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等我再優秀一點的時候。
江肆壹本想這么說。
但這太遙遙無期。她窩在車椅上,看著沈時霧為自己系安全帶,忽然道:“等我高考成績出來那天吧。”
沈時霧依舊俯身,沒急著起來。她看著女生的眼,猜中了大半原因。
她曲起手指敲了敲江肆壹的腦袋:“你啊。”
“總是想太多。”
江肆壹移開目光,不置可否。
車輛緩緩往前駛,這片太堵,喇叭聲此起彼伏。
剛才四人站著的地方此刻空蕩蕩,江肆壹看著,想到沈韻有意撮合沈時霧和楊雨,心里一陣難受。
——都怪自己太差勁。
她抬手按下了車窗,外面的嘈雜聲瞬間流進來。她臉對著風吹,過了好久,直到車子駛出這條道,才覺得好受點。
“想吃什么呢?”
這段時間江肆壹的學習壓力大,睡眠質量不好,她此刻腦袋一仰差點睡過去。迷迷糊糊睜眼后,她嘟囔:“反正不吃西餐。”
沈時霧摸了把她腦袋,順著:“嗯,不吃。”
“這附近有家私房菜,要不要試試?”
江肆壹沒什么要求,聞言點頭,眼底困意稍微散去了點。
她被牽著下車,進了餐館,服務員一看見沈時霧就把老板喊過來了。
“沈總,真是好久不見了。”老板很熱情,笑得和藹,“今天是和妹妹一起來的啊。”
沈時霧微笑:“不是妹妹。”
老板一頓,怕自己說錯了話,忙轉移話題:“好的好的,那先里面請。”
vip包廂私密性很好,點完菜后,服務員小心關上了門。沈時霧看著江肆壹專心致志玩著手機,突然道:“送你個禮物。”
后者抬眸,沒聽清:“什么物?”
沈時霧變戲法似的將一長方形盒子放在了桌上。她單手撐著下巴,另一只手將東西往前推了推:“新手機。”
其實手機這東西,對于江肆壹來說,感觸還挺深的。就比如她正在用的這部,是花了一半打工錢買的二手機。
二手機沒什么不好,除了不是全新,便宜耐用,她很滿意。
但人總該有點追求。
很久之前她就想著,等自己賺大發了,第一件事絕對是跑去買部新手機。
江肆壹嗓子動了動,沒伸手接。
沈時霧忽然起身,坐到了她旁邊。
她盯著女生的側臉,用指尖挑開了對方幾縷頭發:“不收的話,我就要親你了。”
江肆壹這才反應過來——她們已經很久沒有親熱了。
她看著沈時霧近在咫尺的雙眸,輕輕眨了眼,然后問:“是用我媽媽的錢買的嗎。”
怕人不收,沈時霧點了頭。
江肆壹此刻的情緒很復雜。
她笑了聲,又像為了掩蓋自己的嘆息,緩緩道:“好,不過還是要謝謝你,幫忙跑腿了。”
盯著女生的唇,沈時霧剛有沖動想咬上去,門就被推開,是老板親自來上菜。
氣氛凝固。
她看著二人這姿勢,想砍了自己這雙開門的手。
十幾道菜半分鐘就上完了,老板走時還很貼心地說了句:“沈總,門口給您安了倆服務員守著哈。”
說罷就落荒而逃,整個過程極其絲滑,連氣都不帶喘的。
包廂內二人:“……”
沈時霧嘖一聲,面上不怎么爽。
她看著身旁冒熱氣的女生,心里那股癢意愈深。
于是她說:“現在沒人了,我可以親你嗎。”
江肆壹睫毛抖了抖,聞言反問:“我要是不同意,你就不親了嗎。”
沈時霧笑了好一會兒。
她抱住對方纖細的腰肢,聲音在其耳旁回蕩:“小肆要是不同意,那我只能…干點別的了。”
她還是只親了江肆壹。
許久不進食,沈時霧又沒控制好度。江肆壹渾身發軟,最后倒在皮質長椅上眼尾發紅。
她長發散落,雙手無力地搭在兩側,像快溺死在海里。
期間老板又來敲門,說是要送菜。這動靜惹得江肆壹心里一驚,眸中惶恐不安。
沈時霧承認,她很喜歡對方這副模樣,于是起了壞心眼——“好像有人要進來了哦。”
江肆壹剛要開口,卻又被堵住唇瓣。直到淚水再度奪眶而出,沈時霧才抬了頭,往外喊道:“不需要。”
看著女生被欺負慘了的樣子,沈時霧在心里罵自己不是人。她輕柔吻了對方眉心:“抱歉,嚇著你了。”
江肆壹吸了吸鼻子,嘴唇通紅一片。她沒好氣道:“拉我起來。”
一頓飯吃得雞飛狗跳,江肆壹回到車上后再也睡不著,索性開始搗騰新手機。
這回開機后她先下載了個網盤。
將所有照片,特別是在倫敦過年的那部分,全都備了份。弄完這一切,她才又下載微信,登上自己的賬號。
班級群熱鬧得要命,基本上每秒都有新消息。
她點進去,慢慢往上翻,發現已經有同學在染發,還有一堆人正計劃畢業旅行。
總之全放飛自我了。
江肆壹彎了彎嘴角。
她一向不在群里發言,看完后就退出來,要回徐媛消息。
結果卻見在添加好友那處地方,有個小紅點。
——你好,我是云玉社編輯,麻煩通過一下。
江肆壹緩緩睜大眼,隨后馬上點了同意。
對方消息發得很快:“你好,我叫林羽聲,是云玉社的編輯。”
“您之前的那則投稿我們很滿意,想錄用于雜志上,現有幾處需要修改,您看方便嗎?”
江肆壹想到很久之前吳穎曾對自己說了這事,但直到現在郵箱都沒動靜,所以她一度認為是被拒稿了。
她毫不猶豫:“方便的,直接告知我就好。”
當晚,江肆壹連夜將稿子改完了,并成功賺取五百。她摸著腰癱回床上,雖累,心情卻無比愉悅——嗯,自己總算有一技之長了。
她在床上翻來滾去,抱著枕頭埋了好久。直到快窒息,才將鼻子和嘴露出來。
她要悄悄變得優秀,最好能夠在某天突然出版一本書,讓沈時霧刮目相看的同時,也讓所有人覺得——
她們二人最是般配。
*
這幾天里,江肆壹將以前寫的一些散文片段全部發給了林羽聲。后者很欣賞她的文風,毫不吝嗇自己的夸贊,甚至問她:“有到國外發展的打算嗎?”
收到這條消息時江肆壹正吃早飯,而沈時霧拎著電腦打算出門去公司。
女人走前不忘親一口她的臉蛋。
“要是覺得無聊,可以來公司玩,我讓王阿姨來接你。”
江肆壹臉上滾燙一片。
“不無聊,家里還有沈阿姨陪我呢。”
沈韻回國的次數屈指可數,既然回來了,就想多住一段時間。因此在這幾天里,兩人連親個嘴都得避著些。
大門開了又合上,沈時霧的身影被隔絕于外,江肆壹盯著看了好久,也不知在瞧什么,過了很久才回過神來。
她點開屏幕,終于回了消息:“不好意思,暫且沒有這個打算。”
吃完早餐,沈韻終于起床。她臉上敷著面膜,扶著樓梯慢慢悠悠下來,很是愜意。
她一見到江肆壹就笑:“小肆啊,都高考完了干嘛還起這么早啊?”
江肆壹很乖巧:“生物鐘,這個點就醒了。”
沈韻點點頭,也坐下吃早飯,順便和人嘮嗑。她瞄到對方手腕間空空蕩蕩,假裝生氣:“阿姨之前送你那鐲子呢,怎么不戴呀。”
“太貴重,我就給收起來了。”
“收起來干嘛,阿姨送你,不就是讓你戴的嘛。”
直到江肆壹回房間將那貴妃鐲重新戴上,沈韻才滿意。她拍著對方的手*背:“沒事兒,使勁造,要是碎了阿姨再送你個新的。”
今天沈時霧回家早,剛一推開門,就見倆人正窩在沙發上看劇,還都哭得耗了一包紙巾。
她無奈著,開口第一句就是:“媽,你別帶壞小肆。”
“呵,我還想跟你說這句話呢。”沈韻趕她走,“讓開讓開,別擋著我們看狗血劇。”
這本是很平常的一天,江肆壹吃完飯后照例躺沙發上玩手機。看似只是消磨時間,實則是在陪沈時霧處理工作。
沈韻堅持不住先一步上樓睡覺,于是偌大的客廳,就只剩這對小情侶暗波涌動。
江肆壹打個哈欠,也想回房間休息了。然而剛動了雙腿,就被人按了回去。
沈時霧扣住她的手腕:“不陪了嗎。”
江肆壹很怕沈韻突然出房間,光是想到那個畫面她都能嚇得暈過去。
所以壓低聲音提醒:“離,離遠一點。”
沈時霧卻不聽話。她挑了對方的下巴,語調很曖昧:“想親你。”
“不能在這兒親,萬一被看到怎么辦…!”
回答她的只有作響的水聲。
失了所有力氣,江肆壹只能放棄掙扎,緊張氛圍中,她竟感受到幾絲隱秘的快感。
像是在偷情。
下巴已經麻木,而唇舌間依舊被翻來覆去,暈乎間,江肆壹下意識也主動迎了上去。
過了很久,兩方才終于舍得分離。沈時霧吻了她的鼻尖,輕輕道:“明天陪我去公司吧,我很想你。”
江肆壹渾身都酥麻著。
她迷迷糊糊點頭,隨后被人揉進一個很深的懷抱,靜謐的空間里,兩人相貼了許久。
樓梯轉角沒開燈,此刻黑魆魆,卻突兀地站了一身影。
沈韻忽覺口渴,想下樓倒杯水,卻怎么也沒想到會撞見這幕。
她呆滯住了。
直到二人有了動靜,她才忽然回過神來,輕著腳步往房間走。
關了門,她靠在墻壁上,開始不敢置信地回想剛才那場景。
——這怎么行。
——小肆可是她已逝好友的女兒…這,這壓根就不可以!
第32章
江桉的雙親是形婚。
直到死,她都沒有從原生家庭中獲得一絲愛。
這天晚上,沈韻久違夢見了她。
從前總怨對方這么多年也不托個夢,如今倒是來了。
對方還是記憶中那模樣,只是臉色白了很多,四肢也僵。她像是很崩潰,不停重復:“同性戀…又是同性戀,為什么,究竟是為什么!”
深夜,沈韻于夢中醒來,渾身汗津津,心跳怎么也止不住。
過了好一會兒,她去洗了把臉,水珠與冷汗交融。
她對著鏡子喃喃:“不行…還是得分開。”
*
也許是夜里下雨,太過吵嚷,江肆壹這一覺睡得并不好。她清醒地盯了會兒天花板,隨后直接起了床。
保姆阿姨正在廚房忙活。
她見江肆壹下樓,用圍裙擦著手:“江小姐,早餐還有五分鐘就好了。”
江肆壹繞去冰箱拿了瓶冰水,喝了幾口才道:“慢慢來就好,今天我沒什么胃口。”
過了幾分鐘樓梯處又響起腳步聲,本以為會是沈時霧,沒想到竟是沈韻正慢慢往下走。也許是因為沒敷面膜,她臉上的氣色似乎差了些許。
“沈阿姨早上好。”
沈韻還是淡淡笑:“早上好。”
等沈時霧也下樓,三人就坐在餐桌旁吃飯,除了要比平時安靜點,其余一切如常。
“下午我要去御安公館談合同,談完就回家。”說到后半句,她瞄了眼正低頭喝牛奶的某人。
某人拿紙巾擦了擦嘴角,表示知曉。
沈韻吃著吐司,假裝隨意:“大概下午幾點?”
“兩點吧。”
她點頭,待人出門后,便不動聲色拿起手機,將時間地點全部發給了楊雨。
她眼底很復雜,像是也無法穩穩開口。最終語調都有些把控不好,對江肆壹道:“小肆,一會兒阿姨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后者依舊很乖應著:“好啊。”
這是城西最熱鬧的購物中心,不少年輕人愛扯著對象來逛街。
江肆壹想到很久之前,沈時霧曾帶自己來這買衣服,嘴角便忍不住往上揚了揚。
這兒離御安公館也很近。
沈韻挽著女生的胳膊往里走,不經意道:“等會兒逛完了,還能去找時霧。”
江肆壹聞言更有精神,她忙點頭:“嗯嗯。”
揮金如土是什么味道,她在此刻體會得更深。女生拎著一堆袋子,又被拉著進了一家奢侈品店,她忍不住:“阿姨,是不是買太多了?”
“不多,都是你以后上大學要穿要用的。”沈韻擺擺手,繼續挑著,“這件外套不錯,很襯你,還有…”
這時候的江肆壹顯然不懂這話意味著什么。
她還覺得心里有暖流淌過,連拎袋子都更有勁了。
逛得差不多,又去了家餐廳。
“小雨喜歡吃西餐,之前我總帶她來這家,”沈韻切了塊牛排入口,“不知道小肆愛不愛吃呢?”
