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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其實你沒必要再回來做腫瘤的, ”簡霧望著茶幾說,“我爸都走?了那?么多年?了,人不能一直困在回憶里。”

    “我倒也不是因為困在回憶里才去做腫瘤的。”宋疏辭瞥了他的后腦勺一眼, “只是那?段時間……太迷茫了。”

    他說:“你走?了以后, 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為什么我覺得我明明選了一條在功利主義上十分正確的路,可走?到最后,卻發(fā)現(xiàn)自己想要的都沒有?得到。”

    簡霧垂下?眼睫,回應(yīng)了他一句:“可能因為人生不是打游戲闖關(guān)吧,沒有?什么一通百通的攻略。”

    “你知道嗎簡霧?”宋疏辭突然伸了只手,從背后搭上了他的肩。

    “嗯?”簡霧任由他搭著,也沒把他抖落下?來。

    宋疏辭說:“我那?時候總夢見我們倆吵架, 尤其是夢見你罵我的那?些話……”

    簡霧茬他:“這么記仇?”

    宋疏辭只是笑:“后來越來越覺得, 你說的對?。”

    他倆吵了那?么多架,但真的稱得上簡霧罵宋疏辭的, 其實只有?一回。

    那?會兒他三戰(zhàn)復試結(jié)束, 沒拿到offer,兩個人本來是約著出去吃頓飯散散心, 卻因為簡霧的復試爭辯了起來。

    A醫(yī)大的復試流程是先組內(nèi)輪轉(zhuǎn)考核, 再接面試, 導師們大部分都會在組內(nèi)輪轉(zhuǎn)考核的時候就會選好自己想要的學生,面試就是走?個流程過場。

    簡霧那?會兒跟著另外兩位報同一個老師的學生同時進?組,導師給他們布置的考核任務(wù)是讓他們結(jié)合課題組的方?向自選角度, 寫篇英文綜述, 自主進?行課題設(shè)計, 再動手進?行初步的實驗,兩周之后進?行匯報。

    完成這件事其實沒那?么難, 難就難在大家都很卷。

    綜述文獻越插越多,課題設(shè)計越來越高端,每天在實驗室熬到一點之后才走?,簡霧那?幾天都沒怎么和宋疏辭說上過話。

    宋疏辭總問他要不要幫忙,但老師明確強調(diào)過要獨立完成,所以簡霧也從來沒讓他插過手,最后熬了兩周,簡霧做了非常漂亮的匯報,收獲了很多的好評,但最后還是輸給了同組的另一位學生。

    簡霧雖然有?些郁悶,但他不是輸不起的人,也說服自己接受了現(xiàn)實,可宋疏辭不服氣,私底下?找了同在那?個課題組的同學打聽情況。

    簡霧吃著飯,就聽宋疏辭和他講:“他的課題設(shè)計是花了兩千塊錢找他們組里的大師兄寫的。”

    彼時塵埃已?落定?,就算得知了這些貓膩,其實也改變不了什么,簡霧不喜歡糾結(jié)已?經(jīng)過去的事情,聽到這兒也只是“哦”,可宋疏辭卻沖他道:“別?人都知道要找人幫忙寫,當?時我說了多少?遍,我可以幫你寫幫你改,你為什么就是不愿意?呢?”

    簡霧認識宋疏辭很多年?,但那?一刻,他卻覺得眼前的人很陌生。

    “你知道這是破壞規(guī)則嗎?”他問宋疏辭。

    宋疏辭說:“你遵守規(guī)則,可和你競爭的那?些人呢,你能保證他們都遵守嗎?”

    “所以就可以因為提前預設(shè)別?人會作弊,然后自己先破壞規(guī)則嗎?”簡霧說。

    宋疏辭反駁他:“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軸,這又不是什么新鮮事,我們老板自己的孩子參加科技比賽都讓我?guī)退麑懙谋咀樱闶俏夷信笥眩規(guī)湍銓懺趺戳耍俊?br />
    簡霧很意?外:“你幫你們老板的孩子代寫?”

    “寫一次兩千,你不是說房租快交不起了嗎?再說誰不知道這種科技比賽說是中學生的比賽,其實都是碩博生代寫的,”宋疏辭說,“你別?那?么較真行嗎?”

    “這是較真嗎宋疏辭,”簡霧說,“你還記得自己為什么學這個專業(yè)嗎,你這對?其他參加比賽的人公平嗎?”

    “我顧不上別?人了,”宋疏辭說,“現(xiàn)在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咱倆要怎么在A市把日子過下?去。”

    簡霧不能理解:“你的原則和理想呢?”

    宋疏辭反問他:“原則和理想能幫你考上研嗎?能幫咱們交房租嗎?”

    漫長的歲月,和生活中新的困擾與煩惱,往往會導致人關(guān)注的重點改變。

    簡霧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宋疏辭開?始變得很功利。或許是因為被家里斷了生活費,生活上的拮據(jù)最容易驅(qū)使人放棄原則,成為金錢的奴隸,又或許是他選導那?年?被鴿之后,象牙塔外的規(guī)則,對?他的三觀造成了強烈的重創(chuàng)。

    簡霧看著他,沉默很久,才說:“宋疏辭,你都快變成我不認識的樣子了。”

    他說,“如果是我的存在給了你經(jīng)濟壓力,讓你變成了這樣,那?我現(xiàn)在就回B市,你自己在這兒,補助應(yīng)該夠你用的,不需要你去放棄原則。”

    宋疏辭做了個深呼吸:“簡霧,我從頭到尾,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為了咱們倆更好的未來,為了咱倆能不要再異地,能一直在一起。你指責我,那?你呢?你有?真心地想考上,想和我待在一起嗎?從復試結(jié)束到現(xiàn)在你每天都說要回去,你為咱倆在一起這件事努力了嗎?”

    “我還不夠努力嗎?”簡霧神色有些痛地蹙了下?眉,“我這一年?為了你考這個破研究生我都快抑郁了,可我就是再努力,我也不能放棄原則,讓你來替我作弊。”

    “宋疏辭,”他說,“別讓我對你失望行嗎?”

    這是簡霧第一次覺得和宋疏辭在大方?向上的觀念相?左。

    在宋疏辭心里,所有?東西都可以為他和簡霧在一起這件事讓步。但簡霧覺得,宋疏辭不該為了他變成這樣。

    這場爭吵,最終以宋疏辭回絕了盧禮諸讓他幫忙給孩子寫本子的要求結(jié)束,后來兩個人也沒默契地再提起過這件事,直到今天。

    “現(xiàn)在想,那?時候我確實太急了。跟昏了頭似的,什么道理都不講了。”宋疏辭自嘲地笑了下?,“所以你是因為這件事覺得我很功利,覺得我來解剖系也會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而不會考慮其他老師是嗎?”

    簡霧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飯,把碗放在了茶幾上,嘆了口氣,“這么多年?了,我也不知道你后來……有?沒有?把你的理想找回來。”

    他說著說著,忽然降低了音量,“但我還是相?信你的。”

    聽到后面那?句,宋疏辭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以至于搭在簡霧肩上的手也有?些失控,力道下?意?識地就加重了。

    簡霧顯然也感覺到了,但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沉默地感受著宋疏辭緊握著他皮肉的手指。

    約莫半分鐘后,宋疏辭才松開?他。

    簡霧揉了揉自己的肩,聽他聲音有?些低啞地開?口:“畢業(yè)之后,我拿了幾個高薪的offer,盧禮諸也說如果我想留在A醫(yī)大,應(yīng)該也可以,但我考慮了很久,還是重新試著去找了找胃癌方?向的PI,申請了博士后。也算是破釜沉舟吧,想換方?向,重新開?始,不要那?么功利,像你說的那?樣,把理想找回來。”

    簡霧垂著眼,“嗯”了一聲。

    宋疏辭繼續(xù)道:“我博士方?向不是腫瘤,轉(zhuǎn)這么大其實會比較難,但是沒想到居然拿到了H大的offer,當?時就覺得也算是……命中注定?吧。”

    簡霧安靜了好一會兒,問他:“你在M國過得好嗎?”

    “湊合。”

    他說:“那?邊壓力也很大,不過下?班比較早,因為我住的地方?治安不好,晚上留晚了不安全,所以我們老板三令五申天黑前必須從實驗室離開?,不然出了事兒他不負責,就不像讀博那?會兒熬到十二點了。”

    簡霧說:“也算是因禍得福。”

    “最開?始還是很不習慣的,擔心自己工作的時間會不會太短了,不過可能是你把我甩了之后我想開?了,自己的心態(tài)變了,沒那?么著急出數(shù)據(jù)了,松弛下?來,反而結(jié)果更好。”

    “還說你不記仇。”簡霧先是懟了他一句,才順著他的話接道:“有?時候就是會有?一種心里通暢了,遇到的事情也會變得順利起來的感覺。”

    他們聊天的整個過程里,宋疏辭始終坐在簡霧斜后方?的位置,簡霧全程都沒有?回過頭,宋疏辭只能看到他的側(cè)臉。聽到這兒,他睨著簡霧的側(cè)臉,笑了一下?:“對?。”

    簡霧沒察覺他的視線,繼續(xù)道:“我們跟學生也會這么說……快就是慢,慢就是快。”

    “有?道理,”宋疏辭帶著點調(diào)侃的口吻往前湊了湊,“我要跟你多學習,簡老師是有?大智慧的人。”

    簡霧踢了他一下?:“你少?來。”

    “我這都是真心話好不好。”宋疏辭說。

    簡霧又問他:“那?你會不會覺得來這邊……沒什么發(fā)展空間?”

    “怎么沒有?發(fā)展空間,我現(xiàn)在是主任,以后還能當?院長、校長。”宋疏辭開?玩笑。

    簡霧夸張地“噢”了一聲,“我要去告訴凌院長你覬覦他的位置。”

    “說,今天就去說,”宋疏辭陪他逗,“順便告訴他你就是我的未婚妻。”

    “誰是你未婚妻。”簡霧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腿。

    “疼!”宋疏辭裝成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樣。

    “活該。”簡霧橫了他一眼。

    “嗯,我活該。”宋疏辭壓了半天沒壓住嘴角,悶笑了好一會兒,才緩了緩正色下?來。

    他看向簡霧:“其實如果不是B醫(yī)大,我可能也會選擇一所類似的學校吧,這個世界上,有?人要在頂端發(fā)光發(fā)亮,也需要有?人回來建設(shè)中層不是么。”

    “很多東西我沒辦法?改變,很多規(guī)則我也必須服從,”他說,“但現(xiàn)在我在B醫(yī)大,至少?我可以保護解剖系,讓它朝著大多數(shù)人覺得滿意?的方?向去發(fā)展。至于我個人的發(fā)展……可以為此?適度讓步。”

    簡霧沉思了一會兒,“在利己的大環(huán)境下?做一個理想主義者是很難的。”

    “嗯。”

    簡霧看向宋疏辭:“但是很酷。”

    “你這算是在夸我嗎?”宋疏辭問。

    簡霧偏開?頭道:“我在夸一個十八歲填完高考志愿和我說‘理想萬歲’的小孩。”

    理想主義或許不小心被銅臭味污染過,但所幸照耀著六便士的永遠是月亮。

    宋疏辭湊近他,在他耳邊說悄悄話:“那?我是不是不該告訴你,凌院長其實給我批了一千萬的啟動經(jīng)費。”

    簡霧瞪大了眼睛。

    “所以你放心,”宋疏辭拍了拍他的腿,“不要有?什么壓力,覺得我回來就是為你犧牲了什么。”

    “……這次我是有?備而來。”

    第 42 章

    “咚咚咚, 咚咚咚——”

    倉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兩人的下午飯時光。

    簡霧放下碗筷準備去開門,宋疏辭已經(jīng)?先他一步起身走到?了門口。

    門口站著的是兩個穿著工裝的小哥,他們還拉著輛拖車, 上面堆著好幾個大紙箱。

    站在前面的那個小哥拿著張送貨單的東西往里面張望了一下, 問宋疏辭:“是簡先生嗎?”

    “是我,”聽到?自?己的名字,簡霧忙不迭站起來?,望著門口一堆東西滿頭霧水道,“這什么情況?”

    “我們是給您送貨的。”送貨小哥看了看他,又看了眼宋疏辭,“能進來?嗎?”

    還沒等簡霧反應(yīng),宋疏辭先往后退了一步, 給他們讓出?了搬東西進來?的空間。

    簡霧踩著拖鞋走到?宋疏辭身邊小聲問:“你?買的東西?”

    宋疏辭一臉正經(jīng)?:“我以為是你?買的。”

    “我最?近沒買東西啊, ”簡霧有些莫名其妙,他眼瞅著他們把一個又一個的大箱子往屋里搬, 忍不住走到?打頭的送貨小哥身邊問, “這都是什么?”

    “哦,忘了和您說了, ”工人小哥拍著那幾個大紙箱依次介紹, “洗碗機、抽油煙機, 還有按摩椅。”

    跟在他后面那個穿著不同顏色工服的小哥指著前面那個小哥補充道:“洗碗機和抽油煙機是他們家?的,按摩椅是我們家?的,您這邊不是都預約的下午四點么, 我們倆就正好撞上了。”他往內(nèi)掃了眼簡霧桌上還沒吃完的飯菜, 提議道:“您先吃著, 我們給您裝?”

    “等等。”

    “洗碗機”短暫地喚醒了簡霧的記憶,他偏頭問宋疏辭, “難道是程仙買的?他上次不是說要給我買洗碗機?”

    “有可?能。”宋疏辭說。

    “我以為他開玩笑的呢,他能這么大方?”簡霧顯然對自?己的發(fā)小還是有幾分了解的,他問兩位小哥,“這些東西付錢了嗎?不是□□吧?”

    “不是。”工人小哥笑著解釋道,“我們都是打了全款才送貨的,您是有個朋友叫程仙吧,這些都是程先生買了讓我們給您送過來?的,我們還以為您二位是住一塊的呢,合著您不知道。”

    “是有個朋友叫程仙……”

    但?是簡霧覺得,他那個叫“程仙”的朋友,和這個“程仙”,應(yīng)該不會是一個人。

    等幫著搗鼓半天把這大三件都裝好了,簡霧還是沒想明白。

    送走了兩個小哥,簡霧坐在嶄新的按摩椅上,心里亂七八糟的猜測和懷疑越來?越多,他問宋疏辭:“你?說程仙不會是被詐騙了吧?”

    “應(yīng)該不會,”宋疏辭默默在話?里踩了踩程仙,“他那么精的人,就算詐騙,也是他詐騙別人。”

    “也是。”雖然他倆對程仙的態(tài)度不同,但?按照程仙的履歷來?看,簡霧不得不承認,宋疏辭說的很有道理。

    聽見自?己的話?被簡霧認可?,宋疏辭眼里帶上著點細看才能看清的笑意。他拍了拍按摩椅,望著簡霧,“你?試試?”

    “我有點兒不敢試,”簡霧說,“我怕是程仙搞錯了……要不我給程仙打個電話?吧。”

    他說做就做,直接給發(fā)小去了個電話?,程仙那邊很嘈雜,應(yīng)該是有事情,語速敷衍又匆忙:“什么事兒啊大周末的?忙著呢。”

    簡霧直奔主?題道:“是你?給我買的洗碗機、抽油煙機、按摩椅?”

    電話?那頭忙忙叨叨的聲音突然就停了,跟被按了靜止鍵似的。

    “是……是吧,”一貫用詞流利的程仙結(jié)巴起來?,“我這不是覺得……還是怪對不起你?的嘛,想、想跟你?好好道個歉。”

    簡霧心思很敏銳,但?思維很跳躍,很快又有了新的猜想:“你?股票漲了?還是彩票終于中了?”

    “呃……呃,都不是,我就是想給你?買東西……紀念我們友誼地久天長!”

    簡霧:“?”

