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開春以后天氣就熱了起來，空氣熱騰騰的，底下的人像是在蒸籠里似的。
先是班上的同學發現不對勁的，他們班那個第一名更加陰郁了，如果說以前他們還能說兩句話，現在就是話說不上，連人也經常見不著了。
他們猜測季宥齊應該是生病了，否則不會請掉那么多的專業課。
但又有人在學校見過季宥齊。
……
“林昭，你感冒了嗎？”同桌給林昭遞了紙巾過來。
林昭接過紙巾道了謝才說：“季節性感冒，沒事的，過兩天就好了。”
通過口罩傳出來的聲音的確有些沙啞，鴨舌帽帽檐擋住的那雙眼睛滿是疲憊。
“你和陸思琪吵架了嗎？”同桌偏頭看向了不遠邊自己單獨一個人坐著的陸思琪問。
林昭沒看他，趴在桌子上說：“有一點小矛盾，回頭會和他說清楚的。”
同桌點了點頭。
這節課林昭在桌子上趴著睡了一覺。
他覺得自己也是遭報應了，那天和季湘芩見完面回去后就感冒了，一直到現在還沒好，季宥齊幾乎每天在和他聯系，林昭不是心軟的人，他能做到完全忽視跟在身后的人和手里的短信。
但季宥齊一直跟著他，時間久了就有人來問他了。
所以林昭干脆躲著季宥齊了。
這節課是江知述的課。
離下課還有十分鐘的時候江知述就讓學生們走了。
林昭睡得迷迷糊糊，同桌一邊給他整理書本一邊說：“你好像更嚴重了啊，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林昭把右邊臉貼在冰冷的課桌上，有氣無力道：“我打算去看看，啊嘁！”
隔著口罩，林昭打了一個噴嚏，眼淚都擠了出來。
同桌幫林昭擰開了水杯的蓋子遞了過去，林昭接過水杯喝了很大一口才道謝。
“我陪你……”話音未完，身邊就有人出聲打斷了同桌的話，“林昭，你不舒服嗎？”
林昭神情有些恍惚，他掀開沉重的眼皮去看身邊喚他的人，原來是剛剛還在講臺上的江知述，林昭點頭：“有一點感冒。”
江知述其實在剛上課的時候就注意到了林昭的不對勁，只是當著這么多同學的面，他才沒有出聲詢問。
江知述聽完就伸手去試探林昭額頭的溫度，林昭下意識側首躲開了，見江知述的手尷尬地僵在空中，林昭忙解釋：“是流行性感冒，教授您離我遠點，當心傳染給您了。”
江知述笑笑，先夸獎說：“林昭同學生病了還堅持來上課，值得表揚，但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哦。”
而后又繼續道：“你要去醫院看看嗎？我正好開了車。”
“不用麻煩您，我一會兒打車就好。”江知述和學生們關系好這事倒也不是什么秘密，但讓林昭不太理解的就是他從來沒有主動和江知述搭過話，但在所有人看來，他和江知述的關系很不錯。
所以有時候林昭也會想自己和江知述之前是不是認識。
“不麻煩，去醫院和我回家是順路的。”江知述的話讓人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林昭沉思片刻后道：“好啊，謝謝老師。”
同桌就幫林昭把上課的課本帶回了宿舍，林昭跟在江知述身后，江知述本人很高，聽其他老師說，江知述曾經有一個妻子，林昭瞥下眼皮，看見了江知述無名指上的戒指印記。
又抬頭打量起了對方的背影。
以前沒仔細看過，現在想起來，這個背影的確有些熟悉，但若真讓林昭回憶，又的確沒什么印象。
“咳咳……”林昭咳了幾聲。
江知述把手里的書換到了左手，走到林昭身邊自然而然扶住了林昭的胳膊，“不要緊吧？”
林昭說沒事，就想把自己的手拿回去，也許是因為生病，林昭第一下還沒掙脫掉，他有些愕然，不待他開口說話，下一秒他的左手胳膊就被人拽住用力拉到了另一人的懷抱里面。
