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溫柔好騙的漂亮女人
我一回到房間。
就看到了菜菜子跟美美子。
她們正蹲在陽臺,盯著那盆夏油杰送來的盆栽看,時不時好奇伸手戳一下。注意到開門動靜,她們扭過頭來,見到我,眼睛瞬間亮了:“奈穗子姐姐!”
她們朝我撲來。
我順勢摟住她們。
她們很親昵地抱著我,仰頭,用閃爍著星星般的眼睛望著我。美美子比較靦腆些,只是看著我,不說話。
菜菜子說:“奈穗子姐姐,我和美美子今天去外面,有碰到好有趣的事!”
“嗯?是什么事。”
她們說了自己今早上被夏油杰帶出門,同行的還有好幾個術師成員。她們將咒術界派來的人欺負得落荒而逃,其中有個人還尿了褲子。
我帶著淡淡的笑,聽著。
她們說著說著,就有些犯困了。
我坐在床邊,她們脫掉鞋子,一左一右都拱進我懷里,由我唱哄人入睡的小調、輕撫她們腦袋,哄她們睡覺。
不知過去多久,等她們呼吸平穩下來。
一抬頭。
出乎意料的,竟見到了夏油杰。
他依舊是那身五條袈裟,雙臂交叉在胸前,倚在門框上,籠罩在微微的暗影中的臉正面無表情著。可注意到我在看他,又很快露出了微笑,朝我做了個招手的動作。
他悠悠地走過來,探身,見菜菜子和美美子在我懷里睡得很熟。毫不憐惜地將她們挨個拍醒。
菜菜子和美美子揉著眼睛,睡眼朦朧地睜開眼,見是夏油杰,頓時甜甜喊道:“夏油爸爸!”
夏油爸爸?
不應該是喊夏油大人的嗎?
我靜靜注視著她們醒來后,飛撲進夏油杰懷里,左一句右一句地喋喋不休,喊的全是‘夏油爸爸’。
之前我一直以為,來到盤星教之后,菜菜子和美美子都改口喊夏油杰‘夏油大人’了。因為之前有那么幾次我去找夏油杰,碰到菜菜子美美子都在,她們喊他喊的都是‘夏油大人’。
但現在仔細想想,那時候夏油杰身邊可不止有菜菜子跟美美子,還有很多他的其他家人。
原來私底下,菜菜子和美美子依舊是喊他‘夏油爸爸’這個稱呼啊。
我對此,全不清楚。
甚至四個人單獨聚在一起,這也是自那夜過后的第一次。
我已經被這個‘家’遠遠拋下了。
說起來,之所以把菜菜子美美子叫醒,也是因為不想她們跟我這只‘猴子’過多接觸吧?
夏油杰好脾氣地陪菜菜子和美美子玩了一會后,就找了個理由將她們騙出去了。房間里只剩下了我和他。
格外安靜。
他蹲在地上,十分有強迫癥地將被菜菜子美美子弄亂的地毯理整齊。還有她們剛才拱我懷里睡覺時蓋的小毯子,也迭好,收起來。
做完這一切,他并沒有要走的意思。
而是問:“介意我吸煙嗎?”
我搖頭。
他點燃一根,很安靜地吸煙。嗆人的煙霧蔓延到我這邊,我低頭玩手指,沒有說話。直到他再次開口:“為什么要幫他擦手,還沖他笑。”
我滿是詫異地抬起頭,看他。
隔著煙霧,我們沉默對視,他的眼神很平靜,又問:“手帕,你還留在口袋里嗎?”
“嗯。”原本打算回到房間丟掉的,但菜菜子美美子來了,所以沒顧上。
不過,他居然對這些都很清楚。
想想也是,他可是咒靈操使。盤星教是他的地盤,應該安排了很多咒靈盤踞在盤星教內部,用以盯梢。
今天是我太莽撞了。
他吸完了煙,沒打算吸第二根,“為什么?”
我此刻沒辦法像之前那樣毫無芥蒂地擺出溫柔和堅定來,沖他說些安撫的話。現在的我對夏油杰的確存有一些感情,這些感情是盡管知道他已經決定拋棄我了,也依舊存在的。畢竟,那段在小鎮上的時光,是我為數不多的可以稱之為‘幸福’的日子。
我強行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一如過去那般:“因為他是夏油的家人,所以,我以為他跟菜菜子美美子一樣,也會是我的家人。”
他沒說話。
而是走過來,將我的外套脫掉,然后連同外套口袋里的手帕一齊丟進了垃圾桶。不等我過多反應,消毒水和除臭劑就朝我噴了過來。
他眉頭微擰著,嘴角下拉。
我強忍住情緒,顫啊顫地垂下眼睫。
等差不多后,他總算放松下來情緒。眉眼舒展開,然后拱進了我懷里,他腦袋壓在我的肩上,溫熱的手臂緊緊環住我的腰。
“……”
我一時間真的搞不明白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被他稱之為家人的,和他眼中身為猴子的我,在此一刻,他到底是在厭惡跟嫌棄哪一方。
外面的天色已經昏沉下來。
房間里沒開燈,也逐漸變得黑黢黢。
不知過了多久,他說:“那個村子112個人,前幾天我還是把他們殺光了。”
我“嗯”了聲。
“你害怕嗎?”在得到我的響應后,他很快就拋出這么個問題。
見我搖頭。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移開了掐在我后頸的手,重新懶散散地抱住我:“我去問我爸媽這個問題,他們也是說不害怕我,但腿卻一直在抖。所以他們是騙我的。可奈穗子不一樣,奈穗子抱著我時,懷抱還是那么暖,在聽見我這么說,心跳也沒有變快。是完全在接受我吧。所以我相信你。”
我垂眼,又“嗯”了一聲。
重新安靜了下來。
他拱在我懷里,我抱著他,輕輕摸他的腦袋。可周身卻無半點曖昧氛圍。
直到天色徹底黑沉下去,時鐘“滴答滴答”指向晚上九點,已經過去一個半小時了。我的腰保持這個姿勢早已僵硬發酸,我才出聲:
“夏油,我想家。我們回家吧。”
我不清楚我為什么還要問這個問題,可能是他這次沒喝醉酒,卻還是選擇像過去那樣抱住我,想從我這里尋求安慰吧。
對于家人之間溫馨相處的渴望,使我即使已經失望到丟掉那根發簪,還是又問出這個問題。
但清醒的夏油杰并不像醉酒時的夏油杰那么坦誠。
他沉默著,沉默著,沉默到我以為他睡著了,才從我懷里直起身,摸摸我隨便綁在后腦的長發,他散下來,五指抓一抓,幫我編了個垂在左肩的麻花辮。其后,沖我露出一個隨和的笑,答非所問:“頭發,好亂。我不幫你綁發,你都不會打理的嗎?”
“那我安排一個擅長綁發的人來照顧你吧。”
——他沒說,會像之前在鎮子上相處時那樣,每天抽空來幫我這種話。
我知道了答案。
那天過后,夏油杰就限制了我的出行。
每天,我都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間,菜菜子和美美子也沒再來看過我。
他安排過來照顧我的,是個十八歲的女性。
比我大一歲。
卻長得很顯小,如果光看外表,大概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會猜她只有十五歲。她雖然沒有術式,做不到祓除詛咒,卻能看見詛咒,在夏油杰眼里不完全算是猴子。應該是被夏油杰交代過什么,不管我跟她說什么,她都不理會我。
直到有一日,我的胳膊被桌角磕碰到青紫。
她肉眼可見地慌了下,趕忙拿來外傷膏,幫我涂抹,每涂抹一下,都很緊張地問我:“疼不疼?這個力道會不會太重了點?”
我笑著搖頭。
見她松口氣,我歪著頭,用有些好奇的帶著笑意的聲音說:“你這還是第一次開口說話。”
她眼睛微睜,隨即懊惱地拍了下自己的額頭。
接下來不管我再說什么,她就又恢復了守口如瓶的狀態。
每次都需要我主動弄傷自己,比如不小心磕碰到什么,亦或者被剪刀弄傷手指。她才會著急地跟我說話。
慢慢的,她也發現了我在故意這么做。
又一次,我的手指被仙人掌的刺弄傷時,她一邊幫我拔刺,一邊問我:“你是故意這么做的嗎?”
我笑容有些尷尬和落寞,垂著頭,聲音弱弱的:“抱歉……我只是,太寂寞了。”
“那也不能用這種方法吧?不管是什么都沒有比自己身體更重要的了不是嗎?而且,會很疼的吧?”因為生氣,她聲音稍稍有些大,隨即就又慌亂起來,眼神很惶恐、一副害怕我懲罰她的模樣望著我。
畢竟,我的身份在盤星教雖然有些不上不下的,但沒有人敢質疑我在教主心中的地位。
我依舊笑意盈盈看著她,“雖然的確很疼,但每次看到你那么緊張地安慰我,多嚴重的傷都一點也不疼了。”
她有些呆呆地注視我,臉一點點紅起來。
她快速垂下頭去,幫我處理好傷,結結巴巴說了些有的沒的,最后說了句“快到晚飯時間了,我去取晚飯”,就離開了房間。
接下來再相處時,每次與她對話,十句話里,她會回復我四五句。
再漸漸地,變作有問必答。
她幫我綁好頭發,我通過鏡子看見身后的她。她此刻也在通過鏡子看我,我們的視線出乎意料地對上了,她呆滯一下,隨即快速垂下頭去,紅著耳朵不敢看我。
我轉過身,看她,問:“今天外面有發生什么好玩的事嗎?”
我們關系變好后,我最常問她的,就是這個問題。
她回答,說是食堂的阿姨十分看人下菜,給他們這些沒有術式的人打飯只打一勺,還手抖。但一看到那些有術式的人來食堂吃飯,不僅不手抖,還每樣菜都打兩勺。
她又說,菜菜子和美美子因為完不成作業,被教主克扣了零食。哭得傷心欲絕要來找我告狀,但被攔住了。
她吐語如珠說了一連串,最后,她說。
教主大人明天要外出傳教。
——是嗎?
我笑容不改,但不管怎么看都有些落寞,“好羨慕你啊,小杏。”
她有些不解。
“每天都能碰到這么多好玩的事,能肆無忌憚地跟好多人聊天,能到處走動,不會像我這樣被困在房間里。”我低頭,玩手指。
我身旁沉默了一會,才傳來小心翼翼的詢問:“你因為什么事,惹怒教主大人了嗎?”
我搖搖頭。
“那為什么教主大人忽然就限制你自由了?”
“可能是因為……”我笑容有些苦澀,“可能是因為我是非術師吧?菜菜子美美子那天來,我抱著她們睡了一會,被教主大人看到了。可能是不希望我再跟菜菜子和美美子接觸。”
“現在外面到秋天了吧?”
“好想出去看看。”
夏油杰討厭非術師這件事,在盤星教的術師里,有目共睹。
大家原本都以為我是特殊的。
雖然是個非術師,卻被夏油杰照顧得很好。
但小杏對于這件事的看法,現在應該會改變了吧?我不擔心會不會有夏油杰的咒靈在角落里監視我,因為小杏能看見咒靈。
過了好久好久,小杏才開口,聲音很堅定:“要不,等明天教主不在,你扮成我出去吧?”
根據小杏所說。
咒靈操術,雖然能將咒靈為自己所用,卻并不能與咒靈視覺共享、聲音共享、感官共享。他只能監視到詛咒是否被消滅,以及獲得詛咒傳達給他情報。
所以,
只要讓詛咒認為我還在房間就好。
小杏換上我的衣服,我換上小杏的衣服。
離開前,小杏緊張兮兮的反復叮囑:“教主大人大概下午五點左右就回來了,在此之前你一定要回來。”
“而且為了避免有人冒充的事發生,每個教徒的身上都會有教主大人的詛咒,如果沒有詛咒的氣息在盤星教內就會寸步難行。那個詛咒雖然只有四級,無法做到監視,但卻會分辨聲音、氣味和術式殘骸。一旦有不對勁的地方,就會立馬通知教主大人。我不會術式,給你的這件衣服上也有我的氣味,所以不用擔心,但你千萬千萬不要說話。”
我朝她笑笑。
她便朝自己后背抓去,然后放到我的肩上。
我感覺肩上一沉。
她朝我揮揮手,我也再次點點頭,離開了。
我并不覺得依靠這樣一件衣服,我就能逃出盤星教。我連盤星教外面是深山還是城市都不清楚,貿然出逃,只會有輕而易舉就被抓回來這一個結果。
屆時,被觸怒的夏油杰。
會選擇掐死我吧?
所以我這次出去,是為了探查地形。
可能是覺得我只是個普通人,一旦被用這種方式困在房間里,就毫無辦法,所以夏油杰對我這邊的看管實際上很松懈。
我不認為自己這次能探查出什么。
但只要我還不是最后一個非術師,我就能一直探查到出結果為止。
我來到信徒聚集的地方,通過他們的聊天,得知盤星教好像是建在某一所鎮子上的。但每天來參拜的,可不止鎮子上的人。
下午五點很快就逼近了,我計算著從這里回到我居住的房間需要多久。這對我很重要,以后再出來探查時,可以幫助我更好地利用時間。
我沒有手表一類的東西,只得埋頭數腳步。
猝不及防下,我撞上一個人的后背,往前踉蹌了好幾步,直到被那人抓住胳膊,我才成功穩住身形。
可隨之而來的,就是恐慌。
我連忙抬起另一只胳膊,擋住臉。
可在感受到抓我胳膊的那只手毫無溫度后,我內心的慌亂,就又被其他東西替代了。
我放下擋臉的手,看眼前的人,果然是那個奇怪術師。
他比我高半個頭。
看起來很瘦弱,卻很穩地抓住我的胳膊,阻止我摔倒。
依舊是那天那個裝扮,黑色的衛衣帽將他上半張臉遮得很嚴實,在我抬臉的那一刻,我清晰聽見了他凌亂的心跳聲。
他張張嘴,想跟我說話,但他應該很少開口,聲音好半天都發不出來。
原本以為被夏油杰關住這么久,他早就忘記了我。蠱惑他帶我出逃的計劃要沒有可行性了。
卻沒想到,他還記得。
可見平時真的很少被人關心啊。才會像我一樣,只是被夏油杰簡簡單單一句‘我們是家人’而欺騙得那么徹底。
“教主大人回來了!”
聽見遠處信徒們狂歡的聲音,我肉眼可見地無措起來,很恐懼,像是畏懼‘教主大人’到了骨子里,與此同時,我不小心將袖子往上蹭,露出了我之前為了故意跟小杏說話,而弄傷自己很多次的胳膊,青紫青紫的,痕跡還沒消。
他看愣了,盯著我的胳膊發呆。
我將一直攥在手心的一張紙條塞他手里,扭頭就跑。
他沒阻攔我。
至于那張紙條,上面只寫了一個字,是我僅會的三個字之一:
救。
我攜帶這個出去,原本也只是想有備無患。但沒想到居然真的能起到作用。
我回到房間,跟小杏換回衣服,她將我肩上的詛咒抓回去,重新放到她的后背。吃過小杏從廚房端來的晚飯,我就開始坐在陽臺盯著盆栽發呆。
我不知道我發呆了有多久。
但我除了這件事,也沒有別的事可以做了。
外面的天早就黑了,還能聽見隱隱約約的雷聲,是陣雨吧。來得突然,結束的也會很突然。
夏油杰,就像下在我心上的陣雨。
我低頭,用手指輕戳盆栽,內心思考著計劃。伴隨著雨水嘩啦啦下下來,我聽見了我房間門被快速打開的動靜。
我扭頭,看向門口。
卻出乎意料地看到了夏油杰。
他開門的動靜一點也不似以往的慢悠悠,帶著些急切,扎著的半丸子頭有些散,額發狼狽地搭在他的臉上,可在注意到我的視線后,他又很快擺出狀似風輕云淡的模樣,雙手揣在懷里,微笑著問我:
“你蹲在陽臺,是在找月亮嗎?”
我沒否認。
他臉上的微笑漸漸收斂起來,將房間門關上,朝我走來。抓住我的手,把我從陽臺的地上拉起來,然后牽著我走到床上躺下。
我不明所以他的行為。
直到他摟住我的肩膀,將我的腦袋按進他懷里,時不時輕拍我的后背,用很輕微啞的嗓音,哄著我:
“這里不是禪院家,奈穗子也沒有睡在儲物間,沒有老鼠蟑螂和蚯蚓。而且有我在,奈穗子不用害怕,可以安心睡覺。”
熟悉的話。
熟悉的懷抱。
還有他身上剛剛抽過煙、熟悉的氣味。
我看不懂他。
明明之前都能看懂的,是什么時候開始看不懂的?好像是自從他說“我們是家人”開始,我就喪失了之前的洞察力和警惕。
陣雨十分鐘就停了,他卻沒放開我,保持著安撫我的擁抱姿勢,在念睡前故事。
是海盜的故事。
自由自在敢跟天叫板的海盜,得到了傳說中的寶藏的鑰匙,劈波斬浪地找到寶藏之后,卻發現寶藏的鎖生銹了,而他的鑰匙也生銹了。
生銹的鑰匙和生銹的鎖,盡管完美契合,卻無法打開彼此。
海盜的同伴勸他趕快上岸,但貪婪的海盜不滿足,心想他原本只想拿走一兩件寶物的,既然無法打開箱子那就干脆把整個箱子都帶走吧!
卻因寶箱太沉而游不動,最終喪命海底。
我聽著故事睡著了,睡著的時候,眼睫上沾著眼淚。
我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哭。
可能是因為我真的很需要家人吧。
半睡半醒中,我感覺到有手幫我將眼淚擦掉了。隨即摟著我的人放開了我,輕手輕腳下床,要走。
我抓住他的袖子。
他的袖子比之前好抓太多了,五條袈裟,袖口那么大,很輕松就拽住了。
他側頭,看我。
我忍不住問:“夏油,你現在開心嗎?”
他沒有沉默,很快就將問題拋回來:“那奈穗子又一定會一直陪著我嗎?”
“我會。”
只要你重新給我家。
“我現在很開心。”他微笑,“我在做我一直想做的事,讓萬物之靈長重新開始進化。”
從周四開始日更,我要讓你們看看我日更的實力,斷更一天我就直播果奔(放狠話)
第42章 伏黑家
我站在窗邊,盯著外面發呆,窗外的小鳥在枝頭上跳啊跳的,嘰嘰喳喳。忽然,它們像受到了驚嚇,一下子全飛了。不等我疑惑,一個人影就冒了出來,像蝙蝠似的倒掛在我窗戶外。
他倒掛下來的時候,臉與我持平,我們視線相對。
因為倒掛,他的衛衣帽沒能固定在腦袋上,總算將他的臉完整露出來了,雪一樣的齊肩白發,大而偏圓的紫色眼睛,很清澈,正與我對視著。
我滿臉驚詫,嘴巴微張。
他率先移開視線,揉一下發紅的耳朵,保持著倒掛的姿勢,將口袋里的東西遞給我。
我猶豫了下,還是接過來。
發現是一顆石頭。
稍微特殊點的,大概就是形狀有些怪異。
我撫摸著石頭,出聲:“這是送給我的禮物嗎?”
“嗯。”他在我面前第一次發出聲音。
“謝謝,我很喜歡。”我朝他露出笑,隨即,我注意到他的手,臟兮兮的,他也發現了,連忙縮回去,想藏進口袋。但被我提前拉住了。他的手依舊很冷,仿若沒有體溫,被我拉住之后,就乖乖的不動。
“要不要進來洗一下手?”我問。
他扯扯衛衣帽,點頭。
我沒問他是怎么躲避夏油杰的咒靈,來到這里的。只是細心地幫他洗手,期間,我的袖子被蹭得往下些,露出我手腕還沒消的青紫痕跡。
小杏去幫我拿晚飯了,不在這里。
整個房間都很安靜。
“教主大人對你不好嗎?”許是不經常說話,他腔調有些怪異。不等我回答,他又問我:“你想讓我救你離開這里,對嗎?”
我抬頭,看他。
他把衛衣帽戴上了,又看不見他的眼睛了。但我能感受到他的認真。我聽見他很慎重其實地說:“我會幫你的。”
我問他:“你是喜歡我嗎?”
