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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VIP] 黑夜盡頭(1)

    哇!孟思期終于從黑暗中沖破出來, 她哇地一聲吐了,一口苦水吐了出來。

    她的眼皮努力掀了掀,眼前終于出現了光, 她感受著光的溫暖, 嘴角慢慢洇出一絲微笑。

    她動了動,感覺自己像是趴在桌上,但是身體很虛弱, 像是大病一場,她慢慢地借著臂力抬起頭, 發現眼前是一片寬敞通亮的房屋。

    房屋里正站著兩個青年人, 正以一種怔愣的眼神看她, 他們穿著一身藍色制服,孟思期一眼就認了出來, 是三十年后父親身穿的那種警服襯衫。

    明明這是1994年, 明明他們的衣服是橄欖綠色,為什么眼前會出現千禧年以后才會出現的藍色警服。

    難道她回到了三十年后嗎?她猛地從桌上爬起, 才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個地方,桌上有一個本子, 像是登記簿, 登記簿上因為她剛才嘔吐,染了一片苦水, 模糊了幾行字。

    她定睛一看, 這些字是借卷宗的記錄,有簽名和日期,她的眼睛忽地一驚, 為什么這些日期全是2024年8月12日,她一頁頁翻過去, 全是2024年的時間,只是月日不同。

    她真的回來了,那一刻,淚水就傾瀉而出,那不是激動的淚水,而是悲痛的淚水。

    在她這番異常行為當中,眼前的兩個青年人像是不理解,尷尬微笑地朝后退去,招手說:“孟姐,我們改天來拿卷宗!

    他們走了,她正想問問現在到底是哪一年呢?她站起身來,發現身體有些孱弱,突然她看到了自己的手背,手背上竟然布滿了細細的皺紋,顏色也蒼老了許多。

    孟思期不敢相信,她隨著時間變老了嗎?

    她慢慢地離開座位,走向門口,一回頭,她發現自己身處的這間屋子有個牌子,“檔案室”,她為什么出現在檔案室?

    她又繼續往前走,這是十分陌生的走廊,比原來市局寬敞明亮的走廊,甚至窗戶都大了好幾倍,她甚至能從窗戶里看見蔚藍的云彩,高高的大廈,那是1994年根本沒有的大廈。

    她繼續往前走,步子有些蹣跚,她仍然覺得這是一個夢,她不相信自己會回到三十年后,明明她所經歷的一切都那么真實。

    忽然之間,她的眼睛定住了,一間大門上掛著一個醒目標牌,“刑警一隊”。那一定是路鶴的辦公室。

    孟思期步履蹣跚走了進去,里面完全變樣了,空間很大,桌椅寬敞,窗明幾凈,甚至還有現代化投影設備,打印機在滋滋作響,電話鈴聲不斷,還有許多年輕陌生的面孔。

    她走上前,拉住一個正在打印文件的小姑娘的手腕,“路隊呢?”

    “孟姐,你……找誰?這里沒有路隊。這里只有秦隊。”

    “不,他叫路鶴,怎么沒有路隊!

    “孟姐,孟姐,你肯定又亂想了!

    這時一個男人的喊聲傳來:“她怎么又來了?誰把她送回去!

    孟思期好像知道發生了什么,她的聲音也不那么年輕,仿佛一瞬間就沙啞了,她向門口退去,越退越遠,屋子里的人在小聲私語:“孟姐是不是又發病了?”

    她在走廊里四處徘徊,終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刑警二隊”,她快速走了進去,里面一切都變樣了,但她并不死心,喊了一聲:“韓隊你在哪,師父呢?老唐!趙雷霆,趙雷霆,趙雷霆……”

    辦公室的所有人都怔住了,怔在原地,像是看著一出戲。

    此時,局長辦公室,一位青年人敲了門,里面五十多歲的男人正坐在辦公桌前,抬眼,“進來!

    青年人進門后行了個禮,說道:“趙局,關于管理檔案室的那個孟思期同志,我有幾句話想和您匯報!

    趙局微微皺眉,“說吧!

    “這些時日我感覺她精神狀態不是很好,我的部下去借卷宗,好幾次碰到她精神狀態不佳,影響我們的工作開展,大家抱怨甚多,老太太也五十多歲了,剛才你不知道在二隊那大聲喊你的名字,實在……局里是不是可以考慮勸其退休……”

    趙局放下鋼筆,語氣低沉:“宋雨,你是什么時候來的市局?”

    “去年!

    “是省廳梁廳長推薦過來市局鍛煉的對吧?”

    宋雨驕傲道:“梁廳長帶過我一年,是我的授業恩師!

    “宋雨,你可以問問你們梁廳長,孟思期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趙局忽地冷下了臉,“你有什么資格勸人退休?回去工作!”

    宋雨劇烈吞咽了下,連連道歉:“抱歉,趙局,我這就回去。”

    宋雨走出門,受了一肚子委屈,愁緒萬分,他本來也是為了局里著想,反而特別不理解,怎么了,一個檔案室管理員還和趙局和梁廳長拉上關系了。

    他回去就拉了一個局里老同事孫駿問了情況,孫駿說:“宋副,你可能不知道,孟姐以前和趙局在一起是老搭檔,他們兩人的感情很不錯!

    “那省里的梁廳長呢,他們也認識?”

    “哪個梁廳長?”

    “梁云峰!彼斡曷曇籼匾庑×它c。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那省廳的事情宋副你不應該比我更清楚嗎。”

    “沒事了,老孫,謝了!

    *

    看著整個二隊辦公室毫無反應,孟思期眼淚滾落而出,她已然知道這一切發生了什么,她往門口走去,只想去找找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認識的人。

    忽然那前方走來一個白衣警服的人,他長得很高,只是頭發半百,但仍舊氣宇軒昂。

    他老了,但面容卻變化不大,只是多了許多皺紋,皮膚向下微垂。

    他走到孟思期身前,語氣既溫柔又沉重:“思期,你怎么不在檔案室呆著?”

    “趙雷霆?你怎么……老成這樣了?”孟思期根本不相信趙雷霆有一天會以這種老人的樣子出現在她面前,但是這好像就是真實的。

    “這都五十多歲了,人還不老嗎?你不也老了!

    “我也老了?”孟思期之前就看到手背老了,她慢慢用手摸了摸面頰,發現皮膚一點也不光滑,原來她也老了,她也五十多了,她一定很丑吧。

    她眼睛濕潤不堪:“這是2024年?是真的嗎?”

    “是真的。思期,我約了一個心理理療師,我想帶你去看看!

    “我沒有病,趙雷霆,我只是不敢相信這一切,你是不是不記得1994年發生的事,你是不是忘記了!

    趙雷霆微垂了眼,“我沒有忘記,我哪會忘記,思期,但我希望你忘記,三十年了,你付出了太多,你應該忘記,不值得,一輩子不值得……”

    “三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么?”孟思期不甘心地問,“路鶴是不是已經死了?”

    “你問我多少次了。賭上這三十年值得嗎?”

    “什么叫值不值得?紅妝連環殺人案的兇手找到了嗎?”

    趙雷霆輕輕撫住她臂膀,“走,我們先不聊這個!

    “趙雷霆,你為什么不回答我,你穿著這身白色警服,你的職務應該不低吧,我問你,真相到底是什么?”

    孟思期的語氣已經開始失控,她幾乎是嘶吼道。這時,走廊里已經開始陸續出現觀看的人影。

    趙雷霆朝四周望了望,喝道:“都不工作了!”

    走廊里瞬間安靜,宋雨拿著茶杯,麻利轉過身,又一次劇烈吞咽,他心里有些不安,這到底是什么女人啊,竟然對趙局劈頭蓋臉地罵。

    “去我辦公室說吧,思期,走!壁w雷霆面對下屬的冷臉瞬間緩和,又一次輕輕撫動她的臂膀,“不要生氣,去我辦公室我們慢慢說。”

    孟思期冷靜了下,面對這一連串的遭遇,她太難受了,她不該這樣對趙雷霆說話,她很歉意,忙說:“對不起,趙雷霆,剛剛我不該這樣。”

    “說什么對不起,我們倆說什么對不起。”趙雷霆笑了笑,“走吧!

    在趙雷霆引路下,兩人來到了局長辦公室,孟思期才知道他已經成為了市局局長,她很欣慰,因為當初韓隊和師父總喚他趙局,沒想到他真的成了趙局。

    待她坐在沙發上后,趙雷霆從茶柜里取出什么,拿杯子沏熱水,不一會將一個瓷杯放在她身前,“這是你最喜歡喝的水果茶。”

    趙雷霆沒變,他真的沒變,也不知道這三十年他過得好不好,孟思期的情緒慢慢穩定,她知道生活在這里的孟思期知道所有的一切,只是她還不知道,她試探地問:“我記得九四年那會,你想追一個女孩?”

    趙雷霆坐在她身前,遲鈍一笑:“你還提這些做什么!

    “我只是想到了,就覺得挺有意思的!

    “94年局里籠罩著陰霾,實話說,我是95年才開始追的敏嘉,敏嘉也看上了我,哈哈,都過去三十年了,孫兒都有了,還說這些做什么。”

    這么看來,趙雷霆果然和林敏嘉有緣分,孟思期感到挺開心的。

    “韓隊他們呢,我師父怎么樣?”

    趙雷霆看了她一眼,很顯然他只是覺得她不該問出這些問題,但他還是會心一笑,好像覺得她提出這些問題實屬正常,也許平時,她的精神狀態確實有些差,可能記憶力還不好。

    “韓隊快七十了,早就退休了,在家養養花。老唐你還記得吧,前幾天還和我打電話,說是想來看看你。馮哥身體你也知道,他年齡大,估計很少出門了!

    “蓉姐呢?”

    “陳杰蓉一直一個人住,她的退休還是我給她辦理的,但退休后我們很少聯系了!

    孟思期一點也不意外,但至少他們都還健康,她一定要去看看他們。這個時間段,孟星海應該還健在,只是已經臥病了。

    但是她必須要了解當初的真相,如今也許只有趙雷霆能夠告訴她,“趙局……”

    “思期,不要叫我趙局,叫我趙雷霆。”

    “我想你能不能一五一十告訴我,九四年八月十三號,溯江燈塔爆炸的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

    孟思期緊緊地看著他,看著他的表情,但是趙雷霆卻低下眉,像是猶豫不決。

    “思期,”他坐在她面前,身子微彎,雙手搭在膝蓋上,有領導的那種氣質,“我希望你不要再問這一切了。這件案子我沒有忘記,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去尋找真相,但我希望你,忘記他,你現在應該過你自己的生活!

    “趙雷霆,我沒說不過自己的生活,我就是想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

    “我告訴過你,你出事后從醫院醒來的時候,你就追問我,到底發生了什么,只是你一直抓著不放,你還想知道什么?”

    “那天發生了什么?路鶴呢?還有我的父母,常姨還有孟庭哲,他們呢?”

    趙雷霆沉默不語,像是醞釀了會情緒,也許是面對她過于執著的目光,半晌,他嘆了口氣道:“好,我可以再告訴你一遍,八月十三日晚上,你一家人被綁架,就在溯江燈塔上,當時綁匪給你打了電話,是你后來給局里提供了口供,你說那是紅妝連環殺人案的兇手,但你的汽車沒有準時到達交易贖金的地方,燈塔爆炸了。當時救援隊都過去了,那場爆炸,你父親孟輝還有你家保姆常小蘭被炸得粉身碎骨,你哥哥孟庭哲在爆炸前抱著你母親葉秀慧跳了江,你母親搶救無效去世,你哥哥搶救了回來!

    孟庭哲還活著?就他一個人活著?孟思期疑惑問:“孟庭哲后來呢?他說過什么?他是怎么供述那天發生的事!

    “孟庭哲說,那天下午他和孟輝回家團聚,按理說那天你也要團聚,但是孟輝考慮你太忙,就放棄了,當天晚上吃飯時,有幾個蒙面歹徒沖進了屋子,這件案子在卷宗里寫的很清楚,你可以回去看看。反正就是他們綁架了你家人,帶到了燈塔處,燈塔雖然高,但是有螺旋樓梯,他們在手槍的威脅下被推上了頂樓,綁上了炸藥,當時歹徒給你打完電話后,就離開了燈塔!

    “炸藥是倒計時爆炸,在歹徒離開后,孟庭哲,他自救了,他身上有一把指甲刀,割開了繩子,又替你母親割開了繩子,你父親當時受了傷,好像因為反抗被歹徒劃傷,當時炸藥倒計時來不及了,只剩下十幾秒,你父親和常小蘭就這樣被放棄了。”

    “可惜的是,即便你哥哥帶著你母親逃了出來,但江水太急,你母親不會游泳,在江中溺亡,孟庭哲也是搶救及時,撿回了一條命!

    孟思期卻覺得這一切并不正常,為什么單單孟庭哲可以死里逃生?她必須再去了解下。

    “那后來呢,路鶴呢?”孟思期的語氣越發沉重。

    “那天路鶴趕到了現場,可是塔頂已經爆炸了,他卻沒有找到你,于是他吩咐一隊的人負責現場,他去找你。我不知道路鶴去了哪,反正我們后來在藏江路上看到了你開的車,車子被撞,安全氣囊也爆出來了,說明你遭遇了車禍,可是你不在車里面,那條路很僻靜,當時沒有任何目擊證人。等我們再發現你時,是在離溯江燈塔十幾公里的一個商場外的噴泉池里,那是一個蓮花噴頭雕像,你就躺在雕像上。很快我們帶你去搶救,你也蘇醒了過來。”

    孟思期搖了搖頭,她根本不敢想象,這一切會是這樣,她忙問:“路鶴呢?”

    “我們一直都沒有找到路鶴,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他的警車是停在溯江碼頭附近,我們大量警力對那一帶進行了搜索,甚至挖地三尺,并且對淺江區域進行打撈,但是沒有找到他,也許他不在了,也許他還活著,但是我們沒有找到他!

    他在一個荒廢的灌滿水泥的油桶里,孟思期記得,她還記得那是2024年8月13日,因為拆遷,有人發現了那個油桶,發現了路鶴的白骨。她猛地一怔,今天是8月12日,也就是說,明天上午,白骨的新聞就會出現。

    孟思期的眼睛紅得特別厲害,她沉默不語,趙雷霆特意把瓷杯蓋打開,“喝點水,水果茶冷了不好喝思期!

    孟思期閉上了眼睛,她想靜靜待一會,空氣變得十分沉寂,不一會,辦公室有人找,趙雷霆說,他去去就回。

    孟思期躺在沙發里呆了很久很久,好像久到三十年那么久,淚水慢慢沿著眼角滾落下去。她特意抿了口水果茶,想感受點甜味,但卻發現什么味道也沒有了。

    趙雷霆終于回來了,在看了她一眼后說:“思期,晚上我帶你去吃個飯,你還記得嗎?韓隊當初和我們一起吃飯的地方,那家店現在闊綽了!

    “路鶴真的一點消息都沒有?為什么什么都查不出來?紅妝案的兇手再也沒有現身嗎?”孟思期從沙發里直起身子。

    “是,是一直沒有查出來!

    “那時候我們懷疑孟庭哲是嫌疑人?你們后來調查了嗎?”

    “孟庭哲那晚在搶救,他根本就不可能殺害路鶴,他不可能是紅妝案兇手。何況你也收到過電話,綁架你一家和陷害路鶴的可能是同一批人,那才是真正的兇手。”

    是啊,孟思期明白了,孟庭哲不可能是兇手,她當年的調查方向就是錯的。紅妝案的兇手另有其人。

    “那鐘延彬呢?”孟思期深深記得,鐘延彬也是重要嫌疑人。

    “溯江燈塔爆炸的幾年后,紅妝案又發生了一起,鐘延彬那段時間在國外,因此他的嫌疑也被排除了!

    孟思期有一種無言的難受,曾經有可能是兇手的嫌疑人都被排除了,而且紅妝案并沒有結束,她必須回去看看卷宗,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

    趙雷霆默了默,沉聲說:“關于路鶴,我們調查了許多,你還記得紅漆連環殺人案嗎?路鶴和那件案子也有關。有一份材料,這是劉局后來留下的,目前在我手里,我給你看!

    趙雷霆從抽屜里翻了一會,找到了一份文件夾,打開,將一份黃黃的紙頁交給她,“應該說,54年前,1970年,路鶴的母親就是紅漆連環殺人案的其中一名受害者!”

    “你說什么?”孟思期一時怔住。

    她記得1970年左右,紅漆連環殺人案有三名受害者,油漆廠女工辛雅夢,衛生院醫生包雪,小學語文老師謝文娟,當年的紅漆案卷宗路鶴給她看過,確實只有這三人。

    為什么路鶴的母親會在其中呢?

    她緊緊拿著幾張發黃的紙,這應該是從卷宗里抽出的一張紙,下面還有劉茂平的簽字,說明這件案子當初是劉茂平主辦的。

    她從上到下仔細閱讀,卷宗已經說得很明顯,在70年11月份某天警方接到報案,是一起女性被害案,當時劉茂平帶人趕到了受害者家中。

    卷宗里描述了法醫的檢驗,死者名叫喬靜云,扼喉導致的機械性窒息死亡,死亡時間是頭天雨夜。當時發現死者正躺在自家的床上,衣服雖然被割開,但是身體并沒有裸露,和其它紅漆案死者狀況有所不同。

    卷宗后面還有一張紙,那是劉茂平對這件案子的看法,顯然這是他后面注上的。劉茂平之所以將之列為紅漆案,是因為死者面龐還有身上都有紅漆,不過不是精心涂抹的紅漆,而是用布擦拭過的模糊的紅漆痕跡。

    尸體是鄰居第二天早上敲門后發現報的警。

    而當時喬靜云還有一個唯一的五歲兒子路鶴。

    劉茂平發現小路鶴躲在敞開門的柜子里,他猜到了昨晚發生了什么,定然是兇手行兇前,喬靜云將小路鶴藏進了柜子。

    兇手離開后,小路鶴曾走出柜門,用袖子擦拭母親身上的紅漆,因為他的手掌和袖口全部被紅漆染紅。

    第172章 [VIP] 黑夜盡頭(2)

    其實這就是紅漆連環殺人案的其中一起, 也是最后一起。

    卷宗里,劉茂平給小路鶴做過問詢,但是孩子有嚴重自閉癥, 沒有留下任何證詞。后來小路鶴被協助這件案子的外聘專家梁程昊帶走, 接受了良好教育,大學畢業后,他回到了市局。

    劉茂平知道路鶴回來就是為了查明母親的死因, 但他擔心路鶴陷入太深,影響事業, 特意從卷宗里取走了關于他母親的那幾頁。

    路鶴自然也知道, 劉茂平當初參與了紅漆案, 應該會將他母親的死聯系到紅漆案,所以他一直沒有和劉茂平坦白他來市局的目的。

    路鶴真正暴露出他的目的, 是市里第一次發生一樁和紅漆案類似的案子, 一位女性死者的身體被涂抹精致的紅妝,和當初紅漆案如同再現, 路鶴得到消息的那天晚上,就跑到了劉茂平家門口, 向他表明要接走紅妝案。

    也是從那一天, 劉茂平肯定了路鶴要回市局調查紅漆案的真實理由,路鶴一直不愿離開市局, 拒絕省廳各種優秀條件, 就是為了查明母親的死因。

    劉茂平自然要給他巨大的支持,然而他沒有想到路鶴越陷越深,甚至也消失在紅妝連環殺人案里。

    這應該是劉茂平在退休時特意寫給警局的一番注釋, 他希望后來的警員能夠為路鶴查明真相,不但路鶴的母親, 還有路鶴本人的真相。

    孟思期的眼眶漸漸濕潤,酸澀難當,她記得,第一次和路鶴正式相遇在檔案室,正好是第一起紅妝案發生后,當時她也想找那份紅漆案卷宗,沒想到那次路鶴捷足先登,那說明他早就意識到紅妝案和紅漆案有關聯,那是他們第一次正式相遇。

    之后孟思期一次次從他身上聞到了特殊的木質味道,她后來才知道那是他家臥室的衣柜帶給他的味道。

    路鶴經常在雷雨夜發病,然后躲進衣柜,那可能就是源于五歲時,他躲在柜子里親眼目睹了母親被害的一幕,他一定時時在雨夜做關于那晚的噩夢。

    劉茂平在注釋里說,當時在現場,小路鶴一直不愿意離開衣柜,那好像是他的庇護所,但也可能是小路鶴的母親在遇害前叮囑他不要離開衣柜,以至于他固執地聽了母親的話。

    所以劉茂平特意將衣柜保留了下來,后來又轉交給了省里的梁程昊教授。那個衣柜路鶴一直留在身邊,后來隨他來市局工作,又帶到了市局的租房里,這說明他從來沒有忘記母親的死,他成為一名警察,也有可能和母親的死有很大的關系。

    而更讓孟思期難過的是,路鶴曾經告訴她,等他辦完紅妝連環殺人案,他就追求她。

    實際上,他那天想說的是,等他為母親的死找到真相后,他就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

    孟思期渾濁的淚水墜在發黃的紙頁上,在路鶴的名字上慢慢地洇開。

    黃昏時分,她坐在趙雷霆汽車的副駕上,望著路邊的高樓大廈,綠樹成蔭,慢慢覺得1993年、1994年就是她的一場夢,也許她就是這樣的一個神經兮兮的老太太,她不過做了一場不愿意忘記過去的夢,現在她醒了,她不得不面對真實的生活。

    車子停靠。“到了,”趙雷霆望著車窗外說,“還記得你第一次來這里吃飯嗎,那時候我們都很年輕,當時我記得正在辦理一個案子,一個作家殺害未婚妻的案子,那次,我口無遮攔,還說喜歡你這種類型的女生……”

    孟思期怎會不記得,那次在大排檔門口,二隊和一隊還吵了幾句,不過那頓飯以后,這件案子有了新的進展,劉羽微的尸體在小別山找到了,作家滕飛犯罪事實確認。

    趙雷霆開門下車,又到副駕給她開門,孟思期踏下車門,這個季節天氣很熱,即便黃昏,她仍然感覺陽光的炙熱,她用袖子微微擋了一下。

    再次抬頭時,她才發現三十年前的這家大排檔,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座小酒樓,里面生意很好,觥籌交錯,酒樓的老板三十多歲,笑臉相迎:“趙哥,孟姐,你們來吃飯了!

