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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演技

    襄陽王是肅宗的養子。

    肅宗有?很多個女兒, 唯獨一個獨苗的兒子,而且在這個唯一的皇子長大?起來,本性漸漸顯露后, 大?臣們愈發感覺這位皇子性情暴戾,不配為?君。

    于是有臣子上諫讓肅宗,勸他收養宗室子。

    肅宗隨一世英明, 但心胸沒有寬廣到將萬里江山拱手讓人。何況他自己還有?兒子,但禁不起軟磨硬泡,還是勉為其難收養了幾個孩子。

    而且收養宗室子的時候也在偏心自己的親生兒子,不愿意?讓他們越過自己的親生兒子,于是精挑細選,收養的皇子都是些?體弱多病、性情軟弱的, 而且大?多都已經夭亡,時至今日?,活下來的就只?有?襄陽王,姜潮。

    姜潮生得弱質纖細,偏偏又男生女相, 還愛艷麗的裝扮, 涂脂抹粉,姜瑤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還以為?他是女扮男裝。

    這人行為?舉止極為?輕浮,渾身像沒有?骨頭那樣, 總是站不直,似乎沒有?腰椎, 但凡身邊有?個什么東西?都要往上?靠, 糜爛散漫到了極致。

    就是放到姜瑤穿越前那個世界,是個人看了都會把他鑒定為?0的那種生物。

    姜瑤下意?識握緊林愫的手。

    其實, 看到姜潮吃癟,她?覺得自己應該要高興的,可是當她?想要嘗試笑的時候,卻發現唇角無論如何都彎不起來。

    對于姜瑤來說,襄陽王就是她?的噩夢。

    她?上?輩子經歷過的不愉快的事情,十件有?八件和襄陽王相關。

    就比如朱夷明,她?上?輩子差不多是到臨死前,才知道?朱夷明是襄陽王舉薦到姜拂玉面前的。

    當初姜拂玉剛剛登基的時候,姜潮曾經替姜拂玉在刺殺中擋下三箭,救過姜拂玉的生命,胸口落下舊傷,陰雨天時還會發作。

    所?以姜拂玉對他有?愧,很多時候哪怕姜潮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會選擇縱容。

    很多時候,明知道?襄陽王有?錯,也會偏袒他,假裝看不見,輕輕帶過。

    一看到他,姜瑤就生理性地顫抖起來,感覺到有?些?反胃,捂住嘴壓制住自己的不適。

    林愫注意?到了姜瑤的異常,反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向身后,攔在她?和姜潮之間。

    姜潮吃了一嘴的雨水,渾身上?下都濕透了,他氣急敗壞地罵道?,“你個賤人做什么,你知道?本王是誰嗎?你不要命了!”

    說著,就要沖上?來,幸虧身邊的宮衛眼疾手快,把他按住。

    宮女戰戰兢兢地告知他:“殿下,這是郎君和小公主,你可千萬使不得呀!”

    “我管你是誰!”

    林愫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襄陽王殿下還是先離開吧,衣裳都濕了,免得殿前失儀,你也不想讓陛下看見你這副模樣吧?”

    不僅僅衣裳濕了,臉上?的粉全?部都雨水沖掉了,臉上?被脂粉的顏色染得紅一塊紫一塊,原本清秀的面孔也變得跟妖怪一樣猙獰。

    被這么一說,他立刻掏出隨身攜帶的小鏡子看著自己的臉,忍不住驚叫一聲,像是也被這副面孔嚇到。

    “究竟是發生什么事了?”

    聽?到殿外?的動靜,姜拂玉正要走出來看,姜潮在姜拂玉面前極其注意?形象,壓根不想被她?看到自己這副樣子,連忙拉住袖子擋住臉。

    姜拂玉一過來,姜潮立刻一改方才咄咄逼人的腔調,委屈地說道?:“姐姐,他欺負我,他把我踹進水里!”

    這時候姜瑤終于稍微緩和過來,聽?到姜潮的話,心頭立刻怒火翻涌,這死男綠茶喊什么姐姐呢!

    姜瑤在外?人面前都是稱呼姜拂玉為?“母皇”,姜拂玉的親生妹妹都得喊她?“皇姐”,他連親生的都不是,還喊什么姐姐,故意?套近乎,這般故作扭捏的姿態裝給誰看?