江肆壹的手明顯一頓。
她最終扯了笑,實話實說:“其實吃不太慣。”
沈韻聽后緩緩開口,意味深長:“正常的,畢竟口味不同嘛,其實我也不怎么愛吃這類菜。”
“但時霧和小雨一樣,覺得很合胃口。”
她話鋒轉得挺突然,而面上神情卻再正常不過。
江肆壹晃了神,幾秒后又覺得是自己多想,就強撐著笑容:“嗯,各有所愛吧。”
吃完一頓算不上愉悅的餐,又繼續往各處看了一會兒,時間就耗得差不多了。
已至下午三點。
她們坐上車,十分鐘后,抵達御安公館。
出入之人皆富貴,連攜的寵物都比普通人的命值錢。
江肆壹慶幸自己今日打扮成熟,她踩著墊了跟的鞋,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生怕出了差錯。
“你好二位女士,先在貴賓休息室等待一會兒可以嗎?”就連服務員氣質都很突出,發絲別在耳后,此刻正很有禮貌開口。
沈韻矜貴地點了頭,隨后擺手提醒:“不用告訴時霧我們在這,讓她繼續忙吧。”
服務員不敢不從,應聲后便離開。
過了段時間,沈韻終于抬眸,將手機熄了屏。她忽然道:“我想上洗手間,小肆陪我去吧。”
走廊鋪了一長條絲絨羊毛毯,根本望不到頭。江肆壹此刻就踩著軟綿等待,百無聊賴。
她打量著墻上的掛畫消磨時間,卻聽轉角處有間會廳響起了開門聲。
鬼使神差地,女生輕著步子靠了過去。
服務員懷里抱著一大瓶酒,出來后正單手艱難關門。由于怕打碎瓶子,她動作分外小心,也就變得緩慢。
黑棕木質門合上的瞬間,江肆壹沒有眨一秒眼,隨著沉悶聲落下,她徹底愣住了——
沈時霧正坐在里面。
而在其身側的,是楊雨。
為什么談合同得帶著楊雨呢?
因為她優秀吧。
可,可是。
江肆壹腦子一團亂。
她再也站不住,腿一軟,最后跌在了地毯上。
毯子毛很軟,即使雙膝碰著了,也不疼。可她卻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要流出血來——沈時霧,你為什么總是這樣。
會廳隔音很好,門一關上,里邊什么聲響都溢不出一點。江肆壹扶著墻站起來,有服務員經過,她又匆忙往后退,最后躲進洗手間里面。
沈韻正洗手,見她慌張撞進來,心中了然。
卻還是問道:“小肆,怎么了?”
江肆壹今天化了很精致的妝容,還是成人禮那天徐媛教她的。高考完后,又練了很久,才得以有成果。
她現在只覺得面上的粉底又厚又緊繃。
“沈阿姨,我們回去吧。”
“我累了,想休息。”
沈韻看著她,到最后差點忘關水龍頭。
她心里也被揪緊一塊似的,很不舒暢,良久輕輕道:“好。”
*
今夜的雨與那晚一樣大。
混著好幾聲響雷,像要撞碎玻璃窗,江肆壹縮在床上,很小一團,淚早已干涸。
八點了,樓下依舊沒動靜。
沈時霧說過談完合同就回家,可這么晚了——這合同當真這樣難談嗎。
你又騙我。
江肆壹呼吸不暢,卻依舊沒把頭從被子里伸出來。直到真的快要窒息,才將其踹下床。
一團棉被孤零零掉落于地,沾了冰冷。
雨愈發大了。
每響一聲雷,江肆壹便多冒一絲冷汗。她只能捂著耳朵雙腿落地,像條狗叼骨頭,再度將被子抱上床。
身體有了溫度的那瞬間,江肆壹顫抖著身體想。
沈時霧,我好累。我不想再喜歡你了。
十一點,萬籟俱寂,雨點只往下滴幾碎珠,煩人的雷聲也終于停下吼叫。
房門被輕輕推開。
江肆壹睡得很輕,或者說完全是半夢半醒,從未徹底睡去。
她知道,是沈時霧。
果然,熟悉的氣息漫上四周,不過卻也陌生,因為有酒味。
女人此刻正小心翼翼為她掖被子。
江肆壹是真的累了,便不動,假裝睡得很熟。也許是身體有些緊繃,沈時霧意識到什么,輕喚:“小肆。”
按往常,女生這時候肯定是要哭的,但她此刻卻冷靜得可怕,再擠不出一點淚。
她側身,睜著毫無困意的眼:“回來了。”
沈時霧想開口,卻被對方打斷:“我要睡了,你走吧。”
站著的身影僵了僵。
“剛才打雷,是不是嚇到你了?抱歉,我…”
江肆壹輕輕嘖了一聲。
“嚇到又怎樣?還不是過去了。”她再度轉身,用被子捂了半張臉,“我要休息,你回自己房間吧。”
趕人態度已如此明確,沈時霧看了眼時間,又覺得確實晚了些,便輕手輕腳離開房間。
關上門前那一秒,她壓低聲音:“明天我不去公司,在家陪你。”
房間再度遁入靜謐。
江肆壹從頭到尾就沒合過眼。
良久,她嗤笑一聲。
暴雨野雷都已逝去,自己最需要溫暖的時候,她卻在外不回家。而如今無恙之際,又口口聲聲說陪伴。
沈時霧,我一點都不需要這樣的愛。
本以為高考完后能睡一暑假的好覺,現在想來,應是錯了。江肆壹盯著天花板,發呆到天明。
近六點,天微微亮,她揉了揉酸澀的眼,伸手拿了手機。
那位編輯又發來了很多消息——“小穎說你家條件不錯,真的沒有來國外發展的想法嗎?”
“伯樂難尋,我想你應該懂得這個道理。”
……
“高考成績出來時可以告訴我嗎?或許能給你推薦幾所不錯的院校。”
要是在前幾天,江肆壹必定拒絕得干脆利落。而此刻,她盯著這幾條消息,卻遲疑很久。
過了好一會兒,她動了動指尖,回復:“謝謝,我會考慮的。”
對方突然收到這消息,像是尋見希望,又刷了很多語音條過來。
江肆壹將手機扔回床頭柜,揉了揉脖子,下床走路時步子有點飄。
洗漱完后,她久違地一大清早就坐在床沿,盯著地板思緒飄忽。
視線漸漸清晰,江肆壹將手機重新撈了過來,隨即點開沈韻的聊天框——
“阿姨,如果我選擇出國留學,母親的遺產夠用嗎?”
沈韻隔了一段時間才回。
“綽綽有余。”
見著這四個字,江肆壹的手心出了點汗。她琢磨不清自己心底是什么滋味,反正談不上好受。
她深呼吸一口,退出聊天界面,之后沉默著將沈時霧撤下置頂。
掉落在地的蘋果,不能實現愿望。
倫敦眼的傳說也并不真實。
那無數次的承諾,終究也只是寥寥幾句話。
想到這,她忽然釋懷了。
沒有結果的事,又何必苦苦追尋。
這世上沒有絕對擁有,影子除外。
——過好自己的人生,才是最重要。
第33章
這是一個很好的午后。
樹蟬鳴鳴,又攀在香樟葉上,抖動幾分,漏下幾縷光。
江肆壹安靜地整完了所有行李,離開前的半小時,她坐在房間里,沉默打量著每個角落。
高考完后,書桌上的卷子課本早就丟了,只放些化妝品,而現在卻更顯干凈。
陽光鋪下來,一點灰塵都不落。
“小肆,我們該去機場了。”沈韻平時很注重形象,就連出門散步都要化個妝。而今天卻異常憔悴,不僅素面朝天,兩個黑眼圈也很明顯。
她此刻像怕驚擾什么,連推門的動作都是輕輕的。
江肆壹握緊行李箱拉桿,很快又松了力度:“好。”
*
她走的時候,曾經熟悉的人一個沒見著。
保姆、王阿姨,還有一位,她不愿提及。
沈韻保密工作做得極好,再加上自己精湛的演技,無人發現今日她將要離開。
江肆壹坐在車后座,恍惚一瞬,覺得眼下的所有應是一場夢。她依舊是個可憐的高三生,整日苦兮兮上學,跟王阿姨嘮嗑累了,就在后座睡得東倒西歪。
只是抬眼后發現,車子不再駛向學校。
早餐是沈韻給買的,一袋黃油面包。她只抱在懷里,包裝滋啦滋啦作響。
沈韻握著方向盤:“小肆,不餓嗎?”
女生這才恍然回過神。
她抓開包裝袋,隨意捏了個面包就往嘴里送。
車窗被升上,是開了空調。連唯一透氣的途徑都沒了,江肆壹覺得嘴里干巴得要死,卻依舊硬邦邦嚼著。
她麻木地,將大半袋都給吃完了。
機場里鬧哄哄。
沈韻將江肆壹送到安檢口,說房東是她老朋友,人很和藹,有什么需要就開口。
江肆壹淡淡點頭,又聽見她道:“過段時間我也該回倫敦了。”
“可以照顧你。”
“不用了。”女生擠出來個笑,“我是成年人,有能力照顧自己。”
“我要走了,阿姨再見。”
登機前,江肆壹安靜坐在一處角落。微信不斷有新消息彈出,是沈時霧問她晚上想吃什么。
“今天不忙,大概四點多就回家。小肆想吃什么呢,上次做的海鮮湯味道怎么樣?”
女生垂著眸,睫毛于臉上映出陰影。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臟,正一點點被撕裂。
登機隊伍漸漸變長,江肆壹捏了語音條又松開,就這樣重復好幾次,都沒能將那句話完整說出口。
她最終改為打字了——
沈時霧,我們分手吧。
消息發出去的瞬間,她立刻就將手機關機。
至此,她悸動又酸澀的初戀,于這個夏日,徹底畫上句號。
*
以前的江肆壹一定不曾想到,自己竟會對倫敦這座城市感到熟悉。
這里常下雨,風刮得也大,有時一覺醒來見窗外又是陰沉沉,心情也不免落了又落。
不過在后來,她逐漸忙碌,除了上課就是趕稿,便也沒時間再去觀察這些了。
說起稿子,一開始她只是寫些幾萬字的小短篇,登刊于云玉社的雜志上。后來的某天里,也許是深夜失眠實在難熬,她便坐在電腦前,敲下了長篇小說的第一個字。
就這樣寫啊寫,再抬眼,倫敦已至深秋。
這天江肆壹照例去上課,抱著一堆厚厚的英文課本跑在落滿楓葉的小道上。由于腦子里還纏著大綱內容,一不留神,摔了個狗吃屎。
這一摔動靜大。江肆壹嘶了聲,覺得有點丟人,正要爬起來,胳膊卻被人觸碰——有位女生將她扶了起來。
江肆壹正要道謝,而一對上其雙眸,卻有瞬恍惚。
這眼睛…太像了。
“你是中國人吧?我也是。”對方笑時面容舒展,神情柔和,“我是心理學專業的,你呢?”
“人文藝術。”
她啊了一聲,眸中有欣賞流出,繼而伸手:“我叫余紊。”
江肆壹頓了幾秒才握上:“我叫江肆壹。”
就這樣,她交到了在學校的第一個朋友。
后來的日子里,二人便經常一塊吃飯,或是逛街,連去圖書館會幫對方占位置。
在相處過程中,江肆壹偶然發覺,在某些方面,余紊與沈時霧確實相像。除了那雙桃花眼,還有口味清淡、不碰油膩之類的習慣。
她剛開始還會恍然,到后來,心里就如潭死水,連唯一的觸動都沒有了——只是相似罷了,終究不是那個人。
本以為她們的友誼會持續下去,可惜好景不長,沒多久,余紊卻在一次喝醉酒之際,向她表了白。
江肆壹接到電話時,還在桌前碼字。她停下敲鍵盤的手,聽見對方一連串的話,很輕地眨了眼。
電腦上的文稿正好卡在主角的暗戀階段。
這讓江肆壹想起了自己的初戀、想起了那情竇初開的瞬間。
這與所有的快餐式戀愛都不一樣。
是美好卻苦澀、小心翼翼又忍不住靠近、想要擁抱終究收回手的愛戀。
是刻骨銘心,無法忘懷的感情。
“抱歉,”想到記憶深處的某個人,她的心臟像被群蟻啃食,絲絲滲著痛,“我有喜歡的人。”
電話被掛斷。
江肆壹盯著電腦屏幕,沉默許久,最后陷入無聲崩潰——對,她從未忘記沈時霧。
人對于愛的本能是無法遮擋的。就像在剛剛,她不僅下意識想到了沈時霧,還說出了后半句話。
她還愛她。
放在鍵盤上的手突然不受控地抖動起來。
連帶著五臟六腑都被擠壓出生疼意味。
轟一聲耳鳴,江肆壹覺得渾身冷汗溢出,四肢像被人操控般不聽指令。
等稍微平復,她馬上去了醫院。
檢查報告出來后,略顯清瘦的身影靠在走廊窗邊,垂眸盯著焦慮癥三個字,倒也算冷靜——她早就發現自己狀況不對勁。
拿完藥后,江肆壹沒回家,而是轉悠著去了附近的公園。
深秋,快要入冬了。她找了個人流最少的地方坐著,木質長椅上落了好幾片枯萎的楓葉,她伸手拾起,舉在半空靜靜望了好久——
國內天氣怎么樣?