    “老地方,還是老四樣吧!壁w雷霆語氣和藹。

    “行,你們稍等,菜馬上到!

    老板很熱情,孟思期感覺他應該是原來那位大排檔老板的兒子,兩人上了二樓靠窗的敞頂雅座,這種雅座一間間隔開,站起身能看到其它雅座。而二樓幾乎已經滿座了,十分熱鬧。服務員前來送上了茶壺茶杯。

    這是一個小方桌,兩人坐在對面,趙雷霆擰起茶壺給她倒了茶水,說道:“每次來這里,人就特別安靜,思期,很喜歡和你來這里吃飯,現在我們那一波人,就剩我們兩個還在市局了!

    “敏嘉怎么樣?她不和我們一起來吃飯嗎?”她記得林敏嘉和她同年,不應該退休了。

    趙雷霆淡淡笑了笑:“敏嘉身體不好,也提前退了。你還不了解敏嘉,她喜歡清靜,但她巴不得我天天帶你吃飯,她說你太辛苦了。一到過年過節,她就張羅著叫思期姐來家吃飯!

    “趙雷霆,你是不是覺得我真的病了?”孟思期捏住茶杯,神情有些失落,因為趙雷霆好像一直在和她解釋什么,如果她在這里生活了三十年,絕不會連這些都不記得,除非她真的病了。

    “……”趙雷霆低了低頭,露出幾分歉意的表情,“思期,我心里也有些想法,本就是打算借這次吃飯和你說說,你愿不愿意聽我說說!

    “好……菜應該上了吧。”孟思期大概能猜出趙雷霆會說什么。

    這時,第一道菜送了上來,趙雷霆叫她動筷,其實孟思期沒什么食欲,但是她還記得這家店的味道,她想嘗嘗。

    不一會,四道菜上齊,看得出來,這幾道菜都是符合她胃口的,趙雷霆記得她喜歡吃什么。

    吃了幾口菜,孟思期說:“有酒嗎?”

    “呃!壁w雷霆抬眼,“一會還要開車。”

    “我想喝兩杯!

    “你這個情況……”

    “什么情況趙雷霆……”孟思期打斷他的話,“我沒有病!

    趙雷霆沒回話,叫了兩瓶常溫啤酒,孟思期給自己倒了一杯,“你開車就別喝了!

    孟思期喝了一杯啤酒,感覺舒服了些,“你不是有話告訴我嗎?”

    趙雷霆默了默才說:“思期,你能接受提前退休嗎,你不用擔心,我保證給你發放生活補助!

    孟思期放下杯子,她有點想哭。趙雷霆察覺到,給她遞了一張紙巾。

    孟思期沒有接,她的眼睛紅紅的,她又一口喝了一杯酒,趙雷霆勸解:“你慢一點!

    “我這種人真的已經一無是處了嗎?是不是?”她通紅著眼望著他。

    “對不起,”趙雷霆擺著雙手,“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想說,我們都應該服老。咱們當了一輩子警察,總歸也要過自己的生活。”

    “我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從你父母和常姨去世,從路鶴失蹤的那天起,你就一直放不下這件事,整天不睡覺不吃飯就想著案子,以至于都有些精神失常,局里把你調到檔案室,是希望你放一放,不要神經緊張,可是你到了檔案室,還是成天鉆研卷宗,因為你覺得害死你父母、常姨和路鶴的兇手就在卷宗里,不管是什么卷宗,你一遍一遍背下來,好像背下那一切你就能破案一樣!

    “思期,”趙雷霆抓過她的酒瓶,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眼睛紅潤,“我請求你放下吧,人只有一輩子,你不必把一輩子都耗在這些事上,萬一,萬一,到頭來,真相也沒有找到呢?那你怎么辦?”

    孟思期蒼老的手背不斷發顫,她全身都不受控制地發顫,她太難受了,為什么三十年是這樣的結局,她大聲說:“你說三十年?這三十年,你當上了局長,功成名就,可這幾個案子你一個都沒有破,你到底怎么當上局長的,是你的花言巧語,還是能說會道……”

    趙雷霆垂下眼,“是,是我不配。”

    “你承認了?”孟思期絕情地說,“從認識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沒什么能力,我還記得有一次功勞是我讓給你的!

    趙雷霆眼中含起一絲渾濁的淚光。

    “趙局長,你自己不覺得愧疚嗎?你坐在這樣的位子上,你自己不別扭嗎?你對得起韓隊嗎?對得起我師父嗎?”

    “你以為我不想,你以為我不想為你父母找到真相,為路鶴找到真相……”趙雷霆悲痛道。

    “那你為什么不去做?三十年時間還不夠嗎?”孟思期痛心地嘶吼起來。

    此時,二樓的雅座都被兩人的聲音震住,紛紛抬頭張望怎么回事,服務員站立一旁,不敢上前勸解。

    趙雷霆忽地以手捧著自己的臉哭了出來:“你以為我不想,你以為我不想語婷活下來……”

    “什么意思?”孟思期猛地一怔,她憤怒的情緒頓時撕裂,“語婷怎么了。”

    “語婷死了,你不記得了。”

    “語婷怎么可能死了。”孟思期搖頭否認,“她明明救了下來,那次是我和你,還有路鶴趕到的大世界臺球館……”

    “思期,”趙雷霆收住哭聲,“我妹妹死了那還有錯嗎?那天晚上她就死在臺球館,第二天早上我們才找到她……”

    “不,這不可能……”孟思期猛地站了起來,“是你錯了!我記得那天我看到了畫面,我親眼看見有人把她帶到臺球館,我記得是晚上十一點多我們趕到了臺球館,我沒有記錯!”

    “我為什么要騙你,語婷都死了三十年,我干嘛要騙你,因為這件事,我媽也病故了……”

    “趙雷霆你就是騙我,我要去看卷宗……”孟思期絕不相信,她沖出雅座,往樓下跑去。

    她不再年輕了,腿腳不利索,在樓梯口猛地磕了一下,痛得她爬不起來,趙雷霆從后面趕了過來,扶起她,“思期,你慢一點,慢一點。”

    “我現在就要證明是你錯了!”孟思期很決絕地說。

    “她的卷宗在我那,我現在帶你去看……”

    重新回到局里,孟思期幾乎無法壓制內心的不安,趙雷霆從抽屜最底下將卷宗找出遞給她。

    孟思期拿在手里,翻開到第一頁,她的手指顫個不停,卷宗也在抖動。卷宗里有路鶴和陳杰蓉的簽字,法醫描述欄清晰寫明,趙語婷屬機械性窒息,死亡時間1994年7月16日晚上十一點到十二點左右。

    “我要去找蓉姐,她肯定寫錯了……”孟思期吼道。

    “思期,這就是事實,沒人可以改變。”趙雷霆將她雙臂撫住,“你別這樣了,你這樣我更難過。”

    “為什么,為什么!”孟思期悲痛、困惑、絕望。

    她在想,這不可能,明明那一切都發生了,明明那一切都發生了。

    那不可能是她的夢,那就是真實發生的事。那不可能錯的,現在就可以證明啊,她經手的那些案子,不都發生過嗎,從第一起周婕麗被害案,第二起劉羽微被害案,第三起朱工友家滅門案……這些肯定都是真實發生的。

    她瘋狂地跑回檔案室,她要證實她沒有錯。

    趙雷霆追著她,看她沖進檔案室,那一刻他似乎釋然了,也許她平時也是這樣,在檔案室里就變成了這樣。

    孟思期拼命地翻找1993年和1994年的卷宗,很快那一件件她經手的案子全部找了出來。

    她清晰記得,第一樁案子,高中教師周婕麗被害案,兇手是兩名,第一名是學校保安穆志泉,第二名是她的丈夫肇光輝。

    她迫不及待打開卷宗,沒有錯,穆志泉就是兇手,供認不諱,而且是她找到了穆志泉當時從周婕麗耳朵上偷走的耳釘,這一切都沒錯。

    但是后面沒有出現肇光輝認罪的文字,不對啊,明明那次是她親手讓肇光輝伏法。

    翻到最后,她愣住了,肇光輝是在殺死周婕麗的四年之后因患絕癥主動自首。

    怎么會這樣啊,明明是她獲得了肇光輝殺人的畫面,怎么變成了自首。

    她又繼續翻第二份卷宗,作家滕飛殺害女友劉羽微,她記得是她親眼看見滕飛在小別山頂勒死劉羽微的畫面,但是卷宗里沒有這般描述。

    滕飛后來成為著名作家,作品享譽全國。翻到最后,竟然是那件事的十五年后,秦東子峽谷進行開發,小別山山谷下的女尸被人發現,從而揭開了滕飛殺人之謎。

    孟思期越來越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她又翻到第三起滅門慘案,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兇手的確是高中數學老師辛田非,他后來還殺害了記者文慧知,又殺了兩個無辜的人,十八年后,DNA技術鎖定了他,才被抓獲。

    孟思期越發冷靜,她開始相信那一切就是她做的一場夢,而眼前的一切才是真實的。

    她又打開了第四份卷宗,那是宋辛冉和靳亞明的人體標本殺人案,卷宗里寫明,靳亞明伏法是由孟思期辦理,但是宋辛冉一直都沒有伏法,那是在十三年后,省廳破獲一起大型非法人體器官交易的案件,宋辛冉得以落網。

    第五個案子,龍善文的民宿被害案,兇手孔陽殺害了龍善文,是孟思期破獲的案子,但是殺害孔陽父親孔曲山的兇手歸向陽一直都沒有伏法,卷宗后面提到,那是在十五年后,浪漫詩民宿拆除重建,在后院挖出龍善文留下的骨灰,歸向陽才得以伏法。

    第六個案子,阮夢櫻案,在那件轟動一時的案子里,并沒有找到阮夢櫻的人頭,最后李牧驍因犯罪證據不足,釋放出獄后卻無故失蹤。因為阮夢櫻和李牧驍一同消失,所以西雅圖俱樂部犯罪事實后來根本沒有挖掘出來,龍城企業太子江盛一直逍遙法外,直到十一年后,也就是2005年,通過掃黑除惡風暴才揭露真相。

    第七個案子紡織廠女工失蹤案,蒲公英紡織廠原副廠長姚仁俊根本沒有被撕破偽裝,他是在西雅圖俱樂部倒閉后,俱樂部總經理賈龍輝認罪時供出了他,但是當時姚仁俊已經去世。

    第八個案子,徐望途猥褻殺害兒童案,卷宗里表明,孟思期推演出徐望途犯罪行為,但因證據不足沒有伏法。但是十年以后,徐望途的孫女徐一周被殺,死亡現場竟然類同紅妝連環殺人案。徐一周被害后,徐望途服毒自盡,寫下猥褻殺害兒童的犯罪懺悔遺書。

    第九個案子,也就是紅妝連環殺人案,一共有五名死者,杜憐熙、殷默、譚筱霜、趙語婷。而徐一周是目前記錄在案的,紅妝連環殺人案的最后一名死者。

    卷宗里還提到了趙語婷在電視臺面試后遇到的“啊偶啊偶”的雨衣男,后來得到了證實,那是一個路人,當時拖著手提箱路過,他曾有意扶趙語婷,但是卻遭到趙語婷拒絕,“啊偶啊偶”聲確實因為他有一定哮喘病。

    孟思期終于明白,她前往1993年、1994年面對的全部都是當時沒有破解的懸案,但是因為后來各種各樣的原因,雖然時間很久遠,但案子總歸得以偵破,她的神秘畫面不是莫名獲得的,而是這些卷宗告訴她的。

    因為她三十年來一直鉆研卷宗,熟背卷宗,所以她回到三十年前,就會幻想出卷宗里出現的畫面,她才能順利破案。

    是她回到三十年前,把犯罪份子定罪的結局提前,減輕犯罪分子的惡劣影響,挽救部分受害者生命。

    她也終于明白了,為什么這個年代的趙語婷死了,而三十年前的趙語婷被她救了。因為她也熟背了趙語婷的卷宗,卷宗里標明了趙語婷在大世界臺球館死亡的事實,所以她通過卷宗看到了畫面。

    只是兇手還一直沒有抓到,因為兇手是未解之謎,這也就是為什么她在三十年前一直沒有兇手犯案的畫面產生,因為兇手根本沒有抓到,她也不可能感知得到。

    正當孟思期唏噓不已時,她的眼前忽然發生了變化,檔案室的卷宗忽地幻化成陣陣流光,開始不斷地朝她身上沖擊。

    孟思期感覺很痛苦,跌坐到了地上,那眼前一幅幅畫面突然快速地在她面前閃過,那畫面里有一張張熟悉的面孔,路鶴,趙雷霆,蓉姐,師父,韓隊,老唐,還有孟星海和孟輝……

    所有的她曾經見過的面孔就在她面前快速閃過,那里面還有她的身影,好像那是曾經她經歷的一幅幅畫面,還有他們交錯相疊的聲音。

    她看到了第一次出警時的畫面,聽到了第一次出警時韓隊說的話。

    “老馮,小孟就交給你帶了,沒問題吧。”

    她看到了和師父交談的畫面。

    “要相信自己走在正義的道路上,眼前的困難只是暫時的,未來的路充滿光明,也充滿荊棘,要勇敢邁出去。大膽推測,小心求證!”

    她看到了趙雷霆擁抱她的畫面。

    “思期,這輩子你就是我趙雷霆最大的恩人,你叫我做什么,我赴湯蹈火!

    她還看到了蓉姐對她的祝福。

    “思期,半年時間也許有時候就是半輩子,如果你喜歡一個人,他又那么喜歡你,就不要多想了,你要相信有時候就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還有許多許多畫面,在她頭頂,在她四周,交錯上映,最多的是路鶴的畫面。

    “思期,給我半年時間……等我破了紅妝連環殺人案,我破了案,我就正式追求你。”

    “思期,我發現我喜歡上了你,等我將紅妝連環殺人案破了,我打算正式向你求親。”

    “思期,我無法隱藏我真實的心聲,等我破了紅妝連環殺人案,我向你正式表白可行!

    “思期,等我把紅妝連環殺人案破了,我可以正式追求你嗎。”

    只是孟思期記得這句話,路鶴就說了一次,為什么卻出現了四次,不,她發現還有很多相同的畫面,面孔是他們,但是說出的話不盡相同。

    她仿佛明白了,因為她曾經回到三十年前,一共是四次,那四次,路鶴都說了類似的話,他四次都說要追求她。

    為什么要回去四次?那一定是因為,那四次路鶴都死了,她的父母也死了,常姨也死了,趙語婷也死了,而第四次,可能是趙語婷唯一被救活的一次。

    她回去了四次,就是想去挽救他們,她終于明白了,也許那四次,她一次次都在經歷相同的案子,一次一次都在突破自己,也許第一次并不好,但是一次次卻變得更好。

    可是即便四次,孟思期都沒有挽救他們,她感覺到了無比的絕望,那種感覺是極其孤獨的,黑夜漫漫,籠罩了三十年,她太孤獨了。

    畫面慢慢地消失了,孟思期坐在地上大聲哭了起來。

    趙雷霆沖了進來,“思期,你怎么了。”

    “趙雷霆,我太孤獨了!我好孤獨。 

    第173章 [VIP] 黑夜盡頭(3)

    孟思期被趙雷霆抱起, 在他的攙扶下,兩人再次回到了車里,孟思期在車上默默流淌著眼淚。趙雷霆心痛不已, 一直開車送到她的住所, 這是一棟舊樓,孟思期住在302。

    車子到了樓下,趙雷霆提醒:“思期, 302是你租的房子,回去好好休息, 明天你要不休一天假!

    明天?明天路鶴的消息就會出來了, 孟思期點了點頭, 她看了眼車窗外的舊房子,問道:“趙雷霆, 我爸不是給我繼承遺產了, 我怎么在這里租房!

    她記得孟輝曾經告訴過她,要將商場股份留給她, 那次郭照鴻是擔保律師。以商場的規模,股份留給她, 即便過去三十年都是一筆巨款, 不可能她一直租這樣一個舊樓,比三十年前天瓏小區還舊的樓。

    她也不可能笨到那個地步, 把那偌大的產業全部敗掉。

    趙雷霆說:“是這樣的, 路鶴失蹤后,你把他那間302租了下來,你一直住那, 前幾年,天瓏小區拆遷了, 你就搬到這里了,你對面住的是孟星海一家。”

    原來是這樣,孟思期仿佛記起來了,她記憶里孟星海的晚年就住在這里,只不過她那時住校,周末回家,直到大學畢業才在家住了一段時間,重新回到這里恍如隔世,好在這個地方的記憶慢慢回升,她問:“那我是不是在別的地方購買了房子?”

    趙雷霆舔了下唇,嘆息道:“實際上自從你父母去世后,你一直都過得很清貧,你哥哥曾經有意給你買房,但被你拒絕了。”

    這不應該啊,孟思期覺得孟輝留給她的遺產怎么會讓她三十年過得如此清貧,連一個自己的住房都沒。

    趙雷霆說:“你可能不記得,你父母去世后,遺囑保管人公布了遺囑,遺囑表明商場所有股份全部留給你哥哥,而你和你母親共同繼承一間住宅!

    如同當頭一棒,孟思期根本不相信這樣的結果,這根本不可能,她明明聽孟輝說把股份交給她繼承,當時還有孟輝戰友的兒子郭照鴻作證,而且還有郭照鴻的律師事務所的同事湯勇同時作證,為什么她最后沒有得到一分錢?

    她困惑不已,難道這個世界的孟輝對女兒的感情不一樣,不,她不這么覺得,每個世界的人心應該都是一樣的,那不會改變。

    “思期,回去好好休息吧。好不好。”趙雷霆安慰了一句,“我提議你跟我,明天,去看看心理醫療師好嗎?”

    “趙雷霆,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孟思期推開車門,站在車外,回過頭發現趙雷霆也下了車。

    “我送你上樓。”他說。

    “回去吧,我沒事。敏嘉還在家等你呢!泵纤计诼冻鲆唤z淡淡的微笑。

    “行,上樓慢一點!