    她?正要說些?什么,林愫這時候忽而轉身,伏身靠在姜拂玉身上?,眼圈微微有?些?紅了,聲音中帶著哭腔,“陛下,臣侍不是故意?的,臣侍方才帶著阿昭來見陛下,適才剛到殿外?,沒有?想會有?人沖出來,急忙躲閃不及,才無意?中將這位殿下絆倒。”

    “還請陛下明鑒,臣侍真的不是有?意?傷害襄陽王,若是陛下不相信,臣侍只?能一頭撞死在這里,以證清白。”

    “你……”姜拂玉看著撲進她?懷里就哭的男人,眼眸微微瞪大?,有?些?錯愕,“你怎么…也……”

    倒也不必這般故作姿態。

    ……

    姜瑤看到林愫這樣,更是捏著小拳頭,可惡的姜潮,把她?爹都氣哭了。

    “爹爹怎么可能是故意?的!”

    雖然方才姜瑤好像真的看到林愫是有?預謀地去拌他,但是她?可管不了那么多,也拉著姜拂玉的衣裳,只?管附和道?:“娘親你說句話呀,爹爹都哭了,你真的忍心要爹爹撞死在這里嗎?”

    姜拂玉連忙空出個手去安撫姜瑤,連聲道?:“好了好了,朕相信你。”

    大?的不省心,小的煽風點火,姜拂玉無奈極了。

    “襄陽王身上?有?舊傷,還是別在雨中待太久。”姜拂玉對左右吩咐道?:“都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帶襄陽王回去。”

    “是。”

    內官們撐傘上?前,“殿下,有?請。”

    姜潮捂著臉,似乎還不服,“姐姐,你怎么能偏袒他!”

    內官們只?能硬著頭皮把他往外?請,“殿下,你還是先離開吧,身體要緊。”

    “都滾開!”姜潮咬牙切齒地盯著林愫的背影,陰惻惻地道?,“本王會自己走!”

    ……

    姜拂玉也沒有?再看他,抱起姜瑤走進屋中。

    屋外?濕氣重,這一場雨帶來了倒春寒,天氣比前些?日?子有?所?轉冷。

    宮內已經開始定期燒地龍除濕,暖烘烘的,還燒了沉香,四周氤氳著厚重的香氣。

    進屋后,姜拂玉也沒有?再提方才發生的事情,而是讓人來給姜瑤換去濕了的鞋襪。

    此時,已經到了晚膳的時間,宮女們開始給三人上?晚膳。

    林愫也哭完了,說來也奇怪,今天他的情緒來得快,收得更快,等到晚膳上?來的時候,淚痕也被抹得干干凈凈了,像是沒哭過一樣。

    宮里的膳食品類豐盛,從來不缺山珍海味,各種珍貴食材制成的菜品鋪了滿桌。

    女帝和孩子用膳的時候,從來不需要宮人伺候。宮人們全?部退到外?面。

    為?了防止她?挑食,林愫和姜拂玉在她?開吃前總是要先給她?夾幾根綠葉菜。

    姜拂玉一邊給她?夾菜一邊微笑問道?:“阿昭覺得新夫子怎么樣?”

    姜瑤瞥了一眼林愫,摸了摸鼻子,“很好。”

    林愫在書院教書十余年?,在教學方面頗有?經驗,而且姜瑤是他女兒,自然傾囊相授,教得比朱夷明不知道?好多少?。

    今天給姜瑤糾正完朱夷明的錯誤,轉頭就開始教授她?《千字文》,從句讀教起。

    姜拂玉又說:“那以后阿昭以后就跟著爹爹學好不好?”

    姜瑤連連搖頭,“不好。”

    林愫笑道?:“她?肯定不會愿意?的,我也不能教她?太久,還是得給她?找個新的夫子,你今日?有?人選了嗎?”

    “其實如果可以,英國公也是最好的人選,當初他也是我的老師,教導過公主們,而且你看那謝三郎,就是英國公一手帶大?的,謝家?那么多個孩子就三郎最出色,可國公年?紀已經大?了,我總歸不愿再勞煩他。”

    姜拂玉說,“還是換些?年?輕有?精力?的人來吧,我讓人列出了個名單,逐一考察,總不能讓之前的事再次發生。”

    林愫笑道?:“阿玉如果沒有?頭緒,不妨我來替你挑一個?”

