第51章 [VIP] 食人花(10)
孟思期瞬間產(chǎn)生了興趣, 如果這是一年前最接近傅頌安的報道,那么價值是非常大的,她忙說了聲“這太好了”, 就快速翻了起來。
這是文慧知私下的調(diào)查, 看起來她還是一個很有條理的執(zhí)筆者,她描述了傅頌安的一些成長經(jīng)歷,包括他是如何進入學(xué)校, 升遷,并且和潘純的相遇。
以及, 他私人工作室建立的時間線, 他在工作室和家庭的時間分配上。
在其中一行字那, 她的目光驀然頓住了,“器官標本交易”。
原來傅頌安并非純粹做醫(yī)學(xué)研究, 他有售賣器官標本的黑歷史, 她抬頭問:“你怎么知道他做這種交易?”
“其實是魏興平無意當中查到的。”
孟思期對這個名字很熟悉,就是想不起來。
文慧知提醒說:“你可能忘記了, 魏興平是報社攝影師,我同事, 去年底被害了。”
孟思期恍然大悟, 魏興平當時在家中和妻子一起遇害,他的十指全被剪除, 是兇手辛田非設(shè)計的“剪刀地獄”。
孟思期點頭說:“我記得他。”
文慧知嘆息:“當時魏興平查到了傅頌安的秘密, 然后不久就遇害了,我當時以為是他遭到了報復(fù),其實我當時很害怕, 這件事是我主動沒有查下去的。”
原來魏興平和文慧知也曾經(jīng)是有良知的記者,他們就像一面鏡子的兩面, 一面需要流量維持生計,因此會不斷報道一些摻雜虛假或者無底線的新聞,一面又深入社會的陰暗面,發(fā)揚記者的探索精神。
雖然是兩面的,但孟思期也必須為他們正面的那一面,積極調(diào)查的精神給予贊許。
文慧知解釋:“他們學(xué)校是不允許教師私下經(jīng)營副業(yè)的,也許傅頌安一直以科研的名義在欺騙大家,因此到現(xiàn)在這個工作室都沒有被關(guān)停,你在里面看到的可能只是他讓你看到的。”
孟思期意識到她之前沒有想明白的事情,這個工作室設(shè)備維新還有運行都需要很高的成本,而且宋辛冉還說過,她在這里能夠獲得物質(zhì)的保障,那么這些經(jīng)濟來源絕不會只是傅頌安的工資,所以這一切就都說得過去了。
“你看這些資料對你有用嗎?”文慧知問。
“非常有用,謝謝你,文記者。”
“我想成為你朋友……”文慧知說著時臉上有些微微紅暈,這好像不像從前的她。
“我們現(xiàn)在就是朋友。”孟思期笑著答應(yīng)。
她發(fā)現(xiàn)文慧知像一個小姑娘一樣展露笑顏,白白的手腕抬起,撩了撩脖頸的碎發(fā)。
分別的時候,文慧知提出以后以姓名相稱,孟思期答應(yīng)了。她特意朝她微笑擺手,“思期,再會!盼望和你保持聯(lián)系。”
“好。再會。”
孟思期帶回了這些資料,她感到所有的一切可能不會這么簡單。
宋辛冉所做的一切可能是更加讓人猜透不了的秘密,她那么冷血,殘酷,她會因為愛而不得而殺死傅頌安?這好像不屬于她的性格。
如果她深愛傅頌安,一定會有所表現(xiàn),那么深愛她的靳亞明一定會干涉她。
現(xiàn)在看來,宋辛冉和靳亞明可能還有別的秘密。
但是目前所有她能知道的一切基本翻到了底部,如果這整件事是一盞瓶子,她確實已經(jīng)探底了,她深陷其中,可能只會看到瓶口的那片光。
又過了幾天,孟思期已經(jīng)有些微微的焦慮癥,如果她不知道這一切,不知道宋辛冉殺害了傅頌安,那么她也許已經(jīng)釋然了,不會再查下去,但是現(xiàn)在她明明知道真相,她不可能就此放棄。
趙雷霆將一杯水果茶放到她桌上,笑著說:“看你好像心里有事,專門給你泡的水果茶,茶料可比你的好。”
孟思期拿起玻璃杯,里面五花八門的,就像花果開會,她也能數(shù)出幾種花果來,這種茶她喝的是一種味道,也有人喜歡放些中藥材,圖一個身強體健,就拿這杯茶,里面她能認出菊花決明子枸杞橘皮。
在人焦慮時,這樣的一杯茶能讓人緩解疲勞,心會沉靜許多,她抿了一口,甜味中夾雜各種香味藥材味,竟然味道還不錯。
她笑著說:“不錯啊,這不會是你自己親手做的吧。”
“這不能,我沒那本事,都是托朋友弄的,回頭我再給你泡。”
“有心了,”孟思期又喝了一大口,頓覺身上的焦慮去除大半,她感激道,“謝謝你啊趙雷霆。”
趙雷霆撓了撓后腦勺,“說這話就太見外了,我說過,有事沒事得給孟警官做好服務(wù)工作。”
“得了吧。”孟思期莞爾,“我可沒那福氣。”
趙雷霆走后,孟思期趴在桌上看著玻璃杯里的花果,就像看著游泳的金魚般,里面的世界充滿了精彩,他們沉入水中,又向上浮動,就像人生的境遇。
然而人不會是一個孤立的個體,他們或許是一對人,一群人,他們相遇一起,就像這杯茶,他們有了故事,有了故事,才會精彩紛呈。
孟思期看著看著,總覺得她像是想到了什么。
下午,她有一種迫切的想法,她急著走向馮少民的辦公桌,“師父,我有件事,想聽你的意見。”
“你說。”馮少民轉(zhuǎn)過身,看向她。
“宋辛冉和靳亞明,他們的關(guān)系或許是整件事的答案,我想去他們曾經(jīng)生活的地方調(diào)查一下。”
馮少民眸光微沉,像是在思慮,他這幾天一定也在思索這件事,只是可能沒有方向,此時的他眉眼舒展了下,“我覺得這可能是一個重要的方向。我和你去。”
“師父,我和趙雷霆一起吧,這一路也挺安全,有什么事我打電話給你。”她要和馮少民一天一宿地跑外面,還真不習(xí)慣。
“也行吧,你和韓隊再說下,最近他還問我這件事來著。”
“行,要是沒別的事,那我今天就出發(fā)。”孟思期說。
“這么急。”馮少民神色擔憂,“宋辛冉老家離這里多遠?”
“應(yīng)該在隔壁省,具體地址趙雷霆還在查,應(yīng)該有結(jié)果了吧。去一趟只能坐火車了,大概明天能到。”
馮少民點了點頭,“好,小孟,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和小趙吩咐下。”
馮少民站起身,在孟思期的目光中,他走向了趙雷霆,像是在認真吩咐什么,趙雷霆連連點頭。
下午孟思期趙雷霆向韓隊申請出差,收拾了下就和趙雷霆打車去了火車站。
火車站人頭攢動,整個廣場堆滿了人,孟思期一下子有些木然,她是最不喜歡坐火車往人堆里扎的。
這座今陽市火車站看起來并不大,屬于地級市的一個小型中轉(zhuǎn)站,但是對于這座城市來說,是至關(guān)重要的紐帶。
如今這個年代還是綠皮火車,孟思期沒坐過,本來還充滿興趣,看到人堆就厭掉了。
趙雷霆說:“馬上年關(guān)了,大家出的出,進的進,都趕著回去過年呢。”
孟思期這才意識到,這都快臨近春節(jié)了,也是趕巧不巧,這個時候要出趟遠門。
天氣寒冷,火車站外面風大,風一吹滿地的紙屑、小廣告、報紙漫天飛,雖然她穿了厚厚的風衣,但是也禁不住這么被風掃掠一番,她打了個哆嗦,雙手抱住自己跟著趙雷霆到了售票處,這里依舊是人,需要在露天排隊,也不知道多久能買到一張票。
趙雷霆回頭看了她一眼,“思期,你先進車站門口躲躲風,我買票。”
車站大廳門口有帳篷,不少人在那兒避風,孟思期點了點頭,縮著身子往那邊快步走去,在帳篷下,她又打了一個哆嗦,風從外面拼命鉆進來。
帳篷里很嘈雜,有孩子哭鬧,老人咳嗽,還有男人抽煙,她受不了濃濃的煙味,往帳篷外鉆去,由于太冷,她蹲在了帳篷后的角落里,稍微遮點風。
蹲了半小時,趙雷霆終于過來了,他臉上被吹得紅彤彤的,朝她招了下手,“進去了,半小時發(fā)車。”
孟思期扶著帳篷架子站了起來,腿一時特別軟,她感覺自己頭有些疼,也許是被風吹的,她邁出軟綿綿的步伐,只想早點進站。
跟著人群,擠進人群,孟思期幾乎是亦步亦趨,才拿著票登上了這輛塞滿了人的火車,而她的票是站票,這個點根本買不到坐票。
里面又是人挨人,趙雷霆手臂長,護著點她,叫人讓讓,趙雷霆告訴她,“餐車在前面,那兒人少些。”
兩個人跌跌撞撞往下一個車廂前進,這地上要不是包,要不是腳,要不是孩子,她是折騰得半慘,又碰上扛著大包的行客,可把她撞得七零八碎的。
她只覺這趟火車能活著過去都是萬幸。
剛走到一個過道,孟思期一抬眼,看到了一個人,那人也藏在人群里,但他長身鶴立,一眼就能看出來,一身厚實的棕色皮質(zhì)夾克,將他結(jié)實高挑的身材襯托得尤為美感。
路鶴也一眼望向了她,兩個人的眼神在嘈雜的車廂里相遇,與以前的境遇對比,竟然顯得十分接地氣。
這里是臨時聚集地,是過客匆匆的車廂。
來到這里就意味著彼此并不相識,只是萍水相逢的過客,但是他們不一樣,都來自同一個地方,每次相遇都那么偶然卻必然,孟思期甚至覺得,與路鶴的相逢更像無形的劇本。
如果沒有那則三十年后的新聞,如果路鶴的名字不出現(xiàn)三十年后的新聞上,也許她永遠都不會關(guān)注他,因為塵封三十年的往事,她將自己和他形成了緊密的聯(lián)系。
她甚至覺得,她來到這里,有很大的原因是因為路鶴。
路鶴眼神銳利,不過看向她時顯得很溫沉,他像是看到老朋友,朝她抿了下唇,嘴角微微有些彎。
孟思期再次邁開步伐,越過幾個包袱,越過堵得結(jié)實的過道,跨越無形的山海,終于到達路鶴所在的地方,她微微喘息,面帶微笑:“路……”
“叫我路鶴吧!”路鶴打斷了她的話。
“路鶴你好。”孟思期想起來,出門在外,還是盡量隱藏他的身份,畢竟也許他隨時都在公辦。
趙雷霆緊隨其后,他朝路鶴招手,笑著道:“路哥,你們怎么也在,還有小梁。”
孟思期這才注意,路鶴身旁站著一位同樣身材高大的年輕人,是今年和她一起進局里的大學(xué)生梁云峰,之前培訓(xùn)還見過。
“小趙哥,孟思期,你們好。”梁云峰笑著和他倆打了個招呼。
在擁擠的過道,彼此寒暄了幾句,趙雷霆問:“路哥你們這趟去哪?”
“漳安市。”
“那你們比我們晚到,我們就在你們前面下。”
“好,路上彼此也有個照應(yīng)。”路鶴說罷,又看了眼被人擠成團團的孟思期。
孟思期很想友善地保持些距離,但是別人可不許,一個大漢拽著包從她身后撞過,就那么一擠,她幾乎不受控制要往前倒。
路鶴有力的手臂一瞬間接住了她的兩只胳膊,幾乎剛剛好將她的身子貼近他不到一拳距離。
她幾乎能聞到他低下頭溫存又微微急促的呼吸。以及身上木質(zhì)獨特的味道。
孟思期想離開他也不行。就像夾心面包的餡兒,她被夾在路鶴的身前。
男人的胸膛竟然是熱的,這一路被風吹得刺骨的孟思期第一次感覺到那種透進皮膚的溫熱。
“這里太擠了。”路鶴的語氣忽地不像平時那么平緩,產(chǎn)生急促的呼吸,“我去把那兒收拾下。”
第52章 [VIP] 食人花(11)
路鶴一把將她挪了一個身位, 就像乾坤大挪移,和她交換了一個位置,他勁兒大, 動作卻溫柔, 她幾乎沒感覺什么沖撞。
路鶴擠開人群,越過過道,邁進寬敞些的餐車門口, 他大聲說:“幾位同志,我把你們的箱包疊一下, 這兒太擠了, 給女同志和孩子攢些空間。”
那幾個旅客見他身材高大, 像是別樣的身份,馬上點了點頭。
路鶴將占住空間堆得不成體統(tǒng)的幾個大箱子和大包兒一手一只, 輕輕松松堆到了一角, 這下另一頭立即就留出了不少空間。
路鶴喊:“帶著孩子的,到這兒休息。”
有抱著孩子的女人, 還有一個拽著小男孩的女人,連聲感謝, 坐到了那個騰出來的空間。
幾個壯漢不免夸贊:“同志, 你力氣可真大,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修車的。”路鶴淡淡回道。
“哦, 那修的鐵定是火車吧。”
頓時嘈雜的車廂里熱鬧了起來。
“這里還有個位置, 有沒有女同志來坐會。”剛剛帶著小男孩的女人在喊。
“有。”趙雷霆喊,“馬上來了。”
趙雷霆推著孟思期過去,旅客紛紛讓路, 孟思期顯得不好意思,她是民警, 卻和客人搶位置。
她半推半就地走了過去,腿早就軟了,她確實想坐一會兒,那邊兩個女人給她留了一個空地,她幾乎是一屁股坐下,地下有些涼。
路鶴脫下自己的棕色外套,遞給了她,語氣溫存卻像是命令,“墊著。”
“我不用,我真的不用。”
“聽話。”
路鶴這句話是上司對下屬的關(guān)懷,然而孟思期卻頓了下,不知道為什么,臉頰有些微微發(fā)熱,她就像失去拒絕的意識,竟接下了他的外套。
在路鶴清冷的目光里,她小心翼翼將外套墊在了屁股下面。
路鶴穿著白襯衫,他好像喜歡純粹的白色,外面還套著一件格子羊毛衫,外套脫掉,他身形更加俊朗,在擁擠的人潮里竟然格外地亮眼。
她只覺地面有種溫熱的氣息,那是和路鶴朝夕相處的氣息,她能感覺出其中的溫暖和厚實。
路鶴慢慢轉(zhuǎn)過頭,沒有再注視她,他找了一個箱壁,靜靜地靠著,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從孟思期的角度看他,他很沉著,又帶著淡淡憂郁的氣質(zhì)。
坐下來整個人好了一些,孟思期靠著箱壁很快就打起了盹,這是大晚上,大家得擠一晚到達目的地,這就是這個年代春節(jié)時期的綠皮車。
她像是睡了一會,也不知道過了幾點,等醒來的時候,只覺得頭特別重,就像是被什么東西箍住腦子,她心里覺得不好,不會是發(fā)燒感冒了。
她摸了摸腦袋,感覺真的是很燙,她這幾天沒睡好,一直焦慮,再加上路上吹風,車里透身的熱汗,這下終于是交代了。
可她必須等熬到目的地,去那兒藥店買點藥,怎么都得把這次的任務(wù)完成。
她咬了咬牙,心想再堅持會,也許睡一覺就沒事了。
到了下半夜,天邊開始出現(xiàn)一絲曙光的印記。
車廂里突然響起女人的喊聲:“快來看看,她好像病倒了。”
趙雷霆機警,幾乎第一個望過去,他簡直不敢相信,孟思期蜷在了地上。
他連忙喊:“快讓一讓,有人病了。”
他三腳兩步躥到孟思期身邊,扶起她,“思期,你怎么樣?”