    “哦!劉總,我這兒正打電話?呢,馬上來?馬上來?,”程仙眼瞅著人設(shè)已經(jīng)?圓不上了,采取了三十六計走為上的策略,裝作很忙道,“簡小霧,我先不和你?說了,我這正跟客戶聊著呢,回?頭再說啊。”

    說完啪嘰掛斷了電話?。

    簡霧:“……”

    他若有所思地靠在按摩椅上,沒留意到?宋疏辭在一邊給他按了開關(guān)?。小腿和小臂處的機器突然動起來?,把他的左臂和腿死死得卡在了里面,讓他嚇了一個激靈。

    肩頸腰背和臀部是由滾輪進行?按摩的,但?四肢處沒有轉(zhuǎn)動類型的機關(guān)?,只有收緊和放松兩種節(jié)律交替。

    他緩了緩心緒,一邊感受著身后滾輪的按摩,一邊滿臉疑云地問宋疏辭:“你說程仙那么摳的人,怎么突然就轉(zhuǎn)性了,賣情.趣用品這么賺錢嗎?”

    宋疏辭端著杯水,手搭在皮質(zhì)的按摩椅上,站在他身邊,低頭望著他笑:“我也不知道。”

    簡霧把手機插到?口袋里,等胳膊處的機關(guān)?放松了,把另一只手也放了進去,又沉思了一會兒。大概是實在想不出?來?了,他索性往后一躺:“算了,不糾結(jié)了,管他呢。”

    胳膊和腿部的機關(guān)?時松時緊,肩頸腰背處的機關(guān)在他身上滾動,反復按摩著由于上班久坐而酸痛的肌肉。簡霧放空閉眼享受了一會兒,不由得感嘆道:“程仙人還是挺好的,這樣我就以后就不用去店里按摩了,我們這附近按摩店太少了,每次都要跑好遠。”

    宋疏辭問他:“按摩椅舒服還是人工舒服?”

    “那肯定還是人工,平安路那邊有個姓白的師傅可?牛了,按得特別好……不過這個也很好,主?要是方便,而且機器能做到?這樣已經(jīng)?很不錯了,”他睜開眼向宋疏辭推薦道,“你?要不要來?試試?”

    他說著就想起身,但?剛放松下來?的小臂和腿又被壓了回?去。

    見他沒起來?,宋疏辭問:“怎么了?”

    “手被卡住了。”簡霧說。

    “怎么回?事?”宋疏辭略蹙了眉,一只手扶著側(cè)邊扶手,探身下來?往兩側(cè)看。

    這個角度,宋疏辭的頭幾乎是靠在他胸口。簡霧這邊還是動彈不得,按摩椅堅.硬的滾輪在他臀腿處的肌肉上擠壓,宋疏辭的陰影微籠在他身上,仔細聞還有一點兒皮膚獨特的清淡氣味。

    原則上來?說,人類的皮膚應(yīng)該是沒有味道的,而且宋疏辭對味道很敏感,所以從來?不用香水,連洗發(fā)水和沐浴露都偏好用無香的。

    但?簡霧從小就覺得,宋疏辭身上有一種特別的味道。

    不難聞,也不是什么香味,但?他只要是聞到?這個味道,就知道是宋疏辭。

    尤其是兩個人靠得很近,裸.裎相對的時候,隨著裸露皮膚的增加,就會格外的明顯。

    簡霧低頭往后靠了靠,不動聲色地做了個深呼吸,試圖用把自?己陷入按摩椅的方式和宋疏辭稍微拉開一點距離。

    察覺他掙動的宋疏辭抬起頭,看向他:“不舒服?”

    他倆因為這個動作一下靠得很近,鼻尖都快挨上了。簡霧能感覺到?他們對視上的瞬間,宋疏辭的眼神明顯變了一下。

    簡霧望著宋疏辭的眼睛,咽了口唾沫,“沒事,就是這個按摩椅的設(shè)置,一會兒他就松了。”

    宋疏辭“哦”了一聲,卻沒起身。

    簡霧有些不自?在,他看到?宋疏辭手里的水杯,裝作口渴的樣子舔了下嘴唇,托詞了句“我渴了,你?去幫我倒點水來?”,想把人給支走。

    沒想到?宋疏辭直接把自?己的水杯給他遞了過去,“就喝我這個,杯子是剛洗過的,我還沒用過。”

    簡霧沒有理由反駁,只好點了下頭。

    他的手還是被卡著,騰不出?手來?接,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宋疏辭主?動伸手把水杯遞到?了他嘴邊:“張嘴。”

    簡霧抿了下唇,微微張開嘴,涼涼的液體便順著他的喉管沖刷了下去。

    他喝了幾口感覺夠了,想和宋疏辭說停,可?宋疏辭一直喂著,仿佛并沒有察覺他的想法。

    他說不出?來?話?,只好一邊瞪大眼睛看著宋疏辭,一邊滾動著喉結(jié),被迫繼續(xù)往下喝,一直到?把整杯水喝完,宋疏辭才松開手。

    可?男人只是松開了水杯,卻沒有松開扶手。

    宋疏辭垂眼看著他,濃密的眼睫遮掩住了他眼里的情緒。他把空下來?的水杯丟到?一邊,將兩只手都搭在了扶手上,封住了簡霧離開按摩椅的出?口。

    簡霧心里忽然一緊。

    這氣氛不對勁,宋疏辭的表情也不對勁。

    家?里安靜得針落可?聞,只有按摩椅在他身上碾動的聲音,宋疏辭明明已經(jīng)?喂完了他,完全沒有理由再像這樣挨他這么近。

    絕對不是他敏感。

    “你?在想什么?”宋疏辭捕捉到?了他這一刻的分心。

    簡霧舔了下嘴唇上殘留的水跡,試圖轉(zhuǎn)移話?題:“我在想……今天天氣挺適合睡覺的。”

    宋疏辭掃了眼窗外,外面正在下雨,乳白色的水霧輕紗似的籠罩著整座城市,這么看過去,許多建筑都看不清了。

    “下雨了。”他說。

    “嗯,”簡霧也望過去,“好大的霧。”

    這樣朦朧的天氣,最?適合用來?暗示曖.昧的發(fā)生。

    “簡霧。”宋疏辭叫他的名字。

    “嗯?”

    簡霧收回?視線看回?來?,卻發(fā)現(xiàn)宋疏辭正看著他的嘴唇。

    “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他喉結(jié)輕微滾動著,眼里的神色像是隱晦翻涌的潮,“你?在發(fā)‘霧’這個音的時候,嘴唇是翹起來?的。”

    “是嗎?”

    簡霧本能地重復了一遍,“霧……”

    可?他的“霧”字還沒說完,眼前突然一暗。

    宋疏辭毫無預兆地抬起他的下巴,就著這個姿勢,低頭含住了他的下唇。

    “……就像是在邀吻。”

    第 43 章

    “哥哥, 你最喜歡什么天氣啊?”

    “雨天。”

    “為什么會喜歡雨天?”

    “因為有霧。”

    “哥哥,那早中晚,你喜歡哪一個??”

    “早晨。”

    “理由呢?”

    “早晨有霧。”

    ……

    B市地處南方, 春秋的?雨季總是霧蒙蒙的?。

    下雨的?周末, 公交車站沒有什么人,只有旁邊的?行道樹落下的?紅黃相間的?楓葉,在地上掃出沙沙的?聲響。

    宋疏辭高?三上學期期中全市聯(lián)考拿了第一,于是每天死皮賴臉地追在簡霧后面要獎勵。

    那時候他們還沒有在一起?,仍出于宋疏辭反復表白,而?他反復拒絕的?階段。宋疏辭從家里拿了個?拍立得,說想給他拍照,這個?獎勵實?在是算不上過分, 簡霧自然也沒辦法?拒絕。

    熱衷于給他拍照的?宋疏辭水平其實?很一般, 但是勝在特?別能?提供情緒價值,不管照片拍成什么樣子, 他都?能?無比真?心地說好看。

    簡霧曾經(jīng)也懷疑過, 宋疏辭的?拍照水平遲遲得不到提升,是不是因為青春期躁動的?情感導致他被蒙蔽了雙眼, 根本辨不出好壞。

    但無論緣由是什么, 他終究還是給宋疏辭當了一次又一次的?模特?。

    宋疏辭說要拍公交車站和楓葉, 他就坐在車站前的?椅子上好脾氣地由著他拍,拍到他一瓶飲料都?喝完了,宋疏辭還是沒有滿意。

    十多年前B市的?城建還做得相當一般, 這一片也沒被很好的?開發(fā), 周圍幾乎看不到小賣店。他渴得不行, 自己的?水又喝完了,宋疏辭看出了他渴, 就把自己的?水遞了過去。

    其實?按照他們倆的?關(guān)系,在宋疏辭表白前,他們喝一個?杯子是件相當司空見慣的?事,但有了宋疏辭單方面喜歡他這層關(guān)系,再看這個?舉動就顯得有些曖昧了。

    簡霧望著水杯欲言又止,懸空喝怕傷著宋疏辭,讓他覺得是嫌棄,可直接喝又怕造成某種暗示,最后他思來想去,還是選擇了后者。

    放下水杯的?時候,他為了緩解尷尬,主動去湊上去看宋疏辭拍的?那些照片。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幾塊錢一張的?相紙,他不要錢似的?用,就在公交車站這二?十分鐘的?功夫,他至少用了兩百塊錢的?相紙。

    可問題這會兒下著雨,霧又大,那么多照片全是霧蒙蒙的?,一點兒質(zhì)量都?沒有。

    他倆雖然家庭條件差不多,但雙方家庭的?養(yǎng)育方式導致了兩人花錢的?觀念截然不同?。宋疏辭從小就是少爺做派,花錢非常大手大腳,而?從小就被教育著勤儉節(jié)約的?簡霧看著那些廢片,心都?快碎了。

    他忙不迭地勸:“別拍了,今天天氣不好,霧太大了,不適合拍照。”

    而?舉著拍立得的?宋疏辭卻對他說:“我就喜歡霧。”

    簡霧已?經(jīng)不是十二?三歲,追在宋疏辭后面問他為什么喜歡雨天和早晨的?初中生了。

    他知道宋疏辭說喜歡的?“霧”,到底是哪個?“霧”。

    可宋疏辭非要往天氣上去說:“你不覺得大霧天很有意思嗎?”

    “這么大的?霧,無論我們做什么,都?不會有人看得到。”

    他把握著拍立得的?手搭在簡霧的?腿上,看向少年在朦朧的?霧中眉眼清晰分明的?臉。

    “……也就意味著,我們什么都?可以做。”

    宋疏辭的?嗓音是天生偏低沉的?那一掛,調(diào)子稍微高?點的?歌都?會被他唱得亂七八糟,但這樣的?聲音在說一些特?定的?話?的?時候,卻會有些獨特?的?魔力?。

    簡霧覺得自己一定是被他的?聲音蠱惑了,才會在宋疏辭吻上來的?瞬間沒有立刻躲開,直到他垂手時不小心打到了拍立得,才驟然回神地掙脫出來。

    宋疏辭沒拿穩(wěn),他又好巧不巧正好撞到了拍攝鍵,可憐的?拍立得在空中翻騰一周后僵直落地,只來得及吐出了最后一張照片,便一命嗚呼而?去。

    而?一貫很禮貌的?簡霧這次連道歉都?忘了,慌張地紅著耳根,直接踩上了一輛正好停靠在旁邊的?公交車,把宋疏辭丟在了車站。

    宋疏辭的?嘴唇很薄,看著總讓人想起?冰涼的?雕塑,但它真?實?的?觸感其實?很柔軟,溫熱的?,稍高?于其他部位的?體溫。

    事實?上,簡霧想,他意識到自己對宋疏辭的?喜歡,就是從那個?初吻開始的?。

    他從始發(fā)站坐到終點站,又從終點站坐回始發(fā)站,繞著B市走了一圈,雨停了,霧散了,他還是忘不掉那一刻心臟震顫的?感覺。

    比起?“舊情復燃”,“舊欲復燃”似乎是更容易發(fā)生在前任這種身份上的?。

    七年的?時間,和宋疏辭接吻已經(jīng)快成了簡霧的生理本能。

    所以這次宋疏辭親上來的?時候,他的?大腦還沒來得及去處理這一則信息,嘴唇便下意識迎了上去。

    蓄謀已久的宋疏辭沒給他反悔的機會,當即咬住了他的?下唇。一邊不讓他掙脫,一邊又佯裝溫柔地一下一下淺淺親著,像霧一樣,潮濕而黏膩。

    他似乎并不滿足于淺嘗輒止,這樣黏糊了一會兒,宋疏辭單手抬起?簡霧的?下巴,又深入吻了下去。

    他的?手也跟著往后滑,四指擠進?簡霧的?脖頸和按摩椅之間的?空隙,掐住了他的?后頸,大拇指按在他的?下頜骨上,使他沒辦法?合上嘴,不得不對眼前的?侵.略全盤接收。

    視線盲區(qū),被迫仰頭的?簡霧有些難耐地蜷了蜷手指。

    他實?在忍不住發(fā)出一聲輕.喘,宋疏辭就壓他的?下巴,讓他的?嘴張得更開,讓所有的?聲音都?必須毫無保留地泄露出來。

    唇舌的?交纏曖.昧溫熱,厚重?的?呼吸聲彼此交疊著。

    他們在接吻這件事上總是合拍的?,不需要什么言語,就能?配合得天衣無縫。

    等簡霧漲紅著臉喘不上氣了,宋疏辭就松開他,讓他換氣。等他換好了,他就又親上去,繼續(xù)下一輪的?纏.綿攻勢。

    反反復復,反反復復。

    宋疏辭吻得越來越深,喘.息也越來越燙,似乎是情緒太重?難以表達,連握著他的?后頸都?不夠,宋疏辭又緊扣住他的?后腦勺,繼續(xù)加重?了這個?吻。

    身?后的?按摩椅還在兢兢業(yè)業(yè)地服務(wù)著,簡霧只覺得渾身?上下都?熱透了、敏.感透了,讓他都?被逼出了生理性的?眼淚,以至于小臂和小腿處的?機關(guān)幾次變松了他也沒有發(fā)現(xiàn)。

    等宋疏辭松開他的?時候,簡霧四肢都?軟了。

    他往后靠了靠,癱在按摩椅上喘.息,眼尾還殘留著一點欲蓋彌彰的?紅。

    左眼的?眼淚在滑落到那顆面中痣的?時候,被宋疏辭伸手截住,抹散在了他的?臉上。

    房間里安靜得針落可聞,簡霧仿佛能?聽到宋疏辭的?指腹摩擦他皮膚的?聲音。

    他余光看著宋疏辭搭在自己臉上的?修長手指,終于忍不住道:“你喝多了?”

    除了這種可能?性,他很難理解宋疏辭的?行為。

    宋疏辭站起?來,重?新端起?自己那個?一滴水不剩的?水杯,目光黏在簡霧水光瀲滟的?嘴唇上:“你有嘗到酒味嗎?”

    他也沒有完全從這個?吻里平復下來,耳根是紅的?,鼻尖因為太熱烈而?沁出了薄汗,額前的?頭發(fā)也亂了,濡濕著垂落下幾綹,眼睛里還帶著尚未褪去的?沉迷,和克制過后依然濃重?的?欲.望。

    簡霧抬眸和他對視了一眼,又匆忙移開視線。

    “宋教授總是喜歡在沒確定關(guān)系的?時候親人嗎?”

    他試圖用這個?有距離感的?稱呼去淡化兩人之間過于曖.昧的?氛圍,但宋疏辭不接他的?招。

    剛熱吻過的?男人說話?聲音還有些低啞,像是帶了電的?小刷子,刮過簡霧耳膜的?時候,帶起?了酥癢的?余震。

    “所以你的?意思是……”宋疏辭深深地望著他的?眼睛,“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確定關(guān)系嗎?”

