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周遭人流如織。
江肆壹話落后,正歪著腦袋看沈時霧,完全沒注意到旁邊有人邊打電話邊撞上來。
手腕被環住。
眨眼的瞬間,沈時霧就擋在了自己身前。那人見這動靜,腳步頓了頓,幾秒后轉彎離去,連句抱歉都沒落下。
江肆壹蹙起眉嘟囔:“真是沒禮貌。”
聽見好幾聲碎碎念,沈時霧轉身看她。
“哎喲,”上一秒還在瘋狂輸出的江肆壹瞬間變臉,她假模假樣,“撞得我好痛。”
沈時霧:“……”
女人安靜看著她演戲,片刻后,將手中的行李箱給放在了地上。
“看來身體素質不行,”她道,“得鍛煉。”
“行李箱就自己拿吧,走了。”
說罷便很快轉身,只留給身后人一個背影。
江肆壹看著孤零零的行李箱,差點原地跺腳,好一會兒都沒動靜。
直到沈時霧壓下嘴角的笑,停了腳步轉頭,她才捏緊拉桿,不情不愿:“來了來了。”
區區一行李箱,再來兩個都不是問題。江肆壹心里這么想,嘴上卻不一。
她喪著臉:“好重,拎不動。”
沈時霧不理人,繼續走。
她嘆口氣,開始感慨人生:“活著真累啊。”
沈時霧步子邁得更大了。
江肆壹神情徹底哀怨。見人依舊不搭理自己,她終于止住話頭。
冷笑了一路。
進了停車場,沈時霧打開后備箱,示意對方將東西放上來。江肆壹磨磨蹭蹭走到她身旁,手不動,繼續冷笑。
見人跟塊木頭似的杵著,沈時霧終于伸出手:“給我吧。”
江肆壹哼了兩聲,終于心滿意足。然后先一步鉆進車,很自覺地選擇了副駕駛的位置。
等到沈時霧打開車門,江肆壹憋了一路的話終于問出口:“你不是要開會嗎。”
女人先瞥了她一眼,提醒道:“安全帶。”
然后才回答:“記錯時間了,會議在明天。”
江肆壹看著她毫不心虛的模樣,在心里切了一聲。
你就裝吧,口是心非的女人。
安全帶還沒系。
她的手剛抬起,卻又很快落下。轉而對著身旁人說:“我不會。”
沈時霧毫不留情:“把腦子落北城了?”
江肆壹聞言小聲咕噥:“你以前都會幫我系的…”
女人眸中有一絲猶豫閃過,可惜不易察覺。
幾秒后,她將心軟丟棄:“我們已經分手了。”
這話如一道閃電,劈得江肆壹的腦袋暈乎乎。
她手腳發麻,莫名心悸。
見人終于系上安全帶,沈時霧轉了方向盤,車子往外駛去。安靜的路途中,江肆壹不動聲色打開了自己的包。
她從藥瓶里捏出幾粒藥,然后側身服下。
沒有水滋潤,卡嗓子。江肆壹用力咽了好幾下,喉嚨處才沒有異物感。
她靠著椅背,雙手彎曲抱著自己。
抱得很緊很緊。
也許是藥物所致,沒過多久,江肆壹就睡了過去。沈時霧見她睡成這副模樣,以為是空調太低,便調整了下溫度。
想了想,趁著紅綠燈間隙,她還是將后座的毯子勾了過來。
雪白的毛毯蓋在江肆壹身上,襯得她皮膚愈發白皙。
沈時霧用余光一點點打量著她的變化,在看到其瘦了一圈的胳膊時,眉頭很輕地蹙了下。
瘦這么多。
看來…以后不能再放出去了。
沈時霧手指點著方向盤,若有所思。幾秒后,車流終于緩緩動起來,她回過神,繼續往家駛去。
江肆壹之所以討厭吃藥。
是因為吃了,老做噩夢。
比如說現在。
夢里,沈時霧有了新對象。那女人又高又瘦,身材很好,二人很是般配。而自己躲在見不得人的角落里,除了流淚,什么事都干不了。
眼淚好咸,又滲著苦。
睫毛被打濕大片,江肆壹壓抑著哭聲。
路途不算遠,不過十幾分鐘,車子就緩緩停于別墅前。沈時霧轉頭就見人蜷縮著,面上還濕潤。
她猶豫過后,還是伸手撥了撥江肆壹的發絲。
還是沒醒,似乎在夢境中陷得很深。
沈時霧皺眉,輕輕叫了她一聲。
“江肆壹。”
被叫了名字的人此刻終于止住淚。
因為她感覺到,自己似乎被擁入一個溫暖懷抱。
熟悉的雪松香。
嗅見這個味道,江肆壹終于抬了眼皮。然而在這一瞬,溫暖立即離她遠去,那一懷抱好若也從未存在過。
她愣了愣。
沈時霧反應一向很快。她直起身后,先不慌不忙往家里走去,把兔子逮了過來。
十一探頭探腦,很活潑。剛想跳下來,就被一雙手按了按腦袋瓜:“別動。”
沈時霧輕聲道:“媽媽做噩夢了,去哄哄她。”
江肆壹終于回過神來。
她胡亂抹了把臉,調整好情緒后剛想下車,懷里就猝不及防多了團毛茸茸。
毛茸茸揮舞著兩只爪,往她身上爬。
再抬眸,就是沈時霧雙手抱懷,靠在車門邊。她瞥了眼兔子,假意嫌棄:“太吵了。”
“放你這兒,讓我清凈一下。”
十一好像聽懂了她這番話,氣得呼出聲。江肆壹忙揉揉它腦袋,哄著:“不吵,我們十一是最乖的小兔子。”
除了聲音輕輕,動作也極其溫柔。沈時霧盯著她這副模樣,最后微微沉了臉,往后備箱走去。
行李箱落地時動靜很大,江肆壹卻沒注意,依舊跟十一玩得開心。直到沈時霧對她道:“進門了。”
她才反應過來,然后抱著兔子緩慢爬出了車。
兩個多月而已,別墅內沒多大變化,只是少了自己的東西,變得有些空落落。江肆壹極其想念家里的大沙發,一進屋就躺得四仰八叉。
她抱著兔,一派愜意。
還對沈時霧抬了抬下巴:“你看,我不在的日子,家里一點活人氣息都沒有。”
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吧。
看著對方悠然自得的模樣,沈時霧眼底暗了暗。
顯然,這人并沒有身為前女友的覺悟,甚至連點危機感都不曾有。
這不是沈時霧要的結果。
她要讓江肆壹著了魔地愛自己,將分手、離別這些詞匯統統扼殺在無盡后悔之中。
所以沈時霧手一松,行李箱立即就停滯在原地,不動了。
江肆壹毫無察覺,對于接下來要迎接的當頭一棒還處于未知狀態。
“既然已經是前任關系,那就不宜同居了。”沈時霧嗓子沒什么情緒,仿若只是在述說一件普通小事,“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送你回家。”
江肆壹的神情徹底呆住了。
她輕輕啊了一聲,顯然沒能接受。
這是…要趕自己走了?
她木訥地起身,懷里的十一蹦跶兩下自己玩兒去了。等消化完,江肆壹點了點頭:“嗯,我走。”
其實倒也正常。
畢竟二人的關系就擺在那兒,確確實實是分手狀態。
可是。
算了,沒什么可是的。既然趕人了,那自己就走。
江肆壹吸吸鼻子,沒什么異議。然后繞過沈時霧,直徑走向了行李箱。
拉桿還留著余溫,是沈時霧留下的。
她覺得莫名燙手,縮了縮。
“不用你送,我長大了,能自己回家。”江肆壹回頭望她一眼,最后卻在十一身上停留了好幾秒目光。
她有點不舍,但沒辦法,片刻后還是轉身離開。
門被合上,一切歸于平靜。
沈時霧察覺到對方剛才的目光,垂眸掃了眼正自娛自樂的兔子。
“看來媽媽更喜歡你。”她說。
十一沒空聽她講話,追逐著玩具球跑得遠遠的,只留下沈時霧神情復雜。良久,她后知后覺,覺得自己真是瘋了——居然跟只兔子爭寵。
沈時霧輕輕搖頭,然后坐在了江肆壹剛躺著的地方。
對方應該是打車回家的。
她這么想著,瞥了眼墻上的掛鐘。覺得時間差不多,就勾上車鑰匙出了門。
還是去看看吧。
合院附近,一處隱蔽角落,大片樹葉垂著,遮蓋了奔馳車影。沈時霧坐在駕駛位,手指點著方向盤。
她往前望,就見大門依舊上鎖,沒有被主人開過的跡象。
還沒回來?
她忍不住又朝前開了一段距離。
要說剛才僅是猜測,現在便是確定房子里沒人。沈時霧看著門窗緊閉,一點動靜沒有的中式合院,皺了皺眉。
又跑哪兒去了?
扛著個行李箱,不累么。
二十分鐘過去,沈時霧終于放棄。她心情不怎么愉悅,轉著方向盤,往家里開。
與此同時,江肆壹正站在別墅門口鬼鬼祟祟。
原本這個點她早已到家,但在出租車上,越想越難受,把司機阿姨都給嚇了一跳。
“小姑娘,是不是因為分手了,才這么難過的?”
江肆壹把臉別了過去:“不是。”
“是因為舍不得前女友家里的兔子,才想哭的。”
阿姨很開明,對同性戀沒什么意見。她樂呵幾聲,甚至還提出建議:“多簡單的事,給偷過來不就好啦?”
小江沉默了。
片刻后,她點頭,覺得很有道理。
所以后一秒,司機阿姨便瀟灑掉頭,往回駛去。
思緒回籠,江肆壹此刻正小心地環顧四周,確認無人后,才跟做賊似的按下門鎖密碼。
滴。
開了。
她小心推開門,想著要是沈時霧沒去公司,就說自己有東西落了。好在里邊很安靜,只有兔子溜達聲。
“十一,到這兒來。”江肆壹輕輕喊著。
兔子聽見動靜,馬上撲騰著小短腿跑過來,扯著人褲腿就要啃咬。江肆壹彎腰將它抱起,緊接著輕手輕腳往外走。
眼見著即將要望見勝利的曙光。
然而還沒走幾步,就與站在門外的沈時霧面面相覷。
女人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的動作,輕輕挑了眉,意在詢問。
江肆壹有點后悔,但不多。
安靜了一瞬。
她眼疾手快,把門給關上了。
這幢別墅的主人:“?”
第72章
當年有個話題很火——“你這輩子,有沒有為了誰拼過命。”
江肆壹看了眼懷里那團毛茸茸。
默默想,有。
當大門被推開,躲在沙發后面的江肆壹顫了一下。她將兔子抱得緊了點,又把行李箱挪到旁邊,用以圍成一個保護區域。
腳步聲愈發近。
完了。江肆壹在心里對自己說。
前女友溜進家里偷寵物,這是何等罪孽!
這么想著,她腦袋越埋越低,比當年打架被叫家長還心虛。
沈時霧進門之后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情景。
她覺得好笑的同時,蘊了幾分無奈:“起來。”
蜷縮成一團的江肆壹,在此刻微微抬了抬眼,然后不動聲色往旁邊挪。
下巴被捏住了。
沈時霧俯身,將她的腦袋掰過來:“要跑,先把兔子放下。”
嗚。
江肆壹還是沒撒手,想著跟人談條件:“我給你免費當飼兔員,不用付工資,怎么樣?”
沈時霧輕笑一聲:“不怎么樣。”
二十分鐘過去,江肆壹嘴巴都干了,對方還是沒有要松口的趨勢。她嘆口氣,終于慢慢悠悠站起身來,而后不情不愿將兔子“放生”。
十一才不知道兩位媽媽之間發生了什么,小短腿落地,搖頭晃腦到處鉆。
江肆壹撇了撇嘴,在沈時霧的眼神下,只能拉著行李箱往外走。
看著背影,很是凄涼。
她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頭:“我有點餓。”
能不能留我吃個晚飯。
沈時霧早看破她那點小心思,平淡回答:“二十多歲了,叫個外賣對你來說應該不難。”
江肆壹:“……”
被氣著了,她加快腳步,把門合得震天響。
出租車司機不等人,阿姨收了錢早已離開。江肆壹帶著個行李箱獨自往外走,偷兔計劃失敗,她心情很郁悶。
腳步一頓,她忽然想到沈時霧那句:“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送你回家。”
江肆壹冷笑一聲。
這可是你說的。
她再度折返回去,敲響了沈時霧的家門。后者此刻正在進行視頻會議,還沒說幾句話,就被外邊的動靜打斷——
“沈時霧,兔子我就不惦記了,送我回個家總行吧?”
