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鎖靈藤(11)
秘境卻在陸研看到疑似是成年后的自己那一刻轟然潰散, 迷霧像是逃竄一般,拼命地離開幻境,眼前逐漸浮現(xiàn)出真實鮮活的無涯派的樓閣。
依稀中, 他似乎聽到魔尊不爽道:“嘖。”
陸研:“……”
他也想發(fā)飆。
剛引起情緒的那一刻, 所有畫面卻戛然而止,讓疑問卡在咽喉不上不下地特別難受, 好像一團火在體內(nèi)亂撞,即便是一向情緒穩(wěn)定的陸研也不免有些生氣。
好在有不少試煉者已經(jīng)醒來,因為直面了所謂內(nèi)心最恐怖的東西, 此時面上表情各異。倒顯得陸研更融入群體了一些。
安墨言湊過來, 驚奇地打量著陸研:“還以為你是最早醒過來的那個。”
陸研:“嗯?”
安墨言:“畢竟你看出來不像是有害怕的東西。”
陸研:“……”
本來是這樣。
不過現(xiàn)在他又有了。
那些來自柳退云的莫名其妙的幻境引亂了他的心神,如今腦子亂糟糟的,少年不禁垂眼看向懷里的霜雪劍, 忽而想見一絲異樣。
在他第一次踏入幻境時, 霜雪劍似乎有些許異動。
假若,將這些幻境當(dāng)做劍尊曾經(jīng)歷過的一切。那在他毫無所覺的長大成年之后,是否已經(jīng)與柳退云見過一面, 才導(dǎo)致后來在鳳梧宮初遇,柳退云便將霜雪劍贈給了自己。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讓他親眼看見這些。
陸研尚且不知道還有重生這一說法,想來想去快把自己腦子燒了。
好在規(guī)定的一炷香時間已過,那名無涯派弟子再度出現(xiàn), 將尚且沉淪在幻境的幾個少男少女喚醒, 遺憾地告知他們出局了。
一個弟子出來帶著失望沮喪的出局幾人往山下走去,其他破開幻境的試煉者雖然依舊對幻境感覺到恐懼, 此時也不免多了幾分慶幸。
還好他們醒得早啊!
送走失敗出局的人之后,無涯派弟子笑道:“跟我來吧, 去正殿。”
這下子沒有人再生出疑問了。
十三個人還剩九個,除了陸研全都亦步亦趨地跟在無涯派弟子身后。他們面臨的馬上就是最后的考驗,見過無涯派的掌門和長老,而后塵埃落定正式踏入仙途。
陸研倒是稍稍猶豫了下。
因為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岑舊不可能在那些大能里坐著等他。這群人是去認(rèn)師父的,他已經(jīng)有師父了,也不愿意再認(rèn)別人。
陸研開始認(rèn)真思索半途逃掉的可能性。
可是安墨言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小心思,湊過來悄咪咪地道:“不管你想干什么,先過了最后這一關(guān)。畢竟還有被分入外門的機會。”
外門弟子是沒有師父傳承的,平時也要干一些雜活,由外門鎮(zhèn)守的長老統(tǒng)一看管,一起修煉干活,對其他人來說是個苦差事。畢竟想修仙的,哪個不是想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乍然落差,都不會太心安理得。
但對陸研來說,是個不錯的選擇。
少年的眼睛微微發(fā)亮。
安墨言:“……但是以你的資質(zhì)被選中親傳的可能性更大。”
陸研:“……”
陸研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忽而大步跨去,把安墨言甩在了后面。
而在這時,似乎不嫌事大的魔尊開口道:“我可以幫你去外門。”
陸研:“嗯?”
雖然難得接了魔尊的話茬,但只有一字,并且充斥濃濃的懷疑。
魔尊道:“只要我將些許魔氣注入到你的心脈中。”
陸研:“……”
陸研單方面切斷魔尊的胡說八道。
是他操之過急因此自亂陣腳了,陸研冷靜地想,怎么能指望狗嘴里吐得出象牙呢?
一路上糾結(jié)間,陸研也沒想出來如何應(yīng)對之法,他畢竟才是個十三歲不到的小孩,哪怕少年早成,心思也不可能真的如成年人一樣彎彎繞繞。
他們又走了半個時辰,這才停在一處高峰前。四周栽滿翠竹,眼前有長階向前,寬闊浩大,直通向一朱欄玉砌的宏偉宮殿。宮殿上似乎寫著入木三分的幾個大字,陸研凝神觀察,卻有些不解,辨認(rèn)不出這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要多盯著牌匾。”無涯派弟子提醒道,“那里蘊含著我們無涯派老祖留下的靈韻,修為太低的人看久了容易走火入魔。”
“師兄,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安墨言好奇道。
無涯派弟子沉著地?fù)u了搖頭:“我也不知。據(jù)說和境界高低有關(guān),境界越高,越能領(lǐng)悟靈韻深意。”
陸研心念一動,忽覺身體里的殘魂在這方面似乎有些用途。
剛恢復(fù)通話,就聽得魔尊冷笑一聲:“無涯派真是斷代了啊。”
陸研:“什么意思?”
魔尊:“‘放他媽的狗屁’。這是牌匾上的字,被當(dāng)成寶貝供著掛在正殿上,我都替他們羞恥。”
陸研:“。”
也是著實沒想到,看起來遒勁奧妙的筆畫寫出來的居然是一句粗話。
無涯派的老祖想來是個妙人。
只是對后代的傳承弟子不太友好。
那名師兄帶他們在外面等了一會兒,一位綠衣的仙童問過來意后就進(jìn)了正殿,及至眾人聽見后山傳來了三聲渺渺鐘音,仙童再度出來,低眉順眼地說道:“掌門讓大家進(jìn)去。”
要來了!
隊伍頭一次破天荒的安靜,但雀躍好像要溢出在地面上。
進(jìn)了正殿,他們這些試煉者站到最中間的地方,陸研抬頭,才發(fā)現(xiàn)四周疑似柱子的東西并非他想那般,而是幾座高臺,依照陸研極佳的眼力,他能看見高臺上依次排列坐著幾個人,只不過似乎都用靈力刻意遮蔽了樣貌。
地面突然傳來低鳴一聲,引得幾個少年少女驚嚇出聲。而后他們站著的圓臺忽而離開四周的地面,獨自向大殿屋頂升去。
一直升到和那些高臺平視,才徹底停止。
“讓我看看。”
處于最中間的高臺修士是唯一一個掩藏樣貌的人,他面容端方,眉心一點紅痣,多了幾分憫人的神性。
“試煉第一者是誰?”他輕聲問道,聲音不似外表那般年輕,多了幾分歲月的磨礪感。
每次試煉都會根據(jù)試煉者的表現(xiàn)進(jìn)行評分。
陸研背后忽然被推了一把,迫使他從一群人中走出。
“是這個小兄弟。”負(fù)責(zé)記分的弟子道。
掌門笑道:“什么靈根?”
陸研抿了抿唇,掌心里透出些薄汗。早知道還會評分,他一定不會過分急切地想要上山。
“這個……”弟子顯出些為難,“測驗靈根的靈石全都碎了。”
掌門:“哦?走近看看。”
他已經(jīng)是大乘境界,即便是如此低眉看人,表情沒有苛責(zé),也無端讓場下的幾位試煉者呼吸有些發(fā)滯。宛若大掌壓在他們頭頂,雖然沒有沉下,但依然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只有已經(jīng)修習(xí)過一段時間的陸研知道,這個掌門在暗中對他們這些還沒有入門的凡人施展威壓。陸研莫名心底有些不爽,他隱隱覺得這掌門看起來慈眉善目,但卻并不像什么良善之輩。
于是他一步又一步地、脊背挺直地走了過去,一雙眼毫不畏懼地直視著掌門。
“你叫什么?”掌門問道,他的目光似乎過多地停留在了陸研的面目上,帶著一絲遲疑的探尋。
他認(rèn)得自己?
不,應(yīng)當(dāng)是認(rèn)得魔尊。
魔尊出世之后沒少在正道面前作妖,或許無涯派掌門見過魔尊的真容也說不定。
也許可以成為他去外門的契機。
直勾勾地望著掌門,陸研忽而扯出一個生硬的笑:“我叫陸訣。”
掌門:“!”
他似乎面目表情猛然想要變化,就連身軀都克制不住地往后仰去,本來想要伸出以示親近的收忽而飛速撤回,整個人突然陷入了一種保持戒備且有些夸張的姿勢,就好像面前不是一個人畜無害的少年,而是什么伺機而動的毒蛇一樣。
掌門的異樣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臺下的試煉者,臺上端坐的幾位長老都將目光投向了他。這才有些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掌門將手放在高臺座椅上的扶手上,才能勉強控制著不讓身軀發(fā)抖。他也不想如此夸張,可對那來自妖魔境的黑龍的恐懼似乎已經(jīng)烙印到了靈魂深處,只要一點相似,便會引得他風(fēng)聲鶴唳起來。
他只能不斷地告訴自己,魔尊已經(jīng)死了,他親眼看著這條魔龍被蠱蟲蠶食,瘋瘋癲癲地被岑遠(yuǎn)之一劍捅死。死不能復(fù)生,這是天道規(guī)定的世間常理,沒道理一條被天道放棄的魔龍能打翻規(guī)矩。
這和魔尊過分相像的少年終究讓掌門心底有些不安,但剛剛已經(jīng)引起其他幾位長老注意,倘若一個處置不當(dāng),引發(fā)其他人對自己的疑心就不好了。
掌門忽而沉下臉來,一改剛剛?cè)玢宕猴L(fēng)的溫和模樣,指著陸研道:“我觀你身有反骨,易生魔障,先去外門磨煉幾年。”
柳退云能用這招對付那個修羅族的遺孤,他自然也可以用來打發(fā)這個夢魘似的少年。
“掌門?”他左手邊的長老忍不住道,“這少年郎分明天生道骨,萬不可如此浪費人才!”
掌門看向他,那副儒雅面容似乎蠕動著一絲古怪的不甘:“怎么,柳師弟能說這話,我說,倒沒有人肯信了?”
那長老訕訕道:“……不敢。”
心里卻想的是,柳退云當(dāng)年話也沒說錯,吟九乃修羅族出身,本就是人族天敵,何況資質(zhì)也才中等,把他養(yǎng)在身邊沒準(zhǔn)哪一天就養(yǎng)虎為患了。
但面前這個少年可是稀有的天生道骨,偏偏被掌門一通指鹿為馬,安置去了外門。
本來起了收徒心思的幾位長老雖然面上不顯,實則心底都對了幾分對掌門暴殄天物的不贊同。
掌門也知道此招會失人心,但比起這些,他怕天天看見一個酷似魔尊的臉在眼前晃蕩,會讓他有朝一日道心潰散。還是眼不見心不煩比較好。
“下一個。”掌門道,和煦笑意又回到了臉上。
最開始招生的那個弟子復(fù)雜地看了陸研一眼。本以為少年天生道骨,前途無限,沒想到一朝天上一朝人間,成了身份地位最低的外門弟子。
他心里痛惜,語氣也放輕緩了幾分:“師弟,此一時彼一時,萬不可自輕自賤!”
陸研:“……嗯,其實也還好。”
弟子還以為陸研是一時落寞而強撐笑容,他也不敢再多說什么,只是拍了拍少年的肩頭,帶他走出了正殿。
殿外,恰好一縷斜陽打在陸研額前,夙愿達(dá)成的陸研不如眾人揣摩一般,反而心情好極了。
畢竟馬上就要去見師父了,他怎么能不高興呢?
第052章 鎖靈藤(12)
“你, 去把這個掃了。”
清晨,陸研感覺有人在自己腰間踹了一腳。本來就因為生長痛而沒休息好的少年冷冽地睜開眼,看向生事之人。
來人穿著外門弟子的校服, 臉上有一些麻子, 生得五短身材,兩只小眼睛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像什么成了精的老鼠。
陸研抬眸的一瞬間,他眼角下似乎有鬼魅的紅痕爬過,令那弟子無端心里一跳, 不由得往后退了幾步。
陸研慢吞吞地起身:“有事?”
他這不溫不火的態(tài)度又再次惹惱了面前的外門弟子。
想他劉旭, 一個管事弟子,平日都是被這群外門弟子們討好的侍奉,可這少年雖然性格看起來溫吞, 他從起床開始就一直耷拉的眼皮、緩慢而有條理的行動, 都無疑彰顯著這家伙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里。
麻子臉的劉旭冷哼一聲,叉腰罵道:“外門統(tǒng)一卯時起床,你瞧瞧現(xiàn)在幾點了!還不快去干活!”
陸研:“……知道了。”
他穿好衣服, 平靜無比地繞過劉旭,似乎只把他當(dāng)做了一團聒噪的空氣。
劉旭被陸研的態(tài)度弄得一愣,反而心里有些不踏實起來。尋常被他這般頤指氣使的新弟子,懦弱的會唯唯諾諾,有氣性的便會怒目而視, 這還是頭一次碰上這種邪性人。陸研的態(tài)度整得劉旭有些發(fā)毛, 一時拿捏不準(zhǔn)該怎么對付這小子。
好在能在外門里混上個掌事,劉旭也是個人精, 他眼珠子微微一轉(zhuǎn),道:“你去掃咱們大門處的落葉吧。”
陸研:“哦。”
劉旭:“……”
又是簡短平靜的回答。
也不知道聽沒聽進(jìn)去。
很氣但是暫時不敢發(fā)火, 總感覺這小子能面無表情地把自己殺人埋尸。
不得不說,劉旭的直覺是極其準(zhǔn)確的。
陸研壓根就沒去大門處,而是轉(zhuǎn)身向無涯派深處走去。無涯派昨日行進(jìn)至正殿的路線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一路上除了隨處可見的翠竹和海棠,便瞧見忙碌干活的外門雜役,修習(xí)練劍的內(nèi)門弟子。大家各司其職,尤其顯得陸研這個穿上了無涯派校服但依然格格不入的少年像個無所事事的街溜子。
“你,過來。”熟悉的聲音響起。
陸研疑惑地抬眼過去,瞧見了安墨言。她倒是如愿以償?shù)厝肓藘?nèi)門,看身上的花紋修飾繁雜,和自己素氣的同色系校服相比顯得尤為矜貴,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成了某位長老的親傳。
陸研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也不是很想認(rèn)識她。不過看安墨言一雙眨得像是患了眼疾,陸研猶豫半晌,還是走了過去。
陸研:“什么事?”