棲南還是總下雨嗎。
過了會兒,葉子又悠悠飄落至泥地。
江肆壹仰了臉。
她望著頭頂上方的枯枝敗葉,等待下一個沒有愛人的秋天。
第34章
雨天是我們重逢的伏筆-
四年時間,確實能改變很多東西。
季夏的清晨依舊泛了冷,這是江肆壹醒后想到的第一句話。隨后她顧不上內心的崩潰,馬上輕手輕腳逃出了這幢熟悉的別墅。
富人區,司機接單一向迅疾。
江肆壹沒在外邊凍多久,很快就鉆上了車。
是位女師傅,聽口音應是北方人,正很熱情地扯話題聊:“最近棲南總下雨,溫度低。小姑娘,你就穿個襯衫出門不冷嗎?”
小姑娘此刻臉漲得很紅,像干了什么虧心事。
卻還是硬邦邦吐字:“出門比較急,隨便抓了一件。”
師傅哦了兩聲,開始專心看路。而江肆壹則默默捏緊衣角,幾秒后又覺得燙手,馬上松開。
她木著臉,片刻后抓起手機,面無表情地給多年好友徐媛發去了消息——“回國第一天跟前女友睡了怎么辦。”
徐媛近些年在老家發展也不錯,年紀輕輕混上了個人力部總監。她將辦公室的百葉簾攏了攏,才嘖嘖兩聲:“我說怎么不回消息,原來是跟前妻姐舊情復燃去了。”
江肆壹此刻心很亂,沒多想就點開語音外放,結果被這句話炸得差點兒要跳車。
司機師傅往后視鏡瞅了眼,很貼心道:“沒事兒,我沒聽見,你們繼續聊。”
“……”
愛聽八卦乃人之常情,可您這是不是太明顯了點。
江肆壹戳屏幕的力度都加重不少。
她想了半天,刪刪改改好一陣子,直到對方要扣來個問號,才將消息發出去——“你放心吧,我是不會復合的。”
不打自招。
徐媛覺得她的嘴硬技能又更上一層樓,沉默許久,最后發了個白眼表情包。
兩年前買的那套房離市區不算遠,但小雨又下了好一陣,地面濕滑,再加上堵車,半個小時后江肆壹才回到家。
她一進門就撲在沙發上,躺得四仰八叉。而想到某人,她又慢慢蜷了身子,像只貓似的——
沈時霧。
怎么會變那么多呢。
如果說四年前的她還是只笑面虎,那么如今…完全是頭瘋了的獅子。
昨晚的記憶潮水般襲來,混著上頭的酒精,鼻尖似乎還彌漫著對方的氣息。
江肆壹沉默片刻,而后撩起明顯大一號的襯衫,低頭打量自己身上好幾處痕跡。末了,她嘴角顫抖好幾下。
嗯,真是太可怕。
由于昨晚操勞過度,她看了眼時間,才七點多,便上樓倒頭就睡。直到被一通電話吵醒——“我在睡覺,有事快說。”
“你真不回來了?”
江肆壹困意消散了大半。
林羽聲微笑:“說好的去跟影視公司的工作人員吃個飯,你倒好,當天直接回國了。”
“不是我說,你這初戀到底有什么魔力,讓你這么念念不忘?”
江肆壹懶懶翻了個身,半晌反問:“誰告訴你我回國是為了她?”
“……”
“行,你愛去哪去哪,反正我管不住你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林羽聲再度被她氣得暈厥,噼里啪啦一頓輸出后就掛斷電話。
看了眼鎖屏才發現已經下午兩點。
江肆壹的作息一向很魔鬼,也不知道過的哪國時間。她又瞇了會兒,覺得肚子實在餓,才爬起來換了衣服,準備外出覓食。
外邊小雨未停,空氣潮濕著,是很清爽的味道。
江肆壹很滿意這幢房子,站在自家門口,看了好一會兒雨打屋檐,才往慢慢往外走。
步行十幾分鐘就到了市中心。
四年過去,其實棲南沒什么特別大的變化,城西的購物中心依舊擁擠繁華。江肆壹撐了傘,慢慢悠悠散著步,一路逛過去,最后停在了那家抓娃娃店前。
鬼使神差地,今年二十多歲的她,再一次踏入了這熟悉的地方。
這地方倒是很適合用來懷舊。因為那么多年了,不說店內陳設毫無改動,就連歌單都一成不變。
江肆壹兌了一百個幣。
她捏著裝滿游戲幣的籃子到處晃悠,由于太過惹眼,還引來許多小孩子過來看。
別看啊,我技術還沒你們好。
江肆壹企圖甩掉這群小尾巴,然而皆為失敗。
“來,姐姐給你們一人倆幣,自己玩去。”與其丟面子,她更傾向于丟個幾塊錢。
果不其然,小朋友們都很雀躍,連說好幾句謝謝后匆忙跑走了。
江肆壹松了口氣,準備獨自開展抓娃娃大戰。
籃子漸漸輕了很多,眼見著游戲幣僅剩最后幾個,她嘆口氣,喃喃自語:“看來我還是不適合玩這個。”
正要再挑個機器將剩下的幣浪費完,剛轉身,就被一高挑身影直接攔住去路。
店內光線挺好,開了好幾盞燈,此刻對方的影子被投射于地,是很黑的一團。
江肆壹險些沒拿穩籃子。
“不玩了?”
要說物是人非么,其實也算不上。因為店在這兒沒變化,人也是。可江肆壹總覺得有什么不一樣了。
她緩緩抬眸。
沈時霧此刻正抓了把游戲幣往她籃子里放。手中突然一下變得沉甸甸,江肆壹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眼前人的聲音撞下來:“繼續玩。”
她知道是哪兒不一樣了。
對方不再溫柔,而是變得冷漠,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
江肆壹低了低睫毛,隨即沉聲:“不想玩了。”
“我還有事,就先走…”
話還未說完,沈時霧忽然又靠近一步。她磨著牙,像是對待一名有血海深仇的敵人:“又跑?”
“跑了那么多年,是真心不嫌累啊。”
江肆壹想躲,剛要側開身子,就被一雙腿按著膝蓋,死死抵在了游戲機器上。
好在這處角落無人經過。
江肆壹看著自己朝思暮想之人就這么近在咫尺,卻又忽然說不出話。
沈時霧倒是像憋了很多話,在今天終于能泄憤出口似的:“當年沒有任何預兆地提分手,如今又突然回來。江肆壹,你究竟想干什么?”
“…棲南又不是你家的,還不準許我踏入了?憑什么。”
江肆壹當年那股叛逆勁兒還是沒有完全消退。
沈時霧忽然笑了聲。
“就憑你是我養大的。”
雖然對方養自己的時間并不算長。
但她確實配說這句話——在剛成年這個階段,沈時霧教會她的不僅僅是讀書方面的知識。
比如說不必有貼身衣物羞恥。
又比如教會她為人處世、教會她如何去愛一個人。
還有在床上的那些……
因此“養大”這兩個字,于她口中說出,也不算太過狂妄。
想起舊事,江肆壹覺得自己的身體又止不住顫抖起來。
她牙齒都磕磕碰碰著,眼看著冷汗即將落于長睫之上,她猛然推開面前的女人,軟著雙腿就朝外跑。
游戲幣閃著銀光,嘩啦啦落了一地。
動靜太大,有營業員過來詢問情況。
沈時霧眉梢漫上寒意。
她隨意將籃子扔在機器前,平靜地蹲下,開始拾起地上的銀幣。一枚又一枚,她撿得認真。
等籃子又變沉,沈時霧輕道了句抱歉,然后走到另一邊的小孩堆里,搖了搖手中之物。
像許多年前,哄江肆壹那樣:“玩吧。”
“這些幣送你們了。”
小朋友的快樂很簡單。
轉身的那瞬間,沈時霧聽見其中一個小孩道:“今天運氣真好!連著有兩個姐姐送我們游戲幣。”
“她們可真有錢哪,哎,要是我能快點長大就好了…”
離開的前一秒,沈時霧頓了步子。她往角落望去,就見江肆壹的雨傘還靠在那兒,歪著身子沒個正形。
她幾乎沒怎么思考,就走去將其拿起。
雨依舊碎碎下著。
購物中心有大片露天地,江肆壹只能靠著里側走,但還是沾染上好幾分寒意。
這片太堵,打車估摸著得等好久。她盯著雨勢大小,覺得沖回家應該死不了,頂多發個燒。于是在確認四肢冷靜下來后,就想蓄力沖出去——
衣領被人輕輕扯住。
啪嗒。
是雨傘撐開那瞬發出的聲響。
沈時霧將傘柄遞于她手里,也沒再說別的話,轉身就往另一方向走。
空氣中還遺留著對方淡淡的雪松香。
江肆壹握緊了傘,只頓了幾秒,便走進雨幕。
路上行人太多,又被傘掩了多方視線,她在回家過程中完全沒注意身后有輛奔馳正安靜跟著自己。
沈時霧坐在車內,慢慢動著方向盤。
她單手撐了頭,看似隨意自在,視線卻緊盯那一背影。
四年過去,對方似乎長高不少。不僅如此,在穿搭方面也變了很多。
曾經那個喜歡穿碎花裙的女孩,已在悄然中,換上了一身優雅長裙。
所以不止她有了變化。
沈時霧跟著人繞進另一條道。這兒靠近住宅區,車輛行人自然也少了大半,她便愈加不慌不忙,更有精力去打量對方身上的不同。
直到江肆壹進了家門,車影才漸漸停在原地。
雨點拍打車窗,劃下好幾道痕跡。
沈時霧抬眼看了不遠處那幢中式合院,很久之后才垂了眸。她長吐一口氣,終于接受了一件事實。
江肆壹是真的長大了。
——但長大了又如何。
初始電話鈴聲響起,沈時霧按下接通鍵,助理的聲音很快傳出:“老板,您要我查的信息已經發至郵箱。”
“以及,江小姐最近的一次行程為北城的簽售會。”
電話掛斷后,沈時霧嘴角抿起零星一點笑意。
她指尖輕點著方向盤,看起來心情似乎很愉悅。
——江肆壹既然還敢回來,那就必須讓她不虛此行。
禁錮、控制。
她要她永遠呆在自己身邊,直到死也不分離。
第35章
這天夜里,江肆壹久違給自己的心理醫生打去了電話。
倫敦此刻為下午,對方曬著太陽,用英文緩了語調道:“她是造成你病情加重的根源,如無特殊情況,最好遠離。”
江肆壹淡淡應了。
重點全放在“如無特殊意外”上-
在家里窩了一周,也算是風平浪靜。除了外賣快吃吐以外,生活還是挺滋潤的。
周日這天,江肆壹碼完當天的稿子。扯開窗簾,見天氣意外不錯,便下定決心要出門散步。
七月初,陽光愈發毒,到了正午簡直一發不可收拾。
結果沒過多久,小雨便又順著忽然冒出來的烏云,下得暢快肆意。
江肆壹覺得自己受到欺騙,扭頭就想回家。
結果被一聲吼刺了耳膜:“江肆壹!”
咖啡店內,一方角落很清凈,抬眼便是透明玻璃外的過路行人。兩人面對面坐著,林羽聲見她不緊不慢抿著咖啡的模樣:“大作家,什么時候交稿?”
江肆壹捏著攪拌棒動作輕緩:“急什么。”
“行,您慢慢來,年底前能交我就謝天謝地了*。”林羽聲說著從包里翻出一份合同,“喏,影視公司出的這個價。”
白花花一沓紙被丟在桌面,江肆壹不甚在意地抬眸看了眼對方比的手勢——七位數。
她內心毫無波瀾,繼續認真攪咖啡。
林羽聲:“……”
“我都千里迢迢來送合同了,您老就吱個聲唄。”
“我吱的聲你應該不愛聽。”
…這就是拒絕的意思了。
林羽聲看著合同沉默許久,最后險些抓狂:“人家求版權求得都快上山拜佛了,你倒好,身在福中不知福!”
如果是十七歲之前的江肆壹,面對這樣一個暴富機會,必定牢牢抓在手。而如今,她心病纏身,發作時連命都能舍去,拿著這碎銀幾兩,又有什么用處?
更何況…這本書是她用以紀念初戀的。
換句話說,是寫給沈時霧的。
對方還在勸著——“上映于國外,不用刪感情線,找倆演員來詮釋一下也沒什么不好,還能提高你知名度呢。”
咖啡被江肆壹一飲而盡。
其實她不愛喝這東西,太苦,平日里只有需要提神時才會來一杯。她抿了抿唇:“我的作品,不會授權一切影視改編。”
“如果你們想從這方面賺錢,那最好換個人入手。”
那么多年下來,林羽聲也深知她的脾性,其實她早就預料到這趟并不會滿載而歸。
但她承認自己有僥幸心理,畢竟江肆壹有時陰晴不定,人如作品,一般不按常理走。
終于徹底死心。林羽聲將合同胡亂塞進包里,也許是說得口渴,她喝了大半咖啡,又換了個話題:“行,那北城的簽售會你總會出席吧?”
這倒是沒問題。
江肆壹點了幾下頭,表示應允。
林羽聲接連長嘆了好幾聲,直到江肆壹想起身走人,她才恢復正常,繼而道:“我這趟回國,就是為了陪你參加簽售會的。”
她話落后來了句:“我在棲南沒房子,能不能住你家?”
江肆壹微笑:“不能。”
林羽聲見狀又開始演情景劇。她分明才四十出頭,年紀也不算特別大,遇事卻總愛跟老人家一樣扯陳年舊事。
從當年江肆壹向云玉社投的第一份稿,一直到如今的種種,有的沒的全給她說了個遍。
不管怎么樣,林羽聲確實是她的伯樂。
所以十幾分鐘后,江肆壹嘖一聲:“行。”
她無奈:“簽售會結束后就搬出去。”
從咖啡店到家步行不過十分鐘。
林羽聲進門后,將包隨意丟在沙發上,開始一臉感慨地上躥下跳:“喲,豪宅啊。”
“還算不上。”江肆壹看著她踩著高跟鞋噔噔噔,心想你是沒見過我前妻姐家那幢大別墅。
“行了,消停點,是后天簽售會吧?”