她毫無反應(yīng),他又摸了摸她額頭,太燙了,發(fā)了高燒。
“怎么了。”路鶴越過人群蹲下詢問情況。
“路哥,她高燒,必須得送醫(yī)院啊。”
路鶴伸出手撫住她額頭,表情凝重起來,孟思期看上去臉色蒼白,嘴唇已經(jīng)沒有血色,她好像失去了意識,他忙說:“現(xiàn)在離下一站還有半個小時。我去問問退燒藥,小梁,你們倆看好她。”
“知道路哥,你放心。”
路鶴急速邁開步子,從人群里擠了過去。
不到五分鐘,他重又回來了,他高高舉著一杯溫水,好不容易回到了孟思期身邊。
“路哥,是不是找到藥了。”趙雷霆心急問。
“火車里有藥箱,這是退燒藥。”路鶴將包好藥的紙遞給趙雷霆。
“給我吧,我來喂她喝水。”路鶴天生有領(lǐng)導(dǎo)力,幾乎是命令趙雷霆,他下蹲后,將孟思期整個嬌軟的身子放進了臂彎里,那座臂彎就像一座港灣,孟思期的背脊安然落入。
路鶴纖長有型的手指抵住她臉頰,輕輕一摁,她唇瓣緩緩張口。
路鶴發(fā)現(xiàn)她像柔軟的水,即便平時在他心中的印象,她是一個女警,梳著長馬尾,走路時身型矯健,說話時語調(diào)有力,但此時她很脆弱。
她蒼白的臉上,唯有眼圈那兒有一點點紅潤。額頭沁出細汗,額前的頭發(fā)已經(jīng)濕了。
“喝了藥就沒事了。”他安慰著。
孟思期的嘴巴張開時,趙雷霆早就將準備的退燒藥,送進了她嘴里。路鶴動作很輕,也很沉穩(wěn),送水到她嘴里服下。
孟思期咳嗽了兩下,藥終于是服下了。
“這下沒事了吧。”趙雷霆著急地問。
“退燒只是一方面,不能再往前走了,下一站我們必須去醫(yī)院。”路鶴臂膀挽著她,防止她摔倒,也放止她的頭靠著冰冷的箱壁,像是保護一個生病的小女孩。
他的表情和他辦案時一樣,眼神堅毅,帶著決然和憐憫,那是他從警以來所賦予的正義感,他天生對弱者有強烈的同理心。
“好,那下一站下車。”趙雷霆忙說。
“路哥,還有五分鐘就到站了。”幾分鐘后,梁云峰提醒,“我們要不要去門口等著。”
這車廂擁擠,必須得提前準備,路鶴點頭,輕輕用力將孟思期攔腰抱了起來,讓她瘦弱的腦袋貼近他溫熱的胸膛,他安穩(wěn)抱著她,告訴路人,“請讓讓,下車。”
梁云峰在前面開路,趙雷霆拾起路鶴的外套,跟在后面。
不一會,幾個人到達車廂門口,這站下車的人很稀少。火車放緩了速度,慢慢停靠。
外面是沉寂的夜色,冷風呼嘯,梁云峰走出去后擋了一下風,路鶴抱著人走出了門,“趙雷霆,衣服呢?”
趙雷霆快步上前,將外套裹在了孟思期的身上,包住她裸著的脖子。
“必須馬上去醫(yī)院。她好像更燙了。”路鶴又撫了下她額頭,聲音很沉。
說話間,他就跑了起來,從車站小跑向大廳,又沖出了大廳,一直跑向大路。
他身型高,腿修長,每邁一步都是百米沖刺那樣的速度。
趙雷霆和梁云峰拼命跟在后面,外面一片漆黑,趙雷霆喊:“沒有車啊。”
梁云峰也著急了,“這是什么地方,車站都沒車。”
路鶴知道,這是一個非常小的站,這個點出站人少,沒車正常,如果有人出站,那么靠走一定能找到汽車站或出租車,也就是說,他篤定這附近一定有居民區(qū)或商業(yè)區(qū),有居民區(qū)就有醫(yī)院。
“都是警校畢業(yè),沒車就跑。”路鶴幾乎是命令,下一秒,他就抱著孟思期朝有一絲光亮的地方跑去。
三個人在路上奔跑著,趙雷霆喘著氣喊:“路哥,你累不累,要不歇歇,換把手。”
“別廢話。”路鶴像是還有無窮的力氣,氣不帶喘,“警校白讀的你們。”
就在夜色里,三個人奔赴了兩公里路,終于找到了一家診所,這家診所夜里有急診,沒有關(guān)門,路鶴沖了進去。
在孟思期躺在病床上時,路鶴走向了門外,孤獨的背影在曙光中印上一層淡淡的光暈,他站住那兒,望著遠方,像是思考什么。
梁云峰坐在診所大廳的椅子里,雙腳打顫,他打警校可從來沒有跑這么急。他不由望向路鶴的背影,這個男人,這個一隊的頂梁柱,原來果真是不同尋常。
趙雷霆捂著喉嚨,干咳了兩聲,他望著門口笑了笑,真是了不起啊,路鶴果然是路鶴,不但氣不帶喘,而且抱著一個近百斤的人兒還能穩(wěn)穩(wěn)當當。
*
孟思期迷迷糊糊,頭一直很重,她分不清天和地,更分不清白和黑,但她隱約記得有人帶著她在烈風中奔跑,就像小時候,她迎著朝陽,父親牽著她的手跑向?qū)W校。
后來父親中彈,一只腿半殘,坐上了輪椅,他是警局的英雄,不過父親從來不希望她走上警校,也不希望她當警察,因為父親愛護她,他一生面對了許多罪犯,最終是被罪犯打殘了大腿。
他坐進輪椅里時還告訴她,“其實有你們在,我每一次任務(wù)都很賣力,我擔心罪犯下一次會將兇器對準你們。”
“也是有你們在,我才放心往前沖,知道你們會為我自豪。當我們警察的,總是這樣,內(nèi)心很矛盾,老覺得自己是英雄,但又怕家庭受拖累,我啊,一輩子當不了一個好父親,我就希望你一輩子健健康康,開開心心。”
孟思期畢業(yè)的那年,父親去世了,他一輩子從警,勞累過度,在生命最后的兩年,在輪椅里也并發(fā)了許多老毛病。
她去送行的時候,父親的同事告訴她,“其實他頭顱里,”他用手比劃了一下,“有個彈片。”
孟思期那一次哭得很傷心,她分明記得曾經(jīng)她是很責怪父親的,他不喜歡歸家,他總是將警局當自己的家,他不希望女兒打探他的工作,他希望她和警察無關(guān),一輩子都是最普通的人。
她還記得那次她看到了那則新聞,路鶴的白骨在新聞里播放,父親淡淡地說:“當警察,都是這樣的,沒人敢說,不犧牲!”
她曾經(jīng)以為那一切離她很遙遠,但有一天,卻又離她那么近。
她拼命咳嗽了起來,父親的笑容慢慢散去,路鶴的形象重新塑成。
路鶴,那是她兩個世界唯一的樞紐。
她希望在這個世界里他是平安順遂的。
“你醒了。”
趙雷霆的臉慢慢地變得清晰。
“我在哪呢。”孟思期看著白白的天花板,又看了看趙雷霆。
“醫(yī)院,你病了,這都大半天了。”
孟思期終于記起她在火車上一病不倒,她又想起,“路鶴呢?”
“他見你沒事了,就和小梁去辦事了。”
也是,他們這次出來也是辦公事,她問:“我是怎么到醫(yī)院的。”
“還能怎么。”趙雷霆頓了頓,他不知道要不要將這一路的艱辛說出來,他剛剛明明看見孟思期在睡夢中流出眼淚,他擔心她還會擔憂路鶴,語氣放慢了些,“都是路哥安排的,找了輛車子,直接送你過來的。”
孟思期醒來時,感覺頭腦輕松了許多,昨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就一陣眩暈失去意識,連給她應(yīng)急反應(yīng)的時間都沒有。
也許真的是最近宋辛冉的案子給她的壓力太大了。
出醫(yī)院門,是下午三點,陽光照射過來,孟思期感覺到一絲溫暖。
這里還是本省內(nèi),兩人還得去坐趟火車,一想到人擠人就頭疼,這趟路已經(jīng)走了大半,如果打車也是一個方法,但是年關(guān)將至,路程不短,車費估摸超貴。
她正躊躇時,趙雷霆突然說:“我去打個電話,路哥說這附近有個朋友,可以開車送我們一程。”
見趙雷霆去小賣鋪打電話,孟思期內(nèi)心里漸漸涌上一些輕松的慰藉。
路鶴的這位朋友姓秦,四十多歲,應(yīng)該是以前路鶴在這一塊辦案認識的,他見了面很熱情,開車時還不停念叨:“路隊也是好幾年沒見了,今天你們一個電話,我真是興奮……你可不知道,當年路隊幫了我大忙,要不是他,我過不了那個坎……路隊辦案那是一流的,我不是吹,真是厲害……你們警隊真是厲害。”
秦師傅說了不少路隊當年在這兒辦案的過程,把路鶴說得神乎其神,他心里,這世界上他就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刑警。
不過對于那件事本身他閉口不提,孟思期和趙雷霆也沒有問,像這種恩情很可能是關(guān)于親人的救贖,所以孟思期也不會去提那件塵封在他心底的往事。
車上后半段孟思期睡了會兒,大概六點多鐘,車子到達了他們的目的地,也就是宋辛冉和靳亞明小時候生活的永安鎮(zhèn)。
趙雷霆要給秦師傅付錢,然而秦師傅說,路隊早把錢打給他了,他不要都不行。
這座鎮(zhèn)就坐落在永源縣縣城,屬于縣城交通相對發(fā)達的鄉(xiāng)鎮(zhèn),因此車程比較順利,孟思期也沒有感覺暈車。
秦師傅開車離去后,兩人找了一家小賓館,要了兩間隔壁間,住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兩人按約好的時間起床,在附近吃了個早點,便前往宋辛冉身份證上的地址,根據(jù)地圖,走二十多分鐘就能到那塊地方。
兩人走在晨霧里,孟思期漸覺身上熱了,腿腳的寒冷也頓時消去。
“是不是那。”趙雷霆一手拿地圖,一手指著前面一片居民群。
和城市里的建筑不一樣,永安鎮(zhèn)上是成群的居民樓靠著大路修建,沒有小區(qū)的概念,這些屋也沒有什么規(guī)則,家家都劃出來了小院子,屋形基本面南,但也有不少是無視方向的。
凌亂的居民群里卻升起統(tǒng)一朝上的炊煙,這使得這片居民區(qū)看上去“整齊劃一”,充滿十足煙火氣。
因為沒有規(guī)則,也讓人很容易相信,這里好多年都沒有改變,因此宋辛冉和靳亞明的家一定在這一塊兒。
想去誰家條條路都能通,兩人邁進一條小道,這個年代鄉(xiāng)鎮(zhèn)和農(nóng)村不像城里,沒有門牌,只能靠問。
趙雷霆人活潑嘴巴靈,遇到院子里有活動的人就上前打招呼:“大爺,您知道宋辛冉家在哪嗎?”
“宋什么?”大爺理解半天,也記不得這個名字。
再問靳亞明的名字,也搖擺著頭。
又問了幾家人家,都是這種反應(yīng)。
“會不會是搞錯了啊。”孟思期問。
“不會啊,”趙雷霆拿起地圖復(fù)查,“他們身份證地址就是這兒。”
“會不會身份證也有假呢?”這個年代還是使用一代身份證,也沒有聯(lián)網(wǎng),因此要是作假也是有可能的。
像宋辛冉那樣的思維,如果真的有心隱瞞自己的過去,也不是不可能。
“我知道了。”趙雷霆突然興奮地說,“他們離開家的時候應(yīng)該有好幾年了,可能這里的老人都忘記了?”
孟思期覺得很有可能,而且像鄉(xiāng)村的孩子還有取小名的習(xí)慣,說不定這個地方根本不知道他們的大名。
她恍然大悟,趙雷霆也眼放精光,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學(xué)校!”
第53章 [VIP] 食人花(12)
那一刻, 他們輕松一笑,只有學(xué)校才會記錄這里孩子的大名。去學(xué)校準沒錯。
問了學(xué)校的地址,兩人馬上趕往那邊, 這是一所小學(xué), 就坐落在居民區(qū)不遠,很顯然,這里經(jīng)過了改造, 房屋比較新,但是無論建筑怎么改觀, 這里留下的名字是固定不變的。
兩人走到學(xué)校門時, 才知道學(xué)校早已放寒假了。
茫然之余, “要不直接去派出所吧。”趙雷霆提出這個建議。派出所肯定登記真實名字,但可能問不出更多的信息, 勢必會讓調(diào)查變得迂回, 不過這種情況下也沒有更好的法子。
孟思期點頭,正要準備出發(fā)時, 遠處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哼著小調(diào)走了過來,一身又厚又舊的老式羽絨服, 步伐穩(wěn)健, 他手里提著袋子,目光很自然投射在兩人身上, 小調(diào)沒停, 步子卻朝他們邁過來。
“你們是找人?”他另一只手提著一串鑰匙,像是要開學(xué)校大門,語氣有些謹慎。
這莫非是學(xué)校的保安, 趙雷霆忙說:“您是學(xué)校保安同志吧,我們來自海江省今陽市, 市公安局的,來這里了解一些情況。你看,這是我的證件。”他特意把警官證拿出來,湊近給他看。
老人應(yīng)是有些老花眼,特意拿起了他的證件在眼前確認,然后笑呵呵地道:“原來是公安同志,你們是了解什么情況?我就是這里的校長。”
可能神形舉止稍顯恣意,兩人都沒有看出他是校長,趙雷霆訕笑道:“校長好,您貴姓。”
校長約莫看出二人的心思,笑道:“免貴姓靳,我們這塊啊,主要是兩大姓,宋和靳,所以你遇到這兩個姓,基本都是當?shù)厝恕_@一放假啊,學(xué)校里就空落落的,我呢就提點吃的來看校。”他提了提手里的袋子,“不像你們城里,走,咱進去聊吧。”
靳校長打開校門,迎兩人進去,這小學(xué)的教學(xué)樓就像民房那樣樸素,面積不大,操場也很小,連半個足球場都沒有,全是泥巴地面,大概最近下雨了,地面上有不少水坑,還有孩子們跳房子畫出的線路,也積了水。
靳校長推開一間辦公室門,將袋子放在桌上,吆喝兩人坐下。屋子不大,像校長一個人辦公的地方,有一張辦公桌,幾張木椅,一個陶土缸,還有一個圓柱形陶狀物體,像是炭爐,爐子旁灑落點點的黑炭。
靳校長招呼完兩人,拿起桌上的水壺從陶土缸舀滿一壺水。
他撿起一塊煤球,扔進炭爐里,打火點著,將水壺放了上去。
孟思期看了半天,發(fā)現(xiàn)這兒還挺有生活氣息。
忙完這一切,靳校長打開袋子,拿出饅頭問:“你們吃了沒,要不一起吃點。”
兩人擺手,“不用,吃過了。”
這會也才八九點鐘,兩人今天是起了大早。靳校長又擰開玻璃蓋,從玻璃罐里夾起咸豆角,就著饅頭吃,一邊吃一邊說:“我吃口東西,你們有什么盡管問?”
“不急。”孟思期笑了笑,露出好看的笑靨,“校長你先吃完東西。”
“我這都習(xí)慣了,平時就喜歡吃飯時找學(xué)生談心,你們有什么事問吧不要緊。”靳校長雖然吃著饅頭,但口齒依舊清楚。
孟思期從包里拿出一個本子,抽出一張紙,便問:“校長,您知道這兩個人嗎?”她將紙條放在桌上。
靳校長拿起紙條看了看,又像是不確定,反復(fù)看了看,慢慢地說:“有印象。”
這句話讓孟思期和趙雷霆頓時打起了精神。來到永源縣永安鎮(zhèn),這是第一次聽到宋辛冉和靳亞明的消息。
靳校長眼底露出醍醐灌頂似的光芒,“宋辛冉,小名柿子,靳亞明小名……瘦猴。”
果然是有小名,只不過這兩個名字和現(xiàn)在的兩人完全對應(yīng)不起來,也許是靳亞明的小名偏滑稽,趙雷霆緊抿著唇,朝孟思期風趣一笑。
靳亞明如今長相算是比較出眾的,而且身材高,瘦猴確實和他不符,但是小時候的他可能是瘦不拉幾那種類型。
至于宋辛冉為什么叫柿子,她其實挺好奇的,不免問了問:“校長,這柿子是有什么原因?”
“哦,這我就不清楚了,我們那時候的小孩都有小名,說實話,要是你問其他人我還真不記得小名。”
靳校長好像話里有話,孟思期連忙拿起紙筆做出傾聽的姿態(tài)。
靳校長一看她在動筆,頓時嚴肅了幾分,清了清嗓子,但是接下來的語氣卻比較沉:“這兩個孩子都很可憐,當年我還不是校長,我教過他倆,說實話,有很多身世不好的孩子,他們倆是屬于……屬于……”
到底有多身世凄慘?孟思期在紙上重復(fù)寫了“屬于”這個詞。
靳校長有些詞窮,直接說:“柿子,也就是宋辛冉,十歲時他這個父親啊就死了。就留下她一個孩子。”
“校長,我能問一下,柿子一直跟著父親嗎,她媽媽呢?”孟思期問。
“我沒說清楚,這父親是養(yǎng)父。柿子很小時候,她親爸就死了。早幾年,柿子媽一人把她拉大,后來改嫁給了這個養(yǎng)父,但是時間不長,柿子媽也死了。”
孟思期終于知道為什么靳校長說可憐,她簡單幾筆都寫了好幾個“死”字。
“您說,她養(yǎng)父是在她十歲時去世的?”
“是啊,那年我都忘記她念幾年級,她養(yǎng)父是從院子前摔下去的,那天他喝了酒,估摸在院子外沒站穩(wěn),一頭栽了下去,頭磕在石頭上,腦子都出來了。”
靳校長一直吃著饅頭,但描述到這段話時,明顯噎了一下。
屋內(nèi)響起咕嚕咕嚕的聲音,鐵水壺蓋啪嗒啪嗒地跳動,燒水的壺開了。靳校長站起身,去倒熱水,拿出兩個杯子,給孟思期和趙雷霆倒了杯熱茶。
現(xiàn)在天氣寒冷,一杯熱茶到了手里讓她手心里的溫度頓時暖了起來,隨著熱量傳遞,她感覺一直到腳都產(chǎn)生了暖意。
孟思期捂著玻璃杯時在思慮校長剛才的話,宋辛冉的養(yǎng)父醉酒在院子前栽下死亡,這件事看起來挺意外的。
她也想起這邊居民區(qū)的房屋地基有高有低,家家都會修院子,院子就像是自家屋子的延伸,有的院子高的有的院子矮,高的能達到兩人高,人跳下去一般會沒事,但要是喝酒誤事,頭先著地,大概率能出事。
“后來,柿子還念書嗎?”她問。
“柿子家也還有親戚,后來這學(xué)費就是靠他親戚救濟,村里和學(xué)校也會幫助。”
“她后來一直住在親戚家?”