他有片刻的茫然,隨即便臉紅到如同西紅柿,他慌亂垂下頭,好半晌支支吾吾發出一聲:“……嗯。”
我朝他露出真心的笑。
內心卻再也不會像上次面對夏油杰時那樣,如此輕易地便產生波動了。
試圖帶我離開深淵的人有很多,但再也沒有人能像佐藤少爺那般真心對我了。如果那次我們成功到了那個與世隔絕的小村莊,我們應該會一直幸福生活下去吧,他會給我全部的愛,給我最溫馨的家。
那個家,是安穩的。
我們計劃在三天后。
那天盤星教會有團建,按照以往來看,夏油杰一定會喝酒,只要想辦法讓他喝醉就好了。之后他會回來,帶我離開盤星教。
秋季雨水多,窗外下著蒙蒙細雨。
他是天黑時來的,掛在墻上的時鐘指向夜里十一點。
他扒著窗框,自窗外朝我伸來的手帶著雨水的濕冷和黏糊,我正要將手放上去,房間門忽然就被人從外面推開了。我嚇了一跳,趕忙用窗簾遮擋住少年。
是夏油杰。
他依舊是那身五條袈裟,半扎丸子頭的打扮。應該是喝了不少酒,眼瞼耷拉著,那雙紫色的、靜靜朝我望來的眸惺忪。
“奈穗子?”他喊我,聲音也不大清醒了。
我沒回應。
他抬手拍拍額頭,像是想要醒酒,但效果甚微,步伐很亂、很難平衡住身體地晃悠悠朝我走來,抓住我的手,將我抱到床上去,腦袋壓在我的肩上,輕拍我的后背,用隨時要睡過去的語氣哄著我:
“有我在,奈穗子什么都不用怕,可以安心睡覺……”
之后開始給我講睡前故事。可最終先睡著的,卻是他,可見,他真的喝了不少酒。能堅持走到我居住的房間,應該花了不少時間。
他講故事的聲音越來越低,直至最后徹底沒了聲,腦袋卻還壓在我的肩上。
我注意到他袖子里好像有什么東西,因為他剛才拍我后背的時候,我能感受到一點硌人的感覺,現在他睡著了,整個人都松懈下去,藏在袖子里的東西也露出了個頭尖兒。
是兔子發簪。
不是已經被我丟進池塘了嗎?
想來也是,畢竟他可是咒靈操使,注意到我丟發簪也沒什么好奇怪的。
我靜靜等了一會,才試圖掙開他的懷抱。但只是微小的一點動靜,他就驚醒了,問我想去哪,我說只是想換個姿勢,他才放松下來。
之后,他完全不記得剛才的故事有沒有講完,索性干脆換了個故事繼續講。講著講著,他就突然問:“你這次怎么不問我想不想回家了。”
我垂眼看他,問:“那夏油,你要帶我回家嗎?”
“好。”他一如之前醉酒時毫不猶豫。
但不管是上一個故事,還是這個故事,又或者是他為什么要把發簪撿起來,明天清醒之后他會不會一如上次佯裝無事發生,我都不想知道后續了。
每次當他睡著,我就掙脫一點,等他醒來用有些緊張的語氣問我想去哪,我就依舊用那個借口搪塞,他換個故事講,我便靜待不動。等他換到第七個故事,講著講著又睡著時,我已經徹底掙脫他了,他袖子里的兔子木簪也完全暴露出來,滾在了床單上。
我沒有多看一眼。
來到陽臺,那個少年還等在那里,看到我,他眨了下眼,再次朝我伸出手,我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手放上去。他握緊我的,帶我逃離房間。他是術師,在此之前又深受夏油杰信賴,在盤星教有很高的地位,因此對盤星教及其附近的地形都十分熟悉。
我們逃得很輕易。
大約是到了隔天,盤星教的術師才來追捕我們。
我跑得那樣的快,一如之前在東京街頭玩命的奔跑,但那次我是奔向夏油杰,祈求他能救救我。
而這次,我是逃離他。
自從對外面的世界產生渴望,我就一直在逃亡的路上,不斷重復。而這么多次下來,可以稱得上逃跑成功的,大抵就只有夏油杰帶我逃走的那一次。
他給了我家。
在他給我家之前,我甚至沒察覺到自己對家的渴望居然那么深。
可當他想收回時,卻又那么輕易果斷。
身后的術師朝我們襲來術式。
但都被少年攔下了,他的術式是冰,怪不得體溫會那么低,他能力應該不錯,身后追捕我們的術師有十多個,但他依舊能一邊護著我,一邊招架住。嘈雜的呼喊和術式對撞的轟鳴,讓我出現耳鳴,眼前出現白光,但我被少年緊緊拉住的那只手,是暖的。
這一刻,我心想。
只要他能一直保護我,將我帶到與世隔絕的小村莊,給我溫馨的家。我一定會一直陪著他,對他展露出我所有的溫柔與愛。
但他還是受了重傷。
我們在漆黑的夜幕降臨時,躲在臟亂的暗巷里。我哆嗦著捂住他腹部的窟窿,眼淚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祈求他的傷能夠轉瞬之間痊愈,但他本就蒼白的臉色還是變得更加蒼白了,他張嘴,殷紅的一團血就順著他的嘴角流出來,聲音虛弱地說:“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你。”
我哭著搖頭,巨大的悲痛如錐心刺骨般朝我席卷,以至于我哽咽到說不出話。
他見我哭得這么傷心,顫抖著抬起手,用滿是血污的手幫我擦眼淚:“你在為我哭,是愛我嗎?”
我雙眼朦朧地看著他,然后點頭。
“我也愛著你。”他笑起來。
此刻的他沒再戴衛衣帽,雪白的齊肩短發上滿是黏糊的血,他的笑一如他此刻給人的感覺,易碎。
“快搜。”
鬧嚷嚷的動靜自巷外傳來,似乎要搜查過來了。
“你能親我一下嗎?”
我毫不猶豫地俯下身去,親吻上他糊滿鮮血的唇,舌尖鉆進去,攪動他口腔里的污血和唾液。他半閉著眼,感受我的吻。我的眼淚一滴滴地砸在他破碎蒼白的臉上,內心的難過壓抑得我幾乎要聽不見外邊鬧嚷的動靜。
這個吻結束了,他喘息了兩下,又笑起來,顫巍巍的:“太好了……”
外面的吵嚷和腳步聲逐漸逼近。
他幻化出一把冰刃握在手里,遞給我:“我們、我們一起死吧。”
……一起死?
我剛才還悲傷到無以復加的心,一點點沉入谷底。
為什么?
我能感覺到他在愛我,就像我有時候能感受到夏油杰對我的愛,可為什么……為什么他會在自己快要死掉的時候要求我陪他一起死?而夏油杰也是,永遠在我感覺他在愛我時,卻又說出完全與愛相反的話。真正的愛,不應該是像佐藤少爺那樣,為了能讓我活下去,即使被嚴刑拷問也不說出我的所在地,看到我被直哉少爺欺負,會拼著最后一口氣也要帶我逃,即使要死掉了,也是溫柔地幫我擦眼淚。像拾荒老人那樣,為了讓我有時間逃跑,用身體擋住追捕我的人。
讓我陪他去死什么的……
我看著他朝我遞來的冰刃,即使沒伸手去拿,也能感受到是多么的冰冷。他還在用發顫的聲音繼續說:“我聽說,如果是相愛的人一起死,下輩子一定會早早相遇。太好了,這樣的話……下輩子的我便可以很早就擁有愛了。”
這是對我的愛嗎?
為什么?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我將冰刃接過來,用發抖的雙手抱著。
他是愛我的吧,不然不會帶我逃,我明白我此刻應該響應他的愛,對他說出那句“好,我們一起死”,但我沒辦法做到,我想活著。甚至大腦還在卑劣地為我這種行為找借口,例如他并不是真的愛我,只是想下輩子能夠早點得到別人的愛而已。
但不管怎么樣,我都清楚此刻的我并不想死。我還沒獲得真正的自由,還沒得到一段安穩溫馨的、不會如夢幻泡影般一戳就破的家,怎么可以就在這里死掉……?
那這么久以來為了追隨自由開始的逃亡,豈不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對不起……
我的眼淚掉下來,越冒越多,卻不再是因為他受傷而哭,而是因我的自私虛偽而哭。最后,我滿臉是淚地一邊說“對不起”,一邊后退,就一把丟掉冰刃,拋下他,頭也不回地獨自逃走了。
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請原諒我。我已經為此努力這么久了,絕不能就這么輕易死掉。
期間,我滿是愧疚的回頭看了眼。
白發少年依舊靠在那個墻角,側頭看著我跑開的方向,那雙注視我的眼睛,是那么的落寞,卻無法掩蓋住溫柔。
……
幾個盤星教的術師來到這片暗巷后,看著倒在地上的那個白發少年,探了探鼻息,皺眉:“死了。”
“那那個女人還要追嗎?”
“教主大人要抓的,最主要的就是那個女人,繼續追。”
他們追著血跡往前,就在他們拐彎,離開巷子時,倒在地上的那個白發少年卻倏忽睜開了眼,像是不習慣身體,深紫色的瞳仁骨碌碌地上下左右轉了轉,隨即,他抬手,用反轉術將腹部的血窟窿治療好,踉蹌著扶墻站起來。
伏黑惠將碗筷洗干凈后,他捏了捏有些發酸的后頸,正想回臥室寫作業,就聽見一陣敲門聲。
這里的房屋很老舊,連貓眼都沒有,便也看不見到底是什么人在敲門,或許是那個討人厭的白發男吧?
畢竟,自從伏黑甚爾和津美紀的媽媽離開后,除了他之外,就沒有人會上門來了。津美紀的親戚們,對他們都避之不及,生怕攬下他們兩個大麻煩。
他本來打算不理會的,但外面的人還是一直在敲門。
他悄悄將玉犬放出來,才去開門。
門外,不是他一開始猜測的白發男,而是站著兩個穿著奇怪的男人,他們笑瞇瞇地:“小弟弟,你們信教嗎?”
是傳教的?
“你們的大人在家嗎?方便我們進去嗎?”他們雖然說話很禮貌,但眼睛一直順著門縫往屋內看。
“不在,不方便。”伏黑惠冷冷。
“小弟弟的脾氣是不是太差勁了點?”他們的臉逐漸扭曲起來,盤星教聚集的術師都是些詛咒師,根本沒什么耐心和好脾氣,但不等他們發起攻勢,就被破門而出的玉犬撓花了臉,然后屁滾尿流的逃了。
“回來吧。”伏黑惠出聲。
原本想追出去的玉犬,乖巧地回來了,用腦袋蹭一蹭伏黑惠的手心。
伏黑惠將老舊的門關上了。
好險
(我周四更新了啊,我這只是修改錯別字!)(緊張)
第43章 伏黑家
“津美紀,笨蛋,已經快遲到了。”伏黑惠不耐煩、但更多還是無奈地催促,“搞不懂你今天到底為什么會起遲。”
津美紀嘴里塞著面包,有些心虛,“鬧鐘,好像壞了。”
雖然她比伏黑惠要年長,但在日常生活中,總感覺是這個比她小一歲的弟弟要更多照顧她一些。每天的早飯,基本上都是伏黑惠早起準備的。
“已經沒時間了,面包拿著在路上吃吧。”伏黑惠拎起伏黑津美紀的書包,就推開門,催促她去學校。
“噢……”
今天是周一,他們緊趕慢趕,最終還是成功趕上了七點二十的電車,趕在關校門前進了學校。津美紀是三年級生,伏黑惠是二年級。
所以他們在教學樓一樓就分開了。
伏黑惠進入教室,剛放下書包,老師就走進來了。讓大家把作業交上去。伏黑惠交完作業后,坐在座位上發呆,忽然想起來今天早上太匆忙了,碗是不是忘記洗了?等等……冰箱好像也沒關?!
他不免有些焦急起來,但已經上課了。
現在回家去,也不現實。
他只好心急如焚地等到中午午休,隨便吃了兩口學校分配的午飯,就一路跑回家。卻發現,碗被洗得干干凈凈,整齊地擺放在碗柜里。
冰箱也關得好好的。
伏黑惠松了一口氣,這才注意到嗓子幾乎干到冒煙,因為是一路跑回來的。
他打開冰箱,想拿果汁喝。
冰箱里的東西很少,除了昨晚吃剩的咖喱和喝到一半的橙汁外,就只剩下半袋切片面包。
一片切片面包,搭配上煎蛋。就是他跟津美紀每天的早飯。
所以他很留意切片面包的數量,如果不夠了,放學的時候會拐個彎,去隔了兩條街的那家售價很便宜的面包店重新買上一大袋。他今天早上準備早飯的時候,有留心,面包還剩下六片,剛好夠他跟津美紀三天的早飯。可現在卻發現,只剩下五片了。
他皺著眉,將切片面包仔仔細細又數了一遍。
還是五片。
難道是早上數錯了?
他開始懷疑自己。
眼看距離下午上課的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他也顧不上喝果汁,將冰箱關上,從板凳上跳下來,就跑出家門,往學校的方向去。
下午放學。
伏黑惠跟津美紀遠遠的,還沒靠近校門,就聽到了陣陣尖叫吵嚷。雖然放學的時間段校門口人是很多,但不會像現在這樣堵成一堵堵人墻,不管是小學生,還是來接孩子的大人都堵在那里嘰嘰喳喳說著些什么。他頭頂警鈴作響,頓時露出吃到酸的食物的表情來,步伐也逐漸減慢。
津美紀好奇:“惠,怎么了?”
伏黑惠:“……我們要不從后門走吧。”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伏黑惠扯住津美紀,就要拉著她走學校的后門。但還是遲了,人群包圍圈里傳出某個極其耳熟的做作男聲:
“惠——!”
“津美紀——!”
“喂喂,我在這里!!”
津美紀眼睛一亮,扭頭:“是五條先生!”
“借過一下,借過一下~”五條悟懷里抱著一堆甜品,大跨幾步,就離開了人群包圍圈,朝他們走來。從墨鏡后面半露出來的藍眼睛滿是興奮,“你們同學的家長都好熱情啊,喏,快看!只是跟她們合照而已,就送我這么多甜品。”
“……”伏黑惠無語,因為路被攔住了,他不得不停下來,仰頭看面前這個高得離譜的人,“你來這里做什么。”
五條悟眨了兩下眼睛,“老師有通知我今天開家長會啊。”
伏黑惠:“……”
就連津美紀也稍稍有點沉默了,她悄沒聲兒地提醒:“五條先生……家長會已經結束了。”
“誒?”五條悟墨鏡都驚掉了,“不會吧?”
津美紀朝他笑,安撫:“不過也沒什么重要的事情啦,就是在說下個月去奈良修學旅行的事。”
“修學旅行啊。”
他們往校外走,五條悟拒絕了再收甜品,那些人才失望地不再糾纏。
五條悟低頭,十分艱難地用嘴巴咬開一個甜品的包裝袋,埋頭,啃了一大口生奶油面包,腮幫子鼓鼓囊囊地說:“修學旅行好玩嗎?”
津美紀仰頭,“五條先生沒去過修學旅行嗎?”
“沒啊,只在漫畫里看過,有枕頭大戰啊,夜間探險,還有在半夜的時候只點一根蠟燭,好多人坐在一起講都市傳說。”五條悟說著,停頓一下,轉頭,“但修學旅行不是最后學年舉行的嗎?你們一個三年級,一個才二年級,也能去參加修學旅行嗎?”
“這次家長會就是說這個的。”伏黑惠伸手,主動幫五條悟拿甜品,然后無視掉對方做作得如同JK一樣的撒嬌,說,“因為隔壁班有個男同學得了很嚴重的病,要做手術,但很大概率會手術失敗。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在最后學年跟同學一起去修學旅行。所以,學校就想舉行一次全校的修學旅行。”
他們這所學校面臨廢校,人很少,一個年級的人加起來也不過三十個人,六個年級加起來,一百八十個人。
跟別的正常學校相比,也就是一個年級的人數而已。
“哦。”五條悟吃完了一包甜品后,他能感覺到自己嘴巴上糊了很多生奶油,他不著痕跡地側頭看一眼老氣橫秋的伏黑惠,用手指蹭了下生奶油面包,然后將奶油涂上伏黑惠的臉。
看著缺德大笑跑遠的五條悟,伏黑惠面無表情地將臉頰上的生奶油擦掉。
內心只有一個想法:
幼稚。
快要到家了,五條悟的手機響了。
他艱難地將所有甜品都放到一只胳膊抱著,掏出手機看了眼,頓時垮了臉:“啊?咒術界真的沒人了嗎?”
伏黑惠知道,應該是來任務了。
五條悟從一堆甜品里挑選出他覺得最不錯的兩個,遞給伏黑惠和伏黑津美紀,就一邊嘟囔著‘好麻煩’,一邊怏怏不樂地走了。
伏黑惠收回目光,跟津美紀回家。
他們住的地方是老舊的居民區,電線老化,墻皮脫落,還時不時能聞見從街邊下水道傳出的惡臭,一直沒人來清理。
雖然是二層式、帶院子的房子。
事實上只有兩個臥室,都在二樓。一樓除了浴室和廚房外,客廳的面積,即使是才小學二年級的伏黑惠,也只用十步就能從頭走到尾,狹小的客廳,塞了個沙發和老舊電視機,也只能勉勉強強放得下一張吃飯用的茶幾。
院子也小到只能放下晾衣架。
伏黑惠放下書包,就去廚房準備晚飯了。
昨天晚上吃剩的咖喱,熱一下,再配上五條先生給的甜品,晚飯可以輕松解決。
隔天。
當鬧鐘響起,他睜開眼,去浴室洗漱了下,想去院子收衣服。結果剛打開玄關的門,就踢到了什么。
他低頭。
發現是一袋空瓶子。
他疑惑地往院子里左右看了看,沒有人。那這個瓶子是……?
他疑惑著將這袋瓶子放在了院門口,希望有人丟失了可以來領。他將院子里的衣服收掉,去廚房做早餐。
然后就發現……
面包又少了一片,只剩下四片了。
他昨天中午的時候記得還有五片的,絕對、絕對沒數錯,那時候他反反復復數了好多次的!
他站在冰箱前沉默了一會,去客廳用座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那天晚上,我獨自逃走之后,為了躲避追捕我的人,慌亂之下翻進了一戶人家,躲在了廚房矮小的櫥柜里。
櫥柜原本是用來裝能長期保存的食物的。
但這戶人家雖然買了櫥柜,但好像沒有這個習慣,里面只放了一些轉頭就能忘記的雜物。而且據我這兩天的觀察,這戶人家好像只有兩個孩子……?大人不在身邊嗎?
這無疑讓我大大松了口氣。
我可以稍微多在這里躲一段時間了。
但肚子餓是一件非常折磨人的事。仔細想來,我好像很久沒有體會這種挨餓的感覺了。猛一下再次體驗,感覺比之前從未吃飽飯的時候挨餓,更加難以忍受。所以,在發現那兩個孩子早上匆匆忙忙起床,忘記刷碗,冰箱門也因為著急沒關嚴實,就出門上學后。
我吞咽了下口水。
確保他們已經離開,應該不會返回后。我打開櫥柜的門,用很輕的動靜從里面爬出來,幫他們將冰箱關上,碗筷清洗干凈。
然后咬著手指,站在冰箱前猶豫了一會。我因太長時間沒喝水而蒼白干裂的唇上下開闔了兩下,滿是慚愧地低低念著“對不起”,將冰箱打開了。
我沒有拿別的。
偷偷拿了一片面包。
就做賊心虛地重新鉆回了低矮的櫥柜里,在黑暗中狼吞虎咽地將面包吃掉。
吃完后。
肚子還是很餓,但我知道不能再吃了。
那是別人的食物,即使我幫忙刷了碗,沒有得到別人的同意,依舊是偷竊。
我雙手環住膝蓋,臉埋進去。
在這樣的心虛和愧疚中,我沉沉睡了過去。因肚子太餓,我沒什么精神氣,大部分時候都在驚惶和睡覺中度過。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那兩個孩子也回自己的房間睡覺了,我像那天電影院里播放的電影中恐怖的女鬼般,從櫥柜里靜悄悄爬出來。
這個房屋地板很老舊,輕輕踩一下,都會發出聲音。在夜間格外引人矚目。
我驚嚇滿滿地停頓住。
見那兩個孩子沒發現,才又爬出去一點。
他們這次將碗洗干凈了,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但是……肚子好餓。我捂住咕嚕嚕直叫的肚子,像躲進來時那樣,從窗戶爬出去,離開這戶人家,來到街上。
我從垃圾桶里翻找廢棄瓶子,在幽深的暗巷里尋找食物。
但是沒找到多少可以填飽肚子的食物,只有一點別人丟掉的飯盒里的剩下的米粒和青菜,連味道都來不及品嘗就被我急急忙忙咽下去了。
肚子,還是好餓。
我也找不到可以賣瓶子的地方。
之前在東京街頭撿瓶子時,之所以能找到收廢棄瓶子的人,還是那個拾荒老人帶我去的。而且,現在是深夜,即使被我找到了收廢瓶子的店,他們也不會開門做生意吧。
最后,我只得滿懷愧疚地再次偷吃了他們一片面包。
然后將我撿來的十多個瓶子,放在玄關門外。這些瓶子我不確定能賣多少錢,夠不夠一片面包的錢,但……天已經快亮了,我只能撿到這些。
聽見有人下樓的動靜,躲在櫥柜里的我連忙屏住呼吸,避免大動作制造出聲響。腳步聲從樓梯上下來,去了玄關,我聽見短暫的一聲“嗯?”,是這戶人家的男孩發出的聲音。應該是看到了我放在那里的瓶子吧。
對不起,對不起。
我在心底不斷說著抱歉。
我聽見男孩走回廚房,打開冰箱,然后在冰箱前沉默的動靜,之后他去到客廳,撥打了電話。
這所房子實在不隔音,我聽見他在說:
“你現在方便嗎?能過來一趟嗎?”