“沈時霧,你在干嘛,為什么不出聲。”
居然有人敢直呼老板大名。
各部門經理瞬間呆住,連氣都不敢吭,驚訝過后又連忙豎起耳朵聽八卦。
沈時霧神色不變,很淡定地扔下一句:“明天再開吧。”就合上電腦。
屋外人已經開始賣慘。
“外面風好大啊,”江肆壹看著頭頂的大太陽一頓胡說八道,“吹得我都快站不住了。”
“沈時霧,我好累啊,在飛機上都沒怎么休息。”
“沈時霧…”
這句話還沒說完,門就忽然被打開。江肆壹立刻裝出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要不是沈時霧往后退了一步,就要倒進她懷里。
“風呢。”
“沒了,”江肆壹臉不紅心不跳,“風怕你。你一出來,它就跑了。”
對方說話時像只靈動的小動物,沈時霧看著,覺得心里被撓了好幾下。盯著看了會兒,她才開口:“等著,我去拿車鑰匙。”
江肆壹彎了彎眼,語氣拖著長音:“好—”
對方拿鑰匙期間,她趴在墻壁上,往里探頭。十一仿佛察覺到某處有道目光,東看看西嗅嗅,最后終于發現了門口的江肆壹。
當沈時霧轉身時,就見一人一兔正背著自己無聲交流。
人嘬一聲,兔子就站立起來,豎起耳朵。
她雙手抱懷,欣賞了幾秒這部啞劇,而后走去敲了敲江肆壹的頭:“走了。”
后者被抓包,吸吸鼻子,忙跟上。
一想到要開始分居生活,江肆壹就覺得人生無望。所以她念叨了一路:“快到冬天了,你自己一個人住,不會覺得被窩冷嗎?”
沈時霧安靜開著車,隨口回答:“沒事,我可以抱著兔子一起睡。”
雖然知道是玩笑話,但江肆壹眼里還是有悲怨。
半晌,她嘟囔:“我也想…”
聽見這三個字,沈時霧以為她是想跟自己睡覺。剛要提醒二人之間已是前任關系,江肆壹就補全了剩下的話。
“我也想跟和兔子睡覺,肯定很暖和。”
“……”
沈時霧冷著臉,踩了一腳油門。
到家后,江肆壹磨蹭好久才下車。直到奔馳車影漸漸消失在視野之中,她才轉身進門。
上樓后,她將東西整理了一番,而后躺在床上補覺。再睜眼,就是晚上八點。
對于自己死豬般的睡眠能力,江肆壹早就習以為常,甚至覺得挺不錯——總比失眠要好得多。
肚子咕咕叫。
她在床上靜坐一會兒后,就掀開被子去洗漱,最后踩著拖鞋出門覓食。
外面天已經全黑,雖至夜晚,卻依舊沒多少星星。江肆壹抬頭看了會兒,覺得無趣,又繼續看路。
走到商業圈,逐漸熱鬧起來,她也不知道想吃什么,就一路逛。
最后還是進了那家泰餐店。
對比白天,晚上顧客少了一半。空位很多,江肆壹便選擇了當年那個位置。
點完餐后,她托著下巴發呆。
時間的沖擊力太大。想到四年前,自己曾坐在這兒跟沈時霧表白,江肆壹就起了陣雞皮疙瘩。
良久,她抿了點笑,覺得那會兒也算是勇敢。
“你是,江肆壹嗎?”響在耳旁的女聲,話里帶著幾絲不確定。江肆壹轉頭看了眼,恍惚幾秒。
“寧藍?”
幾分鐘后,菜上齊了,二人面對面坐著,正聊天。
“前幾天看你朋友圈是在北城嘛,所以我剛剛都不敢認,怕喊錯人了。”
寧藍是高中時期班里的學習委員。對比從前的文靜,如今的她在與人交流時,顯得更得心應手。
江肆壹喝了口泰奶,淡淡笑道:“今天剛回。”
當年高考那段時間,對方曾給予自己很多幫助,比如說借筆記。
所以江肆壹主動提出話題:“你這些年怎么樣?”
“挺好的,感情工作都比較順利,你呢?江大作家。”說到后半句話,寧藍眸中多了幾分仰慕。
江肆壹向來隱私至上。她把話都咽下去,最后只道:“我也差不多。”
就是差了個對象。
她的位置正對著門口,話音剛落,就瞥見一熟悉身影。
江肆壹吃飯的手頓了頓,而在看清來人后,筷子差點掉地上。
寧藍察覺到她的反常,順著視線轉頭望去,也很驚訝。
“天啊,怎么出來吃個飯還能碰見老板。”
江肆壹意外:“老板?”
“是啊,你看那個穿藏藍色長裙的女人,那就是我老板,可兇了。”
店內顧客不算多,幾眼就掃完了全部。江肆壹看了看,發現只有沈時霧是這一穿搭。
她大為震驚。
緣,妙不可言。
“哎,別盯著她看啊,我還有個報告沒交呢。萬一注意到我們,我可就死定了。”
江肆壹心想,對不住了小寧同學。
你的老板已經跟我對上了視線。
還沒來得及思索,沈時霧怎么會獨自出現在這,思緒就被寧藍攪亂了。
“你不知道,上個月我們部門被開除了三個正式員工。這姐壓根不來虛的,只要有一方面讓她不滿意,壓根不手軟,直接炒魷魚。”寧藍的語氣里,透露著打工人深深的無奈感。
“所以我個實習生,就更應該夾著尾巴做人了。”
“不過薪水嘛,倒是蠻高的,所以我剛剛說工作方面挺順利。”想到這,寧藍笑了幾聲。
江肆壹早就領略過沈時霧工作時的模樣,聞言夾雜著個人恩怨,贊同道:“嗯,她看起來就是個冷酷無情的人。”
說完后,她再一瞥,發現對方居然坐到了自己正對面的位置。心虛地止住話頭后,還好心提醒寧藍不要回頭。
后者此時正低頭吃著,只聽清了最后兩個字。她啊了一聲,疑惑著轉了腦袋。
別。
你老板就坐那兒呢。
江肆壹剛想開口提醒,可惜為時已晚。
當寧藍與自己口中的那位女魔頭對視后,瞬間僵住了。
今天的沈時霧,臉上神色好像比往常更差。她的視線只在寧藍臉上停留一瞬,就轉而看向了后面的江肆壹。
渾身散著冷,像行走的冰箱。
嘴里的飯瞬間不香了。寧藍見狀想撒腿就跑,但面對老板,視若無睹可是大罪。
她只能硬著頭皮:“老,老板。這么巧,您也來吃飯啊。”
沈時霧還是看著江肆壹,聽見這話,意味深長:“是挺巧的。”
“那您慢慢吃,我就先走了。”寧藍也不懂她為什么盯著江肆壹看,但這會兒也顧不上這么多了。想到自己未交的報告,拎起包就跑得飛快。
只留下一臉迷茫的江肆壹。
她捏著筷子,被沈時霧看得心里發毛。雖然自己并沒干什么偷雞摸狗的事,但想了想,覺得還是該解釋一下:“那個,她是我高中同學。”
“就是我們班那學習委員。其實開家長會的時候,你倆應該見過。但看樣子,她肯定是不記得你了。”
沈時霧點的菜還未上,桌面很空,她雙手隨意搭在上邊,神情琢磨不出情緒。
良久,她淡淡:“沒印象。”
江肆壹聞言哦一聲,想找點話題聊。結果還沒出聲,就聽見對方問:“剛剛在說我什么壞話呢。”
明明語氣很平淡隨意,但江肆壹莫名感受到了一股殺意。
她眼神飄忽:“沒有啊,我倆壓根沒提到你。”
過了會兒,她實在被看得不自在,就含糊道:“寧藍夸你做事利落,干什么都毫不手軟。”
“我很贊同。”
“畢竟…”
想到各大網友那句“色|誘”,江肆壹忽然轉了話鋒。她垂了垂眼,似乎有點害羞,而說出口的話卻不是這么回事。
“我體會過,”她捏緊了筷子,“在床上。”
第73章
沈時霧不怎么克制自己的欲望。
還未分手時,三天一次是最低頻率。家里,車內,不限場地。
可現在不一樣。
她需要用冷淡的態度讓對方明白分手的意義與痛楚。
當然。
是適當的冷淡。
所以。
“說完了嗎,”沈時霧睨她一眼,“說完了就安靜吃飯。”
江肆壹被這話堵得沒了聲響。
她垂著眼,捏筷子的手,指尖隱隱泛青。
尷尬又害臊,她想盡快逃離現場,便吃得狼吞虎咽。期間還含淚發誓——自己再也不會聽取網友的任何建議了!
江肆壹神態慌張時其實很可愛。
白皙臉頰透著一層粉紅,連著耳垂都染了色,眼神飄忽不敢直視人。
四年前是這樣,四年后依舊如此。
沈時霧看著,淡淡有了笑意。
那么多年,還真是沒個長進。
“我吃完了,”江肆壹拿紙巾擦擦嘴巴,拎起包就想離開,“你慢慢吃啊。”
就連愛逃跑這件事都與從前沒差別。
想到這,沈時霧神色暗了暗。她皺了下眉:“坐著。”
多年前那股熟悉的壓迫感緩緩沖擊大腦。
江肆壹幾乎是下意識就照做。
等到坐下后,她又開始思考,為什么自己面對沈時霧時,大多數時候都很聽話。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眼前的女人就緩緩開口:“有點事問你。”
喲,您老還問上我了。
江肆壹點頭:“你說。”
“你同學中有沒有要買房的?之前買的合院,現在用不上了,低價賣。”
江肆壹想了想才反應過來,對方是指自己家前邊那幢。
分個手也不至于這樣吧。
都開始賣房了?
她輕哼一聲:“沒有。”
“我人脈少,你問誰不好,非得來問我。”
其實沈時霧也不是真要賣。一套房而已,對她來說只是灑灑水。之所以提出這個話題,只是想跟對方聊會兒天。
她聞言若有所思:“你同學不是挺多的么?”
江肆壹:“……”
她總覺得這人在陰陽怪氣。
等沈時霧吃完飯,已經是九點了。要按往常這個點,江肆壹早已回家。
但今天不一樣。
既然逮著人了,還不得好好相處一番。
剛才的尷尬已經隨風散去,江肆壹跟在女人身后出了店門,又忽然出聲:“沈時霧。”
后者腳步依舊未停。
她急了,小跑上前扯了對方衣袖:“最近新上了部電影,好評如潮,你想不想看?”
“不太感興趣。”
“我知道你想看。”
“不想看。”
“沈時霧…”
江肆壹眨了幾下眼睛,淚水就順著臉頰流淌。她吸吸鼻子,努力把眼淚憋回去,嗓子卻又酸得很。
她尾音輕輕,又喊了一聲眼前人的名字。
在遇見江肆壹之前,沈時霧曾一度認為,自己不會因為任何事物而心軟。
不值得,也沒必要心軟。
可。
凡事總有個例外。
她闔了闔眼,在看到女生眼尾微紅時,終究是在心里嘆了口氣。
看場電影而已,也沒什么。
“再哭,最后一場就趕不上了。”沈時霧克制了想幫她擦眼淚的沖動。話落后,便很平靜地往反方向走。
江肆壹胡亂擦了擦淚,慶幸自己沒化妝。見人往電影院走,忙跟上去:“等等我。”
晚間場人不多,即使是現場買票,也能挑個中間位置,而江肆壹偏偏選了個最角落的。
她心滿意足拿著兩張票,又覺得手上空空的沒有氛圍,就跑去買了桶爆米花。
沈時霧提醒她:“剛吃完飯。”
江肆壹當然知道。但要是沒有道具,等會兒還怎么上演互喂的曖昧畫面啊。
她嘴硬:“我沒吃飽。”
“豬。”
“豬怎么了,那也是你喂出來的。”江肆壹說完后才發現不太對勁,怎么就承認自己是豬了呢。
見沈時霧似乎是勾了下嘴角,她抱著爆米花氣呼呼去檢票了。
進場后,光線還亮著,江肆壹很快找到了座位。她扔了倆爆米花進嘴里,又問身旁人:“吃不吃。”
沈時霧淡淡回答:“我不是豬。”
好啊,你個壞女人。以前拿自己當豬喂,現在倒是嫌棄起來了。江肆壹越想越生氣,吃得嘎嘣嘎嘣響,直到撤了燈光才安靜下來。
最后一排再加上角落位置,可謂是約會絕佳圣地。江肆壹壓根就無心看電影,視線一直往旁邊瞟,直到被對方捏住下巴強制轉了回去,她才驚覺自己被抓包。
她撇撇嘴,終于開始安分。
看電影是臨時起意,江肆壹壓根就沒怎么了解劇情內容。
當她看清主演后,才后知后覺,隨即對沈時霧道:“這電影我們是不是看過?四年前。”
“沒看過。”
“放屁,明明就看過。”她壓低聲音。
身旁人嗓音緩緩:“四年前那是
第一部,這是第二部。”
“……”
哦,差不多嘛。
江肆壹嘀咕完靜了一會兒,看到主角們再度破鏡重圓時,她又坐不住了。
戳戳身旁人的胳膊,她小聲:“跟我們好像哦。”
沈時霧頭也沒轉:“不像。”
“人家不會跟你一樣,在看電影的時候,摸前女友的腿。”
被無情戳穿的小江沉默幾秒,默默撒開了手。
她摩挲幾下指尖,臉頰隱隱發燙。
接下來的時間里,沈時霧將冷漠兩個字演繹到了極致。任憑江肆壹做什么,她都無動于衷。
備受打擊的小江頑強地將一桶爆米花給吃完了。她撐個半死,開始雙手交疊,極其安詳地靠著椅子。
還不忘在心里咒罵對方。
有時候不小心罵出聲,她還會假裝無事發生,清清嗓子,然后繼續安詳。
沈時霧:“……”
兩個多小時過去,進度條即將至尾聲,計劃失敗的江肆壹終于直起身。她眼神逐漸哀怨,在心里想。
早知道身邊坐了個木頭,她就不這么大費周章,直接回家休息算了。
她腿都坐麻了,想著活動一下筋骨,結果猝不及防看見前面幾排,有對情侶正接吻。
江肆壹嘴角顫了顫,又立刻躺回去。看見別人這么親昵,她那顆死去的心忽然復燃。
她戳了戳旁邊那位木頭人。
木頭人這回終于側了眸,問她怎么了。聽見對方平靜的語氣,江肆壹半是委屈半是憤怒。
她質問:“沈時霧,你知道我現在在干嘛嗎。”
“在看電影。”
“…我在重新追你。”
因為怕打擾到別人,江肆壹只能壓低聲音,她幾乎用氣音咬牙切齒:“你就不能給點反應嗎。”
沈時霧懶懶靠著椅背,盯了她一會兒。然后掩了嘴角笑意,低頭一瞬。
“那你說,我該是什么反應?”她再抬眸時,已經把情緒埋藏得很好。
江肆壹先是哼笑一聲,然后娓娓道來:“我撩你的時候,你應該表露出害羞。”
“……”
“我摸你大腿的時候,你應該摸回來。”
“……”
恰好,燈亮了。刺眼光照驟起,江肆壹用手擋了擋,嘴巴還是沒有要停的趨勢。
沈時霧沉默一瞬,起身離場。
“哎,我還沒說完呢,”江肆壹急了,趕忙跟上,“等等我啊。”
快過零點,商圈里里外外都冷清不少。店鋪大多打烊,黑漆漆的,有點兒像鬧鬼。
江肆壹抱著空了的爆米花桶,一個勁往沈時霧身邊擠。后者見她懷里的東西,問:“不丟留著過年么。”
“哦,忘了,”江肆壹一拍腦袋,東看西看,“咦,垃圾桶呢。”
沈時霧眼底漫上無奈。她直接拿過東西,往后走了幾步,丟完后又回來:“在你身后。”
懷里一空,很沒安全感,江肆壹愈發往她身上貼。聞言沒話找話:“你視力真好。”
沈時霧拍掉她不安分的兩只爪,沒理人,長腿一邁就往外走。
江肆壹揉揉自己壓根不痛的手,可憐兮兮:“走慢點啊,我怕黑。”
雖然這兒離家并不遠,步行就能到達,但江肆壹還是理直氣壯地叉腰:“太晚了,你送我回家吧。”
沈時霧看她一眼:“求人的態度就這樣?”