    簡霧沉默了。

    他懷疑宋疏辭的?眼睛有巫術(shù),要不怎么宋疏辭一說話?,他的?大腦就發(fā)懵,像是浮在云端。

    他看著宋疏辭,后者也看著他。兩人在微暗的?天色下,誰都?沒有說話?,只能?聽到兩人依然厚重?的?呼吸聲。

    片刻后,簡霧眼睫忽然顫了顫。

    ——宋疏辭伸手解開了他領(lǐng)口的?第一顆扣子。

    “你算什么男人,算什么男人……”

    驟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像是差一點就撞破這一幕的?局外人,簡霧的?臉色瞬間變了變。

    與此同?時,宋疏辭的?手指也頓住了,他把手從簡霧的?扣子上收回來,偏開視線,拿下巴點了下簡霧的?褲子口袋,“先接電話?吧。”

    這會兒按摩椅小臂處的?機關(guān)又變緊了,簡霧咬了下唇:“拿不了手機。”

    “不介意的?話?,”宋疏辭看了眼他腰的?位置,貌似客氣道,“我?guī)湍隳茫俊?br />
    簡霧壓低聲音吐槽,“你剛親了那么長時間,現(xiàn)在又在裝什么純情?”

    宋疏辭從善如流地伸手從他后背摸過去,把手機從他褲子背后的?口袋里掏出來,看清來電人,宋疏辭腦袋上掛了一條黑線。

    “我媽。”他提議道,“要不我給掛了。”

    “……”簡霧說,“你接吧。”

    宋疏辭正要按接聽,簡霧又攔道:“等等。”

    他平復了一下喘息,清了清嗓子,有點心虛地看向宋疏辭:“我現(xiàn)在聲音可以嗎?”

    宋疏辭點了點頭,簡霧才做了個?深呼吸,讓他按了接聽鍵。

    “小霧啊。”許繡的?聲音強勢地鉆進?他的?耳朵,“下周有空嗎?有空的?話?來我家里玩啊,上回咱們說好的?。”

    宋疏辭拿著手機貼在他耳邊,指尖時不時會碰到他的?側(cè)臉。簡霧橫了他一眼,宋疏辭還以為是因為聚會的?事兒,小聲澄清道:“不是我提的?。”

    “哎?小霧,你那邊有人嗎?”許繡聽到了點聲音,“怎么像疏辭?”

    “沒有沒有,”簡霧忙道,“您聽錯了。”

    “聚會下、下周五吧……行……好的?……好,拜拜。”

    簡霧這會兒的?思維狀態(tài)實?在是不太適合和人聊太久,他三兩句應(yīng)下了,便結(jié)束了對話?。

    電話?剛掛斷,簡霧就察覺到小臂上的?機關(guān)松了,他這次飛快把自己的?手和腿抽了出來,走下了按摩椅。

    宋疏辭幫他把手機放到一邊,回頭發(fā)現(xiàn)簡霧扣上了領(lǐng)口的?扣子。眼底神色變幻片刻,他看向簡霧的?臉:“下周五我去接你?”

    簡霧拒絕與他對視:“不用。”

    宋疏辭說:“沒有剛表完白就讓表白對象自己回去的?道理。”

    簡霧揪著領(lǐng)口,低頭看著左手方的?地板,有些惱道:“什么表白。”

    宋疏辭順著他的?視線,走到他左邊半蹲下來,抬頭去找他的?眼睛。

    “關(guān)于我剛問你的?那個?問題……”

    ——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確定關(guān)系嗎?

    “我想。”

    他眼中帶著笑:“你呢?”

    第 44 章

    隨著五月過半, 即將到來的中考與會考距離學?生們又近了幾分。

    盡管B醫(yī)大附中一貫以減負為?宗旨,但學?校里掛起的橫幅和?教師里的倒計時牌,還是渲染起了焦急與匆忙的情緒。

    “來, 我們看下一題。”

    黑板上密密麻麻寫了一整排, 簡霧拿著卷子,目光落在自己紅筆寫在題號旁邊的“錯誤率48.7%”上,兩眼一黑。

    “這個題我是不是講過?”他回憶道,“上上個月,給你?們專門印的那本黃色封面的練習冊倒數(shù)第?二題。”他甩了下卷子,往臺下招呼道:“來你?們都翻出來看看,是不是一個字都沒有變?”

    教室里的學?生們聞言紛紛在課桌里翻找起來,大部?分人都迷迷糊糊的, 翻了半天也沒想起來具體是哪一本冊子, 更?過分的在竊竊私語說早就已經(jīng)丟了,好在一個班總有那么幾個靠譜的同學?, 率先找出來的同學?望著舊題驚嘆道:“真的是一樣的!”

    “……”雖然已經(jīng)習慣了學?生們魚一樣的七秒記憶, 但簡霧還是很無語,“我真的很好奇, 剛講過的題, 是怎么能?一半的同學?都做錯的?”

    臺下先是心虛而尷尬的沉默, 而后活潑些的試圖小聲喊冤道:“老師,主?要是這個題太難了,記不住啊。”

    “你?們能?不能?有點追求, ”簡霧讓他們氣得好笑, “就是難題才應(yīng)該記住啊。”

    “也就這一個題嘛, ”有人委屈道,“而且不是說我們班這次是年級第?一?”

    簡霧相當賞罰分明道:“一碼歸一碼, 年級第?一可以夸,同樣的題錯第?二次就該罵。不只是生物,什么學?科都是一樣,你?們做不到每個新題都做對?,至少錯過的題不能?錯第?二次。”

    有人在底下跟他頂嘴:“不可能?有人做得到錯過的題不錯第?二次好吧,這不扯淡嗎。”

    簡霧一眼就捕捉到了聲音的來源:“田星緯你?站起來。”

    全班當即變得鴉雀無聲,被叫住名字的男生沒想到自己的話被聽?見了,一邊拖拖拉拉地起身,一邊悄悄瞄著簡霧的臉。

    簡霧看著他:“剛說什么,再?說一遍。”

    “我……我說沒人能?保證,錯過的題不會錯第?二次。”

    “你?覺得自己做不到是嗎?”簡霧問他。

    名叫田星緯的男生這會兒不敢說話了。

    “我能?保證,”簡霧的視線在整個班里掃了一圈,“你?們只要認真聽?課,全都能?做得到。”

    他說完,轉(zhuǎn)身在黑板上畫圖,“來,我們讀題干,‘盛夏的晴天’,什么意?思?是不是一看到這個詞,就要有敏銳度,就應(yīng)該知道出題人要考光照過強導致氣孔閉合……”

    他前面一通刻意?操作,讓早晨第?一節(jié)課犯困的學?生們徹底清醒了,這會兒都聽?得無比專注,簡霧一邊講一邊觀察他們一張張眉心微蹙的臉,猜想著這一次印象應(yīng)該是夠深了,都能?記住了。

    他想了想,講完這道題,又升華了一句:“學?習就像打仗,軍心很重要,你?不能?還沒動手,就先擾亂軍心說自己不行,我希望大家明白,如果你?給自己定?的目標是一百,你?就有可能?達到九十,但如果你?的目標只有六十,那你?永遠也不可能?一百。”

    “可是有些事就是不可能?完成的啊,”田星緯還是有點不服氣,“簡老師,難道你?能?做到錯過的題不會錯第?二次嗎?”

    簡霧往前走了幾步,走到他面前,淡聲道:“不是吹牛,這個我還真可以。”

    他讀書的時候成績雖然不算最頂尖的那一批,但也沒差過。他爸是個數(shù)學?老師,從小時候就教他,題目可以不會做,但不能?同一個題寫錯兩次。

    他靠著這種扎實穩(wěn)妥的學?習習慣一路考進重高,考進重點班,雖然沒有宋疏辭那種把自己往死里逼的學?習斗志,但也在自己的能?力范圍內(nèi)做到了極致。

    所以那天宋疏辭問他是否要重新在一起的時候,他只是猶豫了半分鐘,就說了“不”。

    同一道題不能?錯兩次。

    他已經(jīng)二十八歲了。

    他不會再?像十七歲那樣因為?被撩動心,就輕易決定?開始進入一段關(guān)系。

    戀愛的意?義,是讓兩個人都過上更?好的生活,是1+1>2。但從前的經(jīng)驗已經(jīng)告訴他,他們兩個談戀愛,只會1+1<2,必須要彼此放棄,彼此犧牲,才能?讓這段關(guān)系得以維系。

    他承認兩個人生理上的吸引,但他害怕和?宋疏辭重蹈覆轍。

    可當他搬出“人不能?在同一個地方犯錯兩次”的理論時,宋疏辭卻和?他說:“你?是老師,應(yīng)該知道題干上換一個詞,答案就可能?會發(fā)生巨變,也許……這次題目變了呢?”

    “想什么呢簡霧?”凌夢拿手肘撞了他一下,“吃個飯你?都走神好幾次了。”

    簡霧低頭扒拉了一口餐盤里的肉,擋住了眼底的情緒,“沒想什么。”

    “你?不會還在想上午的事兒吧,”食堂里熙熙攘攘,凌夢張望了一圈四周,壓低聲音跟他打趣:“聽?說田星緯上課跟你?杠起來了?”

    “這你?都知道?”

    “整個附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凌夢說,“況且咱們還在一個組呢,哎,你?和?我說說,什么情況啊?”

    “也沒什么情況,”簡霧說,“他一直不都這性格,特別有想法,我也沒跟他杠起來,那么多?人等著聽?課呢。”

    “唉,我也可頭疼他了,學?習態(tài)度不認真就算了,上課還特別喜歡接話拆話,怎么說都不聽?的,”凌夢吐槽完又八卦了一嘴,“哦對?了,我還聽?說,你?把他手機收了,這么狠?”

    “不是我狠,是他太囂張了。”簡霧嘆了口氣,“我一走過去,就看見他手里拿著個手機,剛拿起來,游戲里的隊友還在發(fā)‘請求集合’,全班同學?都看到了,我不收都說不過去了。”

    凌夢也帶這個班,對?這人相當了解:“那他不得發(fā)瘋啊?”

    “是啊,下課把他叫來我辦公室,他還和?我犟呢,我和?他說了,會考考滿分就把手機還給他,不然別想了。”

    “他能?考滿分?”凌夢說,“這就一個多?月了,他要是能?考滿分我名字倒著寫。”

    “他是說他不可能?考滿分,我就把我的游戲賬號給他看了一眼,跟他說他要是考了滿分,我可以給他最喜歡的英雄打個小國?標,然后他就特老實地回去學?習了。”

    “我靠……牛啊。”凌夢驚嘆道,“游戲打得好還有這功能??”

    “這不恰好我跟他英雄池還挺類似的,”簡霧感慨道,“早知道他玩這個,我上學?期就用這招了,也不至于他現(xiàn)在還只能?考六十分。”

    “六十分都不錯了,”凌夢說,“我還生怕他地理給我考不及格呢,別人都是八九十,就他一個人回回四十分,要不你?再?跟他說說,如果地理及格,你?再?多?幫他打一個標?”

    “……”簡霧說,“打游戲也很累的。”

    凌夢說:“但是我看你?這幾天都在線啊。”

    這還不是因為?宋疏辭天天仗著住一起地理位置近騷擾他。

    其?實讀高中那次,宋疏辭在未經(jīng)允許親完他之后還心虛了一陣子。等他坐著公交車繞著B市轉(zhuǎn)了一圈回來,宋疏辭就說要搬回自己家住,簡霧自然也沒挽留。

    兩人那時候本就不在一個年級,學?習壓力也大,一點兒聯(lián)系全靠宋疏辭黏糊,宋疏辭那邊熄火了,他們就默契地冷戰(zhàn)了兩個月沒怎么說話。

    這次倒好,這人進化得臉都不要了,一點兒沒不好意?思,即沒跑路,也不冷戰(zhàn),他每天一回家,宋疏辭就能?黏上來。

    而且不管他什么時候回家,宋疏辭都在,這幾天是工作日,他忍不住問宋疏辭,“你?不用工作的嗎?”

    宋疏辭就理直氣壯地說他那邊還在走流程。

    他看個電視,宋疏辭湊到他邊上一起看,他躺沙發(fā),宋疏辭就坐在他旁邊辦公,他回臥室看會兒書,宋疏辭都能?敲門給他送切好的水果。

    鬧得他只能?打開游戲,在五排車隊里開麥激情指揮,才讓從不玩游戲的宋疏辭沒有了任何插話的可能?性。

    他沒打算和?凌夢描述這過于復雜的情況,找了個借口道:“沒錢了,陪玩賺點錢。”

    “那你?要是有空就幫幫我唄。”凌夢給他戴高帽,“你?人最好了。”她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順便還附帶了金錢誘惑,“你?要是哄得他把地理考及格了,我給你?兩百。”

    “一個班全班滿分不就也只有兩百塊錢獎金。”簡霧說。

    “這不是錢的事兒,這是面子問題。”凌夢說,“要是我手里出不及格的,我爸不得編排死我。”

    簡霧知道凌夢很在意?他爸的看法,聞聲垂下眼睫:“行吧,那我去找他聊聊。”

    這一下子壓力突然就加倍了,他吃完了見凌夢還在吃,索性拿出手機開了局游戲一邊練手感一邊等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里亂七八糟的想法太多?,他這會兒打得不太順暢,好不容易有翻盤的征兆,宋疏辭忽然給他打了個微信電話。

    他掛斷了,那邊又打過來,反復幾次,他終于繃不住接聽?道:“干嘛?”

    為?了不影響游戲,他手里操作沒停,故而只能?開著外放。

    宋疏辭沉默了半秒鐘,和?他說:“你?有空嗎?我和?文?明在寵物醫(yī)院,它可能?要動手術(shù)。”

    簡霧手一抖,操縱的角色被人亂劍砍死,唰得一下黑了屏。

    第 45 章

    簡霧到?達寵物醫(yī)院的時候, 簡文明已經(jīng)進?了手術(shù)室。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外面等的宋疏辭,男人微低著頭?,眉心很輕地?蹙著, 簡霧心里沉了沉, 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怎么樣了?”

    宋疏辭瞬間收掉臉上喪氣的神色,仰頭?看向他:“在手術(shù),你別擔心。”

    “它……會死嗎?”簡霧掐了下自己的虎口,強行鎮(zhèn)定道,“你直說,沒事的。”

    宋疏辭看著他有些發(fā)白的臉色,沉默片刻,低聲道:“醫(yī)生說會有危險。”

    簡霧的眼前一恍惚, 差點沒站穩(wěn), 他伸手抓住鐵制的椅背,手被冰了個激靈。

    “小?心, 你先坐會兒吧。”宋疏辭忙站起身, 讓出?他原本?坐的位置,往旁邊挪了一個座位, 讓簡霧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因為座椅底部被暖過了, 簡霧坐下來的時候沒有再被冰到?。

    他向前傾著身, 手肘搭在腿上,交疊著手指握了握拳,“怎么會受傷呢?”

    宋疏辭的手在他背上方懸了一會兒, 還是很輕地?落下來, 搭在他的肩膀上捏了捏。

    “今天中午我在客廳辦公, 陽臺上有只鳥一直在那兒叫,文明隔著窗戶看見它了, 也在那兒叫,我當時沒多想,結(jié)果過了一會兒,它就飛過去撞在了玻璃上。”

    他掐了下眉心:“可能是上周我們做衛(wèi)生擦得太干凈了,它沒意識到?那是玻璃。”

    簡霧眼睫輕顫,聲音都有些抖:“撞得嚴重嗎?”

    宋疏辭不?想刺激他,轉(zhuǎn)而跟他道歉:“對不?起,我的問題,一開始我就應(yīng)該去給它開窗的。”

    “和你沒關(guān)系,”簡霧說,“你先告訴我……撞得嚴重嗎?”