林羽聲覺得這人自從回了國,脾氣是愈發暴躁。以前還會規規矩矩喊她聲阿姨,現在自己這是直接充當無名氏了。
她點頭應了之后,小聲問:“你是不是…病情又加重了?”
江肆壹這回沒馬上吭聲。她給自己倒了杯水,直到暖流入胃,才盯著往上漫的熱氣道:“也許吧。”
她不愿再提這個,便轉了話題:“其實稿子已經寫得差不多了,我上樓去拿個電腦。”
說罷,身影便往樓上晃去。
畢竟是在別人家,林羽聲也不再跟逛街似的亂走,而是自顧自找了把椅子坐下看手機。
靜謐之中,忽然有叮咚一聲。
她往樓上喊了句:“江肆壹,好像有人來了。”
想到自己前幾天訂了幼時的記憶——每日牛奶。
江肆壹便道:“你開啊,難不成要我跳下來?”
高跟鞋落地聲逐漸靠近沉棕大門。
林羽聲握上把手,開門的那瞬間,屋外站著的那人似乎忽然冷了神色。
她并不認識沈時霧,便問道:“你好,請問有事嗎?”
說罷,她便細細打量起眼前這名女人來。
長發微卷如墨,骨相極其優越,素凈的襯衫于她身上是別有韻味。
大美女啊。
林羽聲挑眉,想現在就沖上樓對江肆壹道:“別老念著你那個初戀了,看看這位啊!”
而后者此刻正抱著電腦下樓。
她見人杵門口,納悶:“誰啊?”
林羽聲聽見動靜,往旁邊側了身。
與屋外人撞上視線的那瞬,江肆壹幾乎是下意識想要關門——她最近病情不穩定,此刻又快要發作了。
而沈時霧稍稍溫了神色,而后薄唇輕吐:“來送牛奶。”
“……”
你一個身家過億的總裁跑來挨家挨戶送牛奶,鬼信啊?
江肆壹努力穩了心神,而后騙人:“我沒訂牛奶。”
“是嗎。”沈時霧低眸看了眼訂單信息,又再度抬頭確認門牌號,“三排十八號,不是你家么。”
過了幾秒,江肆壹僵著臉,閃到門前將對方手中那瓶罐裝牛奶奪過來,而后就要關門。
卻被一雙手直直擋住。
僅差幾厘米就要夾到對方了,江肆壹于心底驚呼一聲,立刻停下動作。而沈時霧看著她忽然急剎車,眸中漫上了幾縷道不明的意味。
她從背后拿出一盒巧克力,包裝滿是英文,又由金色緞帶綁了好幾道。
“你好新鄰居,這是見面禮,不貴重,還請收下。”
江肆壹這回是徹底呆住了。
她嘴巴張了好幾次,最終心如死灰地問:“你說什么?”
“新、鄰、居。”女人說得坦然,“這三個字很難理解嗎,大作家?”
下個瞬間,江肆壹將對方連人帶糖一并阻隔于外。
她放言:“你最好給我搬回去。”
沈時霧挑眉,覺得對方確實越來越兇了。
兇得就像…一只張牙舞爪的兔子。
想到這,她眸色暗了幾分,隨即繼續站在屋外道:“我等你把巧克力收下了再走。”
雖然話是這么說,但沈時霧的真實想法卻是——要是對方還不開門,她不介意找把斧頭將鎖砸爛。
順便把屋內另一人也給扔出去。
細雨本就沒停,這會兒又忽然下大了不少。沈時霧雖站在屋檐下,身上卻依舊落了好幾滴。
她裝模作樣咳了幾聲,見里邊依舊沒動靜,正要轉身去找工具,眼前的大門終于被打開一個小縫。
江肆壹沒看她,而是垂著睫毛將那盒巧克力給拿走了。
落下悶悶一句:“你走吧。”
屋內,林羽聲看完了全程,覺得這倆人肯定有什么不為人知的過往。她熱衷于八卦,此刻抱著試探的語調開口:“那個…你跟那大美女是不是認識?”
江肆壹覺得她在說廢話。
“你覺得呢?”
林羽聲一拍大腿:“肯定認識!”
“難不成…你倆。”她突然頓了頓,幾秒后終于恍然大悟,“她不會就是你初戀吧?”
江肆壹抓了個抱枕往她身上扔:“怎么的,有意見?”
林羽聲一連說了好幾個“怪不得”,她嘖嘖感慨:“早說你前妻姐長這樣啊。”
“以前我還覺得你是個終極戀愛腦呢,現在看來,這要是換作我,沒準比你還瘋。”
聽見這話,江肆壹莫名很不爽快。她蹙了眉頭:“信不信我給你扔出去?”
另一人瞬間噤若寒蟬,她比了個噓的手勢,便安靜低頭開始處理工作。
安靜之中,能聽見屋外的大雨飄零。江肆壹抱著電腦,覺得太重,又給丟到一邊。
她縮在沙發上,這一視角能透過窗,看見對面那幢“雙胞胎”合院。
剛才她親眼見到沈時霧進了這棟房子。
江肆壹于心里長嘆一聲,覺得太陽穴突突跳。緊接著,本已塵封的舊事又在此刻突然顯現。
雷雨交加的夜晚,自己孤獨縮在床上,不敢動彈一分。
還有在御安公館,那偶然瞥見的身影……
感受到自己的牙齒又在輕微顫抖,江肆壹及時閉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沉沉睜了雙眸。
棲南的天不僅多雨,還總是變化多端。此刻細密的陽光又從窗外灑進來,落了一地暖黃。
林羽聲錯愕著抬頭,也往外瞧上一眼,訝異:“是太陽雨啊,好久不見了。”
江肆壹沒應聲,只是晃著視線從里往外打量。
也不知有意無意,同一時刻,對面那幢房的大門被緩緩打開,高挑身影悠著步子也隨之闖入視線。
沙發上的身影滯了好幾秒。
屋外,連綿烏云大多已躲至天邊,僅留下一小團還在下著毛毛細雨。碎陽像被用了放大鏡,勢頭愈發猛。
沈時霧此刻正站在家門前,用胳膊擋了半張臉。
她像是早就察覺到某處視線,忽然一轉頭,又朝江肆壹望來。
后者心里突然一晃。
因為她看見在暖陽之下、在相隔不遠的地方,自己思念卻又抗拒了四年的人,正歪頭,朝她勾了絲笑。
第36章
去北城這天,是久違的明媚日。陽光卷在各處,燙得要泛起波浪。
某位大作家也很應景地燙了個大波浪。
她踩的黑色細高跟落地清脆,混著媒體記者的采訪聲,好不煩悶。
林羽聲平時不怎么陪她出席活動,此時也被這陣仗嚇了一跳。
果然是拿了獎的新銳作家,這人氣簡直堪稱明星。
林羽聲這么想著,也不免染上幾分驕傲。
“江小姐,聽說您拒絕了海外公司的影視改編,原因難道與您的初戀有關嗎?”
“江小姐,您曾在書中寫到…”
自從前段時間回答了那句“不是之一”,這群媒體就跟瘋了般,死死咬著江肆壹的感情史不放。
她往上拉了拉口罩,只露出一雙淡漠的眼。
面對拋來的無數問題,拒不回答。
終于鉆進車,江肆壹將外套蓋在身上,準備在夏季進入冬眠。林羽聲揉著太陽穴,見她這模樣開口:“還有十幾分鐘就到簽售場地了,趕緊起來補妝。”
江肆壹還想掙扎一下:“都戴口罩了,補什么妝?”
“眼妝總能補吧,你睫毛都快塌了。”
“……”
片刻后,她認命睜開眼,從包中翻出粉餅往臉上拍拍打打。
一下車就有主辦方安排的工作人員出來迎接,其中一名實習生盯著江肆壹挪不開眼。
待人進場館后,她沒忍住與同伴低語:“江老師好漂亮哦。雖然戴了口罩,但是依舊能看出來是個氣質絕佳的大美女。”
不少讀者粉絲也是這么覺得的。
因此當江肆壹穿著一身墨綠色長裙,緩緩進場時,她們的尖叫聲更大了,拿書擋臉都擋不住分貝。
“各位讀者朋友們,江老師的新書簽售會即將開始,請大家排好隊伍,有序等待,感謝!”
場館很大,林羽聲握著話筒指揮秩序。確認一切無誤后,才接過了第一位讀者的書。
“老師,我今年要高考了,特別喜歡您的作品。其實我是逃課來的,一會兒有點不敢回學校…”
江肆壹面對讀者時一向很溫和,將自己的鋒芒收得嚴實不說,偶爾也會充當個溫柔的知心姐姐。
當這位年紀稍小的讀者落了話音,驀然一瞬間,她腦海中浮現了自己的少女時期。
江肆壹回神過后道:“怎么出來的就怎么回去,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哦。”
她本想補一句:“比如翻墻出來的就翻回去,只要技術高超,必定無人發現。”
但話到嘴邊終究咽了下去——她已經不再是四年前那個,愛和朋友開玩笑的女孩了。如今再說這番話,只會收獲第二天的新聞頭條。
標題她都腦補完畢,就叫#人氣作家江肆壹教唆讀者翻墻逃課,疑似危害祖國花朵#
她嘴角抖了抖,而后照著當年傅靜的話開始苦口婆心:“高三就是用來學習的,這回逃課完,下次就不許了哦。”
每位讀者的簽售時間是有限的。
對方接過簽了名的書重重點了好幾下頭:“嗯嗯,我會努力學習的。”
接下來的時間里,一切順利,江肆壹簽到最后手快報廢,不過倒也樂在其中。
隊伍漸漸見底,僅剩四五人。
又是一本書被遞于手心,江肆壹暫且沒抬眸,而是先開口問:“你叫什么呢?”
對方靜了幾秒,似乎稍一斟酌,隨后道:“前妻姐吧。”
“???”
江肆壹筆尖一頓,猛然抬頭,就見眼前正站了名身著深藍色長裙的女人。
第一眼,喲,一藍一綠,跟自己情侶裝啊。
第二眼,哦,還真是她前妻姐。
江肆壹:“……”
見人沒動靜,沈時霧雙手撐著桌面,又重復了那三個字。
雖然隊伍中人數很少,但四周依舊圍了不少簽售完沒離開的讀者。
江肆壹想跳起來捂她的嘴。
而一旁的林羽聲則假裝不經意清了清嗓,隨后拿起準備的小禮物,提前往后分發:“來,這是江老師的一點小心意,每個人都有份,不用搶啊。”
人群瞬間被吸引,自然也沒空來關心這邊的動靜。
沈時霧愈加俯身,垂眸道:“是這三個字太燙手,不能寫么。”
她眸中含了太多意味,又漆黑如長夜。江肆壹被看得不自在,往旁邊移了移視線,手上也終于有了動作。
她捏緊黑筆,指尖都泛了青,隨后假裝冷靜著寫下——To前妻姐。
其實還能加個祝福語,但江肆壹想草草了事,寫完這些就想叫下一位。誰知沈時霧似乎是有備而來。
女人在她即將要合上書本的那瞬間,用手輕松攔住,然后慢慢開口:“祝福語啊。”
她裝模作樣沉思一會兒,而后緩緩開口:“就寫,祝我們早日復合。”
說這句話時,沈時霧嗓音透了很明顯的笑,尾音都被帶得涌出愉悅之意。
而江肆壹則被這幾個字撞得說不了話。
其實從那晚酒吧重逢,她就意識到,沈時霧對自己的感情依舊不一般。但她沒想到對方會以這種方式提復合。
聽著對方直白的語言,江肆壹的思緒忽然就回到了四年前。
那時候也是如此,自從確認關系,沈時霧的愛熾熱又直接明了,而自己呢…自卑且敏感。
似乎,她們自始至終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江肆壹僵著臉,最終什么也沒落筆,將書本啪一聲合上遞給對方。
似乎在說:你愛要不要。
而沈時霧也早就預料到會是這種結局。
她千里迢迢趕到北城,又排了幾個小時隊伍干這兒事,其實是在給對方機會——如果同意,那就不必采取那些強制手段了。
世界上不乖的小孩有很多。
而她曾經養著的這個,似乎格外倔。
女人很平靜地接過書,垂眸看了眼精致的封面,而后意味深長:“不錯,畫得挺像。”
待人轉身離去,江肆壹面上才微微燒起來。
這本書的封面設計是她親自找畫師定制的。
是兩人相互依偎的背影。
而最關鍵的建筑點,就在于那倫敦眼。
早知道就讓別人畫得含蓄一點了……
她沉默著,想站起來走幾圈散熱。
簽售會結束后,也到了傍晚時分。天邊大團散著晚霞,江肆壹有些疲累地往外走去,抬眼看時有些許怔愣。
真是好多年沒見過這么美的天空了。
倫敦并不是沒有這般景象,換句話說,晚霞這東西,哪個國家沒有?