安墨言神神秘秘地湊近他:“你是不是想找親傳弟子的居所啊。”
陸研:“。”
見陸研沉默,安墨言忽然笑起來,踮起腳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隨后她輕聲道:“陸兄,你真的好裝。”
這句話惹得陸研冷嗖嗖地看了她一眼。
安墨言笑道:“親傳弟子住在正殿后面那個獨峰上,需要御劍過去,你應(yīng)當(dāng)還不會吧?”
陸研:“……我會學(xué)的。”
安墨言與陸研相處兩天,已經(jīng)知道這悶葫蘆少年的表達(dá)方式。
她繼續(xù)道:“還有一個辦法。”
“一些沒有學(xué)會御劍的親傳弟子,比如我,可以向正殿后方的一位穿著藍(lán)衣的盲眼修士出示令牌,而后可以乘坐他飼養(yǎng)的仙鶴過去。”
安墨言忽而抖了抖袖子,從袖口中落下一物。陸研垂眸看去,便瞧見一個白玉做的令牌,上面鐫刻的正是安墨言親傳弟子的名字。
“哎呀,不小心掉了令牌,”安墨言道,“師弟,不多聊了,我得去找長老補辦。”
她狡黠地朝陸研眨了眨眼。
陸研:“……”
雖然對安墨言的身份愈發(fā)感到疑心,不過白來的令牌不要白不要。他環(huán)視四周,發(fā)現(xiàn)周遭人都沒有注意到他這里,于是掩在袍袖下的小指一勾,用靈力托著令牌收進(jìn)了手中。
而后,陸研平穩(wěn)地正視前方,氣度冷靜,像是被吩咐了去做什么事情般,每一步都看不出任何做賊心虛的感覺。
及至繞過正殿,陸研才知道為何安墨言如此放心給他令牌,讓他混進(jìn)后山。
與其說穿藍(lán)衣的是個修士,不若說他更像是個行將就木的凡間老人,白發(fā)皚皚,面目蒼老,渾身散發(fā)著一股即將死去的暮氣。而他的一雙眼睛竟是被人剜掉,只留空曠的眼洞。
陸研默不作聲地把牌遞給他。
老修士顫巍巍地伸出一只孤枯的手,仔細(xì)地在令牌上摩挲一陣,隨即他嗓子里發(fā)出一聲古怪地“咕咕”聲,便再次將令牌塞回了陸研的手中。每一個動作都緩慢且哆嗦,好像破舊的機關(guān)盒子,令人擔(dān)憂下一秒就會盡數(shù)散架。
陸研扭過頭,便瞧見一只潔白的鶴停在了崖邊,安靜地?fù)潋v著翅膀。
從來沒坐過這等活物穿越高空,陸研心里有點發(fā)怵,試探性地伸出一只腳踏在鶴背上,平穩(wěn)的感覺讓他多了幾絲安心。陸研這才全數(shù)蹦到了白鶴的身上,白鶴一直安安靜靜,仿若通人性,等到陸研在它身上完全放松之后,才開始往上飛了起來。
微涼的風(fēng)刮在陸研的面頰,從脊背猛然躥起的失重感分散地落在身上,陸研手上有沒有東西可以抓著,他怕揪了鶴毛,反而會讓這鳥發(fā)狂亂飛。
好不容易飛上了崖頂,陸研腳底都有些發(fā)軟。
然而還沒等他松口氣,遠(yuǎn)處忽而傳來腳步聲。陸研身形一閃,藏在了旁邊的海棠樹后。
走過來的是個綠袍女修,容姿秀美,陸研認(rèn)得這女修,正是論道大會上見過的,無涯派二弟子李醇熙。
只見李醇熙一雙眉緊緊蹙著,似乎在煩惱憂心著什么。
她境界比自己高太多,陸研不敢妄動,拼命收斂著呼吸。好在李醇熙似乎全神貫注地在想什么事情,而且還沒想出來,最后頗為煩躁地踹了一腳陸研藏身的梧桐樹后,罵罵咧咧的御劍離開了。
陸研:“……”
他本想繼續(xù)往前走,腳下忽而一輕,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衣領(lǐng)被人提溜了起來。陸研扭頭,和一個陌生的少女面對面。
“呵,”女修冷笑道,“哪來的小鬼,擅闖親傳弟子的居所?”
陸研:“。”
無奈又好笑地,少年輕輕地喊了一聲“師父”。
哪怕是完全陌生的面容,但是他就是能認(rèn)出來,這是岑舊。
岑舊:“嘖。”
沒有故意捉弄人的快感。
“我本想著今日去尋你,”岑舊道,“沒想到一大早竟自己尋著味過來了。”
陸研不好意思道:“我也不是全然需要依仗師父。”
岑舊挑了挑眉:“那兩個呢?”
陸研便把程佩離和秋茯苓的決定告訴岑舊。
岑舊并不意外,四千四百道長階不是那么容易爬上來的,程佩離要是真不管不管地執(zhí)意上山,他還害怕小皇帝和自己反目成仇呢。
“不過這也太不能吃苦了。”岑舊道,“罷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道法。”
陸研望著岑舊,心底權(quán)衡半晌,他輕微地咬了下唇,咽下諸多心緒:“還有一些在幻境中看到的事情,想告訴師父。”
岑舊和他對視一眼,從中看出了徒弟的幾分慎重。
他忽而伸出一根手指抵在陸研唇邊,示意他先噤聲,見少年過分緊張的神情,岑舊不禁微微一笑。
而后,他打了個響指。
仿若周身景觀變作了洪流席卷,變化成陸研曾有幸見過一次的花海。陽光溫和地掛在花海之上,半分不灼人。花海落英因為這番變幻而揚起無數(shù)花瓣,浩浩蕩蕩地飄于半空急促地旋轉(zhuǎn)了幾圈,又猛地在地面的吸引下墜入琳瑯的花葉枝蔓中,快速地消散成了塵埃。
“來這里講,穩(wěn)妥。”岑舊道,“說吧,你看見了什么?”
他表情似乎不顯得意外。
陸研一愣:“師父,你知道?”
岑舊看向他懷中的霜雪劍,笑道:“師尊從來不做無用功,我以前只是以為你意外合了他老人家的眼緣,沒想到是故意用霜雪引導(dǎo)你進(jìn)入他的幻境,給我們提供信息。”
陸研沉默了半晌。
最終他還是將幻境中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訴給了岑舊,從他靈根被廢、再到柳退云道心破散,讓岑舊唇邊的笑意一點點地落了下去。
“怎么會這樣?”他似乎不知道在問誰。
因為重生一世,但周遭事件都沒變的緣故,岑舊本以為后來直到死后都沒聽聞師尊的消息,是因為他已得道飛升。可沒想到,一世高不可攀的劍尊竟落得個道心破碎的結(jié)局。
而這都是因為他。仿若被扼住了咽喉,岑舊覺得呼吸也帶了點疼痛。他想說什么,卻也什么都說不出來,連一點歉意都告知不了這一世飛升圓滿的柳退云。他忽然懂得了,為何在天雷威懾的瀕死間,柳退云為何只會喃喃著“是我的錯”。
所以……是因為在他死后,柳退云又做了什么,才導(dǎo)致他在這一世不但補好了破碎的道心,還能圓滿飛升嗎?
隱隱間似乎有什么無形中串聯(lián)了起來,岑舊只覺得腦子嗡鳴一聲,感覺無形中窺探到了天道在其中的脈絡(luò)。
他的這場重生,似乎和師尊存在一定的關(guān)系。
“還有別的嗎?”岑舊若有所思地問道。
陸研心口緊了緊,竭力掐著自己不要表現(xiàn)得太過緊張瑟縮:“師父,我最后看見了長大的我自己。”
“我們曾經(jīng)見過面,對么?”少年聲音變得都有些緊巴巴,“所以當(dāng)時你才愿意在客棧里救下我。”
他的心臟跳得好像擂鼓,敲得耳膜都有些生疼。
對面的青年修士斂去一切輕佻,鄭重地用桃花眸把少年承進(jìn)眸里。
而后輕微地點了點頭。
似乎又一朵花淹沒在泥土里,陸研聽到了一種名為塵埃落定的聲音。
第053章 鎖靈藤(13)
原來是這樣。
陸研本以為自己會聽到師父的回答時, 會一瞬間涌出許多想法,但此時心神直白得可怕,唯一的念頭竟然只是如此。仿若長久旅行的疲憊之人, 終于在綠洲飲了第一口水一般, 周身的心結(jié)也化開了。
少年忽而彎起眉眼:“其他的,師父可以等到之后再告訴我。”
他一向如此。
糾結(jié)一個問題, 便不多想。
倒是讓岑舊微微錯愕。
他本來是打算稍微向這個徒弟合盤托出一些前世的事情,也沒什么別的意思,主要是怕小孩想太多傷了自身道心。可沒想到陸研這么好打發(fā), 就像一根骨頭就能喂飽的狗崽, 反而讓岑舊多了幾分愧疚之心。
思及此,反而多了幾分堅定。岑舊忽而抓住了陸研的手腕,用靈力擊打進(jìn)魔尊的神識, 確保那抹殘魂失去意識, 沒辦法偷聽后,才開口道:“或許你可曾聽說過前世今生的輪回?”
陸研搖頭。
修真界不講究輪回的事情,死了就是死了, 斷沒有這般如話本里虛構(gòu)的概念。岑舊要不是自己經(jīng)歷過,他也是不信的。
靜默了一會兒,岑舊找了個合適的措辭:“你就當(dāng)我活了一遭,如今卻突然重頭再來了吧。”
這解釋簡單明了,但也便于理解。如此, 陸研終于將幻境中所見的事情融會貫通, “所以那是師父上一輩子的事情?”
岑舊點了下頭。
“我當(dāng)時墜崖之后,其實并沒有死, 而是掉在了一塊向外凸出的陡峭山石上,山石旁恰好是個山洞。”
岑舊回憶著當(dāng)時的情景。
他被一劍穿心之后, 當(dāng)著那些正派修士的面,身形向后傾倒。極速下墜而引起的山谷間的風(fēng)冷冰冰地打在岑舊的臉頰上,因為失血過多而昏沉的意識直接化于虛無。有一瞬間,岑舊甚至覺得自己的意識正散在這天地茫茫間。
可隨即,背磕到了一處堅硬的石壁,因為下沖太猛,導(dǎo)致力相反作用,致使他的身軀剛一接觸到平面,就又被高高彈起,再次落下時,激起一片塵埃,周遭不少碎石滾落下去,落到谷底傳來一陣清脆的回響。岑舊的傷口因為這番變故而開裂得更大,因為竹景最后阻撓的緣故,那把劍在穿透胸膛時稍稍偏移了一些,因此并沒有直接貫穿心脈。
雖然和岑舊預(yù)想的計劃有些偏離,但是他一開始覺得并不礙事,畢竟不論是死與沒死,以凡人之軀落在這山不見底的崖谷,也足夠摔個尸骨無存。岑舊活得厭煩,便連一絲骨血都不想留存在這天地之中。
可偏偏事與愿違了一輩子,到死前還不能稱心如意。沒有成功摔死的后果,是渾身筋脈劇痛的感覺活生生把岑舊渙散的意識從鬼門關(guān)的邊上拉了回來,然而他已經(jīng)沒有辦法再挪動身軀,哪怕只是從這塊石壁上翻下去。
躺著等死的時候,岑舊不由得一陣悲涼。他上輩子對天道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混賬事,才讓他死前也要受盡折磨。
聞到血腥味的老鷹這時飛了過來,堅硬的爪子落到岑舊的身上,很輕易地勾連著一絲皮肉下來。它在等待岑舊的死亡,好方便自己飽餐一頓。岑舊能夠感覺到那道銳利的目光一直剮蹭在自己身上,像是在尋找下口的地方。
隨便吧。
怎么死不是死。
就是這個死法有點太丟人了些。
這么想著,岑舊似乎又多了些力氣。在鷹嘴落到胸口的那一刻,忽而往旁邊滾去。這石壁本就因為風(fēng)吹雨打不夠堅硬,成年人的身量加上劇烈的動作,便頃刻出現(xiàn)蛛網(wǎng)般的裂縫,皸裂開來。
失重感再次襲來,那只老鷹受了驚嚇,撲騰著翅膀向上空飛去。可還沒等一會兒,岑舊忽覺地周遭空氣靜止了起來,他眼前已經(jīng)渾濁一片,依稀只見崖邊似乎掛了什么東西,伸出胳膊抓住了自己。
應(yīng)當(dāng)是野猴子。
可“野猴子”似乎有條不紊地把他拽了過去,走進(jìn)了這山壁間的一處山洞口。直到帶著水的手帕把岑舊臉上的血污擦干凈,他這才意識到所謂的“野猴子”是一個看起來略微狼狽的少年。
說是少年,但似乎長得頗為高大,應(yīng)當(dāng)已有十八九歲,穿著粗布做的黑衣,簡單束發(fā)成高挑馬尾,容貌倒是生得不錯,不過臉上掛了彩,破壞了本來的俊朗。
“還好嗎?”低沉的男音在洞穴內(nèi)響起。
岑舊心想,這人怕不是個瞎子。
他都快斷氣了,哪能答話呢?
見岑舊不應(yīng),少年忽而從旁摸出了幾片樹葉,又給岑舊灌了幾口水進(jìn)唇。隨即他打開放在一旁的包袱,從里面拿出干凈的白布和幾片奇形怪狀的草藥,熟練地開始在岑舊的胸口上操作起來。
岑舊:“……”
真是見了鬼了。
在這鳥不拉屎的山洞里怎么還能遇見采草藥的?