“嗯。”
“事情有點緊急。”
我頓時緊張起來。
卡點23.59
好險
我昨天更新了啊,我這只是修改錯別字
嗚果然不能生死極速,昨天害怕果奔寫的太著急了,所以好亂,跟大綱都有出入了,今天大改了下
第44章 伏黑家
“這種小事也需要我來嗎?你也太沒用了吧。”有些耳熟的男聲嘟囔道,隨即彎下腰來查看櫥柜這一片。
我捂住了嘴,連呼吸都屏住了。
那個人隨意查看了下,眼看就要拉開我呆著的這個櫥柜的門,我緊張害怕得幾乎要死掉。但拉門拉開到一條縫,就停頓住了。大概兩秒左右,那人將拉門關上了,用打哈欠的語氣說:“什么都沒有啊,是惠你自己記錯了吧!”
“是這樣嗎?”
男孩有些疑惑,但他顯然很信任對方,只糾結了一會,就認同了這個說法。
我松了口氣。
“喲,津美紀也醒了?早!”
“你們快去換衣服吧,上學已經快遲到了,早飯我來準備。”
男孩“嗯”了聲,同意了,離開了廚房。
廚房只剩下那個男性了,他個子很高,透過櫥柜拉門的縫隙,我只能看到他胸膛的位置,他穿著白色的休閑服,在“噼里啪啦”地準備早餐。
期間,他不慎將兩塊面包從案板上弄了下來,但他本人好似沒注意到,端著早餐就離開了廚房。
“咕嚕嚕……”肚子的叫聲。
我連忙捂住。
同時膽怯起來,擔心這個聲音被外面的人聽見。但還好沒有,他們在聊天,聲音很輕易就蓋過了我肚子發出的聲響。
等他們吃完早餐,臟掉的盤子收拾掉放進洗碗池后,并沒有洗,男性就帶著他們兩一起離開了家。
玄關處的門輕輕關上的響聲傳來。
我等了三四分鐘,見沒有人回來。才拉開櫥柜門,將被遺棄在地上的那兩片面包撿起來。
它們雖然掉在了地上,卻并不臟。
應該說是很幸運,它們掉在地上的時候,是面包紙朝向地面的。
我將它們放在案板上。
即使肚子已經餓到陣陣發抽了,也并沒有立馬吃。而是幫忙將碗筷洗干凈,才蹲下來,狼吞虎咽地吃起面包。
將伏黑惠和伏黑津美紀送到電車站后,五條悟就折返回來了。
他有無下限。
只要愿意,可以不發出任何聲響、悄沒聲兒地靠近。他雙手插在口袋里、躲在廚房外,歪著腦袋看廚房里的場景。
今早伏黑惠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剛處理完雜七雜八的一堆事,買了沒嘗過的面包準備吃完回去睡覺。
但這個面包,真的超——難吃!
外皮柴到不行,里面的奶油餡也明顯糖精過甚,他只吃了一口就嫌棄的想丟掉。
接到伏黑惠的電話后。
他將丟向垃圾桶的面包又收了回來,決定去整一整他們。
結果也很顯著。
他將這塊面包切成四份,津美紀咬了一口就露出了牙酸的表情,怎么都不啃再次第二口,伏黑惠吃第一口的時候雖然表情一如往常,但還是明顯停頓了好幾秒,猶豫好久才咬下第二口,然后……
最不挑食的伏黑惠也吃不下第三口。
還剩下兩份,則被他佯裝不小心弄掉在廚房的地上了。
目的就是為了看眼前這場戲。
他靜靜盯著廚房洗碗的少女,不知道她到底經歷了什么,以往在寢室里總扎著的長發,此刻凌亂地披散在雙肩。身上的白裙子還有血污,她洗碗的手也有好幾處刮痕,應該是沒有得到正確的處理,那些刮痕雖然不再往外冒血,但腫腫的,估計碰一下,她都會疼到冒眼淚的地步吧?
她將碗洗干凈后,小心翼翼放進碗柜。
就拿起那片被他嫌棄到不行的面包,咬了一大口。——雖然這一大口對他來說,也只能算是一小口。
在她咬下第一口時,五條悟就很期待她的表情。
他承認自己很惡劣。
但那也是她有錯在先不是嗎?
不是拒絕他,完完全全選擇了杰,之后還跟杰一起叛逃了嗎?那之后遭到杰的惡意拋棄,他稍微欺負一下泄憤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不是嗎?誰讓她躲哪里不好,偏偏躲到這里來被他逮到。
要知道直哉那小子直到現在都完全沒有要放棄找她。
這里雖然不是東京,但在東京找了幾個月都找不到她后,直哉早就將搜查范圍擴大了。這里離東京不遠,他今早過來的時候,還在街邊看到兩個禪院家的人,那兩人原本還怒氣洶洶地瞪著每個路過的女性,遠遠的,他還沒過去,他們只是跟他對視了一下,就嚇得腿直抖,然后哆嗦著喊了聲“是五條家的六眼,別招惹他,快走!”跑了。
好莫名其妙,他又沒要揍他們。
但這樣的狀況下,如果將她丟出去,保證不出兩天時間,她就會被抓住,然后慘兮兮帶回禪院家吧?他沒有立馬將她丟出去,已經很仁慈了。
她咬下第一口后,眉頭微擰了下,似乎被甜到發膩。
五條悟嘴角忍不住上揚,幾乎要咧到耳根,他甚至摘下墨鏡,瞪大眼睛,只為了好好欣賞她接下來的表情。
不想。
她只是眉頭擰了下,就繼續咀嚼、下咽,然后又咬了一大口。
活像八百年沒吃過飯似的狼吞虎咽吃掉一份之后,她似乎被噎到了,捂住胸口重重咳嗽起來,但咳了兩聲,她又一把捂住了嘴,神情慌亂地四下查看,屏住呼吸仔細聽動靜。
見沒人回來,也不會被人發現后。
她才松一口氣。
整個身體都松懈下去了,后背靠著墻角,一點點滑下去,蜷縮著坐在墻角。似乎沒那么噎了,她抬起布滿傷痕的手,又去拿下一份。
繼續埋頭吃。
這次,她沒再像吃上一份時那樣吃得很快很急,而是小心翼翼的,每一口都要咀嚼好半晌才舍得咽下去,如同對待珍肴,生怕一不小心就吃完了。
哪里會有那么好吃,用得著這么珍惜嗎?明明難吃死了,是他今年吃到過的甜品里最差勁的一個。
五條悟越看越不爽。
故意踢了下墻,制造動靜。
廚房里的人頓時警覺,神情慌張地抱著面包就爬進櫥柜,關上拉門。因為太過著急,她裙擺夾在了拉門上都沒注意。
怎么會這么蠢?
就算是傻子,也一進廚房就能發現她藏在櫥柜里的好吧?
明明可以每天都從他這里得到好多好吃的甜品,他還可以給她念漫畫書,把床讓給她睡,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幫忙買回來,甚至很大方的允許她可以繼續跟杰相處。果然是因為太蠢了,所以才做不好選擇嗎?
活該被杰拋棄。
我著急忙慌地躲進櫥柜。
聽見有腳步聲走進來,這個腳步聲有些輕快,而且聽動靜步子邁得很大,只用了兩步就從廚房門口走到了洗碗池這里,應該是今早那個男性。他似乎在檢查洗碗池,過了會,忽然說了句讓我渾身發毛的話:
“碗怎么洗掉了,我記得沒洗啊。”
“怎么回事呢?”
“小惠也說感覺食物在莫名其妙減少,碗之類的明明沒洗,卻一轉頭就被洗干凈了。別不是……”說著,那人靠近櫥柜這邊,我縮在里面,大氣都不敢出。我能感覺到他在彎腰,用探究的眼神觀察櫥柜,就在我緊張到緊握的雙手都冒汗時,伴隨著他那句陰森森的“別不是有人藏在這里吧?”,櫥柜拉門被猛然拉開的動靜,讓我壓抑在嗓間的尖叫幾乎溢出來。
但……
拉開的是櫥柜上面的拉門。
這個櫥柜分上下兩層,我是躲在下面的。
我雙手緊緊捂住嘴巴,眼淚已經被嚇到冒出來了。撲簌簌地不斷往下掉,但我不敢發出哭腔,強忍著。
外面的人似乎在竊笑。
我不明白他為什么要竊笑,但只是一瞬間的動靜而已,那種似有若無的笑聲就停了。他在櫥柜前蹲下來,伸手,抓住了櫥柜下面拉門的門把手。
我剛松懈下來的心,再次高高提起。
眼看櫥柜的拉門被一點點打開,我再也忍不住,滿臉是淚,哽咽著發出很微弱的一聲‘嗚’的哭聲,雙肩止不住地發顫。
就在我絕望,思考待會要怎么道歉和補償對方才可以避免被他帶去警局,要不干脆用身體吧時,拉門又停下來了。
對方似乎接了個電話,“啊啊嗯嗯”地胡亂響應一通。
與此同時。
我注意到,我的裙擺居然夾在了拉門上。
我連忙將裙擺拽回來。
下一刻,不知是不小心還是怎么,一盒一看就很昂貴的甜品不慎從對方口袋掉了出來,滾進了我躲藏的櫥柜里,隨即拉門就被重新拉上了。
蹲在櫥柜外的人站起來,一邊不耐煩地接電話一邊離開了廚房。不多時,我就聽見玄關大門被打開、又關上的動靜。
我這才拿開捂住嘴的手。
也是此刻才發現,手指已經被我咬出血來了。
至于那盒甜品……
“咕嚕嚕……咕嚕嚕……”
……好餓。
我抽抽噎噎地擦掉眼淚,盯著甜品猶豫了好久,最終還是捱不過肚子餓時的難受,拿起來,一邊吸鼻子一邊吃掉了。
好好吃……
比剛才的面包,好吃一百倍。
等晚上,再次回到家里的只有那兩個孩子,那個男性再沒出現過。如此過了兩天,他依舊沒再出現,原本動了離開這戶人家的心思的我,再次松懈下來。畢竟現在的我可以說得上是‘過街老鼠’,沒有了夏油杰的保護,我就只有自己一個人,一旦被發現,等待我的就只有死亡這一個結局了。
在沒有確切找到一個安穩的避風港前,我沒辦法露宿街頭。
晚上。
我透過拉門的縫隙,發現那兩個孩子忘記洗碗了,而面包居然也沒收進冰箱,放在案板上。整個家都很安靜、漆黑,只有從窗外照進來的月光。
我摸了摸肚子,動靜很小的、一點點將櫥柜的拉門拉開。結果出乎意料的,就看到了雙手插在上衣口袋、蹲在櫥柜外面靜靜盯著我的海膽頭男孩。
由于他蹲的位置,我之前隔著縫隙并不能看見他,如此一打開拉門,就與他墨綠色的眼眸對了個正著。
我渾身一僵,下意識掩耳盜鈴地要將拉門重新關上。
卻被男孩伸手抵住了。
隨即,他抓住我的手腕,將我從櫥柜里扯出來。我不清楚他那么小的年紀是哪里來的這么大的力氣。他眼神淡淡的盯著我,說:
“抓住你了。”
“我就知道那個白發男靠不住。”
開了兩本原創預收(手舞足蹈)一本是校園治愈題材《他是灰姑娘》男主長期遭受80,敏感自卑,女主小太陽治愈文,(高亮,當然作者古怪的xp會在這本體現的淋漓盡致,算是暗黑系治愈文,決定入坑前要對作者xp有充足了解)
一本是捉妖題材《正道公敵攻略手札》捉妖世界,男主美強慘,行事做派偏反派,和女主歡喜冤家,相處模式比較小學雞
大家感興趣可以點作者專欄看一下,因為文案太長了以后大概率精修(但梗概不變)所以就暫時不放作話了
第45章 伏黑家
我雙手抱膝,蜷縮著坐在廚房角落,接過男孩遞來的面包,就狼吞虎咽吃起來,生怕別人跟我搶似的。
他蹲在我面前,看我這副吃相,微愣了下,似乎有些吃驚,但沒說什么。只是安靜等我吃完,又遞過來一片面包,面包里面還夾了煎蛋。煎蛋的形狀是很完整的圓形,還撒了蔥花,很好看。
我吃完兩份之后,沒那么餓了。
但他還是遞給我第三份。
我吞咽了下,沒拒絕。接過來的時候吃相稍微好看一些了,開始細嚼慢咽。期間,我不敢抬頭看他,一直垂著腦袋,只盯著自己臟兮兮的裙擺看。
他出聲:“你躲在這個家做什么。”
“有人要抓我……所以,”說到這,我急忙解釋,“不過我不是壞人的。”
“我知道。”
“……嗯?”
“是壞人的話,也不會幫忙洗碗吧,還送瓶子過來。”他說,語氣淡淡的。
“誒……”廚房里沒開燈,我眨巴了下眼,看蹲在我面前的這個年齡不大的海膽頭男孩,他的情緒似乎很穩定,無論是把我從櫥柜里扯出來,還是給我做飯,他的情緒變化都很不明顯。
正觀察到發呆,忽然聽見他開口,“抓你的人是盤星教的嗎?”
我遲疑著點一下頭。
“你躲進來的那天晚上,有兩個人來傳教。我看他們的衣服分辨出來的。”說到這,他停頓一下,解釋自己為什么會那么清楚盤星教,“最近盤星教很出名,隔壁兩個大嬸就每個月驅車好幾個小時去聽盤星教的教主講經。”
“嗯……”我有些無措地垂下頭。
“……”
“……”
我們沉默了起來。
過了會——
“你明天——”
“你可以收留我一段時間嗎?”
我們一起開了口。
但我說完之后,臉就紅了。是尷尬的,因為我聽出來了他那句‘你明天’,沒說完的后半句一定是‘一定要離開,否則我就報警’之類的話。我不經過同意藏在別人的家里,還偷吃面包已經罪大惡極了,居然還恬不知恥地想求對方收留。
我臉紅到爆炸,瘋狂擺手,辯解:“那個,那個我明天一定……”
黑暗里,他墨綠色的眸盯著我,始終沒什么情緒上的變化。
我越來越語無倫次、支支吾吾,到最后,我沮喪且尷尬地垂下頭,抱著手里的那塊吃到一半的面包,“對不起。”
“你要待多久。”
“嗯?”我快速抬頭,很驚訝。
男孩依舊是沒什么大表情,重復一遍:“待多久。”
我喜出望外:“一個月……不,半個月!等我撿瓶子賺夠路費,拜托貨車司機帶我離開川崎縣就好。”
我決定學拾荒老人攢路費的手段,和用佐藤少爺趕路的方法。即使沒人能帶我去香川附近的與世隔絕的小村莊,我也要自己去。那是我最向往的地方。在那個曾與佐藤少爺約定過的地方,我一定能找到一個溫馨的家吧。
男孩站起來,離開了廚房。
沒一會,就又折返了,遞給我一套很干凈的衣服。
“這是津美紀媽媽的衣服,她已經一年多沒回來了。原本打算丟掉的,但還沒來得及處理。你先穿這個吧。”
我將衣服小心翼翼抱住,“謝謝。”
“廚房旁邊就是浴室。”他說,面部表情沒有任何嫌棄我的意思。
但我清楚,我現在一定臟兮兮的。
浴室里。
我洗好澡,換上津美紀媽媽的衣服,一套杏色的連衣裙,很溫柔知性的類型。津美紀媽媽的身材也跟我很接近,我穿上剛剛好。
拉開浴室的拉門,伏黑惠已經拿來了黃色的毯子放在沙發上。
“家里沒有別的床,你就睡沙發吧。”他說。
我很感激:“謝謝你。”
他沒再說什么,上樓了。不多時,就聽見二樓臥室門被打開、又關上的動靜。
這個沙發不大,起碼跟之前在小鎮上居住時,夏油杰買的那個沙發相比,小了四分之一。但我蜷縮著躺上去居然還有點翻身的空間,睡起來并不感到狹小。——也有可能是我睡了好幾天櫥柜的緣故,無論躺在哪里都覺得很寬敞。
我雙手壓在耳下、側身躺在上面,身上蓋著毯子。
洗了個熱水澡,渾身的疲憊本就被沖散了大半。再躺在軟綿綿的沙發上,這種被‘安全’包裹的感覺令我感到幸福,不多時,就沉沉睡過去了。
隔天。
我醒的很早。
為了報答他們收留我的恩情,我早起幫他們把院子里晾干的衣服收下來,迭整齊。還幫忙澆了花。
伏黑惠下樓后看到這些,微愣了下,問:“你做的?”
我紅著臉點頭。
片刻,又趕忙著急問:“會不會……太唐突了?”
“沒有,我今天起遲了,你幫忙做掉了讓我省下不少時間。”他眼睛半睜著打哈欠,進廚房,開始準備早餐。——早餐這件事我沒有幫忙。因為對我而言,食物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家里的主人肯定不希望有人在不經過同意的情況下去觸碰。
可我看著那個男孩踩在椅子上,一副頗為努力的樣子給鍋里的煎蛋翻身,我還是沒忍住輕聲詢問:“需要幫忙嗎?”
“你會做飯?”
我點頭。
與此同時,有另一道腳步聲下樓,是那個女孩。她對昨晚發生的事一概不知,看到我,滿臉驚訝,“小惠,她是……?”
伏黑惠將鍋鏟塞我手里,“廚房就先交給你了。”
然后從板凳上跳下去,到客廳跟那個女孩解釋事情的前因后果。
等我準備好早餐端出去,女孩已經從伏黑惠那里了解到事情的全部過程了,朝我笑得很友好,“你好,我叫伏黑津美紀。以后喊我津美紀就好。他叫伏黑惠,我的弟弟,我一般喊他小惠,你也這樣叫他就好。”
我有些受寵若驚,“我叫奈穗子。”
“沒有姓嗎?”她圓圓的眼睛稍微睜大一些,很好奇地問,但很快,她就反應過來這么問有些過于唐突,有點不好意思,“對不起。”
我搖頭,張口想說我姓夏油,但又止住了,猶豫片刻,說:“我沒有姓。”
津美紀再次道歉,很愧疚。
我朝她笑。
伏黑惠忽然出聲:“怎么只有兩份,你的那份早餐呢?”
“嗯?”
我看他。
伏黑惠指指津美紀手里的早餐,又指指他自己的,重復:“你的呢?”
我沒做自己的。
所以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他盯著我的臉看,片刻,像是知道了什么,將他自己的早餐分成兩半,其中一半遞給我。其后看向津美紀,“已經沒什么時間了,早餐拿著在路上吃吧。”
他們出門后。
我看著被塞到我手里的那半塊面包加煎蛋,感覺得到自己的內心正在被一種久違的溫暖填充。
我的嘴角有些不受控地微微上揚了下。
好溫暖。
……
下午,他們回家。
我已經將地板什么的都拖了一遍,看到他們推開門,在玄關處換鞋,我的腦海不由得便浮現出之前在小鎮居住時,夏油杰接菜菜子美美子放學回家的場面。我溫柔地彎起眼睛,沖他們說:“歡迎回來。”
——歡迎回來。
這是夏油杰教我的。
他說,每次回家的時候,不管家里有沒有人,都要說“我回來了”,有人回家同理,不管在做什么,也都要說一句“歡迎回來”。菜菜子美美子記住了,自那以后每次放學回來都會喊“我回來了”,我也記住了,每次聽見開門聲,都會放下手里正在做的事,探頭說一句“歡迎回來”。
聽見我這句話。
伏黑惠換鞋動作頓一下,抬頭看我。
津美紀短暫地愣怔一下之后,露出副鼻子發酸的表情,但她很快就忍住了,吸吸鼻子,露出大大的笑容,高聲:“我回來啦!”
我忽然想起來,之前躲在櫥柜的時候。
他們每次放學回家,好像都只聽得到開關門的動靜,從來沒聽他們說過‘我回來了’,難道是每個家相處的方式都不同嗎?
但夏油杰明明說,這是日本家庭最常見的相處方式……
我一時間有些踟躕不安,擔心自己剛才那句“歡迎回來”很多余,雖說津美紀回復了我,但也許那只是不希望我尷尬呢?