缺的只是興致罷了。
“看什么呢?北城夜市很熱鬧,晚上要不要去逛逛?”林羽聲本以為她在想初戀,結果看人愈發呆滯,怕她提前得老年癡呆,便出聲問道。
江肆壹終于收回目光。
她秉著中國人“來都來了”的特質,點頭:“去吧。”
*
走在人堆里,接踵摩肩。江肆壹恍惚一瞬,還想提醒身旁人小心小偷,卻又想到自己這是在國內,便閉口沒談。
結果她似乎是太放松了。
放松到自己口袋里的手機不見了都沒及時注意。
等她反應過來,林羽聲已經率先叫出聲:“不是,老娘手機呢!”
二十分鐘后,市公安局內,倆人排排坐。旁邊還坐了好幾人,一問得知,都是來旅游結果被偷東西的。
大晚上的,警局內熱鬧翻天,也許是事務繁忙,當江肆壹表示要查監控時,沒一個有動靜的。
有警察道:“你先等會兒,別急。”
“我明天上午的飛機。”
“那就在這兒多玩幾天,咱這夜市還是很熱鬧的,就是小偷比較多。”
“……”
江肆壹要抓狂。
想開口,見外邊又涌來一對情侶,她們說自己的行李箱全被偷了,里邊還有證件,要求馬上追查。
瞬間又熱鬧一個度。
江肆壹沉著臉,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默默坐了回去。
正木著臉打瞌睡,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后貌似停在了自己跟前。
江肆壹昏昏沉沉掀開眼皮,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女人居高臨下看她,還蹙了眉:“坐這干什么?”
江肆壹大腦被困意卷席,她恍惚地看著眼前人,久違地感到鼻子泛起一股酸意。
人在疲憊狀態下,動作都是習慣性的。
她下意識伸手捏了沈時霧的袖口,輕輕晃了晃,又在幾秒后迅速撒開手,像是忽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件出格事。
沈時霧:“……”
她瞥了眼旁邊,就見林羽聲睡得正香,再一挪視線,有人正打電話:“對,我包被偷了!”
便又問:“被偷東西了?”
江肆壹胡亂嗯了幾聲。
她吸吸鼻子,想到警察不處理自己這案子,覺得有點委屈。
沈時霧看著她的腦袋越來越低,似乎猜到了什么。她克制了想要摸對方頭的沖動,而后轉身往另一方向走去。
江肆壹盯著她與警察交談的背影,看了好久。
如當年無數次偷看對方一般,這次也成功被抓到了視線。
看著人閃躲的眼神,沈時霧眸中愈發深沉。
“好,麻煩盡快處理,我家孩子明天的飛機,很急。”女人說完這句話,就回頭朝江肆壹走去。
后者聽見腳步聲,摸了摸鼻尖。
“江肆壹。”沈時霧站定后忽然出聲。
明明自己不再是小孩了,可聽見這句,江肆壹心里還是會不由自主有些…壓迫感。
她抬眸:“干什么?”
“想盡快找到你的手機嗎。”
江肆壹眨了眨眼,有點疑惑,但還是點頭:“嗯。”
她覺得有點沒面子,還硬加上一句:“這不廢話嗎。”
沈時霧輕笑一聲。
她低眸,觸上對方耳垂,輕捏一下,惹人輕顫后——
“那就說點好聽的。”
“或者,求我。”
第37章
江肆壹并不乖順的一生中,就沒有“求人”這習慣。
耳邊依舊是各位受害者七嘴八舌之聲——“警察,我們外地來的,能不能盡快追查?”
“警察,我包呢?還我包!”
她在嚷亂中沉默,半天沒回應。而沈時霧也不急,反而分外有耐心,就像很多年前等對方做題,就算耗盡時間,也不曾開口催促。
當代年輕人最不能失去的是什么。
網絡。
想到這,江肆壹默默在兩個選項中選了前者,下定決心般:“你是個好人。”
“……”
對方似乎沒動靜,她剛想抬頭看情況,就聽見一道冷嗤聲:“然后呢。”
說點好聽的。
難道這話不好聽?
江肆壹懷疑人生中。過了會兒,她正要試圖用文縐縐的語言夸贊對方,就聽眼前人輕嘆一聲:“算了,你還是直接求我吧。”
“?”
也許是沈時霧的面部表情太過滴水不漏,理直氣壯到一臉沉穩的地步,江肆壹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將質問的話咽了回去。
她認命盯著地面:“哦,我求你。”
“你是求地,還是求我?”
江肆壹蹙了眉:“你啊。”
“那就看著我,”沈時霧這回直接掐住她的臉,不由分說往上掰,“看著我的眼睛,然后求我。”
距離她們最近的林羽聲已經睡得醉生夢死,而周圍依舊吵鬧,每人臉上都是焦急之意,根本就無暇顧忌這里的動靜。
江肆壹被這雙手壓制得死死的,只輕微動一下,面上的力度便又加深幾分。
她被迫與沈時霧對視。
眼看著周圍即將有人轉身,江肆壹一咬牙:“求你。”
她雖不服,但畢竟有求于人,還是放輕了語調:“求你幫我。”
沈時霧過了一會兒才放開她。
在女人滿意的眼神中,江肆壹只覺得臉上有火在燒,要焚心臟。
處理偷竊案的速度沒有這么快過。
兩個小時后,夜很深,鳥都驚飛后回了老巢,局外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伴隨著一聲“別動,老實點”,犯人成功被逮。
江肆壹拿到自己手機的那秒,有些許怔愣。
她看著沈時霧與警察溝通的背影,又漸漸地低下了頭——這么多年過去,對方還是有權有勢,能處理好一切。
而自己…除了在寫作事業上有些起色,其余方面,依舊毫無用處。
腳步聲逐漸靠近。
等回過神,沈時霧已經開口問她:“手機有沒有異常或者損壞?”
江肆壹檢查完后搖頭:“沒有。”
女人點頭,又看了眼旁邊睡死過去、直到現在都沒動靜的林羽聲:“她是你編輯?”
“對。”
沈時霧眸中忽然沉了沉,然后問:“你還缺編輯么。”
江肆壹嘩一聲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背后人勾了抹笑,指著林羽聲:“不管她了?”
而后者終于有了蘇醒的趨勢。她掀了眼皮,思緒清晰后聽見的第一句話,便是江肆壹冷漠著:“隨便她,總會醒的。”
“……”
林羽聲眨了幾下眼,看見對方已經走出警察局,剛要吼一聲:“你找著手機了?”就被旁邊站著的沈時霧嚇了一跳。
她活了四十多年,什么沒見過,只掃一眼便猜測了事情的大概——江肆壹這是找她前妻姐來撐腰呢。
雖然她年紀大,可面對沈時霧,卻依舊會莫名犯怵。于是林羽聲往旁邊挪了個位置才起身,隨即朝站在原地的江肆壹問道:“那我手機呢?”
“自己找。”
“?”
欺負她沒前妻姐是吧。
林羽聲在心里罵罵咧咧,又往局里走去,問站著的警察:“你好,能處理我的案件了嗎?”
誰知人家看都不看她,繼續盯電腦:“今兒實在忙,要不明天吧。”
林羽聲氣得要原地跺腳。
她又推開門朝江肆壹哎了一聲:“你能不能讓你前妻姐幫幫我?”
江肆壹可不想再被掐一把臉。
她別開臉:“不能。”
眼見著林羽聲又要搬出陳年舊事,江肆壹差點把手機捏碎。幾分鐘后,她和沈時霧一并站在外邊,夏夜的晚風溫熱,吹得人滿是燥意。
江肆壹抹了額上細汗,別扭著開口:“你能不能讓警察盡快處理我編輯的案子?”
沈時霧假惺惺啊了一聲:“可以,有好處么。”
在以前,不管江肆壹提什么要求,哪怕是要天上星,沈時霧都能直接為她實現。
而現在,她們的關系似乎存在了利弊權衡。
江肆壹忽然恍惚,覺得時間真是個可怕的東西,不過四年,便能摧垮從前的一切。
但這也是她理所應當要承受的改變。
畢竟當年,不論如何,確實是她提的分手。
——“你想要什么?”
“除了感情方面的事,比如復合,其余的我都能答應。”
沈時霧輕笑:“不準耍賴。”
聽見這話,江肆壹總覺得她不懷好意。但事到如今,眼見著都快凌晨,實在沒有其余辦法。
所以她點頭,聲音飄在空中,空空靈靈:“說到做到。”
沈時霧并不是愛屋及鳥的人,除了江肆壹的事,其余的她一概懶得管。但眼下對方都這么服軟了,她也只能答應:“好。”
凌晨一點半,林羽聲驚訝著接過了自己的手機,她失而復得的同時,很想知道沈時霧到底是什么來頭。
但瞥見江肆壹實在稱不上好的神色,她還是選擇閉嘴。
酒店離夜市很近,步行甚至不到八分鐘。江肆壹走之前又問了沈時霧一遍:“你想好沒有?”
后者不慌不忙:“沒有,想好了我自然會告訴你。”
然而當江肆壹轉身要離開時,她又道:“所以我該怎么和你取得聯系?”
“微博私信。”
“…這太麻煩。”
“不麻煩,”江肆壹的墨綠色長裙浸在黑夜里,此刻暗了很多,連帶著話里也有涼意,“你盡管發。”
結果第二天她就后悔了。
因為沈時霧拿自己實名認證的賬號關注了自己,還發了無數條消息。
后者還好,因為煩了還能屏蔽。而前者…那可真是史詩級的災難。
“你馬上給我取關!”江肆壹敲著對面那幢房門,咬牙切齒,“開門!”
沈時霧也剛回家不久,身上的衣服還沒換。她靠在門邊懶散著問:“為什么。”
“你作為沈氏集團總裁,也算半個公眾人物,雖然剛注冊的賬號不容易被別人發現,但日子久了遲早會上新聞。”
“更何況,你還實名認證了。”江肆壹覺得自己腦子嗡嗡響,險些張牙舞爪,“快取關!”
沈時霧好久沒聽她這么噼里啪啦講一堆話了。
她很有興致:“嗯,繼續。”
江肆壹臉徹底黑了。
她深呼吸一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講完了,歸根結底就兩個字,取關。”
沈時霧眨了幾下眼,似乎很無辜,而說出口的話卻不容拒絕:“不取。”
“這是我的個人賬號,你就算作為我的前任,也無法干涉吧。”
眼見著人要徹底炸毛,沈時霧適時順了順:“但不是完全不行。”
她彎了眉眼:“這樣吧,你再給我個好處。”
江肆壹在原地憋了十秒火氣,轉身就沖回自己家。結果躺床上不過十分鐘,樓下門鈴又響了。
她只能踩著拖鞋跑去打開門:“來了,誰啊?”
很詭異。
門外站著的并不是人。
而是一只小兔子。
江肆壹一個不留神,差點要踩到它,好在及時收回腳。
她見屋外空無一人,往空氣處喊了好幾聲:“誰家兔子跑出來了?”
沒有應答聲。
她蹲下,看著肥肥胖胖的一只垂耳兔,忽然有些手足無措。
江肆壹不習慣養寵物。因為經歷過兩次人生中堪稱慘重的分別,她對于離開這兩個字眼感到懼怕。
人都如此,更別提寵物了。
這世上永恒的東西少之又少,大多數東西,在歲月長流中,短暫擁有過后就總是要走的。
所以她干脆就不去擁有。
兔子毛茸茸,看起來應該很好摸。
江肆壹看著它一直到處嗅,手心忽然有些癢。
輕輕摸一下,應該沒事吧。
于是某人慢慢伸出了手。
小兔子似乎特別喜歡她,被碰一下就要黏上來,還揮舞著小爪子。
江肆壹在家門口蹲了大半天,最后一把將它抱進懷里。
算了,外面不安全,還是先帶回家再說。
桌上放著臺電腦,一人一兔正看監控。當江肆壹看清楚罪魁禍首時,面上忽然就浮上無語之意。
屏幕中,沈時霧抱著兔子正慢悠悠走出家門,而后哪兒不去,甚至連彎都不帶拐的,直奔對面。
然后非常坦然地,按下了鈴。
做完這一切,她又不慌不忙走回自己家,關上門的那一剎那,江肆壹剛好下樓與兔子面面相覷。
……
行云流水,堪稱絲滑典范。
江肆壹低眸看了眼懷中兔,欲言又止。
再怎么憤怒也不能罵它,小兔子什么都不懂,是沒有任何錯的。
得罵它主人。
她合上電腦,靜坐了一會兒蓄力完畢后,就要沖出家門給兔子討個公道。
誰知還沒有動作,門鈴便再度響起。
江肆壹冷笑一聲,邊摸兔頭邊走去打開了門。
沈時霧應當是下午不用去公司,此時換上了一身睡衣。深藍色絲綢質地,露出那潔白深邃的鎖骨。
江肆壹只瞧了一眼便立刻移開視線。
她順便不動聲色捂上了兔子的眼睛,然后神色冷冷,剛要開口質問,卻被對方搶先一步。
沈時霧眸中意味很深,緩著嗓子,開始睜眼說瞎話:
“我家兔子不乖,自己跑了。”
江肆壹在心里嗤笑一聲,想說家里有監控,又聽她繼續——
“我來抓,請問有人看見嗎。”
莫名地,江肆壹連人帶兔后退三步。
然后哐一聲,把門給鎖上了。
第38章
兔子脖間戴了條項圈,又有吊墜落著。
江肆壹關門后低頭一打量,發現里邊似乎藏了張小紙條。
將透明的空心吊墜打開,她看清了紙上寫的字——
微博號注銷了,別不理人。
江肆壹盯著紙條看了很久,才意識到,對方這是在哄自己。
也許是太久沒有過這種感受,她在原地滯了好一會兒,直到懷中的兔子咬上她長發,才忽然回過神。
“別咬。”江肆壹將自己的發絲往外扯,低聲嘟囔著,“怎么跟你主人一樣愛咬人*…”
屋外的沈時霧依舊沒離開,她此時琢磨著鎖的抗硬程度,想哪天直接破門抓人。
結果還沒打量幾眼,咔一聲,門突然被打開。
江肆壹露出半個身子,木著臉,將兔子舉到她眼前:“給你。”
沈時霧卻不急著接。她摸了摸兔子,而后問:“消氣了?”