    宋疏辭欲言又止半晌,斟酌著措辭道:“送過來的時候,醫(yī)生說還有氣。”

    那就是很嚴重的意思了,簡霧想。

    他閉了閉眼,腦子里亂得像是被狂轟亂炸過,可能是精神太緊張,后?腦勺也開始劇烈地?抽痛了。

    這已經(jīng)不?是他第一次因為小?鳥進?寵物醫(yī)院了。他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和鳥類相克。

    上一次,是在他A市出?租屋的陽臺上筑巢的一窩燕子。

    他那段時間情?緒不?好?,沒事兒就在陽臺上發(fā)呆,有天突然發(fā)現(xiàn)來了兩只燕子。或許是因為人類對待燕子的態(tài)度一直都算友好?,他們也不?怕簡霧,有時候還會飛到?他旁邊,盯著他看一會兒。

    于?是他就這樣觀察著它們每天過來嘰嘰喳喳地?選址,然后?開始動工,從外面銜來越來越多的泥巴,笨拙地?筑了一個并不?怎么好?看,但也夠用的小?巢,而后?誕下小?生命,從兩只燕子,變成了一窩燕子。

    他沒事兒就給它們拍照,有時候還會專程幫著他們抓一些蟲子。

    直到?小?燕子快長大了,它們也快要舉家搬走的時候,一位合租室友退租后?,房東因為失業(yè),也搬回了自己的房子住。

    他很快發(fā)現(xiàn)了這一窩借住的小?東西,而后?一根棍子,搗爛了整個窩巢。

    尚未完全學會飛行的小?燕子摔下來發(fā)出?“嘰嘰”的慘叫,等簡霧沖到?陽臺上的時候,房東還在罵罵咧咧,準備拿掃帚把它們掃進?垃圾桶。

    簡霧當即帶著它們?nèi)チ藢櫸镝t(yī)院,那時候他也是這樣等在手術(shù)室外面,掏空錢包都不?夠,給宋疏辭打了十幾個電話都沒人接,最?后?只能又去找程仙借錢。

    可最?后?還是沒有把它們救回來。

    而宋疏辭終于?在醫(yī)生宣布小?鳥的死訊之后?,給他回了一條消息:“在忙,晚點說”。

    他回到?家的時候,燕子父母也捕獵回來了,巴掌大的兩只鳥圍著鳥巢原本?的位置反復盤旋,像是不?理解為什?么只是出?去一趟,家和孩子就都不?見了。

    而房東正拿著掃帚把它們往外趕,說是怕它們還想在這兒筑巢,或者拉屎弄臟了陽臺上晾曬的衣服。

    兩只鳥不?認識房東,就不?停地?往它們熟悉的簡霧身邊靠,一遍又一遍高昂顫抖地?鳴叫著,像是在求助。

    簡霧一向都不?太愛和人發(fā)生爭執(zhí),那次卻沒忍住去奪了房東的掃帚。

    A市的每個人都活得很累,有的人太辛苦,同理心就會變?nèi)酰?是簡霧一阻攔,房東針對鳥的攻擊,很快就演變成了針對他的攻擊。

    “真的好?笑,自己都過成這樣了,還有心思心疼鳥,這是我家,你有本?事自己去買房子,別租這兒啊,圖便宜來這里,就別對我指手畫腳,你知?道這兒房價多貴嗎,我憑什?么把房子分給畜生住,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它們自己沒能力,找不?到?好?地?方,非要來我家擠!”

    房東的這一通指桑罵槐“畜生”說得是誰,簡霧不?會聽不?懂。

    那天他護著兩只大鳥飛走了,又把幾只小?鳥埋在了小?區(qū)的樹下,他對著它們的小?墳堆靜坐到?快十二點,直到?宋疏辭回家,他認真地?和他說:“我要離開A市。”

    宋疏辭因為被搶發(fā)的論文被迫趕進?度,累得每天腳不?沾地?,兩眼一睜就是做實驗寫論文,坐了一個小時的地鐵一回家聽到這樣的言論,忍不?住也帶了點脾氣:“又怎么了?上回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醫(yī)院求婚之后?,簡霧再一次妥協(xié),答應(yīng)了留在A市,初步計劃先找工作,再看后?面是重新考研,還是等宋疏辭畢業(yè)之后?,申國外的全獎博,和他一起出?國。

    可他的工作找得并不?順利,那段時間恰好是招聘市場的淡季,幾年?的空窗期加上沒有應(yīng)屆生身份,本?就debuff拉滿,生物專業(yè)的就業(yè)瓶頸在此時暴露得淋漓盡致,教培行業(yè)也因為政策的變化走向下坡路。

    簡霧也沒想到?自己985的學歷能淪落到?找不?到?一份薪資合適的工作,而那一窩死去的燕子和房東的冷嘲熱諷,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讓他的心態(tài)徹底崩了。

    于是簡霧也沒有了傾訴的欲望,只是對他說:“對不?起,是我食言了,但我這次一定要走。”

    宋疏辭自然是不?讓,而他這次也不?想再妥協(xié)了。爭辯之下,他砸了那瓶香水,提了分手。

    而宋疏辭沉默地?看了他很久,拿起衣服轉(zhuǎn)身,“嘭”得一聲摔了他的門?。

    大半夜被吵到?的房東氣得出?來對著他破口大罵,而簡霧也有幸聽到?了人類臟話的極限。

    宋疏辭吵架生氣了可以回學校,回宿舍。

    他無處可去。

    只能被迫留在房間里,聽房東的咒罵。

    這應(yīng)該是他人生中最?狼狽的時刻之一,饒是過去了多年?再想起,他的心里依然會隱隱作痛。

    他希望文明活下來,那只臭小?鳥雖然很愛罵人,但是兩人相處這么久,也有了很深的感情?。

    他希望文明活下來,因為他再也不?想一個人,去面對上一秒還鮮活的生命的消亡。

    身旁忽然遞過來一張衛(wèi)生紙,簡霧偏頭?,宋疏辭搭上了他的手。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手指太冰,宋疏辭的手覆上來的時候,竟然讓他覺得有些燙。他下意識地?縮了一下,卻被宋疏辭給抓住了。

    “你手太冷了,”宋疏辭說,“別一會兒感冒了。”

    他目光頓了頓,說了聲“謝謝”,又接過了那張衛(wèi)生紙。

    宋疏辭以為他會哭,但燕子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讓他明白,哭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

    簡霧把那張衛(wèi)生紙揉皺在手心里,眼神又望向手術(shù)室的方向。

    一個小?時后?,手術(shù)室的門?終于?打開,獸醫(yī)雀躍地?走出?來喊:“那個鳥主人呢,你家鳥應(yīng)該沒事了,可以過來看了!”

    簡霧當即一個彈射起步站起來就跟著獸醫(yī)往里走,往里張望了兩眼,他很快看見了被放在溫箱里的簡文明,素來齜牙咧嘴的小?鳥這會兒蔫兒吧唧的,一副受了好?大欺負的樣子,整只鳥委委屈屈的,腦袋上還包著紗布。

    “好?了好?了,”他安慰著溫箱里的小?鳥,“別害怕。”看到?它有些發(fā)抖,他又問獸醫(yī):“我可以摸一下它嗎,它有點害怕。”

    “輕一點就可以。”獸醫(yī)說。

    簡霧小?心翼翼地?避開它的頭?,準備安撫一下受了驚的簡文明,可指尖快碰到?小?鳥的時候,他又想起來:“我手太冰了。”

    他扭頭?對宋疏辭說:“你幫我摸摸它。”

    “好?。”宋疏辭點了點頭?,從他身后?伸手很輕地?順了順簡文明的毛,小?鳥喉嚨里發(fā)出?了幾聲嗚咽,少見地?像是在對簡霧撒嬌。

    “還好?撞得沒有太重,”獸醫(yī)看向兩人,“你們送來得也很及時,我看這位先生來的時候,還稍微做了些處理。”

    簡霧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宋疏辭,才向獸醫(yī)確認道:“它應(yīng)該沒事了吧?”

    “不?出?意外的話,慢慢康復就行了,”獸醫(yī)說,“你們可以把它帶回去,然后?每天過來打針,不?放心的話,也可以先放在我們這兒,我們這里有專業(yè)的照護,如果出?了什?么事也更好?解決。”

    “那……就先放您這邊吧,”簡霧考慮道,“路上顛簸,我怕影響它恢復。”

    “行,”獸醫(yī)說,“不?過這樣的話,費用可能會比較高,前幾天大概每天一千多塊錢左右,你們可以接受嗎?”

    簡霧一點沒猶豫:“可以的。”

    “那您這邊先過去付個款?”獸醫(yī)指了下付款處。

    “現(xiàn)在就要付嗎?”簡霧問。

    “對,我們都是先付款再治療,剛剛搶救的費用這位先生剛已經(jīng)付過了,”他指了指宋疏辭,又對簡霧道,“如果把鳥放在我們這兒的話,那護理的費用您也得先付款。”

    “知?道了。”

    簡霧一邊看手機余額一邊往收費窗口走,這位獸醫(yī)倒是一點也不?客氣,上來就先開了一萬塊錢的單子。

    “您這邊先付錢,到?時候沒用完的我們再退給您。”收款處的工作人員跟他解釋道。

    簡霧看著手機余額有點頭?疼,他大錢都存了定期或者放在股票里,這會兒手里還真一時拿不?出?這么多的閑錢,宋疏辭見他眼神停頓了下,直接湊上來道:“我付吧。”

    “那我明天取了錢還你。”簡霧說。

    “不?用,”宋疏辭付了款,轉(zhuǎn)身看向他,猶豫片刻,他拉了一下簡霧的手,神色有些復雜道,“有些事情?,我從前沒有做好?,現(xiàn)在應(yīng)該補償給你。”

    簡霧有些怔愣地?看了他一眼,宋疏辭低頭?捏了捏他的手指:“燕子的事,我后?來知?道了,我退租的時候……房東和我說的。”

    “對不?起,”他說,“我當時太粗心了,沒有顧上你的心情?。”

    簡霧的眼神動了動,許久才道:“我沒有怪過你。”

    他知?道那個時候的宋疏辭也很艱難,他沒有埋怨他,他只是有些難過。

    宋疏辭沒有接他的話,一直垂著眼,幫他捂著手。

    簡霧抿了下唇,準備把手抽回來,可就在他抽手的瞬間,宋疏辭牽著他的那只手忽然緊了緊,而后?另一只手用力把他圈在了懷里。

    簡霧的嘴唇一下貼上了宋疏辭肩膀,偏頭?就是他溫熱的脖頸,男人的手以一種充滿安撫意味的姿勢,落在了他的后?腦勺上,于?是所有的溫度同時毫無保留地?傳遞到?了簡霧的身體里。

    這是一個遲來四年?的擁抱。

    雖然晚了,但還是讓簡霧心里一酸。

    好?像很久以前不?小?心劃破的傷口,跨越著時空,緩緩露出?了愈合的趨勢。

    第 46 章

    簡文明在醫(yī)院養(yǎng)傷這兩天, 簡霧因為準備會考越來越忙,于是由暫時沒有工作忙的宋教授擔任上了全職先?生,每天都去寵物醫(yī)院探望, 順帶給?簡霧錄視頻報平安。

    它的傷恢復得比想象中要快, 最新?一條的視頻里,已經(jīng)又?有精神?說話了,也不知道是因為撞壞腦子失了憶,還是知道了宋疏辭是送自己來醫(yī)院的救命恩人,這回它一開口?,說的居然是“恭喜發(fā)財”。

    宋疏辭拿著視頻跟他好一通炫耀,鬧得簡霧也恨不得當?場辭職去和這只臭小鳥團聚,看著它越來越歡快的樣子, 他的心情也變得好起來。

    周五的下午, 講完一套卷子的簡霧放下教案,拿濕巾擦了擦手, 按亮手機屏幕看了眼時間, “今天的內(nèi)容就講到這里,大家回去好好訂正。”

    講臺下的學?生們?少見地齊刷刷舉手道:“老師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簡霧借著看時間的間隙, 順便瞄了一眼宋疏辭給?他新?發(fā)送的消息, 看見又?是一個一分鐘的小鳥視頻, 他雖然沒空打開,嘴角還是翹了翹。

    他從手機上收回目光,笑?著逗講臺下的學?生們?:“忘了什么?”

    剛考了第一恨不得全世界廣播的3班同學?整齊劃一地拖長嗓子喊了一聲:“唱——歌——”

    雖然前?兩天簡霧懟他們?把舊題都做錯了, 但那天簡霧也許諾了周五上課的時候給?他們?唱歌。他們?期待了好幾天, 總算是等到了周五。

    簡霧好整以暇地喝了口?可樂, 拿起靠在講臺旁邊的吉他包:“我?要是忘了,我?還帶吉他過來?”

    他一邊從包里拿樂器, 一邊看了眼時鐘,“離下課正好五分鐘,你們?討論好了嗎,想聽什么?”

    “討論好了!”

    紙條從后排的文藝委員手里一個一個地往前?傳,直到坐在第一排的同學?神?神?秘秘地把寫?著歌名的紙條遞給?簡霧。

    看他們?這么故弄玄虛,簡霧還以為是什么,沒想到紙條一打開,上面寫?著五個字——《明天會更?好》。

    這幫青春期的小孩正值情感?懵懂的年紀,往常有這樣的機會,都是變著法兒地讓他唱情歌,這還是第一次給?他挑這么正兒八經(jīng)的歌。

    夏天越來越近,畢業(yè)的氛圍越來越濃。

    簡霧想,大概是因為這段時間不少初三的學?生們?都在拍畢業(yè)照,這幫初二的孩子們?看在眼里,多少也有了幾分感?觸,才會挑了這么一首畢業(yè)金曲讓他唱。

    B醫(yī)大設(shè)置的附屬學?校只包含學?前?教育和義務(wù)教育階段,即幼兒園、小學?和初中。中考之后,大家就不得不分道揚鑣,去往不同的高中迎接更?大的挑戰(zhàn)了。

    由于是大學?的附屬學?校,這幫孩子們?多數(shù)都是從幼兒園就在一塊兒玩了,十多年朝夕相處,直到這一刻,他們?才終于對即將到來的各奔前?程與分離,有了那么一絲模糊的感?受。

    見簡霧看了好一會兒紙條也沒說話,有人大膽地出聲問道:“簡老師,可以嗎!”

    簡霧把紙條放下,笑?著說了句:“可以。”

    他拿了個椅子過來,抱著吉他坐下。

    有同學?問:“老師你不找譜子嗎?”

    簡霧以前?唱歌都會用教室的電腦搜一下詞或者曲譜,這次他卻搖了搖頭:“不用,這歌我?太熟了。”

    他熟練地調(diào)完弦又?掃了兩聲,聽著聲音確定沒問題之后,開口?道:“那我?開始唱了?”

    講臺下立刻劈里啪啦地鼓起了掌。

    簡霧笑?著彈了一個八拍,忽然停下來,“對了,和你們?說啊,我?以前?有個朋友,六中畢業(yè)的,我?也給?他唱過這首歌,然后他就考了全市第二。”

    “哇哦——”

    他的話立刻引起了臺下同學?們?的驚訝和羨慕聲。

    六中是幾乎B市所有同學?的夢中情校和目標高中之一,更?別說全市第二這種好成績了。

    簡霧對小朋友們?的反應(yīng)十分滿意,然后補了句:“所以你們?都好好聽啊,聽完怎么也得給?我?考個全班過會考,一個人都不能?掉。”

    B市的會考算是通過性考試,難度并不高,故而大家聽了這話壓力也不算很大,反而更?熱烈地起哄起來,哄鬧聲和拍桌子的聲音都快把天花板掀翻了。

    “簡老師快唱,我?們?要接福氣!”