女生立刻軟了語調:“姐姐。”
聽見這一稱呼,沈時霧有瞬恍惚。她頓了幾秒,很快移開目光:“走吧。”
計謀得逞的江肆壹嘴角壓都壓不住,轉身就要走,結果被身后人敲了腦袋:“走反了,這邊。”
“哦——”
早知道買幢離市區遠點的房子了。
眼見著即將到家,江肆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她語速極快,碎碎念個沒完,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你知道嗎,人在得不到回應的時候,會日漸消瘦,到最后面如土色。”她胡說八道。
沈時霧安靜*開著車:“再編。”
江肆壹氣得臉通紅,她開了點窗,還是沒放棄:“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
靠。
江肆壹無聲抓狂——這人怎么比當年還難追啊。
行吧,既然軟硬都不吃。
那就上演技。
身旁人終于安靜,沈時霧還有點不適應。她用余光瞥了眼,就見黑暗中,對方正低著腦袋。
“萬圣節還沒到,你不必這么快就扮演女鬼。”她淡淡。
江肆壹牙齒都快咬爛了,才抑制住想罵人的沖動。她沒搭理,繼續朝女鬼的道路發展。
車子緩緩停于合院前。
“下車吧。”沈時霧轉頭開口。
而回答她的只有細微的哭聲。
哭了?
后一秒,江肆壹裝模作樣擦了擦眼角。她扯出個笑:“好,那我走了。”
快挽留我,問我為什么哭啊。
快!
沈時霧點頭,善意提醒了句:“外面黑,可以開個手電筒。”
…然后呢。
江肆壹心如死灰。
片刻后,她垂頭喪氣,磨蹭著下了車。
雖然有路燈,但到了深夜,還是黑得不成樣。江肆壹站在門口,臉上淚痕沒干。
沈時霧看著,又在心里嘆了口氣。
“回去吧。”她說。
江肆壹還是沒動,杵在原地立志當個門神。
眼見著對方要走,她及時喊了句:“沈時霧。”
“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歡我了?”
寂靜的夜里,這一問句劃破長空,極其突兀。
車內的女人聽見這句話,半晌,還是緩緩放下了轉方向盤的手。
“如果你對我已經沒有感覺了,那就直說,不用拐彎抹角。”江肆壹忍著哭腔,盡量將話語說得清晰。
沈時霧安靜聽著,幾秒后,她直接開門下車。
江肆壹見狀,心里有一萬個猜測路過。
干嘛,不會是嫌自己煩,要來揍人吧。
好歹曾經相愛過,別打臉好嗎。
“再問一遍。”沈時霧卻只是站定在她面前,淡然開口。
路燈所致的微弱光照下,女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江肆壹捏了捏衣角,又重復:“沈時霧,”
“你是不是真的…”
“喜歡。”
女人隨意靠在車邊,月光下,她的頭發被染上一層很淡的銀光。見人呆滯,她再度開口。
“沒聽清么?我說,喜歡。”
第74章
喜歡不等于答應復合。
沈時霧說,得看表現如何。
沒事,這就足夠了。
畢竟…是自己先提的分手。
有苦也得咽。
當晚,江肆壹抱著被子睡得可香。第二天早早起來,連寫稿速度都比平時快了一倍。
正悶聲敲鍵盤,林羽聲的電話突襲。
覺得這人必定是來催稿的,所以江肆壹麻溜點了拒絕。
結果迎來了對方的連環轟炸。
沒了辦法,只能接通。
“喂?干嘛。”
“那本有聲明天就要上架了,你好歹轉個官方微博營業一下啊。”
追老婆太入迷,忘了還有這茬。
江肆壹表示不好意思,應下后剛要掛斷,對方就又哎了兩聲:“還有事兒呢。”
“你說。”
“有制片人想邀請你上檔節目,就最近很火的《人間有詩》。”
不感興趣。
江肆壹繼續敲鍵盤:“不去,跟那么多嘉賓交流,萬一說錯話了,不得被對方的讀者噴成篩子。”
她還是比較喜歡歲月靜好。
“先聽我說完。你是特邀嘉賓,只需拍攝三天,機票酒店劇組全報銷,另外工資這個數。”林羽聲報了個數字。
“……”
一天三萬。
江肆壹見錢眼開,轉而問:“能不能多拍幾天?”
“也行,常駐嘉賓的話,最短拍攝時長為四個月。”
“那算了。”她瞬間拒絕。
要真走四個月,等自己回來,沈時霧早帶著兔子跑了。
行程在下周一,地點為長桉。了解完后,江肆壹便掛斷電話。
已經十一點。
她伸了個懶腰,打算出門。
九月中旬,桂花開得盛,一路飄香。江肆壹嗅著心情頗為美妙,忽然就想吃甜食。
她進了家甜品店,最后拎著袋貝果出來。不想回家獨自呆著,便跟老年人似的遛彎。
公園內,她找了一處長椅坐下,開始吃午飯。秋季天氣涼爽,周圍滿是朋友聚會,過來野餐的。
江肆壹孤獨地啃著面包,顯得格格不入。
半晌,她給沈時霧發去消息。
“在干嘛。”
“工作。”
工作狂。
江肆壹不滿完畢,挑挑選選,最后發去一個兔子落淚的表情包。然后把手機扔在旁邊,繼續安靜吃飯。
忽然間,有名老奶奶弓著腰過來。
她手里拿著缺口的碗,朝江肆壹晃了晃。
身上沒現金,江肆壹思索片刻,最終拿了兩個面包給對方。老奶奶很感謝,用本地話咿咿呀呀好一陣。
“沒事的奶奶。”她這么說。
吃完后,又坐了會兒,江肆壹打算起身回家。
結果沒走幾步,腳踝就被一雙手握住了。
她討厭任何人沒由來的肢體接觸。
當然,除了沈時霧。
還沒回頭,就聽見后邊傳來蒼老女聲:“哎喲,你給我吃的面包有毒吧,怎么我肚子這樣痛!”
江肆壹蹙起眉,馬上轉身,映入眼簾的是剛才那位老奶奶在地上打滾。
她嘴角顫了好幾下,反駁道:“這是我中午剛從甜品店買的面包,再說,我自己也吃了,怎么一點事沒有?”
老奶奶壓根就不聽她說話,繼續倒在草坪上哎喲哎喲地叫。
這動靜驚動了周圍許多人,有善良的女生想要沖上來,卻被自作聰明的男朋友拉住,讓其不要多管閑事。
江肆壹往后退著:“別碰我,撒開,不然我就叫警察來了。”
“來唄,反正我這身體就是吃了你的東西難受的!”老奶奶理直氣壯,又哭又喊。
江肆壹深呼吸一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而后在口袋里翻找著手機。
找了很久,沒有結果。
她這才恍然大悟——自己是進圈套了。
“我手機呢。”
“什么手機?我怎么知道?”
眼見著老奶奶依舊沒有要消停的趨勢,江肆壹吐出一口氣,安撫了下自己的心臟。
然后往回走,又坐在了那長椅上。
冷眼道:“繼續吧。”
老奶奶愣了一下,隨即又開始大喊大叫,像是被欠了幾百萬。
江肆壹冷靜坐著,直到看見周圍有人拍攝,才指著出聲:“再拍,等會連你一起抓。”
那男的立刻收起手機,慌張離開了。
由于聲音太大,沒多久,公園的安保阿姨就過來詢問情況。江肆壹很平靜地將事情經過全部告知,又問,能不能借個手機。
阿姨很和藹,解開鎖屏就遞給她。
先報警,還是先給沈時霧打去電話?
江肆壹只猶豫幾秒,就按下了號碼。
對方也許是在工作,或者認為是騷擾電話,過了很久才接起:“喂。”
聽見熟悉的聲音,江肆壹差點繃不住情緒。她忍著哭腔開口:“沈時霧,我被碰瓷了。”
“偷我手機,還說我給她的面包有毒…”
饒是剛才再冷靜,此刻的江肆壹語言系統也有些顛倒無序。沈時霧扔了筆,馬上離開辦公室:“在哪?”
“南湖公園。”
“我馬上到,別亂跑。”
沈時霧沒有掛斷電話,以最快速度下樓后,一腳油門直奔公園。
安保阿姨愛八卦,問道:“是你姐姐啊?”
對于性取向,江肆壹從來沒有遮掩的意思。她搖頭:“我前女友。”
“哦,哦,這樣啊。”
老奶奶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在地上滾了多少下,滿身都是草。安保阿姨嗐一聲,讓她別演了,等會兒直接去警局解決。
“我身體難受!”她大聲。
保安阿姨也沒了辦法,讓江肆壹掛斷電話,趕緊報警吧。
后一秒,屏幕中傳出沈時霧的聲音:“報完了,警察很快就到。”
江肆壹瞬間安心。
她道:“你慢慢開吧,我在這挺安全的,不用著急。”
“到了,回頭。”
女聲剛落下,身后便有一陣腳步聲。
江肆壹眸光動了動。
還未轉頭,沈時霧便直接擋在了自己身前。
雪松混著草地的淡淡清香。
江肆壹眼眶一紅,嗓間泛了很濃的酸意。
她捏著眼前人的衣角,輕微晃了晃:“沈時霧。”
女人回頭,猶豫過后,還是沒抱住她。
只是用言語安撫:“不哭。”
警車呼嘯而來,鳴笛響了陣又離開,帶走了老奶奶。江肆壹坐進沈時霧的車內,二人也同樣往警局駛去。
做筆錄時,老奶奶又在警局鬧了好久,最后聽見“拘留”兩個字才安靜下來。
她沒想到這次事態會如此嚴重,嚇得止不住抖,終于說了實話:“那小姑娘的手機,是被我老頭偷走的,都是他讓我這么干的!”
警察一頓,點頭:“繼續說。”
還不忘提醒:“你要對自己所說的話負責、要確保真實性。如有欺瞞,后果會更嚴重。”
“真的,都是他讓我干的!”
……
等給老奶奶做完筆錄,警察從房間出來:“我們現在去逮捕她丈夫,需要些時間。要不您二位先回家吧,一有進展我會立馬通知的。”
又繼而對沈時霧道:“沈女士,您放心,我們會用最快速度處理。”
女人沒反應,而是先看向了身旁的江肆壹。
“好,辛苦你們。”
聽見人這么說,沈時霧才點頭:“嗯。”
這么一場鬧劇過去,傍晚將近,天邊已經染了紅。
二人共同往外走。
江肆壹有點疲累,她走路本就不快,此刻更加慢吞吞。沈時霧見狀,不動聲色放慢腳步。
落日余暉下,她們并肩著。
“今天打擾你工作了吧,”江肆壹盯著地面,踢了塊路邊的小石子,嗓音輕輕:“不好意思啊。”
眼見著她要撞電線桿,沈時霧及時把人拉到自己左邊:“看路。”
而后才回答:“沒那么忙。”
是嗎。
江肆壹半信半疑。
“既然不忙,那你以后能不能出來陪我約會…咳咳,逛街。”她眼睛亮閃閃,很期待地看著身旁人。
沈時霧看著對方這副得寸進尺的模樣,把她的腦袋按了回去:“做夢。”
江肆壹在心里嗚了一聲,跟著鉆進車。
“往商圈開吧,我請你吃飯。”
“家里阿姨做了飯。”
“是嗎,”江肆壹很有禮貌,“謝謝阿姨,正好我也想念她的手藝了。”
“……”
猶豫再三,沈時霧還是把她帶回了家。
剛下車,這人就跟刑犯釋放似的,跑得比兔子還快。阿姨早就等著了,見二人來,出門迎接。
“江小姐也來啦,正好今天燉的雞湯分量很足,”她拍了拍手,“我去擺碗筷。”
一進門就聞見菜香味,江肆壹的肚子叫了幾聲,很沒骨氣。不過她第一反應還是問人:“阿姨,兔子呢?”