傷口很快被少年用山泉水和草藥止住了流血的架勢,岑舊悲哀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神智隨著少年利落的救治,一點點地恢復(fù)了過來。
簡而言之,差點死了,但是被救活了。
到了晚間,黑衣少年又不知用什么法子生了火,靠著他猴子一般的身法,在外面扒拉著山石跳來跳去,拾取的木石和火柴,在因為受傷而感到冷有些瑟縮的岑舊面前生了一堆明火。
岑舊:“……”
很體貼,但大可不必。
但火光的暖意,和那雙在火前尤為明亮的雙眸讓岑舊有些心軟,反正他是被修士的本命劍刺中,何況在次之前因為多次動用邪術(shù),身體早就成了一個破洞篩子。凡人的草藥救他,也只能暫緩一時。岑舊的身體現(xiàn)在就像一個病入膏肓的絕癥病人,被少年救了之后或許還能茍延殘喘一段時日,但終究時日無多,并且藥石無醫(yī)。
“你是怎么來到這里的?”他問道。
少年從外面抓了只鳥回來,正放在火上烤,聞言簡短地回答道:“采藥掉下來的。”
岑舊:“……”
這可真是巧了。
怪不得他有一堆止血救傷的草藥。
“給。”鳥肉逐漸散發(fā)出焦香味,發(fā)白的生肉被烤出一種熟透的黃,少年遞給岑舊,“你受了傷,多吃一些。”
岑舊搖頭:“我馬上要死了,不用吃東西。”
少年沒有多說,收回了鳥肉,自己嚼了幾口。正當(dāng)岑舊覺得這小孩還挺知情識趣,他的掌心里忽而多了幾個果子。
“這個不油膩,甜的。”少年道。
岑舊:“……?”
岑舊:“不是,我是說我快要死了。”
少年便又沉默不語,開始全神貫注地吃他烤得半熟的鳥肉。
岑舊:“……”
合著你是選擇性聽話啊。
又過了一會兒,他問道:“你怎么回去?”
少年收拾完食物的殘骸,扔到了崖谷,道:“上不去就往下走。崖底東面是平地,一直通到蓬萊海。”
岑舊:“……”
這被困了多久才有這個發(fā)現(xiàn)。
岑舊:“那你……探查清楚了,為什么還沒走?”
少年看了他一眼:“今天打算離開的時候,你掉下來了。”
岑舊:“……”
好,是他的錯,不該這個時候?qū)に馈?br />
“你呢?”少年忽然反問道,“是被仇人追殺嗎?還有地方可去嗎?”
岑舊搖頭。
少年道:“我?guī)愠鋈ァ!?br />
岑舊本來想說不用了,可少年根本沒留給他拒絕的機會,說完就往旁邊的石頭上一靠閉上了眼。
差點沒給岑舊氣笑。
看著濃眉大眼的,心眼怎么這么多?
但圍著火,身上被烤得暖洋洋的,加上傷口也在草藥的作用下開始回愈,慢慢地,岑舊也逐漸感覺到一陣?yán)б庥苛松蟻怼?br />
再醒之后,他們已經(jīng)到了谷底。為了防止岑舊胸口的傷再度開裂,少年把他抱在懷里,這樣走雖然有些費勁,但他依然一聲沒吭。
岑舊就這么稀里糊涂地被少年帶回家養(yǎng)傷照料。
他后來得知,少年名叫陸研,曾經(jīng)是個孤兒,養(yǎng)父是個獵戶,但是有一年去山里打獵摔斷了腿,陸研去城里賣藥賺錢,路上被山匪劫了,好不容易趁著山寨內(nèi)亂逃回來,卻發(fā)現(xiàn)村莊被過路的盜匪血洗一空。陸研又成了孤家寡人,一個人孤零零地在村里住著,平日里就靠去山腳下縣城賣藥換糧食。
岑舊:“……”
這經(jīng)歷也挺慘的。
他偶爾會覺得陸研長得有點眼熟,不過年歲久了,很多故人故事都漸漸散在了記憶深處,一時之間岑舊也想不起來這少年長得像誰。
因為感覺到大限將至,岑舊就問少年:“你想修仙嗎?我是個修士,只能報答你這些。”
陸研只是愣了下,就要跪下來行師禮。
岑舊卻道:“不用拜師,你的年紀(jì)已經(jīng)大了,或許這輩子可能也不會有太大造化。何況我靈根已廢,也只能口述一些典籍心法給你。”
將畢生所學(xué)讓陸研抄到紙上的第三天,那看起來脆弱得像融雪的白衣青年躺在床上再未醒來。陸研去叫他起床時,還以為他只是睡著了,直到看到青年蒼白的唇色,心里猛地一跳,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沒了氣息。
對陸研來說,青年好看得像是在人間歷劫的神仙,完成了使命便又回到了天上。那些典籍心法看起來頗為高深,加上岑舊容姿不俗,陸研懷疑他是什么修仙世家出來的大人物。
陸研把他下了葬,規(guī)規(guī)矩矩地在墓前行了師禮。而后像是下了決心一般,朝著東北的絕情崖而去。
他要試著去找找,和青年有關(guān)的痕跡。
也算全了這一場師徒之恩。
第054章 鎖靈藤(14)
“總之, 我只知道這些了。”岑舊似乎是自嘲地笑了笑,“再睜眼就是如今。”
陸研有些不確定地問道:“所以師父當(dāng)你不是專門為了顧家人,也是為了我嗎?”
青年修士一向性子大大咧咧, 放浪形骸, 好像他本就不在乎這些,所謂多情至極是無情, 但如今卻出現(xiàn)了陸研見到的頭一次遲疑神情,似乎還有些羞于啟齒的情緒在里面。耐心等待了一會兒,才聽到岑舊悠悠道:“當(dāng)年總覺得你根骨不錯, 只是修行太晚, 雖說大器晚成,但假如能早點讓你走上仙途,也算是全了我的一點郁結(jié)。”
他這一生從未順?biāo)爝^, 卻并不在坎坷中自暴自棄, 亦或是怨天尤人,反而走過這漫漫人生路后,深刻體會到不幸之苦, 便會忍不住想讓他人莫再悲痛。說是過分仁慈也可,前世之冤死又未曾不因此舉。但如果讓岑舊再選,他并不后悔這半生任何決定。
因為從小到大,他所遇見的人、所受的教育都是這樣。
“謝謝師父。”少年認(rèn)真道。
岑舊這便笑了起來:“這也是我愿意收你當(dāng)徒弟的緣故。”
上下兩輩子,不論是陰差陽錯或是有心栽柳, 少年總是以最合適的時機出場, 站到孤苦伶仃的他的身后,并且給予一定的信任。所謂信任二字, 看似虛無縹緲,卻是他窮盡一生都在渴求的東西。
說開之后, 岑舊覺得身上輕松了不少,就連呼吸都變得順暢起來。他本以為重活一世,也不過是身上多了些復(fù)仇的擔(dān)子。可事實上,一切都不一樣了。興許前世太過偏激,導(dǎo)致他錯過了一些彌足珍貴的東西。本以為藏在心里難以啟齒的血海深仇,當(dāng)做談資講出,重量也不過唇齒間的詞句。
“謝了。”岑舊道,“不論師徒,是我對你的謝謝。假若沒有回舟,我或許心境要比現(xiàn)在差上許多。”
陸研努力壓了壓唇角,盡量不讓自己顯得太過輕浮,因為一點夸獎就飄飄然實在是太不可靠了。可還是不可自抑地從眼梢眉間跳出幾分雀躍。
岑舊剛要撤去個人結(jié)界,忽而又想起其他事情來。
“對了,你是怎么上山的?”岑舊又恢復(fù)成那般沒有正形的樣子,彎腰打量少年,“莫不是自學(xué)成才,御劍上山了?”
陸研:“……”
被師父現(xiàn)在后知后覺的反應(yīng)噎到。
“不是。”他冷靜了些,也終于想起還要安墨言這號人需要和岑舊說明,便老老實實地將從上山開始的事情原原本本復(fù)述給了岑舊,“我覺得這個女子有些老成,和她的外表不符,心智、談吐都更像一個成年修士。”
上山之前本來還有懷疑,如今反而通過令牌事件,讓陸研更加確定她身上有些異常。
岑舊摩挲著下巴:“不應(yīng)該啊,你們見過了掌門,以他大乘期的修為,不可能看不出修士的偽裝,除非她也是大乘期。但是修真界不可能有一個大家都不知道的大能存在,其他幾位又實打?qū)嵉赜幸略谏恚豢赡荛e得沒事干喬裝來無涯派當(dāng)?shù)茏印!?br />
至于唯一一個看起來閑得發(fā)慌的沐安,岑舊則沒考慮這個可能性。沐安的行事似乎沒這么鬼鬼祟祟,并且假若是他,不想辦法弄死陸研三人就不錯了。安墨言雖然行事鬼祟了些,但應(yīng)該和岑舊沒什么利益沖突,才會對陸研不加阻撓,反而還有些樂見其成地推波助瀾。
岑舊思來想去,又注意到陸研故事中的另一號人物:“你說,崖邊有個養(yǎng)鶴的盲眼老人?”
陸研一愣:“師父年輕的時候沒見過?”
“……也不是。”岑舊道,“只是弟子居建成之后,我已經(jīng)學(xué)會御劍了。”
他是第一任親傳弟子,都是直接住在柳退云洞府。后來李醇熙和竹景上了穹峰之后,才開始修建親傳弟子專門的居所。
但這也不太應(yīng)該。岑舊性子跳脫,還沒長大前將穹峰上上下下都摸索了個遍,按理說不應(yīng)該沒有他還記不得的人物。但是凡事總有例外,為了防止是自己粗心,岑舊解散了秘境,又變回韓無雙的形貌,拎著小徒弟造訪了竹景的洞府。
“喲,小竹子,”岑舊道,“閑來無事,要不要去轉(zhuǎn)轉(zhuǎn)?”
竹景的洞府外有一個別院,給他平時練劍用。他性子獨,不大愿意去后山或者無涯派的演武場給人當(dāng)猴子看。此時竹景正坐在院中石凳上,捧著一本不知道干什么用的書在看,聞言手一抖,抬眸時滿眼寫著“有病”兩個字。
礙于現(xiàn)在用的不是自己的身體,岑舊笑嘻嘻地湊到竹景身邊,沒自來熟地再去扒拉他,而是道:“你還記不記得,從正殿到咱們這的弟子居后面有個瞎老頭?”
竹景動作一頓,語氣帶了些困惑:“有這號人?”
岑舊:“?”
岑舊:“你也不知道?”
師兄弟對視一眼,從眸子里看出彼此濃濃的疑問。
而后岑舊把陸研拉出來,指著少年道:“你,再給你師叔講一遍發(fā)生了什么事。”
因為問題比較關(guān)鍵,這次陸研和竹景說的就比較言簡意賅,略去上山之后的各種繁瑣,直接說明新來的親傳弟子安墨言給他指明了一條路子。
“當(dāng)時確實可以乘鶴,”竹景道,“但我不記得有養(yǎng)鶴的修士。莫不是這兩年門派新加的?”
岑舊道:“可太奇怪了,咱們門派有這號瞎眼人嗎?”
竹景也覺得似乎有哪里不對。
“問問后來的弟子呢?”他道。
岑舊攛掇道:“我?guī)е降埽瑫鹨尚摹D闳枂栆骶拧!?br />
竹景:“……”
雖然心底不贊同這個人選,不過礙于岑舊說的人選確實是最佳。最近入門的除了那個安墨言,再小的就是韓無雙與吟懷空了。韓無雙死掉了,那只能去問吟懷空。
但竹景也不知道哪根筋沒撥對,總覺得自己天生和吟九氣場不和,每次見面都能幾句話就話不投機,而且不知道為什么,竹景莫名覺得吟懷空這廝看著性情懦弱溫吞,實則是一只批了羊皮的刺猬,渾身是刺。尤其似乎在隱隱針對自己。
不過大局為重,竹景只能硬著頭皮去找吟懷空盤問。
岑舊和陸研在旁吃了丹藥隱身,不正經(jīng)的師兄還不知道從哪里找了兩根狗尾巴草,握在手里上下擺動給竹景加油打氣。
這幅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讓敲門的竹景虎口蹦出幾根青筋。
大師兄好欠揍。
于是吟懷空一臉驚喜地出來之時,就看見了一臉黑氣得像死了老婆的竹景。
吟懷空:“……”
竹景:“……”
竹景還沒來得及斟酌好用詞,便瞧見這親師弟忽而做賊似地左顧右看,發(fā)現(xiàn)竹景身側(cè)確實沒人之后,失望嗤了一聲,再之后臉上那副溫和的笑意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地是一臉冷酷厭煩。
竹景甚至還看見他翻了個白眼。
“我還以為是大師兄回來了,”吟懷空不甘心地嘀咕道,隨后沒好氣地問道,“師兄你有什么事嗎?”
竹景:“……憑什么你對我就是這幅嘴臉?”
吟懷空:“沒事就別聊了。”
語氣之差,男默女淚。
就連岑舊都停止了搖晃狗尾巴草的動作,稀奇地看了一眼從未見過的兩人氛圍。
喲,小九還有這幅面孔呢?
“咳,”竹景道,“大師兄托我問你點事情。”
本來還陰云密布的吟懷空聽見岑舊的名號后,離開的動作一頓,狐疑地看了竹景一眼:“什么事?”
竹景:“……”
活脫脫地針對他!
竹景按捺著火氣,道:“你剛上山的時候,從正殿到弟子居怎么過來的?”
“乘鶴啊。”吟懷空納悶道,“剛?cè)腴T的時候誰會御劍?”
竹景見問到關(guān)竅,趁熱打鐵道:“那你見過養(yǎng)鶴的修士嗎?”
吟懷空被問的一怔,隨即臉上疑色更深。
“你不是在逗我吧?”吟懷空道,“真是大師兄托你問的?”
“我們那群鶴都是散養(yǎng)的靈鶴,哪有什么養(yǎng)鶴人?”
竹景心里猛地一跳:“真的沒有?”
吟懷空搖頭。
竹景和暗處的岑舊對視一眼,從中意識到了嚴(yán)重性。
他們這些弟子最小的也都已經(jīng)筑基,因此早就開始御劍飛行,自然不會注意到這等犄角旮旯里是否多了什么,安墨言和那盲眼修士怕不是串通好的。無涯派真是破成篩子了,什么人都能上山。
吟懷空見竹景要走,雖然心里疑惑,但長年被欺負(fù)的性子注定了他不是愛管閑事的人,因此只是盯了會兒竹景的背影,就回自己洞府了。
而那養(yǎng)鶴的盲眼修士等到他們?nèi)嗽仝s到時,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只有一個木匣留在原地。
岑舊攔住二人,徑直一人用靈力驅(qū)使打開木匣,卻只見里面放置著一柄團扇,上面繪制著潑墨山水圖。可再細(xì)看,便會發(fā)現(xiàn)這山水圖在陽光下竟隱有五行之道。
“這是,合歡宗的陰陽扇?!”竹景震驚道。
“師父,這里有個紙條。”陸研遞給岑舊。
岑舊看去,默念出聲:“魔修討伐仇人,不欲擾君,陰陽扇當(dāng)作見面禮物,望君勿攔,井水莫犯河水。”
字條的落款,是一個“嚴(yán)”字。
而當(dāng)今合歡宗宗主,名字叫嚴(yán)莫諳。
反過來不就是安墨言嗎?!