    “噓——”

    簡霧食指尖頂著手掌,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一會兒把年級主任招來了大家都沒得聽了。”

    考試將至,年級主任最近大概是在刷KPI,每天都要來各個班門口?轉(zhuǎn)上好幾圈,實在是嚇唬小孩第一利器,比狼來了還好使。班里立刻安靜下來,一個個都屏息凝神?地注視著簡霧。

    隨著熟悉的幾聲撥弦,簡霧彈了個舒緩的前奏。

    “輕輕敲醒沉睡的心靈,慢慢張開你的眼睛……

    溫柔的男聲恰到好處地融進耳熟能?詳?shù)募衫铮厴I(yè)的氛圍一下就出來了。

    有學?生想跟著打拍子,又?怕聲音招來了年級主任,想拿手機電筒當?熒光棒,學?校又?不讓帶手機,最后只能?卷起手里剛講完的卷子,卷成筒跟著左右揮舞。

    穿著整潔校服的學?生們?,整齊劃一地揮舞著“試卷熒光棒”的模樣,竟然也構(gòu)成了一道別有情懷的風光,與這首歌恰到好處地融入在了一起。

    唱到一半的時候,簡霧留意到窗外似乎有人經(jīng)過。

    但學?校為防止教室外面走動?的人影響教室里學?生們?的聽課效率,在窗戶最底層的玻璃上都貼了磨砂膜,因此他并不能?看清是誰,只知道有道影子過去了。

    不過既然沒有人推門進來,那肯定不是年級主任,于是簡霧安了安心,又?繼續(xù)唱了。

    教室外。

    西?裝革履的男人坐在一方小小的課桌前?,顯得稍微有些逼仄。

    教室門口?的桌椅是學?校設(shè)置用于老師給?學?生講題的。有時候自習期間個別學?生想問問題,老師在教室里出聲解答會影響其他學?生,所以很多學?校都在教室外安排了這么一套桌椅,平日里也會被?一些老師們?拿來放批改好的作業(yè),或者被?學?生們?用來互相討論問題。

    這樣的設(shè)置,宋疏辭以前?讀的初中和高中也有。

    因為他總是比簡霧高一級,所以總是比他更?晚一些放學?。每次簡霧放了學?,就會坐在他教室門口?的這套小桌椅上,一邊寫?作業(yè)一邊等他下課。

    所以從小到大,他班里的同學?和老師都知道他有個弟弟。

    有時候老師想拖兩分鐘堂,都會想著外面這個還在等人的弟弟,導致軟下心來,控制著盡量少說廢話,盡量在課堂時間內(nèi)講完課程內(nèi)容。

    宋疏辭沒想到自己一來就正好撞上了簡霧在給?學?生們?唱歌,唱得還恰好是這首歌。

    他記得他高三那年的元旦歌會,簡霧也是唱了這首歌。

    六中有元旦歌會的傳統(tǒng),老師和領(lǐng)導不參與,也不設(shè)置評委,就純用來放松,慶祝新?的一年的到來。但這份熱鬧向來只屬于高一和高二,已經(jīng)進入嚴陣以待的備考階段的高三年級,全都被?勒令留在了樓上學?習。

    輪到簡霧上場的時候,正好是課間休息,所以也有好些高三的學?生溜了出來。

    不嫌麻煩的那些跑到操場上加入了這份熱鬧,嫌麻煩的就雙手搭在走廊上聽。

    只有高三的理科重點班還在拖堂,面容嚴肅的物理老師敲著黑板講著地心運動?,仿佛根本聽不見操場上持續(xù)響了一整晚的樂聲。

    直到后排的同學?終于按捺不住想過節(jié)的心,偷偷推開了一點兒教室的后門。

    于是操場上音響里播放的前?奏聲瞬間順著這道縫隙,擠進了高三一班的教室。

    與此同時,還有少年融在前?奏里青春而蓬勃的聲音:“借這首歌,祝愿高三一班的宋疏辭同學?……以及全體高三年級的學?長學?姐們?,高考大捷,前?程似錦!

    沒想到偷聽個歌還能?正好聽到自己班的學?霸被?cue,暗自躁動?了一晚上的高三一班瞬間沸騰起來,全都齊刷刷地看向宋疏辭的方向。

    起哄看熱鬧的聲音此起彼伏,有人在問唱歌的是誰,有人在猜是不是宋疏辭那個唱歌特別好聽的弟弟,還有人在八卦宋疏辭的那個弟弟似乎很久沒出現(xiàn)在他們?教室外的小桌子上了。

    交頭接耳的,總之誰也顧不上講臺上還在拖堂的物理老師了。

    物理老師索性停了話音,神?色微妙地看向一臉震驚的宋疏辭。

    彼時他們?正因為那個唐突的初吻陷在冷戰(zhàn)里,他因為覺得冒犯了簡霧,于是搬回了自己家,而從那之后,簡霧也許久沒有出現(xiàn)在他的教室外面了。

    當?時距離他初次表白已經(jīng)過去了快一年,簡霧反復的拒絕和對于那個吻表現(xiàn)出來的巨大抗拒,讓他頭一回生出了心灰意冷,或者說是放棄的念頭。

    他完全沒有想到,簡霧居然會在這個時候,在舞臺上提及他的名字。

    上一秒還在兩耳不聞窗外事地做題的男孩,下一秒直接沖出了教室,沖到門口?才想起來物理老師還擱講臺上站著。

    “老師,我?——”

    他回頭望向講臺上的女老師,大腦飛速運轉(zhuǎn),準備編個理由。

    然而一貫嚴肅的老師卻對他笑?了笑?,少見地顯出了幾分寬容和慈愛:“去吧。”

    隨著宋疏辭出去,班里其他人的心明顯也飛了。

    物理老師雖然愛拖堂,但她也不理解學?校為什么非要把這群高三的學?生困在樓上。一個晚上而已,難不成還能?逆天改命,況且教學?樓隔音也不好,底下在熱火朝天地唱歌,他們?哪里還有心思學?。

    她索性把正在講的卷子往講臺上一放,大赦天下似地開口?:“都下去玩吧,今晚好好玩,過了今晚,明年可就得都給?我?打起精神?來了!”

    于是這群最后一次有機會在中學?校園里度過元旦的學?生們?終于把書一丟,一窩蜂地涌向了自己少年時代最后的狂歡。

    “春風不解風情,吹動?少年的心——”

    臺上的人在唱,臺下的人在看。

    簡霧望著講臺下三十多個學?生,忽然就有了幾分時過境遷的感?慨。

    他們?那天是串燒唱法,所以宋疏辭沖下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唱完了自己的部分。

    他把話筒交給?下一個人,轉(zhuǎn)身往舞臺后面走,卻正好撞上了宋疏辭。

    男孩明明是小跑下來的,還微微喘著氣,卻非要在隔著他兩三米的時候停下來,擺出單手插兜的姿勢。

    等到走近了他才問:“不生我?氣了?”

    簡霧也學?他插兜:“本來就沒生氣。”

    “還做朋友嗎?”

    “做啊。”

    宋疏辭又?問:“還做兄弟嗎?”

    “也做。”

    “那……做我?男朋友嗎?”

    風吹起宋疏辭額前?有些凌亂的碎發(fā),少年站在燈光下,仰頭看高臺上的他。

    分明是冬天,小跑卻讓他鼻尖沁出了汗。

    “唱出你的熱情,伸出你的雙手,讓我?擁抱著你的夢——”

    身后接棒簡霧的人還在大展歌喉,宋疏辭順勢展開雙臂,對他做了個擁抱的手勢。

    簡霧猶豫片刻,從臨時搭建的舞臺上跳了下去,宋疏辭一把就抱住了他。

    厚厚的兩件外套疊在一起,卻仿佛依然能?透過對方的溫度。

    相擁的兩人背后就是正在表演的舞臺,但因為他們?在死角的陰影里,沒有人能?留意到這一隅的暗流涌動?。

    宋疏辭在他耳邊低聲跟唱:“讓我?擁有你真心的面容……”

    簡霧扭開臉點評他:“你跑調(diào)了。”

    宋疏辭臉皮很厚:“沒關(guān)系。”

    簡霧又?勸學?:“你都快高考了,能?不能?想點別的?”

    年級第一的學?霸只搖頭。

    “不能?。”

    ……

    那天他還是沒有答應(yīng)宋疏辭,但是那次和好之后,他們?之間似乎就不太一樣了。

    簡霧收回層層疊疊的思緒,唱了最后一句作為收尾。

    最后一個音彈出來,恰好接續(xù)著下課鈴聲,簡霧抱著吉他,對講臺下的學?生祝福道:“祝大家會考順利,前?程似錦,下課。”

    臺下掌聲雷動?,簡霧嘴角銜著點兒笑?,站起身來低頭收吉他。

    坐在最靠近前?門口?的同學?突然叫他:“簡老師,有人找!”

    “誰啊?”簡霧加快了動?作。

    “不認識!”

    “來了來了。”

    簡霧單肩背上吉他包,拎著教案和保溫杯便往外走,目光卻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坐在教室門口?的小桌子上等他的宋疏辭。

    “你——”他張了張嘴,看向本不該這個時間點出現(xiàn)在這里的男人,“在這兒干嘛?”

    五音不全的宋疏辭緩緩站起身,幫他接過身上的吉他,就像是從前?很多次那樣,背到自己身上。

    然后搶了他從前?的臺詞:“等你下課。”

    第 47 章

    見簡霧有些發(fā)愣, 宋疏辭提醒了句:“不?是說好了接你一起回家?”

    “不?是說不?用了嘛,”簡霧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看了眼手機的時?間, “而且你這來的也太早了, 離我?下班還有一個多小時?呢。”

    “沒事,”宋疏辭說,“下午正好有點事要過?來,就提前來了。”

    簡霧瞄了一眼他這明?顯捯飭過?的外形,有些在意地問了句:“什么事啊?”

    “凌院長找我?。”宋疏辭說。

    全然不?知被扣上一口大鍋的凌院長此時?正在辦公室里狂打噴嚏,莫名其妙地看了眼窗外的天氣。

    結(jié)果簡霧還真?信了,順著猜道:“是因為老胡嗎?”

    宋疏辭臉不?紅心不?跳:“嗯。”

    “老胡的事情解決了?”簡霧問。

    “解決了一大半吧,”宋疏辭這次說的是實話, “多虧了你這個二五仔。”

    簡霧不?滿:“誰是二五仔?”

    宋疏辭順著他換了種說法:“多虧了你這個大福星。”

    “這還差不?多。”簡霧偏頭嘴角翹了翹, 宋疏辭也跟著他笑,他問簡霧:“你一會兒還忙嗎?”

    “有一點。”

    簡霧這段時?間是真?忙, 每天兩眼一睜就是刷題, 寫分析都?快寫吐了。

    他倆并肩往辦公室走著,初中年?紀的學生?正值活力的時?候, 下了課到處跑來跑去, 青春活力的聲音遍布著整個校園。宋疏辭在他耳邊說:“突然覺得你這工作其實也挺好的, 感覺在這里待久了,心態(tài)也像是變回小時?候了。”

    簡霧顧不?上搭理他,一個沖刺的男孩兒就差點給他撞了。“哎, 小心點兒, ”他拉了人一把, 提醒道,“你們?要跑去操場上, 別在走廊跑!”

    見人老實了,他才扭頭對宋疏辭道:“好什么呀,可難管了。而且……”他翻舊賬道,“我?記得某人前不?久還吐槽我?的工作來著?”

    “一碼歸一碼,”宋疏辭說,“我?是覺得這工資配不?上你。”

    “其實我?剛離開A市那會兒,也覺得工資高最重要,”簡霧似是有些感悟,“不?過?真?賺了幾年?錢之后就知道了,有錢賺也得有命花才行。”

    這話里對宋疏辭錯過?的那三年?多少有些隱晦的暗示,他若有所思地蹙了下眉,正在猶豫要不?要再追問一次,轉(zhuǎn)角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簡哥,哎?這不?是宋教授嗎?你怎么來了?”

    看見迎面走來的賀詠,宋疏辭不?得不?收回思緒,隨意編了個借口道:“賀老師,好久不?見,我?來這兒參觀。”

    “替你孩子看的?”賀詠好奇道,“你從未婚妻那兒把孩子接回來了?”

    宋疏辭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孩子?”

    “你的孩子呀,”賀詠說,“這事兒不?都?在學校傳遍了嗎?你入職之后好多人跟凌院長打聽你,凌院長說你已經(jīng)有孩子了,讓他們?能接受二婚再說……不?過?說真?的,其實我?也沒看出來,宋哥你居然都?當爸爸了,我?第一次聽到這消息的時?候還不?相信呢,后來大家都?這么說,我?才知道是真?的。”

    宋疏辭:“……”

    一旁的看熱鬧的簡霧撲哧笑出了聲,好整以暇地看著這人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假的,”宋疏辭努力辟謠,“沒孩子。”

    “沒有嗎?”賀詠有點兒迷糊,“什么情況?”

    “他跟凌院長開玩笑的,其實是個寵物?。”簡霧終于大發(fā)善心地幫他解釋起來。

    賀詠恍然大悟道:“噢,我?就說嘛,宋教授看著這么年?輕,那所以——”他又問,“你來咱們?附中干什么?”

    宋疏辭看了簡霧一眼,后者?抬頭望天,示意這個他得自己編,于是他說:“就隨便看看,欣賞一下……這邊的建筑。”

    “那要不?我?來帶你參觀吧?”賀詠怪熱情的,“簡霧這段時?間忙著呢,他和凌夢要準備會考,都?沒空一起玩,現(xiàn)在就剩我?一個孤家寡人了。”

    不?同于有考試科目的老師,體育老師一般越到期末人越閑,他那幾個學生?順利通過?了四?中和六中的提前招考,他現(xiàn)在也沒什么壓力了,每天的課更是被各路主?課老師給借了個遍,以至于他現(xiàn)在每天都?無所事事,玩都?玩膩了。

    宋疏辭又去看簡霧,青年?這次看著地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疏辭問他:“真?的很忙?”

    “哎呀,你就別為難簡哥了,”賀詠插話道,“他忙不忙我不知道嗎,我?還能騙你不?成,放心,我?帶你逛一樣的,雖然我?沒簡哥那么會解說,不過我們學校就這巴掌大點地方,也沒什么好解說的。”

    幾人說話間已經(jīng)走到了簡霧的辦公室門口,簡霧握門把手的動?作頓了頓,轉(zhuǎn)身伸手找宋疏辭要自己的包:“吉他給我。”

    宋疏辭把肩上吉他包拿下來,遞給他的時?候,湊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那我去了?”

    “去唄。”簡霧接過包,揉了下耳朵,轉(zhuǎn)頭進了自己辦公室。

    賀詠見狀道:“我?們?也走吧。”

    宋疏辭這才把自己的目光從簡霧的辦公室門上撕下來,“好。”

    B醫(yī)大附中確實如?賀詠所說,地方很小,除了幾棟教學樓,基本沒有什么別的建筑了,操場食堂都?是和大學公用的,學生?也不?多。

    “你們?平時?忙嗎?”宋疏辭問賀詠。

    “還行,一般主?課老師壓力大一點,每天都?得改作業(yè),考核任務(wù)也多,還總是喜歡打著成績分析會的名義開批斗會,像我?和簡哥他們?這種副科老師會好很多,我?帶六個班,一周十二節(jié)課,簡哥帶三個班還是四?個班來著,算上社團,一天也就兩三節(jié)課,最多臨近考試了忙一陣子,所以那會兒校領(lǐng)導嘴都?磨破了,簡哥也死?活不?去教數(shù)學。”

    “數(shù)學?”

    “你不?知道嗎?簡霧來這兒以前是教高中數(shù)學的。”

    宋疏辭想,他大概知道簡霧回B市前在干什么了。他問:“他在哪里教?”