“在花園玩呢。”
她想悄悄去找十一,結果還沒走幾步,就被沈時霧發現了。
女人把她逮到餐桌旁:“先吃飯。”
江肆壹像個因貪玩而被家長制裁的孩子。
她哦了一聲,乖乖抓起筷子。
又喝完一碗雞湯,阿姨夸她的胃口還是如當年那般好。江肆壹尷尬地笑了笑,結果不經意間睨見沈時霧的神情。
“你笑什么。”
“沒笑。”
你就裝吧。
“我胃口好還不是你喂出來的?”江肆壹嗤一聲。
嗯,挺有成就感。沈時霧本想這么回答。
想了想,她還是沒出聲。
這太親昵。
吃完飯,江肆壹頑強地將時間耗到了八點才離開。她走前摸摸兔頭,一臉不舍。
沈時霧看著她這副生死離別樣,輕輕搖了頭。
“王阿姨已經在門口了,”她提醒。
江肆壹這才大夢初醒般直起身。
她一步三回頭:“拜拜。”
沈時霧以為她在和自己道別,本想回一聲,結果抬眸,就見這人正跟兔子揮手。
她磨了磨牙:“還不走?”
這么兇干嘛。
江肆壹輕哼一聲,終于退出門外。
哐當。
大門被合上。
見人離開,沈時霧本想上樓。又想到花園內的植物已經很久沒修剪,便轉了腳步往后門走去。
半小時過后,等到她再回客廳時,卻發現里邊出奇安靜。
似乎是…少了兔子蹦跶的聲音。
第75章
俗話說,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反著講,這偷東西也得偷個周全。
江肆壹心想,自己都這么混蛋了,不妨把這兩個字貫徹到底。
所以她走之前,溜到樓上,把兔窩以及日常用品也給打包帶走。堪稱是趕盡殺絕、一個不留。
叫你兇我。
她冷笑一聲。
讓你嘗嘗什么叫孩子被偷的悲痛滋味。
車內,江肆壹心滿意足抱著兔子,懷里被烘得暖和。
王阿姨作為她的作案同伙,從后視鏡瞧她,眼神很慈祥,像看小朋友打鬧。
“王阿姨,要是沈時霧問你…”
“放心吧,一問三不知。”
江肆壹安心地重新靠回椅背,渾身放松。夜色與月光糾纏,夜很深了,白天被卷入這么一遭事,她早就疲倦。
也許是從前的記憶作祟,她躺在后座,眼睛慢慢悠悠合上。直到眼皮沉得再也睜不開,她徹底睡過去。
*
盯著陌生卻又熟悉的天花板,江肆壹愣了很久的神。
她沉默著想。
為什么自己會睡在沈時霧家。
窗外的雀早就鳴叫起來。
江肆壹想打開手機看眼時間,結果摸了半天沒找到,后知后覺——啊,手機被人偷了。
她胡亂抓了兩把頭發,掀開被子去洗漱。
樓下很安靜,阿姨今天似乎沒來做飯,江肆壹有點心虛地緩緩下著臺階,像是怕驚擾什么。
見客廳空無一人,她松了口氣。
剛想悄悄離開,腦袋忽然被敲了一下。
沈時霧的聲音在背后響起:“吃飯。”
偷你兔子,你還包吃包住。
江肆壹想,那多不好意思。
忽然間,肚子叫了幾聲。
詭異的沉默過后,她毅然轉身,往餐桌走去。
一看所有菜都沒蔥沒蒜,江肆壹就知道,這全是沈時霧做的。
因為自己不愛吃這些。而阿姨做飯時,有時會手誤,不小心扔幾片進去提味。
“頭再低點,能埋碗里了。”吃飯間,沈時霧不咸不淡開口。
江肆壹這才直了直身。
她其實很想問——為什么一覺醒來,我會睡在你家?
但畢竟做了虧心事,到最后還是沒敢開口。
沈時霧看著她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勾了勾唇。
“沒什么想說的?”
完了,這是要開始算賬。
實在躲不過,江肆壹便悶里悶氣:“對不起。”
“然后呢。”
“我不該偷你兔子。”
見人沒反應,江肆壹又態度誠懇地自我反省了好一會兒。直到快給自己說困,沈時霧才開口:“三千字檢討,截止今晚發給我。”
江肆壹虎軀一震。
半晌,她可憐兮兮:“少一千字吧。”
“好啊。”
她沒想到對方這么好說話,剛要欣喜抬眸,就聽見眼前人繼續:“那就如你所愿,四千。”
“……”
您是不是不會算加減法。
抗議無果后,江肆壹憤憤離開。而剛踏出大門一步,她又折回來。
“沈時霧。”她有點嚴肅。
女人抬了抬眼,示意她繼續說。
“我沒手機怎么活。”
“湊合活。”
江肆壹差點在她家門口撒潑打滾。
半晌,沈時霧的視線終于從電腦上移開。她用僅剩的良心,給助理打去了電話。
對方趕過來還需要些時間,見人杵外邊,一臉垂頭喪氣。沈時霧無奈:“進來坐著。”
江肆壹見計謀得逞,立即喜笑顏開。她沖進屋,往沙發上一躺,也沒個樣。
沈時霧看著,想說什么,最后還是沒開口。
沙發是雪尼爾絨的,很絲滑柔軟,江肆壹翻來滾去,想給自己家也添一個。
沈時霧看著她這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笑一聲:“怎么,又想偷我家沙發了?”
“……”
你閉嘴吧。
二十分鐘后,助理匆匆趕到。
江肆壹也由此拿到了新手機。
她盤腿坐著,想到這是對方給自己買的
第二部手機,還有點不好意思,登上微信后就將錢轉了過去。
聽見有消息震動聲,沈時霧卻沒搭理,繼續處理工作。
既然對方沒趕自己走,江肆壹便不動聲色再度躺下,想充當空氣。
可她總歸是坐不住的。
“沈時霧,”她起身后歪了歪腦袋,一看就不懷好意,“所以昨晚,是你把我帶回家,又抱上樓的?”
“不是,你自己跟過來的。”
…瞧瞧,這人為了撇清關系,真是什么鬼話都能說出口。
“怎么,我夢游啊?”
沈時霧終于抬眼望來:“是詐尸。”
生氣傷身。
江肆壹深呼吸一口,背對著人。等冷靜下來后,她又轉回來,開始報備自己的行程:“我下周又要去趟外地。”
“嗯。”
“你就不能問問我去哪嗎!”她咬牙切齒。
沈時霧慢慢點頭:“去哪?”
“…長桉,錄個節目,大概三天吧。”江肆壹伸出食指朝她揮了揮,“你可不要想我。”
沈時霧的神情并無波瀾,她淡聲:“我不會無緣無故想前女友。”
如此冷淡的態度,氣得江肆壹牙癢。她嚓一下站起身,將沙發上的抱枕扔進沈時霧懷里:“走了,再、見。”
大門被很沉地關上。
沈時霧低頭看著砸過來的抱枕,也不惱,只是淡定拿至一旁。片刻后,有電話響——
“沈小姐,手機已經找到了,你看需要我們派人送過去嗎。”
“嗯,麻煩。”
“好的,江小姐的地址是…”
“送到我家就可以。”
掛斷電話,沈時霧主動給江肆壹發去了消息。
她按著語音,完全沒有一點破綻:“剛剛得到消息,你的手機大概率是找不回來了。”
對方回得很快,滿屏都是兔子流淚表情包,夾雜著幾條語音。一點開,全是鬼哭狼嚎。
沈時霧淡淡笑著,指尖動了動,將手機錢退回。
而后便不再理人,專注于工作。
*
入秋,風大。
落地長桉這天,由于保密工作很充分,并沒有媒體或者讀者來接機。清凈之中,徐媛來接她。
敘完舊后,對方還急著去工作,便告了別。江肆壹拿出手機,準備打車去酒店。
這回林羽聲沒跟著來,她這么說:“就三天而已,你自求多…呸,自力更生吧。”
“切記,別跟其余嘉賓吵起來。幾天一過,拿錢走人,這才是王道。”
江肆壹覺得自己挺隨和的。
只要別人不來惹她,一般情況下,她就連嘴巴都懶得張。
在酒店休息會兒后,已經下午兩點,距離規定到場時間僅剩半個小時。她見狀,匆忙趕去錄制地點。
《人間有詩》是一部生活類節目,幾位作家共同居住在民宿中。一周內,三天下地干活,四天外出旅行。
倒是愜意,不過大多都是演的。一收工,大家就全往酒店跑,幾乎沒人住在民宿。
兩點多,江肆壹到達現場,制片人出來迎接,領著她往里走。
“只要對著鏡頭說點話就好,要是不樂意全臉出境,也可以戴口罩。”
早年的江肆壹確實不露面,但到后來,在國際上拿了獎,便實在沒辦法。
“嗯,那我戴口罩吧。”還是不習慣。
這會兒還沒開始錄制,各部門都在中場休息,江肆壹看著,沒忍住感慨——真是辛苦剪輯師。
“江老師來啦?”不知誰先出聲,原本坐著玩手機的幾名嘉賓瞬間抬頭,整齊劃一望過來。
“對,接下來的三天,江老師會作為特邀嘉賓,與大家共同錄制。”制片人說完后,又很貼心地拎了把椅子來,對江肆壹道,“您別站著,快坐。”
身為當下人氣最高、國際影響力最大的作家,對于別人的獻殷勤,江肆壹早已習慣。
她道謝后便坐下。
交談之中,江肆壹微微意外——原來綜藝也是可以有劇本的。
補過妝,又與各位嘉賓粗略熟悉過后,就是爆發演技的時候了。
拍攝開始。
“天啊,這次的特邀嘉賓居然是江老師哎。”說這句臺詞的是散文家唐雯。她語氣妥當適中,很是自然。
第一次演戲,接觸到陌生的領域,江肆壹差點笑場。
她壓了壓嘴角,極力克制:“你們好。”
互打招呼后,江肆壹被邀請著進民宿參觀。
外面是青磚白墻,一進門,江南氣息愈發濃郁,最先見到的是張雕花紅漆木桌。
“這是我們平時吃飯的地方。”唐雯為她介紹,又指著墻上的掛畫與嘉賓合照,講得精細。
在飛機上本就沒休息好,聽著對方輕柔地講些無聊內容,江肆壹差點倒頭就睡。她不動聲色掐了把胳膊,才得以清醒。
四十分鐘后,幾人從三樓繞下來,這一環節終于結束。今天只需拍攝這段,這會兒也算是收工。
嘉賓們瞬間出戲,紛紛往外走。江肆壹眨了眨困倦的眼,覺得這也太草率了。
還沒走出民宿,忽然間,有陣人聲傳來。
想著應該是組里哪個部門收器材,江肆壹先行靠了邊。擦肩而過之際,她余光一瞥,卻見制片人與導演正圍著一名女人。
個子高挑,一身黑色風衣,長發微卷。
這身影,就算化成灰,江肆壹都認得出來。
門檻高,走路時需要抬腿。她正被吸引目光,心里又訝異著,無暇顧及腳下。
完了。
臉著地。
江肆壹在心里驚呼。眼見著即將毀容,腰肢卻及時被一雙手有力地環住。熟悉的香味淡淡浮在周圍,她忽然就心安。
“江老師,您沒事吧?”制片人見兩尊大佛抱一起了,忙跑過來。
有事。
因為她的心臟快跳出來了。
江肆壹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人,想問她為什么會突然出現?是不是沖自己來的。
然而沈時霧卻率先砸下來一道聲音:“這位老師。”
“我家民宿的門檻被你踢爛了,需要賠償。”
“……”
第76章
江肆壹低頭一看。
哦,還真裂了道縫。
“這民宿你家的?”
“嗯。”
制片人見她倆之間氣氛不對,急忙插進來:“沈總,江老師,有話好好說。”
江肆壹的手還搭在沈時霧胳膊上,遲遲沒有要松開的意思,反而越貼越近。
她抬著下巴,氣勢很足,像當年打架的姿態:“你真要讓我賠?”