“這我也不清楚。”
“那靳亞明,也就是瘦猴呢?”
“瘦猴啊。”靳校長微微仰起頭,望了望天花板,像是想了想才說,“命挺像的,瘦猴他爸也是個酒鬼,平時啊脾氣還特臭,總是揍孩子他媽,瘦猴也遭罪。”
“瘦猴媽她這個腦子……”靳校長特意指了指自己腦門,“不是很好,有點癡呆。”
孟思期已經(jīng)想象出一個家庭暴力的家庭,父親喝酒暴打母親,而母親可能智商原因,只能忍受父親的暴打,而那時的瘦猴年紀不大,身材瘦小,應(yīng)該只能看著母親被家庭暴力,或許他想解救母親,所以同時遭父親毒打。
她忍不住問:“后來呢?”
“后來,瘦猴爸去山上砍柴,當時估摸在歇息還是小解,將砍刀插在樹上,也是不走運,砍刀直接掉了下來,將他半邊腦袋砍了。”
孟思期咽了下,這故事怎么聽起來都那么悲涼,趙雷霆舔了舔唇,朝她看了一眼,應(yīng)該心情和她是一樣的。
“這娘倆相依為命,在瘦猴讀高中時就搬出去了。”靳校長補充。
“我想問個問題,柿子的養(yǎng)父,還有瘦猴的父親,死亡時間先后順序,您還記得嗎?”
“不太記得清,就是他們四年級五年級時候,差不多十歲。像是同一年死的。”
“柿子是什么時候離開這兒的?”
“記得初中還在鎮(zhèn)上念書,兩個娃都挺出息,一起考上了縣里重點高中,那以后,兩戶人家都搬走了,后來就再沒有回來。”靳校長吃了口咸菜,頗有深意地嘆了口氣,“都不容易。”
“對了,”靳校長吃完包子,想起什么,“他們倆是犯了什么事嗎?”
孟思期和趙雷霆互換了下眼神,她決定實話實說:“實不相瞞,靳亞明可能涉嫌一樁殺人案,不過現(xiàn)在還在搜證階段,我們也是來了解了解情況。”
靳校長表情微微木了下,很快又表現(xiàn)出一副閱盡滄桑的淡然,“那是可惜了呀。”
“您還知道別的嗎?”孟思期問,“關(guān)于這兩個人,小時候有什么和別人不一樣的事情。”
“嗯,有,有件事我還記得,這柿子啊小時候很漂亮,男娃娃都喜歡。瘦猴呢小時候瘦骨嶙峋的,還總受別人欺負。兩個人看似不是一路人,其實私下關(guān)系還不錯。”
孟思期忙問:“您說的關(guān)系不錯是指?”
“有一回我親眼看見柿子把一個男孩推下了樓梯,當時摔得挺慘,我后來找過柿子,她就是說不小心碰到的。這種事你很難界定,她是不是有意的。后來我只能私下觀察她,好在沒再生過事。這件事其實當時有我的想法,那個受傷的男孩挺霸道,老師三令五申都管教不了,瘦猴被他欺負得最慘,所以我覺得,應(yīng)該是柿子替瘦猴打抱不平。他們倆看似沒有交集,我卻偶然在回家路上,看見他們兩個人手牽著手往小山上跑,跑到?jīng)]人影的地方……”
孟思期好像悟出了一些事情,只是還需印證一下。靳校長將記得的都說了,兩人再三感謝。趙雷霆要了靳校長的電話,說是有事打電話聯(lián)系,靳校長說他白天會經(jīng)常到學(xué)校轉(zhuǎn)轉(zhuǎn)。
“我想再去鎮(zhèn)上走走。”走出學(xué)校大門,孟思期對趙雷霆說。
趙雷霆點點頭,“好啊,思期,我聽了半天,總感覺,他們倆是不是因為命運相似所以互相吸引呢。”
因為命運相似互相吸引,孟思期是不相信的,就像滕飛和劉羽微的例子,在外人看來,他們因為都是孤兒看起來會更在乎對方的感受,閃婚閃戀就變得很自然,那其實只是別人的錯解。
走著走著,兩人重新回到了鎮(zhèn)里的民居群,有兩個問題,孟思期想要了解,第一個是靳亞明的母親,可能有智力障礙,現(xiàn)在在哪?第二個,宋辛冉和養(yǎng)父的關(guān)系如何?特別是第二點,也許能為她解開宋辛冉和靳亞明之間特殊的關(guān)系。
在走訪時,很多人不記得柿子和瘦猴,也許時間太長,也許認識他們的人離開了或者去世了,這個鎮(zhèn)經(jīng)歷了改造和變遷,和十幾年前相差甚遠。
正在她一籌莫展時,趙雷霆問了一家院子里有些佝僂的老人:“您知道宋金樟嗎?”
“什么章?”老人坐在椅子里,伸長耳朵像是仔細在聽。
“宋金樟,有個女兒叫柿子。”趙雷霆俯身對著他耳朵問。
老人像是聽清了,原本蒼老的面頰慢慢垮了些,他搖了搖頭,混濁的眼底透出一絲鄙夷和憎恨,用力說:“是個禽獸!”
第54章 [VIP] 食人花(13)
這是永安鎮(zhèn)的一片居民區(qū), 下午的陽光很溫暖,照在孟思期臉上讓她有些困倦,但是老人所說“禽獸”卻讓她扶住包的手頓時一顫, 她上前一步, 只聽老人說:“欺負女兒的禽獸,早死了,是報應(yīng)。”
孟思期對“欺負”這個詞十分敏感, “欺負”和“禽獸”聯(lián)系在一起,往往得出的組合詞就是“性侵”。
老人回憶起十幾年前的事仍舊帶著不恥和憤意, 那說明當時在這個小小的地方, 宋辛冉可能真的遭到過養(yǎng)父的性侵, 宋金樟是在宋辛冉十歲的時候醉酒跌落院壩身亡,也就是說宋辛冉十歲前, 這片小小的地方就有獸父性侵養(yǎng)女的傳言, 在人死后,他們將之歸于報應(yīng)。
孟思期好像探知了這里的秘密。
性侵宋辛冉的禽獸養(yǎng)父意外身亡, 家暴靳亞明母親的暴力父親意外身亡,他們的死都集中在那段時間。
宋辛冉和靳亞明那時候都是十歲大的孩子, 他們本來是沒有交集的, 也許因為某種計劃走到了一起,誰是主謀一目了然, 以今天兩人的關(guān)系來說, 宋辛冉更像是策劃者。
也許宋辛冉最初的方式是通過為靳亞明打抱不平取得對方的信任,所以她推下了那個欺負靳亞明的霸道男孩。
靳亞明那時候瘦骨伶仃,在學(xué)校是被霸凌的最底層, 而漂亮被很多人追求的宋辛冉卻意外地向他伸出了援手。
對于一個十歲大的小男孩,他在家備受惡父欺凌, 在校備受同學(xué)霸凌,他的人生非常灰暗,因為宋辛冉,他走出了那段灰暗的人生。
宋辛冉絕不會是因為命運相似而吸引,她知道以她單薄的體力對付不了宋金樟,她需要幫手,雖然靳亞明瘦小,但是在宋金樟醉酒后,靳亞明的力量比起她就完全不一樣。
在解決了宋金樟以后,宋辛冉和靳亞明已經(jīng)形成了只屬于他們之間的秘密,當時他們應(yīng)該又產(chǎn)生了新的計劃,那就是解決靳亞明的惡父。
在靳亞明的人生里,這個父親應(yīng)該是他最痛恨的,他應(yīng)該早就想他死,可是他一直沒有動手,也許是從來都不敢。
但是有了宋辛冉的參與,這一切就變得合理自然。
這是孟思期全部的側(cè)寫,雖然她并不確認這都是真的,但是一定接近真相。
宋辛冉和靳亞明就像食人花的花和齒,他們都需要營養(yǎng),宋辛冉美麗驚艷,心思縝密,靳亞明氣質(zhì)出眾,非常冷血,他們互利互惠,從十歲那年就建立了獨特的關(guān)系。
這種關(guān)系會帶著他們走向一生,他們共同追逐利益,又彼此心存愛護,而宋辛冉卻至始至終都是這種關(guān)系的主體,只要哪一天遭受了毀滅,靳亞明就會承擔所有的一切,因為從十歲開始,他就認定,宋辛冉就是他的全部。
當孟思期意識到這一切,她整個人都像經(jīng)歷了一場虛脫,她沒有那么敏銳的觀察力,也沒有十足的聯(lián)想,但是從警以后,她逐漸接觸更多的陰暗面,那是人內(nèi)心深處的靈魂隱蔽場所,無論高尚還是低劣的靈魂都深居于此,而一部分靈魂讓人心變得極其復(fù)雜,甚至自私、扭曲、變態(tài)。
當她看向趙雷霆,他向來活動陽光的臉頰也染上一絲不安。
這里的一切隨著將來老人去世一定會全部消散,即便現(xiàn)在問起他們,他們也說不出什么細節(jié),在他們的印象里,宋金樟早已定型,也早已成為遙遠的過去。
孟思期還記得剛調(diào)查宋辛冉時,趙雷霆從各種渠道收集到宋辛冉的簡歷,當時簡歷上寫的是她父親是中醫(yī),母親是護理工作,沒想到這一切都是她虛構(gòu)的,她的過去早就被她抹去。
事情有了大概的了解,孟思期提議去鎮(zhèn)上派出所了解下情況。
派出所所長也姓靳,靳所長比較年輕,似乎對十幾年前的事情印象不是很深,他給兩人查了那段時期的卷宗,沒有找到宋金樟和靳亞明父親靳偉的卷宗,也就是說當時沒人報案,或者原來的村子都以正常死亡處理了。
這讓孟思期懷疑起事情的真相,兩個小孩真的能做到天衣無縫?讓刑事案件留不下一絲線索。
但靳所長的一句話卻提醒了她,他說:“有時候,這山村里,很多人思想不開化,這就給我們辦案造成了很大困難。”
靳所長也許是想表達,當時派出所有過懷疑,但是由于村民早就處理了尸體,所以最終只能當作意外身亡論處。
是什么讓村民對這件事閉口不提,那只能是,他們都知道了真相,宋辛冉被養(yǎng)父性侵,靳亞明和其母被惡父家暴,他們都是受害者,因為“報應(yīng)”所以他們選擇保護孩子。
這些都是孟思期的猜測,因為過去的時間太長了,而且那時候的刑偵手段非常有限,也許當時還有另外的答案。但是這一切現(xiàn)在還不是探究的時候,因為故事的主人公,正在另一座城市等待她去揭開真相。
兩人決定回程,打了車直達縣城火車站,火車出發(fā)還有一個多小時,在小面館吃完面條后,趙雷霆一眼望見特產(chǎn)店,說買點特產(chǎn)回去,路上墊墊肚子,也給韓隊他們捎一份。
這里的特產(chǎn)是糕點什么的,趙雷霆沒敢多買,怕在火車上擠壞了。
孟思期也怕了,畢竟來時的陰影太重,年關(guān)前就不該出遠門,但好在宋辛冉小時候的故事揭曉了一部分。
她想起一件事,“趙雷霆,咱得打個電話回局里,靳亞明的媽媽蔡春妹不知道在哪?”
趙雷霆“哎呀”一聲:“我差點忘記了。”
現(xiàn)在蔡春妹可能是這件事的一條重要線索,找到她或許能解答很多問題。
趙雷霆重又回到特產(chǎn)店,拿起收費電話,撥了回去,把情況簡單說了一下。
忙完一切,兩人拽著票進了車站。好在這趟回程沒上次那么擁擠,兩人在過道找了一個空地坐下,趙雷霆連忙脫外套給她墊下,被孟思期一把止住:“千萬別,這回去你要是再感冒了,我可難受死了。”她已經(jīng)難受了一回,可不想趙雷霆重蹈覆轍。
趙雷霆憨厚笑了笑,把脫了一半的外套又穿回去,“那個,你要是冷,和我說聲,感冒剛剛好,不能著涼了。”
他一邊說一邊坐在她旁邊的空地上,這空地雖然經(jīng)人踩踏,但是誰敢說能站一晚回去,出門在外只能不去多想。
兩個人在有人的地方都不會聊案子,因此坐下時都很安靜,孟思期側(cè)目看了看他,明顯他很疲憊,這一路幫了她不少忙,她感激說:“趙雷霆,謝謝你啊。”
趙雷霆側(cè)過頭來,兩人目光相對,他眉眼清澈,閃著隱隱動人的光芒。
他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的樣子。
孟思期笑了笑:“是不是有什么話想和我說……”這是冬天,火車上雖然溫度還行,但說出來的話仍然帶著些熱熱的氣體。
兩個人靠得近,幾乎肩靠著肩,彼此的氣息似乎都能看清。
交融在一起,讓空氣變得很溫暖。
趙雷霆回過頭,沒有看她,像在想事情,又舔了舔干燥的唇,片刻后,他又側(cè)過頭看向她,眼神里透出一絲不同于平時的星光,一種沉淀后的光芒,他淡淡笑道:“是有件事和你說。”
“嗯?不會是案子的想法吧,回去說也不遲,我擔心你一說我腦子就點著火了。”
“這倒不是,”趙雷霆又添了下唇,語氣很緩,就像是想了很長時間一般,“其實那晚你生病,我們沒有打到車,連醫(yī)院也沒方向。”
“啊?”
“是路鶴,抱了你兩公里,一直跑著,把你帶到了診所。”
孟思期內(nèi)心怔住,她不記得那天發(fā)生的事情,如果不是趙雷霆說出口,她甚至以為那天她是很輕易被送到了醫(yī)院。
原來這其中有許多波折,兩公里,抱著近百斤的人,就算是警察,孟思期也不敢想,路鶴是怎么做到的。
她微垂著眼,在想那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她記得夢中父親帶著她奔跑,在大風里,他步履矯健,緊緊拽著她的手,奔向朝陽。
而實際上,這一切夢境都是路鶴帶給她的,路鶴和她的關(guān)系只能算得上是淺顯相識的同事,他們之間沒有聯(lián)系,除了那條新聞。
也不知道為什么,孟思期的眼睛里漸漸有些濕潤,那不是單單對路鶴的感激,還有這件事本身,讓她重新意識到,她內(nèi)心深處,對于警察父親的懷念,還有崇敬,父親是英雄,她其實也可以努力去做。
“來,吃一塊。”趙雷霆將土特產(chǎn)的一塊糕點遞給她。
孟思期接過麻將大的糕點,含進了口里,甜甜糯糯的,很好吃。
“對了你家都有哪些人啊。”孟思期忍不住問問。
“我爸媽,還有一個妹妹,比你小一點。”趙雷霆吃著糕點,口音鼓鼓的。
“那你會照顧人的。”孟思期把手肚上黏著的糕點碎屑也抹進了嘴里。
“哪里啊,”趙雷霆笑了笑,“我和我妹經(jīng)常打架。”
“打架?你一個人民警察敢打一個老百姓?”
“我可都是讓著她的啊。以我這樣正義感強的優(yōu)秀警察,我怎么可能欺負一個小姑娘。”
“呵呵,以后見到你妹妹,我可得好好問問。”
“行啊,到時當面對峙去。”
孟思期聊得開心,這趟路程的煩惱好像都拋到了腦后,在車廂里彼此交談的乘客,也有注意到兩人,像是聽到了“人民警察”字樣,不免露出肅然起敬的神情,但是見兩人這么年輕,似乎又不相信。
后半夜孟思期迷迷糊糊坐在那睡著了,清晨被火車的抖動吵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發(fā)現(xiàn)身前披了一件外套,是趙雷霆的。
她一看,趙雷霆不在身邊,她想著站起來,這會估計快到站了,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她剛想爬起來,趙雷霆擠進了過道,笑著說:“你醒了,我剛才去洗了把臉。快到站了,看你睡得那么香,我都不敢吵醒你。”
他穿著毛衣,看上去很薄,臉上還有洗臉的水珠,她忙將外套遞給他,“穿上吧,大帥哥。”
兩人下了火車,直奔警局,已經(jīng)到了上午,彼時辦公室一個人都沒有,兩人好奇時,唐小川正好進門,“你們可回來了,這一趟辛苦吧。”
“是挺辛苦的,”趙雷霆還挺委屈的,“韓隊他們呢?”