第055章 鎖靈藤(15)
“陰陽扇是什么東西?”陸研好奇道。
岑舊把那張紙條收了起來, 語氣復(fù)雜:“是合歡宗的神器。”
陸研:“……”
見面禮這么貴重?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轉(zhuǎn)頭去敲打腦內(nèi)的魔尊。
“你不可能不認(rèn)識嚴(yán)莫諳, ”少年破天荒地有些生氣, “你們是串通好的?”
或許嚴(yán)莫諳正是見過魔尊的真容,才會在一開始就蓄意接近, 并且暗中幫了不少陸研。甚至有可能,陸研少年的形貌讓嚴(yán)莫諳覺得可能魔尊并沒有死,只是有什么要事讓他不得不以喬裝示人, 所以才會迫不及待地把神器也掏了出來。
陸研:“。”
越想越覺得以這些魔修的腦回路, 事實真相還真有可能是這樣。
魔尊賤嗖嗖地回復(fù)道:“你沒問,我為什么要主動說,我是什么很賤的人嗎?”
陸研:“……”
確實很賤。
在岑舊和竹景討論嚴(yán)莫諳在搞什么死出的時候, 少年弱弱地舉起了手。
“我想, ”陸研道,“嚴(yán)莫諳送這個禮物可能是因為我。”
岑舊:“……”
岑舊震撼道:“可是魔尊不是死了嗎?”
他殺完之后親自廣而告之各位魔修們的。
“有可能。”倒是竹景道,“或許這些魔修過分崇拜魔尊, 在沒有親手拾取尸骨的情況下,或許本來就存疑。”
加上嚴(yán)莫諳都混成宗主了,估計見過魔尊的真容,一不小心想歪也是常事。
畢竟都修魔了,腦子肯定不正常的居多。
“現(xiàn)在的問題是, ”竹景道, “感覺這兩個魔修來者不善,師兄, 要攔嗎?”
岑舊:“攔什么,既然嚴(yán)莫諳都主動示好了, 說明我們計劃不沖突。無涯派越亂,反而越有利于我們行動。”
“只是我很好奇,嚴(yán)宗主作為一個男兒身,是怎么在無涯派掌門的眼皮子底下混進(jìn)來的。”
此話一出,三人齊齊沉默。
尤其是已經(jīng)見過嚴(yán)莫諳天衣無縫偽裝的陸研更為尤甚。
到底是什么血海深仇,讓嚴(yán)宗主女裝都要親自上陣。
“或許……”竹景道,“合歡宗有什么相關(guān)的秘法?”
畢竟合歡宗惡名昭彰,懂得都懂,浸淫皮囊,縱情聲色,倘若在這方面有一些獨家秘法,似乎并不是難事。
岑舊眼睛一亮:“這秘法真不錯,我想……”
竹景果斷掐滅他的念頭:“不,你不想。”
既然確定了嚴(yán)莫諳的計劃和他們不相關(guān),而且對方甚至把陰陽扇主動送了過來,這便宜占了,岑舊就不打算多為難人家。不得不說嚴(yán)莫諳還挺會做人,這么一套組合拳下來,只要不是和他有世仇,這么大的好處沒人會再上趕著針對。
可謂是修為不夠,腦子來補。
至于這么輕松就交出陰陽扇的緣故,是因為妙音門前車之鑒,沒了魔尊的魔修宗門簡直一捧散沙,很容易成為眾矢之的。就連正道大門派都能因此全員覆滅,嚴(yán)莫諳看樣子又聰明過了頭,自然知道神器只能搏個好名聲,實際上是個燙手山芋,很容易導(dǎo)致他丟了身家性命。
這神器本來就是從正道搶來的,魔修中人又沒什么道德底線,不會覺得鎮(zhèn)守神器是什么傳承亦或是保護(hù)蒼生。反正這東西沒什么好處,嚴(yán)莫諳還覺得妙音門那大塊頭傻得很,好不容易丟了還要費盡心思去搶。他早就樂得把這種晦氣玩意送人。
既然確認(rèn)嚴(yán)莫諳是友非敵,岑舊也就失了在他身上花心思的功夫。
“出都出來了,”岑舊道,“不如我們想想該從什么地方尋找無涯派的神器。”
雖然不知道師尊為什么這么做,但既然他也是重生的,想必是在自己死后得到了一些關(guān)鍵信息。
“不若先去藏書閣?”竹景道,“我記得應(yīng)該有門派記錄吧。”
岑舊搖了搖頭:“在我記憶中是沒有的。何況假若無涯派真想藏,便不會堂而皇之記在隨便可供人翻閱的書中。”
竹景:“……”
線索似乎還是沒頭蒼蠅,令人一點抓不到頭緒。
時間已經(jīng)從清晨到了中午,太陽也從東邊逐漸移到了南方,在地上撒下一片金黃的暉光。無涯派忙碌的弟子逐漸變少,應(yīng)當(dāng)都在大中午選擇了就餐或者回屋休息。畢竟修仙雖然可以強健體魄,但陽光打在身體上的毒辣感覺并不是體魄增強就感覺不到的,念法訣、吃丹藥又太浪費靈力和靈石,摳搜的弟子都索性回房打坐休憩。畢竟無涯派的弟子居底下埋了法陣,保證屋中一年四季冬暖夏涼,靈氣充沛。
“要不……”沉默半晌,岑舊試探地出了一個鬼主意,“我們?nèi)タ纯磭?yán)宗主在干什么?”
而且他確實挺想學(xué)習(xí)一下合歡宗的喬莊秘法,畢竟日后少不得經(jīng)過掌門眼皮子底下,萬一露餡他又打不過大乘期,很容易受傷啊。
竹景:“……師兄,這才是你真實想法吧!”
岑舊:“別在意這么多。”
竹景蹙眉。
他性子剛直,一向看不慣這些邪魔外道。尤其是合歡宗出了名的淫邪,他自然覺得那些喬裝秘法也不會是什么好東西。
岑舊看出他心里的嫌棄,于是推了一把竹景:“你去接近李醇熙,想辦法推動她往那些長老身上查。我們?nèi)フ覈?yán)莫諳。”
竹景:“……”
“行。”他咬了咬牙,“師兄你又把我往外面推。”
岑舊擺手:“看你一副良家少男的模樣,實在怕合歡宗玷污你的眼睛啊。”
陸研:“。”
陸研深深地望了岑舊一眼。
感覺師父完全沒想起來身旁有個沒成年的徒弟。
竹景不能看的東西,他難道能看?
竹景雖然不情愿分開,但要讓他去見合歡宗的臟東西,他怕忍不住一劍劈了嚴(yán)莫諳,只能勉強同意岑舊兵分兩路的建議。
岑舊便笑瞇瞇地招了招陸研,抓住少年的衣領(lǐng)使了個追蹤符,眨眼間便來到了一名綠袍少女面前。這少女生得有幾分英氣,五官明艷,“她”正坐在一棵海棠樹下閉目打坐,感覺到動靜之后悠悠睜開眼,發(fā)現(xiàn)來人之后才露出來了幾分震驚。
“嚴(yán)宗主,”岑舊笑瞇瞇地說道,“久仰大名啊。”
那“少女”笑容一僵,但很快恢復(fù)如常。她身上忽然發(fā)出一絲絲關(guān)節(jié)扭動錯位的聲音,轉(zhuǎn)眼之間便恢復(fù)成了比岑舊還要高半頭的男人。倘若是女體時,嚴(yán)莫諳的五官完美適配,只是像個多了幾分英氣的少女。可等他露出本貌之后,反而多了幾分陰柔,唇紅齒白,眼下窩著紅痕,像是隨時隨地都在朝人眼波流轉(zhuǎn)。
“岑道友,”嚴(yán)莫諳道,“我以為我給足誠意了。”
他的聲音卻和外貌不相符,反而是完全成年的男人的低沉聲音。
岑舊笑道:“對啊,所以我才來找宗主見一面,畢竟宗主幫了我的小徒弟。”
嚴(yán)莫諳忍不住看向岑舊身后默然站立的少年。每次看到他那酷似前上司的臉之時,嚴(yán)莫諳都感覺渾身一涼。本來也是懷疑魔尊沒死,但他以安墨言的身份打探之后又覺得不像。
換做往常,魔尊早就把他踹出十萬八千里遠(yuǎn)了,還容他不停蹦跶?但終究是長得實在太像了,嚴(yán)莫諳不敢確認(rèn),但也不敢否認(rèn)。萬一他蹬鼻子上臉了,等魔尊反應(yīng)過來之后死得必將慘無人道。
因此在聽說這是岑舊徒弟之后,嚴(yán)莫諳那雙帶著媚意的眼睛猛然睜大,仿若白衣青年像是什么太歲頭上動土的傻叉。
“原……原來是徒弟啊哈哈哈哈。”干笑著氣若游絲地說完這一句,再迎著少年泠泠的目光,嚴(yán)莫諳頭皮發(fā)麻,恨不得當(dāng)場暈過去。
岑舊稀奇道:“嚴(yán)宗主究竟是怎么混過最后的面試?”
嚴(yán)莫諳見岑舊表情是在認(rèn)真的好奇,便知他不是來找事,心已經(jīng)放下了一半,態(tài)度便也緩和許多。
“這是合歡宗的秘法。”嚴(yán)莫諳說道,“尋常丹藥只是改換表面形貌,但我們合歡宗的秘法改的是骨骼,除非能看透我神魂,否則便無法確認(rèn)是否喬裝。”
岑舊:“我可以學(xué)嗎?”
嚴(yán)莫諳:“啊?”
他滿心復(fù)雜地看了白衣修士一眼。
原來是想白嫖他合歡宗秘法的。
但是那又怎么樣,嚴(yán)莫諳深知活得久的秘訣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莫要多管閑事,也莫要徒惹事端。而且岑舊的修為他看不破,不是化神就是大乘,打又打不過,秘法怎么了,陰陽扇他都送給人家了。在這種混亂的時代,抱大腿才是最重要的。
一時間,嚴(yán)莫諳心底的想法如洪流飄過,他立馬掛起笑容:“我可以!”
結(jié)果下一秒,嚴(yán)莫諳就被旁邊的陸研瞪了一下。
陸研不滿地?fù)踉卺f眼前,斥責(zé)道:“好好說話,拋什么媚眼呢。”
嚴(yán)莫諳:“……”
嚴(yán)莫諳被疑似“前上司”訓(xùn)得虎軀一震,委委屈屈道:“我也沒辦法啊,我們合歡宗天生媚骨,學(xué)的就是勾引人這番活計。”
陸研:“……”
果然是臟東西。
岑舊:“……”
就該把這個徒弟也打包給竹景。
“嚴(yán)宗主送了這么大的禮物,”岑舊從善如流地轉(zhuǎn)移話題道,“我也打算送嚴(yán)宗主你一份回禮。”
“說出你的仇家。”
白衣修士笑起來的時候像是山野中的鬼魅,帶著一絲漫不經(jīng)心的探究。
“我自幼生在無涯派,或許可以幫你。”
第056章 鎖靈藤(16)
嚴(yán)莫諳以為自己聽岔了。
岑遠(yuǎn)之要主動幫自己!
這簡直是天降餡餅啊。
但是很快, 嚴(yán)莫諳就冷靜了下來。他一向喜歡用腦子勝過武力,但作為一個人人喊打的魔修,這么多年混得風(fēng)生水起, 沒點謹(jǐn)慎是不可能的。
嚴(yán)莫諳尋思分析了這件事情存在的利弊, 以及揣摩了岑舊為何主動來幫自己的動機。只是為了秘籍,斷不夠格, 難道是陰陽扇打動了他?看著又不像。
雖然外界對岑舊的評價褒貶不一,但都傾向于他是個不拘小節(jié)的瘋子,可嚴(yán)莫諳卻覺得不對。自打第一眼看來, 這白衣青年每一次的言笑都不過是浮于皮囊表面。聰明的算計者不會讓人覺出他的打算, 而岑舊更為尤甚,就連嚴(yán)莫諳這種心思千回百轉(zhuǎn)的人也總是忍不住被他假象蒙蔽,幾句話下來飄飄欲仙。
嚴(yán)莫諳越想越覺得他像極了一團迷霧, 讓人捉摸不透, 愈發(fā)對岑舊要幫他這件事舉棋不定。
岑舊看出來了他的遲疑,心里冷嗤一聲。嚴(yán)莫諳雖然有腦子,但正如之前所說, 這家伙聰明過了頭,每件事都要斤斤計較。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事需要算清賬呢?水至清則無魚,若事事算計,只能畏縮不前,這也是嚴(yán)莫諳這么多年修為境界一直停滯不前的原因。
不過眼下是有要事在身, 岑舊為了打消嚴(yán)莫諳的顧慮, 便道:“嚴(yán)宗主聽聞過我與無涯派的糾葛可否?”
乍然聽見岑舊開口,嚴(yán)莫諳心里先是打了個突, 及至反應(yīng)過來對方問了什么問題后,才后知后覺地說道:“啊……有知道的。”
無涯派與前首席弟子鬧得不愉快這件事怕是整個修真界已經(jīng)當(dāng)做了茶余飯后的談資, 畢竟怎么看無涯派都不占理。不占理還一副理直氣壯迫害大弟子的模樣,雖然不少修士對此依然秉持懷疑態(tài)度,因為在此事之前岑舊在外的風(fēng)評并不好。但總歸腦子清晰的都知道,這內(nèi)里的腐敗人心究竟如何骯臟。
嚴(yán)莫諳心神定了定。他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岑舊為何聊起這話的態(tài)度。
他是在表明,他們二人有著共同的敵對目標(biāo)。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尤其適用于沒什么道德底線的魔修們。
岑舊想借嚴(yán)莫諳的手,對付當(dāng)初曾迫害過他的無涯派門人來場清算。雖說這般把野心與利益關(guān)系擺在明面上,不是那些虛偽的正派人士慣用的手段,他們更擅長用偽善的口號與名義來完成骯臟的勾當(dāng)。但嚴(yán)莫諳和岑舊都不是什么心思正派的好人,自然還是更喜歡這般明算賬的交易。
嚴(yán)莫諳心底一塊大石徹底落了下來。
他這才終于敢直視岑舊。
“其實我來此地,是為了找一個人報仇。”嚴(yán)莫諳道。
岑舊:“你姘頭?”