江肆壹看著她的動作,忽然想到那句“抓兔子”。
心里無端浮起一陣雞皮疙瘩后,她索性將兔子直接放進對方懷里:“既然你已經注銷賬號,那這事就算過去了。”
她顯得很大度,末了還補充一句:“其實你只需要取關,沒必要直接注銷的。”
“關注你,是這個賬號唯一的用處。”
“既然你不準許,那注銷也無妨。”
江肆壹身上掉了好幾根兔毛,聽見這話后更是覺得渾身都泛了癢。她吸吸鼻子,假裝冷靜且毫不在意:“哦…”
眼見著臉又要成了天邊的火燒云,江肆壹在心里埋怨自己的同時又問:“你還有事么?我要休息了。”
風帶起沈時霧些許碎發,她此刻嘴角上了揚:“嗯,是還有件事。”
她假裝苦惱:“就是突然忘了,能讓我進去坐著想嗎。”
江肆壹覺得這么多年過去,眼前這人不僅性格上發生了極大改變,胡說八道的本領也是愈漸提升。
她微笑:“不能。”
哪有讓前任進屋的道理?
沈時霧點頭:“好吧,剛好我也想起來了。”
“…說。”
女人長發散于肩,熟悉的香味絲絲滲進鼻腔,江肆壹不動聲色嗅了嗅,思緒又不免飄忽至從前。
她微微沉了臉,出聲催促。
沈時霧看著她:“你昨晚說過給我個好處,還算話吧。”
如今的江肆壹倒也不是耍賴皮的人,她回:“算。”
女人若有所思點點頭。
她摸了幾把懷中兔的腦袋,緩緩道:“跟我回家。”
回家這個詞也算不上久違,畢竟在酒吧初遇的那晚,對方就開口提過。但距離真正住在沈時霧家的歲月,恍然一算,已經過了好多好多年。
江肆壹的長睫蓋了半只眸子。
良久,她終于把失去的聲音找回來:“我只有一個家,就是現在你所見到的。”
沈時霧神色暗了幾分。
她淡淡:“我不管你有幾個家,反正今天,你得跟我走。”
江肆壹皺眉:“我說過,感情方面的要求我不會答應。”
“這就算感情了?”沈時霧俯身逼近她,“那前幾天你編輯住你家,是不是也就意味著,她喜歡你,或者相反?”
近年來,江肆壹鮮少有啞口無言的時候。
她此刻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到最后索性別開臉:“總之就是不行。”
好久沒耍賴皮了,還有點不太習慣。
江肆壹視線飄忽著,覺得偶爾耍一下也不錯。
誰知沈時霧早就不吃這套了。或者說,不再于這方面縱容她。
她磨了磨牙:“確定嗎。”
這三個字似乎是最后的警告。
江肆壹沒由來后背發涼,手心也溢出細汗。她摩挲幾下指尖,將汗碾碎,而后假裝鎮定:“嗯。”
沈時霧反倒輕笑一聲。
在察覺到對方要關門的那一剎那,她直接用手攔住,一點點將門往外掰。
懷中的兔子蹦跶一下跳于地面,自顧自與自己玩耍。
江肆壹在少女時期就時常感慨對方的力氣,而如今更是驚了一瞬。
到最后她直接放棄了。
“沈時霧,就算我真住進你家,我們也是不可能復合的。”江肆壹說得斬釘截鐵——雷雨夜中那孤獨又絕望的滋味,她不想再感受了。
不可能復合?
女人眼底漸漸漫上底色,又于心中嗤笑一聲。
那我就鎖你一輩子。
無論用什么辦法,我只要你再也逃不掉。
“不復合也可以,”沈時霧說得真切,“純友誼,不越界。”
抓兔子的一個重要步驟——讓對方放松警惕。
江肆壹依舊掙扎:“我花大價錢買的房,哪兒能說搬就搬?”
“哦,也行,”女人善解人意模樣,“那我搬進來。”
“……”
這天晚上,江肆壹躺在床上毫無困意。她起身拉了點窗簾,從細小的縫隙中往對面那幢合院望去,就見那兒也依舊亮著燈。
沈時霧睡覺沒有開燈的習慣,到了晚上,更沒有不拉窗簾的時候。
這是知道自己會偷看,所以特意這么做的?
呸呸呸。
誰偷看了。
江肆壹嘩一下扯緊窗簾,而后煩著步子,在屋內踱來踱去。
走了不知多少個來回,看架勢都快把地板給踩爛,她終于冷靜下來坐在了床沿。
屋外的一切都很靜謐,能夠聽見夜間出行的鳥撲扇翅膀。
在這樣的情況下,江肆壹反而更亂心神。
她仰天長嘆一聲,最后倒在了床上。
——明天真的要搬回那幢別墅了,怎么辦。
搬回。
江肆壹反應過來后勾起抹苦笑。
所以自己潛意識里,依舊認定那兒才是家。
過去很多年里,她一失眠就愛打開電腦寫點東西,這次也毫不例外。
新書的稿子還只寫了一部分。
此時此刻,她觸上鍵盤,續下了后來的故事。
【在七月末的某天里,她即將故地重游,而舊夢難續,她明白自己這次不可再度深陷…便計劃著逃跑、跑得越遠越好。】
昨夜寫到四點才睡,到了第二天,江肆壹直接一頭蒙在被子里,睡到下午四點。
她醒來時,頭還是暈暈乎乎的,見窗外有晚霞緩起,才得知已是隔日傍晚。
下床洗漱,她要出門覓食。
而一打開門便與沈時霧面面相覷。
也不知對方究竟等了多久,江肆壹呼吸一窒,想起昨天的事來,挪著步子就要退進屋內。
同樣又被對方攔住。
江肆壹覺得她這身手應該是練家子。
“收拾完了嗎。”沈時霧今天看起來心情不錯,語氣也輕快些許,“要不要我幫你?”
江肆壹在門口杵了半天,見實在躲不過,便只能妥協:“我等會兒再收拾。”
“那現在呢。”對方貌似有點急,恨不得當下就把她抓回家。
江肆壹微笑:“我餓,得吃飯。”
論時隔數年,再度吃到前女友做的飯是什么體驗?
江小姐有權回答——好餓,想吃三碗。
六菜一湯被接連端上桌,沈時霧解下圍裙:“冰箱里食材所剩不多,將就著吃點。”
當江肆壹聞見撲鼻香味時,她默默挺直了背,一副不為食物折腰的模樣。
而聽見對方這句話,她險些開口質問:“你管這叫將就?”
“吃吧。”沈時霧見她不動筷,又很貼心地遞去了勺子,“吃完好有力氣搬家。”
江肆壹早知她有陰謀。
但礙于肚子一直咕咕叫,實在沒面子,她眼一閉心一橫,終于抓起筷子進食。
沈時霧這棟合院與自己那幢極為相似,無論是布局還是裝修,簡直如復制粘貼。
因此當江肆壹吃撐了摸著肚子在椅子上發呆,她恍惚一秒差點要轉身往樓上走,回房間睡覺。
意識到這是沈時霧的地盤,她默默重新坐下,而下一秒,腳旁忽然有軟綿觸感,似乎有生物出沒。
江肆壹頭一低,就見是兔子在啃她的褲腿。
…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她彎腰將這團抱起,戳著它的臉頰悉心教育:“別學你主人咬這咬那。”
“這是不好的習慣,得改。”
正絮絮叨叨著,江肆壹完全沒注意身后有人靠近。腳步聲被昂貴的波斯地毯吞噬,沈時霧將她的話盡數聽進耳里。
小兔子不愛聽人嘮叨,跑得很快,一溜煙沒影了。而其主人倒是很樂意聽。
所以當江肆壹被她嚇了一跳的時候,她雙手抵著椅子背,問道:“怎么不繼續了?”
“…你不是在廚房嗎,什么時候過來的。”
“剛剛。”
江肆壹開始思考剛剛是多久。
不論過去還是現在,沈時霧都會在她疑惑的時候給予幫助。
這次也毫不例外。
“剛剛的意思就是,你所說的話,我全聽見了。”沈時霧彈了彈她的腦袋,“所以,”
“為什么你會覺得,咬人是不好的習慣?”
江肆壹覺得自己就不該吃這頓飯。
她決定下次管住嘴的同時,也要閉上嘴,無論是動物還是人,都別說些有的沒的。
她繃著臉,開始一本正經:“咬人…難道是什么優良行為嗎?”
沈時霧盯著她面上細微的神情變化,忽然想逗人。
她愈發靠近對方:“那我問你件事。”
“什么。”
“我咬你的時候,你不舒服么。”
江肆壹知道她不安好心,可沒想到是如此直白的語言。她穩住心神,卻還是溢出點燥意于面上。
“對前女友說這些,合適嗎?”
“嗯,是不太合適。”
沈時霧承認,隨即道:“那就變成現女友。”
在過去的日子里,江肆壹常參加學校的辯論賽,打輸的次數屈指可數。
她曾一度認為自己不會在口才方面輸給別人,直到再次遇見沈時霧。
也算是一物降一物。
說不過,還跑不過么。
江肆壹起身就要逃離這個地方,結果卻被身后人直接按了回去。
沈時霧的聲音如魅魔般步步逼近:“所以,舒服嗎。”
江肆壹沉默片刻,最后直接豁出去,破罐子破摔:“舒服,特別舒服,行了吧?”
“嗯,所以能讓你舒服的,就都是優良行為。”
她嗓音透了笑,又補上一句:“比如還有…”
當江肆壹聽見那兩個字時,她大腦直接宣布故障。
末了,她咬牙切齒:“你能不能閉嘴?”
“閉嘴的方式有很多,親我也是其中一種。”沈時霧勾了她幾縷發絲玩弄,“你想試試嗎。”
第39章
不可再度深陷。
江肆壹在心中一遍遍警告自己。
她側開臉,扯回自己的頭發,站起來后與沈時霧隔了一段距離,才開口說話:“謝謝款待,我先走了。”
“好,記得收拾行李。”
“……”
江肆壹心有不甘,走出門前還回望一眼,想再掙扎幾下。而沈時霧卻彎腰抱起了那只垂耳兔,指著江肆壹對它道:“以后有姐姐陪你玩了。”
“是不是很開心?”
忽然聽見這聲“姐姐”,江肆壹身形一頓,連門都沒關緊就退出屋外。
其實這四年來,她不是沒遇見過喊自己這一稱呼的人。
比如說余紊。
對方比自己小幾個月,在許多時候都會親昵喊聲姐姐。可江肆壹卻從來沒有多余感覺,只認為她很有禮貌。
然而在剛剛,她心里卻酥麻麻的,忍不住想聽對方再喊一聲…打住,及時止損!
江肆壹拍了幾下頭,意在讓自己清醒點。
回到家,她有些悵然地盯著天花板。想到自己又要搬回那幢別墅,各種情緒交織在一塊兒,到最后也只剩一口嘆氣聲。
行,搬吧。
反正她逃跑技術還算上乘,大不了再溜出來。
整行李時,沈時霧跟個魂似的堵在自己家門口不走。江肆壹往行李箱里放個東西就瞥眼監控,到最后眼珠子都差點轉不過來。
沈時霧這回沒抱兔子,而是獨自站在門前。
江肆壹看她孤苦伶仃的模樣,在心底笑一聲,然后直接合上電腦。
讓你也嘗嘗孤獨的滋味吧。
等疊完所有衣服,江肆壹坐下休息了一會兒,而后才又去看了監控。結果只一眼,她嘴角就抖了抖。
沈時霧堂堂一總裁,此刻正捏著兔爪,往監控處揮了好幾下。
江肆壹看了多久,她就不厭其煩揮了多久。
她抱著電腦,看著一人一兔唱雙簧,末了無奈勾起嘴角。
下樓開門后,沈時霧的身體還沒側過來,依舊對著監控。江肆壹嘖一聲,假意不耐煩:“別揮了。”
“跟你打招呼呢。”
“…再打我就關門了。”
這是沈時霧初次踏入這幢合院。
與自己那棟別無二致,只是多了些綠植花草。
“你就坐這別動,我行李整得差不多了,再去檢查一遍。”江肆壹指了指一樓沙發,示意她老實點別亂跑。
沈時霧笑:“這么兇?”
江肆壹轉身睨她一眼,在樓梯上站了半天,憋出來句:“你第一天認識我?”