語氣雖強硬,但眼底依舊掩著委屈。
沈時霧垂著眸,清晰捕捉到了她所有情緒。
見人沒動靜,江肆壹頭抬得更高。一雙眼睜得圓,努力不讓淚珠閃爍眼眶。
她又問一遍:“真的,要讓我賠嗎。”
制片人徹底慌神。
她想說,姑奶奶您悠著點,這可是劇組投資人。但半天也沒膽子出聲——畢竟江肆壹在作家圈的地位同樣不容小覷。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方都說不得。
所以她打算退出這場戰爭,往外面躲,結果就見沈時霧安靜地看了會兒江肆壹。
然后輕嘆一聲:“算了。”
制片人有些詫異,但見二人終于隔開距離,心里那塊石頭也算是落了地。
她顧不上那么多,朝沈時霧比了個請的手勢:“沈總,很感謝您免費提供民宿作為拍攝場地。”
“我們的嘉賓以及工作人員晚上不會住在這,您在此收藏的一些名畫、古書等,絕不會有破損或丟失的情況…”
聽見制片人這番話,江肆壹才恍然大悟。
原來嘉賓們千里迢迢跑去酒店休息,不是因為嫌這兒躺著不舒坦,而是沈時霧壓根就不讓她們住。
江肆壹忽然就有點逆反心理。
別人不可以,那她呢?她可以是例外嗎。
既然沈時霧對自己還是有喜歡的,應該會同意吧?
所以她在沈時霧查看完一切,即將要離開時,假裝摔倒——
“嘶,”江肆壹半跌在地上,裝模作樣揉了好幾圈腳踝,“好痛。”
制片人見這尊佛倒了,立刻要上前來查看情況,結果被沈時霧擋開了距離。
女人嗓音淡淡:“導演有事找你商討,忘了?”
制片人拍了拍腦門:“對哦。”
但她很快又看向地上的江肆壹:“可江老師…”
下個瞬間,江肆壹一個鯉魚打挺,立刻站起來。她拍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朝人擺手:“沒事,你去忙。”
制片人看呆了。
她撓撓頭疑惑著,終于轉身離開。
民宿內,只剩二人相望。
見無關人員不見蹤影,江肆壹眼疾手快先把門給關了。黑漆木門緩緩合上,沈時霧安靜看她,剛想問對方又想耍什么花樣——
咣當。
江肆壹再度倒在了地上。
她眨眨眼,軟著語調:“又摔了,疼。”
長久沉默過后,瞥見女生眼里細微的虛假淚光,沈時霧還是往前走了幾步。
她沒俯身,只是伸出手:“起來。”
江肆壹見計謀得逞,歪了歪腦袋:“你抱我吧。”
“不抱。”
“哦,也行,”她看起來倒是隨和,又道,“那今晚,你讓我睡這兒吧。”
繞了那么大一個圈,就為了這點小事。
沈時霧在心里搖搖頭,嘴上卻依舊是冷的:“不行。”
江肆壹的睫毛一點點垂下來。
她看著地面,像一只被人丟棄的小動物。
好吧。
畢竟還沒復合嘛,對自己冷漠也是理所應當。
可是……
也許是從前的沈時霧,對自己太過于百依百順,使得她從云端跌落谷底,落差感極其強烈。
還是好難過。
外頭工作人員收拾器材的動靜很大,扯著嗓子問:“這是誰的燈架?”
“咦,我柔光罩呢。”
是不同于里面的熱鬧。
有陣腳步聲由遠及近,聽起來急匆匆。許是被合上的門訝異了會兒,制片人遲疑著:“沈總,江老師,我們劇組收工還有一會兒,要不要先送你們回酒店…”
都關門了?
這兩位不會真打起來了吧。
她在心里不安猜測著。
江肆壹調整好情緒,起身后想往外走,然而還沒挪幾步,安靜站著的沈時霧終于又有了動靜。
她先一步推開門,隨即很快合上。
被關在屋內的江肆壹:“?”
怎么推都推不開,想了想,應該是被沈時霧的后背抵住了。江肆壹蹙起眉,覺得莫名其妙,差點就要出聲嚎一句:“放我出去!”
屋外有又陣腳步聲。
不過這回是慢慢遠去。
不等思索,大門終于由外被打開。江肆壹雙手還扒拉著門,此時身形一晃,幾秒后,穩當摔在了對方懷里。
不好意思,這次是真摔。
這么想著,聞見淡淡的香味,她沒忍住又貼緊了點。
“手。”
“嗯?什么手。”
江肆壹不明所以。問完后,見人沒回答,她福至心靈般低了低頭。
見到自己的雙手觸上了那兩團……
她一陣臉紅,而后火速撒開爪。
“不好意思,我是有意…呸,我不是有意的。”江肆壹撐出一臉嚴肅樣,為自己正名。
沈時霧沒再繼續這一話題。
她扶正懷里人的肩膀,而后徑自往里走,隨便挑了把椅子坐下。
江肆壹不明白她要干什么,便道:“那我走了啊…”
然而一開門,她便徹底呆滯住。
外頭早已清場,整個劇組失蹤般不見人影。哦,別說人了,連鬼都沒半只。
這兒算鄉下,離市區有點距離,開車都得大半小時。
江肆壹沉默站著,想問,司機呢。
跑了的話,她怎么回酒店?
與此同時,沈時霧的聲音不慌不忙飄來。她淡淡:“風大,把門關上。”
秋季,傍晚時分,溫度確實轉涼。江肆壹照做后鉆回屋內,臉上有些許著急:“外面人呢,怎么全沒了?”
“到點收工,天經地義。”
“那司機也走了,我還怎么回酒店…這地方,一時半會也打不到車。”江肆壹說著,已經掏出手機點開打車軟件。
沈時霧盯著她略顯慌張的神態,不易察覺地揚了唇。很快壓下去后,她逗人心思不減:“五分鐘后我也要走,是啊,你怎么辦?”
江肆壹一下子抬頭。
她眼睛睜得大:“你也要走了?”
“五分鐘之后?”
現在倒還好。等一會兒黃昏過后,太陽落盡,這附近又沒住什么熟人。夸張點來說,算得上荒郊野嶺。
那是真的可怕。
所以江肆壹一下子就躥到沈時霧面前。車也不打了,說什么都不松開她的胳膊,使勁晃著:“你帶我一起走嘛。”
“你住哪個酒店?萬一順路呢。”
沈時霧推開她腦袋:“應該不順路。”
腦袋晃了幾下又貼上來:“我說順就順。”
眼見著江肆壹整個人都要掛在自己身上,沈時霧終于收了逗人心思。她假裝漫不經心:“不想住這?”
江肆壹還沒反應過來,依舊搖著她胳膊晃:“不想,真的不想,一個人住這,我怕半夜*被鬼叼走吃掉。”
沈時霧的胳膊被她捏得隱隱有些疼痛。
但鬼使神差,她還是沒拍掉對方的手。
“我不是人嗎。”
察覺到自己的胳膊不再晃動,沈時霧睨了對方一眼。
江肆壹湊上來:“你的意思是,今晚,你跟我一起睡在這?”
“如果你不愿意,現在走還來得及。”
“來不及了,”江肆壹脫口而出,察覺到這話不太對勁后,又改了改,“我愿意!”
荒郊野嶺,江南民宿,二人同床共枕,你難眠我……
還沒展望完美好生活呢,沈時霧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毫不留情:“分開睡。”
我不要。
江肆壹臉快貼她眼上,神情可憐巴巴。還沒開口,由于湊得太近,沈時霧捏住她的臉往外移,而后起身。
“我先上樓休息了,你住哪間房隨意。”
身影消失得很快。
江肆壹眼神哀怨著跟上去,在對方房間門口打轉半天,最后還是進了隔壁。
被子枕頭,衣柜里都有新的,以及日常用品也不缺。
但睡衣、貼身衣物等,可就需要自備。
江肆壹鋪完床后,后知后覺,自己的行李箱還在酒店。她想了想,敲響了隔壁房門。
五點多,沒到飯點,也無困意,沈時霧便照常處理工作。
聽見這動靜,她起身去開了門。
“怎么了。”
“我行李箱在酒店,除了身上這套衣服,別的什么都沒帶。”
沈時霧若有所思點頭,而后轉身回了房間,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機,要撥打司機電話。
看來是要找人,將自己的行李箱送過來。
這可不行。
要是真這樣,她還怎么穿對方衣服啊。
江肆壹有點焦急,在對方剛點進通訊錄時,忽然出聲:“沈時霧,其實…我行李丟了。”
“在機場,別人誤拿了我的箱子,至今未歸還。”她很嚴肅,見人沒反應,擦擦自己眼角,假裝有淚珠。
“真的,你別不信。”
“嗯,所以剛剛說自己行李箱在酒店的人是誰?”
江肆壹這下真擠出兩滴眼淚。
她吸吸鼻子:“好吧,我騙你的。”
聽見這句話,沈時霧以為她要承認謊言,還意外地挑了挑眉。
結果對方繼續道:“我怕你覺得我笨,連行李都能被人拿走,就騙你箱子在酒店。”
“……”
沉默期間,沈時霧看著這人掉一顆眼淚,悄悄瞄自己一眼,掉兩顆眼淚,瞄兩眼……
十分鐘過去,沈時霧敗了陣。
她放下手機,走去打開自己的行李箱。
而后又安靜地回到桌前,繼續處理工作。
這是隨自己挑的意思嘛。
江肆壹有點竊喜,蹲下后很小心地翻著,最后滿載而歸逃回自己房間。
飯點,沈時霧下樓。
冰箱里還有錄節目時,裝模作樣放置的新鮮食材,她拿了幾樣,準備自己做飯。
過了段時間,她解下圍裙,站在樓梯口:“江肆壹,下來吃飯。”
后者馬上應聲,說自己在洗澡,稍等一會兒。
沈時霧也沒多想,便先于桌旁坐下。
沒動筷,等人吃飯。
十五分鐘后,樓梯上終于響起動靜。
江肆壹踩著拖鞋,隨著一陣白茶沐浴露香,她濕著發尾,緩緩走下來。
聽見聲音,沈時霧熄滅手機屏幕,抬頭往她看去。
只一眼,卻忽然閃了眸光。
江肆壹此時正穿著自己那套絲綢白色睡衣,尺碼對于她來說,有些大,便松松蓋住一小部分腿。
往下掃,什么也沒穿,光著腿,皮膚白到快發光。
故意的。
沈時霧很快移開視線,沉聲:“不怕著涼?上去把衣服穿好。”
江肆壹向來叛逆。
她偏就不干。
靠近餐桌后,江肆壹咬著發繩,將自己濕了幾縷的頭發隨意扎起。沈時霧忍無可忍,站起身要將她往樓上推——
結果還未轉頭,僅僅用余光。就見因被水打濕,而半透明的睡衣之下,有一抹黑色隱隱約約顯露。
江肆壹穿的內……
也是她的。
第77章
不解風情。
壞女人!
被驅趕上樓的江肆壹站在鏡前,左右來回轉。她欣賞了會兒自己的身材,而后在心里狠狠吐槽沈時霧沒有品味。
幾分鐘后,樓下傳來女聲:“不打算吃飯了?”
江肆壹開了條門縫,應道:“你先吃吧。”
關門那刻,她故意用了點力度。
想到曾經,自己因忙著寫作業而沒及時吃飯,沈時霧都會端上來。或者在確認關系后,直接連人帶作業本抱下樓去。
現在呢。
江肆壹試探的心又悄悄冒出來。
二十分鐘后,她很安詳地平躺在床上。
面帶微笑,覺得自己命不久矣。
算了。
試什么探,再試下去,她沒多久就得逝世。
叩叩。
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短促而利落。
江肆壹一下子直起身。
她琢磨了下情緒,而后垂著腦袋打開門,拖長音:“你先去吃吧,我不餓——”
“知道你不餓,”沈時霧很平靜地看著她,“我已經吃過飯了,現在來敲你門,只是想告訴你。”
“以后不準再穿我的貼身衣物。”
床都上過了,穿一下那玩意兒怎么了嘛。
雖然是有點變態,但你又純潔到哪兒去。
江肆壹磨著牙,把門合上前閉眼吼了句:“知道了!”
沒臺階下樓吃飯,她只能自作自受,餓著過夜。
椅子上,她把自己縮成一團,心里默念:
我不餓、我不餓。
就當減肥了。
正打算爬到床上去躺著,嗅覺極其靈敏的江肆壹隱約聞到了一股…菜香味。
她在心里哀嚎——天啊,都出現幻覺了。
這是不是餓死的前兆?
她才二十出頭,還不想死。
悲涼過后,江肆壹縮在被子里,感慨人生萬千。
直到。
又是一陣敲門聲。
江肆壹一掀被子下床,邊走邊問:“干嘛?我都躺著了。”
還有點怒氣。
結果開了門,人影倒是沒有,只是那菜香味愈發濃郁。視線往下一掃,就見地上放了兩只碗。
一只碗內盛著米飯。
另一只,則放了挑完刺的魚片、幾塊玉米排骨,以及可樂雞翅。
呆滯過后,生怕人反悔似的,江肆壹蹲下一頓操作,就以最快速度將兩只碗抱回房間。
餓急了,堪稱狼吞虎咽。
飽餐一頓。
小江徹心滿意的同時,搖頭晃腦想。
僅是略施小計,魚兒就上鉤。
那距離復合,豈不是指日可待?