畢竟我現在寄人籬下,可不能……
伏黑惠低頭,繼續換鞋子。換好鞋子,進門時,說了句:“我回來了。”
這句話,如同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徹底沖散了我內心的不安。
“奈穗子姐姐,你拖過地了嗎?”津美紀將書包放在茶幾上,蹲在地上,看地板,同時自言自語喃喃:“好干凈……”
我撓了下臉頰,“因為沒什么事做。”
伏黑惠也將書包放在了茶幾上,掏出作業本,開始寫作業。津美紀看見伏黑惠寫作業了,也掏出作業本,開始做作業。
我坐在他們旁邊,一開始還能做到心無旁騖地低頭玩手指。但聽著筆尖在本子上傳來的唰唰聲,我還是控制不住朝他們的作業本看去。
伏黑惠是小學二年級,津美紀是三年級。都已經到了學習認字和算數的階段了。
不像菜菜子和美美子,從那所學校退學時,也才只學習到認發音表的階段。后來到了盤星教,她們由夏油杰親自教導,教導了些什么我也不清楚了,因為自那之后,我們四個人相處的機會微乎其微。
伏黑惠在寫算術題,津美紀應該是在寫國語。
由于距離津美紀更近,所以我是盯著津美紀的作業本看的。等發現津美紀抬頭看我,我就又快速低頭,假裝自己在玩手指。
等快到飯點了,他們作業也寫得差不多了。
伏黑惠去廚房,踩在板凳上開始準備晚飯。是咖喱飯,冰箱里的咖喱還剩下最后一點,剛好夠當晚飯。
見他如此,我一如早上輕聲問:“需要幫忙嗎?”
他沒有猶豫:“嗯。”
我負責切菜。
因為做過很多次飯,我切菜的手法很嫻熟。伏黑惠盯著看了一會,將我切好的菜放進了鍋里。
吃過晚飯。
伏黑惠就回房間了。
津美紀拉著我玩了一會翻花繩的游戲后,等時鐘指向九點,就困了,也回房間睡覺去了。
我雙手抱膝坐在地上,一直等到時鐘指向深夜十二點,才輕手輕腳站起來,盡量不發出聲音的走到玄關處。想出門去撿瓶子,但大門剛打開,樓梯口就忽然傳來一道聲音:“你真打算用撿瓶子的方法攢路費嗎?”
我被這么突如其來的問話嚇了一跳,慌張轉身,就看到伏黑惠正站在樓梯口,雙手插兜著看我。
我緩慢點一下頭。
這是我唯一知道的可以賺錢的方法。雖然目前還不清楚可以去哪里賣瓶子。但等攢到差不多瓶子的時候,白天戴口罩出門,應該可以向路人問出來的吧……?
“你就不怕遇到危險嗎?”
我咬住了手指,然后遲疑著再次點一下頭。——對于伏黑惠,雖然只相處了一天時間,但不知為何我很難把他當普通的孩子對待,他的說話方式和對很多事的態度,都無法讓人把他和小學二年級的孩子聯系起來。有一種……沒有大人照顧的孩子早當家的感覺。……但我六七歲的時候,也沒辦法做到像他一樣對很多事都冷靜自持。
可能是……
可能是因為他上過學,我沒上過學的緣故?
見我點頭,伏黑惠露出頭疼的表情來,“那你還現在出去。”
“白天……”我小聲,“白天我不敢出門。”
他:“路費,你需要多少。”
去香川的路費嗎……
我不清楚……
但我回想了下一個瓶子能賣的錢,和我一個晚上能撿到的瓶子數量,以及我只能在這里呆半個月這件事,猶猶豫豫半晌,試探性出聲:“九百日元。”
他露出無語的表情。
我慌張起來,再次咬住手指。
九百日元怎么了嗎……?
他表情無語又無奈地說:“你應該很擅長做飯吧。這半個月我和津美紀的早餐和晚餐就拜托你了,你去哪里我不知道,也不會問,但如果是需要九百日元的話,到時我會給你。”
我看著他,感覺到內心有一股暖流在涌動。
是關心我嗎?
擔心我一個人晚上出去撿瓶子,會遇到危險……
可能是我的目光太過灼熱,他感到些許不自在,偏過頭去,說了句“如果冰箱里沒有菜了跟我說”,就上樓去了。
樓上某間臥室傳來關門聲,我還待在原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好開心,被關心了,像家人一樣。津美紀也是,好像美美子。
……
隔天。
伏黑惠和津美紀下樓時,我已經準備好了早餐。
他們吃好早餐,背上書包,要出門時,伏黑惠特地回頭跟我說了句:“對了,中午的時候你別忘了吃飯。”
我像懷揣著偷來的一碰即碎的幸福的小偷般,眼睛彎彎的:“嗯!”
伏黑惠:“……”
伏黑惠收回視線。
津美紀換好鞋子,用很歡快的聲音說:“我出門啦。”
伏黑惠則像沒睡醒:“我出門了。”
我:“嗯嗯!”
目送他們離開家后,門關上,我像回到了之前在小鎮上居住時那般,原本十分沉重的內心此刻變得無比輕盈。我將碗筷清洗干凈,拖地、澆花,洗衣服,等做完這些,居然還沒到下午他們放學的時間,我逐漸感到些寂寞。
等聽見門打開,以及那句“我回來啦”,我的負面情緒才一掃而空,“歡迎回來!”
是津美紀。
只有津美紀。
我幫忙將津美紀的書包取下來,好奇地問:“他呢?”
“小惠去買菜了。”津美紀換好鞋子,“我本來想一起去的,但因為坐電車的話多一個人要多付一分錢,所以小惠沒讓。”
“這樣呀。”
說起來,冰箱里其實還有一點食材的,夠晚上吃了。所以我今天早上沒有跟伏黑惠說沒有食材了,打算明天說的。
但伏黑惠以為我中午會吃掉吧。
津美紀掏出作業,趴在茶幾上開始寫。
我坐在她旁邊。
他們跟菜菜子美美子很不同,菜菜子美美子每次放學回家,都要先跟我和夏油杰玩一會,才會在夏油杰的催促聲中去完成作業。
但伏黑惠和津美紀,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好像就是寫作業。
我一如上次,盯著她在本子上滑動的筆尖看。眼睛里流露出的渴望,大概是我自己看了都有些心驚的程度。
直到一陣敲門聲傳來,才打破我的專注。
應該是伏黑惠回來了。
我從沙發上站起來,小跑去開門。因為津美紀還在專注地計算數學題,所以我沒像歡迎津美紀回家時那樣開心到掩蓋不住,而是稍稍壓一些音量,但語氣里的歡欣無論是誰都聽得出來:“歡迎回來!”
海外出差回來,處理完自己的任務之后,順道幫伊地知的任務也處理掉了。
他才總算有喘口氣的時間。
打開手機一看,居然已經過去了四天。
……四天過去了。
她還躲在那里嗎?
那這幾天她吃什么,還是惠放在冰箱里的切片面包嗎?那個面包很沒有味道啊,吃完了他給的那盒甜品,她應該會稍微挑食一些吧?
也不一定……
畢竟是連那種惠都吃不下三口的垃圾面包也吃得下去的人。
五條悟嘴里叼著棒棒糖,一邊想著這件事,一邊拐進了甜品店。他神游天外地聽著店員對各個甜品的介紹,等再出來,已經沒了五萬日元。甜品的包裝袋多到他兩只手都拎不下,還需要嘴里也叼著兩個的地步。
買的好像有點多。
但……但絕對是他一個人吃的!畢竟忙得腳不點地,已經餓了四天啊,飯量大一點也不稀奇!
五分鐘后。
他看著眼前的藥店,和因為他實在沒空著的手,所以由店員塞進他制服口袋的外傷膏:“……”
啊對!
伊地知雖然已經決定考輔助監督的證件了,任務也有他幫忙做,但由于目前所學還是咒術師相關的知識,不得不去上體能訓練的課程,經常會受傷啊。而硝子最近一直在看醫書考證,都沒時間幫他治療外傷嘛。
十分鐘后。
他看著眼前破舊的連貓眼都沒有的門:“……”
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過來的了。
嘛,畢竟他的養子和養女住在這里嘛,他又那么多天沒顧得上照顧他們,所以在難得有半天休假的時候過來陪陪他們,很正常啊!
給自己安了個合理的過來理由后,五條悟拎著一堆甜品,嘴里還叼著兩盒慕斯蛋糕,十分艱難地用右手手背敲了敲門,發出含糊不清地:
“唔唔唔!”
——我來了!
不多時,屋里面就傳來了動靜。門把手被擰開的同時,一道溫柔好聽的女聲傳來:“歡迎回來!”
門被徹底拉開。
露出少女那張沒有化妝,卻依舊奪人眼球的臉來。此刻那張臉上,正洋溢著幸福的笑,然而在看清門口的人是他之后,那抹笑就那樣僵住了。
歡迎回來?
“唔唔唔唔?”
五條悟將嘴里叼著的兩盒慕斯蛋糕的包裝袋,用手接過去,阻擋嘴巴的障礙消失后,他總算能正常說話了。那雙從墨鏡后面半露出來的藍眼睛亮得可怕,緊盯著眼前的少女時如同鎖定最弱小的咒靈,“你,不是啞巴嗎?”
兩章合一!!
第46章 伏黑家
在開門的那一剎那,我渾身的血液就凝固住了。
我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悟少爺會出現在這里。因為他的身份,和這間破舊到每走一步地板都會發出吱呀聲的房子,實在聯系不到一塊去。
隨著津美紀雀躍的一聲“五條先生!”
我想起來,之前躲在櫥柜里的時候,那時候伏黑惠打電話叫來的人,應該就是悟少爺吧,所以我才會覺得聲音那么耳熟。
悟少爺隨口敷衍了下津美紀,眼睛從始至終都未曾離開過我,“喂,你不是啞巴嗎?剛才那句‘歡迎回來’是怎么回事。”
津美紀好奇:“五條先生,你跟奈穗子姐姐認識嗎?”
“哈?”他說,“你知道她的名字?還有,你剛才有沒有聽見她說話?在說‘歡迎回來’?她不是啞巴嗎?”
“是啊,奈穗子姐姐告訴我的。而且,奈穗子姐姐不是啞巴啊。”津美紀對于他的問題感到很莫名其妙。
“……”悟少爺藍色的眼睛半瞇,用很危險的眼神緊盯著我。
我的臉色越來越僵硬,雙腿硬得像石頭,我一點點挪動腳步,后退。
悟少爺跟著朝我逼近,直至將我逼到墻角。
他一米九的身高站在我跟前,巨大的陰影將我籠罩住。在此一刻,我腦袋快速轉了好幾次,但都沒辦法解釋我不是啞巴這件事。悟少爺是自小便養尊處優的大少爺,面臨欺騙,肯定會暴跳如雷到恨不得將對方抽筋拔骨的吧?
因為禪院家的少爺們都是這般……
該怎么辦……?
就在我忍不住回想在禪院家時見過的各種遭受酷刑的人,害怕到渾身顫栗時,一個小小的身影忽然擋在了我身前,將還在朝我逼近的悟少爺推開了。
是伏黑惠。
伏黑惠手里還拎著剛買回來的食材,他的個子還很矮,需要仰頭才能跟悟少爺對視,但他的態度和語氣,卻有著不符合年齡的冷靜。
“你在做什么?”他沖悟少爺這么說,“不要嚇唬她。”
“——啊?”悟少爺齜牙咧嘴起來,“她騙我誒!而且到底是誰嚇唬誰啊,我剛才可是聽見啞巴說話了,我也很驚恐的啊!”
“什么?”伏黑惠皺眉,他扭頭看向我。
然而我已經因為害怕而說不出話了,只能朝他露出一個顫顫的笑。
那邊悟少爺還在用超大的聲音喋喋不休:“還有!你難道不知道我最討厭長頭發的眼睛是粉紫色動不動就哭的女人嗎!她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會在我們家里,你說話啊惠!”
伏黑惠:“……”
他露出一副無語的表情,徹底不想搭理對方了。
轉而抓住我的手,帶我去廚房。
悟少爺跟過來,齜牙咧嘴、氣急敗壞地繼續抱怨:“你以為裝沉默就可以躲過去了嗎?她為什么會在我們的家里?”
“這個家有我沒她!”
然后被伏黑惠關在了廚房門外。
隨即,伏黑惠動作熟稔地將廚房門上鎖。
悟少爺跟個白色大貓似的,一邊撓門,一邊堅持不懈:“快說,惠你到底選誰!”
他無視掉門外的聲音,踩上板凳,將買來的食材放進冰箱。同時解釋:“外面那個很吵的家伙,是收養我和津美紀的人。”
……收養?
他們的爸爸媽媽呢?
可能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伏黑惠:“我的爸爸和津美紀的媽媽已經一年多沒回來了,我們應該是被拋棄了。津美紀媽媽那邊的親戚都把我們當麻煩,不愿意照顧我們,所以小區的人一直在幫我們尋找領養人。最后是被他收養了。”
原來是這樣。
我一開始只以為這個家沒有大人,是因為父母工作太忙了,顧不上回來。之前躲在櫥柜里時,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悟少爺,我還將他誤認為了伏黑惠和津美紀的爸爸。從來沒想過‘被拋棄’這件事……
“對不起。”我有點愧疚。
“為什么要道歉。是我自己要說的,不是嗎?”伏黑惠露出些不理解的表情。他將今天晚餐要用到的食材清洗干凈,“我暫時也出不去,晚飯我們一起做吧。”
我看一眼依舊被撓得咔咔作響的廚房門,點點頭。
等我們將晚餐準備好,悟少爺早就沒再撓門了。打開廚房門出去,悟少爺正在跟津美紀玩翻花繩,看到我們出來,原本興致勃勃的表情驟變,噘起嘴、很不爽的樣子。
伏黑惠喊他吃飯。
他也是從帶來的許多甜品里翻出來一個面包,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賭氣般:“我才不吃。”
伏黑惠也沒有繼續喊他吃飯的意思。
悟少爺變得更加不爽了,尤其是注意到我在看他之后,更是瞪了我一眼,然后氣鼓鼓轉身,用后腦勺對著我,開始打電話。
第一個電話,很快就被掛斷了。
第二個電話,嘟嘟嘟了好久,無人接聽。
終于第三個電話,在響了接近半分鐘后,被接聽了。由于伏黑家吃飯有食不言的規矩,我也不是很愛在吃飯的時候說話,所以餐桌上很安靜,以至于我能聽清從悟少爺手機里傳出來的熟悉少女聲。
——是家入硝子。
她懶洋洋的,甚至有些不耐煩:“干什么?我現在很忙,有屁快放。”
悟少爺一秒切換成很嬌氣的腔調,拖著長長的尾音撒嬌:“我好想你。”
“……”電話對面詭異的沉默了好久,“你又受什么刺激了。”
“我們已經確認關系了,對吧?!”悟少爺像是刻意般,將這句話說得很大聲,“我不是你的男朋友嗎,說想你也沒什么問題啊。”
“神經。”
電話被掛斷了。
“嘟——嘟——嘟——”
伏黑惠:“……”
伏黑惠露出一副沒眼看的嫌棄表情。
津美紀:“……”
津美紀在此刻也表現得出奇安靜,因為她也替悟少爺尷尬,低頭狂扒飯,假裝不清楚剛才的事。
我:“……”
我也低頭,幾乎要將腦袋埋進飯碗里,假裝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吃過飯之后,見悟少爺還氣哼哼地坐在沙發上吃甜品。津美紀拿著花繩過去,“五條先生,我們繼續玩這個吧?”
“噢。”
悟少爺下意識回應。
用嘴巴叼著面包,就開始認真陪津美紀玩翻花繩。
玩了一會翻花繩之后,津美紀又從房間拿出扮家家酒用的箱子,里面裝了很多玩偶,和做飯的工具。
悟少爺好像對此很熟悉,“我還是演小寶寶嗎?”
津美紀重重點頭:“嗯!”
悟少爺很快就進入了角色,開始噘嘴賣萌,假哭。
津美紀則去哄他,拍他的后背,說:“乖寶寶,不哭了哦。真可憐,還這么小就被拋棄了,現在還是冬天啊,哎,如果我不收留你的話,應該最多一個晚上就被凍死了吧?還是跟我回家吧。”——是夏油杰給我講的故事里,里面那些人物的說話腔調,我曾好奇問過夏油杰,為什么里面的角色說話聽起來腔調怪怪的,如果是從很久遠的過去流傳過來的故事,腔調上不應該更接近直哉少爺說話那種嗎?夏油杰說,這是西方的故事,翻譯成日文讀起來會有點怪異,是翻譯腔。
悟少爺歡快地立馬答應:“好!”
津美紀忽然撇嘴,委屈又猶豫地說:“五條先生,你現在是小寶寶,還不會說話。”
悟少爺:“好嘛。那嚶嚶嚶?”
津美紀又很快露出了笑,“嗯!”
悟少爺:“嚶嚶嚶?嚶!嚶嚶嚶嚶嚶嚶——”
注意到我的視線,悟少爺立馬瞪過來一眼,還沖我做鬼臉,津美紀委委屈屈的聲音再次傳來“五條先生,小寶寶是不會做鬼臉的”。我連忙垂頭,假裝自己一直在玩手指,根本沒在意過那邊。
津美紀和悟少爺玩了很久,直到伏黑惠開口:“津美紀,你還寫不寫作業了。”
津美紀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玩具,“知道了小惠。”
他們趴在茶幾上寫作業。
這次,我離伏黑惠更近一點。所以我是盯著他的作業本看的,但他不像津美紀那樣對此比較大條,沒一會就注意到了我的視線,盡管我極力掩飾,甚至在他抬頭的瞬間低下頭去,假裝自己在玩手指,但他還是問向我:“你是想看書嗎?”
為了避免尷尬,所以我只得點點頭。
坐在伏黑惠左邊寫作業的津美紀聽見了,立馬跑回房間,不多時又蹬蹬蹬跑下樓來,遞給我一本書。書封的字我不認得,但根據封面來看,好像是一本故事書,畫著坐在南瓜馬車里的公主,我好像聽夏油杰念過這個故事,是《灰姑娘》。
“那奈穗子姐姐你看這個好了,這個是我最喜歡的書。以前我媽媽經常念這個哄我睡覺的。”津美紀說,笑容甜甜的。
“好……”
見我接過故事書,津美紀才繼續去寫作業,遇到不懂的地方,她就會去問癱在一旁打手機游戲的悟少爺。
我翻開故事書。
打開第一頁,一個字一個字的看。最后發現我認識的那三個字,沒一個是出現在這里的。
我一個字也看不懂……
等津美紀寫完一項作業,興高采烈地探頭過來,想看我看到哪里了。因為這是她最喜歡的故事書,小孩子都有很強的分享欲,分享之后也很期待得到正向反饋。可在看到我打開的頁數后,她滿臉驚訝,“奈穗子姐姐,你為什么要盯著目錄看那么久啊。”
“誒……?”
見我露出有些呆呆傻傻的表情,津美紀眨了下眼,問:“是不知道看什么故事好嗎?”
我倉促點頭。
她也看向目錄,最后翻倒第167頁,“那就看這個好了。《賣火柴的小女孩》,我很喜歡這個。”
“噢……好的。”
津美紀拿出數學作業,繼續寫。
等她寫到一半,興致勃勃地問我對這個故事有什么感想時。我頓時尷尬住了,這里面沒有一個字是我認識的,而且《賣火柴的小女孩》我也沒聽夏油杰念過。
如果她問我對《灰姑娘》這個故事有什么感想的話,我肯定說得出來的……
見我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來。
津美紀探頭,發現書本還是停留在第167頁,她有些失落,“是不喜歡這個故事嗎?”
“不是。”我連忙出聲,“沒有不喜歡,我只是…只是……”
我說話的聲音稍微有些低。
在外面的世界,我總會因為自己身上的某些經歷而感到難以啟齒。看著街上自由自在、喝著奶茶的同齡女生,我會因為自己從沒上過學、甚至還需要用身體還換取生存感到自卑。在津美紀這個七八歲的女孩面前,我同樣也有自卑感,津美紀認識的字,肯定比我多多了。而津美紀肯定也想象不到吧,這種年代了居然還會有人沒上過學,她如果知道我沒上過學,字也只認識三個……會不會……
我回憶起很久之前,直哉少爺第一次帶我出去做頭發和買衣服的那次。
那個女發型師問我:“是高校生嗎?”
見我搖頭。
又問:“初中部?”