才繼續往樓上房間走。
兩分鐘后,她看著站在身旁的沈時霧,陷入沉思。
“我不是讓你呆樓下么。”
“雙腿不聽使喚,實在沒辦法。”
如今的沈時霧說瞎話向來很有一手,就連十八歲的江肆壹都比不過。
“那你別杵這,這么高一個人,站角落去。”江肆壹嘰嘰歪歪,把她往旁邊推。
沈時霧被挪了位置,也沒意見,只是話又多起來:“其實我那里東西都挺齊全,人直接過去就行。什么睡衣、內衣…”
“閉嘴。”江肆壹從衣柜里扯了件外套往她身上扔。
女人輕而易舉接住,還拿在手里晃了晃:“如果你執意要帶,秋冬季的衣服別忘了。”
江肆壹當然能聽出來她的小心思。
她呵一聲,直接合上行李箱:“不帶。”
說不定夏天還沒過去自己就跑了呢。
還秋冬,想屁吃。
沈時霧若有所思點頭:“行,反正到時候再買也不成問題。”
她似乎在規劃今后的一切。
江肆壹聽著,腦海中又不受控地想起那些舊事。
過了很久,她才淡淡想——沈時霧,你過去太不坦誠。所以如今無論你對我怎么如初,破鏡終究無法重圓。
上車的前一秒,江肆壹忽然折返回去,然后抱出來個紫檀盒。她將東西往對方那兒遞:“之前忘記還了。”
這是沈韻當年送她的那只鐲子。
沈時霧很快收回目光,然后俯身過去為她系安全帶。兩人距離極近,江肆壹看著,下意識窒了呼吸。
她再次重復:“還你。”
沈時霧并不著急起身。
她掃了眼那盒子,輕聲開口:“拿著。要是不喜歡,賣了也隨你。”
江肆壹覺得手中之物很燙。
她縮了縮指尖:“我如今跟你們家也沒什么關系了,拿著這個,心里不舒服。”
“不舒服?”
“我們手上還有江阿姨的遺產,忘了?”
提起這個,江肆壹心中其實是有許多疑問的,比如為什么會留給沈家一部分遺產。
剛要開口問,沈時霧就適時打開車門,將放于后座籠子內的兔子一把抱了出來。
懷里有溫熱而毛茸茸的觸感。
江肆壹被突如其來的小動物噎得沒出聲。
“好了,”沈時霧側眸看向她家的兩只兔子,分外愉悅,“我們回家。”
一路上風平浪靜。
除了兔子老啃江肆壹頭發。
她想口頭訓訓它,卻發現自己還不知曉其名字,便問正開車的某人:“哎,它叫什么?”
沈時霧自然不會直接告訴她:“你猜。”
江肆壹護著自己的長發,咬牙切齒:“快說。”
女人瞥她一眼:“十一。”
某人虎軀一震。
她不愿自作多情往那方面想,但這發音與自己的名字實在相似。
江肆壹靜了半天最終冷笑幾聲:“嗯,好名字。”
然后指著十一的鼻子:“別啃了,先睡一覺。”
她終究還是沒將這名字說出口,不然總有種訓自己的感覺。
時間淌得很快,當窗外景象漸漸步入熟悉之地時,江肆壹心漏了一拍。
其實附近變化并不大。
路燈還是一排排杵著站崗,香樟樹依舊開得茂盛無比。偶爾有風輕拂,落幾片于草叢之中,發出細微沙沙聲。
車子緩緩停了。
沈時霧察覺到對方有些許怔愣,便也很耐心地暫時沒出聲。直到江肆壹眨了眼,她才輕輕:“要下車嗎。”
話里的意思很明顯。
要是暫時不想動,就繼續坐在車內,反正無論多久,都有她陪。
江肆壹動了動身子:“走吧。”
雙腿觸于地面時,她險些沒站穩。
抬眼望向這幢別墅,又仔細一打量周圍,發現并非完全沒變化,雖細微,但依舊能察覺。
比如多了被別墅掩著、只露出一小部分的花園。
又多了一方小池塘,里邊養了好幾條魚。
江肆壹看著,轉頭納悶:“你這是要裝修成個植物園?”
沈時霧順著她點頭:“對,所以今天請你來考察一段時間,至于期限。”
她笑:“大概是永遠。”
江肆壹突然有種羊入虎口的感覺。
她被對方環了胳膊往前走,一步步踏在這片土地上,是熟悉的,但心境卻與從前完全不一。
她抿了抿唇,暫時也無法徹底琢磨出自己心底的情緒。
進門后,江肆壹發現客廳中心擺了個巨大魚缸。她猝不及防與其撞了個面對面,還沒出聲,身旁人就先開口:“日子無趣,養點東西消磨時間。”
這樣啊。
那當年養自己,也是為了打發時間么。
江肆壹眼底暗了暗,像枯死的草。
而沈時霧之所以養那么多魚,又種了一個園的花草,消磨日子是其一,還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轉移注意力。
當年江肆壹不辭而別,留下簡單一句分手就再也沒有回來,這樣的斷崖式分手,確實傷得沈時霧很深。
她不是沒找過江肆壹。
說實在的,以沈時霧的能力要找一個人,簡直輕而易舉,所以她也這么做了。
然而當她收到助理發來的照片,卻站在落地窗前,看了很久的暴雨傾盆——江肆壹在國外并非無人陪伴。
照片上,她與一位看起來年齡相仿的女孩走在圖書館里。肩并肩,面上漾著笑,看起來聊得很愉快。
似乎在沒有自己的世界里,過得肆意自在,沒有一絲悲痛。
所以沈時霧逼自己釋懷。
她開始將心思花在別處,徹底變成工作狂不說,偶爾有閑下來的時候,就在家里喂魚弄花。
順帶養只垂耳兔。
視線回籠。
十一回到熟悉的地帶,到處嗅嗅,自顧自跑到后花園玩去了。那兒沒有門,幾乎封閉,很安全,但江肆壹還是擔憂:“你就任由它跑了?”
“執意要跑,我攔不住它。”
沈時霧話里總含了很多超出表面的意味。
江肆壹還在想她那句“消磨時間”,便沒有再開口說些什么,轉而尾隨兔子進了后花園。
花園不算小,但對比偌大的別墅,還是顯得極其苗條。
各色花朵圍得到處都是,剛一靠近便聞到好幾層香味。江肆壹踏入這片如仙境般的地界,眼神邊緊跟十一,邊打量起周邊來。
數百盆花草開得張揚,枝葉修剪整齊,多余的泥土被擦拭得一干二凈。
可以看出主人經常打理,且很用心。
“十一?”這是江肆壹第一次喊兔名,她俯下身子尋找某毛茸茸身影,卻一無所獲。
她有點急,又拔高聲調重復好幾遍。
“十一?去哪了?”
正蹙起眉頭要去找沈時霧查監控,還未轉身,后背就實實撞上了一溫暖懷抱。
江肆壹忽然察覺到自己腰肢處一緊。
她亂了心神,又強裝鎮定:“你家兔子不見了,快找找。”
沈時霧意味深長:“已經找到了。”
江肆壹這回沒馬上理解她意思,又問:“找到了?在哪?”
女人笑時惹得她耳根沾了許多紅。
沈時霧將頭靠在懷中人脖頸處,又輕輕蹭了蹭,發絲交纏之際,她才緩聲開口:“在我懷里。”
不遠處,被食物引誘成功的某只垂耳兔正吃得不亦樂乎。
她啃啃嚼嚼,在看到主人朝自己垂眸掃來的那剎那,非常有靈性地直接逃離現場。
“誰是你家兔子?”江肆壹咬著牙,要她撒開爪。
沈時霧輕拍她腦袋,安撫意味很濃,說出口的話卻依舊不安分。
“嗯,兇兔子。”
第40章
推開熟悉的房門,如同拾起曾經那場夢。
房間內各處都很干凈,桌面、地上,光照下來,都不沾染一絲灰塵。
江肆壹被光刺得瞇了瞇眼。
她站在門口,暫且沒往里走。直到身后響起腳步聲,才驀然回神。
房間內一切如故。哪怕是擠在角落里,被當年的江肆壹所遺忘的試卷,都依舊沒有變化。
它只安靜躺在那兒、淌在時間的洪流里,溫吞度日。
“如果不想睡在這也可以。”沈時霧盯了她的背影,忽然出聲。
江肆壹眸光動了動,她想,難道是肯放自己走了?
結果還未開口,對方又繼而道:“我房間還是在隔壁,歡迎來打擾。”
“……”
長久沉默后,江肆壹深呼吸一口,要趕人:“你出去。”
沈時霧也不惱,反而愈加笑著望她。幫人將行李箱拎進屋后,她靠在江肆壹曾經寫作業的書桌旁,身后是窗邊風鈴吟吟作響。
女人伸手挑了下風鈴,清脆聲更大。
她逗著人:“真的不考慮一下跟我睡嗎。”
江肆壹差點一個行李箱甩過去。
她扯出個微笑:“請你認清現實,我們是前任關系,不是熱戀中的情侶。”
沈時霧點頭:“嗯,然后呢。”
“還有記住你說過的那句話,”江肆壹一字一頓,“純友誼,不越界。”
女人嘶了一聲:“這話誰說的來著?”
“…你啊。”
她點頭:“既然是我說的,那這越界的標準自然也由我定。”
四周瞬間遁入詭異靜謐之中。
下一秒,江肆壹咣一聲關上門,將這胡攪蠻纏的玩意兒趕了出去。
終于清凈,她頓在原地,來回打量四周。直到站累了,才緩緩坐于書桌前。
熟悉的記憶呼嘯著卷席。
江肆壹身形一窒,忽然有些喘不過氣。
她撐著起身,將放于包中的藥取出幾顆吞下。由于沒有水滋潤嗓子,咽得極其艱難。
半晌,江肆壹靠著墻壁任由身子往下滑落。
她盯著窗外那束陽光,嘆了長氣——曾經受過的傷,也許用一生來治愈也無法徹底磨滅。
等到屋外再有動靜,是吃飯時間點。沈時霧篤地敲了幾下門,見里面沒動靜,拔高音調:“下來吃飯了。”
江肆壹此刻正敲鍵盤。
寫東西的人,最煩創作時被打擾思緒。
她嘖一聲,沒好氣回道:“你先吃吧,我還不餓。”
外邊沒動靜了,江肆壹以為對方是被驅趕成功,便繼續對著電腦苦寫。誰知幾分鐘后,門嘩啦一下直接被推開——
香味順著彌漫。
江肆壹回頭納悶著,就見某人托了個盤子,上邊放滿了飯菜。乍一看倒像個送菜機器人。
想到這,她差點沒憋住笑,咳嗽幾聲才開口:“我會下樓吃的,你沒必要端上來,太麻煩。”
剛搬進來,桌面上很干凈,只放了臺電腦跟鍵盤。沈時霧將幾道菜跟飯依次放置于對方眼前,而后抬手將電腦收走了——“先沒收。”
江肆壹皺眉,要起身抗議,卻被揉了幾下腦袋。
沈時霧這時候顯現幾分從前的溫柔,她近似哄人:“吃完飯再寫。”
“好不好?”
熟悉卻又陌生的問句,仔細一想,已經好幾年沒聽過了。江肆壹忽然安靜下來。
她吸吸鼻子,然后久違聽話著,坐下吃飯。
“最近有什么行程安排嗎?”沈時霧在她身后坐于床沿,看著人兩腮鼓鼓,心情頗好地發問。
“沒有。”江肆壹這倒是沒敷衍她,實話實說。
作家的自由時間,相比其余職業要充裕很多。除了偶爾開個簽售會,或者上個小節目,其余時候大都窩在家里創作。
“那好,我下周要去北城出差,你陪我一起吧。”沈時霧說得坦然,全然不覺得自己這話有什么問題。
江肆壹狠狠咬下一口肉,末了回道:“你做夢。”
“你出差讓我陪?憑什么。”
沈時霧早知她不會同意,熄滅手機屏幕后,眼底很深,又假裝嘆氣:“那好吧。”
當天夜里,江肆壹正要合上電腦去洗漱睡覺,助理就打來了電話:“姑奶奶,給你發幾百條消息,您愣是不看一眼啊。”
她起了半身又坐下,揉著太陽穴:“在寫稿,怎么了?”
“北城簽售會的主辦方說想再加幾場,問你意見呢。”
江肆壹眨了眨眼:“怎么突然要加?”
“嗐,這有啥可意外的,你還當自己是個小透明作家啊。肯定是反響不錯的緣故咯。”
江肆壹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但她剛寫完東西,心神很疲累,這時候顧不上那么多,便答應了:“好,那就加吧,記得把具體時間發我微信。”
直到洗完澡要往床上躺,她手機突然收到了一隔空投送。
江肆壹抬眸看了墻壁幾秒,之后毫不猶豫點了拒絕。
然而隔壁那人向來有耐心,不厭其煩來來回回好幾趟,江肆壹氣急敗壞,一咬牙點了接收。
照片上,沈時霧正抱著十一。
而兔子懷里也不閑著,兩爪中間舉了張紙。
「那么多年了,是不是應該把微信拉出來了?」
白紙黑字寫得清楚,刺進江肆壹雙眸。她著魔似的看了這張照片很久,到最后。
實在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受了。
就像是冬夜里頭,有人拿溫熱的手掌觸上臉頰。
江肆壹靠在床頭,抬眸盯著天花板,如多年前那樣,似乎要盯出個窟窿來。
當年她單方面宣布分手后,就馬不停蹄換了所有聯系方式。有時切回舊賬號,就能看見對方換了無數個號來加自己。
良久,她動了動指尖,將自己新的微信號截了圖,投送給對方。
不過幾秒,就顯示有人添加。
熟悉的背影照映入眼簾,江肆壹看著,思緒飄忽回了那一夏天,在辦公室,傅靜指著這頭像問自己:“是你表姐吧?”