當晚江肆壹睡得很安心。只是在凌晨時,忽刮大風,閃著幾聲輕微的雷。
她在迷糊中醒來,聽見外邊的動靜,手心滲了點冷汗。
在國外,惡劣天氣是常事。由一開始的陰影到后來被迫接受,久而久之,江肆壹曾一度認為自己已經習慣雷雨天。
但想到今夜,隔壁房間睡著沈時霧。
她那顆假裝沉寂的心臟,再一次失去重心下墜,渾身發麻,很沒安全感。
抱著枕頭,江肆壹步伐輕輕,在漆黑中尋找著拖鞋。
又一聲雷劃破天空。
她咽了咽口水,慌著神態,忙打開門左拐。
聽見房間外的動靜時,沈時霧剛處理完工作,打算睡覺。今晚雷大,她原本就擔心江肆壹的狀況,這會兒便加快了步子。
開門時,她又放緩了動作,像是漫不經心。
此時的江肆壹,正抱著枕頭將腦袋低埋,直到聽見聲響,才默默抬頭。她臉色很差,嘴唇稱得上毫無血色,只有眼角是淡紅的。
她發絲凌亂,光腳站在地板上,凍得沒忍住縮了縮。
“沈時霧…”江肆壹的聲音很輕,尾音都落得幾乎聽不見,“我害怕。”
“外面打雷,”她眼眶漸漸地又濕了,重復,“我害怕。”
沈時霧在看見她光腳踩地時,眉頭很深地蹙了下。見人逐漸發顫,她嘆氣,伸手將距離自己最近的一件外套拿了過來。
外套大,滿身都是對方的味道。
江肆壹整個人都縮進去,像找到窩的小動物。
沈時霧終究是放下了抬起的手,轉而側身讓道:“進來吧。”
江肆壹走了幾步,正好站在她面前,又忽然靜止。眼睛依舊濕潤,在夜里顯得滿是水光,她輕聲:“冷。”
“走不動。”
民宿外風雨大,雷倒是停了,不知哪一時間又會現身叫喚。江肆壹說話聲飄在微微潮濕的空氣里,盡數鉆進沈時霧的所有感官。
女人靜了片刻。
然后不再開口,直接彎腰將她抱起。
雙腿離地的那瞬,江肆壹貼上去,雙臂繞了她脖子。二人離得很近,能感受到呼出的、溫暖的氣息。
未穿鞋的腳晃在空中,依舊冷。不過對方都樂意抱自己了,她也就沒再多言。
忽然間,一陣熱意襲來。
詫異之中,江肆壹看見沈時霧用手掌,觸上了自己冰冷的雙腳。只是瞬間,渾身都暖和。
直到被放在床上,也許是困意所致,江肆壹還沒從中緩過神來。她闔了闔眼,整個腦袋都暈乎乎的,像喝了假酒。
不久,一陣平緩的呼吸聲微弱響起。
等沈時霧再靠近床沿時,江肆壹已經卷著被子睡著了。她看著女生依舊沒什么氣色的臉頰,很輕地嘆了嘆。
為人掖了被子,又盯著看了會,沈時霧才輕手輕腳離開房間。她打開門,去了隔壁。
這一覺很淺。
江肆壹隱約察覺到了什么,緩慢睜開眼。往旁邊伸手一探,只觸到冰冷的空氣。
沒有屬于沈時霧的氣息。
沈時霧…離開了。
她有些失神地看著天花板。在漆黑與雨滴聲中,她漸漸蜷縮,渾身又開始發抖,后背的冷汗滲透了白色睡衣,與淚交纏。
討厭沈時霧。
最討厭了。
雨夜里,克制的哭聲被掩了大半。
直到淚流盡,江肆壹才感到疲勞,混著嗓間的酸意,極不情愿地入眠。
清晨,鳥鳴間太陽升起。
江肆壹起得很早,往鏡子前一站,差點給自己嚇死。
眼睛腫得不成樣。
她總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卻也顧不上細想,直徑出了民宿。外頭好幾輛車,劇組跟嘉賓已經到場,正化妝。制片人見她出來,忙上前打招呼:“江老師,早上好。”
早風這么一吹,江肆壹已經很清醒。她回了一句:“早。”
化妝間內,她坐著,邊吃飯邊化妝。制片人在一旁講解今天的流程:“老師,接下來幾天,是我們一周中的旅游日。等會八點出發,去云溪水鄉。”
接下來幾句江肆壹都沒怎么聽,只捕捉關鍵信息。制片人離開后,她也沒跟化妝師聊起天,很是沉默。
昨晚情緒波動太大,到今天也沒好轉。一想到某人,她甚至有喘不上氣的無力感。
江肆壹盯著虛無發呆,忽然就想到四年前。
那時候的沈時霧分明不是這樣的。溫柔、有耐心,無論自己怎樣都不會生氣,還常常哄人。
喉嚨像被扼住。
她拿過桌上的水,擰開瓶蓋喝了好幾口,神色才稍微好轉。
*
沈時霧似乎是早就離開民宿。
她忙。開會、出差,不打招呼就沒了影,貌似也正常。
畢竟她倆早就不是戀愛關系了。
去往云溪水鄉的路上,嘉賓們在車內聊天。江肆壹坐在后排最右,戴著口罩,就著多說多錯的原則,基本不出聲。
只有唐雯將話題引到她身上時,才會點頭說幾句。
不算太遠,四十分鐘的車程,便到了目的地。今天風大,就算有陽光也還是陰冷,下車之前江肆壹先探了條腿試試溫度,不到幾秒就立馬縮回來。
老老實實穿上外套。
這部分的拍攝內容又像個旅游節目,邊散步邊聊天,為了有點看頭,嘉賓還會時不時蹦出幾句應景詩詞。
江肆壹落在隊伍末尾,有一搭沒一搭回上兩句。口罩掩蓋了她低落情緒,所以看起來倒也沒那么敷衍。
景點內有爬山項目,平時游客眾多,今天也許是天氣原因,人流稍少。工作人員為大家買了票,江肆壹接過后望著綿延而上的階梯,忽然有點絕望。
算了,一天三萬呢。
咬咬牙就沖上去了。
剛才散完步后,又去吃了個飯,這會兒已經到了下午。這環節安排,制片人美名其曰說是消食運動。
除了江肆壹,唐雯也不愛動彈。她一步三哀嚎地往上爬,耳旁頓時全是她的聲音。
爬山能量消耗快,幾名嘉賓加上攝影師,僅僅到山腰就已經累趴下。她們再三掙扎后,還是打算放棄。
至于江肆壹,她此時全然麻木。
她沒有健身的習慣,如今跟沈時霧分手,連唯一的運動都沒了。平時在家寫東西,作息也經常顛倒無序,所以身體素質算不上強。
見所有人開始往回走,江肆壹艱難從石墩子上站起來,也跟著大部隊行動。過了一段時間,忽然有位嘉賓提出想去上個廁所。
大部分人跟著去。
江肆壹懶得走,見遠處的竹林后邊有排長椅,便靠近坐下,休息著。人聲漸漸遠去,四周突然變得很寂靜,只有落葉飄落聲。
她無聊,便拿出手機打發時間。
山里信號不好,時而順暢,時而又卡得轉圈。
接連幾次卡頓后,江肆壹嘆口氣,還是把手機扔進了口袋。
算算時間,已經二十多分鐘。
可附近依舊安靜,就連經過的游客都沒有。
江肆壹終于發覺不對勁。
她從竹林中鉆出來,不少葉子因其動作幅度而擺動,細碎聲驟響,在此刻顯得詭異。
咦。
山路之中的長梯呢,怎么不見了。
她往四個方向來回轉,卻只見好幾片竹林,壓根就沒有剛才的景象。
完蛋。
江肆壹滯在原地,心漏了幾拍。
自己這是,迷路了。
秋季風大是常態。
卷著枯黃的葉,混著沙塵,迷了江肆壹的眼。
她使勁揉了好幾下,眼睛才舒服點。而后拿著手機左右晃,想找點信號。
天已經暗下來。
十幾分鐘過去,舉得手都有些酸,微信依舊卡頓著轉圈。
嘆氣聲在寂靜之中顯得尤為刺耳。
江肆壹無力地垂著雙臂,心里發緊。半晌,她不再坐以待斃,穿梭在竹林里,主動尋找出路。
沒了修建的長梯,山路很是崎嶇。惱人的樹枝總愛偷襲,走了沒多久,江肆壹的外套就不慎被劃破一道口子。
聽見衣服撕裂聲,她皺著眉低頭查看。也顧不上這么多,幾眼后就繼續趕路。
明明是按上山時的記憶走的,可周圍卻愈發陌生,穿過一片竹林,迎面而來的又是另一片。
永無止境,像陷入無限循環。
葉子大都枯黃,綠的只是少數。冷風吹過,更陰森。
江肆壹滲出點冷汗。
她走得累,蹲下歇息,又拿出手機,想看看有沒有信號。
不知刷新多少回,偶然一瞬,居然蹦出來幾條消息。自動過濾其余人的,江肆壹下意識最先點進沈時霧的聊天框。
語音加未接來電。
直接刷屏。
想到昨夜那事,江肆壹心里堵得慌。眼下看見這些,也估摸不準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但。
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
再傷下去,小命都快不保。
江肆壹迫使自己冷靜,語速很快:“沈時霧,我在云溪水鄉的安山上迷路了,手機大多數時候沒有信號,我給你發個定位…”
然而手松的那瞬間,消息卻沒有發出去。
信號如一根緊繃的線,啪一聲,斷了。
她徹底崩潰。
眼看著夕陽散場,天色愈發沉,江肆壹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小聲地抽泣起來。
哭有什么用。
她擦去眼角的淚,在心里唾棄自己。
哭,就能找著方向了嗎?
這么想著,江肆壹重新站起來。她緩了緩情緒,壓下鼻尖的酸意,打量完遠處的景象后,便拔腿向前走。
半小時后,她坐在一塊石頭上,已經精疲力盡。勞累的同時,也提心吊膽,連天上掠過只鳥的動靜都能把她嚇得身子僵硬。
太沒用了,江肆壹。
爬個山都能迷路。
那么多年過去,你真是一點長進沒有,還是當年那個廢物。
她太沉悶,彎著腰抱住自己,可惜連一點溫暖都無法汲取到。半晌,江肆壹將全程緊攥的手機打開,見依舊無信號,便打開備忘錄。
開始一臉嚴肅地寫遺書。
寫三封吧。
一封給沈時霧,另外兩封給徐媛和林羽聲。
作家的共情能力本就強,而如今自己落到這一地步,眼睛便愈發酸痛,帶著熱意的淚水怎么壓都壓不住。
沈時霧。
她敲下這三個字。
當你看見這封遺書的時候,我應該已經死翹翹了。
江肆壹咬著唇,實在沒克制住,手機一扔就先放聲大哭。等情緒釋放完了,又撿起來,開始繼續往下寫。
我是個很自私的人。
要是你在我死后,馬上找了新歡,我做鬼都要咬死你。
山里空蕩,哭聲一飄就傳千里。
當沈時霧找到江肆壹時,她正背對著自己,縮成個球,低著頭不知道在干什么。
提著的心至此落地。
沈時霧終于順了呼吸,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
江肆壹還在邊哭邊寫遺書。
沈時霧,你好難追。要是做鬼追你,能不能放點水給個特權啊?
忽然間,身后有干枯的落葉樹枝,被踩過碾碎的聲音。
江肆壹身形一頓,打字的手不再有動靜。
不會是熊吧。
還是即將與自己成為同類的鬼?
她默默熄滅手機屏幕,打算不動聲色往前挪。
一步兩步。
好了,開跑——
“江肆壹。”
后脖頸被一只手環住,力度不大,只是松松覆上。
而下一秒,便是令人心安、熟悉無比的氣息。
雪松香。
腰肢同樣被扣住。
沈時霧貼在她身后,從接到消息便緊張不已的情緒,終于在此刻得到撫慰。
“讓你呆在原地別動,非得跑。”
話雖這樣說,但語氣中卻沒有責怪。
“也不嫌累。”
江肆壹轉身就撲進她懷里。
“手機沒信號,我聽不了你的語音,”江肆壹緊緊抱著人不撒手,腦袋蹭了又蹭,“累,真的好累,我一個人走了好久,還是找不到方向…”
過去幾個小時,實在太無助。只要一回想,江肆壹就渾身發冷。
沈時霧這回沒再推開她。
雙臂反而愈發緊縮,像是要把人鑲嵌進身體里。
“不怕了。”
她拍著懷中人的背,動作極其輕緩,像安撫受驚的小兔子。
“我帶你走。”
*
沈時霧就好像一劑定心針。
有她在,無論多大的困境,都能被輕而易舉解決。
坐在車內,江肆壹蓋著小毛毯,身體還是不由自主地蜷縮。看著窗外好幾輛警車,甚至還驚動了當地副市長,她沒忍住咽了咽口水。
警車呼嘯而去,節目組的制片人還在跟沈時霧交談,期間不停鞠躬道歉。
而后者神情淡淡,沒怎么搭理。
十幾分鐘后,沈時霧坐回車內,看著江肆壹縮成一團,眉頭很深地皺了下。
不過轉瞬即逝,她將車內溫度調高,而后問:“是身體難受嗎?”