“年底了,這不什么都趕在一起了,韓隊和馮哥都在整理往年的檔案,還有,布置年終慶功會,哪有時間待在辦公室。”
這倒也是,每年年底事情是特別多,如果趕上案子,那春節(jié)也過不了消停。
“對了,蔡春妹查到了嗎?”趙雷霆問。
“你看,”唐小川拿起一張紙,“我這忙了一下午一早上,可把我忙壞了,地址找到了。”
“怎么這么快啊?”趙雷霆很欣喜。
孟思期也有些出乎意料的喜悅,唐小川咧著嘴笑:“你以為我這么多年刑警白當?shù)模@不很明顯,靳亞明一定會帶他媽媽去醫(yī)院查智力障礙方面的病,這順藤摸瓜,不是一伸手的事。”
“哎呀,川哥你可以啊。”趙雷霆拍了拍他臂膀,“沒想到,你這么強。”
唐小川滿臉驕傲,“別吹吹,趕緊休息下出發(fā),韓隊說,你們回來就讓我們仨去走訪下。”
“好。”孟思期和趙雷霆異口同聲答應(yīng)。
唐小川開車,孟思期坐副駕,她偶爾聽見趙雷霆坐在后排打哈欠的聲音,不一會傳來微弱的呼嚕聲。
孟思期一望,他趴在座椅上睡著了。
唐小川問:“他昨晚沒睡啊。”
孟思期壓根不知道他有沒睡,她是太累了,睡得不省人事。她只得回道:“火車上人多,估計也沒睡好。要不要給他蓋一下。”
“車上這一會沒事。”唐小川把前排開了縫隙的車窗玻璃搖了上去。
路上,唐小川從扶手箱抽出一沓紙,遞給孟思期,“你交代的事情,我和那邊的縣里高中和派出所都聯(lián)系過了,宋辛冉和靳亞明上的是同一所縣高中,宋辛冉在高中的成績很優(yōu)秀,是學(xué)校的尖子生,靳亞明和她不在同一個班級,學(xué)習(xí)成績也還不錯,但遠沒有宋辛冉優(yōu)秀。奇怪的就是宋辛冉這么好的成績最后選的大學(xué)卻低了一個檔次,我覺得她好像是故意那樣做,為了和靳亞明在一起。”
孟思期一邊翻到唐小川收集到的資料,一邊聽他說著,她開口謝道:“謝謝老唐,幫了大忙。”
“都是辦案,還說謝謝,可生分了啊。”
孟思期笑了笑,翻著資料時發(fā)現(xiàn)一個名字,永源縣重點高中教導(dǎo)主任余文樵,她問:“余文樵跳樓自殺了?”
“對,余文樵受賄行賄,畏罪自殺。因為有人發(fā)現(xiàn)余文樵自殺前和宋辛冉見過面,所以宋辛冉到派出所做過口供,這份材料就是派出所提供的。恰好那時余文樵查出了腐敗行為,宋辛冉?jīng)]有作案動機和作案細節(jié),所以派出所給出的結(jié)論是,宋辛冉和這件事是無關(guān)的。”
但孟思期卻有些隱隱不安,她總覺得這件事沒這么簡單,宋辛冉十歲時就已經(jīng)完成了兩例不留痕跡的殺人,她高三時應(yīng)該已經(jīng)有十七歲,那時候的她可能邏輯思維極其縝密。
她的思路被唐小川打斷:“還有,最后一頁你看看,這幾天馮哥讓我查了宋辛冉和靳亞明的消費記錄,你看有沒有什么幫助。”
孟思期沒想到馮少民也在和她一起調(diào)查,她拿在手里看了看,這張紙上記錄了宋辛冉和靳亞明這半年來在銀行的取存記錄。
一切都很正常,幾乎沒什么大的數(shù)目,基本上每月記錄都是正常水平,也就是說他們維持在一個正常的生活水平。有一筆開銷比較大的,那應(yīng)該是靳亞明的藝術(shù)展。
車子經(jīng)過鬧市,就在她抬頭的時候,她看到了孟家的尚銀商場,也許是受銀行記錄的影響,商場旁邊的一家銀行門頭也映入了她的眼簾。
她問:“這是哪家銀行?”
“商業(yè)銀行匯信路支行。”
孟思期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她又再次翻了翻銀行記錄,一條信息在她腦海里猛地跳躍了起來,她似乎發(fā)現(xiàn)了一些秘密。
她馬上說:“能不能停車,我想確定一件事。”
第55章 [VIP] 食人花(14)
唐小川問:“怎么了。”他嘴上這么問, 手上動作已然放慢速度將車子靠邊。
“半個月前我和趙雷霆來商場走訪過,胡丁香的同事劉敏說胡丁香曾和一個女人有過不愉快,我懷疑她是宋辛冉。”她特意望了下后排, 趙雷霆還熟睡著, “等我會,我再去確認下。”
唐小川說:“我陪你去吧。”
“也行。”
兩人下車一起進入了商場,因為接近春節(jié), 商場的人流比較大,在二樓, 他們找到了胡丁香原來工作的服裝店, 她的同事劉敏正在那和顧客交流。
兩人特意在門口等了會兒, 等店里空了,才進了屋, 孟思期微笑問:“您還記得我嗎, 劉小姐。”
劉敏仔細一瞧,笑了笑:“記得, 你是孟警官。我來給你倒杯水。”
“不用了,我來是和你確認一件事, 馬上就走。”她從包里取出筆記本, 抽出里面的一張照片,嫌疑人的照片她隨身攜帶, 以便不時之需, 遞給劉敏,“你看看,你見過她嗎?”
劉敏接過照片, 湊近眼前觀看,眉眼凝著, 她像是在努力回想,不一會,她認真地說:“是她,我記得她,她很漂亮,我是不是和你提起過……”劉敏抬眼望向她。
孟思期點了點頭,劉敏繼續(xù)說:“那次,這位女士試了很多衣服,胡丁香可能說了句不中聽的話,那女士就不太高興,將衣服甩在柜臺上,轉(zhuǎn)身就走了。”
孟思期沒有猜錯,那天宋辛冉確實來過這兒,她有當天在隔壁銀行取錢的記錄,她那次應(yīng)該是第一次見到胡丁香,但宋辛冉卻說根本不認識她。
很可能這句不中聽的話就是她要殺害胡丁香的殺人動機,至于靳亞明所說的為了藝術(shù)而殺人根本就是他編造的謊言。
出了尚銀商場,她和唐小川開門上車,趙雷霆迷迷糊糊醒了過來,語氣仍舊迷糊地問道:“你們?nèi)ツ牧耍盐乙粋人丟下。”
“給你買了吃的。”孟思期在商場一樓特意買了一份熱板栗,她和唐小川已經(jīng)吃了幾個,剩下半袋,她伸手塞到了他身上。
“還算有點良心。”趙雷霆摸出一個板栗,剝殼吃了起來,“我說,還有多久到蔡春妹那啊。”
唐小川笑道:“我們都調(diào)查完了。”
“啊?”
孟思期哈哈一笑。
車子啟動,不到半個小時,在城郊的一個小別墅前停了下來,這座別墅雖然不大,但是裝修極好,門前還有小院子,幾根修竹掩映著院門,是一個兩層居室,應(yīng)該是三室一廳的結(jié)構(gòu)。
孟思期有點疑惑:“老唐,你確定這是蔡春妹住的地方。”
靳亞明來自農(nóng)村,家境貧寒,他的照相館生計并不算高收入,而且辦藝術(shù)展根本不可能賺大錢,這棟別墅不便宜,以他現(xiàn)在的情況不可能買得起。
唐小川又翻了翻手里的地址,“是這里沒錯啊。”他特意鉆到竹子下,查了下門牌號,“真的沒錯。”
孟思期跟著他到了院門前,院門是鎖上的,外面套了大鎖,她說:“人不在家?”
趙雷霆踮著腳尖從院墻往里面望,里面的屋門也是關(guān)上的,好像也上了鎖。他強調(diào):“都鎖了,難道宋辛冉帶著她跑了?”
唐小川的臉色頓時暗了下來。
孟思期聽了這句話先是一驚,但馬上又平靜了幾許,如果宋辛冉果真逃了,后面的工作會變得很艱難,特別以她的智商,如果出境了呢。但她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可能,她忙說:“先別急,我覺得她不會走。”
帶著蔡春妹行動不便,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宋辛冉現(xiàn)在的心思應(yīng)該很自信,靳亞明已經(jīng)認罪,警方?jīng)]掌握她的任何證據(jù),她為什么要鋌而走險。
“有可能安置在了別的地方,我們?nèi)ニ涡寥剿幍甏_認下吧。”
趙雷霆和唐小川點了點頭。
車子一路開到宋辛冉工作的藥店,宋辛冉并不在店內(nèi),有一名新的藥劑師,趙雷霆上前一步亮出警官證,“我們是市公安局的,來了解情況,宋辛冉人在哪?”
藥劑師忙說:“她休假了。”
“休假?”
“是,說是休息一段時間。”
“沒說去哪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們平時都是輪班,不太過問彼此的私事。”
三人出門,趙雷霆說:“既然休假了,肯定回到了她租房對吧。”
車子又往宋辛冉租房那開去,不曾想門鎖緊閉,里面沒人。
趙雷霆急著說:“不會真的逃了吧?早知道把她控制起來。”
靳亞明認罪后,警局對宋辛冉放松了警惕,如果她真的逃離了今陽市,去了一個陌生的地方,甚至遠走高飛,孟思期也覺得有這種可能。
但是她仍然堅信自己的判斷,宋辛冉是一個極度自信的人,她有縝密的計劃,如果現(xiàn)在的一切都是正常的,那么她應(yīng)該不會主動逃避。
她堅持說:“還有一個地方,靳亞明的照相館。”
那里,曾經(jīng)宋辛冉在靳亞明被捕后仍舊夜宿過幾回,說明她對那地方有感情,也許她去了那也說不定。
車子再次奔向照相館,宋辛冉的租房、藥店和照相館之間都不遠,恰好就連成一個三角形,她每天的行動路線非常簡單,似乎也是她故意選擇的。
車子疾馳而去,在照相館門口停住,車窗里,孟思期分明看到,這座照相館上的招牌“一枝花照相館”被取掉了,但門是開著的,她第一反應(yīng),照相館轉(zhuǎn)賣了。
沒想到才幾天,宋辛冉的動作這么快,她甚至覺得自己的推測出現(xiàn)了失誤。
三個人表情都有些緊繃,緊急下車,幾乎是三腳并做兩步趕到照相館內(nèi),孟思期走在后面,剛跨進門,唐小川和趙雷霆就站定在她面前。
從他倆中間望過去,她心里的石頭終于落地了。
宋辛冉就站在照相館內(nèi),但不是她一個人,她推著輪椅,輪椅里有個頭發(fā)半白的女人,看年紀大概五十歲左右,女人坐在輪椅里,頭微微偏向一側(cè),眼神略顯呆滯,見有人走進屋,她露出一絲笑容。
這種笑容孟思期在電視里那種受關(guān)愛智障人士的臉上見過。
原來靳亞明的母親蔡春妹這些年一直是這樣的狀態(tài),蔡春妹衣著整潔,頭發(fā)和指甲都很潔凈,這說明她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都受到了很好的照護。
孟思期的心中波瀾起伏,如果按照她的心理側(cè)寫,宋辛冉和靳亞明都是殺人惡魔,他們從十歲起就合謀殺人,如今他們的靈魂應(yīng)該早就被惡魔吞噬,可是他們依舊保持著人性當中的一點善。
他們照顧著一個行動不便精神失常的人,想一想,應(yīng)該已經(jīng)有十六七年了,這對正常的家庭來說也許都做不到。
孟思期走到宋辛冉面前,無論如何在沒有直接證據(jù)將她逮捕之前,她都該以普通詢問的姿態(tài)和她對話:“你好,宋辛冉,我們可以和你單獨進行一次對話嗎?”
“我一直在等你……”宋辛冉依舊保持著那種自信和優(yōu)雅,她精致外表好像是一種對她復(fù)雜靈魂的保護,讓人看一眼就自動消除對她的警戒。
她說完這句話,慢慢將蔡春妹推到了內(nèi)屋。
再次出來時,她手里提著水瓶和三個杯子,她動作優(yōu)雅,姿態(tài)澹然,沏了三杯清茶,分別放到三人面前。
這個照相館已經(jīng)改頭換面,曾經(jīng)掛在墻上的所有照片都沒了,如今這里就像一戶人家,有桌有椅,墻上只有一張照片,是宋辛冉靳亞明和蔡春妹的合照。
如果他們沒有犯罪,也許這一幕會令人感動,但是孟思期仍舊形像肅穆,她拿出筆記本,取下鋼筆,說道:“宋辛冉,這不是正式審訊,我們隨便聊聊,你如果不想說我們也不會為難你。但我希望你不要撒謊。”
“我明白,”宋辛冉坐在三人的面前,這是一張圓桌,她和孟思期面對面,紅唇輕輕展露微笑,“你放心,我知無不言。”
“你認識胡丁香嗎?”孟思期直接開門見山地問,她有宋辛冉那天在商場旁邊銀行取錢的記錄,也有劉敏的證詞,如果宋辛冉撒謊,那么她一定可以在情緒上直接壓制她。
“對。”宋辛冉出乎意料地點了點頭。
孟思期略顯意外,她忙追問:“為什么上次撒謊?”
“我那時候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后來,靳亞明出事后,我才知道了。”
“那你還知道多少胡丁香的事情?”
宋辛冉紅唇輕抿,像是在思慮,緩緩開口道:“我和胡丁香之前見過,我在服裝店和她鬧過一次不愉快,其實這件事我沒放在心上,后來我和靳亞明說過一次,也許他很在意。”
“你是說,靳亞明知道胡丁香對你說了一句讓你不高興的話,所以他就要殺了她?”這殺人動機孟思期之前就懷疑過,其實她并不相信,但是結(jié)合宋辛冉的童年,她選擇了相信。
“我不知道他怎么做的,我后來才知道他殺了胡丁香。”
這一切,宋辛冉幾乎全部推給了靳亞明,如果孟思期沒有猜錯的話,靳亞明也應(yīng)該保留著與此相同的證詞,從十歲開始,他們就共生共榮,已經(jīng)塑造了強大的邏輯鏈,相信外人無可攻破。
“你認識孫北哲嗎?”
“誰?”宋辛冉像是沒聽見。
孟思期又復(fù)述了一遍,宋辛冉這才說:“我不認識。”
“孫北哲今年初在情人歌廳遭人綁架,有人見過他在綁架前和你交談。”
“我?guī)缀醺羧钗宥既ツ莾海莾簭恼{(diào)酒師到服務(wù)員都認識我,幾乎每一次都有男人和我搭訕,我不知道你說的孫什么,到底是誰?”
孟思期已然認識到宋辛冉的心思縝密可怕之處,她明明有可能是孫北哲案的真兇,歌廳對她并不安全,但她仍舊堅持前去,她去的次數(shù)越多,反而證明她和孫北哲越無關(guān)。
“剛才那位是靳亞明的母親蔡春妹嗎?”
“對。”
“能說說她嗎?”
宋辛冉沉默了會,說道:“她以前不這樣,大概是靳亞明七八歲的時候,被他的父親失手打的,腦子出了問題。”
孟思期在之前并沒有聽過這個信息,原來這個故事還有更悲傷的層面,她開始相信,故事的一切起點都是丑陋的,他們的父親都該受到嚴懲,她多么希望懲戒他們的是法律,而這也證明宋靳兩人小時候合謀犯罪的動機很成熟,她的心理側(cè)寫是成功的。
她問:“你能告訴我,蔡春妹的別墅是怎么來的嗎?”
這別墅以他倆目前的能力肯定是買不起的,如果宋辛冉回答不出來,她一定有辦法讓她漏洞百出。
可是宋辛冉僅就淡然一笑:“你其實心里都知道,你以為我會愿意生活在那暗無天日的工作室嗎?傅頌安想得到我,他除了用錢收買我,你覺得還有什么樣的東西能吸引我?”