嚴(yán)莫諳:“……”
你們對我們合歡宗有什么誤解啊?
嚴(yán)莫諳弱弱道:“雖然話本里確實有妖女圣僧的橋段,但我們合歡宗所修功法是魔道,要是和正道人士雙修的話,會走火入魔、靈氣潰散的。”
岑舊嘶了一聲:“怎么和傳聞不太一樣?”
傳聞中,合歡宗不是一群葷素不忌、男女通吃的好色之徒嗎?
嚴(yán)莫諳:“……拒絕刻板印象,從你我做起!”
他咬牙切齒道:“我們合歡宗只是推崇雙修,但都是主張門派內(nèi)部消化的。”
岑舊咳了一聲,眼珠子瞟到一邊,假裝剛剛不正經(jīng)想歪的人不是自己。
倒是陸研稀奇地看了嚴(yán)莫諳一眼,問了個驚世駭俗的問題:“所以你到現(xiàn)在還未有道侶?”
嚴(yán)莫諳:“……”
仿若一柄利劍刺中了嚴(yán)宗主的心口。
是,他雖然因為長相總是被認(rèn)為歷盡千帆且不安于室,實際上嚴(yán)莫諳這種長相在合歡宗內(nèi)部并不受歡迎。合歡宗的女修大多喜歡有陽剛氣的同門,男修……男修基本數(shù)量稀少,等于沒有,一進(jìn)門早就被那些女修瓜分完了,自然不可能再有看得上嚴(yán)莫諳的。
雖然說合歡宗有些人確實不太注重禮法,偶爾外出游歷打野食,但這些人顯然不包括嚴(yán)莫諳。
很單純,就是怕死。
一想到和外門派的人勾勾搭搭,可能導(dǎo)致的各種后果,嚴(yán)莫諳想想就頭大。
合歡宗秘法有單修版本和雙修版本,但之所以叫合歡宗,便是雙修版修煉起來事半功倍,而且這兩個版本功法殊途同歸,假若一開始沒有道侶,便練單修版,之后再轉(zhuǎn)為雙修。
這也是嚴(yán)莫諳為什么修為不顯的第二個原因。長了一張禍水臉,實際上連道侶都沒有,只能去練見效很慢的單修功法了。
岑舊聽完,同情地看了一眼嚴(yán)莫諳:“你這么多年還是挺辛苦的。”
嚴(yán)莫諳:“……謝謝。”
不是說好講計劃的嘛,無冤無仇為什么戳他痛點!
嚴(yán)莫諳虛弱地問道:“我們能繼續(xù)往下講了嗎?”
岑舊還在咂摸合歡宗奇奇怪怪的習(xí)俗,聞言才想起他們的話題偏了十萬八千里遠(yuǎn),忙道:“請繼續(xù)。”
嚴(yán)莫諳心累地嘆了口氣。
若說之前尚有一點顧慮,如今倒是覺得,只要不再聊他凄慘的感情問題,一切都好說。
“雖然不是為了情債,但確實和此有關(guān)。”嚴(yán)莫諳道,“陸兄弟應(yīng)當(dāng)見過了那盲眼道人吧?”
陸研點了點頭:“他應(yīng)當(dāng)也做了偽裝?”
“對。”嚴(yán)莫諳道,“老幼病殘最易降低同情心,因此我才將他打扮成老人模樣。他非我合歡宗門人,而是我在三個月前采藥時撿到的……”
三個月前。
嚴(yán)莫諳有心沖擊化神期,搜羅了一些藥品和靈石,但最終發(fā)現(xiàn)缺了味至關(guān)重要的藥。雖然說,作為宗主,指揮屬下干活是可以的。但如此關(guān)鍵的突破時期,嚴(yán)莫諳一向不假于他人之手。
嚴(yán)莫諳性格謹(jǐn)慎,具體體現(xiàn)在了他能不出門就不出門。不出門就能規(guī)避九成風(fēng)險,但如今是不得不出去,嚴(yán)莫諳做足了決心,才鼓起勇氣邁出了合歡宗。
可就在他采藥的那座山頭,嚴(yán)莫諳遇上了一群正道修士。
嚴(yán)莫諳:“……”
他就說出門準(zhǔn)沒好事。
不過嚴(yán)宗主只是性子上慫了一些,實際上以他的修為來說,除了那些出了名的大能們,橫行霸道、作威作福還是沒問題的。
輕松解決了這幾名正道修士之后,嚴(yán)莫諳揮揮袖子,打算趕緊趁著事發(fā)之前離開。離開之前,他甚至仔仔細(xì)細(xì)把有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靈力和打斗痕跡都抹除。
就在這時,嚴(yán)莫諳聽到了草叢中含混不清的輕笑。
是男人的聲音,低沉中混雜著一絲痛意。
受傷了,還傷得不輕。
嚴(yán)莫諳:“……”
他在笑話自己。
嚴(yán)宗主的信條一直都是不要多管閑事。因為多管閑事很容易死。但眼下他剛殺了人,嚴(yán)莫諳怕這修士向那些尋仇的正道修士提供了他的信息。到時候更麻煩。
他只得按捺著走過去,撥開草叢,發(fā)現(xiàn)了躺在碎葉之上,幾乎快成血人的男人。即便是血跡斑駁,但在合歡宗具有豐富閱人經(jīng)驗的嚴(yán)莫諳還是判斷出來了,這男的有一張會讓他們?nèi)T派都為之癡迷的好臉。
不過這和他無關(guān)。
“他們本來追殺的是你?”嚴(yán)莫諳只一眼就看出,男人身上受的傷來自剛剛那群討厭鬼手里的武器。
只不過嚴(yán)莫諳這個倒霉蛋撞上了行兇現(xiàn)場,他又是大名鼎鼎的魔修,正道修士們下意識選擇了他當(dāng)做首要的攻擊目標(biāo)。
嚴(yán)莫諳:“……”
所以說,出門真的很容易死啊。
他冷酷地問道:“你想要什么好處,不揭露我的身份?”
男人卻突然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嚴(yán)莫諳眼神落過去,才發(fā)現(xiàn)他雙眸處多了兩個血洞。
哦,原來是個瞎子。
但這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
像是讀出來了嚴(yán)莫諳心底的疑問,男人好脾氣地說道:“我現(xiàn)在眼睛看不見,身受重傷,萬一他們還有追殺者,我必死無疑。”
嚴(yán)莫諳:“哦。”
男人笑了笑:“你要是不把我救回去,我就把你的身份在死前告訴他們。合歡宗還能受得起無涯派的攻打嗎?”
嚴(yán)莫諳:“……”
威脅,活脫脫的威脅!
嚴(yán)莫諳磨了磨牙根,早知道還不如不出門呢!
不過他還有一個疑問:“你怎么知道我是合歡宗的?”
男人道:“聽說合歡宗宗主是媚骨爐鼎之身,身帶異香,是這樣嗎?”
嚴(yán)莫諳沉默了。
當(dāng)年他因為天生媚骨,從小被父母賣去了大宗派當(dāng)做爐鼎,所謂天生異香,其實是被慘無人道的調(diào)教出來的,只是為了日后拍賣的時候以此為噱頭賣個天價。不過嚴(yán)莫諳沒讓他們這些人如意,入了魔道,殺了老鴇和拍賣的所有人,被前任宗主收留,這才得以有了存活的天地。
但他的艷名與那些莫須有的誹謗也隨著嚴(yán)莫諳一起活了下來。
男人道:“帶我回去,不然你一旦被發(fā)現(xiàn),怕是不得善終。”
爐鼎大補,和道骨一樣,也是修真界趨之若鶩的東西。而且爐鼎只會被當(dāng)做廉價的使用物品,這也是嚴(yán)莫諳不愿意出門的原因。只要他一旦被人抓住把柄,那些高高在上的正派大能頃刻便會撕毀面具,朝他發(fā)難。
到時候等待嚴(yán)莫諳的,將是不見天日的黑暗。
男人這話雖然是威脅,但卻在理。
嚴(yán)莫諳只能罵罵咧咧地將快死的他帶回去。
路上,他忍不住問道:“那些人穿著無涯派的衣服,你是無涯派的棄徒?”
男人:“……曾經(jīng)是。”
嚴(yán)莫諳:“我只聽過岑遠(yuǎn)之,你又是誰?”
男人忽然低聲笑了下。
他道:“我說,我是李夢浮,你信嗎?”
嚴(yán)莫諳:“……那不是無涯派掌門的名字嗎?”
男人:“你想知道我發(fā)生了什么嗎?”
嚴(yán)莫諳崩潰了。
他不想知道!
他怕死也怕麻煩!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他有著和無涯派掌門一模一樣的名字,但是嚴(yán)莫諳是真的不好奇。
像是察覺到了嚴(yán)莫諳的抗拒,男人忽然又笑了一聲。
接著嚴(yán)莫諳聽見他說:“騙你的,其實我是無涯派的前掌門沈花間。”
嚴(yán)莫諳:“……”
他看出來了,這廝就是故意在逗他。
哪里能殺人滅口,在線等,他要把這個討厭鬼埋了!!!
第057章 鎖靈藤(17)
“總之……”嚴(yán)莫諳說道, “想著送佛送到西,他看著怪可憐的,我就帶他來無涯派尋仇了。”
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這個便宜男的, 姑且就叫他沈花間, 他逼事實在是太多了。被子要最好的綢緞,衣服非絲織不上身, 就連吃飯都有一堆毛病,諸如內(nèi)臟不吃,油腥不沾。要不是看在他是個瞎子的份上, 嚴(yán)莫諳早就掐死他了。
所以嚴(yán)莫諳同意帶他回?zé)o涯派尋仇。嚴(yán)莫諳主打一個帶路, 至于其他的都由沈花間這個瞎子一個人想辦法。因為沈花間說了,他當(dāng)時偷偷用留影石錄了嚴(yán)莫諳殺死那群無涯派內(nèi)門弟子的全過程,假若嚴(yán)莫諳不聽他的, 他就會“不小心”把留影石賣給摘星樓。
到時候全修真界都會看到這個錄像。
嚴(yán)莫諳說完, 忍不住抬起袖子抹了把辛酸淚:“哈哈,惹到我,他算是踢到棉花了。”
岑舊:“……”
陸研:“……”
確實挺窩囊的。
師徒二人不約而同地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所以, 沈……沈兄一個瞎子自己現(xiàn)在晃悠著去尋仇了?”岑舊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敢直呼師祖的名諱。
嚴(yán)莫諳點了點頭。
“其實我倒希望他被人抓住呢。”他哀怨道,“我們合歡宗供不起這尊大佛。”
岑舊摸了摸下巴:“我派師祖十幾年未曾有音信,旁人說他已仙逝,難道還健在?”
嚴(yán)莫諳:“?”
嚴(yán)莫諳:“啊?你真信了?”
岑舊:“。”
岑舊納悶:“為什么不信?師祖他老人家還挺符合你說的性格啊。”
嚴(yán)莫諳:“……”
不, 他不愿意相信。
那可是幾百年前就已經(jīng)是渡劫期的半仙沈花間啊!
嚴(yán)莫諳雖然是野路子出身的魔修, 但也是聽過上一代大神們的輝煌經(jīng)歷的,加上沈花間這人尤其性格風(fēng)流, 坊間流傳他的話本最多,導(dǎo)致嚴(yán)莫諳不知不覺便對這位大能前輩有了非常之厚的濾鏡。
結(jié)果告訴他, 那個逼瞎子和他憧憬的前輩有可能是一個人。
嚴(yán)莫諳不愿相信,甚至還有點自閉。
岑舊見他一臉懷疑人生,便道:“你帶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入門時恰好碰到新舊掌門交替,所以岑舊還記得沈師祖的相貌,修真者駐顏辟谷,容貌基本不會再變。
只是不知道后來出了什么變故,能連累得沈花間這么些年來音訊全無,還瞎了一雙眼。
至于被無涯派追殺這件事,在場三人倒是都沒奇怪。
只能說,不愧是無涯派。
“我在他身上放置了我們合歡宗的追蹤蝶,隨我來吧。”嚴(yán)莫諳道。
*
與此同時。
一個身著天藍(lán)外衫的男人正懶洋洋地躺在竹子上,分明羸弱不堪的竹莖卻穩(wěn)穩(wěn)托住了他的身軀,一頭凌亂的短發(fā),只在發(fā)尾綁了個垂到肩的魚骨小辮,因為過于蓬松雜亂,甚至在他的頭頂還窩了兩只小雀。他的眼睛圍著一抹紅布,透過遠(yuǎn)處曬來的光也能依稀可見紅布下令人心驚的兩個空洞。
即便擋住了雙眸,露出的下半張臉也依然令人神往,鼻梁高挺,唇峰挺拔,在嘴角右側(cè)還有一枚不大不小的紅痣,給本就漂亮紅潤的唇形增添了一絲奇怪的艷麗。下巴有些尖,但下頜鋒利,反而帶來了更多的一份沖擊感。
聽見樹下的動靜,男人首先是抬了抬眼,視線前依然是一片黑暗時,他動作一僵,似乎這才想起他再也看不見,從喉嚨里發(fā)出來了一聲輕嗤。
隨即傳來女子警惕的一聲清喝:“誰在那里?”
沈花間還沒來得及動作,身下忽然一空,他失去借助的外物,硬生生從空中摔到地上,鼻腔內(nèi)頓時縈滿塵土氣息。渾身骨骼被摔得有股錯位的疼痛,好不容易治好的舊傷又開始撕裂,令沈花間忍不住輕蹙了下眉。
真是落魄的鳳凰不如雞,何曾想過,一個小小修士也敢對他大呼小叫?