    孟思期上樓前,再回看了他一眼,她頗為感動,這個世界上她已經什么都沒有了,幸虧還有趙雷霆的幫助。

    她沉重地踏上三樓樓梯,在302房門口,她站定了會兒,因為302是路鶴曾經的房門號碼,所以這個世界的孟思期一直租著這個號碼的房屋,但是這已經不是路鶴曾經住過的地方。

    她記得趙雷霆說過,她來這里租房的原因是因為301住著孟星海,她想敲門進去看看孟星海,但是想一想,這時的孟星海應該是臥病在床,這么晚她還是不要打擾他。

    她掏出鑰匙打開了房門,開燈后發現里面的一切都很簡陋,甚至比三十年前住的還簡陋,家具都是舊的,冰箱也好像是十幾年前的老牌貨,只是多了一個那個年代不常有的液晶電視機。

    原來這個世界的孟思期這么清貧,她忍不住為自己感到心疼,她走進洗手間,里面有一面鏡子,洗手后她抬頭時,才意識到自己真的變了,鏡子里的樣子嚇了她一跳,她向后退去。

    原來那曾經雪白透亮的面頰已經布滿了皺紋,眼睛里也沒有光芒,嘴唇也沒有血色,干涸得令人心疼。

    唯一不變的是這張臉仍舊如年輕時那般瘦削,臉型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更清瘦了一些。但和年輕的自己相比,看上去似乎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了。

    她真的過得很辛苦,這三十年她就是這樣度過的,趙雷霆叫她放手,過自己的生活,她終于明白了,她一直都耿耿于懷。

    屋子里太冷清了,孟思期走進客廳,特意把電視機打開,想聽點聲響,今陽市本地頻道的節目馬上播放了出來,她很意外,看到了一張頗為熟悉的面孔,只不過那張面孔也老了,但是即便老了仍然榮光煥發。

    那是一則新聞,新聞主持人正在播報:“我市著名企業家孟庭哲先生今日啟動了時代文旅城的開發計劃,這將是我市最引人注目的開發項目,開發資金預計達到10億……”

    孟思期拿著遙控器的手指顫動了下,她默默把電視機關了。

    她又走向了臥室,這是極其簡樸的房間,里面冷靜得可怕,甚至墻面上什么也沒有,連一副日歷也沒有掛,這才像是真正的家徒四壁。

    如果說還有一絲生氣的地方,就是床榻旁邊有一張小小的桌子,上面有一盞小小的暖色臺燈,還有一本老舊的筆記本。

    那個筆記本她認識,就是以前她一直做筆記的本子,她慢慢在桌前坐下,翻開了筆記本,打開的剎那,她就熱淚盈眶,那上面的字跡就是她親手寫的,記錄了她在九十年代參與的案子記錄,字跡工工整整,還有紅色字跡標注。

    她想起了那些令人難忘的往事,心頭千頭萬緒,慢慢翻著時,忽然筆記本里出現一張照片,一瞬間她的淚水就掉了出來。

    那是三十年前,有一次去上海出差時,路鶴和她,還有趙雷霆、蔡雙璽,去外灘時拍下的照片。

    當時趙雷霆給她和路鶴拍下這張照片,她和路鶴同時轉過身,她看向了鏡頭,而路鶴看著的方向卻是她。

    這張照片早已發黃,照片細節模糊,然而路鶴的樣子卻仍舊清晰,好像他就在身邊,從未有離開。

    孟思期傷感不已,慢慢將筆記本合上。

    實際上,這間房,她并不陌生,她一點都不陌生,在她的記憶里,她是跟著孟星海長大的,她一直住在對面的301。

    在她高中畢業那會,對面302搬來了一個新住戶,孟星海告訴她,那是她的孟姨,她第一眼覺得孟姨很滄桑,好像經歷了許多事情,后來她和孟姨的關系越來越好,孟姨給她講了很多案子的故事,當時就在這間房。

    孟姨總是望著筆記本跟她說起那些往事,還有那張夾在筆記本里的照片,她也有印象,她還問過孟姨:“孟姨,我和你年輕時好像,這個男人是誰?”

    后來在她大學畢業后的一天,回家時忽然聽到孟姨的死訊,說她是從溯江燈塔跳入了溯江,是自殺的。

    ——沒想到曾經的孟姨,已經變成了今天的她。

    她趴在桌上休息了會,她想放空自己,不去回想那些往事,也許正如趙雷霆所說,該放下的就得放下,五十多歲了,她還能做些什么呢?

    漸漸地,孟思期好像重新回到了三十年前,那里她又一次看到了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她太開心了,原來這里的一切才是一場夢。

    “孟姨,孟姨……”

    她的耳邊傳來一個女孩子的喊聲,那聲音好熟悉,就仿佛是她自己發出的,孟思期驚醒了過來,發現天亮了。

    女孩的聲音還在門外喊著:“孟姨,我爸好像出事了,你快來看看,孟姨!”

    孟思期霍然站起,她記起對面住著孟星海一家,這個女孩應該就是小孟思期吧,她的小名叫期期。

    她馬上走向屋門,打開的剎那卻把她驚呆了,門外站著的女孩,大約二十歲左右,但是她真的很美,那不就是年輕的她嗎,幾乎一模一樣的外貌,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同名同姓又長相一樣的兩個人,只不過她們的年齡相差至少三十年。

    “孟姨,我爸不知道怎么了,你快幫我看看!

    小孟思期很著急,拉住了她蒼老的手。

    孟思期馬上跟了進去,一進門仿佛有種回到家的感覺,這就是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在臥室里,她看到了年邁的孟星海,他臥在床上全身僵硬,如同僵尸,那是她曾經記憶里的樣子,孟星海又發病了,孟思期馬上坐到床頭,掀起他衣袖和褲腳,發現關節腫大,她連忙說:“期期,快點,倒盆熱水,多拿幾條毛巾!

    肯定是嚴重風濕病犯了,早晨起來出現嚴重的晨僵。

    期期很快端來一盆熱水,里面浸泡著毛巾,她和期期一起將毛巾敷在孟星海僵硬腫大的關節處,在兩人的共同努力下,孟星海終于好了一些。

    “是小孟嗎?”孟星海的嘴角淌著口水哈喇,“你來了!

    “老孟,你感覺怎么樣?”

    孟星海微微晃了晃頭,仿佛沒有力氣說話。

    “孟姨,”期期擔心問,“我爸這種情況還有沒有辦法啊。”

    其實沒有什么辦法,因為孟星海很快就會病逝,不過最近他還能坐上輪椅,說一些話,因為他還會告訴期期。

    “我去市局報道的那天,我見到了路鶴,他是刑警一隊隊長,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我很榮幸能成為他的下屬……那天,我還見到了你的孟姨……”

    今天路鶴的消息就會傳出,期期一定會得知,她一定會對路鶴感興趣,她一定會問孟星海很多問題,她也一定會問她認不認識路鶴。

    她淡淡說:“這就是風濕病癥狀,期期,給老孟煮點富含維生素的食物,注意飲水,應該就沒事了……最近多陪陪他。”

    “我知道了孟姨!逼谄谡J真點頭。

    孟思期甚至還記得,當年她住在這里的時候,有天早上發現老孟忽然僵直,是孟姨跑過來幫她給孟星海處理晨僵,孟姨告訴她煮點富含維生素的食物,她那段時間還學會了一些調理飲食的方法,山藥粥也是那段時間學會的。

    她覺得這一切太讓人感慨了,坐著時,她又環視了下房間,這間房她特別熟悉,就是她記憶中的樣子,墻上掛著一張期期穿著米色連衣裙和孟星海合照的照片,她甚至有印象,那次拍照,她特意給自己選了一條米色連衣裙。

    孟星海又睡了一會,期期捏著老孟的手掌,輕輕揉動時對她說:“孟姨,我不知道為什么,最近我老在夢里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那是一個男人,他老喊孟思期孟思期,我不知道他是在喊我,還是喊你。”

    孟思期垂了垂眼,那不就是她曾經的夢嗎?那個夢還會反復出現,她笑了笑:“沒事的,期期。”

    “孟姨,你今天上班嗎?”

    今天她該去哪呢,很快路鶴的新聞就會出來,她該去哪?她想了想說:“我還是回局里吧!比n案室,在那兒,她或許就不會那么難受。

    上午,孟思期去了市局。

    期期把孟星海扶了起來,坐上輪椅,給他喂了一些粥,又給他打開電視機看看新聞。

    “我是今陽市電視臺記者,今天是2024年8月13日,有一則緊急新聞,今天上午十點鐘,城市規劃管理局下屬單位拆遷溯江燈塔附近的居民區時,在一個裝滿水泥的油桶里發現了人的白骨,這背后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真相,引入深思。我們將報道切回現場……”

    現場一片嘈雜、喧鬧、驚惶。“把渣土車開走!”“沒聽見嗎?這是刑事現場,還拆什么拆!”“保護現場,市局同志現在就在路上!”

    “轟。∞Z!”渣土車的聲音發出巨響,碾壓著小孟思期的耳膜。

    她震驚,好奇,那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會被人藏在水泥桶里,他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啊。

    *

    市局,趙雷霆帶著市局同事在門口列隊,一輛黑色轎車在院子里停下,五十余歲的男人走下汽車,他頭發濃黑,身材高大,步態氣宇軒昂,筆挺的白色警服緊致合身,肩臂上的警徽在烈日下閃著亮光。

    趙雷霆熱情上前握手:“歡迎梁廳長前來市局視察工作!”

    “老趙,你這又在搞什么形式,不是叫你不要歡迎,怎么每次都歡迎。”

    “梁廳,您這是來指導工作,不歡迎怎么行!

    “思期呢?”梁廳朝歡迎的同事們中望去,問,“她在哪?我要見見她。”

    “應該在檔案室。”

    站在歡迎隊伍里的宋雨立正筆直,他劇烈吞咽了下,原本他以為恩師到市局視察會提一嘴他,沒想到完全忽略了他,竟然第一嘴就提及檔案室管理員孟思期,他越發感覺不安,為曾經說出的那些猖狂的話后悔。

    梁云峰和趙雷霆一起走向大廳,這時一個民警忽然跑了過來,立正敬禮,匯報道:“梁廳,趙局,在溯江邊的水泥桶里發現了人的白骨,而且還發現了警銜!”

    “什么?”梁云峰頓時怔住。

    趙雷霆也怔住了,三十年了,他好像看到了希望,那是不是路鶴?

    梁云峰眼睛頓時紅了,三十年來,每年的八月十三日他都會來市局看看,看看孟思期,看看路鶴的照片,今天難道真的是路鶴的線索出現了嗎?

    “老趙,趕快出發!”梁云峰喊了一聲。

    趙雷霆激動不已,大喊道:“立即出警!”

    轉眼間,警笛齊鳴,警車長龍般開往溯江邊,車上,梁云峰說:“我們把思期落下了。”

    “梁廳,思期早該放下了,她不能去現場,我擔心她!

    “你說的對,路隊的死對她傷害太大!

    趙雷霆說:“不僅僅是路隊,還有她父母,常姨,幾乎在那一天,她什么都沒有了,她能撐到今天不容易。要不是尋一個真相,她不會撐到今天!

    “哎。”梁云峰感嘆道,“希望這一次,真相能揭開,這也是我這輩子最遺憾的事,我不相信,正義是這樣的結局……”

    第174章 [VIP] 黑夜盡頭(4)

    溯江邊, 陽光熾熱,江風呼嘯,一片正在拆遷的工地上, 與市區中心建筑風, 格格不入的矮房已被推去近半,挖掘機、鏟車已停歇工作,滿眼是殘垣斷壁的景象, 在周圍高樓大廈的掩映下,這里就像是一直被遺棄的孤兒。

    但今天, 這里十分熱鬧, 坑坑洼洼的中心地帶, 圍滿了密密麻麻的人,這里面不只有戴著安全帽的工人, 還有蜂擁而至的媒體記者。

    今天負責拆遷的總負責人不在現場, 只有兩個小組長臨時保護現場,但哪里禁得住好奇的人們, 工人和媒體記者都圍住了那片事發地點。

    小組長只能喊口號:“警察就到了,你們千萬不要破壞證據!”

    嘈雜的現場, 老邱擠進了人群。

    老邱是一個媒體記者, 他今年五十余歲,一直從事新聞工作, 從年輕時代的報紙, 到如今的自媒體,他幾乎可以說見證了今陽市的發展變遷。

    他今天正好在市區走動,忽然收到公司的緊急命令, 帶著同事小張第一時間趕到了現場,在圍著的人群里, 他第一眼看到那被水泥裹著的人體骸骨時,還是被深深震驚。小張也張著口,舉起相機的手也停在半空一動不動。

    在努力平復心情后,他吩咐了聲:“小張,拍照吧!”

    和他一樣,其他記者也在愣怔了半天后才按下快門。

    “這個是不是警銜!”有人喊了一聲。

    老邱咽了咽,鼓起勇氣靠近看了看,那真的是警銜肩章,正好嵌在水泥塊里,不過已經腐爛,星徽也銹蝕得只能辨認出輪廓,但看星徽外形,像極了九十年代初的警銜。

    老邱對警銜略有了解,九二式警銜的星徽偏小,后來在95年進行過改制。從這枚警銜星徽大小,就可以推測出他是來自于92年到95年之間犧牲的公安干警。

    老邱對今陽市幾十年來大大小小的新聞如數家珍,當他看到這個畫面時,他就在搜索歷史上發生的事,這幾十年來今陽市確有幾位公安干警犧牲,而發生在三十年前,1994年的溯江燈塔爆炸案當中,正好有一位刑警隊長失蹤。

    他叫路鶴,老邱特別記得那個名字,因為當年他撰寫過他的報道,就叫路鶴。

    那件案子關注度很高,后來溯江燈塔重修,又恢復了往日的榮光,但這么多年卻從來沒有路鶴的蹤跡,如今所見,這個警銜一定是屬于路鶴的。

    他的手機忽然響了,他接過,是經理的來電:“老邱,情況怎么樣,趕快把照片發回來,第一時間推出去!

    老邱特意往人群外面退了退,提醒道:“我不建議發稿,他可能是三十年前失蹤的公安干警,路鶴!

    對面停頓了幾秒,聲音卻大了幾度:“這么大新聞,路什么來著?”

    “公路的路,白鶴的鶴!

    對面催促:“好好,趕快把照片發回來!

    老邱秉著職業良知回道:“老吳,這件事還是謹慎對待,不好帶節奏!

    “誰他媽跟你帶節奏,老邱你咋這么固執,這新聞你不發,別人就發,這是全國頭條……”

    “可是……”

    “可是什么,馬上把照片發來,否則你別干了!

    “我不確定他是不是路鶴……”

    對面說:“干我們新聞工作的需要社會擔當,肯定知道分寸吶,這種新聞肯定是宣揚正能量!

    老邱終于妥協了,叫小張把照片發回去,掛手機前,他聽見電話里經理在對同事喊:“馬上查找路鶴的資料,找他的英雄事跡,公路的路,白鶴的鶴,十分鐘寫出新聞稿……”

    不到十幾分鐘,七八輛警車呼嘯而至,瞬間將這片荒蕪而破碎的地方,揮灑上一片輝光。老邱馬上拍了拍小張的肩膀,“收工,收工!”

    幾十名記者也紛紛停下了拍照,往后退了退,個別人還在搶拍。

    警車停下,梁云峰第一個跑下了車,他憤怒地大喊:“誰把記者放進來的!馬上封鎖現場,封鎖現場!”

    趙雷霆也深深蹙眉,不用說,半個小時后,就會出現鋪天蓋地的新聞。

    幾十名刑警飛快圍了上去,拉起了警戒線。

    看完骸骨后,趙雷霆痛心地退了出去,他默默走了幾步,望向溯江,眼底漸漸濕潤,路鶴的面貌又再一次在他眼前浮現。

    他不明白,當年那么多回搜索,為什么就沒有發現他,他怎么就藏在了油桶里,還被灌了水泥?

    江風正吹得塵土飛揚,簌簌地,吹動趙雷霆的警服,也吹動了梁云峰的警服。面對著曾經的隊長,心目中的恩師,梁云峰站在骸骨前,久久不能平復,沙子吹進他眼里,他閉了閉眼,潸然不已,揮手道:“趕快帶回去吧!”

    小半天后,水泥油桶搬回了市局法醫室,幾名技術人員經過一下午的努力,終于清理了部分水泥。

    趙雷霆和梁云峰就站在法醫室進門處,兩人沉默不語,一直緊盯著現場的清理工作,技術員匯報:“趙局,看來目前只能清理到這個程度了,水泥太結實,否則就破壞了骨頭!

    看著隱隱現現的白骨和水泥融在一體的畫面,趙雷霆點了點頭。他吩咐:“做好DNA檢測,今天必須要知道死者的身份?”

    “好的,趙局!

    趙雷霆必須要知道這是不是路鶴。

    這時有人進門匯報:“梁廳、趙局,我們仔細調查過了,那段溯江邊,去年城建部門為了開發,對江邊做了清理打撈,當時打撈上來了許多雜物,其中就有一個油桶,油桶一直沉在淺江江底,無人發現。打撈上來后,一些鐵制品被附近的居民連夜盜走,但是回去后發現這個油桶里面是水泥,所以一直擱在了外面沒有處理。”

    “今年下半年,城建下屬部門對這片江邊居民區拆遷,今天挖掘機搗碎了油桶,沒想到一截人手骨露了出來,于是報了警。”

    “我們初步推斷,當年兇手應該就在居民區一帶把人藏進油桶里,然后填充覆蓋了水泥,因為居民區就在江邊,兇手推滾著油桶,推到了江里。”

    梁云峰和趙雷霆都點了點頭。趙雷霆記得,當年路鶴的警車就是停留在附近,那晚下了大雨,可能破壞了很多信息,但是警局對這片地域展開了地毯式搜查,甚至下江尋覓,但是誰成想,兇手把人藏進油桶裹入水泥又沉入江底。

    那個地方當時還不是居民區,應該是一片工地,有空油桶和水泥不奇怪,不過因為連綿下雨,工地停工了幾天,沒想到兇手在那兒犯了案。

    “趙局,好像有把手槍。”技術員一邊指著水泥處一邊喊。

    趙雷霆連忙上前確認,在水泥里,確實裹著一把手槍,“快,能不能再挖開一點!

    “行!奔夹g員拿著刀子又小心翼翼剔除水泥。

    不一會,槍身露出一截,梁云峰蹲下仔細查看。趙雷霆也跟著蹲下身子,他沒有看錯,這是一把五四手槍,就是九十年代初市局頒發的手槍型號。

    兩個人蹲在原地久久沒有動作,沒有言語。

    半晌,梁云峰問:“能不能確定死因?”

    旁邊就站在法醫,回答道:“梁廳,目前看可能有些困難。除非把骸骨全部清理出來,做進一步分析。”

    梁云峰沒有回話。趙雷霆見他臉色憂郁,馬上說:“梁廳,你也別著急,為了不破壞骸骨,我讓大家盡量細致地進行后續處理,早日找到死因!

    不但梁云峰,趙雷霆也想知道死因,因為死因也是尋找真相的證據,當然他明白梁云峰更想知道的是,路鶴是否被人活活裹在水泥里致死的?

    晚上在食堂吃晚餐時,趙雷霆特意讓人帶了一份飯給孟思期,又問梁云峰:“梁廳想不想去看看思期。”

    梁云峰停箸嘆道:“今天不去了,我擔心她會多想,而且今天這件事她大概率知道一些,她要是問我那是不是路隊……”

    趙雷霆吃了兩口飯,味同嚼蠟,“梁廳,我盡快催催DNA,吃完飯送你回酒店休息,身體安康為要!

    “老趙,我們倆也不要說這種話了。三十年前,我就是市局的一員,我還記得,路隊失蹤以后,我還留了一年,就是為了尋找路隊的真相,我在市局呆了兩年,我和你一樣,最盼著路隊的消息。你知道嗎,當年一隊老隊員,都退休了,但是偶爾打電話時,總會和我提兩句路隊,其實每個人心里都有遺憾,我作為省廳干部,我這輩子要不給大家一個說法,我心中有愧!”

    趙雷霆緩緩放下筷子,他又何嘗不是呢,他心中難道就沒有愧,他沉聲道:“梁廳,你說的是!