孟思期心里頓了一下,有種無形的失落在心底上涌,宋辛冉比她想象的還要可怕,她甚至拼上了最后一塊拼圖,她的世界全部落成。
傅頌安有自己的工作室,他雖然是大學(xué)副教授,但是工作室有私人收入,那就是器官標本交易,如果傅頌安將這筆收入的一部分送給宋辛冉,那么這筆錢買一棟別墅那是綽綽有余。
而且如果將來證實了傅頌安器官標本交易的違法行為,宋辛冉仍然可以置身事外、高枕無憂,因為她可以說她完全不清楚那里面的事情,她得到的錢財都是傅頌安通過愛情這層關(guān)系贈予她的。
其實孟思期準備了很多問題,但是目前問出的問題已然被宋辛冉一一化解,而且宋辛冉的證詞反而在不斷填充她清白無辜的邏輯鏈。
她將如一朵白蓮,不被塵世污垢所染,晶瑩高潔,獨立于世間。
孟思期覺得無須再問下去,她能感覺出趙雷霆和唐小川臉上同樣的遺憾。
她慢慢站起身,心里在想,走出這扇門,這一切或許都將是她無法偵破的答案。
她甚至開始理解韓長林他們之前破案率不高的原因,這世界上,總有那么一些人,能設(shè)計讓人無可攻破的城堡。
也許時間和科技能夠攻破,但是她心中的不甘會追隨她從警很多年,也許一直到她白頭入墓。
她開始理解父親的執(zhí)著,父親的遺憾,父親的無畏,他很努力,他想做到最好,但他仍舊當不了一個好父親。
他仍舊有許多無法破解的案子;他的頭顱曾中彈片,直到離世都沒有告訴女兒;他執(zhí)著于追捕兇手,卻被子彈打中,致大腿癱瘓。
那個被人人稱贊的刑警隊長路鶴,破案如神的他,仍舊在追兇過程中被歹徒迫害,壯烈犧牲,如果不是三十年后現(xiàn)世的白骨,也許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人生就是有許多不如意,許多遺憾,她必須面對,也必須勇于面對。
“打擾了。”唐小川說了一句客套話。
趙雷霆離開照相館時,依舊發(fā)現(xiàn)宋辛冉嘴角又染上了那驚艷的笑容,但是怎么看,那都是計劃得逞的笑。
孟思期走到門口,站在空曠的馬路上,她仍舊不甘地回頭,這座照相館普普通通,卻讓她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
宋辛冉站在照相館內(nèi),表情優(yōu)雅精致,眼神如水,像是深情目送她永遠離開。
就在孟思期打算轉(zhuǎn)過頭時,一副神奇的畫面驀然而生……
第56章 [VIP] 食人花(15)
孟思期看到的畫面里, 照相館轟然倒塌,就像積木一般四分五裂,站于門內(nèi)的宋辛冉頓時化為烏有。
然而, 這一切轉(zhuǎn)瞬即逝之后, 一副新的畫面在四分五裂的瓦片中重生。
照相館底,那應(yīng)該是地下室,宋辛冉手持手術(shù)刀正聚精會神雕刻一個剝了皮的人, 肌肉的鮮艷紅色就像無數(shù)的食人花吐出的殘渣……
畫面像流光一樣消失,剛才的一切全部變成了影子, 原先的一切再次清晰, 宋辛冉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入門內(nèi), 她倩麗的背影隱沒在照相館內(nèi)。
孟思期忽地如大夢初醒般,她像是缺少氧氣, 拼命吸了幾口, 整個人都有些站不穩(wěn)。
手臂猛地被人扶住,趙雷霆的聲音就像是被無限放大在她耳邊回響, “思期,思期……”
就像那次走出歌廳, 她耳朵猶如失聰。
她望著趙雷霆著急的表情, 拼命地想抓住他,她的努力沒有白費, 像是沖破海面, 終于聽清了他清晰的聲音。
“你怎么了?孟思期……”
“我沒事,趙雷霆。”孟思期緩緩回過神,也許剛才的畫面太快, 她產(chǎn)生了不適的身體反應(yīng),但是現(xiàn)在好多了。
唐小川心急地問:“是不是這幾天太累了?”
趙雷霆心疼說:“她剛剛感冒好, 前天發(fā)了四十多度的高燒。”
“咱別說了,先去醫(yī)院。”唐小川催促。
孟思期完全站穩(wěn)了,不需趙雷霆的幫扶,她忙說:“不不,現(xiàn)在回警局,我、我想和韓隊說幾句話。”
“有什么事這么急嗎?”趙雷霆說。
“十萬火急,現(xiàn)在就回去。”孟思期認真地說。
兩人似乎看出她的執(zhí)著,都點了點頭。
車上,趙雷霆和孟思期坐在后排,他問:“思期,你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讓我想一想。”
她必須想一想怎么說這件事,因為所有的一切都來得太突然,沒有合適的解釋韓隊不會信服她的。
車子急速開回了警局。
彼時,韓長林還在布置慶功會的現(xiàn)場,也就是三天后,本年度的慶功會就要在這里舉行,他是不愿意來,但是劉局點名讓他操辦。
他和幾個后勤人員忙前忙后,終于忙了些樣子,局里要求會議布置必須要簡單,但也不能寒酸,所以他沒有做過多準備,但也要精益求精。
搭了兩個梯子,他和一個同事,拿著橫幅的兩端將之掛到會議室前方頂上。
下面的女同志左看看又看看,喊道:“韓隊,你那邊高了,放低一點,再低一點。”
韓長林說:“那個,小蔣那邊能不能抬高點啊。”
女同志聽了話,又左右看了看,她搖了搖頭,“不好,還是你那邊得往下降。”
“真費事啊,我一個大隊長在這里掛橫幅,咱老劉是不是嫌我沒事干,電線桿當筷子使……”
韓長林不是在抱怨,他是一邊在降橫幅,一邊風趣的調(diào)侃,這把臺下的兩個女同志笑得合不攏嘴。
叫小蔣的同事說:“韓隊,你就別抱怨了,你知道路隊現(xiàn)在干嘛去了?”
“干嘛呢?”
“搬水果去了,劉局說縣里水果便宜,非得省得那錢,把他當勞力使。年底缺人,各部門都一樣。”
韓長林笑了一下,心里越發(fā)愉悅,“他那體格,正好是使在刀刃上。”
兩位女同志又笑了起來,突然她們聽到門口急促的腳步聲,這時候,局里沒什么著急的事,這腳步聲好像預(yù)示暴風雨要來臨一般,女同志收斂了笑容,朝門口望去。
只見三個人氣喘吁吁地沖進會議室,其中一個是女孩子,扎著馬尾辮,五官小巧精致,一眼的好看,她們倒好奇,這局里什么時候來了這樣一個長相精致的小姑娘呢?莫非是做文職的。
小姑娘急喘著氣,像是跑得很急,另外兩人她們倒是認識,其中一位叫趙雷霆,局里特別的活躍的小帥哥,另一位,叫唐小川來著,都是刑警二隊的,也是韓長林的下屬,所以應(yīng)該是下屬找領(lǐng)導(dǎo)有急事。
韓長林站住梯子上回頭,一看竟是孟思期和趙雷霆唐小川三人,他們表情好像很著急,莫不是發(fā)生了什么命案,年底人情交往復(fù)雜,他非常不愿意出事,但是也由不得他。
“慢慢講,急什么急。”韓長林安慰了句。
“韓隊,”孟思期語氣鎮(zhèn)定了幾許,“我們找到了宋辛冉謀殺的證據(jù)。”
“我懷疑,她是胡丁香、傅頌安還有孫北哲的殺人兇手!”孟思期一字一句說得有力。
當韓長林聽到“孫北哲”三字時,他的腦子嗡的一下,那是曾經(jīng)讓他夜不能寐的名字,他的事業(yè)差點栽在孫北哲案里。
他無法面對孫北哲,更無法面對孫北哲的父母,更無顏向警局交代。
今年初,孫北哲被綁架,綁架金送到了約定地點的垃圾桶內(nèi),他率領(lǐng)全隊去圍捕,當一個雨衣人走向垃圾桶,拿起里面的東西時,他當時有多興奮,命令全隊一擁而上。
兇手被抓捕,他以為他成功了,他又成功破獲一起轟動今陽市的綁架案。可是在雨中,他的目光觸及了遠處一個身披雨衣的女人,大雨傾盆,他根本沒有看清她的臉。
果不其然,他抓捕的“兇手”只是一個拾荒者,而真兇卻逃之夭夭。
那是他最灰暗的時期,孫北哲的家長帶領(lǐng)親朋無數(shù)次沖進警局,要求他道歉,罵他是無能之輩,罵他是警隊的蛀蟲。
他是什么,他只不過是下錯了一次命令,但是天卻塌了下來。
那是真的塌了,作為一個男人,他好想長跪在警局門口,向他們謝罪。
局里因為他頻頻失誤要求取締二隊,文件差點蓋章,他那時只有一個想法,不能對不起跟著他的兄弟們,厚著臉皮沖進劉局的辦公室,眼睛紅得可憐,“劉局,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韓長林不是孬種啊,我和您立下軍令狀,給我時間,我要干不出一點成績,你把我千刀萬剮。”
也許劉局被他感動了,也許劉局本就是愛護他,最終他得到了那次機會。
他那次沖在暴雨中痛哭,有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是誰又懂得他的痛楚。
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鼻涕和淚水掉了下來,他用手一抹,沒想到腳下一滑,整個人都跌了下去。
那橫幅一扯,另一頭的小蔣也被帶了下去,頓時會議室的前臺木板上傳出碰碰的兩聲響。
“韓隊……小蔣……”
所有人都沖了過去。
幾秒鐘后,韓長林略顯狼狽地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這梯子是抹了油還是。”
現(xiàn)場氣氛輕松了許多,他振奮精神,問孟思期:“小孟,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
孟思期看出了韓長林無比的激動,她忙說:“我曾經(jīng)去過宋辛冉和靳亞明的老家,他們十歲那年就喜歡走上山,因為那座山才是屬于他們的,他們在那兒預(yù)謀了殺人案,那是他們的隱蔽地。來到了城市,他們同樣有隱蔽地,宋辛冉對照相館有種迷戀,她喜歡那兒,因為那兒就像她小時候的山。尸體沒有拋進溯江,就藏在照相館內(nèi)……”
韓長林重重頷首,給予了孟思期很肯定的眼神,他轉(zhuǎn)頭,嚴肅命令:“唐小川,馬上申請搜查令,去照相館。”
“韓隊,帶警犬。”孟思期提醒,宋辛冉那么狡猾,只有警犬才能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尸體。
“好,得兩頭警犬。”韓長林拍了拍掌,“馬上整裝出發(fā)!”
二十多分鐘后,四輛警車警笛齊鳴,嗚嗚嗚飛向照相館。
照相館依然如之前一樣,沒有變化,只是宋辛冉的表情發(fā)生了變化,她是一個很自信的人,也是有計劃的人,當發(fā)現(xiàn)警察圍住照相館,她就發(fā)現(xiàn)不妙,這種情況,警方通常掌握了重要的證據(jù),那會是什么?
她有些疑問,但是她仍然存在僥幸,尸體被她藏得很嚴密,只要再過一段時間,她就可以送走他們。
只要警方查不到尸體,她所有的計劃都不會出現(xiàn)任何失誤,那是她計算了無數(shù)次的計劃,就像小時候,她在本子上畫出殺死養(yǎng)父的計劃,在多種計劃之中,她選擇了最為保險且最為嚴密的一個,事實證明,她成功了。
這么多年她依照這樣的縝密思維,完成了一次次的絕殺。
人生絕不可以靠運氣,她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步都做最壞的打算。
這個世界上沒人可以猜出尸體就在照相館,絕無可能,她的嘴角無端就掛上了笑容。
趙雷霆拿著搜查令走進照相館,再次看到了宋辛冉嘴角的笑容,那笑容驚艷美麗,然而趙雷霆知道背后的實質(zhì)后,他覺得有些恐怖,那不像一個正常人展露的微笑,更像是惡魔的低語。
孟思期跟著韓長林進照相館時,趙雷霆已經(jīng)在前面展示了搜查令,她發(fā)現(xiàn),宋辛冉并沒有任何慌張,她正坐在椅子里,給蔡春妹喂粥,她姿態(tài)非常安詳,動作慢條斯理,好像這一切與她無關(guān)。
民警在照相館的每個角落都進行了嚴密搜查,除了宋辛冉所在的地方,沒有一寸之地被放過。
韓長林觀察著宋辛冉的表情,不一會,所有人都走了出來,大家的聲音出奇的一致:“韓隊,沒有搜到什么。”
韓長林眼皮下垂,瞳孔微縮起來,他的眼神當中充滿了疑惑和不解。
這個地方并不大,照相館前面分為前屋和后屋,后面僅有一個臥室、廚房、洗手間和雜物間,沒有再多的地方。連墻上的畫,頂上的燈都翻了。
兩頭警犬賣力地工作,幾乎把每個角落都嗅了一遍,它們?nèi)绻劦搅耸w的味道,一定會給予反饋。
孟思期跟著他們一起從前面到后面都走了一遍,她并非在查找掩藏的尸體,而是在尋找走入地下室的入口,她親眼所見照相館有地下室,那么這屋內(nèi)一定有入口。但是實際搜尋后卻毫無所獲。
當她再次走向前屋時,和宋辛冉的目光對上了,和當初第一次見面一樣,她的眼神帶著刺,那種刺就像告訴孟思期,她會立于不敗之地。
但是孟思期仿佛想到了什么,宋辛冉是一個思路奇怪的人,她明明在歌廳綁架了孫北哲,卻毅然堅持去歌廳。
她完全可以在此期間關(guān)閉照相館,消除嫌疑,但是她卻堅持住在這兒,這只能說明,照相館是一個幌子。
她猛地跑出了門,韓長林忙說:“小趙,你跟去看看。”
這是一排一層高門面房,但比地面高出一部分,因為開發(fā)商設(shè)計了高于地面的地下室,宋辛冉利用了這個地下室。
她向前走了幾步,這排門面房露出一個通道,她走了進去,順利繞到了門面房背后,背后是一條比馬路窄了很多的路,被房屋前后夾擊,這塊地方生出了茂盛的雜草,孟思期扒開半人高草,往前走去。
趙雷霆拿著一根棍子在后面撥草,喊她:“孟思期,你去哪呢?”
孟思期沒有回答,因為她發(fā)現(xiàn)這里的草莖有被人踩出的腳印,這里應(yīng)該有人走過,不一會她就走到了照相館的屋后,一扇不足一米高的小鐵門終于露了出來,上面加了一把鎖,她拿起鎖,上繡的痕跡不重,這說明這扇門是經(jīng)常被打開的。
“找到了!”她一時有些興奮,喊趙雷霆。
趙雷霆三腳并兩步跑了過來,當發(fā)現(xiàn)茂密草下的鐵門時,不禁有些震驚。
十幾分鐘后,民警用鏟子清除了這片的雜草,一把大錘敲掉了鐵鎖,鐵門打開了。
唐小川提著手電筒說:“韓隊,我先下探探情況。”
趙雷霆說:“我一起吧。”
唐小川率先鉆了進去。趙雷霆打著燈照著他的背影,也跟了進去。
孟思期發(fā)現(xiàn)這里是一個向下延伸的小臺階,慢慢地延伸到地下室,應(yīng)該是宋辛冉根據(jù)地下室結(jié)構(gòu)特意改造的階梯。
幾個人在外面等待,不一會里面?zhèn)鱽砗奥暎h蕩著封閉空間的回響:“韓隊,重大發(fā)現(xiàn)!”
“走,下去看看。”韓長林下了命令,“兩個人跟著我。”
孟思期和一個民警跟著韓長林下了樓梯。
這樓梯是水泥搭建的,很粗糙,沙礫很重,說明這里的階梯搭建得很倉促。
往下走,里面?zhèn)鞒鲱愃聘栺R林的味道,上次在傅頌安的工作室她就聞到過,但味并不濃。走到地面,所有人手上的燈光已經(jīng)將這一片地下室照得有幾分清楚了。
孟思期想象的是,和傅頌安工作室差不多的構(gòu)造,趙雷霆在喊:“這個,有點恐怖。”
他用手電筒在照。
孟思期照著手電筒跟了上去,她料想這里面一定有燈和排風扇,可能由照相館內(nèi)控。
她的手電一晃,交錯地照在一具人體模型上,不,她看到的不是人體模型,而是人體標本。
所有人的手電筒光都交錯在這具站立著的人體標本上,他的站姿呈現(xiàn)一種擊打棒球的姿勢,然而身上只剩下肌肉和骨架,活脫脫就是一個剝了皮的人,然而也許由于某種技術(shù),他堅挺地站立,骨肉不會腐爛,她很輕易就想到了傅頌安工作室的塑化標本技術(shù)。
這猛然一看,確實讓人有些不寒而栗,這是一具男尸,根據(jù)身高,她大概知道這是孫北哲,因為傅頌安的個頭超過了一八零。
“這里也有發(fā)現(xiàn)。”唐小川的手電筒在那邊晃動。
孟思期朝那一看,猛地一陣寒顫,一個巨大的玻璃罩內(nèi),充滿了液體,蜷著一具裸體的女尸,頭發(fā)在液體里浮動,像海藻一樣向上生長。整個尸體呈現(xiàn)被福爾馬林泡過的奇異面相,在手電筒的照耀下顯得極其詭異。
孟思期差點要嘔出來,用福爾馬林泡一整個人,她還是第一次見,那一定是胡丁香沒錯了。
孟思期無法在這個封閉的空間內(nèi)待更多的時間,那邊民警也照到了什么東西,是一具用塑膠袋包著的尸體,或者人體標本。
韓隊在那邊確認:“這個身高會不會是傅頌安。”
孟思期感覺有些不舒服,她報告了一聲:“韓隊,我先上去透透氣。”
“好。”
孟思期踏上水泥階梯,一步一步向上走,每一步都非常沉重,她踩著的是宋辛冉無數(shù)次踏過的痕跡,但是并不能踩碎她的罪孽。
在外面,她終于緩了口氣,大口大口換了幾口氣以后,她終于舒服了些。
但是心有余悸的感覺卻加深了,當初她曾有可能被靳亞明殺害,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也許她也會成為如同胡丁香一樣的尸體。
不到半個小時,韓長林他們上來了,他大聲命令:“封鎖地下室!逮捕宋辛冉!”