    “那我待會派人將名單送一份過去,你也看看。”

    趁兩人聊著天,姜瑤默默扒飯。

    其實對于給她?自己選夫子這件事,她?自己也是存了點心思的。

    她?是公主,她?的夫子就是公主太傅,在外?人眼里,公主太傅是要和公主利益相關,本來就應該綁在一起。

    上?一世姜拂玉為?她?選了謝蘭修為?伴讀,后來謝家?家?主謝知止又成了她?夫子,謝家?人到最后都站在了她?身邊。

    她?選夫子,不僅僅是要選一個老師,還是要選今后能夠幫助自己的人。

    謝知止政務繁忙,休沐日?都還要在官衙辦案,上?一世若非謝蘭修坑爹,姜拂玉也不會讓謝知止當她?的夫子。

    而且這一世,姜瑤覺得自己可以用別的方法來套謝家?,她?可以用自己太傅的位置去給自己拉攏另一支助力?。

    她?才剛回宮,手中無權,歸根到底她?現在唯一能夠依靠的,就是姜拂玉此時對她?達到頂峰的母愛還有?前世的記憶。

    只?不過,姜瑤清楚,姜拂玉的耐心是有?限的,她?不可能一直像寵著一個小孩子一樣寵著她?,姜拂玉把她?當成儲君培養,等她?再長大?一些?,就不能裝成個小孩子一樣,依靠撒嬌和哭鬧來對抗敵人。

    而且,她?不知道?自己曾經的記憶還能支撐多久。這一世林愫也跟她?回宮,與前世發生了很大?的改變,某個時間節點的不同都有?可能導致未來走向兩個方向,就好比這輩子她?一回來,林果和李祥云就莫名其妙死在宮里,這已經超出了她?的記憶之外?。

    她?上?輩子所?知曉的敵人與陰謀也就這么多,而且這宮中的勢力?本就是盤根錯節,她?能夠靠著未卜先知她?能夠解決一個朱夷明,若是什么時候冒出一些?前世她?沒有?見過的人,誰誰又給她?設局,她?該如何應對?

    姜瑤不喜歡虛無縹緲的東西?,她?確信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屬于自己的。

    而且,姜瑤看向林愫……

    襄陽王是個記仇的人,今天恐怕已經記恨上?了林愫。

    第25章 阿昭病了

    前世, 姜瑤一直搞不明白,為?什么襄陽王要針對自己。

    他無兵無權,血統不純, 就算沒有姜瑤,他也離皇位十萬八千里遠,當個富貴王爺不好嗎, 為?何要對她?下手?

    直到后來這人背著他人,在姜瑤面前瘋癲大笑,幾乎是偏執一樣掐著她脖子讓她喊他父親。

    他說:“明明我才應該是站在她身邊的?人,為?什么她?不愿意?看我,還要和那個賤人生下你這個野種。”

    他大聲嘶吼道:“你叫呀!喊我父親,我才是應該的?是你的?父親, 我才應該是她?的?丈夫,是你的?父親!”

    姜瑤才明白,這家伙就是個變態,他對姜拂玉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皇姐存有不可言說的?感情。

    所以?當初姜拂玉遭遇刺殺,他也不會毫不猶豫沖上去用命給她?擋下三箭。

    但是他的?感情又偏執扭曲到了極致, 或許是因為?愛而不得, 他本?能厭惡能夠待在姜拂玉身邊的?人,嫉恨姜拂玉在意?的?人, 恨不得把她?在意?的?東西?都摧毀,讓她?只看得到自己。

    上一世, 姜瑤就是姜潮首當其沖的?目標。

    因為?姜瑤是姜拂玉的?女?兒,她?天然是姜拂玉最親近的?人, 所以?姜潮討厭她?, 恨她?奪走了姜拂玉的?關注,發了瘋似的?報復姜瑤。

    從姜瑤一回宮, 就開始千方百計算計她?。

    ……

    重活一世,好消息是:姜瑤認為?,這一世姜潮應該不會像以?前一樣專注于針對她?。

    壞消息是:因為?林愫也回來了。

    說到底林愫才是姜拂玉的?夫君,占據了姜潮最想要的?那個位置。

    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姜瑤只怕姜潮將所有心思?都轉移到林愫身上。

    她?想起?自己剛剛回到上京那天聽見的?流言。

    姜瑤猜測,這十有八九是姜潮干的?。除了他,誰的?腦回路還會這么清奇,在唯物主義世界編造出這么一套神神鬼鬼的?傳言。

    而且姜拂玉只是對流言進行了鎮壓,至于追溯幕后之人的?事情,至今沒有下落,看情況恐怕是要不了了之了。

    姜拂玉即便真?的?查出是姜潮,也會選擇包庇。

    就好像姜拂玉殺了朱夷明,卻沒有過多追究將朱夷明舉薦上來的?姜潮,只是斥責了三兩句,就放他離開。

    姜拂玉從來都是這樣的?,看重舊恩舊情。姜潮曾經為?姜拂玉擋下的?三箭,完完全全成?了他的?保命符,時不時拿出來道德綁架一下姜拂玉。

    有時候姜瑤真?的?希望姜拂玉道德感別這么強,跟瘋子講什么道德?