江肆壹吸吸鼻子,搖頭道:“不難受,就是…”
就是,心有余悸。
還是有點害怕。
看著身旁人蒼白的臉頰,想到她的病情,沈時霧眸中很復雜。擔憂呈大多數,還有一部分是……
怒意。
這才放出去第一天,回來就成了這副模樣。期間節目組還不斷推脫責任。
這節目得中斷。
不能錄了。
大不了以后再送江肆壹其余資源。
民宿地理位置偏僻,連外賣都不好點,所以沈時霧還是把人送回了酒店。
當看見節目組給江肆壹定的房間只是普通單人床,沈時霧嘖了一聲,而后下樓開了間套房。
受了驚嚇的人很容易沒有安全感。
看著對方離去的背影,江肆壹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但想到對方態度冷淡的那些時刻,她還是止住了話頭,沒問。
真的,又走了嗎。
時間緩緩過去,江肆壹坐在床沿,捏著自己的衣角心情郁悶。十分鐘過去,外邊又下起小雨,聽著煩,她便走去用力合緊了窗戶。
房卡在沈時霧手里。
滴一聲過后,開門的瞬間,恰好聽見對方關窗戶時的動靜。
看著兔子略顯憤怒的背影,她挑了挑眉。
江肆壹癱著臉轉身。
然而在看見沈時霧時,雙眼卻又慢慢睜大。圓圓的,像兩顆葡萄。
女人見她這情緒轉變,本想揚唇,最終還是壓下去了。
“你…還在啊,”江肆壹走到她身前,抬起腦袋,“我以為你又狠心走了。”
又?
沈時霧想了想,思緒最終定格在那雷雨交加的夜晚。
她這一生,鮮少有后悔的時候。而此刻看著女生委屈的神情,忽然就想穿越回去。
不應該走的。
二人雖還未復合,但…還是不該惹對方太過傷心。
畢竟心疼。
見人沒反應,江肆壹撇撇嘴,覺得自己又在對牛彈琴。她轉身往床上一躺,太累了,想休息。
結果看見沈時霧捏著一張新房卡。
黑色的,還鑲著金邊。
“走吧。”
江肆壹不明所以,直起身后歪了歪腦袋:“什么?”
沈時霧環視著房間,神情中有淡淡的不屑。而后拿房卡敲了敲她的腦袋:“拿上你的行李,跟我去頂層。”
江肆壹眼睛瞬間亮起來。
行李箱壓根就沒打開過,無需整理即能走人。沈時霧見她滿臉都寫著“我準備好啦”,想到她的記性,提醒了句:“沒東西落吧。”
“沒有了——”江肆壹搖著腦袋,拖了很長的音調。
沈時霧嘴角無意識勾起,然后假裝咳嗽幾聲:“嗯,走吧。”
進了電梯,江肆壹戳了戳身旁人。
問道:“剛剛在山上,你為什么能這么快就找到我啊?”
沈時霧平靜:“因為我厲害。”
想到今天就連副市長都大駕光臨,江肆壹哦了一聲,也沒再追問。
到了樓層,腿旁的行李箱被一雙手輕松拎起,看著女人的背影,她忙小跑跟上。
“想睡哪間?”進房間后,沈時霧轉身問她。像是猜到什么,又補充了句,“單獨睡。”
想說的話被立即駁回,江肆壹輕哼一聲,指了間次臥。
誰知沈時霧拿著她的行李就往主臥走。
“不是那間。”
“你睡這。”主臥房間大,女人腳步依舊沒停。
聽見對方不容拒絕的話語,江肆壹沉默幾秒——那你問我干什么。
套房住著確實舒服。
看著身旁處理工作的某人,江肆壹窩在沙發上,沒忍住靠近幾分。
剛經歷了迷路一事,她心里依舊沒有安全感。
于是慢慢地,整個人都貼到了沈時霧身側。
“沈時霧。”她輕輕。
女人目光沒移,只是應了聲,示意她往下說。
“我今天是不是很丟人。”
沈時霧頓了頓,察覺到對方低落的情緒,她摘下眼鏡,轉頭道:“不丟人。”
給了準確回答后,才又問:“為什么會這么覺得。”
想到自己坐在車內,外面喧嚷翻天——警車的鳴笛聲,副市長與其助理了解情況時的交談聲,以及節目組制片人的道歉聲。
她心里就莫名不適。
大家原本不用這么匆忙趕來的,也許可以享受一個清凈悠閑、或者有意義的下午。
可僅僅是因為愚蠢的自己在山間迷了路,就這么毀了所有人的時間。
江肆壹心里很壓抑。
“我二十多歲了,爬個山都能迷路,”她低著腦袋,怕對方嫌棄自己似的,與其又隔開了一段距離。
抱著雙膝,她聲音悶悶:“今天連副市長都來了…真的,好丟人。”
聽見江肆壹的語無倫次反,沈時霧將電腦隨便一扔,掐著她的下巴被迫讓其轉了方向。
這動作很強硬。
江肆壹閉上眼,不敢看人。
直到沈時霧用指腹,輕柔擦去了她眼角搖搖欲墜的淚珠。
江肆壹才緩慢地睜了眼縫。
與此同時,是對方輕嘆:“不丟人。”
“江肆壹,”沈時霧滿是無奈,要是仔細打量,還能看出幾分心疼,“你能不能把自己看得重一點。”
“副市長怎么了?”
“就算市長來了,那都是正常的。”
下巴被捏得有點疼。
江肆壹眸中的淚水滿了眼眶,不慎掉了幾顆,滴到沈時霧手背。
她嗓音顫顫:“我就是覺得,四年過去了,自己還是這么沒用,完全就是個廢物…”
“誰說你廢物了,江大作家。”沈時霧將手背上的濕潤又抹到她臉上,“更何況。”
她像是沒了法子,將話說到最直白。
“呆在我身邊,用不著想這么多。我們雖然分手了,”
“但我有不管你么?”
第79章
江肆壹得寸進尺向來很有一套。
她被哄得情緒好些了,但眼淚還是裝模作樣往下掉。
“那…那你會不會管我一輩子。”
沈時霧看著她濕潤的眼,好半晌,移開目光,從嗓子里低低擠出一個嗯字。
嗯。
嗯?
江肆壹睫毛濕漉漉的,在燈光下顯得極亮。她又貼近了點,像往上爬的小考拉:“我沒聽見,你再說一遍嘛。”
腦袋被人曲起手指敲了敲。
沈時霧眼中有幾分戲謔,逗她:“沒聽清的話,就不作數。”
“不行。”江肆壹幾乎掛在她身上,聲音越來越小,“…好吧,其實我聽清了。”
“那就起來。”
江肆壹啊了一聲,還是沒撒手:“為什么。”
她還沒抱夠呢。
腦門又被人輕輕彈了彈。
其實不疼,但江肆壹還是假裝吃痛地嘶了一聲。
沈時霧已經起身,她居高臨下垂眸,不易察覺地嘆了聲:“七點多了,不餓?”
“帶你去吃飯。”
*
長桉是名副其實的江南水鄉。不算一線城市,但近些年來旅游業發展迅猛,游客眾多,到了夜晚比北城還熱鬧。
電瓶車喇叭聲與超市的廣告聲合奏,熱鬧下,江肆壹站在街邊,正伸著腦袋找人。
她咬著手里的冰糖草莓,咕噥:“怎么還沒來,這附近很難停車嗎…”
東西都快吃完了,人還沒個影。經過今天的迷路事件,江肆壹也不敢擅自行動去找對方。
她只好拿出手機,按著語音條:“沈時霧——”
“你好慢哦,我都快餓死了。”
轟炸完畢后,看著滿屏的綠色,江肆壹滿意地收起手機。又咬了口草莓,她看著不遠處的街邊拐角,忽然瞇了瞇眼。
等等。
這熟悉的身影。
好啊你個沈時霧,我說怎么半世紀過去了還沒見著人,原來是在跟小姑娘聊天呢。
這么想著,江肆壹的眼神愈發哀怨。
她墊著腳探頭探腦,想偷聽,便混跡在路人當中往前走。
最后,成功躲在了一棵距離最近的香樟樹后面。
另一邊,沈時霧正被兩位女生堵住去路。其中一名棕發女孩鼓起勇氣,聲音很軟:“您好,只要掃碼加個聯系方式,就可以免費領取一支玫瑰花。”
女人雙手插兜,神情淡淡,聞言禮貌拒絕:“不了。”
說這話的同時,樹后正冒出來半只腦袋。某人眼睛圓溜溜,正往這處投來視線。
沈時霧實在沒忍住,嘴角上揚。
那棕發女孩見計劃沒成功,有些心灰意冷,正欲低頭與同伴離開,卻聽眼前人緩緩開口:“掃碼就不必了,這花我直接買,可以嗎。”
掃碼了?
江肆壹睜大眼。
樹皮都快給她撓爛,江肆壹將腦袋移回來,想了半天還不死心,又探出去瞧。
玫瑰花。
接了?
江肆壹腦袋宕機,而后憤憤罵了沈時霧九十九遍。即將要罵第一百遍時,有身影逐漸靠近。
“沈時霧,你個變心比狗都快的混…”
頭頂被很輕地碰了碰。
路燈閃爍之中,對方的手臂抬得高,投下一團漆黑陰影。
話音瞬間止住。
江肆壹僵硬地轉過身來,扯出個笑:“啊,你來了。”
看清對方的姿勢后,她開始納悶——手舉這么高干什么。
鐵砂掌,要劈我腦袋瓜啊。
然而幾秒后,一片枯黃的葉子被沈時霧取下。女人指間把玩著,發出清脆聲響。
看著江肆壹略顯心虛的神色,她將笑意壓了壓,嗓音不疾不徐:“躲在這做什么?”
“沒躲。”
“說實話。”
這對話,讓江肆壹想起了高中時期,自己被對方支配的那些年。她移開目光,又被人掐著臉正了腦袋。
沒*辦法,躲不過。
江肆壹在心里嘆口氣,索性眼睛一閉,脫口而出:“我在偷看。”
沈時霧點頭:“嗯,那剛才嘴巴在念什么?”
“…在罵你。”
談及這個,江肆壹很快睜開眼。她無意識微微撅了嘴,語氣間有點委屈:“又有人找你要聯系方式了吧。然后…這回你給了。”
“花呢?那么好看的玫瑰,別藏起來。”
江肆壹吃醋的時候分為兩個極端。
要么全憋在心里,一個字不往外蹦。要么就噼里啪啦,講得比過年放煙花還熱鬧。
“那女孩發色這么好看,看穿搭,還是個甜妹。”江肆壹垂了眼簾,聲音小了點兒,“跟你很配的。”
沈時霧在心里無奈搖頭。她雙手抱懷,安靜等待對方說完。
幾分鐘過去,江肆壹終于說累了。她不僅口渴,肚子也餓得慌。
“說完了?”沈時霧挑眉。
“嗯。”
見人一臉平靜,江肆壹磨著牙,氣得轉身就要走。
結果腦袋被揉了下。
江肆壹頓了頓,不情不愿回頭后,自認為很兇狠地朝人道:“干嘛?”
三支玫瑰花闖入視線。
再往后打量,是對方那雙白皙修長的手。
“掃碼是為了付款,花是我買的,”沈時霧言簡意賅,盯著江肆壹的神情變化,眼神多了幾分柔和,“買三支,是因為她那兒只有三支。”
短短幾句話,將事情的原委講得一清二楚,江肆壹聽著小心臟亂跳。
沈時霧這是在向她解釋。
跟前女友說這些,說明什么。
說明即將復合。
江肆壹的尾巴翹得高,伸手就要接過花:“好吧…”
結果還未觸碰,沈時霧的手就轉了個彎,她重新把花掩在背后:“但不好意思。”
“這是我送給自己的。”
說罷,她彎著唇角,無視女生怨恨的目光,走到前面去。
江肆壹的手還頓在半空中。
她聽后冷笑一聲,快把牙齒磨碎。
“不走?”沈時霧逗完人又怕她餓著,便轉頭提醒,“餐廳包廂已經定好了。”
走,當然走。
等著瞧吧,我今晚就把你吃破產。
江肆壹下定決心后對上她的目光,微笑道:“走。”
一頓飯吃幾萬塊錢,就連如今經濟獨立、賺得還不少的江肆壹,都不會這么花。而某人真是連眼都不帶眨的。
甚至還說。
“不用給我省錢。”沈時霧用手指點著桌面,神情放松,“想吃什么就點,你前女友還沒窮到那種地步。”
江肆壹嘴角顫了顫。
“酒呢?能點嗎。”她要開大招。
沈時霧確實猶豫了幾秒,但想著自己在場,對方就算喝醉了也沒多大事,便點頭:“隨意。”
“你好,一瓶羅曼尼康帝。”
“好的女士。”
服務員離開后,vip包廂便只剩二人。
這可是二十萬一瓶的酒。
江肆壹計謀得逞,嘴角下意識翹起來。
呵,叫你耍我。
沈時霧此時正低頭看手機,用余光瞥見她的面部表情,便抬了眸。
女生咳嗽幾下,立刻正了神色,假裝淡定。
“有件事。”沈時霧忽然開口。
“什么?”
“節目暫停錄制了。”
其實江肆壹上這節目,單純只是為了那九萬。
沒辦法,制片人給的實在太多。
所以如今暫停錄制,她連原因都沒問,第一反應是:“那我工資呢,不會跑路拖欠吧?”