第57章 [VIP] 食人花(16)
宋辛冉被逮捕后, 她表情平靜,戴著鐐銬的她卻望向了車窗外遙遠的那座山,山對于她有特殊的含義。
她記得十歲那年, 她拉著靳亞明的手爬到了永安鎮(zhèn)的小山上, 她眺望整個村莊還有成片稻田,內(nèi)心安靜了下來。
她喜歡來這兒,因為這里是她覺得最安全的地方。
十歲開始, 她的心里就沒有安全感,那是母親去世后, 養(yǎng)父開始接管她的生活, 開學(xué)前, 養(yǎng)父給她買了碎花布的白裙子,那個年代, 布票很貴, 但是養(yǎng)父宋金樟卻舍得給她買這么貴的衣服。
她去學(xué)校時,男同學(xué)都投來愛慕的目光, 女同學(xué)也投來羨慕的目光,她好像是全校最漂亮的公主。
晚上, 她穿著白裙子都舍不得脫下, 在床榻上做起了美夢。
然而那天也是她噩夢的開始,她睡得迷迷糊糊時, 濕漉漉的東西在她身上舔舐, 她驚醒時才發(fā)現(xiàn)裙子被掀開了,一個男人酒氣沖天,趴在她的身上。她大叫了一聲, 這個人一抬頭,卻是宋金樟。
那天晚上, 宋金樟也好像丟了魂,摸著黑逃離了她的屋子,她一晚上,淚水流了又干,干了又流,她突然明白了這么多年養(yǎng)父喜歡抱著她,和她親昵,似乎并不簡單。
接下來的日子,宋金樟沒和她說上什么話,他好像對那件事很愧疚,原本她以為這件事就這樣結(jié)束了,她和宋金樟的關(guān)系,只要誰都不說,她順利從小學(xué)畢業(yè)去初中住宿就會徹底結(jié)束。
一天暴雨,宋金樟喝得酩酊大醉,他突然闖進她的房間,將門關(guān)上,鎖死了門栓。
正在寫作業(yè)的宋辛冉心里一驚,連忙放下圓珠筆,站了起來,她背靠桌沿,警惕地盯著他。
她不相信宋金樟?xí)阉趺礃樱驗樵趮寢屓ナ罆r,宋金樟答應(yīng)過媽媽,要好好照顧她。
也許那天晚上宋金樟只是想媽媽了,所以上了她的床上,把她當成媽媽,做出親昵的事兒。
宋金樟卻嘿嘿一笑,那笑容是宋辛冉從來沒有見過的,他以前明明很愛她,總是抱著她,親親她的小臉蛋告訴她,“柿子,爸爸要對你好,比誰都好。”
宋金樟看著宋辛冉鹿兒似的眼睛,那小巧玲瓏的臉蛋,他沒再按耐住內(nèi)心的魔鬼,猛地撲上去抓住了她的手腕。
宋辛冉閉著眼睛把自己縮成一團,她想用這種刺猬的方式讓宋金樟放手。
可是宋金樟卻將她手腕捉得緊緊,酒氣濃濃在她耳邊說:“柿子,你也不小了,爸爸養(yǎng)了你多少年,這些年爸爸花了多少錢,你想要的,什么都給你買,爸爸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都為了你好,現(xiàn)在也是該報答爸爸的時候了……”
“啊……”宋辛冉大叫了一聲,她害怕、惶恐,更多的是因為她不理解這樣的關(guān)系,明明眼前的人曾經(jīng)保護著她,為什么在媽媽去世后,就好像變了一個人。
也許他以前所有的行為都是虛假的,想起這一切,她渾身都開始發(fā)顫。
那是一種失去所有,被背叛,被欺騙,被拋棄的絕望。
她把自己緊緊團起來,就好像與世隔絕,但宋金樟并不罷休,他一邊剝她的衣服,一邊氣喘吁吁地說:“還寫什么作業(yè)啊,爸爸養(yǎng)你一輩子,一輩子,讓你過上好生活,爸爸多愛你啊,乖一點好不好。”
“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我……”宋辛冉拼命地抱住自己,抱著自己拿來遮羞的衣物,因為她知道,一旦松手,她就在劫難逃。
“你她娘的不聽話是吧!”宋金樟突然吼了一聲。
這一聲將宋辛冉嚇得打了一個哆嗦,口里的求饒頓時閉口。
外面電閃雷鳴,宋辛冉感受到閃電的霹靂,像一把刀子刻在她的眼里,但是她始終淚水模糊,看不見眼前的一切。
她突然意識到,宋金樟已經(jīng)發(fā)了瘋,他從柜子上拿來毛線團,拼命抽出毛線將她雙手雙腳全部捆了起來。
紅色毛線團一層一層纏繞著她的手腕,從那刻起,宋辛冉只剩下了顫抖,放棄了反抗。
宋金樟將她抱到床上,抽出了皮帶,朝她背脊、屁股和大腿上抽去。
一下一下,伴隨雨聲,噼噼啪啪打在她嬌嫩的皮膚上,脆弱的心靈上。
“我讓你不聽話,讓你不聽話,你以前多乖,你竟敢反抗……”
他似乎累了,把皮帶扔到地上。
“你他娘把眼淚給我憋回去,憋回去!聽見沒有!”
宋辛冉聽見了,她拼命止住抽泣,憋住眼淚,不敢喘息。
“這樣才乖對不對。”后半夜,宋金樟慢慢地解開了她的扣子,笑著說,“明天爸爸給你煮雞湯,老母雞也該殺了……”
第二天雨停了,被打得傷痕累累的宋辛冉,發(fā)了高燒。
宋金樟一大早告訴她的同班同學(xué)給她請了假,在她清醒后,宋金樟給她喂了喂湯,見她不喝,有些生氣:“怎么了,還生我的氣呢?”
她努力張開了小口。見湯汁入口,宋金樟滿意地笑了笑,低聲警告她:“你盡管去告訴老師,你看他會不會相信你!我有的是辦法收拾你!”
在宋金樟轉(zhuǎn)身后,一顆淚偷偷從她白皙小巧的臉頰滑了下去。
十歲的宋辛冉并不知道還有報警投訴這樣的出路,她生活在貧窮的村莊,法律知識匱乏,她的腦海里只有求生、不要被人知曉這樣的意識。
從小她性格就懦弱,有句話說“柿子拿軟的捏”,而宋辛冉就是最軟的那個,她和孩子們一起玩,都是被欺負的那個,還被他們起了外號“柿子”。
后來柿子叫得久了,大家都忘記了她的本名,連宋金樟也叫她柿子。
她一心掩藏著自己不幸的生活,又忍氣吞聲上學(xué)念書,即便身體不舒服也不愿老師和同學(xué)知道。
但是宋金樟卻變本加厲地傷害她,他每次醉酒都必須要她,后來她幾乎麻木,變得無比的順從。
事情有一天發(fā)生了轉(zhuǎn)變,靳亞明是在學(xué)校被大孩子經(jīng)常欺負的一個,他身材瘦弱,面黃肌瘦,似乎天生長著被欺負的臉。
然而宋辛冉卻開始慢慢喜歡觀察他被欺負的過程,在那個過程中她產(chǎn)生了一絲優(yōu)越感。
站在風中,看著靳亞明被打得灰頭灰臉,她卻不自然地笑了起來。
然而她又開始痛恨自己,因為即便如靳亞明那樣瘦弱的體格,他每次被欺負時總會想要還手。
有一天靳亞明趴在地上,雞爪似的小手抓起泥巴,朝大孩子身上砸去,那憤怒反抗的畫面讓她尤為震撼,記憶深刻,在她小小的心臟里種下了一顆種子。
自我痛恨讓她開始策劃一個計劃,她準備了一個本子,在最里面的一頁,寫上了殺掉宋金樟的所有方案,只是那時,在她的腦海里,宋金樟是一個強壯的人,她沒辦法殺掉他,她想過農(nóng)藥,但是也聽人說,喝農(nóng)藥死后很容易被發(fā)現(xiàn)。
在無窮無盡的方案中,她想到了一個最安全最有效的方案,但是她自己完成不了。
她開始想到靳亞明,有一天走在樓梯上,當著靳亞明的面,她將一直欺負他的那個大男孩推下了樓梯,造成了多處骨折。
自那以后,學(xué)校里欺負靳亞明的人似乎也變少了。宋辛冉成功了,靳亞明開始對她好。
那天她拉著靳亞明來到山頭,這里隱蔽而安全,她很平靜地告訴他:“亞明,你知道嗎?我被強暴了。”即便別人都叫他瘦猴,她依然叫他亞明。
“強暴?誰強暴?”靳亞明瞳孔睜大,他顯然對這個詞陌生而膽怯。
那天下午微風吹過山崗,宋辛冉微笑著告訴靳亞明:“我想殺了他,你會不會幫助我?”
靳亞明額頭上冷汗淋漓,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當宋辛冉臉上的微笑失去,一扭頭走下山崗的時候,他爬了起來,大聲對她喊:“我愿意!”
靳亞明從那天就愛上了她,因為她再次回過頭時,野風吹亂她的秀發(fā),她美得不似人間。
那天晚上,靳亞明提前躲進了她家的柜子,正當宋金樟醉酒時沖進來壓住宋辛冉時,他推開了柜門,那是他這輩子最勇敢的時刻。
他死死地抱住宋金樟,雖然他體格小,但力氣并不小,也許那天宋金樟醉酒無力,輕易就被兩人拿下,宋辛冉拿出早已準備的繩索,合力將醉醺醺的宋金樟捆了起來。
他們又合力將他抬到了院子外,用一個事先宋辛冉反復(fù)試驗的角度將他推了下去,宋金樟腦漿崩裂。
宋辛冉卻興奮異常,她用剪刀剪掉了他的繩索,取掉了他嘴里的布團,又按照提前準備的計劃,清理了現(xiàn)場。
雖然回想起來,現(xiàn)場有很多遺漏的細節(jié),但是村民們卻似乎并沒在意,早早將宋金樟入殮了。
那天靳亞明卻后怕極了,他哭得稀里嘩啦,宋辛冉哄了半天才哄好他。
宋辛冉獲得了自由,但是靳亞明卻開始有意遠離她,她了解了一段時間,明白了其中的原因,那就是靳亞明的父親,一個家庭暴力致使他母親腦障,致使他身上傷痕累累的惡人,只要幫助靳亞明除掉他父親,那么靳亞明一定會徹徹底底跟她好。
她開始慢慢開導(dǎo)靳亞明,還用砍刀讓他砍南瓜,模擬殺人過程。
靳亞明似乎慢慢地接受了這一切,他的骨子里一定對父親恨之入骨。
那次靳亞明的父親上山砍柴躺在草叢休息時,靳亞明小心翼翼、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了過去,一刀砍下。
宋辛冉再次展現(xiàn)了強大的縝密思維,她制造了砍柴刀從樹上墜落砍人腦袋的事故。
村民們對靳亞明的父親早就存在怨憤,似乎沒人去在意這些細節(jié),也沒人在意兩個孩子會干出什么,他們認為這就是報應(yīng)。
第58章 [VIP] 食人花(17)
初中畢業(yè)后, 宋辛冉和靳亞明帶著蔡春妹離開了永安鎮(zhèn),因為兩人同時考上了永源縣重點高中,在縣城里, 他們一起租了一間房。
不過宋辛冉和靳亞明不在同一班級, 兩人也從不一起上下學(xué),他們住在同一空間,卻像是兩個世界的人。學(xué)校的同學(xué)老師都不知道他們的關(guān)系。
宋辛冉很努力, 她也不斷告誡靳亞明,如果考不出去那么就永遠爛在這里, 一輩子都沒有出息, 他們小時候受的苦也會繼續(xù)受一輩子。
高一下半年, 宋辛冉的成績在班上進入了前五,班級的成績單直接被打印出來, 貼在教室門口的墻上。
那天宋辛冉認真聽講時, 門口站著一個高高瘦削的男子,雙手負背, 身穿緊實的中山裝,一支銀色鋼筆插在上衣口袋, 就像一種危險的警示。
男子近四十歲, 臉型同樣瘦削,瘦削的長臉威嚴嚴肅, 小眼睛里透著銳利的光。
宋辛冉認識他, 是學(xué)校的教導(dǎo)主任余文樵,在各種場合訓(xùn)話總有他的身影,甚至說是全校學(xué)生的噩夢。
但宋辛冉明顯感覺他在注視她, 那目光太強烈,讓她有一種不自覺的逃避。
語文老師兼班主任的程老師注意到教導(dǎo)主任在門口, 他放下課本,走下講臺,在門口微笑問候:“主任,有什么事嗎?”
余文樵看了眼墻上的成績單,“前排中間的女學(xué)生叫什么?”
程老師扭頭確認了下,回答:“宋辛冉。”
余文樵再次看向成績單,“成績前五,各科成績都很好,語文瘸腿嚴重,是怎么回事?”
“主任是這樣的,有的學(xué)生推演能力強,邏輯思維強,但在語言天賦上比較欠缺,譬如宋辛冉就是這種類型,不過我們會做一些彌補。”
“你是語文老師還是班主任,要做好防止偏科的工作。”
余文樵的目光越過程老師再次投向教室內(nèi)。
“我知道的。”程老師總感覺他在笑,嘴角有種讓人寒意的奇怪笑容,但是又不易察覺。他也勉強地笑了一下。
高二上學(xué)期,宋辛冉被叫到了教務(wù)處,坐在辦公室里的就是余文樵,他坐姿嚴肅,不茍言笑,用銳利的目光打量著她。
宋辛冉低了低頭,“主任叫我有事?”
“學(xué)費是什么情況,拖到現(xiàn)在,我給財物室打過幾次招呼,要不然學(xué)校早給你勸退了。”
“謝謝主任……對不起,”宋辛冉垂著眼,“錢一直在準備,肯定會及時交的。”
余文樵拿起她的學(xué)生簡歷,“你父母怎么一直不來學(xué)校,你這種情況比較特殊,有時間我必須給你做個家訪。”
“主任,”宋辛冉抬了抬眼,眼神里是朦朧的霧氣,像是清晨的林間,陽光剛潑灑進去,光芒美好,她的聲音也特別好聽,“我爸媽都挺忙的,可能平時顧不上我的學(xué)業(yè),希望主任再幫忙和學(xué)校說幾句話,學(xué)費快攢足了,真的。”
余文樵的目光在她小小白皙的臉頰上留戀,他表情嚴肅,嘴角卻微微勾起,就像是在笑,然而那種笑卻令人不適。
他慢慢地站起身,這個辦公室靜謐無聲,在宋辛冉進屋后,就被要求關(guān)上門,此時的辦公室更像一個封閉的空間,只有他們兩個人的空間。
余文樵腳步極輕,就像平時他去抓學(xué)校的紀律一樣,走的是貓步的聲音。
宋辛冉的呼吸忽然加重,在學(xué)校里,學(xué)生們都很害怕余文樵,久而久之,她對他也產(chǎn)生了一些畏懼。
余文樵的步子在她面前停住,他的笑容慢慢展開,然而宋辛冉卻不敢和他直視。
“家里的情況的確讓人理解,我呢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再給你寬限一段時間,趕快補上吧。”
他的語氣和平時訓(xùn)話時輕了許多,由于離得很近,他個子又高,所以壓了大半個身子,那口中熱熱的氣體夾雜著煙味在她的臉龐吹拂。
宋辛冉屏著呼吸回答:“謝謝主任。”
“嗯。”他輕嗯了一聲,抬起了手掌,兩只瘦骨的手在她面前停住,卻沒有進一步行動,就好像在丈量她,他笑著說,“平時也要注意儀表啊,學(xué)校里不像家里。”
宋辛冉穿著小白花襯衫,一身卡其色褲子,舊球鞋。余文樵再次上下打量著她,慢慢地,他的兩手手指捏住了她的一對衣領(lǐng)。
宋辛冉緊張的內(nèi)心頓時急劇跳動,臉色發(fā)白。
余文樵捏著她的領(lǐng)子扯了扯,把褶皺扯平,語氣帶著滿足:“這樣好多了,行了,回去吧。”
宋辛冉行了個禮,向后退去,走出門時,腿有些發(fā)軟。
然后她慢慢地鎮(zhèn)定了下來,朝遠方的天空望了望,嘴角露出一絲輕松的笑意。
幾天后,宋辛冉就將學(xué)費補上了,包括靳亞明的學(xué)費。
學(xué)習(xí)成了宋辛冉的一切,她日夜苦讀,又督促靳亞明學(xué)習(xí),她想早一天離開這兒,去更大的地方生活。
有一天放學(xué),她遠遠地看見靳亞明被兩個男孩欺負,靳亞明沒有反抗,他被狠狠地推倒在地,那兩個男孩的拳頭砸在他的嘴巴上。
他頓時吐出一口血,在幾番拳腳相加后,靳亞明在地上趴著一動不動,他們才滿意地離開。
宋辛冉慢慢地走了過去,她不明白,為什么靳亞明不反抗,她記得小時候他會拼力反抗的。
拉起他的手臂,靳亞明抬起血跡斑斑的臉頰,破裂的嘴角滲出笑來。
宋辛冉擔心說:“怎么打架了啊?我送你去醫(yī)院。”
“別了,這幾下算什么。”靳亞明又笑了笑,“我是故意不還手的,我不想拖你的后腿。”
“你也要跑啊!”