    “這我?還真?不?知道,”賀詠說,“我?就聽說他挺牛的,我?們?領(lǐng)導當時?還想讓他教競賽來著。”

    宋疏辭不?意外簡霧會教數(shù)學,簡霧的父親生?前就是六中的數(shù)學老師,他從小自然也很擅長,之前做教培和帶家教,因為數(shù)學賺錢最多,簡霧基本也都?是帶的數(shù)學。但讓宋疏辭想不?通的是,如?果簡霧在來這里之前是在某所學校當老師,何至于讓簡霧提起那幾年?就諱莫如?深,連程仙也幫著打掩護。

    不?過?看樣子,賀詠大概也不?知情。宋疏辭收了繼續(xù)追問的心思,換回了閑聊。

    另一頭,辦公室里,時?鐘的分針終于慢悠悠地走過?了六。

    簡霧抬眼看了眼時?間,又低下頭繼續(xù)寫卷子,同事們?見狀紛紛向他投來詫異和問詢的目光。

    “你沒事兒吧簡霧?你今天怎么加班了?”

    “你是不?是忘了今天周五,四?點半就可以走了?”

    “主?任找你談話了?”

    ……

    一眾問候聲里,還夾雜著一個稚嫩些的聲音:“老師,你今天不?太正常,居然這個點還在?”

    簡霧抬眼一看,是他的課代表。

    “你湊什么熱鬧。”

    課代表嘿嘿笑了一聲,遞給他一本書:“我?來還書。”

    簡霧平日?里會在辦公室放一些科普和心理類的課外書,班里學生?們?有想看的可以過?來找他借。課代表在登記表上寫完自己的還書記錄遞給他,卻沒有馬上出去,而是非常自來熟地拖了把椅子坐到他旁邊。

    與?此同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

    宋疏辭跟在賀詠后面走進來,簡霧和宋疏辭對視了一眼,卻被自家課代表打斷了思緒:“簡老師,你給我?分析分析卷子吧。”

    賀詠領(lǐng)著宋疏辭跟辦公室還沒走的其他老師打招呼,簡霧回過?頭,對課代表道:“你這幾次不?都?是滿分嗎?”

    他的課代表反駁道:“滿分的卷子就不?值得分析嗎?”

    簡霧:“?”

    課代表說:“那要不?讓我?聊一聊考滿分的秘訣吧。”

    簡霧:“……”教師的素養(yǎng)讓他最終還是沒有打斷他課代表的凡爾賽,尊重道,“那你說。”

    “這個我?可就說來話長了,”課代表相往前湊了湊,“我?認為我?能成績優(yōu)異,主?要有以下三個原因……”

    簡霧左耳朵聽著課代表的學習經(jīng)驗總結(jié),右耳朵聽著滿辦公室的老師夸宋疏辭長得帥順便加微信,而后,他聽到善解人意的賀詠對宋疏辭說了句:“簡霧在跟學生?談話,我?們?先出去吧。”

    隨著門再一次被關(guān)上,簡霧握筆的手緊了緊。

    “怎么樣老師,我?說的好嗎?”眉飛色舞的課代表看向他,一臉驕傲的神情。

    簡霧紙上記著剛剛課代表說的學習方法,聞言點頭真?誠道:“挺好的。”

    課代表摩拳擦掌道:“那我?下次上課的時?候能在班上跟大家分享學習經(jīng)驗嗎?”

    同學之間互相分享學習心得是種很好的學習方法,簡霧雖然覺得事出反常必有妖,但是看著他如?此躍躍欲試,也沒拒絕,畢竟分享學習經(jīng)驗總不?會是什么壞事。

    “那你再整理一下,下節(jié)課前和大家做分享吧。”

    “好嘞!謝謝簡老師!”

    等他這位課代表跟撒歡的小鳥兒似的飛出去,簡霧身邊的一位老師才悠悠道:“簡老師,你這學生?最近早戀著呢,你還不?知道吧。”

    “啊?”

    簡霧是科任老師,對班里的情況不?如?班主?任了解,說話的老師是簡霧的師父,也就是他在附中的帶教老師。他見簡霧一臉茫然,出聲解釋道:“我?前兩天跟他們?班主?任劉老師在食堂碰上了,劉老師說這小孩兒最近喜歡上他們?班一姑娘,跟小孔雀似的整天開屏,都?給她鬧得頭疼死?了。”

    簡霧:“……”

    他說這小子怎么最近學習興趣這么旺盛,還想起來分享學習經(jīng)驗了。

    果不?其然,他掃了眼登記冊,發(fā)現(xiàn)他的課代表剛還過?來那本書叫《如?何提高你的個人魅力》。

    好家伙。

    而他還沒來及對此發(fā)表什么評論,他師父忽然意有所指道:“春天是個好季節(jié)啊,小簡,你也得像你的課代表似的勇敢點。”

    簡霧正望著窗外,想看宋疏辭走遠沒有,聞言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問了句:“什么?”

    五月的春光正好,暖融融的日?光照耀著下午的校園,臨近退休的快樂小老頭睨著他的動?作,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捧著保溫杯道:“你那脖子再往窗外看,可就扭斷了。”

    第 48 章

    短暫的尷尬彌漫片刻, 簡霧把卷子一折,跟辦公室里的眾人打了聲招呼,拿上包就出去了:“我走了, 大家周末愉快。”

    簡霧的師父在他身后笑著點頭道:“這才對嘛。”

    “就是, 簡老師最近太用功了,”有人應(yīng)和,“咱們辦公室下班最積極的人都卷起來了,搞得我心里都不踏實了。”

    師父沒跟著他們七嘴八舌,只是但笑不語地看?著手里的書。

    辦公室外,簡霧剛走出來,就碰見了站在走廊上罰站似的人,但這人又比罰站的學生?膽子大些?, 見到他就不自覺開始笑。

    簡霧偏開頭, 不去看?他的笑臉:“賀詠呢?”

    “走了。”

    簡霧抿了下唇,意有所?指道:“學校好看?嗎?”

    “好看?。”

    簡霧又問:“這么好看?怎么不再?多看?看??”

    “簡小霧, ”宋疏辭讓他逗得眼底笑意更深了, “我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其實也挺會陰陽怪氣的。”

    見簡霧不說話, 他報備似地解釋道:“我也想跟你一起的, 但賀詠一直說你忙, 你又不反駁,我就沒立場留著了。”

    “我是真的忙。”簡霧說。

    宋疏辭說:“那等你不忙了,再?陪我逛一次學校唄?”

    “想得美。”

    簡霧說著就往停車場的方向?走, 宋疏辭攔了他一下, “我沒開車來, 上次租的還了,要不打車吧。”

    簡霧說:“有點遠, 打車挺貴的,而且這個點外面好多接學生?的,肯定會堵車。”

    “那怎么去?”宋疏辭說,“聽你的。”

    簡霧站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提議道:“要不,我騎車帶你?”

    “騎車?”

    看?見宋疏辭輕微的蹙眉,簡霧并不意外。

    他高考完就想過買摩托,但是宋疏辭一直說不安全,加上那會兒也沒什么錢,索性就擱置了。出乎意料的是,這次宋疏辭斟酌了片刻,卻沒有否定。“也行。”

    簡霧愣了下,有些?意外于他的痛快。他從包里拿出車鑰匙,朝著停車場的方向?揚了揚下巴。

    “那就走吧。”

    如今摩托車在很多城市都已經(jīng)被禁止了,但B市一直沒出臺相關(guān)的法規(guī),所?以許多住得近的人還是會選擇摩托車作?為通行工具。停車場里一排望過去都是各色的摩托車,宋疏辭眼見著簡霧帶著他走到了最酷炫的一臺黑色大摩托前?,給他遞過去一個頭盔。

    “我以為你騎的是電動車……”宋疏辭終于還是沒忍住,“你這真的不危險嗎?”

    簡霧:“……”

    “我有時候去郊區(qū)野營或者釣魚,電動車續(xù)航不行。我從來不飆車,市區(qū)內(nèi)也不騎快車,這樣你放心了嗎?”他利落地戴上頭盔,跨坐上去,把車從停車場里倒出來,“當然你現(xiàn)在想自己?走我也沒有意見。”

    宋疏辭戴上頭盔,聞言一秒沒猶豫地坐到了他的后座。

    簡霧這臺車后座的空間并不是很大,加上兩個人大男人個子都高,坐上去還是稍微有些?擁擠。

    簡霧明顯能感覺到來自身后的熱量,無比清晰地貼在他身上,或許是想和他拉開點距離,又或許是坐得不太舒服,宋疏辭動了動,卻好像挨他更近了。

    他忽然就有點兒后悔帶宋疏辭的這個決定。

    但宋疏辭似乎對兩人過于親密的接觸依舊無知無覺,還在問他:“你為什么會備兩個頭盔,你平時也經(jīng)常帶人嗎?一般都帶誰?”

    簡霧不想說話。

    他一擰油門,直接騎了出去。

    春日的下午溫度適宜,日頭躲在云里,只透出著層淺色的霞光。

    簡霧沿著河道騎,正好能看?見旁邊三三兩兩鍛煉和散步的人群。嬉鬧的人聲夾雜在風聲里似遠似近,像是夢里的白噪音。

    他騎得不算太快,刮過耳邊的風不至于太劇烈,但還是會略微影響兩人的溝通。

    簡霧扯著嗓子問身后的宋疏辭:“舒服嗎?”

    宋疏辭的聲音夾著風聲,透過頭盔模糊地穿過來:“你很喜歡騎車?”

    簡霧喊道:“你不覺得騎車的時候,風很自由嗎?”

    宋疏辭不用握車把,空出的手去探了探風。

    或許是因為臨水,B市春天?夜晚的風總是有些?潮濕的,風的力度分明是熱烈的,但那點潮濕又讓它顯得綿軟和溫和,像是在無聲地親吻手指。

    他收回手,看?向?坐在自己?身前?的簡霧。

    青年只留給了他一個頭盔的背影,但是身上的每一分溫度都很真實。

    宋疏辭被涼風裹挾過的手動了動,忽然搭上了簡霧的腰。

    他能感覺到簡霧明顯地抖了一下,而后才帶著幾分色厲內(nèi)荏嘲笑他道:“不至于吧,這么怕啊?”

    宋疏辭笑了下:“嗯,我怕。”

    簡霧的腰很敏感,本來頭盔就有些?悶熱,這下他的鼻尖更是沁出了汗。

    什么晚風什么自由瞬間一股腦消失,簡霧只能感覺到側(cè)腰的溫度在逐漸上升。

    可宋疏辭都服軟說了“怕”,他也不好再?說什么。只能忍著那雙緊握在他腰上的手,分出一分注意來警惕是否會有什么多余的動作?。

    好在宋疏辭似乎真的只是害怕,全程只是扶著他的腰,除了在急停或者過彎的時候會下意識抓得更緊外,其他時候都沒有什么異常。

    好不容易騎到了兩人都十分熟悉的院子里,簡霧終于停下車,咬著牙道:“你可以下來了。”

    “哦。”宋疏辭松開手,一條腿落在地上,另一條腿跨過來下了車。

    身高腿長的人無論是上車還是下車的動作?,總是賞心悅目的,可惜這會兒簡霧無心欣賞。他鎖了車,向?宋疏辭伸出手:“頭盔給我。”

    宋疏辭摘下頭盔遞給他,又掃了眼他被頭盔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臉:“你怎么不摘。”

    簡霧把宋疏辭給他的頭盔丟進箱子里,猶豫片刻,又把自己?的摘下來,掛在了車上。

    宋疏辭瞥了眼他被汗微微浸濕的頭發(fā),還有臉上明顯的紅痕,不動聲色地滾了滾喉結(jié)。

    “你這么熱?”

    廢話。

    簡霧很想說,任誰的腰被前?床伴這樣抓來抓去,都很難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吧。

    他們只是分手了,又不是失憶了。

    就算腦子忘記了,身體也總是記得的。

    但他不打算在宋疏辭表露這些?情緒,只道:“我這個頭盔透氣性不太好。”

    “那回去的時候我們倆換一個吧。”宋疏辭似乎是善解人意地開口,手指卻在背后不自覺地彎了彎。

    其實沒怎么變。

    簡霧腰上還是沒有什么肉,勁瘦的,緊繃著的,只是隔著層衣服,少了些?對于皮膚觸覺的感知。

    聽到宋疏辭還在說回去的事?兒,簡霧一改前?面的言論道:“回去要不還是打車吧,晚上騎車挺危險的。”

    “你不是嫌貴嗎?”宋疏辭半是調(diào)侃道。

    簡霧對他客氣地假笑了笑,“你出錢。”

    故地重游,兩人輕車熟路地從停車點走到了老房子的樓下。

    老院子里的籃球場似乎是剛剛修繕過,不少小孩子們正在歡快地打球。

    這里是簡霧和宋疏辭小時候住的小區(qū),也是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地方。

    時間的流速在這里顯得格外緩慢,無論是院子樓下的小超市,還是門口挑著扁擔買菜的老婆婆老爺爺,好像和從前?都沒有什么變化。

    看?到那家開了快二?十年的鹵菜店還在,簡霧驚喜道:“這家店居然還在開,你等著,我買點吃的帶上去。”

    宋疏辭在背后跟著他慢悠悠地走,嘴角始終銜著點笑意,似乎也和十年前?沒有太多分別。

    鹵菜店的老板娘原本正在刷著短視頻大笑,聽見有人來,也只是隨口招呼了一句,沒想到下一秒便?聽見一個熱絡(luò)的聲音:“王阿姨!”

    熟悉的稱呼讓她?下意識放下手機抬頭,等看?清來人,她?瞬間站起來激動道:“簡小霧?”

    “是我。”簡霧對她?笑得很甜。

    “我的天?,真的是你,你都多久沒回來了。”頭發(fā)花白的王阿姨忍不住從店面里繞出來,湊到他面前?看?了半天?。

    被問到這個,簡霧似乎有些?心虛,只說:“在外面工作?,一直忙,就沒回來。”

    好在王阿姨也并沒有多問,聞言疊聲道:“哦,好好好,回來就好,你等著,阿姨給你打鹵菜去。”

    不用簡霧多說,王阿姨便?按照他過往的喜好給他盛了好幾盒鹵菜,還專門挑出來幾段特別好的鴨脖剁開了,囑咐他帶回去給簡玉。

    “你媽最近最喜歡吃這個鴨脖了,你一定給她?帶點回去!”

    “哎。”簡霧應(yīng)了,掏出手機要給她?付錢。

    “給什么錢呀給錢的,”王阿姨攔住他的手機,“這么久沒見著你了,就當是阿姨請你了。”

    “那怎么行。”簡霧說。

    王阿姨一撇嘴:“你跟我親兒子一樣的,怎么不行?”

    簡霧哄她?笑:“親兒子也不能吃白食呀。”

    兩人就著給錢和不給錢的老問題爭執(zhí)了半天?,最后還是宋疏辭眼睛尖,瞥到了貼在角落的二?維碼,眼疾手快地付了款。

    王阿姨這才留意到方才一直站在簡霧后方的宋疏辭。

    “喲,這不簡霧的哥哥嗎,你也回來啦?”她?對待宋疏辭的語氣明顯客氣不少,揣著手,也顯得有些?拘謹。

    這倒并非是她?偏心誰,只是這么多年一個院子里處下來,總歸是親疏有別。

    簡霧這種對誰都笑瞇瞇的小孩,當然是讓人本能地就更親近些?,就算是不來買她?家的東西,路過也會跟她?打聲招呼,真情實感地夸夸她?做的東西又香又好吃。但宋疏辭就不一樣了,他屬于少見的那類對好吃的都沒什么興趣的小孩,每次簡霧拉著他來買東西,他都只是在邊上看?著,或者只是像今天?這樣付個款。

    王阿姨曾經(jīng)也想和宋疏辭套過近乎,因為整個院子都知道宋疏辭讀書很厲害,她?自己?也有孩子,也希望宋疏辭能帶著自家的孩子學一學,但是不管和他說什么,宋疏辭總是能在一句話之內(nèi)讓話題終結(jié),讓人毫無聊天?的欲望。

    意外的是,如今的宋疏辭倒是比從前?接地氣許多了。

    “王阿姨,”宋疏辭先是也跟著給他打了聲招呼,又回答道,“前?不久回來的,正好小霧也在,我們兩家今晚就想著聚一聚。”

    “哎呀,真是羨慕你們,多少年了,你們兩家的感情還是這么好。”王阿姨感慨道,“你們兩個好兄弟也能互相扶持著。”

    簡霧聞言看?了下宋疏辭,沒想到宋疏辭也在看?他。

    再?配合著王阿姨的這句無心之語,一下就讓這個對視顯得有些?復雜。

    這一瞬間的沉默,讓王阿姨略有些?尷尬:“怎么?我說的有問題嗎?”