    兩人吃完飯,再次趕回了法醫室,今晚整個市局燈火通明,幾乎一半人在忙碌著關于這個白骨的一切。

    八點鐘左右,檢測報告終于送到了兩人的手里,梁云峰和趙雷霆一同打開了報告。

    檢測員匯報:“梁廳,趙局,路鶴沒有父母,沒有子女,也沒有兄弟姐妹,他沒有直系親屬,我們只能在他的家族當中尋找到基因匹配。通過死者骨骼中提取的DNA檢材對比,基本上可以確認死者基因是來自這個家族的基因圖譜。”

    梁云峰和趙雷霆的臉龐上同時出現了一陣唏噓,即便提前就知道他是路鶴,但是當消息確認時,還是不能接受。即便基因檢測準確率不是完全準確,但是結合手槍和警銜,還有殘留的警服碎片,當年的一些細節還原,面前的死者就是路鶴無疑。

    兩人沉默了許久,眼睛里逐漸紅潤,忽然他們身后出現一個人,兩人同時回望,那不是別人,正是孟思期。

    孟思期早早就聽到了這個消息,而且她比他們更早,只是她還是想來親眼看看,親眼看看路鶴。

    當她走近法醫室,整個人都怔住了。那并不是人骨,而是用水泥裹著的人體骨架。

    水泥應該是從油桶里抽出的,技術員又用工具切除了外面的水泥,進而又用刀剔除由外向里的水泥,水泥早已干透凝固,然而如今的模樣,外表凹凹坑坑,一具人體胸腔骨架展現在外面,胸腔的肋骨一根一根被水泥固定,并沒有散架。

    他的姿態像是蹲住的,姿勢很難受,這個油桶并不大,但也是比普通油桶規格要大的油桶,像路鶴那樣的身材,要全部很輕松地放入,需要一些技巧,不過他仍舊是被融進了水泥,大腿弓起的骨骼甚至很清晰。

    他的頭骨只露出了一部分,像是低垂著的,可能技術員沒有深入剔除水泥,頭骨和水泥裹成一團,眼眶內全是黑色水泥,他就像在凝望黑色深淵。

    這就是孟思期看到的全部,實際上她以為會很難受,但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她卻輕松地笑了笑,三十年了,終于見面了,路鶴!

    無論是以什么樣的方式,她好想他!

    然而趙雷霆和梁云峰卻瞬間淚目,他們自然知道孟思期的笑意味著什么,等待了三十年,這是絕望后的一種釋然,也是對自己的釋然,就好像你永遠懸在空中,永遠沒有落點,那種孤獨和絕望讓人窒息,有一天無論腳下是荊棘還是尖刀,她也會笑著踩下去!

    孟思期的眼角劃出一顆晶瑩的淚珠,但是她是帶著淡淡的笑,流的淚。

    她覺得她一點都不難過。

    趙雷霆開車送她和梁云峰回去,梁云峰讓先送孟思期。路上,同坐在后排的梁云峰對她說:“思期,你回去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你放心,我和老趙余生的時間就干這件事,不找到殺害路隊的兇手,我誓不罷休!

    “謝謝梁廳!泵纤计谡\摯地說。

    “不要這么見外思期!绷涸品逭f,“你生活上有什么需要,隨時和我提,還有老趙。”

    “好。我想休幾天假。”孟思期緩緩地說。

    趙雷霆回道:“休假的事情我會給你報備,你好好休息!

    孟思期回到住處,不知道為什么,她特別想看看筆記本里的照片,然而就在路鶴的樣子再次映入眼簾時,她終于再也控制不住,大哭了起來,淚水往下紛紛滾落。

    “路鶴,你知道我有多孤獨嗎?你知不知道?為什么要讓我一次次面對這樣的結局?”

    四次啊,這四次橫跨三十年的旅程她一定每一次都那么痛苦,每一次都那么孤獨,她忍受了四次,可到頭來結局還是沒有改變。

    孟思期哭得撕心裂肺,趴在地上嚎啕不已。

    “孟姨,孟姨!遍T外的女孩在叫喚。

    孟思期這才緩了過來,她慢慢地爬起,抹去了眼淚,開門后,期期痛心地看著她,“孟姨,你是不是又傷心了!

    孟思期擠出一絲蒼白的笑容:“沒事,期期!

    “我想陪你坐一會。”

    “好!

    孟思期記得,她的記憶里就有這一幕,當年她就是聽到孟姨的哭聲,走進她的臥室,后來她還問孟姨“路鶴是誰”。

    她不知道今天會不會是相同的一幕。

    房間坐下后,期期安慰了她好久,還告訴她很多小時候的故事,她說以前爸爸對她多么不好,有一次為了讓爸爸擔心,她故意在學校雨天跑步讓自己感冒,沒想到那次她摔斷了腿,結果爸爸還親自來了學校。

    期期就好像在述說她的回憶,孟思期漸漸平靜了下來。期期忽然問:“孟姨,我今天看新聞,說江邊白骨是路鶴,路鶴是誰?”

    她特別想笑,但是又好想哭,她拉起期期的手說:“其實我也不知道。”

    期期回去后,她忽然很難過,她很后悔讓孟星海給自己的女兒取名孟思期,如果不是這個名字,也許今天她們就不會“相遇”呢?

    她仿佛能看到期期的命運,正如當年的她一樣,期期或許很快就會進入那個永遠無法逃脫的三十年循環,她或許要進入第五次三十年之旅。

    而孟思期則會從溯江燈塔上跳入江水,結束這一生,后面,期期會聽到她的噩耗,就像當年,她聽到孟姨墜江自殺的噩耗一樣。

    不知不覺,孟思期趴在桌上睡著了,但睡了又醒,醒了又睡,頭特別沉重,天亮了,她也完全醒了過來,這天晚上她又夢見了許多事,許多人,他們都是熟悉的、年輕的面孔。

    她換上藍色警服,梳理了下摻雜白發的頭發,走向窗臺前,望著金燦燦的暖陽發了一會呆,忽然,從遙遠的空中傳來路鶴的聲音。

    孟思期前傾著身子,趴在窗臺上想聽得更清晰一些。

    “孟思期!”

    “我希望你繼續做正義的選擇,讓正義之花自由綻放!”

    “真相是永無止境的,我們刑警就是探索埋藏在深淵,最真實的真相!

    “無論黑夜多么遙遠,我們一定可以見證黎明!”

    孟思期蒼老的手掌緊緊捏住窗臺,以至于腐朽的窗棱發出咯吱一聲。

    無論黑夜多么遙遠,那就讓她來劃破黑夜,見證黎明吧!

    第175章 [VIP] 黑夜盡頭(5)

    新城醫院門口, 孟思期踏上臺階,走向住院部,和護士站交流后, 她來到了八號病房, 病房內非常嘈雜,大約有五六個床位,家屬也在病房里活動, 顯得極其擁擠。

    孟思期一眼就看到一個老人,大概六七十歲, 穿著病號服, 坐在床邊, 一手放在床上,一手放在膝蓋上, 手指在不斷顫動, 像是帕金森病,頭微低著, 滿頭白發,眼睛無光看向前方。

    這個床位很孤獨, 沒有家屬看護, 孟思期走到他身前,問道:“你是郭照鴻?”

    其實孟思期大概認出了他, 郭照鴻就是孟輝委托遺囑繼承的律師, 也是孟輝戰友的兒子,當初她還記得兩人在孟輝辦公室見過面,她還叫了他一聲照鴻哥。

    郭照鴻緩緩抬起頭, 滿臉的皺紋,已經老得沒有人形, 眼睛窩著,眼黑也不大,在確認孟思期是誰?他像是想了很久,忽然想起來了,臉皮收緊,眉宇皺起,沒有光亮的眼睛縮了縮,那是一種老態的驚訝。

    “是你?”郭照鴻聲音蒼老嘶啞,好像正經歷著病痛。

    “你還記得我。我能和你聊聊嗎?外面找個地方!泵纤计诘恼Z氣幾乎是心平氣和。

    “你以前不是找過我嗎?”郭照鴻低了低頭。

    “你的病是不是時日不多了!泵纤计趩枺坝行┰捘阏娴牟淮蛩愀嬖V我嗎?”

    郭照鴻沉默了會,雙手慢慢扶住床板,呼吸加重,他想站起來。孟思期拉了他一把,慢慢地把他扶到門口,門口不遠處正好有個草坪,樹蔭下有條木椅,孟思期將他攙扶了過去。

    郭照鴻坐下,氣喘吁吁,好像花了很大力氣。

    孟思期待他平靜了些問:“這些年過得好嗎?”

    郭照鴻嘴唇動了動,一言不發。

    孟思期望向他,看著他的臉,閱讀他的表情,“三十年前,你受我爸委托辦理遺囑繼承的事情,當時我們在辦公室見過面,我爸說,想把商場股份繼承給我,你還記得嗎?”

    沉默了會兒,郭照鴻緩緩點了點頭,“記得!

    “為什么后來變了?為什么全部股份給了孟庭哲!

    郭照鴻嘴巴動了動,但沒說話,他望著遠方的行人,開始發呆。

    “是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孟思期追問。

    郭照鴻慢吞吞搖了搖頭,語氣低沉緩慢,幾乎是一字一字地說:“我記得和你說過,當時,孟叔是有意把股份轉讓給你,但后來,他改變了主意……”

    孟思期蹙起眉,她不相信孟輝會改變主意。

    郭照鴻敘述緩慢:“孟叔說,商場茲事體大,需要交給有經濟學識、有商海經驗的人打理,最合適的人選就是你哥哥。”

    孟思期冷笑道:“你覺得我會相信你?”

    “孟叔在遺囑中還提到,孟庭哲繼承遺產,但需要照顧妹妹的生活,也許,孟叔覺得這樣做更為穩妥。”

    孟思期冷哼一聲:“郭照鴻,你沒有說實話!我看你這些年過得并不好,你有一個兒子,還有一對孫子孫女,兒子也不怎么孝順你,所以,你最大的顧及還是兩個孫輩吧。”

    郭照鴻抬了抬黯淡無光的眼,望向她,似乎想探視她眼中的想法。孟思期說:“二十五年前,湯勇就死了,他是你事務所同事,也是我父親遺囑的另一名擔保律師,他的死你不覺得有些蹊蹺?”

    “你,你在說什么?”郭照鴻的語氣忽地慌張了幾分。

    “我的話你還不明白嗎,”孟思期斬釘截鐵地說,“你和湯勇偽造了遺囑,是不是孟庭哲給了你好處。湯勇是被滅口的?”

    郭照鴻的身體忽地發抖,嘴唇打顫,半晌才說:“遺囑是有法律效應的,需要你爸簽字畫押,我怎么偽造。你這是捏造事實!”

    “在那個年代,如果你真想這么做,你覺得難嗎?”孟思期幾乎是呵斥他。

    郭照鴻除了身體抖動,再不發一言,孟思期厲聲說:“郭照鴻,孟庭哲到底做了什么?為什么湯勇死了,你卻茍活到了今天?”

    郭照鴻一直在發抖,他好像老得隨時會病故,顫抖的雙手忽地扒住椅子,他想站起來,他想離開,他口中囁嚅:“是什么樣的勢力!是何等大人物!你不要再逼我了!

    他眼中漸漸驚恐,如同面臨厲鬼。

    孟思期恍然明白,他所說的大人物是誰,她最近了解過,孟庭哲現在是今陽市的首富,而且名下幾百家產業,包括娛樂、酒業、商場,甚至教育等等,可謂是籠罩今陽市的半壁江山。

    郭照鴻顫顫巍巍走回自己的病房,那背影孤單而絕望,但是他就算知道什么秘密,也不會告訴別人;就算他時限不多,就算兒子不孝順,他也會拼盡全力保護家人。

    孟思期跟著他走回病房,郭照鴻似乎意識到她要跟過來,從床頭下慢慢地抽出了一份文件,一份被壓折過無數次的發黃文件,轉過身,想要遞給她。

    孟思期上前一步接過,她沒有問什么,直接打開了文件夾,抽出里面的紙張,這是一份遺囑,有孟輝的簽字和手印,遺囑的內容大致是孟思期繼承孟家老宅,也就是那棟兩層別墅。

    孟輝將全部股份繼承給了孟庭哲,唯獨留下一棟冷清的住宅給了她。

    實際上,孟輝和葉秀慧死后,這棟住宅孟思期基本沒有回去住過,當年因為遺囑問題,孟思期拒絕了郭照鴻的遺囑文件,所以今天郭照鴻打算再次交給她。

    “我一直盼你來,請你帶回去!惫狰檻┣械。

    孟思期帶著遺囑文件離開了醫院,不管如何這也是孟輝留給她的唯一遺產。

    下午,孟思期打車到了今陽市最豪華的大酒店門口,這是二十多層的豪華五星酒店,門口豪車停泊,據說今天這里會召開時代文旅城開發的發布會,孟庭哲作為主投資方一定會參加。

    而這家酒店也正是孟庭哲名下的資產,想必他平時很可能頻繁在此活動。

    門口的黑色制服保安組長攔住了她,“不好意思,你找誰?”

    她今天穿著一身警服,想必對方不會為難她,她問道:“孟庭哲在不在?”

    保安組長皺起眉,似乎對她直呼孟庭哲其名感到不可思議,他強硬道:“孟總今天有個重要會議,沒有時間!

    “請你們轉告一下,我是他的妹妹,我想見他!

    保安組長似乎并不太相信,“你是孟總的妹妹?”

    “你覺得誰敢冒充他的妹妹。”

    他猶豫地吩咐下屬去進行轉告,然后說:“那你稍等等,今天這里都是貴賓,如果孟總想見你,你再進去。”

    “好,我就在外面等他的消息!泵纤计谔匾庹伊艘粋亭子,這是酒店外的露天休憩區,里面有石椅,孟思期坐下安靜等待。

    半個小時后,酒店大門涌出一批人,孟思期猜測那應該是今天參會的貴賓,但是又等了兩個小時,她還沒有收到孟庭哲的回復,她再三詢問保安組長,對方只說讓她等,孟總在忙。她口干舌燥,渾身熱汗,眼看著這個下午就過去了。

    忽然保安組長向她招了招手,孟思期站起,走了過去。走進酒店,里面的空調冷氣讓她出汗的身子產生一陣寒噤。

    她跟著一個陌生西裝男子一直上了六樓,走過幾道金碧輝煌的過道,走到一扇大門前,門口的西裝男子推開大門,說道:“孟總就在里面,你進去就能看見他。”

    孟思期進門,發現這里是一座大型游泳池,面積開闊,碧綠的池水里空蕩蕩的,水波粼粼,她朝遠處望了望,池子邊果然有個人影。

    她快步走過去,越走越近,發現是一個穿著比基尼服的妙齡男子,正恭敬地站在池邊,池邊有一張矮圓桌,還有一把躺椅,躺椅里躺著一人,因為躺椅背面向她,她沒有看清。

    她轉過去,躺在躺椅里的人終于露出了面目,她一眼就認出了他,五十多歲的男人,就是年輕的孟庭哲,加了胡須,舔了皺紋,但容光煥發,他披著一身白色浴袍,黑頭發還有些濕漉,額前頭發稀少了一塊,看起來是老了許多。

    他應該是剛剛在這里游泳完,躺著休息了會,閉目養神,桌上有不少果盤,還有煙灰缸,以及半杯冷飲。還有一只金邊的眼鏡。

    “坐吧!泵贤フ荛]著眼,語氣漫不經心,“怎么有空過來!

    圓桌旁還有另一把椅子,孟思期坐下,“孟總很忙吧!

    孟庭哲緩緩睜開了眼,像是在她一身警服上打量了下,“是不是窮得沒衣服穿!

    “今天就是順路來看看你!

    孟庭哲又瞟了她一眼,“你的病好了?”

    他從躺椅里直起身子,伸出手,比基尼男子連忙將桌上的眼鏡遞給他,孟庭哲拿在手上。

    她望了望池水,這足有兩三米深的池水,孟庭哲卻喜歡在里面暢游,那說明他根本沒有對于當初跳江逃生差點殞命的應急障礙反應,說不定那次跳江在他眼里是一次杰作。

    也許今天的孟庭哲會告訴她一些細節呢?她問道:“三十年前,1994年8月13日傍晚……”

    “妹妹,以前的事還提做什么?”孟庭哲打斷她的話說,“你老了,趁這次過來我叫兩個金牌技師給你做個全身按摩……”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你想知道什么?”孟庭哲揮了揮手,比基尼男子會意,走開了,他面色微暗,“當年的事不是已經定案了嗎?你是不是又發病了?”

    “你不愿意和我解釋一下嗎?”

    “我和你解釋什么?”孟庭哲把兩只腳交叉搭在桌上,滿臉威嚴,“你一個小小檔案室保管員,我有什么好和你解釋的?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是什么身份,不說市里,省里許多大人物也得給我面子。”

    孟思期一改強硬的語氣:“我不管你是誰?那也是我的父母,我要知道當年事情發生的所有細節!

    “所有的一切我都和警局說過了,你有必要跑來我這里廢話?你是不是心里不甘心?覺得孟輝沒有留給你一分錢?我曾經就告訴過你,孟思期,孟家沒把你當回事,你也不要把自己當回事!

    他笑道:“你看看我今天的商業帝國,你看看,那是孟輝一輩子都想象不到的,他把所有的財產留給我,說明他眼光起碼是對的,如果給了你,那和給個廢人有什么區別?你看看你,過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這三十年,我都后悔有你這樣的妹妹。你這輩子連個男人的手都沒牽過吧,你就是孟家的一個笑話,當初我給你介紹對象你不要,我還以為你能找到好的,結果呢……如果想要男人,我可以給你安排!”

    孟思期嘴唇動了動,沒再回話,因為這三十年,這個世界的孟思期過得真的很辛苦。

    孟庭哲笑道:“我承認我是孟家人,孟輝的遺囑我也沒有忘記,他讓我照顧你,可你不領情啊。今天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我在三亞有套房,贈送給你,你過去養老,老老實實呆在那里,過完自己的余生,這樣也算是我對孟家的一點回報!

    孟思期牙齒微顫,冷笑道:“孟庭哲,我承認你很有商業頭腦,在今陽市,甚至在海江省,你也是許多人一生無法企及的高度,但是你真的光明磊落嗎?你這些發家的錢真的都是清白的嗎?父親有沒有把所有股份留給你,你心里沒有數嗎?”

    孟庭哲笑笑:“你看看你,可悲可憐!你病得不輕了。該去醫院瞧瞧了,精神病得治療!”

    孟思期大聲說:“孟庭哲,三十年前,是你制造了那場燈塔事故,是你害死了我父母,還有常姨。你威脅郭照鴻和湯勇偽造了我父親的遺囑。二十五年前,湯勇被你滅口了,郭照鴻因為某種原因,茍活到了今天!”

    孟庭哲嘴角忽地痙攣,又冷嘲熱諷地笑道:“一個精神病人的臆想!你還真以為孟輝會給你遺產?三十年前,你就是孟家的棄兒,現在也一樣,我知道你很不甘心,但有什么辦法呢?你注定這輩子都被我踩在腳底,病殃殃的廢物!孟家的可憐蟲!”

    “高晗你還記得嗎?”孟思期冷不丁地問。

    那一刻孟庭哲的笑臉漸漸地像被什么固定住,紅潤的皮膚如同敷上一層冰霜,慢慢灰暗。

    孟思期回到這個世界后發現,高晗三十年前就失蹤了,已經變成了一樁失蹤懸案,他的命運和趙語婷一樣,在這個世界也改變了。

    即便趙雷霆告訴她孟庭哲沒有紅妝連環殺人案的嫌疑,但是孟思期總是一個喜歡充滿懷疑的人,因為路鶴曾經告訴她紅妝連環殺人案是兩名兇手,所以她認為很有可能孟庭哲指使了另一名兇手犯罪。

    在調查過程中她發現,三十年前,也就是1994年7月16日晚上,孟庭哲的“男朋友”高晗徹底失蹤了。

    高晗失蹤的那天正好是趙語婷被害的那天,結合她的經歷,趙語婷那晚被紅妝案兇手劫持,而高晗卻是和孟庭哲在一起。

    她清楚記得,高晗隔兩天后報警聲稱孟庭哲欲要殺他,不過當時孟庭哲反稱是和高晗玩SM游戲導致誤會,致使那件報警沒有成立。

    但這個世界結局不一樣了,高晗失蹤了,很可能已經死了。

    她必須通過孟庭哲來試探那天晚上高晗是不是死了,正如高晗報警所說的那樣,孟庭哲想要殺他,且在這個世界孟庭哲成功了。

    但是孟庭哲和高晗的交往很神秘,幾乎無人知曉,他應該也細心處理了殺人現場,這導致三十年來警方從來沒有將他的失蹤和孟庭哲聯系起來。

    今天孟思期突然提起高晗,孟庭哲的表情忽然變色,這足以說明這個世界他不但結識高晗,而且和高晗的死有關。

    在孟思期提出高晗的名字后,孟庭哲久久沒有言語,他瞪著孟思期的眼睛,眼底是狐疑和不可置信,因為那件事除了他,別人不可能知道。

    孟思期說:“孟總,你真的沒有印象嗎?”