“能跑去哪,你不知道那班龜孫子是誰吧,就是威脅你讓你做她女朋友的孫子,我去警告了他,他以為我是你的情敵,叫人來揍我。我擔心事情鬧大,就算了。”
一陣微風吹過來,將他的發(fā)絲粘在面部的血跡上,倔強而韌勁。
因為營養(yǎng)不良,他的頭發(fā)偏黃,還帶著一些卷曲。
晚上,宋辛冉給他準備了藥膏,一點點地在他嘴角上敷上碘伏藥水。
靳亞明忍著疼,但眼神含著笑意看著她。
“你看什么?”
“說實話吧,我好像也喜歡上了你。”
“哼,好好讀書吧,別想那些沒用的。”
臨了,她拿起他的手掌,在手心用碘伏寫了一個“20”,問他:“后天是你的生日嗎?”
“對,二十號。”
“我給你煮長壽面。”
靳亞明靦腆地笑著搖頭,“不用了。”
“二十,以后就是我們的幸運數(shù)字吧。”
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到了高三,進入了緊張的備考階段。
然而余文樵在這一年內(nèi),卻多次找她談過話,甚至用各種方式接近她,引導(dǎo)她,給她許以好處。
直到這一天,余文樵再次找到了她,他表情平淡,卻帶著一些愜意,似乎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手里拿著一份材料,像是剛剛閱讀完,他放了下來,再次看向宋辛冉,“你知道我這次找你是什么事嗎?”
“不知道。”經(jīng)過長時間接觸,她對余文樵的人品早已看透,甚至私下里她都不會對其尊稱。
“很可惜啊,學(xué)校打算開除你了,你可能參加不了今年的高考,還有今后的高考。”
宋辛冉心里一震,這三年來,她在學(xué)校安分守己,一心讀書,她就想考上理想的醫(yī)學(xué)院,余文樵的話讓她產(chǎn)生了急劇的擔心,他是教導(dǎo)主任,如果真要給她使絆子,可能她根本斗不過。
不過她必須要聽聽余文樵的把戲,如果是莫須有的罪名,她就算死也不會認的。
余文樵就像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我很不明白啊,明明你父親是老實的農(nóng)民,已經(jīng)死了,你卻在家庭經(jīng)歷上寫上父親目前從事于中醫(yī)醫(yī)療,而你的母親也不過是一個農(nóng)村婦人,已經(jīng)病逝,你卻填的是從事醫(yī)療護理。還有,明明你養(yǎng)父養(yǎng)育了你很多年,你為什么只字不提,跪乳之恩你都不懂,別的我就不說了,我想請問,為什么要弄虛作假?”
宋辛冉心里已經(jīng)開始慌亂,當時填報這些信息時,她確實做了隱瞞,她不想自己的家庭和別的同學(xué)相比,是那么的不堪,她必須從離開永安鎮(zhèn)的那天起,成為最完整的人生。
她以為這一切沒人會在意,沒想到余文樵給翻了出來,她忍不住反問:“這些有什么問題嗎?填錯了又怎么樣?”
“又怎么樣?弄虛作假,你這種行為已經(jīng)觸犯了學(xué)校規(guī)章制度,我很懷疑你的考試成績都是作假。你回去等消息吧,我會把你的信息公布出來。”
宋辛冉的內(nèi)心痛得滴血,她的眼眶里漸漸濕潤,就像是一把刀將她慢慢地撕割。
“怎么,怎么不走啊,我還有工作。”余文樵在趕人。
她依舊一動不動,那濕潤的眸子楚楚可憐,叫余文樵緊緊盯著,目不轉(zhuǎn)睛。
他拿起文件夾,故意走向門口,轉(zhuǎn)過頭,“你再好好想一想。今晚十點我在法國梧桐賓館三零五房間,會把你的材料再好好審查下,明天我會公布出來。”
他再次打量她瘦削姣好的背影,輕輕顫動的雙肩。拉住辦公室的門把手,淡淡笑著走出了門。
晚上十點鐘,一個嬌小的身影出現(xiàn)在法國梧桐賓館,這里離學(xué)校遠,不會被人察覺,女孩的步子卻有些蹣跚。
十點鐘,余文樵坐在賓館房間的椅子里,一直在盯著房門,過了幾分鐘后,“咚咚咚”,門敲響了。
他隨口一問:“誰啊?”
門外沒有聲音,他似乎確信她來了,笑了笑:“進來吧,門沒關(guān)。”
宋辛冉推開門,然而動作很遲鈍,她好像經(jīng)歷了內(nèi)心的巨大沖撞,臉上的表情也很僵硬。
“門帶上。”余文樵壓著內(nèi)心的波瀾,平淡吩咐了聲。
她小心地走過來,穿著的還是那件小白花襯衫,余文樵很滿意,不僅僅滿意她清純美麗的外貌,還有她嬌羞苗條的身材,在整個縣高中,在整個教導(dǎo)生涯,宋辛冉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學(xué)生。
在她高一那年,他就注意了她,他一次次在暗示她,可是她和別的女孩不一樣。愛裝高冷,不通人情。
“來,走快點。”他輕聲命令她。
宋辛冉微微低著頭緩緩走到他前方,離他一步之距站住,他迫不及待握住了她的手掌,她像是掙扎,但就用力了一下就放棄了。
既然她都過來了,余文樵知道,她已經(jīng)認同了。他揉了揉她的手掌,“作業(yè)都寫完了嗎,馬上都要高考了,不要放松警惕。”
宋辛冉慢慢抬起頭,在她楚楚可憐的眼睛里,余文樵看到了一絲倔強和冷意,他反而更喜歡這樣的性子。
“材料呢?”宋辛冉冷冷地說。
“你急什么,”余文樵將她的小手握得緊緊的,感受著少女的溫度,“過了今晚,所有材料我都會銷毀,而且你的人生一定是完美的。”
“我現(xiàn)在就要材料。”宋辛冉的語氣很剛烈,小手也在掙脫。
余文樵擔心她反悔,忙側(cè)了側(cè)身子,把抽屜打開,里面露出文件夾封面,“我答應(yīng)你,過了今晚,材料你拿去。明天我到學(xué)校把你的簡歷敲上公章,從此以后,這個世界上沒人會再調(diào)查你的身世。”
“你說到做到?”
“你看,”余文樵輕松一笑,他覺得她說出的話還像小孩子拉勾那般,“你還懷疑我呢,我很講原則,只要你聽話,我會給你開綠燈。”
見宋辛冉沉默,余文樵知道她接受了,他是不會強迫別人的。
他抬起另一只手,碰了碰她的身體,和以往不同,他發(fā)現(xiàn)這次他的心跳跳得厲害,果然,她是真的讓他動心了。
他仔細打量著她,在她臉頰和脖子里仔細探索,皮膚那么細膩,連毛孔都是干凈的,這真的是青春無敵。他小心地捏起了她領(lǐng)口的扣子,試探著慢慢地解開。
她沒有反抗,沒有情緒,余文樵的動作漸漸加大……
第二天天還是漆黑,宋辛冉把那份材料緊緊壓在胸口,沖到賓館外的泥地那吐了起來,她太難受了,眼淚又止不住向外流淌。
明明她以為自己走向了更美好的人生,但在這一刻卻全部崩塌。
她淋著小雨一步一步走向住的租房,走進屋子的時候,靜謐無聲,她知道蔡春妹和靳亞明都還在熟睡。
她特意到廚房燒了熱水,然后在洗手間把自己身上擦了一遍又一遍。
高考的鐘聲越來越近,倒計時就像秒針一樣滴答滴答。
一天晚上,靳亞明看完了書,偷偷走到屋頂陽臺,抽起了煙,他看著夜空里的星星,想起宋辛冉告訴他的話,每個人都是天上的星星,因此未來都是美好的。
他笑了笑,覺得她說的可能不是真的,這些年他們的生活過得很辛苦,真的走上大學(xué)找到工作人生就徹底改變了嗎。
他正吸著煙時,宋辛冉也走上了屋頂陽臺,他連忙掐滅了煙,對她微微一笑,他知道宋辛冉不喜歡煙味,更不喜歡他偷懶學(xué)業(yè)。
不過這一回,他發(fā)現(xiàn)宋辛冉并沒有第一時間阻止他,她好像有心事,眼神里涼涼地。
“怎么了,辛冉?”他緩緩從蹲著的狀態(tài)站起來。
“靳亞明。我要殺了余文樵!”
靳亞明內(nèi)心一震,這么多年,殺人的記憶仍然記憶猶新,每次在夢中他都會被噩夢驚醒,他不喜歡那樣的經(jīng)歷,他一次次想逃避,自從離開永安鎮(zhèn),他以為人生會不同。
他聽見過宋辛冉說過的,余文樵不待見她,有意針對她,他以為過了高考,離開這里后一切就結(jié)束了。
他還記得一年前為了學(xué)費,他傷了人,他一直很后怕,希望早日離開這。
靳亞明的內(nèi)心是極其矛盾的,但是他又是痛心的,宋辛冉的眼睛里,他看到了委屈,像是十歲那年,她和他走到山崗上,她眼睛里的委屈。
“行。”他不顧后果,答應(yīng)她,“你想怎么做?”
“我收集了余文樵的受賄證據(jù),你今晚就寫匿名信舉報。一周后,選擇一個傍晚,最好月光暗一點,我把他引到學(xué)校的天臺上,你提前躲在那兒,就像小時候一樣,我們合力綁住他。將他推到天臺外,抽掉繩子,制造跳樓假象!”
靳亞明吞咽了下,他認真記住了這個流程。
宋辛冉的眸子里像一塊冰,更像月光,“我叫你學(xué)余文樵的字跡怎么樣了?”
“很熟練了吧。”
“寫一封余文樵畏罪自殺的認罪書。”
“好,辛冉,我都記住了。”靳亞明緩緩伸出一只手,“你過來,我們一起看看星星!”
第59章 [VIP] 食人花(18)
宋辛冉的回憶慢慢褪去, 她重新回到了現(xiàn)實,然而她的嘴角卻淡淡地染上了笑意。
牢籠曾禁錮著她,讓她不能呼吸, 她就像一只籠中鳥, 渴望自由。
當她拼命生出利爪、尖喙,沖破牢籠的那一刻,她就再也收不回身上的利刃。
她的人生本該早就畫上終止符的。
在審訊室, 宋辛冉并不像其他嫌疑人那樣表現(xiàn)出慌張,她幾乎很鎮(zhèn)定, 也許當她第一次聽到有人發(fā)現(xiàn)了尸體, 一定會很驚訝, 但也就那一會兒吧,那一定也是她計劃中的一環(huán), 最壞的一環(huán)。
這次審訊二隊全員參加, 由孟思期主持。
“嫌疑人宋辛冉,現(xiàn)在證據(jù)確鑿, 請你仔細回憶犯罪事實。你所說的一切都將成為呈堂證供!”孟思期嚴肅地說。
“我可以告訴你,不過我有個條件。”
沒想到嫌疑人還談條件, 不但孟思期, 所有人都有些疑惑,孟思期沒有決定權(quán), 她特意看了眼韓長林。
韓長林直接說:“說吧。”
“我和靳亞明都犯了罪, 我希望你們能答應(yīng)照顧蔡春妹。”
這個條件從這個女惡魔口中道出,讓人有些不解,但又能理解。
孟思期認為, 蔡春妹是靳亞明和她維系在一起的紐帶,同樣, 也是她控制靳亞明的紐帶,這么多年,她悉心照顧,應(yīng)該也產(chǎn)生了一些感情,也許,她心中可能僅存了一丁點善,那是她死后可以不得往生的唯一救贖。
韓長林說:“有人會照顧她,你不用擔心,這點我可以保證,你可以交代了。”
“我不知道從哪說起,你們問吧。”
孟思期問:“先說說你和傅頌安吧,你們怎么認識的,你為什么要殺他?”
“大學(xué)的時候他就是我的導(dǎo)師,說實話我剛見到他的時候也意外,因為他長得和靳亞明很相似。但是我不喜歡他,我不喜歡男人。”
孟思期大概能理解宋辛冉的心理,不喜歡男人的陰影可能來自于童年,她問:“包括靳亞明?”和靳亞明的關(guān)系其實是孟思期一直想探究的,即便知道他們的故事,這種關(guān)系你仍然很難去界定。
“我和靳亞明不一樣。”宋辛冉淡淡地說。
“所以你愛他嗎,還是只是利用他?”
“哼。”宋辛冉發(fā)出輕聲的鼻音,“也許你會那么認為,你覺得我一直在利用他,其實我也一樣依賴他。亞明十幾歲時喜歡看畫報上的泳裝女人,我也擔心他離開我,我答應(yīng)他,不做男女朋友,但我可以滿足他,條件是他不可以去碰別的女人。”
孟思期咽了咽口水,宋辛冉的話讓她產(chǎn)生一些微微的不適,她對這種關(guān)系反而生出更多的不解。
宋辛冉補充說:“其實,他至始至終都沒有碰過我。他和我說,等我們賺夠了錢,治好了他媽媽的病,我們就離開這兒,去一個沒人知道我們過往的地方,我們結(jié)婚……”
孟思期默了默,內(nèi)心里變得不平靜,她好像并沒有真正理解他們的關(guān)系。原本她以為他們是共生共榮的關(guān)系,特別是見到蔡春妹后,她覺得宋辛冉是利用蔡春妹令靳亞明安心認罪。
實際上可能并非這樣,靳亞明或許就是心甘情愿認罪,她想讓宋辛冉過上更好的生活。也許從十歲那年開始,他就這樣想過。
她放棄了深入探索他們之間關(guān)系的想法,因為人心才是這世界上最復(fù)雜的東西。她轉(zhuǎn)而問道:“所以呢,你不喜歡傅頌安,你應(yīng)該討厭他對嗎?”
宋辛冉沉默了下說:“他說我長得很清純,所以第一次看見就喜歡我,其實像說這種話的男人有很多,我之所以沒有拒絕他,只是因為錢,我很需要錢,從我離開永安鎮(zhèn)的那一天,我和亞明帶著蔡春妹一直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錢對我來說就像一個病人需要健康的血液。”
孟思期說:“我記得你有親戚,他們可以幫助你讀書。”其實這個觀點是那所小學(xué)的靳校長告訴她的,他曾說宋辛冉靠親戚救濟生活了一陣。
“那只是你認為,沒人會真正想幫助你,除非靠你自己,有一次我和亞明看見有一個旅人回鎮(zhèn)上探親,我們給他引了路,但是我們將他帶到了一個偏僻的地方,亞明用石頭砸中了他腦袋,搶了他包里的錢,讓我們讀了書,上了學(xué),我告訴亞明,得去學(xué)醫(yī)。”
“學(xué)醫(yī)?”孟思期幾乎是脫口而出。
“那人頭破血流追了我們一陣,我知道,只有學(xué)醫(yī)才能讓人輕易暈倒,不至于做得這么狼狽。”
孟思期整個人都有些頭皮發(fā)麻,在宋辛冉眼里,殺人越貨猶如一件平常的事情。即使學(xué)醫(yī)的初衷,也是為了更便利地搶劫。
宋辛冉繼續(xù)說:“因為錢我沒有拒絕傅頌安,我去過他的工作室,其實我不喜歡那。自從我知道一件事,傅頌安和一個叫封麗華的女人也有一腿,這個封麗華是一個組織的接頭人。封麗華喜歡傅頌安,傅頌安將器官標本同她交易。而我呢也看到了金錢的誘惑,我希望傅頌安讓我加入這樁交易,但是他不同意。”
“直到,傅頌安的妻子知道我們的事情,傅頌安迫于無奈要我先離開一段時間,其實我知道他以后可能不會讓我回去,因為我發(fā)現(xiàn)了他的一些秘密,所以那天我殺了他。傅頌安和亞明很像,偽造出境就變得很容易。之后,亞明就成了我和封麗華之間的紐帶,亞明對封麗華百般順從,封麗華也喜歡他這種長相,這樣我就可以和她達成交易。”
“我沒有太多做人體標本的經(jīng)驗,最初我和封麗華有過兩次器官標本交易,后來我們簽了人體標本合同,因為可以賺更多的錢。但是傅頌安的標本我做失敗了,所以在歌廳我物色了第二個標本,是孫北哲。他喜歡玩弄感情,想找漂亮女人,我順其自然把他帶回了照相館,是亞明解決了他。當時做標本需要大量硅橡膠、環(huán)氧樹脂,手上缺錢,于是想到了綁架金,但知道他們報警后馬上打消了這個計劃。”
孟思期全程都十分緊張,她對宋辛冉的口供甚至產(chǎn)生了一絲抵觸,如果不是刑警,不是審訊人,她并不喜歡和這樣的惡魔交談。在宋辛冉的意識里,金錢大于一切,生命如同草芥。
同樣在此過程,韓長林也深惡痛絕,要不是宋辛冉那么狡猾,他當時也定不會判斷失誤,遺憾至今。
一直冷靜的馮少民這時看了孟思期一眼,目光深沉卻溫和,孟思期收到了那種鎮(zhèn)靜的力量,她清咳了一聲問:“胡丁香呢?”