林昭在季宥齊一向冰冷的懷抱里聞到了幾分凜冽的冷香，林昭下意識將手擋在對方的胸膛前，但還是不可避免地將頭撞在了對方的胸口，他悶哼一聲，被季宥齊的手護住了頭。
“你要帶他去哪里？”林昭聽到頭頂傳來冰涼冷淡的聲音。
江知述看著季宥齊緊皺的眉頭，又注意到他眼里的戒備，輕笑一聲后開口問：“你認識林昭？”
“我們是戀人關系。”季宥齊的語氣很堅定，又帶著濃濃的怒氣。
江知述有些意外，看向了在季宥齊懷里掙扎的林昭，林昭掙不脫季宥齊的手，只能先對江知述道：“江老師，多謝您的好意了，我先和他離開了。”
江知述將目光落在了林昭那只被季宥齊死死握住的手上，“你們在一起很久了嗎？”
兩人都沒有說話。
“失禮了。”江知述說，而后看向季宥齊道：“身為男朋友，要多注意一下戀人的狀態，他好像病了好幾日了。”
江知述沒有久留，說完話以后就離開了。
林昭確信季宥齊因為江知述最后的那句話生氣了，因為抓著他手腕的那只手愈加地用了力。
現在正是下課的點，他們站在過道中間，因為季宥齊是學校的半個名人，引來了不少人的矚目，林昭一邊慶幸自己包裹得嚴實一邊把季宥齊領去了無人的角落。
“你先松開我。”林昭壓低了聲音，盯著手腕上的那只手說。
季宥齊充耳不聞，反而只手將林昭的雙腕反扣在了他身后，然后把林昭抵在了墻角，“昭昭，為什么躲我這么久？”
突然湊近的臉讓林昭心尖一顫，他許久沒有這樣近距離地看過季宥齊了，這張臉更加消瘦了，眸珠暗淡無光，整個人看上去可憐極了。
即便是這種帶著壓迫性的動作，可林昭還是能感覺到季宥齊將自己放置在下位者的態度，他避開了季宥齊的視線，敷衍：“我只是在忙。”
“你在躲我，你不接我的電話，也不回我的消息。”季宥齊的怒氣和強硬還是生生被自己壓制了下去，他永遠無法對林昭生氣，所以最后兩句話季宥齊的聲線里面夾雜著哭腔。
委屈的哭腔。
林昭抬起頭看著季宥齊的眼睛，“你覺得受不了？所以你要分手？”
“不分。”林昭話音剛落，季宥齊就接了話。
“我們不分手。”季宥齊松開了抓著林昭手腕的那只手，他伏在林昭肩頭小聲啜泣，用染著哭腔的聲音說：“你說不騙我的。”
“你明明說了不騙我的，為什么要騙我，昭昭，不分手，不要分手……求你了……”季宥齊越來越克制不住，哭聲漸漸大了起來，完全地失了態。
林昭抬起手輕輕撫拍著季宥齊的后背，許久后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把口罩取了下來，露出了那張人畜無害又漂亮溫柔的臉，“阿齊，都是成年人了，怎么哭成這個樣子啊。”
季宥齊搖著頭，眼淚悉數滾落進了林昭的衣領里面，“我……昭昭，不要分手……”
還是這句話。
“季宥齊，你這樣讓我很為難啊……”林昭鼻音有些重，也許是感冒導致的，“你媽媽那天來找我，說了很多可怕的話，我自己也想明白了，我的確配不上你，況且我們在一起也是我死皮賴臉求來的。”
“你哪里是喜歡我呢？你就是……”頓了頓，林昭補充：“被我騙了而已。”
林昭最后的語氣中摻著幾分莫名的落寞，輕飄飄的。
“你現在覺得沒事，但時間久了，你總會記起這件事，記得我是因為什么才和你在一起的，到那個時候，你還能包容我，原諒現在的你自己嗎？”
林昭不知道季宥齊聽了完整的錄音，仍舊當做季宥齊只聽了季湘芩剪裁過后了的版本，他知道季湘芩會剪去對她不利的部分，剩下的應該都是對自己不利的，緩了緩，林昭又說：
“你既然聽了錄音，也就知道我不好，所以為什么不說分手呢？”林昭反問。
季宥齊糾正：“不，昭昭好。”
“母親絕對不會再來打擾你了，我也會保護好你的……”季宥齊又說，“至于你想要的，我也會努力給你的。”