雖然看不見,但沈花間多年的修煉經(jīng)驗告訴他,一抹冷意指在了他的額前。
是一把劍。
不對。
好像嚴(yán)莫諳告訴他這個易容術(shù)須得用靈力維持,倘若像他這種廢人,兩個時辰就消解了。
沈花間:“……”
該死。
后知后覺地,他才意識到了合歡宗那小宗主好心里面打的便宜算盤,怕不就是故意等他孤身一人落單之后,被無涯派弟子一刀殺了萬事大吉吧。
現(xiàn)在要弄清楚的,是面前這個女修和李夢浮是什么關(guān)系。沈花間雖然靈力被封,雙目已廢,可人還沒死,近千年的壽命讓他在沒有任何外物傍身的情況下依然辨認(rèn)出來了面前的人與李夢浮有著幾絲相同的本源氣息。
難道是心腹?
可要是心腹,這女修怎么會不清楚自己是何許人也?李夢浮可是把他當(dāng)做了心頭大患,在他這般廢人情況下,依然派了一波又一波心腹弟子去追殺沈花間。
所以,眼前的人應(yīng)當(dāng)還可以糊弄過去。
沈花間這般想著,在袖中抖了抖一只紅色蝴蝶,那小蝴蝶飛出袖中后,迅速消散于空中無形。這是合歡宗的傳信寶物,只有同只蝴蝶誕下的蝴蝶子嗣才能互相感應(yīng)到彼此的存在。
“你在干什么?”女修注意到了他的動作,于是那抹冷意離沈花間更近了。
沈花間試探道:“姑娘知道我是誰嗎?”
女修愣了愣,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沈花間這種明知故問式的問話。
沈花間于是心想,是個好糊弄的。
他當(dāng)年沒退位時,柳退云曾抱上個天生無情道骨的孩子,那個才是讓沈花間現(xiàn)在想想都后怕的人精。半分不像尋常冷心冷肺的無情道骨,小小年紀(jì)就不知從哪里混了一副招貓逗狗的討厭做派。
沈花間從來不喜歡聰明人。因為他自己就是個習(xí)以為常的聰明人,聰明人的弊端他知道得最清楚。容易貪得無厭,還擅長作繭自縛。他的好徒兒李夢浮便是這等聰明中的蠢人。
蠢人倒是好打發(fā),好拿捏,心思直白極好糊弄。和他們在一起不用勾心斗角。譬如合歡宗那位看著兇巴巴的小宗主。
察覺到自己一不留神思緒跑了十萬八千里遠(yuǎn),沈花間咳了一聲,連忙強迫自己聚焦眼前的危機。他來是向李夢浮尋仇的,好不容易忽悠著小宗主陪他上山,要是這時候被趕下山去,估計嚴(yán)莫諳就沒那么容易好糊弄了。
“我是個瞎子。”沈花間知道,拿捏一個蠢人,最好用的辦法就是示弱,來利用他們的同情心,“而且也沒有靈力,是個普通人。”
果然,過了一會兒,武器被女修收了起來,沈花間一直隱約感覺到的威脅消失了。
“你怎么上的山?”李醇熙奇怪道,“上山來做什么?”
沈花間忍不住心里苦笑一聲。
在他這等弱者面前,女修竟完全收起了殺氣。
所以說無涯派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偽君子扎堆,但良善的是真良善。久而久之,那群偽善者便會用各種借口傾吞掉這群真信了但做好事、心情純良的傻子圣人們。
還沒等沈花間編織出一些借口,忽而又聽見一道沉穩(wěn)的腳步聲來。腳步沉穩(wěn),但明顯有充盈靈氣托底,應(yīng)當(dāng)是個男修,且修為不低、天資不俗。
“二師姐。”
竹景落地之后,和李醇熙打了個招呼,他本想直接開門見山地帶李醇熙去查長老們,但余光中瞧見了一個陌生面孔。
藍(lán)衣,盲眼,竹景忍不住瞇起來了眸子。
這該不會就是那個和嚴(yán)莫諳打配合的修士吧。
巧了,除了岑舊入門時有幸見過幾面沈花間,差了兩年入門的李醇熙和竹景都只是聽聞過他們這位師祖的風(fēng)流軼事。但想著師兄既然決心去和嚴(yán)莫諳聯(lián)手,那應(yīng)當(dāng)?shù)帽O聡?yán)莫諳的同伴。
于是看李醇熙一臉狐疑地在懷疑這瞎子的身份,竹景便開口道:“二師姐,是我?guī)蟻淼摹!?br />
李醇熙:“你?”
沈花間一愣。
沒想到居然破天荒跳出來了個陌生人給他解圍。
難道和他給令牌的那小子有關(guān)?
當(dāng)時嚴(yán)莫諳只是讓沈花間演了一出戲,因為防著他,沒告訴沈花間前因后果。現(xiàn)在眼瞎徹底的沈花間還不知道在他杳無音信的這十幾年,無涯派出了個驚天動地的大事,也不知道他剛剛念叨的人精小孩岑遠(yuǎn)之此時也正和他一樣,鬼鬼祟祟地藏在無涯派里。
不過,白來的親戚不認(rèn)白不認(rèn),于是沈花間點了點頭,搶先開口胡說八道:“是這樣的,這位仙師幾年前救了我,我今日遇見仙師,本想感謝他。但仙師看我雙目失明,無法過活,便把我?guī)У缴缴献鰟κ獭!?br />
李醇熙了然道:“原來如此。”
她一直心思簡單。李醇熙只會想,換做自己也會這么干的,絲毫沒考慮到她三師弟壓根就沒這么好心的性子。
看李醇熙這么爽快,剩下兩人反而陷入了一種的詭異的沉默。
沈花間:“……”
不是,信得太輕松,讓他覺得對方在演他。
竹景:“……”
他想的卻是,世界上居然還有比大師兄能胡說八道的存在,真是活久見。
竹景忍不住多看了沈花間一眼。
第058章 鎖靈藤(18)
嚴(yán)莫諳和岑舊路走到一半, 就收到了那個瞎子的傳信。
腳步一頓,合歡宗宗主差點沒一頭栽進(jìn)地里。
岑舊及時撈住他:“怎么了?”
嚴(yán)莫諳頂著一張怨氣滿滿的臉:“他說知道我的算盤了。”
沈花間那廝居然威脅他,他給那個留影石貼了符咒。一旦身死, 就會立刻發(fā)給摘星樓。
嚴(yán)莫諳:“……”
他當(dāng)時為什么要出門啊!
退一萬步來講, 這個化神期就一定要突破嗎?
不出門就不會被莫名其妙的追殺,不出門就不會在被追殺之后被一個瞎子纏上, 然后導(dǎo)致他一個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小魔修卷入了了不得的正派大戲里面啊!
嚴(yán)莫諳此時已經(jīng)恢復(fù)成了少女樣貌,心理活動明晃晃地掛在臉上,愈發(fā)顯得嬌俏。
岑舊在一旁端詳了半天, 不由得咂舌。
看來喬裝還需要些許天賦嘛。
嚴(yán)宗主這么一打扮, 行為舉止都很嚴(yán)絲合縫。
哪像他,逮著誰都露餡。
嚴(yán)莫諳:“。”
嚴(yán)莫諳幽幽:“總感覺岑道友你在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我。”
岑舊瞇眼微笑:“哪有,我只是在觀摩嚴(yán)宗主的喬裝秘法。”
嚴(yán)莫諳:“……”
媽的, 這幅冒壞水的模樣真是和那瞎子如出一轍。
沈花間不會真是傳說里的那個半步飛升的劍仙吧?
嚴(yán)莫諳一陣窒息, 連忙不再看岑舊的笑臉,防止自己再聯(lián)想到某些不好的回憶陰影里。
不過等到他們趕到的時候,在場的卻只有沈花間一個人。這廝不知道從哪里偷了個酒壇, 抱著靠在竹子旁酣醉,嚴(yán)莫諳去戳他的時候,被沈花間壞心眼地噴了一臉酒氣。
嚴(yán)莫諳暴跳如雷:“……這家伙果然很討厭啊啊啊!”
沈花間笑道:“我沒醉哦。”
嚴(yán)莫諳立馬改口:“啊?我剛剛有說話嗎?”
而岑舊站在一旁,默不作聲地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他當(dāng)年見沈花間的時候約摸十歲左右,寥寥幾面之后便聽聞沈花間辭去無涯派掌門一職, 交給門下首徒之后云游四方。這么些年, 但凡飛升,必有天雷異狀, 瞞不過修仙界,所以至少可以確定, 渡劫期的沈花間一直沒有得到飛升的契機。但要說隕落身死,以沈花間獨一無二的境界修為,除非是自己想不開,基本可能性也不大。
因此,沈花間的去向在修真界一直都是個謎。
雖然只有寥寥數(shù)面,但這位小師祖性情實在讓人印象深刻。后世對他的傳說多是追崇者的臆想,美化杜撰太多。但凡真見過師祖此人,都決計不會將他當(dāng)做那肆意風(fēng)流的浪蕩子。
反而性情惡劣極了,像個頑劣不堪、滿肚子壞水的稚童。
岑舊只這一點稀薄的記憶,加上對照目前男人的表現(xiàn),基本上就在心里一錘定音下了真相。
“師祖。”在沈花間好不容易消停下,強行摟著嚴(yán)莫諳要給他灌酒時,岑舊才刻意將籠罩在自己身上的屏障退下,朗聲緩緩道,“別來無恙。”
沈花間的手明顯一抖,一把的酒全灑在了嚴(yán)莫諳的臉上,氣得合歡宗的小宗主跳起來躲避他的桎梏,憤憤用袖子抹著臉,邊抹臉邊被酒氣熏得眼淚汪汪。沈花間卻仿若猛然間從浪蕩的瞎子活成了一座石像,整個人僵硬得好似一下子回到了十幾年前。
只因為這語氣實在太過熟悉,熟悉得讓沈花間一時有些被酒意蒙上頭腦,不知今夕何夕。雖是問好,尾音中壓著的卻更是不懷好意的戲謔,像那個柳劍尊親自抱在懷中只露出一雙桃花眸的討厭少年。
沈花間:“……”
沈花間定了定神,這才察覺到指尖竟剎那撤去了所有溫度,變得冰涼麻木。他抬起眼,本想去尋找那雙記憶中的桃花眸,卻在一片混沌黑暗中遍無所尋。
而后,那點時光的錯亂感才慢悠悠地歸了位。
他早已不是睥睨蒼生的無涯派劍仙,可以高高在上地去端詳那新入門的小家伙,他現(xiàn)在是個廢人,是個瞎子。
于是本著一點子莫名其妙的酸苦,沈花間咂摸了下舌根浸透的酒味,開口問道:“你師尊過得好嗎?”
岑舊笑道:“師祖這些年是在哪里苦修,竟沒聽說過我家?guī)熥痫w升的喜事嗎?”
沈花間一愣:“……飛升?”
他臉上似乎飛速地閃過了很多種紛亂的情緒,或喜或悲,還有幾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與悵惘。
但許是很快,沈花間又反應(yīng)過來,他忍不住暗罵一聲,岑遠(yuǎn)之這小子這么些年果然還是如此討厭,竟一句話就讓他把老底賣了個干凈。
倘若沈花間這些年一直在修真界游歷,不管在什么犄角旮旯,一定能瞧見那飛升的異狀。可沈花間全然無知,要么是在某處閉關(guān)未出,要么就是到了音訊全無的地步。再結(jié)合沈花間被追殺、眼盲身廢的現(xiàn)狀結(jié)合來看,岑舊便輕易地猜出了他師祖當(dāng)年的請辭估計不是心甘情愿之事,甚至所謂云游估計也大有隱情。
岑舊笑了笑,道:“我本無意冒犯師祖過往,只是與嚴(yán)宗主聊得投契,發(fā)現(xiàn)我們的目標(biāo)殊途同歸。”
“師祖,你尋的仇可是李夢浮?”
沈花間的心思驟然被戳破,縱然是他這種慣會偽裝的資深油條也差一點沒繃住情緒,擱在膝上的那只手的關(guān)節(jié)猛然用力而有些青白。
太聰明了。
比那個時候還要聰明。
沈花間不禁有些無奈又痛苦。他討厭這些聰明人,除了他們不好把控以外,就是因為這些人的眼睛好像淬了毒,輕易就能剖析所有表象。他落魄時,仿若最后的自尊也因此被扒落,露出凄慘的體內(nèi)白骨。
“你猜到了多少?”沈花間道。
岑舊笑道:“這要看師祖是否愿意和我交心。”
沈花間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問道:“你直呼李夢浮名諱,為何?他不是你師叔,與你師尊關(guān)系也尚可。何況直呼掌門名諱,作為無涯派首徒來說,也是大不敬。”
這么一串問下來,問得岑舊微微揚眉,看向旁邊的嚴(yán)莫諳。
嚴(yán)莫諳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我不是故意沒說的!”
他本以為岑舊被冤枉、柳退云飛升之事路人皆知,誰知道沈花間真的白紙一張啊!
沈花間從他們兩人的交鋒中察覺出些許異樣,不由得腰板挺直,沉聲問道:“怎么回事?”
嚴(yán)莫諳一愣,突然有種看到了過去那位意氣風(fēng)發(fā)的劍仙模樣,往日在沈花間面前沒大沒小的囂張勁頓時消散了,他小著聲,把近日無涯派的變故一一簡述給沈花間。
沈花間聽著,表情愈發(fā)五彩紛呈,在聽到岑舊險些聲名狼藉,被刨了靈根與道骨之時,才驀然失笑。他笑得野浪,震得離得最近的嚴(yán)莫諳心跳不由得加快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沈花間才平息了笑意:“李夢浮還真是……”
似乎是嗟嘆,又停了一會兒,男人過長的睫羽垂下,在臉上投下一道蝶翅似的陰影。
“貪得無厭極了。”
岑舊見他已經(jīng)盡數(shù)知曉,于是便開門見山地道:“師祖,你的尋仇是怎么樣的?”
沈花間臉上的笑意便徹底淡落下去。
他不笑時,一張臉便冷冽得如高山上陡峭夾雪的寒風(fēng)。
“我要殺了他。”
觸目驚心的一句話,卻被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出。
岑舊表情未變。
假若沈花間這滿身的傷和十多年的失蹤都與李夢浮有關(guān),那他確實能理解師祖肅殺的心情。
畢竟他重生時,也是滿腔恨意地想要屠盡天下對他磋磨之徒。
這里面,也包括笑面虎心、見死不救甚至可能推波助瀾的李夢浮。
岑舊勾起了唇角:“師祖,那我們確實可以聯(lián)手。”
沈花間情緒卻并未因此有什么波動。
“你想要什么?”男人道,“我不認(rèn)為你會做一件賠本的事情。”
岑舊也沒有藏著掖著。
沈花間性格一向磊落,愛恨分明,和這位師祖還是最好把話攤開來講。
“師尊讓我們來找無涯派的神器,”岑舊道,“師祖可知沐安這個人?”