在聽見我說沒上過學時,露出的詫異目光。
“津美紀,你這道題寫錯了吧?”就在我不知所措時,一道輕飄飄的嗓音自左邊傳來。
我眼睫顫顫地掀起來,看過去。
就看到原本還懶散癱著打游戲的悟少爺,此刻已經站在了茶幾旁。他單手抄在制服口袋里,彎著腰,指著津美紀作業本上的某一道題,“錯的好離譜。你剛才問我的問題跟這道題是同類型啊。”
“是嗎……”
津美紀立馬被轉移了注意力,去查看錯題。
悟少爺則耐心地跟她講解這道題該怎么做,之后還在數學本上翻找到一個同類型的新題,讓津美紀做,如果做錯了,他則繼續去翻找類似題型,直至確保津美紀不會再在這種題型上出錯為止。
如此下來,津美紀也徹底忘記了要問我讀后感的事。
我悄悄松了一口氣。
等伏黑惠和津美紀的作業寫完,并且交給悟少爺確保沒有錯題后,他們就洗澡回房間睡覺了。
一時間。
客廳就剩下了我們兩個。
我原本消失的尷尬再次翻涌起來,渾身僵硬地杵在那里。但恐懼的心理已經消失了,因為跟我之前想的一樣,悟少爺跟禪院家的那些少爺們都很不一樣……具體哪里不一樣我一時間也說不上來。
悟少爺沒有要搭理我的意思,盤腿坐在沙發上,打手機游戲。墨鏡被他高高推到頭頂位置,露出來的那雙藍眼睛緊盯手機,似乎游戲戰況很緊急。
就在我思考,要不要借著去廚房看碗有沒有洗的由頭暫時離開客廳時,悟少爺開口了,“杰知道你不是啞巴嗎?”
他打游戲的手沒停,卻側頭看向我,眼神還有些氣鼓鼓的。
我臉色僵硬,朝他露出一個顫巍巍的笑。
他的臉色更臭了,“說話呀,你不是會說話嗎?”
我被嚇得立馬收起了笑,垂著腦袋,弱聲:“知、知道。”
“所以是只騙我的嗎。”
我不敢搭話,縮在客廳角落里,動都不敢動。
聽著【GAME OVER】的游戲音效,悟少爺將手機屏幕摁掉了,客廳的光源一下消失了。悟少爺渾身帶刺地躺在沙發上,順道一把扯過我之前每晚睡在沙發上時蓋的黃色毯子,蓋到他自己身上。
“我以前每次來這里都睡沙發的,所以沙發是我的地盤。”他宣誓主權。
我不敢反對。
見空氣陷入安靜后,就躡手躡腳、盡量不發出什么聲響的找了個角落,蜷縮在那里,環著自己的胳膊睡覺。
不知閉著眼睛過了多久,我聽見寂靜的空氣里傳來一聲低低的很不爽的“嘁”。
下一刻。
一個什么東西,就被拋進了我的懷里。
是……
傷藥膏。
我雖然不認得字,但跟佐藤少爺一起逃亡的那段日子,他受傷了舍不得花錢去醫院,就買這個藥膏上藥。
因為后背沒辦法涂到,我還幫過忙。
所以,我對這個包裝盒很熟悉。
我抬頭,看向沙發的方向。悟少爺似乎將毛毯蓋過了頭頂,黑暗里,我只能看清他那么一兩撮沒被毛毯蓋住的、高高翹起來的白發。
所以。
我還躲在櫥柜里的時候,悟少爺就發現我了吧?
他說“會不會有人藏在這里呢”和拉開上面的櫥柜門,都是故意想要嚇唬我。但拉開櫥柜下面的門,是想提醒我將裙擺扯回去嗎?以及那盒不小心掉進來的甜品……
我垂下視線。
將外傷膏的包裝盒打開。
我雙手的細小傷口,是當時抓少年的那把冰刃時被割破的,傷很輕,現在已經好了。但逃跑途中我跌倒了很多次,膝蓋小腿、胳膊和腹部,都有擦傷,比較難好。
我輕手輕腳去浴室上的藥。
等再出來,沙發上已經沒有人了。
黃色的毛毯被迭得整整齊齊放在沙發上,悟少爺帶來的那些甜品也都留在了茶幾上。
接下來一段日子。
悟少爺都沒再出現,我從一開始的拘謹害怕,逐漸又恢復到了之前的狀態。
早上。
我在幫津美紀扎頭發。
津美紀一邊吃早餐,一邊照著小鏡子,眼睛里滿是新奇:“奈穗子姐姐的手好巧,這個發型好好看。”
我給她扎的是兩個麻花辮。
是之前在小鎮上時,夏油杰教我的。——其實這根本說不上巧,只是兩個麻花辮而已,如果是夏油杰的話,他會的發型可多了,菜菜子美美子的發型,可以連續半個月都不重樣。
之所以幫津美紀編發,是因為我發現她每天去學校的發型都一樣。
一個低馬尾。
還經常因為年齡的緣故,低馬尾扎得松松散散,時不時就會發現有那么一兩縷頭發沒被扎上去。
等她吃好早餐,我也總算編好了頭發。
津美紀照著鏡子看了好久,直到伏黑惠不耐煩催促:“快要遲到了。”
“知道啦。”她跑去廚房洗手,背上書包,跟在玄關門口等了有一會的伏黑惠一起出門了。
“我出門啦!”
“我出門了。”
我笑意盈盈看著他們,內心被甜蜜溫馨填充得滿滿的:“嗯嗯!”
他們離開之后,我就開始做家務。
將陽臺晾曬的衣服收下來,迭整齊,又把新洗好的衣服晾曬上去。然后回客廳拖地。期待時間能在做家務中流逝,然后津美紀和伏黑惠會突然推開門,喊一句:“我回來啦!”
我在廚房洗碗。
但忽然感覺眼前昏昏沉沉的,沒一會,就沉沉睡了過去。
暗處,一個穿著黑白僧服的白發少年從里走出,他抬手幻化出一把冰刃,走進廚房。看著癱軟在地的黑發少女,他在她身前蹲下,捏住她陷入昏迷的臉打量了下,確認就是她后,便想將冰刃刺入她心口。
可眼看冰刃就要刺進去,他的左手卻忽然失控,緊緊抓住了拿冰刃的右手。
他咬牙,一張清秀的面龐上滿是陰狠殺意:“我在幫你報仇,不是嗎?”
但左手卻將他的右手越抓越緊,直至最后右手都汨汨滲血,冰刃倏忽脫手,反射回來,將他的右肩釘在了墻上。
“混賬東西。”
他憤憤地將冰刃從肩上拔出來,最后看了陷入昏迷的少女一眼,跳窗離開了。
第47章 伏黑家
“奈穗子姐姐醒了!”
我迷迷糊糊不知昏睡了多久,等再次醒來,夕陽的光已經打在了我的臉上。我呆呆地盯著頭頂的天花板看了一會,直到聽見津美紀的聲音才徹底清醒。我這才發現我是躺在沙發上的,我明明記得我還在廚房洗碗……
正在廚房準備晚餐的伏黑惠聽見了津美紀的聲音,從板凳上跳下來,來到客廳,也圍到我身旁來。
津美紀滿臉擔憂地看著我:“奈穗子姐姐,你怎么昏倒了?”
我揉著腦袋坐起來,一時間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忽然昏倒,正想胡亂找個理由。伏黑惠便率先替我答了:“是因為太餓了嗎?”
他眉頭微擰著,伸手輕輕捏了下我的臉頰。
他用的力道很輕。
我沒有感到任何疼痛。
他的眉頭擰得更緊了,問我:“我和津美紀去上學后,中午你都沒吃飯的吧?”
我眨巴了下眼睛,辯解:“有吃……”
“冰箱里食材減少的程度,根本不像是你中午有吃飯。”
我有些不自在地撓撓臉,垂下腦袋,聽訓。可能是我沒上過學,而伏黑惠上過學的緣故?很多時候被他訓話,我居然真的會認真聽。而不是像對待一個小朋友一樣敷衍。而且上次悟少爺來,他跟伏黑惠相處,也會讓人感覺年齡小了一輪的伏黑惠要比悟少爺成熟穩重。
之前偶然間陪津美紀玩游戲的時候,聽津美紀說過。
伏黑惠的爸爸沒跟津美紀的媽媽結婚之前,是單親,一個人帶伏黑惠,但也只有伏黑惠兩歲之前還算經常回來。兩歲之后,他就經常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人,打電話也是無人接聽,所以伏黑惠很小就開始自己照顧自己了。
不像津美紀,她是近一年才開始逐漸適應沒有大人照顧。
“今天晚飯我來準備,你好好休息吧。”伏黑惠說完這么一句,就又回去廚房做飯了。
津美紀戳戳我。
我側頭,看向津美紀。
津美紀趴到我耳邊來,“小惠生氣的時候,是不是挺嚇人的。”
我緩慢眨一下眼,也趴到津美紀耳邊,“是挺嚇人的。”
津美紀繼續趴我耳邊:“奈穗子姐姐你不知道,上上上上次五條先生來的時候,因為不小心將面包屑掉到了他的作業本上,小惠發的火比剛才還大,五條先生都被小惠說懵了,結結巴巴道歉。”
悟少爺會道歉?
我感到很新奇。對于悟少爺收養這兩個孩子這件事,我一直覺得是悟少爺心血來潮,就像之前住在夏油杰寢室時那樣,像逗貓逗狗般興趣來了就關注一下。因為我在這個家也呆了一段時間了,悟少爺好像就來了那么一次。
卻沒想到……
他還會道歉的嗎?
明明是御三家之一的五條家大少爺,繼承了祖傳術式,是百分之百的未來五條家家主。身份上跟直哉少爺不相上下。如果是直哉少爺的話,即使是他發現自己錯了,也是會強行將錯誤歸結到別人身上,并用很殘忍的手段折磨對方,逼迫對方承認是自己錯了。
但悟少爺卻……
我小聲:“小惠對你發過脾氣嗎?”
津美紀努力回想了下,然后重重點頭,“好多次!”
“你們說悄悄話的聲音未免也太大了點。”——廚房傳來伏黑惠聲音。
我和津美紀緊急閉嘴了。
因為心虛,津美紀還突然很大聲的找我聊天:“奈穗子姐姐!你今天幫我扎的頭發班里好多同學都很羨慕我,說很好看。”
“這樣嗎?”我笑著看她,“那太好了。”
津美紀眼睛亮亮的問我:“明天早上,奈穗子姐姐可以還幫我扎頭發嗎?”
“當然可以。”
我們玩了會翻花繩的游戲,差不多二十多分鐘過去,伏黑惠做好了晚飯。食材比以往都要豐富,份量還大了一倍。
我剛吃完一碗,碗就被伏黑惠拿走了,又幫我盛了一碗。
我揉揉有點鼓起來的肚子,只好繼續吃。
然后伏黑惠又幫我盛了第三碗。
我摸一摸已經鼓成球的肚子,實在是有些吃不下了。但頂著伏黑惠安靜的凝視,我最終還是埋頭吃掉了。
好在這次他沒再幫我盛飯,而是收拾掉碗筷去廚房洗掉了。
我想幫忙。
但他拒絕了,說讓我好好休息。
而且隔天中午,伏黑惠居然還特地從學校跑回來,監督我做飯,然后吃掉。等親眼看著我吃掉飯后,才又急匆匆往學校的方向跑。
好……好溫暖。
我能被他們收留,就已經要感恩戴德了,居然還能被那么關心。津美紀那么溫柔,可愛,伏黑惠也只是看著不太愛笑而已,都是很好、很輕易就能令人感到溫暖的孩子。
可這樣溫馨的日子,卻總有一天要結束。
距離當初約定的半個月,越來越接近了。越是靠近,我越是過得小心翼翼,對于接收到的幸福,像藏珍寶似的藏在心里。晚上睡前,翻來覆去的拿出來回味。
但那一天還是來了。
津美紀應該不知道我什么時候要走,跟我相處時一如往常,我看著她寫完作業,又陪她玩了會翻花繩之后,她就回房間睡覺去了。
我越來越拘謹了,坐在沙發上,像等待判決書的罪犯一樣沉默著低頭玩手指。
伏黑惠走過來,遞給我一迭現金。
我垂著臉接過來。
但很快,我就震驚住了,因為這些錢根本不是當初約定好的900日元,而是差不多有五萬。
我立馬抬頭,看他。
伏黑惠一如往常沒什么大表情,“九百日元,根本去不了什么地方。這些錢你拿著,如果到地方了暫時沒住的地方,也能起到些作用。”
“但是……”
“你明天再走吧。”見我想說拒絕的話,伏黑惠率先開口打斷了我。
我呆呆的:“誒……?”
“明天周末,學校不上課。我陪你去找貨車吧。現在時間太晚了,能不能找到不說,你單獨出去也很危險吧?”
“噢……好。”
“那就這樣決定了,我回房間睡覺了。”
交代完最后一句,伏黑惠完全不給我說五萬日元事情的機會,就上樓回臥室了。
聽著樓上傳來的房間門被輕輕叩上的動靜,我低頭,看向手里的五萬日元。不是那種一萬日元一張的,而是零零散散的散錢湊齊的五萬日元。
雖然伏黑姐弟被悟少爺收養了。
但經過這些日子的觀察,我發現伏黑姐弟除了買菜吃飯和日常交通外,并沒怎么用過悟少爺打來的錢。
而且每日所花費的費用,伏黑惠還會記錄在一個本子上。
我猜想,他們一定是打算日后把錢還給悟少爺的吧,才會這么克制花銷,卻一下子給了我這么多錢……
被兩個孩子這么照顧什么的,真的好丟人。
我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終,還是決定只拿走九百日元,剩下的錢迭好放在了茶幾上,然后換上我之前那身白裙子,把津美紀媽媽的衣服脫下來,洗干凈,晾曬在院子里的架子上,輕手輕腳地離開了這個家。
能被他們收留我就已經很感激了。
其他的我不敢奢求。
我緊緊握著手里的九百日元,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現在還沒到午夜十二點,街上還有不少年輕男女跟攤販。出來前,我將身上的裙子的一片裙擺剪開了,做成了一個很簡易的口罩,不是很擔心會被人看到臉。
我之前有跟佐藤少爺去找過貨車司機,后來獨自在東京逃亡時,也曾躲在貨車里睡過一晚。
所以我對于什么地方有貨車稍微有所了解。
問了路人之后,我就朝那種比較偏僻、能停放大車輛路段走去。由于是夜市街鋪的后門,沒什么人,路燈不是特別亮,四周黑黢黢的,但果然停放著三輛貨車,有四五個中年男人圍著一個小桌子,在打牌。
鬧哄哄的,煙味酒味很刺鼻。
我猶豫了一會。
之前去找貨車司機交談的事,都是佐藤少爺做的。
他一般會讓我等在路燈下,然后他獨自到那些人面前,跟他們交流。期間,如果有注意到有人將視線放在我身上,佐藤少爺還會不動聲色地將那人的視線擋住。現在,就我一個人……
佐藤少爺,我該怎么做?
我將那九百日元攥得很緊,揉啊揉,直到那伙人注意到我,率先問我:“來這里干什么。”
我才總算打定主意,唯唯諾諾地問:“你們、你們有人要去香川嗎?”
“香川?”
其中一個中年男人用胳膊肘抵了抵旁邊的,“你不是打算下趟貨去那邊的嗎?”
“是啊。”
見此,我立馬露出驚喜表情:“可以帶上我嗎?我可以給錢的。”
“錢?”那個男人站起來,往我這邊靠近。我下意識雙肩一顫,就往后退了兩步,但我知道自己如果想要離開這片地方,就一定要鼓起勇氣來,所以就又停住了,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淡定地站在原地,等他過來。他在我跟前站定,問我,“你給多少錢?”
我把錢遞給他看。
“就九百?!”他聲音陡然拔高。
我嚇得眼淚幾乎要掉下來,連忙說:“我只有這么多錢,拜托你了,能不能帶我去香川。”
他的眼睛微瞇起來,開始在我身上打量,“戴著口罩,別不是干了什么被通緝的事要逃命吧,就這么點錢我也太得不償失了吧?”
我立馬緊張著說:“沒、沒被通緝。”
直哉少爺雖然與警方那邊有所聯系,警方也在抓捕我。但我的照片名字之類的一直未被公布,只是說有一個十七歲的女人在殺人逃逸。
“你一直戴著口罩,沒看過你的臉,我怎么能確定你不是通緝犯?”男人咄咄逼人。
與此同時,跟他打牌的那些人也看熱鬧似的圍了過來。
那么多人,都比我高。
煙味也好嗆人……
我整個人都被震懾住了,腿很軟,想拔腿就跑都做不到。明明佐藤少爺跟那些人交流時,那些貨車司機也是這般,那么多人,那么多煙霧,佐藤少爺都可以做到鎮定自如地跟他們交流,為什么我就不可以……
因為恐懼,我渾身顫栗,大腦也沒辦法像往常那樣正常思考。下意識就順著他話的意思往下做了,我把,口罩摘下來一點,給他們看,“我、我不是通緝犯的,拜托你,帶我去香川吧,如果這些錢不夠,等到了香川,我會想辦法賺錢還給你的。”
那些人的眼睛頓時粘到了我的臉上,這種眼神,我十分熟悉……
我抖著手趕忙將口罩重新戴上,捂得嚴嚴實實,“那個,如果不行的話,我可以去問問其他人。”
“走什么,我又沒說不同意。”
一只手朝我的肩膀抓來,我嚇得大叫一聲,把一直藏在口袋里的剪刀拿出來,刺進那人的手掌。
“啊——!”
那人慘叫連連,捂著手在地上痛苦打滾。
他的其他伙伴看到了,連忙上去查看他的情況,隨即就氣憤地想來抓我。這時候,我一直僵硬著的腿也恢復些了,我雙手抱著剪刀就跑。
但他們速度很快。
一個人的手從我身后伸來,抓住了我的胳膊,想搶我手里的剪刀。我一口咬上他的手,用很大的力氣咬,嘴里都嘗到了血腥味,察覺到他抓我胳膊的手松開些后,我就一把甩開他,將剪刀朝他刺去。
他下意識想躲,結果將另外兩個追來的人的路給攔住了。
我趁此機會,拼了命地逃。
逃到夜市里后,那幾個人就不敢追過來了。我拼命平穩住呼吸,佯裝很淡定地走著,但我身上的裙子和被我藏在口袋里的帶血剪刀,還是使我成為夜市里引人矚目的存在,不多時,我就注意到幾個禪院家的人。
他們也注意到了我。
我埋著頭,轉身就逃,七拐八拐到我都記不清路之后,我躲在了一個小巷里的廢棄巷子里。
我聽見嘈雜的腳步聲靠近這邊,內心不斷祈禱:
發現不了我,發現不了我……
但他們的腳步還是逐漸朝箱子靠近過來。
我再也壓抑不住,眼淚順著我的臉頰不停地往下滾。
好蠢,我好蠢。為什么總是會這樣。自從逃離禪院家之后,這么久過去了,我的日子還是沒有變好,永遠在被喊打喊殺,永遠在逃,得到的溫暖也都是一碰即碎的,到底為什么……
我好想佐藤少爺。
我一個人根本不行,我對外面的世界一竅不通。什么新干線,我根本沒靠近過,電車也只坐過一次,賺錢的方法只知道撿瓶子和廢紙,偷看津美紀和伏黑惠寫作業那么多次,還是只認得那三個字。如果佐藤少爺在我身邊的話,一定不會這樣的。
“我看著她往這里逃的,這是個死胡同,仔細搜搜。”
要沒希望了嗎?
要被抓回去了嗎?
要不干脆就用這把剪刀在這里把自己的生命結束吧。
但……但我下不去手。
我根本做不到了結自己的性命,因為為了自由而逃亡了這么久的我,對自己的性命只會一日比一日更看重。
最初的我,什么都沒有,井底之蛙般沒看過外面的世界,所以我從未對學習向往過。
如果不是佐藤少爺那次帶我出逃,我也不清楚不需要看直哉少爺的臉色過日子是什么感受,甚至很大概率會就那樣稀里胡涂地一直活下去,直到直哉少爺厭棄我,將我殺掉。
雖然我現在已經達到了最開始的目標,逃離禪院家逃離直哉少爺,過上不用看臉色也能吃飽飯的日子,在小鎮的那段日子,和跟伏黑姐弟相處的這段日子,我都得到了這些。但人心都是貪婪的,在那些日子里,我又接觸到了家的溫暖。我太貪心了,滿足之前目標后,現在又想完完全全擁有住那份溫馨。
如果……
如果我沒有接觸到家這樣東西就好了,那么說不準我現在真的能毫不猶豫地殺死自己。
“那邊有個箱子,還挺大的,不會就躲在那里吧?”
腳步聲越來越接近了。
不行。
我的確很蠢,對于外面世界的規則和新事物都不了解。但只要不被抓住,能逃到香川那個小村莊,我就總有機會學習,成長起來變聰明,會知道更多的賺錢方法,認識更多的字。如果在這里被抓回去了,那我就到死都是個對現代社會一竅不通的蠢貨了。
我將白裙子的衣領用剪刀剪開,露出大片胸脯來。
然后把剪刀藏到身后去。
用當初那個方法吧,對待直哉少爺的那個方法。只是身體而已,反正早在禪院家的時候,我就已經不在乎了不是嗎?只要能制造出一點機會就好。
我絕不要坐以待斃。
雖然我的眼淚一直在掉,雖然我的手一直在抖,但我知道自己必須得堅強。除了拾荒老人和佐藤少爺之外,再也沒有人會……
“喂,你們幾個在這里做什么。”
我瞳仁猛顫。
“是、是五條家的六眼,快走!”