    再?想想這才姜潮今后指不定?會怎么算計林愫,姜瑤就更加頭疼。

    姜瑤和姜潮斗了半輩子,怎么會不了解,像他這樣的?瘋批,只要活著一天,就會死死盯著獵物,不到開膛破肚的?那刻,他不會善罷甘休。

    她?真?的?不希望那些京中那些腌臜手段沾染到林愫身上。

    ……

    或許是今天見了姜潮,姜瑤覺得晦氣極了,這一頓飯吃得興致索然,沒什么胃口。

    今天的?飯菜,她?連碰都不想碰一下。

    只不過礙于兩個長輩都在,她?不好提前撂下筷子離席,只好坐著陪他們兩個人坐在飯桌前,不時挑剔地嘗幾口菜。

    姜拂玉發現?她?不怎么下筷,于是問道:“阿昭覺得今日飯菜不合口味?”

    姜瑤抬頭,眨著眼睛說道:“阿昭吃飽了。”

    林愫早就發現?她?有些不對勁,好像她?從下午開始的?情緒都特別低落,提不起?神來,連話都說得比從前少了。

    于是放下筷子,朝她?招手,“阿昭過來一下。”

    姜瑤不明所以?,但是還是乖巧地走了過去,然后就被林愫拉住。

    緊接著,一只手捂上她?的?額頭。

    她?還有點恍惚,傻傻地看著摸她?額頭的?人。

    林愫感受她?額頭的?溫度,和平常確實有些不同,“唔……阿昭好像有點發燒……”

    “發燒了?”姜拂玉也吃不下去了,“阿昭發燒了?”

    林愫放開了姜瑤,“低燒,沒有燒得特別厲害。”

    “讓她?先去偏殿休息吧。”

    姜拂玉立刻對外面吩咐道:“讓御醫過來。”

    姜瑤有些愣愣地看著周圍的?人動了起?來,半晌才反應過來。

    在林愫移開手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感覺和平時沒什么區別,也不知道林愫是怎么摸出來的?。

    原來是發燒呀……

    難怪她?思?維都變得有些遲鈍了。

    接下來的?記憶已經變得有些不連串,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就被人抱到了偏殿的?床上。

    宮女?為?她?換上寢衣,她?才躺沒多久,意?識就有些模糊了。

    半夢半醒間,她?聽見很?多個人圍繞在她?床前說話。

    有人時不時輕輕地撥弄她?的?劉海,摸著她?額頭說道:“額頭比方才還要燙,燒得越來越嚴重了。”

    “是這樣子的?,小孩子一般都是從低燒燒起?,拿毛巾過來,先敷一下。”

    姜瑤感覺到額頭上被濕毛巾覆蓋。

    一會后,姜拂玉急切地問道:“御醫還沒有來嗎?”

    “陛下,御醫到了。”

    御醫提著醫箱踏雨趕來,姜瑤感覺到有人掀開她?的?被子,輕輕握住她?的?手,御醫冰冷的?手搭上她?的?脈搏,她?冷得一哆嗦,連忙縮回來。

    林愫按住她?的?手,“好了,阿昭乖一些,就一會,很?快就過去了。”

    燒得好像真?的?越來越嚴重了,姜瑤自己明顯感覺到渾身發冷,濃重的?困意?圍繞著她?。

    她?不耐煩地等御醫給她?診完脈,連忙把手縮進被子里,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御醫的?說話聲在床前回蕩,他對姜拂玉稟告道:姜瑤是受了風寒。

    最近天氣變冷,稍稍不注意?,便會著涼生病。

    其實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是個人總是會生病的?。

    姜瑤斷斷續續做了幾個短暫的?夢。

    一個夢是在她?穿越前。

    夢里,她?好像也是發燒了。

    她?摸著自己的?額頭,看著飆到三十九四十度的?溫度計,緩緩從床上爬起?來,收拾好身份證和醫保卡,獨自一人打車去醫院。

    車上的?氣味熏得她?難受,空調冷得她?發抖,她?在顛簸中戴上口罩,靠在車窗前,看著窗外的?彩燈流傳,期待能夠趕緊快點到達目的?地。

    路上每一次短暫的?堵塞、紅燈,汽車停止又發動,都會讓她?覺得無比難熬,感覺自己都快暈過去了,卻依然強撐打起?精神,沒有辦法,她?只有一個人,她?還得盯著導航看路程有沒有偏離,因為?她?不敢百分百相信司機。