    孟庭哲嘴角痙攣了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你好好想一下。”

    孟庭哲笑了笑,但笑得很干:“妹妹,我想一定是你記錯了!彼麖奶梢卫镏逼鹕习肷恚戳讼伦郎系陌粹o,“稍等,我給你叫點吃的!

    幾分鐘后一個年輕女服務員端著盤子走了過來,她跪在地上,將盤子里的物品一件件放在桌上,盤子里很豐盛,有水果和飲料,還有高檔香煙和零食,女服務做事小心,面帶微笑,但是在拿飲料的時候她的手抖了一下,幾滴飲料跌落在孟思期的鞋面上。

    孟思期輕輕將鞋子收回,她還沒反應過來,只聽見呼地一聲,桌上的物品和瓶子突然被一只粗壯的手臂揮開,葡萄、芒果、各色瓜果頓時甩在女服務的臉上,她受到了巨大驚嚇,趴在地上喊“老板息怒老板息怒”。

    孟思期根本沒有見過這般凌辱的行為,她剛想阻止,孟庭哲霍地站起,大步上前,抓起女服務員的頭發,提起她的頭,在桌上撞了起來,憤怒的臉上怒吼著:“沒長眼是吧?不知道她是我妹妹?”

    “邦邦”兩聲,女孩的臉上血花四濺,孟思期猛地抓起孟庭哲的小臂,呵斥道:“你是不是瘋了!為什么打人!”

    孟庭哲一用力推開她,孟思期才發現自己老了,就這樣被推倒在地,她拼命爬起來,抓起地上的煙灰缸,朝孟庭哲的后腦勺砸去。

    “邦!”

    孟庭哲搖晃了一下,他終于松開了驚恐哭泣的女孩,慢慢用手摸了摸后腦勺的頭發,發現手上沒有血,孟思期的力氣已經沒那么大。

    孟庭哲吐了一口唾沫,轉過頭,“妹妹,我在為你打抱不平,你竟然打我?”

    “孟庭哲,”孟思期厲聲說,“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警察面前打人,你犯了故意傷害罪,我現在依法將你逮捕!”

    “逮捕?”孟庭哲笑了笑,“逮回你們警局喝杯茶?你怎么這么可愛,你問問她,我打了她嗎?”

    孟庭哲踢了腳蜷在地上的女孩,“問你呢?”

    “沒有,沒有!迸⒋蛑哙驴拗f,“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

    “你聽見沒有!我沒有打她!泵贤フ苄α诵,躺回椅子里。

    孟庭哲點起一支煙,又按了下按鈕,很快兩個西裝男子走過來,孟庭哲說:“拖走,不能死在這里!

    很快,女孩被兩個男子帶走,孟思期久久沒有平復,可能身體的原因,她的雙手在微顫,整個人都在輕微抖動,她意識到,孟庭哲是在警告她,警告她不要多管閑事,否則她就是這樣的結局。

    “孟庭哲,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她厲聲道:“我是不是警告過你,不要做任何犯法的事情,否則我會第一個逮捕你,我們孟家,是不允許出現敗類的!”

    孟庭哲狠狠地掐滅煙頭,笑道:“那就等著瞧!看看你這個精神病人能對我怎么樣?”

    孟思期頭也不回,起身向門口走去。

    待她離開,孟庭哲又點了一支煙,忽然他抬起腳,發狂地猛力踢向孟思期剛剛坐過的椅子,他又站起,狠狠地踩,直到踩得稀巴爛。

    *

    市局走入兩位西裝革履的男人,一位五十歲左右,一位三十歲左右,兩人步履矯健,精神矍鑠。

    他們的手臂里都夾著厚厚的文件夾,走路帶風,如同有一樁緊急事情即將發生。

    趙雷霆馬上放下手頭的工作,接見了兩人,邀請二位坐進沙發,送上茶水后,他鄭重道:“歡迎調查組同志蒞臨今陽市指導工作,陳組長,熱烈歡迎!

    陳組長嚴肅道:“老趙同志,這次過來,我們的目標是今陽市最大的涉黑團伙,以孟庭哲的大庭集團為首的黑惡勢力!

    趙雷霆肅了肅神情說:“請陳組長指示!

    “我們收到了多份舉報,大庭集團涉黑嚴重,但是調查了三個月,沒有找到任何孟庭哲犯罪的線索,我們踢在了一塊鐵板上。我們懷疑他的背后勢力錯綜復雜,在今陽市乃至海江省,都有盤綜錯節的關系和保護傘,如要鏟除,必須從孟庭哲的內部入手!

    “陳組長既然到了市局,將這些重要機密告知趙某,我相信陳組長一定有你的計劃!

    “對,我們發現市局的孟思期同志是孟庭哲的妹妹,我想能不能由孟思期同志這個點找到突破口,以點概面,撕破防線!

    趙雷霆猶豫了下,擔憂說:“其實孟思期并不是孟庭哲的親妹妹,他們應該說二三十年沒有怎么來往,孟思期很清貧,她沒有接受孟庭哲一分錢的恩惠,估計她給不了太大的幫助!

    “老趙同志,這就是我們堅定選擇她的原因!”陳組長語氣鏗鏘,“接下來,我們調查組依然會深入調查,我想你能不能找孟思期同志談談話,讓她想一想孟庭哲發跡的這三十年,他到底有什么弱點,當然如有必要,我們也會親自找她談話。”

    趙雷霆緩緩點了點頭,“陳組長,這件事我應下了,我會和孟思期同志談一談,你放心,我們會全力配合你的工作!

    交談了一陣,陳組長起身,主動握手道:“老趙同志,辛苦了。還有事,不久留了,后會有期。”

    “陳組長,我送送你!

    第176章 [VIP] 黑夜盡頭(6)

    晚上, 孟思期回到江陽小區的居所,她準備下點面條隨便吃一頓。

    她深深記得一件事,上一個世界, 雖然高晗沒有死, 孟庭哲卻和她說過一句話,她記得他的原話是——

    “那些想把我秘密說出去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高晗,我的確想殺了他, 而且我還想把他埋到我們家的院子里, 給養養花!

    無論哪個世界, 她覺得孟庭哲的原始想法一定是不變的,如果他真的殺了高晗, 那么他一定很有可能將高晗的尸體帶到自家院子, 因為這是他認為最安全最保險的地方,而且他一定記得埋尸的位置。

    也許孟庭哲隨時可以毀壞尸體, 但是不巧的是,2010年, 那次拆遷破壞了這里的標記位置, 于是孟庭哲失去破壞尸體的機會,他不得不蓋了一座新房, 來掩蓋這里的秘密。

    但也許, 他就是想把尸體永遠埋在老宅底下,因為當初這座老宅的地基打得很淺,只要沒人敢動老宅, 就永遠沒有人知道地底的秘密。

    正當孟思期吃面條時,門忽地敲響了, 她猜想可能是期期,站起身走到門口,但是門外沒有任何聲音,她又問了一聲:“哪位?”

    “你好,我是煤氣公司來檢測煤氣的。”

    孟思期伸手拉開鐵制門栓,但是在拉開的一剎那,她停住了,她印象和孟星海在這棟樓至少住了三年以上,這里每月檢測煤氣都是月底,何來月中就有檢測煤氣的習慣。

    也許是煤氣公司比較勤快,但是孟思期經歷了許多刑偵工作,她總會多想一點,她特意在貓眼里望了一眼,外面是一個煤氣公司制服的男子,身材高大,戴著制服帽子,頭低著,帽檐很大,遮蓋了整張臉,她看不清來人的模樣。

    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會不會是孟庭哲派來的人,今天孟庭哲當著她的面用那種殘忍的方式警告她,但是他一定后怕什么,因此斬草除根是最保險的。

    以她現在的身份,確實對孟庭哲沒有威脅,但是她知道的秘密,對孟庭哲一定是威脅。

    她不由緊張了幾許,故意問道:“不是前些日檢查過煤氣嗎?”

    “是這樣的,近期有些用戶出現煤氣泄漏,我們再來復查下。”男人聲音沉穩,就好像預備了這樣的答案。

    “噢,能不能改天啊,我準備洗澡,等我老公在家再來吧!

    門外像是遲疑了一會,在孟思期看來,他可能在思慮新的信息,屋主人是否是一個人在家,還有如何應付她的話。

    門口出現腳步聲。

    “哎,姑娘,我是煤氣公司的,給你家檢測下煤氣。”男人像在問一個人,又咳嗽了兩聲,“有點感冒了!

    “行啊,稍等我開下門!眰鱽砥谄诘穆曇簟

    孟思期頓時心臟提到嗓子眼,對方是不是對期期圖謀不軌?她必須阻止。

    她馬上打開門,“進來吧!

    男人終于抬起頭,帽檐下是一張精瘦冷漠的臉,眼睛里閃著寒光。而且他還帶著一副黑色口罩。

    “行!彼袷窃诶湫Α

    “孟姨你在家?”期期看見她很開心。

    “期期回來了。”

    “孟姨晚上過來找你聊天!

    “嗯,期期。把門關緊!

    期期笑著點點頭,將門關上。

    “不好意思,有點輕微感冒,所以戴了口罩,我檢查完就走!蹦腥俗哌M屋門,背著一個挎包走向廚房,說話時轉頭瞥了她一眼。

    孟思期快速走出門,往樓下跑去,怎知后面一陣風撲來,男人應該是發現她逃走,追了上來,他跑步極快,頃刻間就抱住她的身體,快速伸出手掌抱她的嘴巴,男人想控制她的聲音,也許手套里還有迷幻藥物。

    千鈞一發之際,男人“啊”地一聲,手掌被尖刃刺中。孟思期剛剛特意將門栓藏在了手里,待男人突發而至的時候,舉手戳進他的手掌。

    這老舊小區她的這間房,門栓是用一根長長的粗鐵釘反栓住門,沒想到今天幫了她一把。

    趁他發痛,孟思期拼命掙脫,向下跑去,后面那陣勁風轉瞬即至,要是再被他抱住,他絕不會放過她。

    跑到二樓下坡,她跑得太快,猛地一個趔趄,向前撲去,這要是摔在地面上,后面的人一定逮個正著。

    忽然,眼前冒出一個人影,一把將她雙臂托住了,這個人身材結實,是趙雷霆。

    “怎么回事?”他擔心道。

    “有人追殺!”孟思期終于站穩,心里也吁了口氣。

    后面的勁風并未消失,他沖了下來,因右手受傷,左手里出現了一把明晃晃的刀,他猛地朝孟思期的后背刺來。

    趙雷霆反應極快,將孟思期推向一旁,那把刀正正好擦過他的手背。

    歹徒反手一刀,又刺向趙雷霆。

    孟思期被推開,驚魂未定,一轉眼就看見歹徒和趙雷霆在樓道里撕打起來。這樓道狹窄,轉身極難,孟思期上不了前,更幫不上忙。

    歹徒匕首亂刺,趙雷霆拼命躲避,口中喊:“思期快走!”

    正在這時,一刀不偏不倚扎進趙雷霆手臂。

    趙雷霆隱忍痛苦時,歹徒猛地推開他,一刀朝孟思期扎來,孟思期拼命后退,眼看那刀尖就要刺中她。

    歹徒身后,一道巨影撲向了他。趙雷霆將歹徒撲倒,機會難得,孟思期一腳踩去,將歹徒手掌的匕首踩落,快速踢開匕首。

    歹徒猛地起身,將趙雷霆掀翻,往前一躍,撞得孟思期七零八碎,朝門口瘋狂跑去。

    “他媽的!”趙雷霆爬起追去,孟思期也跟在后面跑,待她氣喘吁吁跑到小區門口,趙雷霆微微彎著腰,喘著氣說:“媽的,跑了!”

    孟思期望著車水馬龍和行人如織,緩了好一會,她覺得自己真的老了,剛才這一折騰,仿佛全身零件都要散架。

    她目光微微下移,就看到趙雷霆手背和手臂上流淌的血跡,她急忙說:“快點去醫院。”

    趙雷霆抬起臂膀望了望,又看向她臉上的擔憂,笑道:“這點小傷,沒事。走,去你屋里坐坐。”

    “你們為什么總是這樣!”孟思期吼了一聲,她記得當年路鶴、韓隊受傷,都是這幅不在乎自己的表情。

    為什么你們都喜歡用這種方式讓她不擔心,你們根本不知道,她心里有多痛。

    “對不起,”趙雷霆連忙道歉,“對不起,我現在就去消炎包扎。你看這門口不就有一家衛生所!

    如今這也是最快的辦法,孟思期點了點頭。

    一起到了衛生所,醫生剪開趙雷霆小臂上的衣布時,她才發現這傷口深好幾厘米,差點見白,殷紅得讓人心疼,他還說沒事。

    兩人穿著便衣,醫生處理傷口時忍不住問:“這是和人打架了?這么嚴重。碘伏有點疼,忍著點啊!

    “沒事,”趙雷霆淡淡一笑,“小事兒!

    “啊?”趙雷霆忽地啊了一聲。

    孟思期又想哭又想笑,看來也只有碘伏能治他了。

    看他,眼睛里都有了眼淚。什么時候變得逞強了,記得當年,他沒這么勇啊。

    趙雷霆表情痛苦地抬頭看向她,慢慢地發出笑容來。

    他看著眼前的人,忽然特別心疼,她現在什么都沒有了,也只有他可以保護她,如果有路鶴還有馮哥在,他們一定會保護她,可現在只有他一個人,他絕不能讓她有任何意外。

    他忽然、忽然好難受,淚水跌了出來。

    今天他跑到小區門口,他忽然發現自己身體不支,他知道自己也老了,他跑不動了,他追不上歹徒了。

    他擔心以后不能再保護她。

    如果年輕三十年,如果他們還年輕,那該有多好,他還想和她一起辦案,一起追求真相。

    “趙雷霆,你看你,真沒用,敷個藥就哭了。”

    孟思期突然特別想哭,她知道趙雷霆根本不是因為這個哭,她轉過身走向門口,站在馬路上,抱著自己的臉,不想讓眼淚流出來。

    小半天,她緩解了許多。

    “怎么了?”后面傳來趙雷霆的聲音。

    孟思期連忙帶上微笑,轉過頭說:“走,去家里坐坐。”

    兩人慢慢地走回小區,走回七棟樓,在樓道口,孟思期將摔在兩輛電動車底的鐵制門栓和匕首撿了起來。

    “這個你要不拿回去檢測下!泵纤计趯⒄慈局跬窖旱蔫F制門栓遞給他,“也許通過DNA能檢測出身份,雖然不一定能給他定罪,但也許能確認他是受誰指使。”

    “想殺警察!一定可以給他定罪!壁w雷霆切齒道。他出門就有在口袋里隨身攜帶證物袋的習慣,他將門栓裝入物證袋,又笑了笑,“思期,沒想到你的本事不減當年!

    “當年我也不行啊。”

    “哈哈,你不行那誰又行!

    兩人走回302,孟思期關上門,又給趙雷霆泡了一杯清茶,趙雷霆問:“思期,你認為誰可能追殺你?”

    “我也不知道,我覺得有可能是孟庭哲。”

    “孟庭哲?”趙雷霆疑惑道,“他已經知道你在幫調查組?”

    孟思期不解問:“什么調查組?”

    “這次調查組下來就是為了調查孟庭哲涉黑團伙,陳組長想從你這邊尋找孟庭哲的突破口。”

    原來是這樣,看來孟庭哲一定做了許多違法亂紀之事,但是又做得密不透風,導致調查組無計可施,所以想從孟庭哲的親人尋找突破口。

    孟思期鄭重道:“所以你是來尋求我的意見!

    “思期,你有什么想法嗎?特別是這三十年,你對他可知道一些秘密!

    “趙雷霆,我知道孟庭哲一個重要的秘密!

    “什么?”

    “1994年失蹤的高晗很可能是孟庭哲殺害的。尸體就在孟家住宅地底下!

    “你怎么知道?”趙雷霆驚訝問。

    “我也最近才靠往事慢慢推測起來的。但是即便我們挖出高晗的尸體,也未必能給孟庭哲定罪。”

    趙雷霆點了點頭,“對,尸體就算在孟家住宅地底,并不能說明是被孟庭哲所殺!

    孟思期說:“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什么?”

    “我今天去見過了孟庭哲,我故意提醒了他,所以他晚上就派人來暗殺我,她一定覺得我知道了他的秘密,因為這個秘密沒有別人知道。他想滅口,但是歹徒已經失誤了,所以他今天晚上一定會再次行動,我們可以抓他一個現行!

    趙雷霆興奮道:“思期,你太聰明了,好,你說吧,我怎么配合你!

    ……

    趙雷霆走后,孟思期感覺有些疲憊不堪,趕緊洗了個澡,九點多,忽然門敲響了,她很警惕,不知道又是什么人。

    她走到門旁,看了下貓眼,頓時怔住了,門口的人就是孟庭哲,他戴著一副墨鏡,正看著貓眼,大概見一直沒有動靜,提了提手里的袋子,笑著說:“妹妹,你在家?哥哥帶了點吃的過來,想和你聊聊天!

    孟思期沒說話,她不知道孟庭哲又要打什么鬼主意,孟庭哲好像知道她在門背后,故意往后退了退,摸了摸紅色襯衫口袋和褲子口袋,表現他沒有帶什么危險品,又打開袋子給她看,袋子里是一份份透明的飯盒,他大聲說:“是常姨做的味道!”

    那一刻,孟思期的淚腺有些敏感,常姨已經死了,她不相信孟庭哲,她根本就不相信他。

    孟庭哲再次把袋子提起,往前走到貓眼前,面孔對著貓眼說:“妹妹,我沒有騙你,這是常姨的女兒做的,味道一模一樣,都是你那時候愛吃的。”

    常姨的女兒?孟思期知道了,孟庭哲拿常姨的女兒要挾她,她大聲回答道:“孟庭哲,你找我什么事?”

    “妹妹,我是你哥哥,是你親哥哥,我就是過來陪你坐坐,我是真心的。要不我請常姨的女兒親自過來給你做飯?”

    孟思期決絕道:“你不用來找我了。回去吧!

    孟庭哲繼續說:“實話說,常姨女兒做的味道的確不及她媽媽,我讓她專門學習了一段時間,終于有點樣子了,都是你喜歡吃的,有紅燒排骨,你年輕時多喜歡吃這道菜,當時常姨給你做紅燒排骨,你必定多吃一碗飯。還有紅燒魚,可能路上走得急了,湯丟了一些,但味道,你聞聞……”

    孟思期站在門內,她的確聞到了熟悉的味道,那就是常姨做菜的味道,但是沒那么濃烈了,她聞得出來不是一個人做的。但是她的眼睛還是有些難受。

    “妹妹,你愣著干嘛,趕快開門,哥哥還帶了酒,你記不記得,每逢過年,咱爸最喜歡喝的紅酒,今天哥哥陪你喝一杯!

    孟思期沒有言語。孟庭哲說:“妹妹,咱爸媽都不在了,常姨也不在了,如今只剩下我們兄妹相依為命,哥哥這些年對你照顧不周……”

    孟思期問:“說吧,找我什么事?孟庭哲,你不會對我這么好……”

    孟庭哲收斂了笑容,“妹妹,這是你的不對,這三十年,不是我對你不好,是我對你的好,你從來都不接受,你寧愿住在這間破房子里,也不接受我的一分錢,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把親兄妹的感情分得這么干凈……”

    “親兄妹……”孟思期冷笑道,“我們是親兄妹嗎?”

    “誰敢說不是?我如今是大企業家,誰敢說你不是我親妹妹?我賺了這么多錢,我不給你給誰?”

    孟庭哲站在門口,伸手從褲子口袋拿出一張卡,“這張卡里是一千萬,當年,爸爸留下的遺產也沒這么多錢,我把他的補給你,再把這些年虧欠你的都給你……除了這些錢,我給你在國外也購置了房產,明天,你就辦理離職退休吧,去國外養老,這輩子,哥哥養你,你以后的生活,無憂無慮……”

    “孟庭哲!”孟思期悲痛道,“收起你虛假的憐憫,孟思期三十年都沒有受你一分恩惠,你知道是為什么嗎?”