“但奈穗子可能……”
“閉嘴!”
錯雜的腳步聲鬧哄哄的離開了,外面陷入了沉默中。
一秒。
兩秒。
半分鐘過去了。
蓋住我的箱子才被外面的人拿起來。
封閉漆黑的空間沒有了,月光隨著箱子被一點點拿開而照了進來,把蜷縮成一團、滿臉是淚狼狽不堪的我暴露得徹徹底底。
悟少爺低頭看我一眼后,動作行云流水地將口袋里的墨鏡掏出來,戴在眼睛上,然后四十五度仰頭看天,哼著不成調的歌(我陪津美紀看電視的時候聽見過,是哆啦A夢的主題曲),把自己的制服外套脫下來,蓋在我身上。
我穿著悟少爺的外套。
抽抽噎噎地跟在他身后,往伏黑家的方向走。
家里沒有人。
悟少爺探頭在廚房浴室伏黑惠的房間看了看,又敲了敲津美紀的房間門,都沒人后,他撇著嘴嘟囔了句:“也不知道去哪了。”
然后轉頭發現我正抱著雙膝、坐在角落里,眼淚還在掉。
他:“……”
他忍不住幽幽抱怨:“你怎么還在哭啊。”
我的眼淚完全控制不住。
有陰影籠罩住我。
悟少爺在我跟前蹲了下來,然后遞給我一根棒棒糖,是草莓口味的。包裝外殼已經被他剝掉了。
“喏,給你糖,別哭了。”
我吸著鼻子將糖接過來,塞嘴里,但眼淚還是撲簌簌往下落。是因為覺得自己太蠢了,覺得自己好像什么事都辦不到而哭。
悟少爺露出有些難辦的表情,撇著嘴,抽出一張紙巾來替我擦眼淚。動作看似很粗暴,可紙巾落在我臉上時,力度是柔軟的。
“真是搞不懂你,不是已經危險解除了嗎?為什么還要哭啊。而且你是不是還沒跟我道謝。”
我哽咽:“謝、謝謝……”
悟少爺:“……”
悟少爺臉更臭了,翻了個白眼,吐舌道:“一聽你聲音就來氣。”
我又默默閉上了嘴。
悟少爺又剝了根草莓味的棒棒糖,塞他自己嘴里,問我:“你這么晚了一個人在外面瞎逛什么。”
“找貨車司機,去香川……”
“去香川干嘛?”他又抽一張紙巾塞我手里。
“那里安全,不會被直哉少爺找到。”
“——哈?”他似乎很驚訝,語氣頗為嫌棄,“就因為這?但直哉好像的確還沒派人去香川。不過你不是在這里呆得好好的嗎?為什么非要去香川,如果是因為那里沒有直哉的人的話,那你留在這里也行啊。我可以讓我老爹出面,在咒協那邊罵禪院家一頓,讓他不準到川崎縣來。”
我抬起臉來,淚眼朦朧地看他:“……”
他也看著我:“……”
過了會。
他率先轉移視線,揉了揉耳尖,撇著嘴說:“我都不想管你的啊。是因為小惠和津美紀喜歡你,我才不得不這么做。我可是已經有女朋友了,接吻什么的,也才不需要跟你嘗試,我已經試過了,一點意思都沒有。”
“謝謝,但是不用了……”我哭腔還很明顯。
因為我和伏黑惠約定的,就是明天要離開。無論如何,這個家我都不能繼續留下來了,不能再給伏黑姐弟添麻煩了。
他氣急敗壞地嚷嚷:“都說了一聽你聲音就來氣啊。”
這時候,家門被人從外面打開。
是打著手電筒的津美紀和伏黑惠,津美紀率先進門,一看到我和悟少爺,就驚喜連連的叫出聲:“小惠,家里開著燈果然是因為奈穗子姐姐回來了!”
伏黑惠也緊跟著進來。
我慌里慌亂地埋下頭來,借著悟少爺蹲在我跟前能擋住一些,趕忙用紙巾將臉上的眼淚擦掉,但眼睛周圍一碰就痛,肯定又紅又腫的,怎么辦?
“奈穗子姐姐,你去哪里了,我好擔心你!”
津美紀朝這邊跑來了。
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不想讓津美紀和伏黑惠知道我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否則他們肯定會擔心的。
就在我手足無措時,聽見頭頂傳來一聲嫌棄地‘嘁’。下一刻,我的后腦勺就被一只大手扣住了,摁進了身前人的懷里。
聞著悟少爺身上淡淡的洗衣皂的味道,我整個人都呆滯住了。
悟少爺還保持著蹲在我身前的姿勢,他一手摁著我的后腦勺,一手撐臉,側著頭哼哆啦A夢的主題曲,佯裝根本沒在意我。
但我還是聽見了他七上八下猶如鹿撞的心跳聲。
津美紀已經跑過來了,問:“咦,奈穗子姐姐怎么了?剛才為什么不在家里啊。”
悟少爺語氣里滿是不在乎:“哦,她啊。身體不舒服跑出去買藥了,結果不認識路,就迷路了。”
“啊?”津美紀剛放松下去就又緊張起來,“奈穗子姐姐哪里不舒服嗎?”
“已經沒事了,你看,她現在不就睡著了。”悟少爺撐臉的手放下來,戳戳我后背,“喂喂,你睡著了對吧。”
我的心神還因悟少爺突如其來的動作而出竅著,被突然詢問,下意識就用還有些哽咽的聲音回答:“嗯,我已經睡著了……”
津美紀:“……”
剛好走過來的伏黑惠:“……”
悟少爺:“……”
悟少爺渾身都寫滿了不敢相信,開始狂戳我后背,“喂,你別不是笨蛋吧?!”
沙發上,我坐在角落里,低頭玩手指,時不時還吸一下鼻子,眼睛始終紅紅的,津美紀在幫我擦眼淚。
伏黑惠看了我一眼后,視線就看向了沙發對面坐在木馬玩具上吃蛋糕的悟少爺,“你把她欺負哭了?”
悟少爺驚得墨鏡都掉了:“喂,惠你!”
可在看到我后,又氣鼓鼓地說,“啊對對,是,就是我欺負的。是我故意把她騙出去的,想把她賣掉。”
津美紀相信了,“五條先生,這樣做是不對的!”
悟少爺噘著嘴,“啊啊知道了,下次不會了行了吧。”
伏黑惠:“你真是爛。”
悟少爺齜牙咧嘴:“啊是是是,我真是爛。”
我知道悟少爺是在幫我隱瞞我的遭遇,朝他投去感激的笑,但我眼睛又紅又腫,臉頰也因為一直在擦眼淚,也稍稍紅腫了起來。應該是太丑了,悟少爺瞪了我一眼,把下滑到鼻尖的墨鏡一把推了回去。
之后,因為悟少爺勇于承認錯誤并且道歉,津美紀很快就原諒了他,跑去跟他玩玩具,聽他們的談話得知,這些玩具都是悟少爺之前買來送給他們的。
他們一人一個木馬玩具,在搶小皮球。
那個小皮球是黃色的,很好看。跟我記憶里那個粉色的小皮球樣子很接近,我不免多看了幾眼。
直到身側傳來伏黑惠的聲音:
“你是打算一個人去找貨車司機,對吧?”
我轉頭,看向伏黑惠。他說這話時,眼神很肯定,“因為你只拿走了九百日元。”
……沒騙過他。
我垂下頭,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和做些什么。
“你去香川,是家人和親戚在那邊嗎?又或許是朋友?”他問。
我搖頭,“我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
“那你去那邊做什么。”
我盯著自己的指尖看,因為拿剪刀刺人,一不小心,手指也有擦傷。我盯著盯著,很久之后,才說,“我想去那里,找家人。”
他對我前后顛倒的話感到不解:“你不是沒有家人嗎?”
我聲音很低:“嗯,但我想要個家。”
他沉默下來。
過了很久之后,我一直盯著的那只手被抓住了,是伏黑惠,與此同時還有他的聲音:
“那你就一直留在這里吧,我和津美紀都需要你。”
—那你就一直留在這里吧。
—我和津美紀都需要你。
“……”
我的大腦反反復復回放了這句話上百回,我的嗓子才能重新正常發出聲音,與此同時,不受控制地,我的眼淚又掉了下來,“你們以后會拋棄我嗎?……有了別的重要的人之后,就不再需要我了。”
他看著我,聲音很平靜地說:“我被我爸爸拋棄過,津美紀也被她媽媽拋棄過。我們都知道被拋棄的滋味,所以,”
“我們當家人吧。”
第48章 伏黑家
已經很晚了。
墻上掛著的時鐘已經指向了深夜一點多。
但客廳依舊鬧騰得不行。悟少爺和津美紀一人一個木馬玩具,在賽馬搶小皮球。基本上每次都毫無懸念的是悟少爺獲勝。
玩到最后,津美紀都不想跟他玩了,轉而從玩具箱里拿出玩偶來,決定自己一個人玩。
這是個很漂亮的玩偶。
可以給它換衣服、梳頭發。
津美紀幫玩偶梳了兩下頭發之后,很不過癮。因為玩偶的頭發并不像真人的頭發那么茂密。所以她將目光放在了正在回簡訊的悟少爺身上,拿起梳子就呼嚕了一把他翹翹的白發,拉扯間,悟少爺疼得齜牙咧嘴,然后白發變得更亂了。
悟少爺:“……”
他拿起玩具箱里的另一把玩偶梳子,折騰起津美紀的頭發。
津美紀:“……”
而這邊,伏黑惠則在思考我以后的私人物品放在哪里。
我小聲:“我沒有私人物品。”
他看我一眼,“以后總會有的不是嗎?畢竟你要住在這里,很久很久的吧?說不準是幾十年。”
幾十年……
都跟他們一起生活嗎?
這句話讓我本就暖烘烘的心變得更暖了,我嘴角的笑意怎么都壓不下去,重重點頭:“嗯!”
他微微偏頭。
最后從他自己的臥室搬出來一個木質矮柜,跟他差不多高,他搬起來卻毫不費勁,然后放在了沙發旁。
矮柜的抽屜,已經被收拾干凈了。
他把抽屜的鑰匙交給我,說:“你暫時先用這個吧。這個鑰匙只有一把,除了你之外,沒有人能打開。”
我小心翼翼地將鑰匙接過來,“謝謝。”
他“嗯”了一聲,又遞給我一把鑰匙,是玄關門的備用鑰匙,“以后這個鑰匙就是你的了,別弄丟了,不然被別人撿去還要換鎖,會很麻煩。”
“嗯嗯!”
“那你以后,就有姓了。”我聽見他這么說道,我眼睛稍稍睜大些,便又聽見他說,“伏黑奈穗子。”
伏黑奈穗子……
“嗚……”我鼻子一酸。
他眼睛同樣睜大,無措地看著我,我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種大幅度的表情,他張張嘴,卻又不知道該從何安慰我,因為他有點沒弄明白我為什么哭。
這時候哭的不止我一個。
還有津美紀。
在客廳另一邊正跟悟少爺玩的津美紀忽然嘴角一撇,大哭特哭起來。悟少爺慌亂無措和完全沒搞懂的聲音傳來,“啊?!為什么哭啊!”
伏黑惠也像是知道該說什么了,緊張地看著我,結巴:“為、為什么哭?”
我吸吸鼻子,合起雙手,將那兩把鑰匙貼向我的心口處,“就是覺得你和津美紀對我好好。”——聲音還有點哽咽,但更多的還是不好意思,居然在小朋友面前哭什么的,太丟人了。
“原來是這樣,”伏黑惠明顯松了一口氣,“那也用不著哭啊。”
而客廳另一邊的事情顯然不是像我跟伏黑惠一樣這么簡單,津美紀捂著自己的頭發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五條先生太過分了,把奈穗子姐姐幫我編的頭發全弄亂了。”
“哈?!”悟少爺指指他自己那頭亂蓬蓬的白發,“你也把我的頭發弄得亂七八糟的好不好。”
“五條先生太過分了。”津美紀依舊捂著頭發在哭。
“我幫你重新編不就行了。”悟少爺露出一副牙酸的表情來,妥協。
津美紀的哭聲這才慢慢變小。
然后在看到悟少爺笨手笨腳地幫她扎的兩個丑兮兮的辮子之后,嘴巴再次撇起來。眼看又要哭出聲,我從手足無措的悟少爺手中接過了梳子,幫津美紀扎頭發。
見兩個漂亮的麻花辮回來了,津美紀破涕為笑。悟少爺不爽地“切”了一聲。
津美紀一把抱住我的腿,仰頭看我:“奈穗子姐姐,今天你給我講睡前故事好不好?”
“啊……?”
“不可以嗎?”津美紀眼神濕漉漉的,帶起些小心翼翼。
我說不出拒絕的話。
她立馬歡呼雀躍著跑回房間,拿了那本童話故事書來,然后坐在沙發上等我講故事。至于伏黑惠,他沒有聽睡前故事的習慣,打著哈欠回房間了。
我坐在津美紀旁邊,接過那本童話故事書,隨手翻開一頁。
……密密麻麻的字里,沒有一個是認識的。
但注意到津美紀期待的目光,我還是硬著頭皮開口了,“從前有一只很強大的魔鬼,被封印在了瓶子里……”
我說的并不是故事書上的故事,而是之前從夏油杰那里聽來的故事。
等說完這個故事,我已經口干舌燥。
而津美紀也趴在我懷里睡著了,雙手環著我的脖子,摟得緊緊的。最后沒有辦法,只好由我抱她回房間。
這是我第一次進津美紀的房間。
她的房間很小,床也很小。床頭柜上放著的相框,是還要年幼一些的津美紀和一個年輕女人的合照。
我將她放到床上后,想把環住我脖子的雙手扒開,但剛只是這么動一下,津美紀就把我摟得更緊了,嘴里喃喃著:
“媽媽,別離開我……”
我想起來之前有聽津美紀提到過。
那本故事書是她最喜歡的故事書,以前,她的媽媽總會念里面的故事哄她睡覺。
我摸了下她的腦袋,輕聲回應她“不離開哦,不離開”,在注意到津美紀越來越放松后,便緩慢地將她的雙手從我脖間取下來,塞進被子里。
我回到客廳。
只剩下了悟少爺。
他正趴在沙發上,翻那本故事書。因為身高的緣故,沙發只塞得下四分之三的他,兩條腿一半都耷拉在外面。
“你念的那個故事,不是書里的吧?”
他主動找我說話。
我將黏在臉頰的發絲捋開,點點頭。
“我看不見。”他拖著長腔道。
我只好發出聲音:“……嗯。”
他單手撐臉,將故事書翻頁,忽然說了句:“你杵在那里干嘛,過來。”
我過去了一點。
然后在距離沙發兩米的位置停下來。
“再過來一點啊——”他幽幽抱怨。
我又走過去幾步,最后抱膝蹲坐在沙發旁邊。他對此滿意了些,將故事書往我這邊挪一挪后,便指著書上的字,逐字逐句念道:“寒冷的圣誕夜,有一個賣火柴的小女孩……跟我念一遍。”
見我發呆似的看他的臉。
他略微有些不滿,手指在故事書上的第一個字重重點了好幾下,“看我臉干嘛,我臉上又沒有字。”
“……”我恍恍惚惚地應了一聲,低下頭去,看他的指尖。
他又念了一遍:“寒冷的圣誕夜。”
然后示意我跟讀。
我開口,小心翼翼:“寒冷的圣誕夜。”
就這樣他帶我讀完了《賣火柴的小女孩》,然后隨機指了指幾個字,挑著白色的眉毛示意我。
我試探性開口:“烤鵝?”
他有些詫異地盯著我,“你記憶力還不賴嘛。”
然后又指了指另外一行的其他幾個字,“喏喏,這些呢。”
“美麗的圣誕樹……?”
他沒再隨機提問我字,而是讓我將第一段自己讀一遍。結果,讀到第二行我就磕磕絆絆了起來,好多字不認得。
需要他反復提醒。
等通篇讀下來,足足花費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期間被他提醒了幾十次。
我有些摸不透他為什么要做這些,但能認字讓我有些受寵若驚。他熟門熟路地在玄關柜子上翻找了下,拿來一個本子和兩支筆,其后表情頗有些嚴肅地將我經常念錯和忘記的那些詞匯寫下來。
然后把其中一支筆遞給我。
“喏,看這個看這個。”他的筆尖重重點了下本子上的某個詞匯,在觀察到我的注意力放上去了后,就在詞匯的上面畫了根火柴,然后問我,“現在知道這個詞是什么了嗎?”
“火、火柴?”
他用鼻音輕哼了聲,用這個方法把接下來的詞匯都畫上了小圖案,然后示意我把這些詞匯都寫三遍。
我學得十分認真。
可以說,在這一刻,我幾乎忘記了他是悟少爺。
我沒怎么拿過筆,依靠著這段時間觀察伏黑惠和津美紀寫作業時的握筆方式,我動作艱澀地模仿出來,然后在本子上歪歪扭扭畫線條。
“你是猴子派來搞笑的嗎?”他語氣里的嫌棄意味很濃,“哪有你這么握筆的啊,看我看我。”
我尷尬地看向他。
他握筆的那只手原本在轉筆,注意到我的視線放上去后,抓住旋轉中的筆,擺出寫字的姿勢來,“喏喏,看到沒,要這樣握筆。懂了嗎?”
我模仿。
他:“……”
他表情很無語地伸手,幫我把握筆的姿勢調整了下,“你能不能不要握那么緊,放松一點。”
“噢……”
他滿意了,“寫吧。”
我僵硬著保持住他幫我調整好的握筆姿勢,在本子上寫字。
……線條比之前更抖了。
我明顯感覺到他迷之沉默了幾秒,隨即扯了下嘴角。
下一刻,我的手就被握住了。
他的手很大,一下子就能包裹住我的手,他神情很認真的盯著本子,帶動我的手在本子上寫字,嘀嘀咕咕地:“要這樣寫啊。放松一點,字就不會抖了,看到沒有?真的是要被你蠢笑了。”
他抓著我的手,如此帶我寫了兩個字后,抬頭看我。
于是我也抬頭看他。
只開了小夜燈的客廳內,空氣有些安靜。醺黃的燈光下,我們莫名其妙對視了起來。我注意到他的眼神逐漸有些潮濕,嗓音也莫名干干的,“……你看我干嘛。”
不知是氛圍還是什么,我也有點緊張:“因、因為你在看我。”
我發現我總會莫名其妙跟他對視起來,然后陷入很尷尬很微妙的氛圍里。之前在夏油杰寢室時,也是這樣。
他眨巴著眼,“明明是你先看我的。”
才不是。
但我沒反駁。
“那…對、對不起。”我磕磕絆絆,并且低下頭去。
但我能感覺到他還在盯著我看,而且他握著我的那只手也沒松開。好久好久過去,我沒忍住,又小心翼翼抬起頭。
又對視起來了。
我聽見他莫名吞咽了一聲,然后干巴巴質問我:“你又看我干嘛。”
明明……明明是他一直在看我。
我怯生生地看著他,“對、對不起?”
他干巴巴:“沒關系。”
然后依舊盯著我看。
我眨巴了下眼睛:“……”
他跟著眨巴了下眼睛:“……”
我膽怯地吞咽了下口水:“……”
他也跟著吞咽了下口水:“……”
我膽顫心驚地望著他:“……”
他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想到了什么,停頓幾秒后,朝他露出一抹顫巍巍的笑:“謝謝你教我寫字。”——是因為沒得到感謝,所以才一直看我的嗎?
“啪嘰。”
幾乎只是眨眼睛的功夫,客廳就只剩下了我一個人,和被快速打開的窗戶。
我:“……?”
但我也不是很在意,看向本子上的字,挨個在心底默念了一遍。又對照著童話書,認字。每將一個字牢牢記在心里,我都有一種全身心得到充盈的幸福感。
最后,我拿著筆,在本子上努力模仿悟少爺的字跡。模仿著模仿著,我便想起來悟少爺沒寫字的時候,好像在轉筆。
而伏黑惠也有這個習慣。
在寫數學題的時候,思考期間,他手里拿著筆,就會轉來轉去。
是因為上過學的人都有這個習慣嗎?