他又緊接著把沐安這幾年的動作告訴給了沈花間。
沈花間了然:“你師尊怕是擔(dān)心無涯派因此遭受連累。”
柳退云不是沈花間的徒弟,是他后來聲名鵲起之后,沈花間一次切磋,欣賞這位劍尊才將他邀請來了無涯派。因此柳退云并不知道神器在哪里,沈花間沒想過還需要用到這玩意,就一直誰也沒說,只有他的幾個心腹徒弟知道。
岑舊:“……恕我直言,您的心腹徒弟里面不會有李夢浮這個人吧?”
沈花間:“咳咳,誰年輕的時候沒信過幾個小人。”
“所以我猜,”沈花間道,“以我的了解,李夢浮這廝心狠手辣,卻偏偏因為貪得無厭而極度沒有安全感,為了把一切都掌握在手里,不惜劍走偏鋒。因此,無涯派的神器鎖靈藤一定在他最貼身的地方。”
岑舊:“。”
岑舊忽而沉默了一會兒。
然后他道:“有個問題是,李夢浮現(xiàn)在是大乘期。師祖,我們兩個人打不過他,怎么辦?”
沈花間:“……”
他來這里的時候,本以為柳退云還在,是想去找對方求個援手。
可現(xiàn)在柳退云飛升了,他的徒弟此時跟自己一樣也是好不容易混上山的,修為才是個化神。
最棘手的問題出現(xiàn)了。
沈花間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們可以從李夢浮的軟肋下手。”
“他曾經(jīng)有一個凡人妻子。”
第059章 鎖靈藤(19)
“凡人妻子?”岑舊道, “李夢浮?”
他似乎有些吃驚。
無涯派誰人不知,李夢浮有個同為劍修的愛妻。只不過愛妻身體不好,總是閉關(guān), 因此岑舊這十幾年里從沒見過, 只是聽柳退云講過而已。
可如今,沈花間卻說李夢浮的軟肋是他的凡人妻子。
“李夢浮的現(xiàn)任妻子知道嗎?”岑舊下意識問道。
沈花間:“自然不知。”
李夢浮的現(xiàn)任妻子雖然因為身體原因足不出戶, 可也是某位著名的修仙世家出來的千金。李夢浮能有如今這等風(fēng)光,甚至還能把沈花間算計到這個下場,少不了他背后那個家族的推波助瀾。
假若讓他現(xiàn)在的妻子知道, 李夢浮怕是瞬間就會從神臺跌落。
“如此, ”岑舊了然道,“他那位原配發(fā)妻應(yīng)當(dāng)早已不在人世了吧?”
凡人一輩子最長壽也不過百年,而須臾百年對修士來說卻是眨眼間。何況還有太多事情能讓脆弱的普通人殞命, 疾病、饑餓、困苦和天災(zāi)。在命運面前, 凡人之軀脆弱得宛如螻蟻。這也是修真之路存在的原因。
“對。不過她還有一個孩子。”沈花間說到這時,笑了下,“我在方才已經(jīng)見過了。”
自打遇見李醇熙后, 沈花間就一直奇怪這孩子身上和李夢浮同源的氣息。如今歇了下來,仔細(xì)一想,便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李夢浮這等小人,機關(guān)算盡卻又貪生怕死,在沈花間被他暗算前, 活了數(shù)百年, 區(qū)區(qū)一個大乘期居然連親傳徒弟都不敢收。
好笑到荒謬。
這樣的人,又怎么會甘心在一個一無所知的小姑娘身上留下庇護(hù)的威壓呢?
沈花間把剛剛的遭遇轉(zhuǎn)述給岑舊:“那個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岑舊:“……李醇熙。但我是親眼見著她一個人獨身通過的試煉。”
岑舊不太愿意把師妹卷進(jìn)這種狗血離奇的愛恨情仇間, 因此言語中多了幾分開脫。
沈花間卻看出來了他的所想,問道:“但是一直沒有徒弟的掌門破天荒地看中了這個凡人孤女, 不但收她為親傳,還賜名姓為李,對么?”
這樣一來,旁人都只會覺得是李夢浮愛戴徒弟,卻不會將他聯(lián)系成一個拋妻棄子的偽君子。
沈花間瞥了岑舊一眼:“我知道你是好心,想要庇佑師妹。但你有沒有想過,李夢浮此時對她的一絲溫情,其實全是裝的。若是真的記掛自己的骨肉,為何這么多年不聞不問,一直等李醇熙上了山才開始遲來的彌補?”
他字字珠璣,言語犀利,不留情地將丑陋的疤痕血淋淋地扒開。
“一個虛偽的小人能夠為了自己的仙途放棄發(fā)妻,對女兒的溫情也只能是一時的,只能是因為李醇熙還沒有需要他算計的必要。”
“何況這是她的親生父親。這些事她本就該知道。”
沈花間說完,眉目間似乎有些疲憊。
“算了,”男人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莫諳,帶我去休息。給你一天時間,好好掂量掂量。”
嚴(yán)莫諳“哎”了一聲。
沈花間似乎有些生氣,大步在前走著。他雖然看不見,但無涯派好歹是他住了幾百年的地方,步子依然生風(fēng)。
嚴(yán)莫諳倒是猶豫了下,走了幾步后扭頭看向岑舊,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想,沈前輩可能是這些年受到了一些磋磨,所以導(dǎo)致所思所想有些偏激。但我覺得他不是想要利用李道友的意思,只是想讓她明了自己的身世。”
曾經(jīng)從苦難中沐血出來的嚴(yán)莫諳比誰都要知道,決定是不能替別人去做的。哪怕之前幸運地躲在了庇護(hù)的羽翼之下,往后卻一定會因此吃更大的虧。畢竟人生是一條孤獨的單人路途。
“我清楚。”岑舊笑道,“嚴(yán)宗主還真是崇拜師祖啊,這么維護(hù),不覺得他是瞎子了?”
嚴(yán)莫諳:“……你這是恩將仇報!”
沈花間:“我聽見了。”
嚴(yán)莫諳:“……”
嚴(yán)莫諳大驚失色。
連忙追上前面的藍(lán)衣男人,拼命解釋自己斷沒有此等想法。
畢竟那可是傳說一劍破鴻蒙的劍仙哎!
萬一沈花間眼睛好了,把自己頭削了怎么辦。
及至嚴(yán)莫諳和沈花間打打鬧鬧地離去,岑舊臉上的笑意才頓時收了回去。
一直跟在岑舊身邊,但全程沒有發(fā)聲的陸研開了口:“師父,你沒事吧?”
岑舊搖了搖頭:“只是覺得今天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有些頭疼。”
本以為二師妹真的只是普通孤女,沒想到背后居然牽扯了這么多離奇的恩怨。而且他們早已身在局中,想要得到鎖靈藤,勢必要拿捏李夢浮的軟肋,因此必須利用李醇熙這個親生女兒來下手。終究還是在某些方面有些心軟。
本以為重活一世,該舍棄這些羈絆的。
手心突然被一陣暖意包裹。
岑舊抬眼,便瞧見身旁的少年細(xì)心的用雙手捧住了自己的指尖。
“師父,”陸研道,“萬事都有不得已,沒有什么必須圓滿。”
少年的一雙眼黑沉卻明亮,望著的人時似乎帶著一股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
“選擇了一條路,師父就應(yīng)該走下去,不要回頭。有錯的從來不是師父,而是那些逼著師父走的人。”
岑舊望著少年,不由得一陣失語。好像一股暖流猛然流竄進(jìn)經(jīng)脈,就連過分緊繃的身心也過分熨帖起來。
分明這些道理他都懂。
但人之所以是凡俗,而不是無所不能的大道神仙,便是因為思維總會因七情六欲而囚于一方狹窄牢籠中,稍有不慎便會鉆了死胡同。
“回舟,”岑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陸研的頭頂,感慨道,“你快活成為師的明燈了啊。”
陸研面上鎮(zhèn)定,耳畔因為青年指尖的觸碰而燙成一片,極其小聲地“嗯”了一聲。
似乎這份夸獎對這個過分穩(wěn)重的少年來說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實際上,他高興得整個人都快飄起來了。
又離幫助師父更近了一步。
想到這里,陸研下意識收攏了下指尖,總覺得剛剛的行為太過孟浪,猛然拉近的距離還能讓他感覺到師父的體溫。
“師父,”少年小聲道,“所以現(xiàn)在怎么辦?”
岑舊笑道:“我想通了,去找李醇熙,讓她也入局。”
畢竟,沒有什么人可以一直游離在局外。這天下蕓蕓,本就是天道的棋局。而且李醇熙的性子弊端太過明顯,李夢浮總歸是要倒臺,到時沒了庇佑,她也遲早要面對世界陰暗的一面。與其到那時遍體鱗傷,不如先讓她在此時吃個虧先淺嘗輒止一下世界的苦痛。
而且,這是她的親生父親造的冤孽,于情于理,李醇熙應(yīng)該要知情并且做出符合她本心的選擇。
*
竹景以有要事之由支走了李醇熙。
“你說,是韓師妹也告訴了你,”李醇熙蹙著眉頭道,“她被人下了蠱?”
李醇熙只是心眼直,不是傻子。
竹景連忙解釋道:“許是師妹太過心急害怕,想要早日解蠱,才會又求到了我的頭上。”
“恰好,我有一些重要線索要和師姐說。”
竹景見勢不對,猛然轉(zhuǎn)移了李醇熙的注意力。
他和這個幾乎是前后腳進(jìn)門的二師姐平日交情不多,不是一個師父,而且兩個人都不是話多的性格,加上竹景天賦出眾,比李醇熙筑基早了一年多,絕大多數(shù)的時間,竹景都在下山歷練和做門派委托,因此讓竹景引導(dǎo)李醇熙的好處很明顯。
李醇熙摸不清這個三師弟的性子,便無從分辨竹景的話是有心還是無意。并且以她的性子來說,總是會無條件信任親近的同門。在她看來,同門如手足,總不至于會害了自己。
“什么線索?”李醇熙果然真的信了。
竹景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不免也為二師姐的性子感到了幾分頭疼,終于明白了大師兄的隱隱顧慮。這只是在門派內(nèi),加上李醇熙有掌門師父的明顯偏愛,才沒有人敢動她。但凡無涯派出現(xiàn)重大變故,李醇熙這種性情,頭一個要被啃的骨頭渣都不剩。
“小師妹和我說,”竹景道,“她雖然不清楚究竟是誰下的蠱,但那人修為境界比她高了不止兩個,很可能是……”
話說到這里,他巧妙地停下了。
李醇熙語氣嚴(yán)肅:“你認(rèn)真的?”
她這幾天其實一直在糾結(jié),此時其實已經(jīng)隱約意識到了門派內(nèi)一些不對勁的情況,再聽到這等本該說是大不敬的猜測之后,沒有再下意識暴怒,反而逐漸冷靜了下來,只是這冷靜中添了一絲心涼。
于是她不禁又想,大師兄的事情真的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嗎?還是也是一樣,被潛藏在暗處的有心之人下了黑手。
李醇熙張了張嘴,剛想說過,她的弟子令牌一陣發(fā)燙。抬頭看時,發(fā)現(xiàn)竹景也是捧著令牌,一臉意外。
這是掌門召集關(guān)門弟子的命令。
非大事,不會輕易下這種召集令。因為哪怕相隔萬里,只要手持令牌,都會感應(yīng)到,并且必須趕回來。如果沒有及時回來,便被視為叛逃。
“走吧。”李醇熙道,“我們先去看看什么事。”
竹景也點了點頭。
兩個人一前一后趕到正殿時,發(fā)現(xiàn)其他幾個師弟師妹們都已趕了過來,有的還一臉茫然,衣冠不整,顯然正游歷在外,是因為突然收到了召集令,直接用了傳送符傳回來的。竹景掃了一眼,便在熟悉面孔中掃見一個陌生的青衣少女。
這應(yīng)當(dāng)就是合歡宗的那個宗主。不得不說,被師兄覬覦的合歡宗秘法似乎真的很好用,竹景看了半天,也沒看出這居然是個男人喬裝。
似乎是感覺到了打量的目光,那少女仰起臉,朝竹景諂媚一笑。
竹景臉一黑,直接轉(zhuǎn)過了頭。
嚴(yán)莫諳:“。”
死裝。
好在因為召集令關(guān)系重大,十個關(guān)門弟子都在一炷香內(nèi)趕了過來。
李夢浮立于臺前,面容端方,微笑頷首,忽而他問道:“無雙呢?”
竹景心里一緊。
大師兄的偽裝不似嚴(yán)莫諳那般天衣無縫,在大乘期的窺視下不可能不出差錯,因此為了避免直接當(dāng)場被抓,可能索性破罐子破摔不來了。
他下意識起身,想要給師兄找補。
然而有人比他還快一步。
“師尊,”李醇熙站了出來,“小師妹她前兩天鬧了事情,被我重重教訓(xùn)了一頓,現(xiàn)下怕是起不了身。”
李夢浮似乎被這個有些滑稽的理由弄得哭笑不得。
不過因為是自家徒弟的緣故,他輕飄飄地說道:“我知道了。”
李夢浮又再度掃視了一圈關(guān)門弟子。
“這些天,我做了個決定。”男人平和地說道。
“逆徒岑遠(yuǎn)之不知悔改,多次打著無涯派的名號在外面肆意不堪。如今,我派神器在昨日失蹤,你們可知,我在失蹤的神器處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他忽而伸手,靈力化成了一樣?xùn)|西。
那是一個碧色的玉簪。玉簪頂部被雕刻成一個含苞待放的凌霄花樣式。
竹景猛地睜大了雙眼。
他認(rèn)得這東西。因為師兄對這物很是寶貴,曾經(jīng)說過這是平遠(yuǎn)侯夫人的遺物。
但他和師兄甚至還沒有找到神器啊!
竹景氣得渾身都在發(fā)抖,如何看不出來李夢浮是在故意找借口向岑舊發(fā)難!