    可是路程那么遙遠,好像永遠都到不了目的?地。

    穿越前姜瑤身體也不算特別強健,時常會感冒發燒。

    她?沒有別的?親人,那對不靠譜的?爸媽幾乎沒怎么管過她?。

    每次聽說她?生病,只是象征性打點錢,以?防她?真?的?病死了,大多數時候她?熬一熬就過去了,只有實在扛不過去的?時候,她?才會從學校請假,獨自一人打車去醫院里面打點滴。

    因為?家庭緣故,她?從小就習慣了獨來獨往。

    哪怕有朋友,也沒有辦法時刻陪著她?。

    ……

    屋內明亮的?燈火晃得她?眼暈。

    姜瑤感覺自己的?額頭像是著了火一樣,燙得她?暈暈乎乎,可她?的?身體冷得直哆嗦。

    明明很?困倦,但是又偏偏無法完全陷入深眠。

    另一個短暫的?夢中,她?夢見了上一世。

    夢里的?她?年紀似乎比現?在大一點,但也大不了多少。

    書?房中的?燈一直點到深夜,她?桌面上堆著一挪又一挪厚重的?書?,堆積起?來如山高,筆記做得密密麻麻。

    她?是啟蒙晚,都說勤能補拙,發奮用功能夠彌補先天的?缺陷,可是她?辛苦念書?識字,將她?曾經應付高考的?一套都搬了出來,能背誦的?文章都背誦了一遍。

    但為?何總是無法達到夫子的?要求,為?何總是無法理解夫子的?釋義?

    她?真?的?就是愚笨嗎?

    她?頭痛得厲害,心情焦躁的?時候恨不得把桌上的?書?全都撕了。

    姜拂玉會定?期考核她?的?功課。

    她?為?了應付臨時抱佛腳,熬了一夜復習,應對考核時眼角有些烏青。

    天外面的?陰沉沉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書?房里不僅僅只有姜拂玉,還有諸位文淵閣學士。

    他們站成?一排,向寺廟里排列的?神龕,輪著問詢姜瑤的?功課。

    會的?,她?答了。

    不會的?,她?也都故作鎮定?地答了。

    她?剛剛開始時還能應答自如,可是,她?卻眼睜睜看著坐在御座上的?姜拂玉臉色變得難看。

    學士們交頭接耳,不知道嘀咕著些什么,姜瑤說著說著越來越不自信,說到最后,聲音變得越來越小。

    她?答完以?后,小聲喊道:“母皇……”

    夢里,姜拂玉的?眼神宛如外面的?烏云,壓在身上,如千鈞重。

    姜瑤緊張地扣著手,不知所措,因為?緊張,感覺頭腦眩暈。

    只聽姜拂玉問道:“你學書?兩年有余,就只是學了這些?”

    “我……”

    被姜拂玉這一瞪,姜瑤已經緊張到沒有辦法開口說話,她?精神緊繃到了極致,眼前忽而發黑,天旋地轉,倒在地上。

    醒來時聽宮人告知她?,因為?勞累過度,高熱不退。

    她?渾身都發痛,迷糊中,看見姜拂玉的?身影停留在她?面前。

    廣袖玄袍,金絲龍紋。

    可是,那位女?帝只在床前停留片刻,只留下一句話:“身體太弱了,如果文學不好,就練武吧。”便又轉身離去。

    姜瑤伸手想要挽留姜拂玉,喊她?別走,但想起?她?失望的?眼神,始終不敢喊出聲,只能看著走遠。

    她?穿越來到這個世界上,是真?的?將林愫和姜拂玉視為?自己親近之人。

    可她?如果不夠爭氣,似乎不能夠成?為?姜拂玉的?女?兒。

    ……

    人生病的?時候都是最脆弱的?,總是想要依偎在親近之人的?身邊。

    姜瑤睡得不深,很?快又再?次醒來了。

    迷迷糊糊,看到身邊有兩個模糊的?人影。

    人總是渴望親情的?。

    哪怕是習慣了孤獨的?人也不例外。

    她?忍不住伸手扣住身邊兩個人的?手,囁嚅道:“你們都別走,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陪我一會好不好?”