    “你不就是因為爸爸沒有留給你遺產嗎?這些還不夠嗎?”

    “因為孟思期只接受干干凈凈的錢,你明白嗎孟庭哲,你把這些骯臟的錢帶回去……帶回去吧……”

    他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孟思期,你憑什么說我這些錢不干凈,你親眼所見?”

    “對,爸爸的遺囑是假的,你的大庭集團也充斥骯臟的交易……”

    “物競天擇,強者生存……”孟庭哲笑道,“你果然是天真,你永遠不會明白孟輝為什么要選擇我?你更不會明白成功是要付出代價的……”

    “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孟庭哲忽然狠下臉。

    “怎么了?你想殺人滅口?你害怕我知道你的秘密?這才是你今天來的目的吧?”

    “怎么了,怎么了!”樓道下忽然跑上兩名警察,“發生了什么事!”

    “沒什么事!泵贤フ苻D過身,瞬間變了一張臉,皮笑肉不笑,“馬上就走……”

    他又對著門里說道:“妹妹,就算我虧欠了你,但起碼,是我,是我給孟家光宗耀祖了。你好好考慮下,為了孟家,為了孟家今日取得的輝煌,給彼此一個機會。”

    見沒人回應,他憤怒地走下了樓

    不一會,孟思期打開了門,兩張年輕的面孔映入她的眼簾,青年人道:“孟姐,我們是趙局安排保護你的人,我是宋雨,這位是覃濤!

    “謝謝兩位。”孟思期感激道。

    *

    凌晨一點,孟家住宅外,忽然開來了兩輛挖土機,一瞬間將孟家住宅推倒。

    孟庭哲就站在孟家住宅外,他身前站著幾名西裝男子,這時,一輛小汽車開過來停了下來,有人下車,走到孟庭哲身前,小聲道:“孟總,今晚市局非常安靜,應該沒人知道我們的事!

    “好!泵贤フ茳c了點頭,他覺得只要今晚轉移證據,就沒人可以威脅他。

    孟庭哲記得,1994年雨夜,是他親手殺死了高晗,尸骨就埋在孟家住宅前院,沒想到2010年孟思期忽然答應了拆遷,這塊地被推平了,后來他找不到尸骨位置,他臨時決定,再蓋一座新房,將尸骨徹底埋在這座房子下面。

    但沒想到,今天下午孟思期忽然到大酒店見了他,還提起了高晗,這個世界上沒人知道高晗,孟思期為什么知道,讓他百思不得其解,那么只有一種可能,當年他在埋葬高晗的尸體時,孟思期不小心看見了,但是她為什么一直都沒有說出口呢?

    他不明白,但是今天他必須將尸骨轉移銷毀,否則孟思期這個瘋子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她簡直就是一個瘋子,這二十年來,她不但沒有接受他一分錢恩惠,而且和他嚴格劃清界限,簡直無法讓人理解。

    半個小時后,有人喊了一聲:“挖到了,挖到了!”

    孟庭哲怔了一下,慌忙沖了過去,探照燈白晝似的光,照在泥土里,一具發黑的尸骨和泥土混在一起,還有衣布殘片。

    他一時愣在那兒,他甚至還記得當年高晗漂亮的面孔,沒想到一個人爛在泥土里三十年是這樣的模樣。

    “快點帶走!”他命令說。

    正在此時,遠處警笛齊鳴,就像爆仗煙火忽然點燃了夜色那般,六七輛輛警用武裝車飛馳而來,包圍了孟家整座住宅。

    十幾名公安特警走下車,沖了過來,他們身著黑色警服,手持手槍,對準了孟庭哲和西裝男子們。

    孟庭哲站在原地搖了搖頭,不敢置信,他吼道:“這是干嘛呢?這是干嘛?”

    一輛警車里走下一位五十多歲的警官,正是梁云峰,緊接著,又走下兩個人,是孟思期和趙雷霆,三個人邁著大步向他走來。

    一位刑警沖到孟庭哲面前,展示拘捕令,“孟庭哲,你涉及一樁謀殺案,我們帶你回去接受調查!

    “什么謀殺案?”孟庭哲神經質地笑了笑,“我怎么可能殺人!”

    “有人舉報,三十年前,你謀殺了高晗,他的尸體就在孟家住宅下!

    孟庭哲哈哈一笑,又惡狠狠望了一眼正朝他走來的孟思期,他咬著牙,滿臉陰暗,吼道:“你們沒有證據!你們有什么資格抓我!就憑一個精神病人的滿嘴謊言!”他掏出手機,“我要打電話,等等,我要打電話!”

    梁云峰快步上去,一把奪過他的手機,厲聲道:“證據?那不就是證據!”

    幾束手電光頓時打在泥地里,那尸骨裹著泥土清晰可見。

    “你竟想銷毀證據?現在就予以逮捕!”梁云峰嚴肅道。

    一對手銬旋即拷上孟庭哲的手腕,他咬牙啟齒,拼命掙扎了幾下,還是被刑警摁得死死的。

    孟思期走近,冷冷一笑:“孟庭哲,你看見了嗎,我說過要逮捕你!犯了法是一定會被法律制裁的!”

    “。 彼麣饧睌牡睾鹆艘宦。

    孟思期終于等到了,等到了孟庭哲接受審訊的一天,三十年啊,她終于等到了第一道最美的曙光。

    第177章 [VIP] 黑夜盡頭(7)

    遠處, 夜色里,一輛汽車外站著兩個男人,一位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 對身旁三十歲左右的男人說:“你看, 我沒有說錯吧,孟思期就是那道閃亮的利劍,她憑借勇氣和不屈, 刺破了孟庭哲這個巨大涉黑集團!

    “組長,看來我們要回去給她申報功勛了!

    “那當然, ”陳組長感嘆道, “我聽說這三十年她過得清貧無比, 孤絕一身,從不陷入淤泥, 她才是真正的無名英雄!”

    *

    孟庭哲和一干人等押走后, 梁云峰讓盡快處理現場。

    趙雷霆喊:“保證每一塊骨頭,每一個證據都不要遺失, 大家辛苦辛苦!

    忙碌的取證工作在漫漫長夜緊張進行了起來。

    在孟家住宅外,有人給孟思期帶來了一把椅子, 孟思期坐下后緊緊抱著自己雙臂休憩了會, 她真的太累了。

    梁云峰坐在旁邊安慰她:“思期,沒事吧, 你放心, 孟庭哲涉黑集團終將分崩離析,當年燈塔事故一定會還原真相,你父親遺囑的真相也一定會真相大白。很可能紅妝連環殺人案也會有答案了!

    “謝謝你梁廳長。”孟思期緩緩抬起頭說。

    “不要這么見外, 思期,我們是同一年參加工作, 我們的工齡是一樣的,你叫我老梁,叫我云峰,這樣,我心里啊,才覺得舒坦。你這次能夠找出孟庭哲的犯罪證據,以點帶面摧毀涉黑團伙,可謂是為今陽市老百姓做了大好事,我應該代表省廳感謝你!

    孟思期展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云峰,謝謝你,有你們,有你和趙雷霆,我這輩子值了!

    “其實,有你孟思期,我們這輩子才叫值……”

    趙雷霆道:“梁廳,你今晚特意趕過來的,確實打得孟庭哲措手不及。其實今天晚上的計劃,全部是思期提前的周密設想,沒想到盤踞今陽市這么多年的涉黑勢力竟然被她一己之力摧毀了!

    梁云峰笑笑:“所以這就是思期的魅力,一直都沒有改變!

    “你們就別虛夸了!泵纤计诓缓靡馑嫉匦πΑ

    月亮從云層里走了出來,天地之間像是染上一層白霜,三個人都坐在小椅子上,望著現場的工作,聊了一會兒,趙雷霆還中途跑到附近給兩人帶來了夜宵,遞了好幾支羊肉串給孟思期,“思期,你是大功臣,你多吃點。”

    “謝謝,我吃不了這么多,給我兩串吧!彪m然孟思期一點都吃不下,但還是配合他們吃了一點。

    “這是我給你買的椰汁,沒有水果茶飲料,將就著喝一點!壁w雷霆又給她啟開蓋子,轉手遞了一瓶可樂給梁云峰,“梁廳,喝這個習慣?”

    “買瓶礦泉水就行,碳酸飲料晚上睡不著。罷了,今晚我本來也不打算睡了,這都幾點了!

    大家吃著夜宵,梁云峰感嘆道:“沒想到,時間是最值錢的,三十年,過得真快!

    “梁廳還是很年輕!壁w雷霆說。

    “老趙,別拍馬屁了,你這個嘴就是不能改改,私下里也別梁廳梁廳的!

    “我哪敢呢。梁廳這些年對我們市局幫助頗多,我感激都來不及!

    梁云峰笑笑:“你年輕的時候就是一張嘴能說會道,沒想到老了還是這個樣子!

    “其實那時候,我喜歡和思期開玩笑,我每天都想和思期說說話,不知道為什么,她就好像我的一盞明燈!壁w雷霆將羊肉串遞給孟思期。

    “我不吃了。”孟思期推了推,她望著夜色,聆聽著他們述說故事。

    “我記得我第一次去警局,見到了思期,”梁云峰感嘆道,“我當時還在想,這個世界上怎么有這么英姿颯爽的女孩!

    孟思期笑了笑:“梁廳,我那時真的那么好嗎?”

    “好,我能感覺,他們都喜歡你,我也是……路隊也喜歡你。我記得有一次,沈巷鳴想帶你去省廳,路隊在辦公室發了火,我看得出來,他很在乎,他特別在乎!

    孟思期一瞬間眼睛紅了。趙雷霆遞羊肉串給梁云峰:“老梁,吃東西!

    梁云峰會意,笑道:“我一時想起往事就亂說話,思期,別在意。”

    “云峰,謝謝你。還有趙雷霆,”孟思期真誠道,“謝謝你們曾經,還有現在,對我那么好!

    “思期,對你好那不應該嗎,”趙雷霆也感嘆說,“我永遠都不會忘記93、94年,你們都在的時候,那一段最美好的時光!”那也是語婷活著的時光。

    梁云峰瞥了趙雷霆一眼,馬上把話題一轉:“還記得沈巷鳴嗎?挺可惜的,年紀輕輕就犧牲了!

    孟思期一怔,她的意識里沈巷鳴和她離得很遙遠,但是她記得沈巷鳴,當時他還在市局辦了一段時間案子,還在她和路鶴住的地方租了一段時間。但是想不到他犧牲了,她連忙問:“云峰,他是怎么犧牲的?”

    “還不是西雅圖俱樂部那件案子,因為涉及省里秘密人物,沈巷鳴跟了那件案子,沒想到被害了。”

    原來沈巷鳴是辦這件案子犧牲的,她記得上個世界西雅圖俱樂部是一隊二隊共同破獲的,后來沈巷鳴接手了那件案子的后續。

    但是這個世界,西雅圖俱樂部是2005年掃黑除惡瓦解的,肯定也是沈巷鳴負責了案子的后續,沒想到他犧牲了。

    她還記得沈巷鳴的妻子,也就是路鶴的姐姐梁燃,還有沈巷鳴和梁燃的女兒沈樂樂,她連忙問:“梁燃和沈樂樂呢,你認識嗎?”

    梁云峰感嘆道:“當然認識,沈樂樂在沈巷鳴死后不久,在學校跳樓自殺了,沈巷鳴犧牲很慘,可能女兒一時之間接受不了吧。梁燃在丈夫和女兒去世后,得了精神疾病,在一家病院治療了很長一段時間,我還去探望過,這幾年應該在家養老吧……可能你們不相信,我和梁燃實際上是一個家譜下來的!

    原來這一家三口有如此悲慘的命運,孟思期根本不敢想象,她甚至還記得他們的樣子,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

    取證的工作已經接近尾聲了,梁云峰和趙雷霆再次復查現場。

    孟思期緩緩地向外走了走,她記得曾經她一次次從這里離開,走向公交車,然而到達警局,下班后,她又通過公交車回到這里。

    她記得和父母在這里的相處時光,她記得常姨給她做的每一道美味佳肴,她記得趙雷霆一次次來這里接送她,她還記得路鶴站在門口望著她的背影。

    這里曾是她的家,但這里也藏著巨大的證據。如今這里已經變成了凹凸不平的泥地,今非昔比。

    她的眼角慢慢滑落出一顆淚水,她老了,淚水不再晶瑩,但她知道,她的心很年輕。

    路鶴,她想對他說,你說對了,無論黑夜多么遙遠,我們一定可以見證黎明!你看,第一道曙光不就來了嗎?

    關于你的真相應該也不會遠了吧?

    她相信肯定不會。

    孟思期對著繁星淡然一笑,她知道所有的真相都不會遙遠。

    第二天,尸骨的DNA檢測證實尸骨就是高晗本人,而且在頭骨口腔內還發現了少量血跡成分,經檢驗是孟庭哲的DNA。

    即使過了三十年,血跡中的成分并沒有完全稀釋,其中的鐵離子和血紅蛋白依舊敷在尸骨上。在現在科技的檢測下,輕易得出了結論。

    孟思期記得當年高晗咬傷了孟庭哲的手指,因此口腔里殘留了孟庭哲的血跡,除了現場抓捕現行,DNA足以指正孟庭哲的犯罪事實。

    三天后,孟庭哲在激烈審訊下終于交代了一切,他殺害高晗完全是因為高晗覬覦他的財產,并且以向孟輝公布他們兩人關系作為威脅。

    所以那天孟庭哲起了殺心,他是在后入高晗時,用繩子勒住了高晗脖子,哪知道高晗咬住了他的小手指。

    最后,小手指被高晗咬破血,高晗也被他勒死,那時候沒有DNA檢測技術,他更沒想到有一天會成為給他定罪的證據。

    殺害高晗后,他開車將高晗的尸體帶到了孟家前院,挖了巨坑埋了。那段時間,恰逢葉秀慧住院,常姨去照顧她,孟思期也不在家住,所以他埋藏得天衣無縫,但是他根本沒想到三十年后,孟思期會把他埋葬深淵的秘密翻出來。

    而后來的溯江燈塔爆炸案,孟庭哲也承認了,當年就是他制造了那場溯江燈塔綁架事件,那天下午他提議孟輝回孟家住宅團聚,當天黃昏,他安排的歹徒沖進了屋,綁架了包括他在內的四人,歹徒切除了孟輝的食指,那也是后來偽造遺囑的手印來源。

    孟庭哲安排的歹徒將孟家人帶到燈塔最上層,他們被綁了炸藥,為了不讓孟輝的斷指被發現,他讓人在塔頂設置了大量炸藥,目的是將他們炸個粉身碎骨。

    孟庭哲和葉秀慧身上的炸藥是假的,在給孟思期打完勒索電話后,孟庭哲順利解開了繩索,也替葉秀慧解開了繩索。

    在爆炸前幾分鐘,他抱著葉秀慧跳入了江水。葉秀慧落江后驚嚇萬分,在江底拼命抓著孟庭哲,孟庭哲必須要她死,在水里活生生把葉秀慧摁了下去,葉秀慧自然不會想到,她最后就是親眼看到孟庭哲溺死她。

    他之所以帶葉秀慧下水,就是為了消除他一個人逃脫的嫌疑,他會水性,但在救援隊到達之前,他故意嗆水,也算好了搶救時間。

    從醫院恢復健康前,他安排的歹徒已經將孟輝的斷指送到了郭照鴻手里,并且在湯勇的共同操作下,修改了孟輝的遺囑。

    但是孟庭哲堅稱即使沒有修改遺囑,孟輝原本就是把大部分財產留給了他,他就算伏法,仍然堅定認為他是孟家唯一的兒子。

    公安審訊了他和紅妝連環殺人案的關系,孟庭哲表示,他的確安排人打電話告訴孟思期,是紅妝案兇手綁架了他們,但實際上,那只不過是他捏造的謊言,就是為了混淆他的犯罪動機。

    孟庭哲矢口否認紅妝連環殺人案的事,更不知道路鶴的死因,他交代了幾起殺人事件,但堅稱紅妝連環殺人案與他無關,也沒有指使任何人參與紅妝連環殺人案的犯罪。

    而且94年8月13日晚他從燈塔跳江后在搶救,確有那晚的不在場證明,并且7月16日他殺害高晗那晚,更不可能趕去大世界臺球館殺害趙語婷,所以孟庭哲的嫌疑全部排除了。

    同時,調查組對孟庭哲進行了大量審訊,徹底瓦解了大庭集團涉黑犯罪團伙,牽出背后的保護傘,解救百名受害者,為今陽市迎來了最光明的春天。

    *

    孟思期坐在警局長廊的椅子上,她收到了孟庭哲審訊的結果,對于這一切結果,她內心很欣慰。

    只是很可惜很可惜,紅妝連環殺人案又一次落空了,原本孟庭哲是最大嫌疑人,隨著他的落網,紅妝連環殺人案再也沒有嫌疑人了。

    另一個嫌疑人鐘延彬在第五名死者徐一周遇害時身處國外,早就消除了嫌疑。

    紅妝連環殺人案再次成為了謎團,也許就像趙雷霆所說的那樣,真相這輩子都可能解不開了。

    沒想到,三十年了,所有的一切都歸入了原點。

    她的心情有些低落,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也讓孟思期失落不已。

    她始終都不相信,孟輝當初明明說,將股份轉交給她,但是孟庭哲的口供說,遺囑給她的,卻是可憐的十分之一,幾乎所有的遺產還是給了孟庭哲。

    她只是不敢相信父親對女兒真的沒有真愛嗎?當初孟輝一次次在她面前鼓勵她,說她是他的小棉襖,但是到頭來,他卻根本沒有真心考慮她。

    “思期,”趙雷霆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過來,他的手里拿著一個盒子,還有一封信,他坐在她旁邊的長椅上,“有件事,你一定很高興!

    “什么?”

    “郭照鴻病逝了!

    這件事對她沒什么可高興的,她卻忽然想起,為什么不去問問郭照鴻關于遺囑的真相,也許孟庭哲撒謊了呢。

    “你看看!壁w雷霆把肥皂盒大小的木盒子放在她手掌心,“這是你父親孟輝的斷指!

    孟思期猛地一怔,只覺盒子沉淀不堪,她抬眼,“郭照鴻給你的?”

    “對。郭照鴻還把原始遺囑復印件帶給了你,他在死前懺悔了,他一直沒有告訴你真相,就是因為擔心被孟庭哲滅口。”

    厚厚的信封落入了孟思期手里,她顫顫巍巍地打開,果然有一封郭照鴻的懺悔書,她沒有心思看,因為信的下方還有一張折疊了的書頁。

    她連忙打開,手指卻不受控制地顫抖,紙張上面果然有孟輝的簽字和手印,上面一行一行清晰的黑色字跡也終于映入她的眼簾。

    孟輝的遺囑表明,將尚銀商場全部股份留給孟思期,是全部,并且囑咐她照顧葉秀慧和孟庭哲母子的生活,適當可以支持孟庭哲的事業。

    孟輝在遺囑中說,女兒,謝謝你成為爸爸的小棉襖,自從你出世后,爸爸就對不起你,你媽媽在生你以后失去了生育能力,我們只能領養一個孩子,這二十多年來,我們最對不起的是你,但我知道,爸爸更因你而驕傲,你媽媽也會因你驕傲,在立這份遺囑前,我的身體大不如前,你媽媽也查出了重病,她反對過遺囑,后來她卻打電話告訴我,就按我的意思!你是孟家的女兒,永遠都不會改變!

    孟思期的淚水簌簌地落下,她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趙雷霆連忙安慰她,她猛地栽到趙雷霆的胸膛里,大聲哭了起來。

    第178章 [VIP] 黑夜盡頭(8)

    如果說孟庭哲被捕, 他和紅妝連環殺人案毫無關系的話,那么有關紅妝連環殺人案的線索其實已經完全斷了。

    這段時間,期期大學畢業找工作, 孟星海偶爾能爬起來, 想找人給他扶到輪椅上,孟思期有事沒事就會到孟星海的臥室瞧瞧他。

    這時候的孟星海和她記憶里的幾乎一模一樣,而且人還特別逞強, 總還以為自己還是個身強體健的警察。

    他說期期的相冊找不到了,非要下床去找找, 孟思期知道相冊就在他的枕頭下, 也許因為阿爾茲海默癥他遺忘了。

    她不打算替他拿出來, 因為她知道,期期會替老孟找出來, 期期有一天也會明白相冊對于她和孟星海的意義。

    “老孟, 你歇會,別折騰了!