岑舊和師弟師妹們關(guān)系都很不錯,因此他珍藏的母親遺物頓時被在場所有人認(rèn)了出來,引發(fā)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平遠(yuǎn)侯夫人對岑舊來說意義非凡,這簪子他一直不離身地貼身攜帶,如此遺落在神器失蹤的地方,便仿佛真的是因為他脫困而不小心掉的。
“可能是假的,有人在構(gòu)陷大師兄吧?”
有人忍不住說道。
李夢浮目光投去,便瞧見了滿臉狐疑的吟懷空。
他微微一笑:“是或不是,等我們抓住岑遠(yuǎn)之審問一番不就得知?我要你們把這消息散播出去,并且緝拿叛徒,可有不情愿?”
眾弟子眉頭蹙得緊緊的,似乎還是不愿意相信大師兄會干出這等事情。
李醇熙本想出聲反駁拒絕,卻被竹景猛地扯了下,她本來一頭霧水,見三師弟沖自己一臉凝重地?fù)u了搖頭,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李醇熙還是下意識地跟著照做了。
竹景卻想的是,這簪子似乎是真的。應(yīng)當(dāng)是大師兄當(dāng)日被抓進(jìn)地牢時,被李夢浮趁機竊走。后來師兄一心逃脫,便似乎沒再想起這東西。他沒想到李夢浮還有這等底牌,著實是失算。
只因為竹景清楚岑舊的性情。
假若讓他知道母親遺物,是一定會現(xiàn)身在李夢浮面前的。
而屆時不管是不是大師兄對神器動的手,便已經(jīng)落定成了百口莫辯的結(jié)局。李夢浮要的從來不是答案,而是為了抓住岑舊之后的事情。
他能為了什么?
先天的無情道骨?
竹景臉色愈發(fā)沉了下去,恨不得現(xiàn)在就一劍捅死這個一本正經(jīng)的偽君子。
而排在最角落的嚴(yán)莫諳本來都做好聽一大堆正道無聊的長篇大論的準(zhǔn)備,開始昏昏欲睡地打起盹來,如今猛然被驚雷似的消息炸醒。
他差點以為自己一覺睡成了個傻子。
要不怎么聽見無涯派這個傻逼掌門讓他去抓岑舊。
啊?他打岑舊,真的假的?
嚴(yán)莫諳從未覺得無涯派如此弱智過,直接讓他兩眼一黑。
第060章 鎖靈藤(20)
李醇熙本來想要站直身體, 質(zhì)問她的師尊,雖然她一向尊師重道,但卻有自己的一套看法, 如今乍然聽見李夢浮不分青紅皂白, 連證據(jù)也沒有便要宣布與大師兄為敵,她自然有些按捺不住。
縱然是師尊, 她也要拒絕。
但是三師弟卻攔住了她。
李醇熙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心底也因此積攢了一些火氣,只不過是對師尊的。她死死咬住下唇, 不明白自己只是出去外面歷練了幾年, 為何門派竟會變得如此這般……可以稱得上糟糕。從未見過的人心陰暗被鋪陳在李醇熙面前,讓她甚至有些喘不過氣來。
好不容易等到散會,李醇熙本想拉著三師弟去問問到底發(fā)生了何事, 卻發(fā)現(xiàn)竹景似乎很慌忙地朝著什么方向離開了。
李醇熙慢了一步, 便沒攔住。
站在正殿外面,暑夏的陽光打在身上,令她耳目有一種灼熱的昏沉感覺。
太多事情了。
韓無雙身上的蠱蟲, 師尊對大師兄過分?jǐn)骋獾膽B(tài)度,還有哪怕李醇熙心性再率直,這幾日在暗中調(diào)查時感覺到的門派平靜表象下的暗潮涌動。
樁樁件件,好像和撲面的陽光一起化成了某種黏膩沉重的東西,壓得李醇熙有些喘不過氣來。
該怎么辦?
她問自己, 卻始終感覺有一種無所適從的茫然。這個時候, 李醇熙就有些惱怒地想,如果大師兄在就好了。假如大師兄還在, 她不必去當(dāng)這無涯派萬人的表率,去主動地為師弟師妹們承擔(dān)難題。她也可以像從前一般, 躲在大師兄的庇護(hù)下,無憂無慮。
可大師兄離開了,而且就是被他所庇護(hù)的門派逼迫離開的。于是扯開了青年為她織就多年的善意謊言,李醇熙頃刻間便感受了命運卡在咽喉的感受。
她也不能退縮。
大師兄不在,她就必須替大師兄承擔(dān)起一切。
“醇熙。”熟悉溫潤的聲音自身后傳來。
李醇熙下意識轉(zhuǎn)身,便瞧見從正殿走出來的李夢浮。李夢浮修為高深,自李醇熙上山時,就一直保持著一副從未變過的好樣貌。
但莫名地,李醇熙感覺師尊多了幾絲陌生。
師尊收她為徒,給了她往昔從來沒有的寵愛,靈石、丹藥,這些李醇熙從來不用操心,就連她的名字也是李夢浮賜予的。旁人都說,她這個凡人孤女是修了天大的福分,得到這么一個宛如親父的師尊。李醇熙也一直很感激很敬重李夢浮。她十分知足,也懂得何為知恩圖報。
可此時此刻,望著那張端方的面皮,李醇熙竟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里多了幾分怨懟。她甚至有些想不管不顧地開口質(zhì)問李夢浮為何要這般對待大師兄。
分明他們都應(yīng)該知道,大師兄從來不是這樣的人。
可是,那抹陌生感讓李醇熙總歸是有些遲疑。她隱約感覺到了李夢浮一直以來的慈祥不過是某種表層上的東西,或許正如無涯派暗地的腌臜,她也并未認(rèn)清過這個師尊的真面目。
李醇熙心里面天人交戰(zhàn),最終只是僵硬地扯了下嘴角:“師尊。”
她一向如此,情緒慣會表露在臉上,哪怕心里做了決定,可也沒辦法轉(zhuǎn)瞬就恢復(fù)成那個以前敬仰李夢浮的小徒弟。
李夢浮搖了搖頭:“我知道,你在怨我這般對遠(yuǎn)之。只是醇熙,你一直游歷在外,并不知道這些年他所做為何。”
李醇熙目光冷卻了下來:“師尊,我雖未見,但我的心也可以判斷。”
“孩子話。”李夢浮噙了一抹笑,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小孩。
這讓李醇熙心底的火氣又升了一倍。
“師尊要是沒有其他要事,”她硬邦邦地說道,“徒兒告辭,今天還未來得及修煉。”
李夢浮卻道:“等等,去看望一下你師娘,自打你入門,還一直未曾見過她呢。”
李醇熙愣了一下:“師娘……竟是出關(guān)了?”
在李醇熙的記憶中,她總是聽旁人說,師尊李夢浮有一個情意深重的道侶。只不過師娘早年似乎在某次秘境試煉中傷了根基,因此身體一直不大好,所以長年閉關(guān)。
李醇熙上山這十幾年里,從未見過師娘一面。如今師娘出了關(guān),按照禮法來說,于情于理,她都得去拜見的。
那是師尊的道侶,也是她名義上的師娘。李醇熙將李夢浮從前當(dāng)做養(yǎng)父一般,對師娘雖未見過,可總是聽聞師尊和她鶼鰈情深的逸聞,便也愛屋及烏,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師娘也多了些愛戴。縱然如今和師尊意見有些相左,可這并不應(yīng)該影響她對師娘的看法。
李醇熙沉吟了一下,道:“那徒兒先去見過師娘。”
李夢浮的洞府在穹峰旁邊的另一處獨峰上,兩峰之間橫亙著狹窄的云海,仙霧渺渺,只要御劍才能過去。
到了獨峰,李醇熙收起本命武器,漫步在蔥郁林間,不一會走到林海盡頭,便瞧見遠(yuǎn)山如黛,山崖峭壁,一抹瀑布自峭壁躍下,在平坦坡底積成一片大湖,湖水旁邊飄著幾只皮毛光滑的飛鶴。
大湖旁邊,有幾個竹林小筑,小筑旁邊涌翠竹鋪成長長的一條窄路,直通到湖前,湖邊停著一只竹木筏。上面白衣飄飄,似乎臥著一位女子。
李醇熙腳步遲疑了一下,隨即才下定決心,快步走上前去,在竹路離木筏有幾步距離處停下,沉聲行禮:“徒兒拜見師娘。”
那女子似乎這才聽到動靜,緩步起身,身上的輕紗幔裙因此輕巧地隨著動作疊落,她扭過投頭來,鬢邊被瀑布飛濺的水汽打得濕了些,讓李醇熙看得微微一愣。
師娘還真好看。
像是李醇熙曾見過的遠(yuǎn)山一般,薄霧輕攏,卻愁緒渺渺,一雙青煙似的黛眉,一對含淚似的淡眸,身形羸弱,唇無血色。
似乎察覺到李醇熙有些看癡的目光,那女子輕笑一聲,一躍而起,從小舟跳到了她面前,那抹淡淡愁緒似乎因她這靈巧活潑的氣質(zhì)一下子無影無蹤,這才讓李醇熙有些回到現(xiàn)實的實感。
“你就是夢浮收的小徒弟?”和外貌不同,她說話時聲音軟軟糯糯,似乎帶著些吳語軟儂的腔調(diào),“長這么大了啊。”
李醇熙莫名有些害羞,她連忙后退一步,隨后才訥訥地點了點頭。
“我叫白薇。”女子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上的鐲子取下,隨后塞進(jìn)李醇熙的懷里,“給小徒弟的見面禮!”
“太貴重了!”剛一接手,李醇熙就被鐲子上面的濃郁靈氣震驚到了,哪里看不出來這是一件高級法器?她忙迭聲地說道,“師娘,應(yīng)該是我給你準(zhǔn)備禮物的。”
白薇頓時笑了:“哪有小輩給長輩禮物的道理?”
李醇熙幼年失母,一個人摸爬滾打地僥幸活了下來,這些本該是凡人的常識,對她來說卻是一無所知。
因此,李醇熙局促道:“抱歉,我并不知道。”
少女容貌本來就秀麗,平日只是因為說話做事太過雷厲風(fēng)行,導(dǎo)致很多人忽視了李醇熙也是個不過剛剛十八的小姑娘。
白薇越瞧越覺得這小姑娘討喜得很。她一直以來的遺憾就是早年傷了根基,沒辦法和道侶孕育自己的兒女。如今有個乖巧可愛的小輩在面前,白薇不可自抑地生出來了些許愛惜之情。
“你要是沒有事情,”白薇笑道,“在這里陪我?guī)滋烊绾危俊?br />
李醇熙一愣:“師娘好不容易出關(guān),不外出走走嗎?”
白薇搖了搖頭,面目上浮現(xiàn)出遺憾之色。
“我傷了根基之后,再不能汲取靈氣,夢浮便托柳劍尊這里為我建造了一個聚靈陣。”白薇苦笑道,“其實和籠中囚鳥沒什么區(qū)別,只不過是我作繭自縛。”
李醇熙聽得心里一緊。她雖然自幼沒有父母,但對母親的記憶還是依稀存在的。她能把李夢浮當(dāng)做父親一般,是因為她從未見過生父。但母親不一樣,縱然已經(jīng)記不清面容,但李醇熙還是記得她母親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人。
不過白薇她也很喜歡,而且白薇行為跳脫,倒有些更像朋友一般。
“我……”李醇熙有些歉疚地說道,“抱歉,師娘,最近門派里有些事情。”
白薇蹙眉:“嗯?出了變故么?怪不得夢浮在我出關(guān)后一直沒有見過我。”
李醇熙這下意外道:“師尊沒來過?”
雖然確實有事,但那是李醇熙自己心里擰巴的事情。最近無涯派的大事,除了鎖靈藤失竊以外,便只有招生的事情。李夢浮甚至叮囑李醇熙來看望白薇,他卻從未來過。
忙得沒工夫見一面多年不見的道侶嗎?
李醇熙莫名心里不舒服。
她又怕白薇詳細(xì)問起李夢浮的事來,便找了個借口匆匆離開了。
注視著青衣少女匆忙離開的身影之后,白薇那笑容才一點點淡了下去。
她從衣袖中掏出一張白色面具,眉毛擰成了疙瘩。
其實白薇撒謊了。剛出關(guān)的那天晚上,李夢浮趁她入定時來過一次,想要把這畫著詭異花紋的面具戴在白薇臉上。
不過被剛好清醒的白薇發(fā)覺,她和李夢浮打了一場,將面具奪了過來。
興許心里有愧,李夢浮這幾天便一直沒有過來。白薇心里有氣,自然也不會主動去聯(lián)絡(luò)李夢浮。如今對方派李醇熙過來,自然是有了軟化的態(tài)度,但是又拉不下自己宗門之主的臉面。
但白薇好歹是修仙世家的貴女出身,其野心、見識比之一些大能有過之而無不及,又是怎么可能被李夢浮輕易拿捏?
她心里清清楚楚,李夢浮只不過是怕白家倒戈,令他的掌門位置坐不穩(wěn)了而已。
白薇垂眸,摩挲著這白色面具上的鮮紅花紋。
說來也奇怪,這面具邪性得很,像是活了一樣,稍有不慎便會宛如吸血蟲一般黏在人的皮膚上。因此白薇給這面具下了禁制。
當(dāng)天白薇就給家族發(fā)了傳信,因為知道現(xiàn)在家族與李夢浮乃是一丘之貉,如果陡然知道他們倆人鬧掰的事情,還真不一定站在她身邊,白薇現(xiàn)在的依仗就是家族,她和李夢浮有著同樣的顧慮。白薇害怕家族把她當(dāng)成棄子,因此只是詢問了面具相關(guān)的信息,其他的都含糊略過。
在李醇熙來之前,她正在看家族的來信。
信上說,這是一個邪術(shù),可以奪舍修士的靈魂,而且一旦戴上,再厲害的修士都無法反抗,如果不想自己的身軀被他人占據(jù),只有玉石俱焚一種選擇。
白薇看完之后只覺得后怕。她再晚醒一秒,怕是自己的身軀此時就該被另一個人所占據(jù)了。
她用手指摩挲著面具,心里驀地跳出一個疑問。
李夢浮不惜與她撕破臉,也要用這奪舍之術(shù)。
他想讓誰來占據(jù)自己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