    簡霧忙抽回思緒,打圓場地笑了兩聲:“是啊,他爸媽跟我媽感情一直很好。”

    沒想到一貫不怎么愛開口的宋疏辭也補了句:“我們也一直很好。”

    雖然這句話聽起來有些?怪怪的,不過王阿姨并未多想,只道:“那就好那就好,家和萬事?興啊。”

    等兩人拿著鹵菜跟王阿姨告了別,簡霧才瞥了宋疏辭一眼:“誰和你一直好?”

    宋疏辭提了提手里的食物,控訴道:“我剛給你買了鹵菜,你能不能稍微有點良心?”

    “那我轉(zhuǎn)你。”簡霧誓要和他撇清關(guān)系。

    “哎——”宋疏辭打斷他道,“你看?那是什么?”

    “你別打岔。”

    “你看?吶。”

    簡霧將?信將?疑地望過去一眼,不遠處的空地上,被人用橙色的碎磚片畫著一個跳格子的地圖。

    沒有人能拒絕跳格子,簡霧尤其是。

    “玩嗎?”宋疏辭問他。

    簡霧沒說話,但他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他小跑著過去打探了一番,畫格子的人很用心,雖然手里只有碎磚頭,但是每一條線都畫得筆直而清晰。

    “可是……”他眼神掃視了一圈,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沒沙包。”

    跳格子的規(guī)則是用沙包依次投擲數(shù)字,然后跳格子的時候要跳過沙包壓著的這一格。

    “怎么沒有?”宋疏辭從口袋里掏出塊眼鏡布,攏了把花叢里的浮土,包起來三兩下打了個結(jié),丟到簡霧手里,“試試?”

    簡霧眼見著他變戲法似的給他變出個沙包,忽然有些?沉默。

    “你再?不丟,我就宣布我贏了。”宋疏辭說。

    簡霧抿了下唇,把沙包丟在了數(shù)字“1”上,跳了一圈來回,有些?猶豫地遞給宋疏辭:“該你了。”

    宋疏辭看?了眼自己?從上到下的西裝襯衫,短暫地停頓了片刻。

    “算了,要不別玩了,”簡霧收回遞沙包的手,“我們上去吧。”

    宋疏辭一把拿過他手里的沙包,穿著一身西裝,單腳蹦向?了那個筆畫稚嫩的格子地圖。

    簡霧有些?怔愣地看?向?他,直到宋疏辭跳到盡頭又反向?跳了回來,擊掌似的把沙包塞到他手里。

    不遠處,在六層樓高的窗臺,兩位媽媽趴在陽臺的欄桿上,表情一言難盡地看?著樓下跳格子的兩個成年人。

    “他倆買了菜不上來在下面干嘛呢?”簡玉道。

    許繡雖然也對自家兒子很無語,但還是努力從無語中扯出一絲笑,為宋疏辭找補道:“可能是修復感情吧。”

    可仿佛就是為了反駁她?這句話,很快,底下兩個人就仿佛要打起來了似的,脫外套的脫外套,卷袖子的卷袖子。

    許繡眼瞅著自家快三十歲的兒子把襯衫從西褲里扯出來,不忍直視地捂上了臉,拉著簡玉進屋道:“算了算了,還是別看?了。”

    第 49 章

    簡霧和宋疏辭不是要打架, 是要打賭。

    他們?小時候玩游戲就這樣,贏了的?人可以讓輸?shù)?人為自己做一件事,包括且不限于?請吃零食、幫寫作業(yè)、以及叫對?方老大或者給對?方當一天兒子。

    激烈的?幾輪角逐后, 穿著?寬松闊腿褲的?簡霧靠著?著?裝優(yōu)勢獲得了勝利, 悠悠地抱著?外套提著?鹵菜退出了戰(zhàn)場。宋疏辭跟在?他身后打領(lǐng)帶穿西裝,臉上卻?也沒有郁色。“你想讓我干什么?”

    “暫時還沒想好,”簡霧揚著?頭在?前面走,“等我想好了再去?找你。”

    宋疏辭睨著?他的?神色,說:“不緊張了?”

    簡霧的?腳步頓了下,聽宋疏辭又道:“沒事,在?我面前不用裝。”

    簡霧:“……”

    “所以你陪我跳格子算是為我解壓嗎?”他問。

    宋疏辭“嗯”了一聲,“我想如果不是對?你來?說有壓力, 你也不會回?B市之后一直沒去?見過我父母……其實你如果不想來?, 可以不來?的?。”

    “許姨什么樣你還不了解?”簡霧說,“我沒辦法?拒絕。”

    “那是你。”宋疏辭一邊爬樓, 一邊又像是吐槽, “嘴那么硬,心又那么軟, 別人說什么都相信。”

    “那還不是因為是你媽媽——”

    簡霧扭頭剛反駁完, 許繡的?聲音就從半層樓上傳過來?了。

    熱情的?許女士連門都沒有關(guān), 一直虛掩著?等人來?,剛一聽見門口?有動靜,便迎了上來?。

    “小霧!你終于?來?了!阿姨想死你了!”

    簡霧忙收回?情緒, 小跑幾步爬上樓梯, 他的?目光落在?兩位長輩似乎又增多了不少?的?白發(fā)上, 一時有些感慨,也顧不上尷尬了:“許姨!宋叔!好久不見!”

    他把在?王阿姨那里拿的?鹵菜和樓下買的?水果牛奶遞過去?, 宋國?川在?許繡身側(cè)接過東西,笑容也很慈愛:“小霧,你好像瘦了是不是?”

    “我倒沒覺得他瘦。”簡玉在?一旁,笑得很溫柔。

    “你總見著?他,又不像我們?,這都四年沒見了,”許繡一邊對?簡玉說,一邊又對?簡霧親昵地指責道,“你也是,你回?來?了就只找你媽,不肯見我們?,怎么?我和宋叔不是你親爹親媽你就不管了?”

    “我錯了許姨。”簡霧跟她撒嬌。

    “哎呀,也不能這么說,小霧不是每年給我們?網(wǎng)購禮物了嘛?”宋國?川跟自家夫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倒是很默契。

    “行了,快進來?吧,”簡玉說,“你許姨和宋叔給你做了好多好吃的?。”

    她說完又對?跟在?簡霧后面的?宋疏辭點了點頭。

    “簡姨。”宋疏辭跟她打招呼。

    簡玉難得對?他和顏悅色了一回?,淡笑著?應(yīng)了聲:“哎。”

    一桌五個人,菜倒是準備了十?來?個,全是大魚大肉,充滿著?長輩們?的?慈愛。

    簡霧看?著?熟悉的?方桌,一時竟有些恍惚。

    雖然這是宋疏辭家,但他在?這張長方桌上吃飯的?次數(shù)卻?并不比在?自己家少?。這樣兩家人圍坐在?一起的?場景,也更是多得數(shù)不過來?。

    看?著?滿桌的?菜和滿屋的?親人,簡霧忽然就有了幾分回?到?兒時的?錯覺。

    “還愣著?干嘛,快坐啊。”許繡見宋疏辭坐下了,轉(zhuǎn)頭就扯著?簡霧坐到?了她和宋疏辭之間的?空位,像小時候無數(shù)次的?囑咐那樣道,“坐你哥旁邊,夾不到?的?菜讓他給你夾。”

    “不用了許姨,”簡霧試圖站起來?,“我現(xiàn)在?手可長了。”

    結(jié)果許繡直接用力給他按了下去?,“就坐這兒,阿姨想讓你坐我旁邊。”

    簡霧的?嘴唇在?許繡熱切的?目光下動了動,最后擠出了個“行”字。

    一頓飯開始得很熱鬧,可熱鬧沒多久,那種因為他和宋疏辭之間的?關(guān)系以及長輩們?彎彎繞繞的?心思匯聚在?一起導致的?微妙氣氛,就慢慢浮現(xiàn)了出來?。

    “想什么呢小霧?”許繡給他夾了點菜,“阿姨做的?飯不好吃?”

    “好吃好吃。”簡霧努力地扮演著?陽光開朗心無旁騖。

    許繡嘴角彎了彎,看?了眼宋疏辭,又狀似無異道:“小霧現(xiàn)在?……有在?談戀愛嗎?”

    她這個話題轉(zhuǎn)折的?生硬程度堪比賽車場上的?急轉(zhuǎn)彎,簡霧那口?菜還沒吃下去?,差點就給噎住了。

    這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壞處了。

    分手了也不能和對?方的?親人斷干凈,一直不聯(lián)系顯得太沒有禮貌,可真在?一起相處了,長輩們?隨便的?幾句話都能讓兩人之間變得微妙。

    宋疏辭說得對?,就不該一時心軟同意來?這個飯局。

    他捂著?嘴嗆咳了兩聲,宋疏辭下意識幫他拍了拍背,又給他遞過去?兩張餐巾紙。

    “謝了。”簡霧接過紙擦了擦手。

    一直沒出聲的?簡玉喝了口?茶,輕聲對?簡霧道:“怎么這么沒禮貌,要叫哥哥。”

    簡霧:“……”他捧著那張紙,在?雙方家長看?似和藹的?目光下,艱難改口?道:“謝謝哥哥。”

    宋疏辭陪他演兄友弟恭的?劇本:“不客氣。”

    簡玉順著?接過話茬,看?著?許繡問宋疏辭:“那小宋呢?國?外優(yōu)秀的?孩子應(yīng)該很多吧。”

    簡霧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而后聽到?宋疏辭說:“沒有。”

    現(xiàn)在?沒有,那之前呢?

    簡霧心里的?念頭冒了一下,可簡玉并沒能幫他心有靈犀地問下去?。

    事已至此,他也看?了出來?,許繡是想撮合他們?的?。

    以前他倆在?一起的?時候,幾個大人想讓他們?分開,現(xiàn)在?分開了,又都想要他們?在?一起了。簡霧倒不是埋怨長輩們?,畢竟最終能接受不一樣的?性取向,對?這些長輩們?來?說其實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只是想到?這兒,就覺得有些好笑。

    畢竟他實在?是很難忘記,他高?二、宋疏辭高?三的?那個大年夜。

    元旦晚會之后,宋疏辭又搬到?了他家來?住,某天晚上,兩人不知道怎么地聊起來?了,簡霧就說了句:“我們?如果在?一起了,家人怎么辦?”

    當時宋疏辭沒說什么,簡霧也沒放心上,沒想到?不久后兩家人的?年夜飯餐桌上,宋疏辭見大家飯都吃完了,先是拜了個年,然后就對?三個大人說:“和你們?說件事,我是同性戀。”

    當即硬控了三位長輩五分鐘。

    等許繡反應(yīng)過來?,喊宋國?川去?拿棍子揍人的?時候,宋疏辭已經(jīng)跑得影子都沒了,要不是簡玉攔著?,許繡差點把桌子都掀了。

    那個時候如果有人和簡霧說,某天他們?還是在?這張差點被砸爛的?桌上,許繡會撮合他和宋疏辭,簡霧一定會覺得這人瘋了。

    可時間就是這么神奇的?東西,只要活得夠久,什么都有可能發(fā)生。

    飯桌上,三位長輩又拉了拉家常,說了些雞毛蒜皮的?事,聊到?了簡玉關(guān)于?結(jié)婚的?打算。

    簡玉說她也沒什么計劃,就想著?挑個好日子去?拿張結(jié)婚證,再請大家吃個飯,簡霧在?旁邊聽了會兒,忽然提議道:“媽,你想辦場婚禮嗎?”

    他這話一出,大家都有些沉默,簡玉拿紙巾擦了擦嘴唇,搖頭道:“都一大把年紀了,算了吧。”

    可馬上許繡就拉著?她的?手道:“辦一次吧。”

    兩位女士對?視上,彼此的?眼神都有些復雜。

    簡霧也不是臨時起意的?。

    當年他父親臨終前,一直和他說,這輩子最遺憾的?事,就是答應(yīng)了他媽等以后家里條件好了就補償她一場婚禮,卻?沒有履約。

    簡霧的?父母是在?宋疏辭父母的?婚禮上認識并且相愛的?,那會兒他倆一個是伴郎,一個是伴娘,辦婚禮的?時候看?對?了眼,到?后面就走到?了一起。

    他母親簡玉是獨生女,家里條件好,人也趕時髦,一直想著?和自己的?好朋友一樣辦一場那時候流行的?西式婚禮,穿一次婚紗,但是因為她家里要求男方入贅這件事鬧得雙方家屬很不愉快,簡霧的?父親決定入贅后,他的?爺爺奶奶覺得丟人,反復吵著?鬧著?說如果敢辦婚禮他們?就去?婚禮現(xiàn)場鬧事,導致這項議程被不斷擱置,一直到?簡霧的?父親胃癌離世,也沒能辦出這場婚禮。

    許繡是最知道簡玉的?心情的?,所以她才?會第一個附和簡霧,鼓勵簡玉去?辦婚禮。

    “媽,你別想那么多,想辦就辦,”簡霧說,“你也不用操心太多,我正好快暑假了,我來?幫忙。”

    宋疏辭看?了他一眼,也道:“我也可以。”

    “那正好,”許繡做主道,“那就你們?倆負責把這事兒辦好啊,我們?簡玉到?時候就只負責出席了。”

    許繡這三言兩語,等于?給簡玉找了個絕佳的?理由——辦婚禮是為了讓他倆制造相處的?機會,撮合一下他倆,這樣一來?,也就減輕了簡玉心里那些顧慮。

    簡霧原想說這事兒他自己來?弄就行了,不需要和宋疏辭摻和,可聽見簡玉笑著?嘆了口?氣說“也行”,他又收回?了話音。

    他滿足不了他母親人到?中年含飴弄孫的?愿望,但希望他媽至少?能實現(xiàn)年輕時的?心愿。

    這事兒商量完,許繡又用那種熟悉的?語調(diào)玩笑道:“那你倆要不也順便負責把碗洗了?”

    這當然是不能拒絕的?。

    長輩們?陸續(xù)下了飯桌又上牌桌,簡霧和宋疏辭端著?碗進了廚房。

    “吃不吃?”宋疏辭夾著?一只蝦遞到?簡霧嘴邊,讓在?廚房專心聽著?牌桌聲的?簡霧嚇了一跳。

    “哪兒來?的?蝦?”他沒用嘴去?接,而是伸手去?拿宋疏辭手里的?筷子。

    宋疏辭見狀也沒再堅持,連盤子帶筷子一起給了他。

    盤子里是滿滿剝好的?蝦,宋疏辭說:“我下午回?來?了一趟,看?我媽買的?,他倆都過敏,你媽也不吃,就你愛吃這東西,我估計她會飯桌上讓我給你剝,你……肯定會覺得尷尬,所以我就藏我臥室了,你剛沒發(fā)現(xiàn)我媽進了好幾次廚房找東西嗎?”

    簡霧:“……”

    這種事只有宋疏辭干得出來?。

    “吃吧,”宋疏辭說,“我剛蒸的?,正熱。”

    簡霧夾了一只蝦喂進嘴里,問:“你下午不是在?學校有事嗎,還有空回?家?”

    “是,確實是有事,”宋疏辭面不改色道,“接你不算是事嗎?”