    第26章 吃藥

    生病的姜瑤太過虛弱, 連說話的聲音宛如小貓一樣弱小,聽?得人心都要碎掉了。

    林愫握緊她?的手,心疼得都快要哭出來了。

    他拍著她?的手背, 安慰道:“好?,爹爹和娘親不走。”

    姜拂玉給林愫遞了一塊絲帕:“擦擦,會沒事的, 別哭。”

    即便她?讓林愫別哭,可是她?看向床上的孩子時,也忍不住鼻子一酸。

    她?捂住自己的胸口,不知道為什么,姜瑤方才一開口,她?的心口就開始不舒服, 像是積壓的陳年舊傷,隱隱作痛。恨不得自己去替她?生病,替她?難受。

    扭過頭片刻,才將心頭的情緒壓了下去。

    ……

    御醫開了些驅寒的藥湯,囑咐人煎好?給姜瑤。

    不久之后, 一碗藥湯就端了上來。

    林愫溫和地呼喚道:“阿昭起來, 先喝藥。”

    姜瑤雖然沒有睜開眼?睛,但是聽?到“喝藥”兩個字, 小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方才還喊著“不要讓他們離開”, 這會立刻迅速收起握住他們的手,卷起被子往里蜷縮, 將身子挪至床的另一邊。

    “阿昭乖, 知道你現在是醒著的,起來喝藥好?不好??”

    她?頭一次覺得林愫溫柔呼喚自己的聲音居然可以?這么令人煩躁, 閉上眼?睛假裝沒聽?見。

    林愫見她?不動,只能?把藥放在一邊,隔著被子把她?給抱了起來,“乖,吃藥了,吃完藥后就會好?起來,阿昭就不會這么難受了。”

    姜瑤這才不情不愿地睜開一只眼?睛,瞥了一眼?眼?前濃黑的藥湯,不情不愿地張開嘴,抿了一口。

    啊呸,好?苦!

    林愫眼?見她?要把藥吐出來,嚴肅警告道:“咽進去!”

    她?嘴巴已經癟起來了,好?像回到八歲以?后,她?似乎真的變得跟個小孩子一樣嬌氣。

    她?不想喝苦藥,林愫還要兇她?。

    好?想哭。

    眼?看著她?掉眼?淚,姜拂玉從林愫手中接過她?,連忙輕輕拍著她?背,“好?了好?了,阿昭乖一些,喝下藥病才會好?。”

    林愫也連忙放軟了聲音:“抱歉阿昭,爹爹錯了,不應該這樣吼你,阿昭最聽?話了,你自己喝好?不好?。再不喝就要涼了,待會御醫們還得為你重?新熬一次。”

    姜瑤委屈極了。

    不過她?就是這樣吃軟不吃硬的人,兩個人一人一句哄著她?,她?的心里稍稍好?過了點。

    她?推開林愫給她?喂藥的勺子,磨磨蹭蹭地直接伸手抱著碗張口給自己灌了下去,一口,努力咽下去,又一口……慢慢吞吞地將一碗藥喝完。

    宮女連忙拿清水給她?漱口,一碗熱藥入腹后,她?的神?識清明?了許多?。

    中藥可真苦。

    如果能?有抗生素藥就好?了。

    早知道要穿越,她?當初高考選專業的時候就得去選生物化學作物學這類,而不是精挑細選選了個自以?為大熱門的金融,結果在她?畢業前,上天直接給她?換了個就業環境,她?學的這點皮毛,連做賬房先生都不夠。

    現在她?空知道青霉素這些東西好?,但是卻只是單純知曉個概念,對具體的制作流程不了解,根本?手搓不出來。

    姜瑤也終于反應過來為什么林愫和姜拂玉這么緊張,這里的小孩子沒有從小接種各種疫苗,沒有定期體檢,更沒有抗生素和各種化學合成?的藥物抵御病情,生病就是天大的事情,只能?喝中藥,依靠免疫力硬扛,因為小感冒和發燒年少?夭亡的大有人在。

    如果看護不好?,她?也有可能?成?為其中之一。

    或許真的燒得有些糊涂了,重?新躺回床上,她?慢悠悠睜開眼?睛打?量眼?前的兩人,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到:這個國家的女帝和女帝的夫君居然圍著伺候了她?一個晚上。

    她?真牛逼!

    ……

    “還是有點燒。”

    林愫摸了一會她?的額頭,感覺到服藥以?后,姜瑤已經再次轉變成?低燒,湯藥里有安眠的成?分,姜瑤已經能?夠安靜入睡了。

    “太晚了,讓她?先睡一會吧,你也該回去休息了。”林愫低聲說道,“把燈熄了,不然她?睡不好?。”

    兩人吹了燈,退了出去。

    林愫輕手輕腳關上了偏殿的門,對姜拂玉說道:“阿昭怕姜潮。”

    姜拂玉沒想到他會忽然說這句話,疑惑抬頭:“阿昭從前從來都沒有見過襄陽王,為何會怕?”