    孟星海像是妥協了, 在她的安排下靠在枕頭上半坐了起來,但是他還是摸出了床頭的手機。

    打給了期期, 那邊的手機接通了, 孟星海使用的是老人機,他還習慣開免提。

    那邊傳來期期擔憂的聲音:“爸, 怎么了?沒出什么事吧!

    “沒事兒, 就是隨手給你打個電話。”

    那邊又傳來略微不耐煩的聲音:“爸,我很忙,你別老打我電話!

    “爸爸就是想你了, 怕把你忘記。”

    “我還是你親生女兒嗎?你能把我忘記嘍。”

    “那肯定不會,你是我最寶貝的女兒!

    “不說了, 馬上要面試了,掛了啊。”

    “好,好!泵闲呛N⑿χ,聽到手機忙音才緩緩放下手機,口中還喃喃道,“寶貝女兒,祝你面試成功。”

    孟思期有一些難受,眼睛紅潤,因為這些話就是曾經她和孟星海親口說的。

    “小孟,”孟星海抬起頭,聲音緩慢,“你自己倒水喝!

    孟思期微微搖了搖頭,“我不渴!彼蛄颂虼秸f,“老孟,我記得當初你來市局后,你問我路隊有沒有愛人,你說他很不錯,你當時想表達什么意思。俊

    孟星海笑了笑,是極為憨厚的笑容:“雖然當時我來市局不久,但我仿佛看得出來,路隊看你的眼神不一樣,我每回和你們去食堂,我都看見他的眼神是把你捧在手心里的……對不起啊……怎么還說起這些事……”

    “沒事,老孟,和你聊聊路鶴,也挺有意思的。你說像這種類型的男人要是做你的女婿你滿意嗎?”

    孟星海輕輕搖了下蒼老遲緩的手臂,“那怎么敢奢望,他很優秀,是那個年代非常優秀的男人,但恐怕期期應該不喜歡路隊這樣的!

    “為什么?”孟思期好奇問。

    “路隊看起來不善言辭,是那種顧家的好男人。但期期太年輕了,她還不懂這種品質的高貴。”

    孟思期覺得孟星海說的是實話,那樣的男人,生活情調單一、保守的男人,放到今天恐怕不會受女孩子喜歡。

    但路鶴就是那么奇怪,他外表冷靜冰冷,但內心是火熱的,只要你走近他,你一定能感受他身上散發的能量,那種熱烈地,能將黑夜點燃的能量。

    孟思期再次回到局里,沉浸入了檔案室,她開始逐漸了解為什么三十年來,這個世界的孟思期會在檔案室里埋頭近三十年。

    因為她現在也有這樣的困惑,紅妝連環殺人案已經過去了三十年,那些曾經發生過的細節只能留在卷宗里。

    她深深記得每一個細節,因為就是她和路鶴一起辦理的,但是紅妝連環殺人案的最后一起她并不記得。

    來到三十年后,她看過卷宗,徐望途的孫女徐一周,就是最后一起紅妝連環殺人案的受害者,死于94年四起連環殺人案的十年后,也就是2004年,那年徐一周應該剛滿16歲。她也是繼杜憐熙、殷默、譚筱霜、趙語婷后的第五名受害者。

    前四名死者年齡都在20到21歲之間,非常接近,曾經她認為這些女性死者有某種關聯,實際上徐一周遇害后,她開始意識到,四名死者很可能都是被兇手隨機選擇,進行了殺害,她們的關聯并不大。而徐一周很可能才是兇手想要殺害的人。

    但就是很奇怪,兇手為什么選擇在十年后殺害徐一周呢?

    她印象很深刻,上個世界徐望途因為兒童猥褻案入獄,是她親手辦理的,而這個世界,徐望途并未入獄,而是在94年的十年后,2004年,徐一周在紅妝連環殺人案里被害后,徐望途飲毒自盡,寫下猥褻殺害兒童的犯罪懺悔遺書。

    前四起都發生在1993到1994年兩年之間,而為什么第五起會發生在十年后的2004年呢?

    徐望途她見識過,非常固執而且精明的一個人,他為什么要服毒自殺,又為什么寫下猥褻殺害兒童的犯罪懺悔遺書?

    這不像他的性格,除非有人逼迫他這樣做?那個人是誰呢?是不是紅妝連環殺人案的兇手?

    從今天算起往前推54年,也就是1970年左右,紅漆連環殺人案發生,四名女性死者,辛雅夢,包雪,謝文娟,還有路鶴的母親喬靜云。

    因為當年辛雅夢是油漆廠女工,也是第一起,而紅漆案又和油漆相關,所以警方對辛雅夢進行了大量調查,但是沒有任何結果。

    所以紅漆連環殺人案一直都是一個謎團。

    在她曾經的側寫里,紅漆案和紅妝案是有關系的,她曾和路鶴說過,也許紅漆案發生時,紅妝案的兇手還在年幼,年幼的他見到過紅漆案的犯罪現場,因此導致了紅妝案的模仿。

    現在,她似乎可以把這兩件案子再次聯系起來,那就是徐望途,54年前,徐望途的妻子謝文娟是紅漆案的受害者,20年前,徐望途的孫女徐一周是紅妝案的受害者。

    這一切是否有特殊的巧合和關聯呢?正是因為三十年前她并不知道徐一周也會死在紅妝案里,所以那時候她根本不會往那方面想,但現在不一樣了,這些線索似乎和徐望途有關系。

    但不管哪個世界,徐望途都已經死了,一個是被執行死刑,一個是服毒自殺,徐望途已經給不了答案,那么真正的答案在哪?誰可以告訴她?

    孟思期好像陷入了死結,她好像和這個世界的孟思期一樣,陷入了死結,她也終于明白這個世界的孟思期為什么會讓人覺得精神異常。

    因為那個死結一直沒有解開,無論多么正常的人都會產生心理失常,何況不是一年一月,而是三十年。

    一個人心中積郁三十年的死結,那誰不會發瘋。

    孟思期已經忘記了自己的處境,她坐在檔案室的地上,一堆卷宗圍繞著她。

    有些前來借卷宗的同事見到她的行為只得繞道而行,雖然十分不理解,但他們卻又不得不敬佩她。

    因為這兩天,局里傳出了新聞,省廳要給孟思期頒發二等功功勛獎章,獎勵她破獲大庭集團涉黑團伙案的功勞,也獎勵她在這三十年初心不改,不屈不撓,甘于奉獻的精神。

    這個消息昨天趙雷霆就告訴了她,說是一個月內就能落實下來,當時孟思期只是淡淡一笑,也許她在年輕時太需要這樣的獎勵了,哪怕韓隊和師父的一句小小的夸贊她都很在意,但今天她已經喜悅不起來了,只要真相還未揭露,黑夜還在籠罩,她就需要時時刻刻保持著那種不悲不喜的平靜。

    雖然說不悲不喜,但是當天下午,趙雷霆一個人走進檔案室告訴她一些話時,她還是呆了半天,眼睛痛楚。

    “思期,路鶴的死因確認了,他是胸膛中槍而亡,死前應該不痛苦……”

    他特意頓了頓,繼續說:“還有一件事,剛剛得到消息,馮少民同志去世了!

    大概是見孟思期不言不語,他也沒有多做停留,想讓她自己消化一下情緒,走的時候說:“思期,馮哥年紀大了,不要那么難過。三天后,是馮哥的葬禮,我帶你一起去!

    “我不去了。”孟思期緩緩道。

    趙雷霆愣了一下,他覺得孟思期神情有些木訥,可能受到的刺激比較大,因為馮少民是孟思期事業上最重要的人。

    “沒事,你身體欠佳,我能理解,”趙雷霆安慰道,“不要多想,我想老馮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他的徒弟!

    趙雷霆走了,孟思期就趴在地上,抱著那些卷宗哭了起來,她深深記得師父和她的每一次交談,特別是最后一次交談,不是工作上的,那次,馮少民希望她能同意把說媒的事兒交給他,他想做她和路鶴的媒人。

    時隔三十年,她還記得當時馮少民說話的樣子,嚴肅認真的神情當中,帶著對她的期許和盼望,他一定以為,她會和路鶴走向婚姻的殿堂吧。

    三天后,馮少民的葬禮在今陽市一家殯儀館舉行,與馮少民相識的人都紛紛前來吊唁哀悼。

    靈堂內白花漫漫,肅穆寂靜,晶瑩高潔的花朵,散發著憂傷的芬芳,仿佛時間在這一刻都是靜止的,仿佛人生在這一刻都是停擺的。

    靈堂外是一間寬敞的客廳,等待的賓客們,肅穆而立,黑衣一片。

    在葬禮正式進行前,梁云峰、趙雷霆,還有趙雷霆的夫人林敏嘉一齊趕到。

    拄著拐杖、白發稀疏的韓長林問:“趙局,小孟呢?”

    “韓隊,思期身體不好,可能來不了了。”

    誰都知道馮少民和孟思期的師徒感情,趙雷霆的這番話說罷,大家都沒有說話,甚至有一些感傷。

    “沒事,身體要緊!表n長林說道。

    他的身旁,一位三十多歲的女子攙扶著他,對他說:“爸,我扶你坐一會吧。”

    “不不,”韓長林倔強地說,“老馮的葬禮,我得全程守著!

    “韓隊,你這身體沒我結實啊!币粋渾厚的聲音傳來,來人六十多歲,頭發禿頂,還能看見短短的白發。

    “老羅,你年輕時就是腱子肉一身,誰能和你比!币呀涱^發花白,身材微微佝僂的唐小川說道。

    羅肖國說道:“咱們也不說什么了,今天的主角是老馮,你看梁廳長和趙局長都來了,老馮今天滿意了!

    梁云峰說道:“羅隊,你這話說的不對,我和老趙來這,馮哥只能說尚且滿意。”

    梁云峰的話似乎含著深意,因為要真正滿意,那自然只有馮少民的親徒弟來這。

    梁云峰馬上說:“但我相信馮哥已經心滿意足了!

    “那定然是。”趙雷霆說,“思期馬上要拿省廳二等功了,馮哥最喜歡思期了,他這一生應該滿意了!

    韓長林感嘆:“誰不喜歡思期,老馮病的那會,我還和他打過電話,老馮說,這輩子,他最自豪的是,有小孟那樣的徒弟!

    不一會,熟悉的同事都來了,老態龍鐘的嚴春、蔡雙璽、林滔都趕到了,大家又說道了幾句。

    這會,一位看起來五十出頭的中年女人走了進來,她一身黑色長裙,頭頂有幾撮白發,還別著一朵小白花,她步態雅然,氣質出眾。

    “蓉姨!表n長林身旁的女人走向中年女人,拉起她的手,“蓉姨你過來了!

    “蓉姐。”林敏嘉也走向了她,喚了她一聲。

    陳杰蓉牽起兩人的手,看了看她們,“你們都好嗎?敏嘉,朵朵,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蓉姨!表n朵蔚回道。

    “蓉姐,自從你退休后,見面少了,越來想你,”林敏嘉說道,“這個周末蓉姐來家吃個便飯吧。”

    “好啊敏嘉!标惤苋乜戳丝粗車,“思期呢,怎么沒看見!

    “思期姐身體不太好!绷置艏挝@道。

    “噢!标惤苋貨]有再說什么。

    大家彼此寒暄了幾句。

    不一會,馮少民的葬禮正式開始,大家都肅穆了神情,陸續走進靈堂。

    馮少民有唯一的女兒,在輕輕吟唱的挽歌中,所有人肅穆憂傷,紛紛向她和她的家屬表示節哀。

    儀式走完,大家聚在靈堂默哀,這時靈堂外有一些動靜,大家紛紛望向門口。

    所有人都怔住了。

    門口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孟思期。孟思期不但出現在門口,而且,她身穿一身標準的橄欖綠警服,頭發扎著年輕時的馬尾辮。

    這是九十年代才會穿著的警服,是孟思期剛剛參加工作時身穿的制服,那橄欖綠色好像流淌著不一樣的感情。

    所有人的眼睛都紅潤不堪,像是被注入了幾十年時光才沉淀出的沖撞。

    孟思期走向靈堂中央,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花海里的遺像,那是滿頭白發的馮少民,不過和她記憶里不太一樣,他的臉龐掛著淡淡的微笑。

    她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他,她的目光里,映入了那些熟悉的面孔。

    他們都老了,老得已經快認不出,但是她卻一眼就認出來了,她看見了韓隊,頭發稀疏,白了大半,還拄著拐杖;小川也老了,身材有些微微的佝僂;羅肖國頭發都老沒了,嚴春、蔡雙璽、林滔都老得皺紋滿面。

    林敏嘉,她印象中還是個帶點嬰兒肥的小姑娘,如今已經布滿眼尾紋,但是她依舊那么溫柔和甜美。蓉姐仍然是那么美麗,即便她老了,仍然美麗無比,仿佛時光在她臉上流淌得極慢。

    孟思期眼含淚水,走到靈堂前方,跪了下去,“師父,我來了,思期來看你了!對不起我來晚了!”

    那一刻,陳杰蓉和林敏嘉都用手背捧著自己的眼睛哭了。所有人都濕潤了眼眶。

    第179章 [VIP] 黑夜盡頭(9)

    參加完葬禮, 梁云峰開車將她和陳杰蓉送回住所,車上,孟思期才知道, 陳杰蓉并非一生未成婚。

    也許是家里頻頻催婚, 三十歲那年,陳杰蓉和一個相親對象成親了,不過好景不長, 那人對陳杰蓉的工作頗多抱怨,再加上沒有及時要孩子, 婆家也諸多埋怨, 陳杰蓉主動提出離婚。

    離婚那陣子沒想到男方鬧得不可開交, 陳杰蓉被家暴了,當時劉局氣得火冒三丈, 把男方逮捕了起來, 拘留了好一陣,這件事才算有了個了結。

    后來, 陳杰蓉的父母再沒有提及她的婚事,一晃三十年過去了, 陳杰蓉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 而且她退休后還練了瑜伽,學會了視頻剪輯, 她開始在網絡上講解一些法醫知識, 備受大家喜歡,她的網名就叫“思念歸期”,孟思期才知道, 那是陳杰蓉問了她以后,定下了那個名字。

    陳杰蓉下車前說:“思期, 人生就是一場旅途,我們都老了,但我們的心還很年輕,因為我們都有家,那個家是國家,也是警局,也是我們的小家,因為家,我們相聚在一起,永遠都不會分離,永遠都不會孤獨,所以我們要思念歸期。”

    是啊,思念歸期,人生就是思念歸期的旅程!

    一個月后,路鶴的葬禮也如期舉行,他的遺體埋葬在了今陽市烈士陵園。

    這天下著毛毛細雨,趙雷霆打著一把傘,給孟思期打著傘,上午,市局同志和曾與路鶴相識的人紛紛來墓園祭奠。

    孟思期始終站在不遠處,望著松柏掩映的墓碑,久久未曾離開。

    趙雷霆擔心她出事,所以一直沒有走開,目送了一波波前來吊唁的人,趙雷霆勸孟思期離開,忽然他看見孟思期的眼睛通紅如血,他不知道她是傷心還是怎么了,連忙說:“走吧,思期,回去了。”

    孟思期點了點頭,往回走的時候,她忽地趔趄了下,差點摔在濕漉的石板上,趙雷霆扶住了她,他感覺她有些不對,可能太悲傷了,臉色卡白,如同生了一場大病。

    回去的車上,孟思期沉默不語,就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下。

    “趙雷霆,我想去警局,我不想回家。”

    “今天你休息會吧!

    “不!泵纤计诰髲姷負u了搖頭。

    “好吧!壁w雷霆答應了,帶她回了警局,也許呆在檔案室會讓她好受些。

    晚上,趙雷霆送她回家,孟思期沒有任何情緒,眼里也沒有光,她幾乎呆滯地說:“趙雷霆,我想休息一段時間,可以嗎?”

    “當然可以。你放心吧,在家有事給我打電話。”

    孟思期沒有看他,也沒有看任何地方,她像是看著空氣,微微摁了摁頭。趙雷霆感覺孟思期可能傷心過度,但又不知如何安慰她,他向來能說會道,但此刻卻啞口無言。

    望著孟思期單薄孤獨的背影走向住樓,趙雷霆的眼睛越發酸澀難當,他自責愧疚,三十年了,這么久的時間,竟然沒有找到路鶴的絲毫真相,即便路鶴已經入土了,關于他的一切仍然是一個謎團。

    這些時日,趙雷霆沒有時間去看孟思期,偶爾他給孟思期發個信息,見她回復沒事,他也就心安了。

    半個多月后的一天,孟思期將屋子收拾了下,最后將她一直很珍藏的筆記本拿起,敲開了孟星海家的門。

    期期開門后欣喜說:“孟姨。你快進屋,我爸剛睡下。我正學著給我爸做山藥粥呢,你要不要嘗一碗!

    “不了期期,我剛吃過了。”孟思期進屋,聞到了山藥粥的糊味,她知道一開始這道粥做得不好吃,不過很快就會變成一道美味。

    “這是給你的!泵纤计诎压P記本交給期期。

    期期沒接,“孟姨,這不是你最重要的本子嗎?”

    是啊,這是她最重要的本子,三十年前,那九件案子的細節,筆錄,還有她的側寫全部寫在了本子里。

    而且她最近又補上了這九件案子的最終結果,所有犯罪定論和結案細節都在里面。

    她想交給期期,她擔心期期真的走進新的循環后,破案不順利。也許期期在新的循環里能看到和她相似的畫面,而這些畫面一定是這些卷宗告訴她的。

    “你不是經常喜歡聽我說破案的故事嗎,你一定還記得我說過的那些案子吧!

    期期說:“我記得,我記得孟姨告訴我的每一個案子!

    “這是我記錄的案子,你有空看一看!

    期期緩緩接過,拿在手里時停頓了會兒,她慢慢地翻開筆記本,她將來也許會覺得那就是她親手寫下的。

    翻著翻著,照片出現了,那是孟思期和路鶴在外灘邊拍下的照片。

    期期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許久,她問:“孟姨,你一直都沒告訴我,這個人是誰?”

    孟思期輕輕道:“他是路鶴!

    “路鶴?”期期抬起頭,有些不敢置信,視線又慢慢回到照片上,她欲言又止,片刻道,“他就是路鶴?”

    “是啊,他就是路鶴!

    “孟姨,你從來沒有和我說起他的故事!

    “因為有些故事,你也會經歷。那是屬于我們的故事。”

    期期像是沒聽懂,慢慢拿起照片,“他一定對你很重要吧,這張照片孟姨收下吧。”

    “都是給你的,我想出去旅游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可能不來看你了!

    “孟姨要去哪兒?”

    孟思期抿唇微微一笑:“暫時不告訴你,對了,我教教你山藥粥吧。”

    “好啊,好。”

    期期很細心地學會了山藥粥,她小心地送到臥室,將孟星海的頭墊高,給他喂粥。

    孟思期記得,孟星海前一段時間還能和她聊上幾句,就像回光返照般有了幾許精神,這會兒他已經有些病入膏肓了,印象中他大概還有一個月時間吧。

    她坐在一旁望著他們,在期期快要喂完的時候,她伸出手,“期期,最后一點我來喂吧!

    期期聽話地將碗遞給她,孟思期接過,輕輕打了一勺,喂進了孟星海的口中,一粒米丟了出來,孟思期用手指捻起,塞到了他唇里。

    喂完最后一口粥,她站起身,淡淡地露出一絲笑容:“老孟,再見!”

    離開的時候,期期將她送到了門口,孟思期說:“期期,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期期愣了一下,也許她覺得孟思期的神色很莊嚴,便重重點了點頭。

    “孟姨希望你答應我,這輩子都不要去溯江燈塔,即便那里發生了重要的事!

    期期眼神當中透著疑惑,她一定在想,為什么會有這個要求,那里可是風景名勝區,是市中心,但是她猶豫了片刻還是鄭重摁了頭,“孟姨,我答應你,我不會去,除非你讓我去。”

    “好!泵纤计谖掌鹚氖,“晚上好好休息,一定要好好生活,好好學習,成為最幸福的人。”

    “嗯!逼谄谟贮c了點頭,“孟姨,你也是,你也會一直幸福的對吧!