    簡霧聞言抿了下唇,忽然把蝦放下,背過身去?洗碗了,

    “嗯,是得洗快點,”宋疏辭卷起袖子站到?他旁邊,跟他一塊兒拿起臟的?盤子碟子,壓低聲音道,“一會兒洗完了我們?去?對?面,離他們?遠一點。”

    對?面指的?是簡玉家,他們?兩家就對?著?,在?一層樓。

    宋疏辭這副說悄悄話的?樣子,和他們?背著?家里人偷偷談戀愛的?時候如出一轍,簡霧咀嚼著?嘴里鮮香嫩滑的?蝦肉,心里突然有些微妙。不知怎么的?,他又想起了那句“我想”。

    “宋疏辭,”他低頭看?著?沖刷的?水流,“你……”

    宋疏辭的?手從他背后繞過去?,去?拿掛在?他斜上方的?刷子,胳膊恰好擦過簡霧的?后脖頸,熟悉的?洗衣液香味鉆入了簡霧的?鼻子里,讓他一下忘了剛剛想說什么。

    宋疏辭:“嗯?”

    簡霧頓了頓,改口?道:“你今天都不招人煩了。”

    宋疏辭把刷洗過的?碗遞給簡霧過水,臉上帶著?點似笑非笑:“畢竟你都叫我哥哥了。

    簡霧接過碗沒看?他:“我媽讓叫的?。”

    “說起你媽,你有沒有覺得,簡姨對?我態(tài)度變了很多。”宋疏辭說,“好像沒以前那么煩我了。”

    “我媽沒煩過你。”簡霧說。

    “是,她不是煩我,她是煩我跟你在?一起。”宋疏辭相當有自知之明道,“她心里還是覺得是我把你帶歪了。”

    畢竟簡玉是先在?年夜飯的?餐桌上見證了宋疏辭的?出柜,又過了兩年之后撞見自家兒子在?公園和人接吻的?。

    “其實她想的?也沒錯,我有時候也會覺得對?不起你,如果不是我那時候非要死纏爛打地追你,或許你……會喜歡女孩子,過正常人的?生活的?。”

    “沒什么對?得起對?不起的?。”簡霧說。

    宋疏辭淡笑了一聲,藏住了眼底情緒,他問:“所以她現(xiàn)在?對?我態(tài)度變好,是因為我們?分開了嗎?”

    不是。簡霧心道,是和你媽一樣,想撮合他們?倆。

    但簡霧還是沒說出來?,只是說:“人的?想法?都是會變的?。”

    B市人均標配的?麻將房里,被提及的?簡玉正握著?一手撲克牌。

    三位長輩坐得整整齊齊,三缺一打不成麻將,他們?就打斗地主。

    往常這屋里總是充斥著?歡聲笑語,今天卻?格外安靜,身在?曹營心在?漢地關(guān)注著?廚房里的?動靜。可惜廚房門的?隔音還是太好了,他們?只能間或聽見似乎是說話的?聲音,卻?聽不清是什么。

    過了一會兒,突然連說話的?動靜都沒有了,許繡牌一撂,忍不住八卦道:“他倆這怎么話也不說了?”

    “媽,他過去?了。”宋疏辭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

    “哎喲,你嚇我一跳!”許繡說,“過哪兒去?了?”

    宋疏辭看?了眼簡玉。“簡姨家。”他說,“我倆想去?那邊玩會兒。”

    許繡和宋國?川聞言都看?向簡玉,簡玉從手里的?牌上收回?目光,看?向宋疏辭:“你倆有鑰匙嗎?”

    “沒,這不來?找您拿嘛。”

    簡玉從包里拿出把鑰匙,給他遞過去?:“那你倆玩吧。”

    許繡見她鑰匙給得這么痛快,有些意外道:“你現(xiàn)在?轉(zhuǎn)性了?”

    除去?一開始那陣子的?激烈反對?,以前簡玉對?這倆人的?戀愛基本長期處于?一種不想多說也絕不支持的?狀態(tài),像今天這樣還是比較少?見的?。

    簡玉往后靠了靠,在?自己老姐們?目瞪口?呆的?目光下,說了句:“隨他們?吧。”

    第 50 章

    推開家門, 簡霧短暫地怔了?下,才?從已經(jīng)略有變更?的布局中,找到?了?拖鞋的存放地。

    宋疏辭在一邊見狀道?:“你有多久沒回來?了??”

    他本是隨口一問, 沒想到?簡霧說:“四年多了?。”

    “四年多了??”宋疏辭有些驚訝。

    “嗯。”

    “怎么一直沒有回家?”

    “之前太忙, 去年回B市的時候,趙叔叔就已經(jīng)搬進來?了?,我?再?來?……不合適,我?媽也?知道?,所以要見我?一般是去我?那邊,或者在外面聚。”他語氣頓了?頓,“畢竟這里已經(jīng)不是我?家了?。”

    這屋里整體上和四年前并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多了?許多細節(jié)。譬如搭在沙發(fā)上的男士外套, 和陽臺上晾曬的整整齊齊的一排黑色襪子和白色大爺背心。

    上一次簡霧看見這樣的場景, 還是初中以前,他爸還在的時候。

    他收回視線, 略偏頭對宋疏辭提議道?:“去我?臥室吧。”

    他知道?雖然他和趙彬的相處是和諧的, 但?這個前提是雙方都不能互相打擾得太多。畢竟他們不是親生父子,簡霧不希望因為自己沒有邊界感, 給母親的這段感情帶來?什么困擾。

    宋疏辭看了?眼鞋柜上擺放的簡玉和趙彬的雙人立照, 手?在空中頓了?頓, 還是搭上了?簡霧的肩。

    簡霧沒把他甩開,也?沒抗拒,只是任由他捏了?捏自己的手?臂, 像是某種安撫。

    雖然外面變了?不少, 但?簡霧的臥室里和從前基本沒有一點變化。簡玉和趙彬只是隔段時間會幫他擦一擦灰, 沒有動過他的東西。

    因此,看到?那張熟悉的床和熟悉的書桌時, 兩個人都有了?幾分恍如隔世的錯覺。

    簡霧書桌旁是個榻榻米,上面鋪著皮卡丘圖案的軟墊,從前宋疏辭總是坐在那里,幫他檢查作業(yè),或者給他講題。

    “你媽居然沒把這個給你丟了?,”宋疏辭熟稔地坐到?那個似乎一直屬于他的位置上,感慨道?,“這種墊子沒人坐最容易沾灰了?。”

    簡霧順勢也?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來?,“我?和她說過別丟我?的東西。”

    “嗯,看出來?應(yīng)該是囑咐過了?,”宋疏辭看著他書桌前掛著的那一排照片,意有所指道?,“這都沒扔。”

    簡霧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他的書桌前系著一根白色的繩子,上面用五顏六色的小夾子夾著各種照片,看到?最中間那張照片,他的眸色有些閃爍。

    那是一張不到?巴掌大的拍立得照片,拍攝于宋疏辭親他的瞬間。

    那個拍立得被他砸壞之后慘遭報廢,但?吐出的這最后一張照片,卻?在一年之后,被宋疏辭夾在信里送給了?他。

    上一次離家的時候,他們還正談著,這張照片也?被簡霧掛在書桌前,作為熬夜刷題的陪伴,后來?他去了?A市,回家的次數(shù)少了?,以至于分手?之后也?忘了?讓他媽把這些東西收起來?。

    簡霧瞟了?一眼宋疏辭空蕩蕩的鼻梁,忍不住吐槽道?:“你真的近視嗎?為什么不戴眼鏡眼神還能這么好?”

    “沒辦法,看太多遍了?,比較敏感。”宋疏辭說。

    “那你就不能裝沒看見?”簡霧飛速把那張照片取下來?,扔進了?抽屜里,“你能不能有一點你是個前任的自覺。”

    宋疏辭的視線越過他,看了?眼他身后的床:“我?如果?沒有前任的自覺,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想咱倆現(xiàn)在什么時候去洗澡。”

    窗外已經(jīng)黑了?,透過窗臺,能看見外面亮起的路燈。

    簡霧順著他的視線回頭看了?眼鋪得平整的床,扭回頭給他肩膀來?了?一巴掌。

    宋疏辭沒被他威懾到?,他揉了?揉肩膀,略低著頭,看向眼前顯得人畜無害的面孔,還有那張看起來?就很好親的嘴唇,揶揄道?:“我?這樣開玩笑你都不生氣,看來?你也?不是完全不想和我?復合嘛。”

    簡霧為了?證明自己的生氣,站起來?就把人往后推,宋疏辭一點兒沒掙扎地順著他的力倒在榻榻米上,抬手?笑吟吟地抓住了?簡霧的手?腕。

    簡霧僵了?一下,抽出手?,宋疏辭也?沒再?執(zhí)著,一只胳膊曲起來?撐著頭,懶洋洋地跟他提議道?:“要不我?們來?玩點什么吧,拖板板車,抓烏龜?”

    “宋教授不用開會,不用做PPT?”簡霧說。

    “今天什么都不做,只陪你。”

    “誰稀罕你陪。”

    宋疏辭從善如流地改口:“那你陪我?。”

    “……”簡霧:“抓烏龜吧。”

    宋疏辭笑得很開心:“輸了有懲罰嗎?”

    “真心話大冒險?”

    “行。”宋疏辭站起來?輕車熟路地在他的書柜里翻出一副撲克牌,嫻熟地洗完放在了?桌上。

    抓烏龜?shù)囊?guī)則很簡單,首先從牌堆里抽出一張,放到?一邊,再?輪流從對方手?里抽牌,配成對子就可以丟掉,最后一方手?里的牌先丟空了?,就算勝利。

    前面的流程都進展得很快,直到到了兩人手里都只剩幾張牌時,戰(zhàn)況逐漸變得焦灼起來?。一般到?了?這個時候,對他們倆而?言,就是打心理戰(zhàn)了?,看誰的眼神先露怯。簡霧瞄著宋疏辭手里最后的兩張牌,一邊打量他的眼神,一邊抽了?左邊那張,剛看到?牌面,他的眼睛就亮了?。

    “我?贏了?!”

    宋疏辭看他展示完手里配對成功的牌,把手?里落單的那張牌丟到?牌堆里,笑著嘆了?口氣道?:“行,那你選什么,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簡霧手?指摩挲著撲克牌的邊緣,看了?他一眼:“真心話。”

    “你居然有想問我?的話。”

    “隨便問問唄。”簡霧說,“游戲而?已。”

    “那你問。”

    簡霧收攏著桌上的牌,似是隨口道?:“你這幾年……談過戀愛嗎?”

    宋疏辭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很難回答?”簡霧察覺到?了?他的停頓。

    “沒有。”宋疏辭說完,像是覺得自己這個回答有些歧義,又?補了?句,“沒有談,只談過你一個。”

    “真話?”

    宋疏辭反問他:“我?對你說過謊嗎?”

    簡霧一時還真沒找到?特別好的反例,他在記憶里努力搜尋著是否有這樣的過往,宋疏辭打趣著從他手?里拿過撲克牌,一邊洗牌一邊催促道?:“行了?,別想了?,一會兒真讓你想起來?了?。下一局下一局。”

    簡霧抿了?下唇道?:“姑且信你。”

    風水輪流轉(zhuǎn),第二局獲勝的人是宋疏辭,簡霧算來?算去還是輸給了?運氣,郁悶地把牌一丟:“該你選了?。”

    宋疏辭一點兒沒跟他客氣:“我?選大冒險。”

    簡霧:“你——”

    “怎么,不行?”宋疏辭問。

    “你有沒有一點玩游戲的禮貌?”

    “誰玩游戲講禮貌?”宋疏辭激將他,“你別告訴我?你輸不起。”

    “行行行,”簡霧妥協(xié)道?,“愿賭服輸,什么大冒險?”

    “你親我?,”宋疏辭直接道?,“三十秒。”

    “我?靠……”簡霧兩只胳膊疊著擱在椅背上,聞言瞪了?他一眼,“你這就過分了?。”

    “過分嗎?”宋疏辭說,“我?以為你問感情史?和我?讓你親我?的程度應(yīng)該是差不多的。”

    簡霧對他的無賴言論感到?無語:“你管這叫差不多?”

    “你和我?分手?之后和其他人談過嗎?”宋疏辭冷不丁問他。

    “你這是又?要真心話又?要大冒險?”簡霧不上他的當,“規(guī)則只能選一個。”

    宋疏辭笑了?下,似乎早就猜到?他不會回答,“那我?換成真心話,你為什么要問我?的感情史??”

    簡霧下意識就反駁:“那你剛不也?問我?了??”

    于是宋疏辭順勢拋出了?他這連環(huán)套的最后一句:“我?問你是因為我?喜歡你,你也?一樣嗎?”

    簡霧:“……”

    他知道?他讓宋疏辭給繞進去了?,這個問題就是耍賴皮的玩法,他如果?答他是好奇,宋疏辭就要跟“為什么好奇”,他答“隨便問問”,宋疏辭就要問他為什么偏偏隨便問這個,他如果?不答,宋疏辭就會說“我?答了?你不能不答”,總而?言之,有素質(zhì)的人很難跟沒臉皮的人講道?理。

    “所以還是親我?吧。”宋疏辭說,“這個不需要你想太多。”

    “我?們都分手?了?,”簡霧低下頭看地板,“不合適。”

    從這個角度,宋疏辭看不見簡霧的臉,只能看到?他的頭發(fā),還有發(fā)旋邊翹起的頭發(fā)。宋疏辭臉上的笑意淡下來?,但?也?沒完全消失,“合不合適是人說了?算的,這里只有我?們倆,只要你和我?覺得沒有問題,就礙不著任何人。”

    簡霧抿了?下唇,下巴搭在手?臂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環(huán)境的加成,今天的宋疏辭就好像是少年時候的宋疏辭。每句話都像是泡過蜜似的,一句一句地像是把他拉進懷里,攪動他并不完全平靜的心。讓他想起兩人在這個臥室里發(fā)生過的種種,被時間侵蝕過回憶,在這一刻仿佛又?變得清晰了?。

    他強迫自己冷靜:“要不我?還是回答問題吧。”

    畢竟他也?和可以和宋疏辭一樣拋掉素質(zhì)玩賴的,大不了?就無限循環(huán)問,或者硬跟他摳游戲規(guī)則。

    可這次宋疏辭難得誠實道?:“不要,不想聽,也?不敢聽。”

    “你有什么不敢聽的?”他氣笑了?,抬眼看向宋疏辭,以為他還想玩什么把戲。

    沒想到?宋疏辭見他望過來?,卻?偏開了?臉,逃避又?自嘲地低聲開口:“不敢聽你說談過其他人,也?不敢聽你說不喜歡我?。”

    簡霧的臉色忽然僵住了?。

    宋疏辭這樣的人賣慘是很犯規(guī)的。

    他向來?不喜歡表露自己的內(nèi)心想法,尤其是那些偏軟弱的念頭,至少簡霧和他認識這么多年,從未見宋疏辭在除他之外的人面前坦露過內(nèi)心,就連對父母,宋疏辭也?從來?不會傾訴自己的脆弱情緒。

    在他最倒霉最慘的時候,被無良老板放鴿子,被盧禮諸壓迫,文章被搶發(fā),胃出血進醫(yī)院的時候,他表面上也?總是云淡風輕的,從來?不會抱怨或者說難過。

    而?在他們倆的相處里,宋疏辭無論是吃醋、吵架、破防、生他的氣,他的立場和質(zhì)問都始終是強勢的,就算服軟,多數(shù)時候,也?更?像是在“哄”他。

    生氣時他會說“你必須留下”,哄人時會說“我?希望你留下”,深情時會說“我?是為你來?的”,但?是他不會說“我?離不開你、我?怕你不要我?”。

    原本簡霧對這種語言上天生的上位感一直有些微妙的抵觸。

    可他沒想到?,當宋疏辭真的像這樣自己露出肚皮似地流露出屬于低位的脆弱時,他并沒有覺得很爽,而?是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一雙手?用力地攥住了?,疼得他有些不能呼吸。

    那個人是宋疏辭,他不應(yīng)該這樣說話。

    或許是疼痛讓簡霧的意識違背了?大腦。

    心臟一陣抽搐,他還沒來?得及想明白自己的腦回路,便先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你把眼睛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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