我盯著手里的筆,試探性地模仿悟少爺轉筆時的樣子轉了下。有一種……好新奇的感受,好像自己正一點點朝同齡人靠近。
隔天是周末。
津美紀和伏黑惠不需要去學校。我們一起在客廳看電視,是新聞節目,節目播報時,底下有字幕,我根據主持人說出口的話,對照字幕,發現了不少故事書里學到的字。這檔新聞節目在說目前日本經濟的情況,說便利店的最低時薪是1013日元。
比撿瓶子和廢紙,賺得多多了。
我默默記在了心里。
差不多到傍晚的時候,悟少爺來了,他看到我時,神色有些不自然,很快就撇過臉去了,假裝看不見我,去跟伏黑惠和津美紀說話:“走了走了。”
伏黑惠抬頭看他:“去哪。”
悟少爺把手機打開給他們看,“喏,你們老師群發的通知,下周你們要去修學旅行,讓家長幫你們準備好東西啊。修學旅行的話,我看漫畫書里不是都需要帶零食的嗎?帶你們去超市。”
“忽然想起來,的確是下周一誒。”津美紀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快點快點啦,我可是很忙的。抽空過來的啊。”悟少爺揉著后頸催促,“走了。”
聽著那句異常熟悉的‘走了’,我下意識覺得這次外出與我無關。直到玄關門被打開后,津美紀探頭喊我,“奈穗子姐姐,快點來呀。”
我才微愣,指指自己:“我、我也去嗎?”
“當然啦!”
“……”我小心翼翼地將視線看向悟少爺。
他故意沒看我,對著空氣說:“川崎縣已經沒有禪院家的人了。”
自從離開禪院家后,我第一次不需要戴口罩遮掩,大大方方地走在街上,而且還是在白天。
是……白天的外面的世界。
我的眼睛目不暇接,看什么都感覺很新奇。
隨便路過一輛車,我都要盯著車尾氣看好久。也許是習慣使然,我在看到路邊商鋪時,下意識去觀察上面的字,每當發現其中有我認識的字時,我都雀躍到不行。然后我就看到了便利店。
便利店這三個字,是在新聞上學到的。
起初,沒有被悟少爺教那篇故事的字之前,雖然我也有看過新聞,但因為一個字都認不得,從而導致即使新聞上有字幕,我也根本分不清主持人嘴里的話對照哪個字,但學了那篇故事之后,認識的字多了一點,再看新聞的字幕,我就能根據熟悉的字推敲出來其他字是什么意思了。
這就是新聞上說的時薪1013日元的便利店嗎?
撿瓶子的話,好幾天才能賺到這么多吧……
我忽然感覺有人在盯著我看,下意識的,我就用手擋住了臉。整個人都緊張起來,然后朝盯我看的人看去,發現只是一個路人,不是禪院家的人。
我這才松懈下去。
走在一旁的悟少爺“嘁”了一聲:
“蠢死了。”
不知道在說誰,但我感覺應該是在說我。
我慢吞吞地將擋臉的手放下去,跟在他們身后,不再東張西望了。我跟著他們走進名叫超市的地方,里面陳列著很多商品,悟少爺看到什么都會哇嗚一聲,然后抓四袋放進購物車,才只逛了一點點,購物車就快要被塞滿了。
伏黑惠:“……”
伏黑惠:“買這么多做什么。”
悟少爺已經又拿了四袋一樣的零食,理直氣壯地回答:“吃呀!”
然后接下來。
全程只要悟少爺再拿東西,伏黑惠都會放回去。
所以走出超市的時候,悟少爺是臭著臉的。他一個人拎著兩大袋的零食,氣鼓鼓的,“再多來兩袋我也能提得動啊!”
伏黑惠忽略他的話,轉頭跟我說:“明天我和津美紀要去修學旅行,兩天沒辦法回來,你要記得吃飯。”
我點頭。
過了會,因為好奇,又問了句:“修學旅行是什么……?”
伏黑惠思考了下,解釋:“就是學校組織的旅游行。一般是最后學年舉行的,整個年級的人都會在老師的帶領下,出去玩。”
是學校的事情啊……
我回想起來之前那個理發師問我的高中生初中生之類的話來。
現在與我同年齡的女生,應該是高中生吧……?
所以我又悄聲問了句:“高中生也會有修學旅行嗎?”
“嗯。”
“這樣呀……”
我垂垂眼睫,強行忍耐住心底的那么一絲難過。然后看向周圍,現在是白天,白天的街道,白天的高樓,還有……還有青春洋溢的、拿著奶茶在聊天的同齡女生……她們一定,都去過修學旅行吧。
真好。
第49章 伏黑家
周一。
津美紀和伏黑惠去參加修學旅行了。
雖然伏黑惠臨走前叮囑過我,這兩天不要忘記吃飯。但我還是不打算吃,因為我目前并沒有收入來源,這個家里的食材費用都是伏黑姐弟出的,他們離開的這兩天,我實在無法做到心安理得地做飯給自己吃。
所以我打算空腹兩天。
反正之前也經常挨餓,餓兩天而已。對我來說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我處理完家務,大概下午的時候。
玄關處的門被敲了敲。
因為有上次悟少爺敲門的經歷,我有了一些心理陰影,再也不敢什么都不問就欣喜若狂地直接去開門了。
而是小心翼翼的趴在門板上,聽外面的動靜。
直到聽見一陣無語的聲音:
“是我。”
……是悟少爺。
咒術師的聽覺都很敏銳,一定是發現了我悄悄趴在門板上觀察外面動靜的蠢樣了吧?
我咬咬下唇,將門打開了。
悟少爺雙手拎著很多甜品,越過我,大刺刺走進來后,就直接癱在了沙發上。
一副累壞的模樣。
他坐在沙發上,我就不是很敢靠近沙發了。待在樓梯口,慢慢蹲下去,抱住雙膝,盯著剛拖過的地板發呆。
窸窸窣窣的動靜傳來。
悟少爺打開了甜品袋子,拿出來一塊蛋糕,吃起來。同時發出很刻意的:“超級好吃!”
見我始終沒抬頭,也沒做出吞咽口水之類的動作后。
他率先覺得沒趣起來。
朝我這邊拋來一塊包裹著包裝袋的面包。因為力度把控得剛剛好,所以面包直接落在了我的腿上。
我將面包撿起來,抬頭。
我所處的位置,背對著沙發。只能看見吊兒郎當坐在沙發上的悟少爺的后腦勺,那頭白色短發沒怎么精心打理,稍微有些亂。剛才給他開門的時候,我也從他身上聞到了風塵仆仆的氣息,應該是剛處理完任務不久吧。
我聽見,他用稍顯不滿的聲音嘟囔:“那塊面包超難吃的,我來之前吃了一塊,簡直難吃到掉牙。但我不小心買了兩塊啊,丟掉也太浪費了,給你好了。”
我緩慢眨一下眼,將面包的包裝袋打開。
甜絲絲的香氣便涌現出來。
我低頭,咬了一小口,很好吃很好吃。我再次抬頭,朝悟少爺的方向彎彎眼睛,“謝謝。”
他沒搭理我。
吃完蛋糕,就去打手機游戲,沒有要走的意思。
所以我吃完面包后,就也繼續坐在樓梯的第一個臺階那,雙手抱膝,盯著地板發呆。實際上是在自己腦子里想那些字該怎么寫。
不知過去多久,悟少爺那邊忽然傳來一聲:“你很想去修學旅行吧?”
我微詫。
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再次抬頭看去。
這次。
我跟悟少爺的視線對上了。
他反坐在沙發上,下巴壓在沙發靠墊上,那雙從墨鏡后面露出來一半的藍眼睛看著我。
我逐漸反應過來他剛才說的話的內容來,眼睛瞬間睜大,一種內心想法被揭穿的窘迫羞恥感涌現了出來,讓我的臉逐漸紅透,我剛想擺擺手否認。
悟少爺就再次開口了:
“我很想去欸。高專都沒修學旅行的,硝子和杰以前都在普通人的學校學習過,他們都去過修學旅行,就我沒去過。很不爽啊。”他摸著后頸,仰頭看天花板,嘟囔著,“漫畫書里畫得很令人羨慕啊,枕頭大戰,水族館,游樂園,還有海邊沙灘、夜間探索,圍在一起悄悄看鬼片什么的……”
他越往下說,我的眼睛越亮,悄悄的、不著痕跡地望著他。
他明明沒在看我,但我卻隱約有一種他發現得了我的視線的錯覺。
我如此暗戳戳地望著他之后,他停頓了那么一下,語氣變得倨傲了點,“小惠他們這次是去鐮倉參加修學旅行的,我用術式的話,二十分鐘就能到。是很想跟他們老師說也讓我參加吧,但惠肯定比他們老師拒絕的還要快。我一個人偷摸摸跟著,也好無聊。你要不要去啊?看在小惠和津美紀喜歡你的份上,我也不是不能給你一次機會的喔。”
等到了鐮倉,伏黑惠他們的修學旅行第一站是水族館。
等所有小學生都進去后,悟少爺買了兩張票,無視驗票員詫異的注視,拉著我跟做賊般緊跟在小學生后面,進了水族館。
這是我第一次進水族館這種地方,十分新奇地東張西望,但同時又有些畏懼,因為這些玻璃隔著的后面,是海水,有各種海洋生物。
腳底下的玻璃也是。
我有些不是很敢靠近,每走一步都有些顫巍巍的。
離我們不遠處,就是手牽手的小學生們,他們正熱鬧哄哄地討論著什么,不少小朋友都將手貼在了玻璃上,用驚奇雀躍的目光觀察魚群。
我看著他們的動作,于是,也試探性地將手掌貼在了玻璃上。
玻璃冰冰涼涼的。
就像海水。
玻璃后面,不多時,就有一片魚群游了過來,五彩斑斕的,很好看,跟平時吃的魚和放在池塘里觀賞的魚都不同。
我盯著看入神了,以至于漆黑的海水里突然冒出來一條很大很大的魚,我直接嚇得連續后退好幾步。
同一時間,不遠處傳來好幾聲“哇!”,那些小學生們全都擠到了我剛才的地方,對著玻璃后的大魚驚聲連連。慢慢的,我也發現了那只大魚只是大了點,但是很好看……在水底居然還發光。
逐漸,我也加入了小學生的隊伍,對著大魚驚嘆不已。
身旁有小女孩在拉我的裙擺。
我低頭。
小女孩就用亮亮的眼睛看我,“姐姐也喜歡這條魚嗎?”
我笑著:“嗯,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大的魚。”
“你沒見過嗎?”小女孩有點驚訝。
“是呀。”
“我還以為大人都見過呢。”小女孩這么說了句后,在玻璃上貼著的提示牌上尋找這條大魚的介紹,找了一會后,總算找到了關于大魚的提示牌,拉著我去看。給我說這條魚的來歷。
我聽得聚精會神。
時不時提出一些問題,小女孩都幫我解答了。
小女孩似乎很少見到像我這樣知識不多的人,所以對我很好奇,拉著我又去看別的魚,一直在幫我介紹,所以我一直跟著她。
不多時,又有四五個小學生加入了隊伍。
他們七嘴八舌爭著搶著幫我解答疑惑。
我跟他們相處的很開心,直到我指著一條很漂亮的藍色小魚問,“這是什么魚?”
他們尋找提示牌,找到之后,卻都支支吾吾起來,隊伍里六個人,傳來了三種不同的聲音,直到一陣清越的少年音從我后面傳來,“副刺尾魚。”
聲音跟我有點距離。
我跟小學生們一起扭頭,就看到了被兩個小學生擋在我身后的悟少爺。他雙手插兜,側身靠在圓柱子上,看我。
我也是這時候才回神——
原來我是跟悟少爺一起來的,不是這些小朋友。
而且,悟少爺居然一直跟著我……
我連忙回到悟少爺旁邊,可能是許久養成的習慣,讓我對此很敏感,跟他道歉:“對、對不起。”
悟少爺“嗯?”了一聲,“為什么要跟我道歉。”
“我剛才一直在跟他們玩……”
他:“啊?”
他逐漸理解了我的想法,無語住:“你以為我是直哉那種小氣鬼嗎?”
我愣怔住,看著他。
身后,那群小朋友在催促,喊我。
我小心翼翼問:“那我可以繼續跟他們玩嗎?”
他更無語了,“你想去就去啊。”
我眼睛逐漸冒起光亮來,“謝謝悟少爺。”
他撇嘴:“好蠢。”
我不是很在乎他的話,朝他彎彎眼睛,就重新回去跟那些小朋友一起逛。期間,我時不時就回頭觀察一下悟少爺,生怕他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里,一個人走了。
但他始終沒有,打著哈欠跟在我們身后。
在小朋友們遇到不認識的字時,他才會懶散插一句嘴。
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那群小朋友要離開了。我依依不舍地跟他們揮手。身側傳來他百無聊賴的詢問:“有企鵝表演,要去看嗎?”
我連忙:“嗯。”
我們離開了這片區域。企鵝表演在下午四點半,現在是四點十五分,已經排了很長的隊伍,除了參加這次修學旅行的人之外,還有不少約會的大學生情侶。沒在隊伍里看到伏黑惠和津美紀。
排隊太過無聊。
我低頭發呆,聽見身側傳來包裝外殼被撕開的聲響,是悟少爺在拆棒棒糖,他沒吃,而是朝我遞過來,問了句:“吃嗎?”
因為是直接遞到我嘴邊的,所以我直接張嘴含住了。
是草莓味……
很好吃,甜滋滋的。
再次有包裝外殼被撕開的動靜傳來,我側頭看了眼,還是草莓味的,這次他塞進了自己的嘴里。
至于包裝外殼,則被他塞進了自己的制服外套口袋里。
十五分鐘就這樣在吃棒棒糖中度過了,我們跟著隊伍往里走,因為排隊較晚,是幾乎剛好卡著倒數第二位進去的。
所以我們只能待在最后排。
這個企鵝表演的房間,只有前面三排有座椅。后面的都只能站著。
我的身高,壓根看不到什么。
悟少爺倒是輕輕松松,甚至不需要刻意昂頭,都能將場內的事物看得一清二楚。像是注意到了我的為難,我以為他不管怎么說都會稍微嘲諷一下我的身高之類,因為再次碰面之后,悟少爺顯然對之前的事耿耿于懷。
但沒想到他只是很自然地指指他的肩,問我:
“要上來嗎?我們在最后面,不用擔心擋住別人視線。”
我眨巴了下眼,看他。
有些不習慣他這么貼心的問話。
他也看著我,歪歪頭:“……?”
跟之前我詢問他有沒有生氣時一樣的疑惑表情,好像他只是在問我一個很稀松平常的小事,不明白我為什么要這么驚訝地看著他。
想想也是,悟少爺興許本身就是一個很貼心的人,所以那年大晦日的宴席上,他才會注意到女傭沒吃早飯,把桌子上的糕點遞給她。
而且這段時間,即使因為騙他是啞巴的事情暴露了,他表現得很生氣。但還是在注意到我有受傷后,給我買外傷膏;津美紀問我故事書的事時,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自己不認得字這件事,悟少爺也是不動聲色地幫忙轉移話題;幫我擺脫禪院家的人后,看到我衣衫不整,會把外套脫下來給我穿;在覺察到我不想讓伏黑惠他們知道我的遭遇后,也會幫我隱瞞。
之前在夏油杰的寢室相處時,雖然說的很多話都讓人不舒服,但也只不過是個好奇心比較旺盛的人而已,發現我哭了之后,會用他自己的方式稍微彌補一下。
只是平時過于惡劣的性格和說話方式,讓人忽略了這一點吧。
我輕輕“嗯”了一聲。
他像隊伍前面的大人舉小孩般,讓我坐在了他的肩上。
悟少爺一米九的身高,我坐到他的肩上,忽然就有了些恐高的感覺,嚇得我不自覺就用雙手摟住了悟少爺的脖子。
他沒說什么,只是問:“能看清了嗎?”
我點點頭。
可一想他沒抬頭,根本看不見我點頭,就又輕聲:“嗯……”
觀眾席的中間,是一個小型的表揚場所。
好幾只企鵝排隊站,挨個表演跳火圈、唱歌,還有表演畫畫的。每成功完成一項,飼養員都會喂企鵝吃東西。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企鵝,也是第一次知道動物居然也會唱歌。
可能是氛圍使然。
每當企鵝做出什么令人驚詫連連的舉動時,觀眾席的四面八方都會傳來叫好聲,以至于我也忍不住說了句:“好厲害……”
我的聲音很小。
悟少爺沒聽清,以為我在說什么重要的事,仰了下頭:“嗯?”
他仰頭時,耳朵蹭到我的大腿,后腦勺處毛茸茸的白發也摩挲上我的腹部和……
幾乎是瞬間。
我們兩個都僵住了。
我能感覺到他的后背僵硬到不行,蹭在我大腿上的耳朵也一下子變得滾燙無比。
片刻,他快速低下頭。
我糾結了會,決定緩解氣氛,說:“我剛才在說,企鵝,好厲害……”
“嗯。”
悟少爺聲音悶悶的回復。
我咬住下唇,過了會,又說:“它們會的才藝好多。”
“嗯。”
悟少爺的聲音依舊悶悶的,回答的也很簡短。
并且,他似乎在低頭擦著什么。
見他不是很想搭理我,我不再說話了。也不敢提要不要把我放下去的事。等到企鵝表演結束,我們出來。
我想到了嘴里的棒棒糖,糖已經化掉了,只剩下了白色的棍子。
因為記得悟少爺在收集這個,所以我取下來,將這個東西朝悟少爺遞了過去。悟少爺動作很自然地接過去,收進了他的制服口袋里。
也是這時,我才注意到,他一直在捂著下半張臉。
準確來說,是捂著鼻子附近。
注意到我的視線,他用另一只手把墨鏡往下扒一扒,露出藍眼睛瞪我:“看我干嘛!”
我趕忙轉移了視線。
他這才氣鼓鼓的將墨鏡推回去,說:“你在這里等著,我去一下洗手間。”
我聽話地等在原地。
大概過了五分鐘,他就回來了。沒再捂鼻子了,佯裝無事發生地說,“這個地方也沒別的地方好逛了啊,我們出去吧。”
出去時,天色已經昏沉沉了。
秋天,天黑得很早。
出來之后,水族館旁邊就有撈金魚的攤子,悟少爺對水族館里的東西很沒興趣,但對路邊攤販卻興頭很足。
他興致勃勃地拉著我過去,熟練地擠進小朋友堆里,拿了一個紙網遞給我。
我接過來,有些手足無措。
我雖然見過幾次這個撈金魚的攤子,但從沒嘗試過。
悟少爺聚精會神地盯著池子里的金魚,然后一鼓作氣一下子撈到了七條。把一旁的小朋友都驚得叫出來,他們看向悟少爺的視線,充滿了崇拜。
他問我:“你怎么不玩?”
我這才去嘗試,但直到紙網破了,我也沒撈上來一只小金魚。
他又幫我買了一個紙網,教我,“要把金魚攆到水池邊上,這樣比較好撈起來。”
我聽他的話,再次嘗試。
但依舊失敗了。
我有些氣餒,甚至不想繼續,但悟少爺已經又重新幫我買了個紙網。如此反復幾次,我逐漸被激起了那么一點斗志,終于在第五個紙網破掉時,撈到了一只。
看著小水桶里的那條游來游去的小金魚,我的欣喜無法掩飾,抬頭,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撈到了!”
他看著我:“……”
“嗯,是啊。”他不自然地回應,下意識抬手想揉一下后頸,不知想到什么,手頓一下,又拿下來了,他的這只手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放在哪里,最后干脆不自在地插兜里去了,“很晚了,要回去嗎?”
我還沉浸在喜悅里,看著小水桶里的小金魚,彎著眼睛:“嗯!”
但天有不測風云,很快,就下起了雨。
因為悟少爺的無下限目前只能作用他自身,所以我們暫時回不去川崎縣了。
我抱著裝了八條小金魚的小水桶,跟在悟少爺身后,走進房間。
由于只剩下一間了。
還是單人房。
所以床很小,而且被子只有一張。
我們簡單洗漱之后,站在床邊,悟少爺沉默了一小會,拿來兩個枕頭,將床分成了兩半,可以睡覺的位置變得更小了。但側著身睡的話,還算能躺在上面。他指一指床的右邊,“喏,你睡那一半。”
我點頭。
然后我們就沒話題了。
他:“那我們睡覺吧。”
我:點頭。
等我躺在床上,他就將燈關掉了。我們誰也沒打算脫衣服睡覺。
漆黑安靜的氛圍下,我很快就昏昏欲睡起來,即將睡著時,右邊傳來了翻身的動靜,我被弄醒一瞬,但沒一會就又閉上了眼睛。
然后,右邊再次傳來翻身的動靜,以及一句干巴巴的:“……我去喂小金魚。”
我的睡意消失了大半。
小金魚在浴室的水池臺子上,我聽見腳步聲朝浴室走去,然后將浴室門關上了。大概過去五分鐘左右,他回來了,重新躺在床上。
之后沒一會,就再次傳來左右翻身的動靜,我徹底沒了睡意。
大概兩分鐘后,他開口了。
就在我以為他又想說去喂小金魚時,他說:“我們玩枕頭大戰吧。”
枕頭大戰?