宋欣然抬了抬眼,“也許最初我的確不喜歡她,不過她長得很漂亮,身材也很好……”說到這里,她特意看了一眼孟思期,這眼神和第一次孟思期去她的藥店時一樣尖銳,她似乎曾也把她當成了獵物。
“胡丁香只是我準備的第三具標本。”她輕描淡寫地說。
“宋辛冉!”韓長林突然嚴厲地說,“封麗華到底是什么人?”
“她是香港人,來這邊以后,嫁給了一個有錢人,但暗地里是一個組織的接頭人,專門做這種人體生意。”
“什么樣的組織?”
“我不知道,我所了解的只有這么多,封麗華也不會告訴我別的。”
“她現(xiàn)在在哪?”
“你們見過她,有一次她被你們帶到過警局。”
孟思期突然意識到,那次在一家KTV,路鶴一隊的掃黃行動中,靳亞明被當成“鴨子”的那次,那個富婆就是封麗華。
韓長林突然站了起來,示意孟思期繼續(xù)審訊,他快速走出了審訊室,小跑向劉局的辦公室,劉局見他進來,問:“有消息了?”
“劉局,問到了,封麗華就是犯罪團伙的接頭人。”
“好。”劉局站起身,站姿筆直,氣沉丹田,“這次海江省大型器官及器官標本非法交易的犯罪團伙,終于露出水面了,韓長林,你們二隊功不可沒,這可是省廳高度重視的案件,你們終于挖出了重要線索,我現(xiàn)在命令你——”
劉局的語氣鏗鏘有力:“馬上帶領(lǐng)路鶴及一隊成員前去抓捕封麗華!”
“是,劉局。”韓長林行了一個禮,他馬上又訕笑問了問,“可是路鶴也不一定聽我的。”
“我的命令他盡管試試。”
韓長林猶豫了下,轉(zhuǎn)身出了門。劉局還是拿起了電話,撥了過去,“路鶴嗎?一件重要的案子,配合韓長林完成。”
韓長林走向一隊辦公室,喊了一聲:“路隊,沒去搬水果呢,重要案子,是劉局的意思,讓你們跟我跑一趟……”
路鶴拿起警帽,戴上,擺正,語氣有力:“一隊全體,出發(fā)!”
韓長林微微一愣,這路鶴平時歸平時,關(guān)鍵時候還挺上路的。
經(jīng)過緊張的抓捕,在一家美容院成功將封麗華逮捕,順利抓捕完封麗華,孟思期那邊的審訊也結(jié)束了,韓長林回局長辦公室復(fù)命。
劉局讓他坐下,對他說:“我和省廳聯(lián)系了,你們馬上將封麗華、宋辛冉和靳亞明交給省廳,這件案子我們圓滿完成了,后面的大魚等省廳去查了。”
“好,我明白了。”
劉局滿臉高興,“長林,這次你們二隊的表現(xiàn)都很不錯,我會和省廳表彰你們的功績。”
韓長林激動地說:“其實劉局,這次案件的偵破,趙雷霆和孟思期才是主力軍,趙雷霆發(fā)現(xiàn)了靳亞明的犯罪事實,孟思期發(fā)現(xiàn)了尸體重要證據(jù),他們在整個調(diào)查過程中的表現(xiàn)都非常好。”
“你們隊這兩個年輕人我很欣賞,這也歸功于你的傳幫帶。”
韓長林憨直地笑了笑。
劉局說:“我記得今年的孫北哲案,讓你折戟沉沙,但是年底你們就破獲了這起案件,這是你們二隊的救贖,也是你們二隊的光榮。”
“是,劉局。”韓長林激動不已,“我很感激你當初沒有取締二隊,也很感激你讓我繼續(xù)帶領(lǐng)二隊完成使命,我……”他眼睛有些紅潤。
“行了,別煽情了,回去辦事吧。”
“好。”
“對了,后天的慶功會,你可別忘記了,會場布置還是你的活。別想著立功了把正事忘了。”
韓長林憨笑:“劉局,你可沒我記性好,慶功會是大后天。”
“就你小子會。”劉局笑著指了指他,“去吧。”
韓長林忽然解讀了劉局的意思,這么多年慶功會他都沒沾過邊,這一次為什么突然讓他去布置,明明就是拿大炮打蚊子嘛。
但是他明白了劉局的心意,這回是讓他提前增加參與感呢。他的內(nèi)心忍不住興奮起來。
第60章 [VIP] 食人花(19)
宋辛冉的案子圓滿結(jié)束, 兩天后,孟思期起了一個大冒早,她特意將洗過的橄欖綠警服襯衫換上, 又對著鏡子照了照自己的頭發(fā), 沒有一絲亂發(fā)后才覺得滿意。
她走下樓,沒有吃粥,拿起饅頭和雞蛋去趕公交車。
到了警局辦公室, 她發(fā)現(xiàn)趙雷霆已經(jīng)穿上了整整齊齊的正裝,他這身衣服是全新的9.2式警服, 四個口袋, 五粒銅扣, 折疊領(lǐng),威嚴有型的臂章和警銜章。
平時大家并不經(jīng)常著警服, 趙雷霆這么一穿顯得更加正氣和精神。
趙雷霆一眼瞧見她, “唉,趕緊去換衣服吧。”
孟思期彎了彎眼, 立即收拾袋子去外面的盥洗間,門口, 她看見韓長林和馮少民同是一身戎裝走過來, 兩個人正在談話,一同看向了孟思期, 韓長林微笑道:“小孟, 換好衣服,占座位去。”
孟思期笑著說:“好,韓隊, 馬上就好。”
孟思期又喊了一聲師父,馮少民朝她點了點頭, 眼角帶著笑意。
走進盥洗室,已經(jīng)有兩位女警在換衣服,那邊陳杰蓉剛從更衣間走出來,她一時竟沒有認出,平時白衣制服的她穿的是一身警服,陳杰蓉瞧見她,微笑打招呼:“小孟。”
“蓉姐,我差點沒認出你,你穿警服真好看。”
陳杰蓉平時披著頭發(fā),今天也可能配合警服特意把頭發(fā)扎了起來,看上去平時的溫文爾雅少了幾分,但多了幾分英姿颯爽。
“是嗎。”陳杰蓉笑著拉起她的手,“開完會我們拍個照。”
“一定一定。”
“我先走了,還去準備一下。”
“好,蓉姐再見。”
孟思期在一間換衣間把警服換了,她對著鏡子打理了下衣服上的褶皺,又捋了捋鬢旁的細發(fā)。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她從前天就沒怎么休息好,心里一直緊張著,她平時不喜歡在打扮上收拾自己,可是趙雷霆昨天專門給她做功課,明天要拍照,每一張照片都有可能成為以后櫥窗里的展示。
所以呢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很少化妝,但今天特意修了修眉,涂了些唇膏。
她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反復(fù)照了照,確定沒什么問題才滿意離開。剛走進辦公室的門,趙雷霆就喊:“思期回來了,占位子去了,韓隊。”
大家一聽出發(fā),都在做統(tǒng)一的動作,整理警服和帽子,生怕沒戴正,原來不止她,每一個人都很緊張。
走出門,趙雷霆笑道:“思期,你這身材就是為這身警服生的。比顏值誰能比過我們二隊。”
“我承認,”唐小川說,“咱思期鐵定是局里警花,但你顏值還能跟人家路隊比。”
“我說唐小川,你今天這嘴,是不是欠收拾,我怎么了,追求我的小姑娘可排著隊。”
韓長林打趣說:“排著隊?我怎么沒聽說你談個女朋友呢?”
“韓隊,我時間寶貴呢,我一個人民警察那得時時為著人民。”
“行,建議你在人民群眾中發(fā)展一個女朋友。”
“哈哈。”唐小川笑了起來,馮少民也抿唇微笑。
孟思期本來緊張的心情一下子輕松了,忍不住跟著發(fā)笑。
剛說著話,前面一群人迎面走來,正好相遇在十字路口,兩隊人都要從十字路口向會場方向轉(zhuǎn),一時都停住了腳步。
孟思期一抬眼,就看見路鶴站住前方,他的身后是整個一隊。
她站在靠后位置,路鶴也許沒看到她,但是她一眼就瞧見了他,路鶴今天同樣是一身戎裝,長身鶴立的他正氣凜然,臉頰上有幾分嚴肅,但更多的是輕松。
孟思期想著今天這兩個隊按理說應(yīng)該不會對峙吧,哪知兩隊依舊在原地站了十幾秒。
這不是馬上要開會了,孟思期都想提醒一句。
幾秒鐘后,韓長林笑著道:“路隊,還是你先。”
路鶴眼瞼微垂,“韓隊請吧。”
“你們?nèi)硕啵銈兿取!表n長林依舊保持謙讓。
“你們有女同志,你們先。”路鶴淡淡地說。
這句話將一隊所有人目光都投向了孟思期,她一時還有些尷尬,只得勉強笑了笑。
“行,那我們先走。”韓長林揮了下手。
孟思期走在最左邊,當整個二隊轉(zhuǎn)過去的時候,她和路鶴的目光對上了。
那一刻,路鶴像是凝望著她,眉眼深邃,一字緊抿的唇形顯得有幾分疏離。
然而他的眼神又有幾分微微的熱,以至于孟思期的目光出現(xiàn)了避之不及的閃動。
當她走過去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趙雷霆和她提起過,上次她生病那會,路鶴抱著她跑了兩公里。
臉上頓時燥熱幾分,她連忙用手掌撫了撫胸口,這好不容易調(diào)整好的心態(tài)一下子又變得緊張起來。
走進會場,她才發(fā)現(xiàn)里面已經(jīng)快滿了場,人頭攢動,那個占位子估計是占了不了。估計只能坐最后一排去。
這會場其實就是報告廳,前方是主席臺,后方是一排排聽眾席,不設(shè)桌子,聽眾席兩邊是過道。
這時一個年輕警察走過來,“韓隊,你們二隊在第三排。”那人抬手一指。
孟思期一時吁了口氣,原來位子都是事先排好的。
他們魚貫走上階梯,進入第三排,孟思期恰好就坐在靠近過道的座位。她身側(cè)是趙雷霆,韓隊坐在中間。
她剛坐好,路鶴和一隊也走了進來,他步履矯健,徑直走到了三排的另一頭。
孟思期坐下,抬頭望了望,會場很簡單,主席臺上鋪了紅毯,有一張發(fā)言桌,上面架著話筒,而主席臺上方是一張橫幅,上面大致書寫著1993至1994年度經(jīng)驗總結(jié)會字樣。
這張橫幅她還記得,是韓隊掛上去的。
會場內(nèi)小聲喧嘩,當局長劉茂平走進來時,全場慢慢安靜了下來。
一位青年警官上臺講話,應(yīng)該是本場會議主持人,他宣布大會正式開始,現(xiàn)場瞬間靜謐無聲,所有人的坐姿也整齊標準。
在一番警隊儀式之后,青年警官請劉茂平上臺講話。
劉茂平步履平緩,走上主席臺,在發(fā)言臺前站定,調(diào)整了下話筒。
現(xiàn)場所有人都凝神屏氣,目光全部投向會場前方。
“同志們,同事們!”劉茂平聲音洪亮,在空曠的會議室里響起,“我是劉茂平,很高興和你們一起參加這次經(jīng)驗總結(jié)會。”
“每年我都會強調(diào)一下,這是經(jīng)驗總結(jié)會,因為我們這一年來做了很多工作,我們必須去做總結(jié)。”
“同時,我們也是一次慶功會,”劉茂平似乎有意抬頭望了一眼頭頂?shù)臋M幅,“你們看,我聽說,有人掛橫幅時,還摔下了梯子。”
會場內(nèi)頓時哄堂大笑,剛才肅穆的氣氛一下子輕松起來。
在笑聲中,有人還在問是誰。孟思期當然知道是誰,她坐得筆正時還是忍不住側(cè)眼覷了下左手邊,趙雷霆一臉的冷俊不禁,韓隊她只是看到一絲影子,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所以,這說明我們慶功會的重量!”劉茂平打住了笑聲,現(xiàn)場頓時又安靜下來,“沒有功勞,哪來慶功,沒有你們的付出,哪來人民的贊美!”
“同志們,同事們,你們是黨和國家忠誠的斗士,也是人民群眾堅強的后盾,你們打擊了犯罪分子的氣焰,保護了人民群眾生命和財產(chǎn)的安全。”
“你們是英雄,國家需要我們,人民需要我們,你們沖鋒在前,英勇無畏。”
“你們也是普通的人民兒女,你們有父母妻兒,但是你們選擇了這個光榮的身份,這就意味著我們要永不言敗、舍身忘我,甚至流血犧牲。”
劉茂平語氣鏗鏘:“你們——是最可愛的人!”
掌聲雷動響徹在整個會議廳,這是孟思期第一次參加警局大會,她聽著劉局的話頓時有些熱淚盈眶,她的腦海里浮現(xiàn)父親中彈的身影,浮現(xiàn)了原世界,路鶴變成白骨的畫面,浮現(xiàn)了這群可愛的同事不畏艱險白夜追兇的執(zhí)著。
人民警察不愧為最可愛的人!
劉茂平講到了今年的工作,他說:“我清晰記得今年5·12特大銀行搶劫案,犯罪團伙氣焰囂張,刑警一隊不負使命,在十天內(nèi)日夜不眠,將這群頑固的犯罪分子全部抓獲。我還記得今年11·16連環(huán)滅門慘案,犯罪分子與警方斗智斗勇,是刑警二隊勇于擔當,以最快速度偵破重案,還以今陽市美好的晴天……”
孟思期聽到自己團隊戰(zhàn)績被劉局肯定,她內(nèi)心愈發(fā)激動,她也能感覺到整個二隊都和她一樣激動,這是今天參加會議她最引以自豪的事情,她初到二隊,能和他們一起戰(zhàn)斗,追捕兇手,與有榮焉。
劉茂平的講話持續(xù)十幾分鐘結(jié)束了,他走下了主席臺,青年警官再次上臺,宣布大會的新環(huán)節(jié),授獎環(huán)節(jié)。
這本來是慶功會,孟思期希望二隊能夠獲獎,這是她最殷切的盼望。
青年警官宣布了名單,團隊獲獎的是刑警一隊,刑警二隊,以及法醫(yī)團隊。
孟思期展露笑顏,這是比起她上次轉(zhuǎn)正還開心的事情,她的眼中慢慢地潤濕了。
青年警官邀請:“請路鶴同志、韓長林同志、陳杰蓉同志三位代表上臺領(lǐng)獎!”
劉茂平再次走上主席臺授獎。
陳杰蓉踏著標準的步伐走上主席臺,路鶴步伐矯健緊隨其后,他們筆直站在主席臺中央。
但是大家好像發(fā)現(xiàn)少了一個人,孟思期剛才一時興奮,竟忘記了韓隊沒有上臺,她一側(cè)頭,發(fā)現(xiàn)韓長林弓著上身,頭低垂著,他用手掌捂著眼睛,好像在落淚。
那一刻,孟思期被他觸動了,她能理解韓長林的感受,他曾經(jīng)遭受了非議和不信任,但他堅持了下來,證明了自己,證明了二隊是好樣的。
主席臺上缺領(lǐng)獎人,劉茂平朝聽眾席望了望,問:“韓長林呢?”
韓長林并沒有應(yīng)答,不但孟思期,整個二隊都有些急了。
趙雷霆保持坐姿,壓住喉嚨,小聲提醒:“劉局和你說話呢?韓隊。”
韓長林一動不動,身子微微浮動,趙雷霆只得高聲回了一聲:“劉局,韓隊這會有點激動!”
這時,所有人似乎找到了領(lǐng)獎人的位置,目光都投了過來。
劉茂平微微一笑:“稀罕,還是頭一次呢。”
那邊,馮少民輕聲提醒:“韓隊。”
韓長林沒反應(yīng),孟思期甚至聽到了微微的泣聲。
趙雷霆清咳了一下,聲音雖然壓在喉嚨里,但還是很清晰:“差不多了啊,再演下去就過分了。”
韓長林猛地破涕為笑,抬頭瞪了趙雷霆一眼,他緩緩站起身,孟思期看到了他雙眼紅潤,臉盤上還有被擦拭的淚痕。
男兒有淚不輕彈,孟思期從來沒看見他傷心流淚,這是第一次,也是她最感動的一次。
整個會場頓時掌聲雷鳴,韓長林走入過道,給大家深深鞠了一躬,向大家致歉。
他快步走上主席臺,站在陳杰蓉的身旁。
劉茂平分別和三人握手,將證書送到三人的手里,攝影師拍下了他們四人的合影。
會場再次響起鼓勵祝賀的掌聲。
孟思期以為今天的會議進入了尾聲,沒想到韓長林剛走下臺時,青年警官再次宣布:“接下來,頒布的是,今年在個人崗位上做出突出貢獻的同志。”
原來還有這個環(huán)節(jié),孟思期很期待,她很期待二隊有人能獲獎,他們都很優(yōu)秀。
青年警官抑揚頓挫的聲音響起:“獲獎的有,信息科,林敏嘉;刑警二隊,趙雷霆……”
這一刻,孟思期再也壓制不住自己的歡喜,她拽住趙雷霆的袖子,“你得獎了,趙雷霆!”
趙雷霆笑中帶淚:“是吧?是真的?”
“以及,”青年警官繼續(xù)說,“刑警二隊,孟思期!”
孟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