    “對,我們都會的!

    *

    黃昏,趙雷霆終于從繁忙中抽出空,他準備下班去看看孟思期,他剛從會議室回來,看到桌上有封信,信上寫著“趙雷霆親啟”。

    這個字跡就是孟思期的,孟思期來過警局?趙雷霆跑出辦公室,朝走廊左右望了望,發現沒有人影。

    他重新回到辦公室,將信打開——

    趙雷霆,我走了,可能你不相信,這將是我第五次重返三十年前,在那兒,你很年輕,我也很年輕,語婷還活著,路鶴也活著,我父母也活著,常姨也活著。

    你放心,我會保護好語婷,讓她一輩子都生活得很幸福,很感謝你一直照顧我,我走后,我所有的一切都請轉交孟星海的女兒,她也叫孟思期。

    其實,她就是我,我和小孟思期相遇在平行世界,她也許很快會記得我所有的故事,包括和你的往事。希望你能照顧她,因為她的夢想一定是成為最優秀的警察。

    在我走之前,我想告訴你,我找到了紅妝連環殺人案的真兇,真正的白面人……

    信未看完,趙雷霆快速打出了電話,但孟思期的電話關機了,趙雷霆發狂地跑了出去,大聲喊“孟思期”的名字,警局同事說,一個小時前看到孟姐離開警局。

    他沒看懂孟思期的信,什么平行世界,什么小孟思期,什么語婷還活著,路鶴還活著……

    但他看懂了孟思期的告別,她要走了,那一定是永別。

    趙雷霆眼睛紅潤,他絕不可能讓孟思期出事,外面已經下了小雨,視野漸黑,趙雷霆瘋狂開著車,沖向了孟思期的住所,沖上了302,門沒有鎖,他推開,一間間地檢查,里面空無一人,所有物品都被收拾過,好像有人來過,又從未有人來過。

    他又敲響了孟星海的房門,但是里面沒有應答,應該是孟星海臥床無法起身,孟思期也不可能在屋內。

    趙雷霆沖出雨夜,開始四處尋找,問人,在孟思期有可能去的地方尋找她的身影,警局的同志也得到他的指令四處尋覓。

    他淋著雨,氣喘吁吁的時候,突然想到了,孟思期一定去了溯江,或許就上了溯江燈塔,她的父母死在那兒,常姨死在那兒,路鶴也在附近遇難,她一定去了溯江燈塔。

    趙雷霆開著車瘋狂地趕往溯江燈塔,雨越來越大,侵蝕著汽車玻璃,讓他的視野模糊,或者說是淚水讓他的視野模糊。

    大半個小時后,趙雷霆終于趕到了燈塔旁,他手里拿著手電,朝塔下跑去,大聲吶喊:“孟思期!孟思期!”

    一道閃電襲來,趙雷霆仿佛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站在塔頂的邊緣。

    他一邊跑,又拼命大喊:“孟思期,孟思期!”

    孟思期聽到了趙雷霆的吶喊,但她已經決定了,她記得前四次的孟思期都是今天跳入了溯江,也許這就是真正能夠循環的時間和方法,她要回去,回到1993年,她要再努力一次,挽救他們。

    即便這一次失敗了,她也必須做出這個決定。

    她用刀子狠命地在左手手臂內刻上了血肉模糊的字,寫上了兇手的名字。

    她終于在這一刻才知道,為什么她從出生時手臂上就有一塊紅色胎記,因為這個胎記就是她親手用刀刻下的。

    她會帶著這個關于兇手信息的紅色胎印,投胎在七零年代,也就是1972年的孟家,成為孟輝和葉秀慧的女兒,但卻在出生第一天就被人偷走。

    但是她又害怕了,她不能以這種方式進入循環,她必須回到1993年,而不是1972年。

    這個循環的順序是2024年10月23日的暴雨夜,老年孟思期墜江自殺,回到1972年成為孟輝剛出生的女兒,待她長到二十一歲進入警局第三個月,也就是1993年九月份。

    2024年的孟星海女兒小孟思期到溯江吊唁老年孟思期,遇上暴雨跌入溯江,溺水而亡,由此回到1993年九月份,代替了那個原主孟思期。

    這種循環必須是2024年10月23日的暴雨夜,老年孟思期墜江自殺,進入1972年為條件,由小孟思期失足溺水,進入1993年為契機,從而開啟“無限”循環。

    當年她就是在聽說孟姨自殺后到溯江吊唁,墜江溺水去往了1993年。

    今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阻止循環,由她回到三十年前,而不是回到五十一年前,徹底阻斷小孟思期走進三十年前,結束循環。

    如果她回到1972年,等于是循環繼續進行。小孟思期也許會面臨她重復的結果,回到1993年,走過三十年變遷,一朝查出兇手的身份,然而再次走到溯江試圖阻止循環。

    但是前幾次的老年孟思期都失敗了,她們都回到了1972年成為出世的嬰兒,所以這種循環是永無止境的。

    但此刻,孟思期做出了決定,她必須親手來結束循環,讓這一切漫長的黑夜徹底結束。

    所以在離開之前,她告訴期期,一定不要來溯江燈塔,她要讓期期在這個世界上幸福地生活,由她親手去做這一切。

    但她又想起當年孟姨也告訴過她,不要去溯江燈塔,但是孟姨墜江自殺后,她還是去吊唁了,結果就在暴雨中沉江。

    即便命運總是捉弄人,但無論如何她也要拼上這一回,她咬緊牙關,小小身軀挺胸抬頭,迎向暴雨,決然地,跳了下去!

    她一定要回去1993,逮捕兇手,徹底結束循環!

    趙雷霆,再見了,在另一世界再見吧!

    “孟思期——”趙雷霆沖到塔底,忽地,閃電里,塔頂的人影從空中墜落,一直墜向洶涌的江面。

    就像怒放的鷹劃向夜空,用她滾燙的身軀,熱燙的心沖破黑夜……

    趙雷霆手足無措,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那人影落入江水,忽地一道金光浮在水面上,孟思期好像化成了一道流光。

    趙雷霆傷心欲絕,他不知道他看到的是真實的,還是幻想的,但對他來說,孟思期永遠離開了他。

    電閃雷鳴,暴雨沖刷著這個世界,趙雷霆抬起頭顱,望向黑色的深淵。

    他知道孟思期給他留下了真相,三十年了,他沒有保護好她,反而是她為他帶來了一把利劍,要他揭開沉默的真相,撕破黑暗的夜幕!

    第180章 [VIP] 黑夜盡頭(10)

    清晨的小城就像昏睡的困獸, 籠罩在迷霧當中,孟思期從睡夢中醒來,望著灰蒙蒙的窗外, 她感覺很陌生, 這是哪兒呢。

    她又望向桌上的鬧鐘,鬧鐘上有日期顯示,此刻正顯示:1993年9月13日。

    她終于回來了!

    一顆淚水從她眼角滑落, 她終于回來了。

    對,我找到了兇手。

    孟思期連忙抬起了左側手臂, 上面是紅色胎記, 就好像被人無數次用刀子劃過, 但又長好了皮膚的紅色胎記。

    但是她看不清這胎記的意思,她明明記得把兇手的名字寫在上面, 可是已經模糊得根本看不清。

    所以, 即便她帶著兇手的信息回到三十年前,和以前的四次循環一樣, 她失去了那部分記憶。

    她記得這是她第五次回到三十年前,沒有錯, 但她記不清很多事情, 只記得她認識很多人,有一個人的名字叫路鶴, 還有一串串熟悉的名字。

    她試圖記起這一切, 抱著被褥緊閉雙眼,拼命回想,感覺頭腦快要爆炸, 但還是沒有想起來,但總歸她還是記得一部分。

    她沒有全部忘記。

    孟思期換上八九式橄欖綠警服襯衫, 套了件米色風衣。

    鏡子里的自己,容貌好像并未變化。不,她好像年輕了,她好年輕啊,皮膚吹彈可破,仿佛能掐出水來。原來這就是三十年前的她!

    下樓時,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餐廳里的二十七八歲男人,他也一抬眼瞧見了她。

    她記得他,這個男人叫孟庭哲,是她名義上的哥哥,孟家的養子。

    她的記憶慢慢地隱現,溯江燈塔的爆炸,孟家祖宅前他猙獰的咆哮,他覬覦孟家財產,陷害她的父母……

    孟思期不動聲色,緩緩坐下,常姨將盛好的熱粥,遞給她,語氣溫和:“思期,粥不燙,趕緊吃了上班。”

    那一刻,她特別感動,常姨果真還在,而且還是那么的親切,她笑道:“謝謝常姨,我以后想每天吃你做的菜!

    常姨笑得合不攏嘴:“只要思期喜歡,我就做給你吃!

    孟庭哲慢悠悠坐到她旁邊,微笑說:“妹妹,明天咱家商場有個大老板來考察,你過來一起吃個飯!

    考察,還是去陪酒?孟思期冷冷一笑:“是哪個大老板,姜建龍?”

    孟庭哲一臉不可思議:“……”

    葉秀慧剛好走進客廳,“我說,吃個飯有什么不好,你哥哥什么事都想到你,看你這個態度!

    孟思期再次見到了母親,也許葉秀慧曾經的確對她不是那么好,但她記得孟輝的遺囑里,葉秀慧最后還是承認了她是孟家唯一的女兒,葉秀慧并沒有忘記她內心里真實的感情。

    “還以為你畢業了就懂事了,果然還是這個樣子。”葉秀慧嘮叨起來。

    孟庭哲笑著說:“媽,少說兩句,妹妹也長大了,現在有重要工作了!

    “她那叫什么工作,不就是一個實習警嗎,在單位不就是端茶倒水的,你真以為她還破上案子了,我打賭,她這個樣子連個對象都找不到。工資低到離譜,辭掉吧,到你哥公司當個前臺也好!”

    孟思期笑了笑:“媽,你火氣有點旺,最近得少吃補品了,都停掉吧!

    孟庭哲蹙眉道:“妹妹,你這說的什么話!”

    葉秀慧附和:“那些補品都是你哥哥一片心意,給我和你爸補身子的,你倒是工作了,哪有買過一分錢的東西!

    孟思期不急不慢地說:“我們局里最近在調查一些非法食品、藥品,你那個牌子的補品有問題,有許多微量元素超標,一年之后,大則絕癥,小則癱瘓!

    葉秀慧喉嚨咕咚了一下,臉色全青了,身子微微一陣哆嗦,好像皮膚已經開始腐蝕了一般。

    孟思期記得孟輝遺囑里的話,他說自己的身體大不如前,他還說葉秀慧得了重病。那段時間葉秀慧可能去醫院檢查過,很有可能是重癥或者絕癥,在葉秀慧得了絕癥前,她似乎醒悟了她對于女兒的感情,因此才同意將全部遺產繼承給女兒。

    實際上,這個時候的孟輝和葉秀慧身體很不錯,為什么一年后身體會急轉直下,大概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們一直在服用孟庭哲提供的補品。孟庭哲素有“孝敬”二老營養補品的習慣,這些補品很可能被他做過手腳,進而對孟輝夫妻進行慢性自殺,目的是提早攫取孟家財產。

    他這么做,無非是覺得時間拖得越長,對他越不利,當然孟庭哲最后沒有想到,孟輝會在身體欠佳時立下全部財產繼承給女兒的遺囑,所以他不得不鋌而走險,在溯江燈塔實施犯罪。

    此時的孟庭哲絕不會想到她發現了他秘密進行的計劃,他的臉色瞬間鐵青,怒目道:“妹妹,你是說我陷害父母?”

    實際上以現在孟庭哲這么謹慎的性格,她不一定找到他的證據,那些補品里的微量元素就算檢查出來超標,但是根本不致死,所以對他采取不了任何刑法措施,她之所以要提出來,就是警告他不要得意忘形,也是為了保護父母的健康。

    葉秀慧忽地軟弱了下來:“女兒啊,你說的可是真的?”

    孟思期印象里,葉秀慧是個很怕“死”的人,她不敢聽到尸體,也不敢看血腥的新聞,實際上她的心是比較善良的,她當然也不會想到最后她是在溯江被孟庭哲摁進江水溺死。

    孟思期很肯定地說:“媽,如果你不相信,你把那些補品給我帶回局里檢測下吧!

    “妹妹,”孟庭哲及時打斷她的話,“這就不必要了吧,這點小事鬧到局里,我們孟家也丟臉吧。這樣吧,爸媽的補品我盡快收回,畢竟現在一些不良商家很可能昧著良心做出違法的事。媽,你放心,不管有沒有問題,我們一定要慎重,不好的東西我絕不會給你吃的!

    葉秀慧頻頻點頭,“我放心我放心!

    孟庭哲又笑著對孟思期說:“妹妹,你對父母的健康這么關心,哥哥要表揚你,咱媽總說你是土包子,我打算給你買幾件衣服,給你打扮一下,別在外面給孟家丟人了!

    孟思期冷冷笑了笑,她知道現在并不急。孟庭哲,你可知道,我這次回來,有件事就是為了你。她一定要再次將他繩之以法!

    她又轉而溫柔,拿起葉秀慧發涼的手掌,“媽你總說我土包子土包子,可你不記得我就是你生的啊,我出生的那天,在醫院被丟了,可后來十幾年我在夢里一直喊媽媽,媽媽,你還記得嗎?你十月懷胎,辛辛苦苦把我生下來,記得你女兒被偷的那天,她多么可憐……”

    葉秀慧望著她,忽然打了一個哆嗦。

    她眼里的光像是被什么東西浸濕,她怎么會不記得,那種心疼的感覺忽地涌上心頭,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意識到,眼前的女孩就是她的親生女兒,曾經一次次思念的女兒。只不過她仍舊不愿意相信而已。

    孟思期微笑道:“媽,常姨,我先去上班了!

    葉秀慧忽地抬起手,顫顫地拿起一只水煮蛋,“女兒,帶,帶在路上吃吧!

    那一瞬間,孟庭哲鐵青的面頰忽地痙攣,他仿佛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仿佛不明白為什么妹妹忽然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孟思期坐上公交車,回到了局里,她再次看到了這座熟悉的建筑,這里一直都是她的家,正像陳杰蓉說的那樣,人生就是思念歸期的旅程,她又回來了。

    從“我是中國人民警察”的宣誓墻旁走過,她一步一步走向二隊辦公室,她再次見到了一張張熟悉的面孔。

    師父還活著,而且很健康,正在收拾桌子,他仍舊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孔,但孟思期卻覺得十分親切,唐小川剛剛到達辦公室,他不再佝僂,又回到了身材魁梧的青年時期。

    趙雷霆坐在椅子里,抬頭瞥了她一眼,他的臉上沒有皺紋,頭上也沒有白發,那是一張陽光帥氣的臉龐。

    然而他看到她時并沒有太大的表情。

    因為這個時候,他們的關系并沒有那么熟絡,但她記得,她跳江時,趙雷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樣子,其實她心里很痛,看到再次年輕的他,她卻眼含晶瑩。

    不一會,韓長林大步流星走進辦公室,就好像一瞬間拋棄了老年時的拐杖,聲如洪鐘:“有案子,馬上去現場!”

    二隊齊了,孟思期從座位里站起,趙雷霆喊:“韓隊,什么案子?”

    “車上說!

    大家整理裝備。孟思期也沒有落下,她拾起警官證,手銬,筆記本,她知道韓隊一定會讓她去現場。

    “那個,小孟,今天一起出現場吧!”韓長林忽地說。

    “好,韓隊。”

    警車上加上孟思期正好坐下五個人,韓隊快速介紹完案子,然后對后排說:“老馮,小孟就交給你帶了,沒問題吧。”

    馮少民沒有應答,孟思期微微一笑:“師父,我一定會成為你最好的徒弟!”

    很快到了現場,孟思期并沒有感覺到暈車,她跟著大部隊再次回到了一所高中。

    這個地方孟思期有些熟悉,但是她并不記得曾經發生過什么案子,她只記得是她經手的第一個案子,但是她已經不記得任何細節。

    她開始明白,即便她重新回到三十年前,第五次返回,她記得許多不該知道的事情,但是這個世界該要發生的,還是會發生,譬如眼前的案子,她不可能提前阻止,她只能盡可能去調查和挽回損失,所以這就是五次重返,她必須一次次經歷的原因。

    她已經經歷了四次,她應該已經有許多刑偵經驗,只不過需要她慢慢地回憶起來。

    走進二樓刑事現場,未進房屋,就已經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那是陳杰蓉的聲音。

    “死者是一名三十歲左右的女性,眼角膜輕度混沌,根據尸斑形成情況,死亡時間大約是昨天晚上十點左右。”

    “死者眼球結合膜密布凝血點,甲床呈紫紺色,頸部有很深的索溝,其他部位沒有明顯的傷痕,初步推斷是扼喉導致的機械性窒息死亡……”

    韓長林問:“是第一現場?”

    “目前確認是!

    韓長林又問:“誰報的警?”

    “學校的保安。保安早上巡邏,發現死者后馬上就報了警,死者就是這里任教的老師,名叫周婕麗!

    孟思期再次見到了陳杰蓉年輕的樣子,雖然老年的她也很美麗,但是年輕的她卻風華絕代。

    但是這時候她們并不熟悉,她沒有主動打招呼,然而陳杰蓉卻緩緩看了她一眼,眼睛里的光芒青春而溫柔。

    這一次她沒有對尸體產生任何異常反應,她很平靜地站在尸體旁邊,她還記得,馮少民會和她說第一句話。

    果然,他轉了轉頭,“小孟!先出去吧,不要礙事了。”

    “好,師父!泵纤计跐M口答應。

    在她即將走出現場的時期,一副久違的畫面終于出現了。

    這一次不像曾經那些只是支離破碎的畫面,畫面很完整,她看到了穆志泉實施迷藥和侵犯周婕麗的過程,她還看到了肇光輝潛入房間掐死周婕麗的過程,所有細節如同卷宗里描述的那樣,清晰如許。

    孟思期走到走廊里,望著遙遠城區的迷霧,她在等待,等待將他們繩之以法,但是她也需要謹慎,絕不可能在毫無證據和推理之下,告訴韓隊和師父,誰是兇手。

    趙雷霆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出來,笑容還有幾分靦腆:“思期,你在這?”

    她轉過身,她知道此時的彼此還不熟悉,但她看到他卻不一樣,情不自禁抬起手掌,拍了拍他的手臂,笑著說:“趙雷霆,今后我們一起辦案,好嘛?”

    趙雷霆像是受寵若驚般,看了看臂膀,又看了看她,笑著點了點頭,“好啊,一起辦案!

    晚上,他們在罪案板前進行了周密地討論,關于兇手是誰的討論,最后韓長林一錘定音,兇手很可能就是肇光輝。

    孟思期舉了舉手,想提醒他們。韓長林問:“小孟,你有話說。”

    “兇手會不會是兩個人?”

    “兩個人?”大家都微微怔住。

    很快在孟思期的幫助下,搜捕行動結束,穆志泉因偷拿周婕麗的耳墜,證據確鑿,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但是肇光輝并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這天早上,韓長林提前到達了辦公室,他忽然在罪案板上,看到其中一張照片被人用紅色圓珠筆畫了一個醒目的對勾,那紅勾的位置就是周婕麗脖子里的紅痕。

    他不明白為什么有人要在這里畫上紅勾,他猜想肯定是馮少民在提醒他。馮少民第二個回到辦公室,他馬上招手道:“老馮,你快過來,這是你畫的?”

    馮少民走上前,疑惑道:“我沒有!

    “誰畫了這個符號,”韓長林不解道,“想表達什么意思?”

    “會不是是想告訴我們,這個和兇手有關系呢?”馮少民猜測。

    “你是說兇手另有其人?”

    馮少民忽地想起孟思期的話,“兇手會不會是兩個人?”

    “太奇怪了,她怎么會知道!彼匝宰哉Z道。

    “老馮,你這徒弟莫不是一個刑偵天才!”韓長林有幾分驚喜。

    馮少民呆愣了一會,他只有一個徒弟項杰,他不可能再喜歡任何一個徒弟,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好像感覺孟思期并不一樣。

    他的嘴唇哆嗦了下:“她可能真的是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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