一想起舊事就頭痛欲裂。
江肆壹點了通過后,就平躺身子想入睡,然而等真正閉上眼,卻又毫無困意。
她認命側身重新拿起手機,無所事事了好久,才點進對方朋友圈,想著偷瞄一眼。
僅僅只有一條。
而發表時間為江肆壹拿獎那天。
她眸光頓了頓,像是預料到什么,心臟如同被人猛烈撞擊。
「黃昏落盡時,我還念著你。」
這是沈時霧發的內容,也是江肆壹寫的一句話。
她本想將這句話藏于后記之中,但終究還是挪到了開篇。
像是小心思被發現,江肆壹面上有點燥,被子一蓋就要埋頭睡覺。過了幾分鐘,手機突然震動,是有消息來。
她露出一雙眼,將床頭柜上的手機拖進了被窩。
黑漆漆的,只有屏幕亮著光,眼睛實在吃不消,江肆壹只能微微扯開被子。而這點時間,對方已經發了好多消息。
“真的不考慮陪我去出差嗎。”
“北城夜市很熱鬧。這次有我在,沒人敢惹你,更別說偷東西。”
“啊,聽說你簽售會要加場?”
江肆壹盯著她最后一句話終于了然。
——呵,這事是你干的吧。
其實簽售會加場對她來說只有利沒有弊。不僅能跟讀者溝通交流,還能多賺錢。
但她壓根就不需要沈時霧做這些。
不想欠對方人情是其一,怕自己愈漸沉淪是其二。
江肆壹總提心吊膽,怕在不知不覺下,今年已經二十多歲的她又回到過去模樣,由內而外去依賴沈時霧。
她總是要離開的。
無論如何,都不會留下與沈時霧相守至白頭——跟一個曾經傷過自己的騙子再度談感情,實在可悲可笑。
江肆壹長吐一口氣,繼而回道:“你怎么知道?”
對方回得很快:“我平時也看新聞。”
新聞?
簽售會這么快就又官宣了?
江肆壹疑惑著去搜了關鍵詞,結果沈時霧這回倒真沒騙人。
看著數不清的帖子,她感慨北城場的工作人員效率還挺高。
她看了會兒才戳著屏幕回消息:“好吧。”
“順路,剛好同天去同天回,你覺得怎么樣?”
江肆壹剛想說不怎么樣,門就被敲響,混著叩叩聲,沈時霧開口:“江老師,我來送水果。”
這什么鬼稱呼。
江肆壹皺眉,半晌還是下床去開了門:“大晚上的,你就不能消停會嗎。”
話音剛落,她就見眼前的女人穿著睡衣,松松垮垮,好幾個扣子沒扣嚴實。
她瞥開眼,伸手接過那盤被切好的芒果,就要趕人:“你走吧,我要睡覺了。”
而沈時霧自然沒那么容易挪步子。
她斜靠在門前,剛好擋了對方要關門的動作,慢慢開口:“所以你考慮得怎么樣了?”
江肆壹覺得這人應該是屬牛的,倔得要命。
嘴巴突然有點干,她叉起一塊芒果往嘴里送:“我編輯當天也會回國,我跟她走。”
最后四個字似乎惹得沈時霧很不爽。
她嘖一聲,蹙了好看的眉,面上是明晃晃的煩意。
過了幾秒,沈時霧淡然開口:“你想讓你編輯丟工作嗎。”
江肆壹慢慢睜大眼*。
面前的女人一步步靠近,將她逼得無處可逃。
“別,”
直到下巴又被向上挑起,江肆壹說話都極其艱難,只能從齒間溢出一個字。
她看著沈時霧深如潭水的雙眸,心里漫上一層熟悉感——那晚在床上,對方也是如此掌控自己,死死壓制著,令她沒有一點生存空間。
“說什么了?”女人的尾音落下,藏著難以琢磨的念想,“再說一遍。”
江肆壹的臉被捏得生疼。
她眼底沒忍住浮上些水波。
按照如今沈時霧的作風,不是沒可能做出那些事。林羽聲雖然是個見錢眼開的性子,但這么多年下來,幫了她很多忙,也算個合格的編輯。
江肆壹低聲:“我跟你走。”
沈時霧這才滿意了點。
她手上力度漸漸減弱,最后低頭,靠近了對方眼角。
這一吻落得很輕,比雨點落面還要細微。
溫熱觸上時,壓抑著其余見不得光的念想,只帶走了幾顆搖搖欲墜的淚珠。
江肆壹身子很僵,心跳如雷貫耳,顫著眸光往后縮了縮。
“以前怎么不見你這么害怕。”沈時霧感受到她微微抖著,手掌撫上后背,輕拍。
江肆壹覺得沒面子:“誰害怕了?”
她轉移話題:“說好的純友誼呢?朋友之間還能親、親眼睛了?”
談起這個,她挺起腰板,目光帶著質問。
沈時霧輕笑一聲:“為什么不能?”
“其實還能親別的地方,江老師想體驗一下嗎。”
江肆壹安靜下來。
她沉思過后,決定將自己的逃跑計劃提上日程——跟個瘋子住一起,有害身心健康。
晚上夜深,眼角那處地方似乎還發著燙。江肆壹翻來覆去,最后打開手機,開始搜索哪個城市最宜居住。
*
北城太陽毒,揚下來能驚得人走路跳好幾步。
簽售會在下午,此時的江肆壹坐在車內,往身旁人嘖了一聲:“你不是來出差的?”
沈時霧毫不心虛:“對啊。”
“那你拉著我到處逛算怎么個事?”
正逢紅燈,車流緩緩停下,沈時霧得空將剛才買的小蛋糕遞給她:“早上我見你沒吃幾口,剛剛買的,不愛吃就放著。”
江肆壹見她話頭轉得快,在心里輕哼一聲,又瞥了眼那一袋子的甜品。
自從分手,她就不愛吃甜了,曾經隨口一說的戒糖,到如今全然成了事實。
“還在戒糖?”沈時霧見她沒動靜,開口問。
江肆壹沒馬上吭聲,過了幾秒,才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了。
“謝謝。”她道。
車流又鬧哄起來。沈時霧聽見這句,悶出聲笑:“不用謝,江老師。”
“你非得叫我這個?”江肆壹對這稱呼有意見很久了,她拆著勺子包裝,冷不丁砸出一句。
“不喊這個,難道繼續叫你江同學?”
勺蛋糕的動作頓了幾秒。
江肆壹吃了一口甜,聽見這句,心里忽然不是滋味。她撇撇嘴,心里感受道不明,最后只扯出一句:“喊我全名就行。”
沈時霧點頭,淡聲:“好。”
一切都很熟悉,無論是人還是車,亦或是買的食物——一袋蛋糕。江肆壹不是個記性好的人,從前背課文都得廢大半天勁,卻記得四年前二人間發生過的每件事。
她記得那是個放學日,外面也如現在這般車流堵塞,對方像喂豬似的塞給她一堆蛋糕跟杯奶茶。
那時候,耳旁最常聽見的…是那句江同學。
“江同學,到地方了,不下車嗎?”思緒被打斷,江肆壹悵然回神,卻噎了半天。
她的欲言又止被沈時霧看在眼里,女人挑眉,使壞般又重復:“江同學,是上課上傻了?”
嗓子徹底卷上酸意。
江肆壹別開臉,繼而又低下頭,將只吃了一口的蛋糕合上放回袋子里。
全程都沒抬過頭。
沈時霧察覺到對方情緒不對,剛想出聲哄,又想——原來提起從前事,她也會難受。
既然有情緒波動,那是不是就意味著……
江肆壹還愛自己。
虛無的猜測太沒意思,沈時霧只想了一瞬便拋之腦后。
就算不愛了,那又怎么樣?逮著雙腿鎖在家里就是了。
“不哭。”
江肆壹馬上炸了:“誰哭了?沒哭。”
沈時霧勾起抹無奈的笑:“好,沒哭。”
“蛋糕味道怎么樣?”
江肆壹的回答大多為中規中矩,無論別人問什么,都回句“還行”。
她此刻也是這般:“還可以。”
“那喂我一口。”
要說剛才江肆壹還因舊事勾起負面情緒,而現在,她是恨不得把這個詭計多端的女人扔進蛋糕堆里。
她微笑:“不喂。”
“一口。”
“不。”
沈時霧嘆口氣,咔一聲落下,她干脆把車門鎖了。
江肆壹聽見動靜,默默往旁邊挪了挪。
景區的停車場還是挺熱鬧的,路過行人很多,雖不會閑著沒事往里瞅一眼,但江肆壹還是害怕對方突然湊近。
就如那晚親自己眼睛一樣。
沈時霧點著方向盤,手指修長,骨骼分明,晃了幾下江肆壹的視線。
她移開眼,硬著頭皮道:“放我下車。”
沈時霧一點兒不急。
她開口緩緩,似漫不經心:“我剛剛說什么來著。”
江肆壹:“……”
她沉默的同時也在思考,要是四年前的沈時霧看見如今的她這么欺負自己,又作何感想。
手上終于有了動靜。
江肆壹要拆一個新的,卻被沈時霧的話攔住:“要節約糧食,我吃你那個就行。”
你這心思還能再明顯點么。
江肆壹力度都大了些,她打開剛合上的蓋子,挖了勺蛋糕示意對方過來:“吶,來吃。”
沈時霧側眸,見一只白皙的手捏著勺子,正遞于空中。再往上看,是對方無奈的眼。
她笑著湊過去,將蛋糕咬在嘴里,對上江肆壹視線時,又輕輕將嘴角殘留舔干凈。
“嗯,很甜。”
這畫面。
讓江肆壹想起了那一夜晚,對方唇邊閃著水光,還往下淌著……
“咳咳。”她忽然咳嗽起來。
后背被人輕拍幾下,沈時霧撩起她的長發問:“怎么了,沒事吧?”
江肆壹假裝面上是被咳紅的。
她覺得自己演技進步不少,此刻正擺著手:“沒事,突然嗆到了。”
“被空氣嗆到了?”
“…不行嗎。”
眼見著又要炸毛,沈時霧收斂了逗人心思,轉而順著她:“可以,你說什么都是對的。”
江肆壹輕嗤一聲,心想這還差不多。
“現在能下車了吧?”
“當然。”
“我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
沈時霧說后半句話時臉不紅心不跳,惹得身旁人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終于聞見新鮮空氣,江肆壹渾身放松不少。停車場是一片草地,松軟軟的,趁著沈時霧還未下車,她踩著玩兒。
啊,不小心踩死一只小蟲子。
某位大作家默默收回腳,覺得鞋底發燙,心想真是不好意思,連帶著念叨出聲:“下輩子再見…”
沈時霧湊近她,聽見人突然蹦出來這么一句,笑了聲:“什么下輩子?”
“你還想跟誰有下輩子?”
說到后面,女人的笑意明顯減了不少。
江肆壹連著聽見兩句問話,覺得自己像呆在審訊室的犯人,開口語氣有點沖:“跟你沒關系。”
按道理來說,這確實跟沈時霧沒關系,畢竟倆人都是前任關系了。就算哪天江肆壹選擇重新開始一段感情,另一人都沒有身份去阻止。
而沈時霧聽后卻磨了磨牙。
她開始反思,是不是因為自己當年太慣著對方,所以才得以現在這局面?
原本是句玩笑話,而此刻二人卻都顯得認真。
特別是沈時霧。
她甚至喊了對方全名:“江肆壹。”
“你知道的,我的脾氣已經不如從前那樣溫和了。”
“所以,”女人曲起手指碰了碰她的臉頰,“有些話,還是不說為好,明白么。”
語氣雖并不強烈,但警告意味卻濃得溢出來。
江肆壹垂了眼簾,并不回答。
察覺到對方的無聲反抗,沈時霧俯下身,眼里滿是占有欲與無奈感。
她輕聲:“小肆。”
這兩個字的沖擊力,堪稱彗星撞地球。江肆壹手臂微微晃動,覺得整個人要不受控地散架。
自己發病時,像個汗流浹背的瘋子。
她不愿對方見到自己這模樣,于是轉身又想逃。
沈時霧抱住了她。
她察覺出懷中人的不對勁,卻不知原因,在感受到顫抖時,有一瞬間怔愣。
女人只能收緊雙臂,一遍遍于對方耳邊輕喚:“小肆,是人難受嗎?我在這,順順呼吸…”
過了很久,久到來往行人都不知往她們處看了多少眼,江肆壹才終于冷靜下來。
細汗浸透全身,她怕使得沈時霧身上也黏黏糊糊,便沒力氣地掙扎著,要與其保持距離。
沈時霧沒放手,她反而撫上江肆壹的后腦勺,動作很輕柔,像對待易碎的珍寶。
“小肆,你生病了。”
她說出這句話時,心中像被酸烏梅抹了一道汁水,到最后泛了痛與苦意。
江肆壹癱在她懷里,慢慢開始無聲抽泣。
這是二人重逢后,她第一次在沈時霧面前沒把淚憋回去。
陽光被烏云遮了鋒芒,四周染上淡灰,沉壓壓的,惹路人好幾聲埋怨。
應該是又要下雨了。
江肆壹縮在沈時霧懷里,鼻子好酸,她說不出話。
直到肩上落下一滴碎雨珠,她終于找回聲音,像小孩子剛學會開口,先張了好幾下嘴巴。
最終只嘆下一句:“嗯,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