仔細想想，如果沒有季湘芩最后說的那些話，林昭或許不會想這么快分手，但林昭本來就是為了錢才接近季宥齊的，結果屬于季宥齊的錢他自己現在拿不到，還要什么條件才能繼承那些遺產。
林昭越想越覺得有錢人也挺摳門的，所以現在就是他不但沒拿到錢，還陪了睡，本來林昭覺得無所謂，想著季宥齊聽了錄音，他再冷季宥齊幾日，季宥齊總會提分手。
到時候他再重新找其他人就好了。
但哪知道季宥齊卻不是那么好分手的人。
“季宥齊，你和我在一起就繼承不到你祖父的遺產，你都沒有錢，怎么給我想要的？還是嘴上說說？”
“我覺得我們還是先各自冷靜一下吧。”林昭推開了伏在自己肩頭哭的人。
和季宥齊說了些話，林昭頭都沒那么暈和疼了，可能是因為和季宥齊說話更讓人頭疼，完全就沒辦法交流溝通，說來說去都是讓林昭不要分手。
林昭倒是想提分手，一時竟也狠不下心來，干脆就說讓彼此冷靜一下。
“昭昭，你不是想要錢，你就是覺得我為你放棄那些東西是不好的，我沒你想的那么笨。”季宥齊一語點中林昭心中所想，和聰明人談戀愛是這樣的。
林昭冷著臉看他，“一定要我說難聽的話嗎？”
他說完就要走，季宥齊一著急就要去牽住林昭的手，林昭回頭看他，“不許拉我的手。”
季宥齊的手懸在了空中。
林昭離開了這里，季宥齊望著他的背影，呼吸越來越不暢快。
樹葉婆娑，綠葉將陽光切碎成了斑駁的碎片，林昭走在樹下，心臟莫名地抽痛了起來。
這件事后兩人又是近一周沒有再見面了，林昭感冒好了，陸思琪也搬回宿舍住了，關系稍微緩和了一些，但兩人還是各自做著自己的事情，并未互相搭腔。
另一邊季宥齊不想分手，林昭一提分手對方就當做沒聽見。
索性就這樣拖著。
——
這兩日沒看見季宥齊，林昭倒還覺得奇怪，他將顧客遞過來的書做好了登記，然后拿出手機翻了翻。
雖說沒有出現來找自己，但微信還在發著短信。
一溜下來全是季宥齊發的消息，林昭將下巴墊在小臂上，慢慢翻看著聊天記錄。
【季宥齊：昭昭，早上好，昨晚我又夢見你了】
【季宥齊：昭昭，你再等等我，我真的能給你你想要的】
【季宥齊：對了，你這兩天就不要自己一個人外出了，好像不太安全】
【季宥齊：昭昭，我愛你】
這是今天早上發的四條消息。
林昭是自私的人，但他這個人很怪，總在自私中存著幾分真情，他是貪圖錢財，但前提是不會對季宥齊造成什么影響，如果和自己在一起的代價是失去那么大一筆的遺產，林昭做不到這么坦然，畢竟真如季湘芩所說，他的良心需要足夠強大，強大到他能夠漠視掉本該衣食無憂的人去和自己過清貧的生活這件事。
但林昭做不到。
林昭也沒想到季宥齊那么好騙，只是稍微說了一些甜言蜜語，就把一顆真心都捧到了自己面前，林昭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好，因為不知道該說季宥齊天真還是說自己混賬？
“快去看啊！”
“怎么了怎么了？”
“聽說a大實驗樓那邊有人跳樓了。”
“警察都來了！”
“實驗樓得有六樓吧？摔下來肯定死了。”
“聽說是從三樓跳的，也說是五樓，我也不清楚，快去看看吧。”一群人從二樓跑了下來，邊走邊討論。
a大？不是自己的學校嗎？林昭的瞌睡醒了大半，隨手拉住了一個人問：“誰跳樓了？是我們a大嗎？”
“是a大，還是學校的名人，叫……叫什么來著，就是大二年級那個建筑系第一名。”男生說完就拿開林昭的手跑了出去。
林昭耳根里面的那根弦瞬間斷裂，發出嗡嗡的聲音，將一切外界的聲音隔離了起來，胃上一陣痙//攣，他險些就這么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