我緩緩側身,朝他看去。
就在黑暗中看到他眨啊眨的藍眼睛,以及他低低的:“漫畫書里,主角們修學旅行時好像都會做這個。”
我問:“小惠和津美紀也會這么做嗎?”
“是啊。”他肯定,“他們住的旅店是六個人一間,他們肯定會玩的。所以,你要玩嗎?”
我快速點頭。
他重新將燈打開,遞給我一個枕頭。
我接過之后,他就很迅速地將他手里的枕頭砸向了我,直接將我砸得躺在了床上,我有些發懵地抱著枕頭坐起來,看著他。
他以為我在質疑他會不會作弊,“我沒開無下限的!”
我緩慢眨了兩下眼睛,低頭,看懷里的枕頭,然后試探性地舉起來,朝悟少爺砸過去。
因為力道太過軟綿,悟少爺直接接住了,他嫌棄:“你就不能用點力氣嗎?像我這樣。”
給我做示范般,他將枕頭再次朝我砸來。
我再次被砸翻在床上。
床邊傳來他捧肚子的大笑聲。
我從床上坐起來,舉起枕頭,這次用了我很大的力氣,朝悟少爺砸過去。但是砸空了,枕頭砸在了窗戶上。
悟少爺拿起來,再次朝我砸來。
我呆傻傻的坐在那里,再次被砸中。
悟少爺:“你好蠢啊,你可以躲的呀,像玩躲避球那樣躲開。”
我抱著枕頭從床上站起來,再次朝悟少爺砸去。這次又被他躲開了,但他朝我砸來的時候,我也躲開了,枕頭砸在了我身后的衣柜上。
但沒等我松口氣,第二個枕頭又朝我砸了過來。
這次我學他,砸了一個枕頭過去之后,很快就又拿起第二個、第三個枕頭砸他,但一次都沒砸中,我不免有些氣餒,但還是拿起第四個砸過去。
悟少爺這次躲避的時候,不知道是沒站穩還是什么,他的腦袋被砸中了。
砸中了!
我欣喜起來,但很快就被枕頭砸住了。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枕頭朝我砸來,我整個人都被枕頭埋住了。
床邊傳來悟少爺的囂張大笑。
我從枕頭下面爬出來,把身上的枕頭挨個砸向悟少爺,甚至不開始思考砸的準頭問題,只要拿到枕頭就砸過去,悟少爺也是,到了后面,我們甚至已經隱隱有搶枕頭的趨勢了。
最后,我們同時拿到了床邊的一個枕頭。
但我沒搶過他。
他扯過枕頭朝我砸來,我被砸得整個人都躺在了床上,但枕頭也被我抱住了,我甚至顧不上起來,就舉著枕頭去砸站在床邊、還保持著彎腰動作的悟少爺。
因為距離太近,他終于被我砸中了,然后也沒顧得上抓住往下掉的枕頭。
枕頭又到了我懷里。
我抓住,想再次砸向他。
他伸手,也抓住了我懷里的枕頭,要跟我搶。
可能是逐漸發現了他其實不容易生氣這件事,又或許是我真的完全沉浸在了修學旅行必備的游戲當中,我居然沒畏懼對方的身份而松手,而是緊緊抓住。
悟少爺抓著枕頭往上抬。
我的上半身也被帶著往上抬了起來。
悟少爺咂舌:“啊?抱這么緊。”
我緊緊抱著,臉都憋紅了,拼了命地想把枕頭往自己的懷里扯。
一直喋喋不休的他,忽然就沉默了起來,低頭看著我。
“……”我逐漸也覺察到氛圍好像有些微妙,懵懵地看向了他。
就發現悟少爺身上已經亂七八糟的了,墨鏡不知道飛到那里去了,衣領皺皺巴巴,頭發也亂蓬蓬的。與他凌亂發梢下,那雙莫名潮濕的藍眼睛對視著,我逐漸看清了他眼中的我。
頭發同樣亂亂的,雙頰緋紅,衣領的前面幾顆紐扣已經散掉了,衣領半拉下左肩,露出了一點我的胸脯。
我逐漸反應過來我都做了些什么,居然不顧尊卑地去跟悟少爺搶枕頭,啊……啊啊!怎么會……
我緊張又懊惱地連忙松了手。
沒有了枕頭作為拉力,我的上半身重新摔回了床上。
床軟軟的。
后背一點也不疼。
但因為床的彈性,我的上半身彈了幾下,我能感覺到我的胸脯也跟著晃了兩下。
“……”
悟少爺的眼睛下意識看過去。
然后沉默住。
兩秒后,他視線恍惚地上移,落在我臉上,然后左邊鼻孔緩緩流下來殷紅的血。
我的眼睛逐漸變成了蚊香眼,慌亂地“啊啊”短暫微弱地叫了兩聲,就抬手去幫他擦,但他右邊鼻孔又開始流了。
我又去擦右邊的。
最后,兩個鼻孔都開始流血了。
我手足無措,最后干脆一把捂住了他的鼻子。
悟少爺:“……”
悟少爺悶悶:“呼吸不了了。”
我趕忙移開手,但悟少爺的鼻血依舊在流,我又快要哭出來似的繼續去捂他的鼻子,此刻的我已經六神無主了。
他:“……”
他干脆閉上眼,幫我整理衣領。
然后悶悶道:“松開,不會再流鼻血了。”
我真的哭出來了:“真的嗎?”
“嗯。”
我這才顫巍巍移開手,“對不起……”
他沒響應,而是在我松開之后,快速起身,朝浴室走。因為太過倉皇,顧不上開門,是直接撞碎玻璃門進去的。
他的額頭,也流血了……
帶帶原創預收《他是灰姑娘》
盛意是校花。
是校園風云人物,是班級中心,是老師們的寵兒,是被保護得很好、從未了解過世界陰暗面的陽光少女。
暑假,她去便利店買東西,為抄近路鉆了個小巷,結果就遇到個有暴露癖的變態。
她尖叫一聲捂住眼睛,東西都散了一地。
不知從哪冒出四五個小痞子,一把將變態推倒,重重踹了好幾腳,之后過來安撫她:“美女,你沒事吧?要不要給個聯系方式?下次你再出門我們保護你唄。”
看似好心。
但盛意雖被保護的很好,卻并不蠢。她從他們的眼神里看出了戲謔和貪婪。
他們是一伙的。
盛意冒出這個念頭來。
她目光在這些小混混身上停頓了會,下意識地,看向被推倒在地的變態。
他衣服還沒穿整齊,暴露在空氣里的胳膊、肩膀,滿是被又掐又打的淤青,還有很多煙頭燙傷的印記。他的眼神十分空洞,即使被踩住腦袋,即使那些混混大罵‘老子讓你別弄了’,他依舊沒停,仿佛已經形成肢體記憶。
好臟。
比這些小混混加起來都臟。
盛意隨便給了個假號碼,就匆匆跑了。
第一次碰到這種事的盛意越想越委屈,回家后哭得滿臉是淚。媽媽給她做了一堆好吃的,之后溫柔哄她入睡。她躺在自己柔軟的、有許多毛絨抱枕的床上,睡得正香,忽然聽見隔壁刺耳的辱罵:
“讓你出去買個東西,怎么錢也能弄丟?!你還有什么用!”
盛意悄悄爬到貓眼上往外看,就看到幾小時前的暴露狂正背對著她,站在對門的家門口。隔壁一向對她好言好語的阿姨,正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
這一刻,她知道了他的身份。是隔壁叔叔前妻的兒子,他前妻上月去世了,不得不把他接來家里,隔壁阿姨對此一直很有怨言。
罵得好。
盛意很解氣地想,他太臟了。
可這樣骯臟的他,開學之后,卻成了她的新同桌。
盛意對他偏見很大,覺得他長得惡心,性格惡心,行為惡心,總之渾身上下沒有哪里是不惡心的。從不畫三八線的她,第一次明晃晃地表達對一個人的厭惡。
可慢慢的,盛意逐漸發現。
他的學習很好;
寫字的姿勢永遠端正漂亮;
拿書的手雖然有很多傷,但很修長;
氣場雖總與班里同學格格不入,陰暗、自卑,但他偶爾上抬時、露出來的眼睛,很清澈,總是埋著的尖瘦的下巴,也很好看。
*男主長期被80,敏感自卑
*女主小太陽
*救贖向
第50章 伏黑家
悟少爺再回來,就有些焉了吧唧的。
他像一只失去夢想的白色大貓般悶悶不樂地趴在床上,臉埋進枕頭,時不時發出一些情緒不高的咕噥。
“悟少爺。”
我抖著聲音喊他。
但可能是我聲音太小了,又或許是不想搭理我。他埋進枕頭的臉用力蹭了兩下枕頭,就埋得更深了。
果、果然是因為我跟他搶枕頭生氣了吧……
我原本止住了的眼淚又刷地一下流出來了,怎么都控制不住:“對不起……”
悟少爺的后背明顯僵頓了下,過了會,他抓撓了兩下枕頭,像在做心理建設,其后才慢騰騰轉頭,將臉從枕頭里露出來,看向我:
“……你在說什么啊。”
“還有,我又沒欺負你,哭什么。”
我咬著手指跟他對視,眼淚越掉越兇,極力忍住哽咽地說:“我不應該跟您搶枕頭,對不起……求您原諒我。”
“我有那么小氣嗎?”他扯扯嘴角,一副嫌棄到不行的樣子,伸手幫我擦眼淚,“干什么要這么小心翼翼地跟我相處,我又不是御三家里那些古板的老封建,還是說你覺得我跟他們一樣。”
我聞言,本想搖頭。
但不敢避開他幫我擦眼淚的手。
所以吸吸鼻子,回答:“沒有,悟少爺跟他們不一樣。”
“那你覺得我哪里跟他們不一樣。”他問,像是真的很好奇,又像是在習慣性調侃,眨著眼睛看我,“說不出來那你就是又在騙我。”
我注意到他額頭,已經沒流血了,傷口也消失了,看不出來他受過傷。我小聲且緩慢地說:“悟少爺不愛生氣,不愛責罰人,也不愛強迫人,還很體貼。”
“體貼?”
我點頭,“悟少爺很細心。今天在水族館的時候,那些小朋友有不認識的字,悟少爺都會出聲提醒,還會剝糖給我吃。看不見企鵝,悟少爺還會把我舉起來。撈小金魚的時候,我那么笨,悟少爺還是不厭其煩地一遍遍教我,直到我撈上來為止。后來下雨了,明明悟少爺有術式不用擔心被雨淋濕,但考慮到我,還是決定在鐮倉住一晚。不止這些,還有其他地方,悟少爺也都很體貼。”
他短暫地一停頓,雪白的眼睫眨了兩下,“我有你說的這么好嗎?七海海硝子他們可都說我是人渣唷。”
“有的。”我認真。
“真的嗎?你說的好心虛的樣子。”
我眼睛微睜,以為他在覺得我說謊,音量都大了一些:“真、真的!”
這么說完。
我反應過來后,又十分后悔和膽怯。
正要結結巴巴的道歉。
他突然笑起來。
我第一次見到他這樣笑,那雙藍色的眼睛微彎。他嘴角上揚著,聲音輕快地問我,“那有人說過你的優點嗎?”
“……嗯?”我從他的笑里回神,咬著手指有些不明所以。
他拍拍枕頭。
我理解了他的意思,于是學著他的樣子,在黑暗里慢騰騰鉆進被子里,然后將腦袋枕在枕頭上,側著身,面朝悟少爺。
我們的臉近在咫尺,呼吸都能傳染的地步。
我聽見他說:“就像你剛才說我的那些,體貼不愛生氣之類的。這些就是優點啊,有人這么夸過你嗎?”
我緩慢眨了兩下眼睛,“聽、聽話?”
“啊?”悟少爺露出嫌棄表情,“這算什么優點啊,誰這么夸你的。”
“直哉少爺。”
聽到這個名字,悟少爺臉上的嫌棄更甚了,“除了這家伙,就沒有別人夸過你了嗎?”
我緩慢搖搖頭。
“……”他看我,“你就沒有什么朋友嗎。”
我垂垂眼睫,“沒有。”
我不清楚家入硝子算不算。但我們也只是在交流賽時相處了兩天而已,還是只有晚上那一個小時的相處時間。
悟少爺沉默了一會。
過了會,他嘟囔一句:“我都有幾個朋友的。啊算了,”
“要說你的優點的話,也很多啊。比如,學習能力還不錯,那些字一教就會,比伊地知灰原可聰明太多了。觀察能力應該也還行吧,感覺好久之前我就被你看穿了?后來你一想打發我走就假哭,多虧我聰明及早發現,現在還算是能分辨出來你什么時候是真哭什么時候是假哭。哦對,說起來你偽裝能力也很不錯,裝啞巴騙了我那么久。”
說到這里,他輕飄飄掃我一眼,見我膽怯地吞咽了下口水,才繼續說別的,“至于其他的,你很溫柔啊,小朋友好像都挺喜歡你的?這應該也算是優點吧,做飯很不錯,跟你打游戲也還算舒心,而且你還很可愛。剛才搶你懷里的枕頭,你就像急眼的兔子,好想戳一下你的。”
“戳、戳一下我?”
“是啊,那時候你咬著牙,腮幫子,就是這里,”他伸手虛虛指了指我的臉,“這里鼓鼓的,還很紅。就像草莓味的喜久福,很可愛。哎——又紅了欸?”
他一臉驚奇地湊近一點,十分意外:“比之前還要紅。”
“有、有嗎?”我磕磕絆絆。
“有啊,好紅。”
我慌里慌張地抬手,摸了下臉頰,好燙。與此同時,我回憶起悟少爺之前說的那些,我…我有那么多優點嗎?可直哉少爺總說我很蠢,后來我也的確覺得我很蠢,好像除了身體也就沒有什么有用的了。我真的……很溫柔,很可愛,學習能力和觀察能力都很不錯嗎?有的嗎……?
我的眼睛又逐漸變成了蚊香眼。
注意到悟少爺躍躍欲試的手,我慌亂地扯過被子,蒙住了下半張臉,支支吾吾想緩解尷尬,但此時腦子不是很靈光,“悟、悟少爺你的臉也很紅。”
“……”
他蠢蠢欲動的手僵在半空,轉而也扯過被子,學著我蒙住了下半張臉。
黑暗里,我們很近的對視著。
沒有了說話聲之后,任何動靜都變得極其明顯,例如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亦或者是我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砰、砰、砰、砰砰砰……】
他:“……”
我:“……”
半分鐘后,他干巴巴:“我們看會電視吧。”
我狂點頭。
悟少爺將燈打開,然后找到遙控器,點開電視機后,隨便換了個頻道,好似是采訪綜藝頻道。
我看到有人拿著話筒,在采訪沙發上坐著的年輕女性。
“看這個可以嗎?”他問。
我:“……嗯。”
我們沒了話題,開始沉默看電視。
這是一個采訪女性丈夫的節目,女性說自己的丈夫經常出差,沒有辦法多多陪伴她。接下來又采訪了這個女性對理想中的另一半有什么幻想,她說,長相不是很重要,金錢地位也不是重要,最主要的是顧家。
之后,女性就被采訪人員帶上了車,去了另一個家。
和一名男性碰面。
是相親類節目嗎?
我這么想著,眨巴了兩下眼睛,繼續看。
采訪人員離開后,女性和男性面對面聊天,互相做自我介紹后,他們就開始了——
我的眼睛忽然被一把捂住。
身旁的悟少爺似乎在狂按遙控器,想關掉,但他似乎手忙腳亂按錯了鍵,按成了加音量的鍵。
之后,即使我的眼睛被捂住了,看不見,耳朵也還是聽見了電視機里傳出來的此起彼伏的女性“嗯嗯啊啊”的叫聲。
電視機里的叫聲是什么情況,我很清楚。畢竟我是在禪院家長大的,甚至還有些習慣這種東西了,所以我內心的波瀾并不多。
兩秒后,電視機被成功關掉。
那種叫聲,消失了。
但悟少爺捂在我眼睛上的手還沒移開,我干巴巴地眨動了兩下眼睛,眼睫輕輕觸碰悟少爺的掌心。
他這才觸電似的一下縮回手。
我轉頭,看向他。
我不清楚我臉紅得像草莓味喜久福是什么樣子。
因為我沒見過草莓味的喜久福。
但我見過西紅柿。
悟少爺的臉,此刻就紅得像西紅柿。
他盯著剛才捂我眼睛的那只手掌,迷之沉默了幾秒。然后佯裝鎮定地塞進口袋,說:“我們,還是睡覺吧。”
我:“……嗯。”
燈被重新關上了。
我們躺進被子里,但這次沒再面對面,而是背朝背。
我不是很睡得著,因為一閉上眼睛,腦子里就開始不斷回放悟少爺夸我的那些話,然后陷入不知所措中,不斷糾結自己真的有那么多優點嗎?之后,眼睛就開始不受控地變成蚊香,心臟砰砰直跳。
悟少爺應該是也沒睡著。
我聽見身側傳來翻來覆去的動靜,還有用爪子抓撓枕頭的動靜。
不知多久過去。
我聽見一聲輕輕的、帶著些潮氣的聲音:“喂……”
我慢騰騰轉過身。
就看到悟少爺不知何時已經轉過身來了,正面朝我。
晦暗靜謐中,他的藍眼睛有些濕潤,看著我沒說話:“……”
于是我也沒說話:“……”
“……”
“……”
幾秒后,他又再次將臉埋進了枕頭,蹭了好幾下,直將白色的腦袋蹭得更加亂蓬蓬。悶悶的聲音傳出來:
“沒什么,睡覺。”
“哦、哦……”我重新翻身,背對他。
隔天。
一大早,悟少爺賠了浴室門的錢后,就帶我回川崎縣了。我們到家時,才只有早上九點多一點。
伏黑惠和津美紀需要下午五點左右,才能到家。
我們相處時,跟以往的氛圍相比,有些不同。但又說不出具體是哪里不同,總之就是有些微妙,腦袋更暈乎乎一些。
如此詭異又沉默的共處客廳二十分鐘后,盤腿坐在沙發上打游戲的悟少爺率先出聲:“那篇故事,你能順利讀出來了嗎?”
抱膝坐在樓梯第一個臺階上的我點點頭,“嗯。”
他示意我過去,然后將茶幾上的故事書翻開到那一篇,讓我讀。見我很流暢就讀出來后,他又翻開另外一篇故事,讓我讀。
有些字是重復的,還有些是看新聞時推導出來的,所以我看得懂。
但絕大多數都是不認得的字。
悟少爺又拿出上次那個本子,將我不認識的字,記錄上去,然后畫一些小插畫。
不多時,第二篇故事的字,我也大多都認得了。只是有些比較難懂的,需要反復看幾次悟少爺給我記錄的本子。
我正學得認真。
他手機連續響了好幾次。
悟少爺將褲子口袋里的手機掏出來,看了一會后,說:“我來任務了,這次有點多,差不多要一周沒辦法來這里,只能你一個人照顧惠他們了。”
我慢騰騰點頭:“嗯、嗯……”
他并沒有立馬走,而是低頭看向我,迷之沉默。
我被他看得渾身僵硬,有點不明白為什么,但這種注視持續了好久,好久,大概有半分鐘了吧?
我最終還是沒承受住這樣的注視,朝他顫巍巍露出笑。
他視線轉移,落在我握筆的手上,飄忽了下,又重新回到我的臉上。
我顫巍巍的笑幾乎也要僵硬住了:“……”
不知道又過去多久,他忽然把墨鏡摘了下來,然后,用很緩慢的速度靠近我。
我的呼吸都滯住了,瞳孔一點點放大,看著悟少爺用遲慢的速度湊近我的臉。他微張的唇瓣停在我的唇瓣附近,很近很近,只要我稍微動一下,就能觸碰到他唇瓣的地步。
這種詭異的波動感,使我甚至能隔空感受到他唇上的熱度。
“可、可以嗎?”
我聽見他這么問我,潮潤的藍眼睛微微上抬,自下而上地與我的眼睛對視。他的呼吸也潮乎乎的,很輕地撲灑在我的臉頰上。
我大腦宕機,整個人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一時間做不出反應。
就這樣與他對視著。
一秒、兩秒……
三秒過去后,見我依舊沒說同意,悟少爺‘唰’地一下后仰,手忙腳亂將墨鏡重新戴上,就佯裝鎮定、無事發生地同手同腳往門口走。
但門是朝里開的,他卻一直往外推門。
他扭動門把嘗試開門了好幾次后,沉默住,兩秒后,淡定轉身,打開客廳窗戶,跳窗出去。
站在窗戶外面時。
他還十分鎮定自若地幫忙將窗戶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