    林愫說道:“她?今天看到姜潮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發抖,顯然她?被嚇到了,到了夜里就開始發燒,她?從前從來沒有這樣子過。”

    姜拂玉說道:“我以?后讓姜潮少?些入宮。”

    “孩子是會分辨善惡的,知道誰對自己好?誰對自己不好?,阿昭為什么會怕姜潮,你還不明?白嗎?”

    林愫盯著她?的眼?睛,“你明?知道襄陽王做了什么,朱夷明?是他舉薦的,他真的一點也不知道朱夷明?是怎么樣的人嗎?”

    姜拂玉似乎想要解釋些什么,但是林愫打?斷了她?的話:“阿昭病了,你我今夜都累了,我不想和你爭辯些什么,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私心,我知道你會顧慮舊情,不得不在某些時候裝聾作啞,但是……”

    “阿昭不欠他,你不能?用虧欠阿昭來替你償還你的的愧疚。”

    話罷,林愫轉身離開,去了另一間偏殿。

    ……

    雨一連下了十?余日,姜瑤反反復復燒了好?些天。

    林愫陪她?一直居住在姜拂玉的景儀宮中,正應了姜瑤喊他們不要離開那句話,兩個人真的寸步不離,輪流看顧她?。

    暴雨淹了京中不少?道路,不少?地方積水難行,官員上朝困難,官袍時常陷于水中,告病者不計其數。姜拂玉于是干脆取消了朝會,讓人將政務搬到偏殿,一邊批奏章,一邊專注于看顧姜瑤。

    前幾日姜瑤燒得比較厲害,御醫們都繞著她?打?轉。

    其實小孩發熱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姜瑤身份的確特殊,不敢不謹慎。

    姜拂玉雖然并未對外公?開身體受損無法再孕的消息,但這群時常給姜拂玉請平安脈的御醫們又何嘗不清楚?他們守著這個秘密,愈發戰戰兢兢,生怕這個唯一的公?主出事,他們的九族也就玩完了。

    因此,他們用藥都是最溫和的,稍稍藥性強一點的藥都不敢用。

    每次服藥,藥效只是暫時姜瑤的高熱降下來,卻一直斷斷續續,總是不能?完全斷根。

    不過到了后來幾日,她?已經燒得沒那么嚴重?。

    病愈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姜瑤精神?好?的時候,會爬起來吃點東西。

    姜瑤經常會在午后醒來,外面下著雨,屋內掌著一盞燈,仿佛萬籟俱寂。

    姜拂玉安靜地翻閱著奏折,林愫一勺一勺給她?喂著剛煨好?的小米粥。

    姜瑤咽著粥,恍惚間,竟然感覺到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

    一場春雨連綿十?余日,天氣終于放晴。

    或許因為見了陽光,姜瑤的病也轉好?,燒終于完全退了,可以?和林愫一起搬回了鳳儀宮。

    生病期間得到了充足的休息,姜瑤的精神?養得極好?。

    這天姜瑤起了個大早,站在半人高的鏡子前,打?量著自己的身形,不時還把自己那零碎的劉海提起來,努力踮起腳比劃著。

    都說小孩子發燒是長高的跡象,她?燒了這么多?天,應該有長高吧……

    這個短胳膊短腿的,連干壞事都不方便,還是要快些長大才好?。

    正當她?對鏡自照的時候,忽然在鏡子一角瞥見林愫的身影,她?連忙想要把自己這點動作收起來。

    可是笑聲已經先一步傳來:“要不要拿軟尺量量,你這樣比劃,能?比劃出來嗎?”

    姜瑤嚇得差點摔了一跤,氣急敗壞地回頭,“爹爹!你干什么突然進來,嚇我一跳!”

    她?哼唧著道:“我才不量,我也不是很在意身高。”

    旁邊臨夏和臨秋被她?這副樣子逗笑,但又不敢表露出來,掩袖藏起表情。

    林愫說道:“行吧,不量就不量,快些讓臨秋給你換件衣裳,待會帶你出去一趟。”

    ……

    姜瑤生病時就沒有再上課,她?病愈后身體還虛弱,姜拂玉讓她?放幾天假,這幾天她?早課和午課都不需要上,等完全養好?了身體,再繼續學習。

    林愫說要帶她?出去,她?還以?為是去宮里頭走走,結果直到馬車將他們拉出景陽宮宮門,姜瑤才反應過來,原來出去,指的是出宮。

    林愫沒有帶侍從,就只帶了個姜瑤,連馬夫也是送他們到市集上放下他們便離開了。

    姜瑤被林愫牽著,看著眼?前的人來人往發呆,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娘親知道爹爹帶我出來嗎?”