看著她這財迷樣,沈時霧輕輕笑了聲:“不會。”
見人嘴角上揚,江肆壹清了清嗓,想給自己找點面子:“我可不是愛錢啊,這,這都是我應得的。”
“我好歹拍了一天呢,雖然迷路了…”
越說越沒底氣,江肆壹低下腦袋:“算了,不付就不付吧。”
“制片人說了,明天那九萬就會打到你賬上。”沈時霧臉不紅心不跳,很是平靜。
“九萬?這么多,不好吧。”江肆壹屬實驚訝,還不忘稍微矜持一下。
“嫌多?那我跟她說,給個一萬就夠。”
“…那不行。”
江肆壹脫口而出后有點尷尬,隨后言之有理:“要尊重人家的選擇,你別老干涉。”
交談間,服務員敲門后便進房間上菜。話題恰好被打斷,江肆壹很滿意,對著人說話嗓音都甜甜:“我的酒呢。”
“來了,女士,”另一位服務員用雙手小心托著酒瓶:“您的羅曼尼康帝,需要幫您倒酒嗎?”
“不用。”沈時霧拒絕干脆。
“好的。”
待門合上后,江肆壹抱著酒瓶迫不及待要嘗上幾口。結果沈時霧起身,輕而易舉將其勾了過來:“先吃飯。”
好吧。
將一盤黑松露意面吃完后,江肆壹拿紙巾擦了嘴角,然后開始眼睛亮亮地盯著沈時霧。
后者用餐時總是很優雅,刀叉間基本上不會發出多余的聲響。
她察覺到目光,依舊吃得緩慢,十分鐘過去,才倒了非常少的量于高腳杯之中。
一口就沒。
江肆壹撇了撇嘴:“小氣。”
“還想胃出血?”
聽見這話,前段時間的記憶突然襲來。
江肆壹被噎得不知該說什么,而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對勁:“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
“……”
江肆壹把酒一口悶了。
酸度適中,果香與淡淡的薄荷味縈繞在舌尖,她意猶未盡地放下酒杯。又問對方:“你那天是不是來醫院看我了?”
沈時霧也抿了一口。
對上江肆壹的目光,她最終點頭:“嗯,路過。”
鬼才信。
輕哼一聲后,似乎是酒精開始發揮作用,江肆壹的眼神逐漸恍惚。
不可能,自己的酒量怎么可能差到這種地步。
想到這,為了證明自己似的,她忽然站起來。
沈時霧挑眉:“醉了?”
“沒有,”江肆壹語氣中滿是不屑,她用手胡亂比劃著,“就那么一口,怎么可能醉。”
話音剛落,她啪嘰一下倒了。
好在沈時霧反應很快,及時把她扯進懷里,才避免一場悲劇——臉磕桌面。
口口聲聲說自己沒醉的江肆壹,此刻正拍著她前女友的臉,口出狂言:“嗨,小姐姐。”
沈時霧:“……”
“你長得真好看,像電影明星,”江肆壹由衷贊美,“跟我走吧。”
“我養你,怎么樣?”
第80章
寵物兔缺乏安全感時,通常會蜷縮著躲在籠子角落。
江肆壹作為同類生物,此刻正窩在沈時霧懷里,腦袋不停蹭。
像是。
要把自己毫無保留地融進她的身體里。
也許是因為迷路事件,她這回醉酒,比前幾次都要黏人。
面對面跨坐著。
為了防止醉鬼掉下去,沈時霧伸手護住她的腰,而后問:“知道我是誰嗎?”
那句“我養你”語出驚人,沈時霧哭笑不得,話落后撫了撫懷中人的背。
一顆圓潤的腦袋左右晃了晃。
江肆壹像是在思索,好幾分鐘過去,她終于點頭:“知道——”
她歪頭:“你是漂亮姐姐。”
看著對方靈動的神情,沈時霧微微恍惚。而就在這時,臉上忽然傳來一抹溫熱觸感。
吻猝不及防落下。
江肆壹抱著她的脖子,醉醺醺地親了她一口。
這類親密行為對于二人來說,已經愈漸陌生,因為她們之間太久沒有做超出前任關系的事。
心癢。
沈時霧深呼吸一口,最終還是側了臉。
“好了,我們回酒店。”
然而還沒來得及起身,江肆壹借著酒意,再一次緊貼上來。
這回位置找得很準確。
她直接咬上沈時霧的唇,摩挲幾下后,徹底覆蓋。
控制欲望這事,絕對算不上輕松。但沈時霧覺得自己做得不錯,至少她…已經忍到這時候了。
感受到懷中人笨拙而又用心地啃咬,沈時霧嘴角上揚。而江肆壹察覺到她的笑意,認為這是諷刺,便很不爽地加重嘴上力度。
血腥味瞬間蔓延。
江肆壹動作有所遲疑,想就此結束,而唇瓣剛分離,后腦勺卻被一只手有力地按住。
不容抗拒。
她被帶著向前,雙唇更加緊密相貼。
滋滋水聲與嗚咽交替著響在耳旁。
太久沒有親密接觸,江肆壹渾身發軟,癱在女人懷里微微顫抖,像受驚的小兔。
等察覺到自己的行為有些失控時,沈時霧別開了頭,呼吸紊亂之間,她為對方理了微微凌亂的發絲。
“知道我是誰嗎。”她又問了一遍。
這回江肆壹連聲音都沒出,倒頭就埋在她脖頸間,看起來腦子暈得不行。
估計一覺醒來會斷片。
沈時霧猜測著,舔了舔嘴角的傷口。
不過,也好。
離開餐廳時,沈時霧扶著江肆壹,走了后門。
女生像沒了骨頭,一個勁往她身上靠,沈時霧嘆口氣,最后直接把她打橫抱起。
車內,江肆壹看不慣身旁人離自己這么遠,嚷嚷著:“你為什么不抱我…”
“我要開車。”
“抱著我開不行嗎。”
沈時霧安靜地盯了她幾秒,而后莫名打開車門。再回來時,手上拿著一只垂耳兔玩偶。
江肆壹見她走,心里一團亂,差點就跟著跑出去。直到對方重新坐回駕駛位,才靠回車椅。
“你干嘛去了…”
還沒嘟囔完,懷里就多了個東西。毛茸茸的,手感很好。
江肆壹愣愣低頭后,與玩偶圓溜溜的眼睛對視。
香味拂過。
沈時霧俯身為她系上安全帶,然后點了點垂耳兔腦袋:“你的新朋友。”
“它害怕坐車,所以你要抱著保護它,知道嗎。”
江肆壹揪著玩偶兩只耳朵,將它小心摟在懷里,很嚴肅地點頭:“嗯。”
“我會保護它的。”
被轉移注意力的江肆壹安靜了一路,不再吵著要掛人身上,沈時霧很滿意。
駛入停車場后,周圍愈發昏暗。
“下車吧。”沈時霧解開安全帶,對身旁人道。
女生卻沒反應。
過了幾秒,她舉著玩偶晃了晃:“保護完畢。”
“嗯,很厲害。”沈時霧夸贊完后,下車繞到另一邊,為她打開門。
正幫人解安全帶,臉頰邊又被偷親一口。
江肆壹計謀得逞,腦袋跟著玩偶的擺動頻率搖晃,像拿到糖的小朋友般得意。
沈時霧搖搖頭:“走吧。”
“我保護了它,誰來保護我啊。”江肆壹賴在車內不動,抱著玩偶就差撒潑打滾。
話里意思很明顯。
沈時霧無奈順著她回答:“我。”
“哦,好吧。”江肆壹張開雙臂,嗓音甜甜,“那該換你抱我了。”
也許是犯困的緣故,女生的雙眸滿是水汽,濕潤潤的,比玻璃珠還要剔透。
就這么滿眼期待望著自己……
心軟了大半。
沈時霧無聲嘆口氣,而后俯身,環住了她的腰肢。
公主抱著一路走,回頭率很高。沈時霧倒不在意,懷中人也安靜得很。
直到發間傳來幾絲微痛。
她低頭,發現江肆壹正企圖用自己的頭發掩蓋她的臉部。
沈時霧:“……”
現在知道害羞了?
單手刷完房卡,沈時霧直徑走向主臥,先將人放在床上。江肆壹打了幾個滾,見人要離開,又趕忙爬起來:“你去哪。”
“回棲南。”女人逗她。
江肆壹垂著睫毛馬上沉悶,她一言不發地縮在床上,懷里抱著玩偶,好久都沒動靜。
見人自閉,沈時霧及時順毛:“騙你的。”
“幫你拿睡衣,等會自己去洗澡。”
江肆壹的眸光這才亮了亮。
她揪緊玩偶耳朵,懶著調子:“我累。”
“你幫我洗嘛。”
這話其實很令人羞恥,所以她在說完后,立刻平躺在床上裝死。等沈時霧拿完衣物回來時,所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躺尸樣。
她彎下腰,勾了對方幾縷發絲,嗓音明明含笑,卻依舊拒絕:“自己洗。”
好嘛。
江肆壹氣呼呼接過睡衣,搖晃著步子就往浴室鉆。
“小心點,別滑倒。”
“哦。”
聽見水聲響起,沈時霧于電腦前坐下,開始處理合同。結果十分鐘不到,里邊忽然變得安靜,只有幾聲冷嘶。
她皺眉:“怎么了?”
站在浴室外面,并未往里踏入,沈時霧又問了遍:“江肆壹,沒事吧?”
女聲終于弱弱響起:“我…我滑倒了。”
浴室內溫度很高,進去時被撲了滿臉水汽。沈時霧往里走,就見一抹雪白跌在地上,正顫抖。
聽見腳步聲,江肆壹很快抬眸。見人逐漸靠近,又害臊地垂下腦袋。
“手給我,能自己站起來嗎。”
“……”
沉默過后,江肆壹果斷:“不能。”
“應該是扭到腳踝了,一動就疼。”
猝不及防用余光瞥見對方的眼神,她清清嗓子,又補充:“都怪這地面太滑。”
見人沒反應,她又嘟囔:“這浴缸也不行。”
短短幾分鐘,江肆壹把浴室內所有物品都吐糟了一遍,而站在眼前的沈時霧依舊安靜看她,居高臨下。
難道是自己的演技退步了。
江肆壹有點心虛。
嗚,地上好涼。
她快堅持不住了。
正想放棄,整個人忽然懸空。江肆壹抑制住驚呼聲,雙臂下意識勾上對方的脖子,只是瞬間,她就被穩穩放入浴缸。
水溫很燙,身體瞬間暖和。
又是一陣水花,就見沈時霧直接跨了進來。她的白色襯衫與褲子被打濕大片,黏在皮膚上,凹凸有致若隱若現。
江肆壹滿臉紅暈,馬上移開目光。
下巴卻被對方強硬地往上抬。
“是真的摔了么,”沈時霧問她,眸色很深,“還是,有別的小心思?”
對上她那雙眼,江肆壹莫名有些慫。
熟悉的壓迫感再度襲來,她身子漸漸滑落,快要落入水中,又被人扣著腰肢撈起來。
“只要你回答,”深呼吸無果后,沈時霧再也克制不住。她邊說,邊往女生耳垂旁吹了口氣,“我會給你想要的。”
真的嗎。
江肆壹的發絲濕漉漉,眼睛也是。她正欲開口,就聽對方又開口:“要誠實。”
“剛剛在想什么,現在就回答什么。”
“復合”兩個字硬生生卡在嗓子里,江肆壹只好老實道:“不是真的摔了…”
“是想要你進來。”
“然后呢。”女人又朝她眼睛上吐出一口氣。
江肆壹沒忍住闔了闔眼,攥著她的衣角,又重復一遍:“然后…想要你。”
“進來。”
理智在此刻化為烏有。
沈時霧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太陽穴、以及心臟在猛烈跳動。
看著江肆壹閃躲的眼神,她借著最后的忍耐力稱贊:“不愧是江老師,這么會玩文字游戲。”
在此刻聽見這一稱呼,江肆壹心里有種別樣的感覺,摸不準,道不明,只覺得渾身酥麻麻的。
還有那地方。
也在流。
太羞恥了。
她閉上眼,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呼吸,帶著濃厚的侵略意味,忽然就萌生了當逃兵的沖動。
“在想什么?想跑么。”沈時霧總能一眼識破她的情緒。
心思被戳穿,聽見對方語氣中含了淡淡嘲諷語氣,江肆壹重新睜開眼。
她嘴硬:“誰想跑,你就算弄我一晚上都不帶跑的。”
沈時霧瞇了瞇眼,像是在看屬于自己的獵物,到最后竟是低頭笑了一聲。
她松開女生的下巴,先起身往外走去。回來時,長發已經被松松扎起,發繩上綴著的那顆冰淇淋吊墜,在燈下閃著光,尤為顯眼。
江肆壹想說什么,就被女人由后環住脖子。
像蟒蛇,絞緊纏繞。
明明力度稱不上重,可她喘著,呼吸不順。
對方拍了拍她的臉。
“剛剛說了什么?重復一遍。”沈時霧咬上她的耳垂,輕輕舔舐。
太久沒親熱,身體比以前還敏感,江肆壹從嗓子間溢出一聲低低的嗚咽,沒忍住往前躲了躲。
卻被身后人掐著脖子逮回來。
“說了…”
什么來著。
江肆壹咬著唇,尾音很軟:“忘記了…”
“嗯,沒事,”沈時霧這時候倒是善解人意,“我會身體力行,讓你想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