    “你娘當然知道,”林愫撐起隨身攜帶的紙傘,擋住了明?媚的陽光。

    “出來的令牌也是你娘親給的,隨從太多?反而不適應,只有我們兩人就挺好?的。”

    實際上,如果姜拂玉不同意,他們也的確沒有辦法出宮。

    所以?,姜瑤揉了揉眼?睛,朝左右看了一眼?……真的沒有隨從,就只有他們兩個?

    鬧市人多?,姜拂玉如果不派隨從跟著,那么他們遇到危險怎么辦?

    他們兩個都是手無縛雞之力之人。

    林愫文弱,真動起武來,他還沒女人能?打?,在從前的村子里,就曾發生過鄰居兩位大嬸因為一只雞蛋吵架,后來發展成?斗毆,林愫好?心跑去拉架結果被誤傷左眼?被打?成?熊貓眼?的事跡,淤腫半個月才消。

    姜瑤上輩子雖然習過武,但是以?她?現在這副身子,連握劍都困難,如果真的發生了什么,恐怕連自保的能?力也沒有。

    姜瑤心想,姜拂玉怎么放心得下他們兩個人獨自出門呀?

    “爹爹,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

    姜拂玉放心得下,姜瑤放心不下。上京還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們,雖然說皇宮也不怎么安全,但是總比魚龍混雜的鬧市好?。

    林愫歪著頭問:“為什么要回去,難得碰見天氣好?,出來散散心不好?嗎?”

    姜瑤說道:“其實我也不是特別想出來逛,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外面也沒什么好?逛的。”

    “那阿昭就陪爹爹走走吧。”說著,拉起姜瑤就要往前。

    “不要,我就是要回去!”

    姜瑤嘟囔了一聲,賴在原地不肯走了,林愫怎么拉她?,她?就是不動。

    “馬車已經走了,今日傍晚才會過來接我們。”

    林愫見她?不動,也沒有打?算用強,只是和顏悅色地和她?講道理?,“如果你想要回去,就沒有馬車坐了,我們都得走回去,從這里走回西宮門,唔……如果快一些,大概徬晚時能?到。”

    “……”

    在整頓姜瑤這方面,林愫說第一,天底下沒有人敢說第二。

    上京城那么大,方才馬車駛出宮門,約莫過來半個時辰才來到此地,如果用走的,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走回去。

    姜瑤肯定是不愿意走的。

    林愫又問:“現在還要不要回去了?”

    “……不回去了。”

    第27章 崇湖學宮

    姜瑤最是識時?務, 即便不情愿,還是認命地被牽著往前走。

    她今天出來?的時?候換了一身裝扮,穿的不是宮里用金線銀線給她縫制的那些?絲綢的裙裝, 而是她在從前的家里帶來?的衣裳,一條淡青色的小裙子。

    頭發是臨秋給她梳的,她年紀小, 頭?發太少?,還不適合梳髻,只是用紅繩綁著成了兩股小辮,和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也沒有什么兩樣。

    近來?天氣?轉冷,姜瑤出門時還披了一件披風。

    大抵是氣?惱林愫和她反著干,為了跟林愫賭氣?, 她戴上兜帽,把自己藏在帽檐下,似乎想?要讓自己表現得冷酷而不近人?情,但很快她又意識到自己幼稚的想?法,連忙帽子給摘了下來?, 開始抬頭?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街邊的店鋪的以飯店驛館居多, 此時?正逢飯點,飯館正忙得熱火朝天。

    這些?店面里, 零星夾雜了幾間?勾欄,打?扮得明艷奪目的女子正憑欄往下望, 她們看見林愫路過,興許是見他長得俊俏, 紛紛朝他拋媚眼?。

    林愫面不改色, 卻眼?疾手?快拉起姜瑤的兜帽把她的視線捂得嚴嚴實?實?,撐傘攔住那些?目光, 拉著她繞了個彎,避開勾欄走。

    姜瑤:“……”

    等到了湖邊,林愫終于把她的兜帽挪開,湖風夾雜著絲絲寒意,迎面吹來?。

    姜瑤朝前望去,看見一群穿著統一的灰色長衫的青年迎面走來?。

    他們或背著書箱子,或抱著竹簡,成群結伴地從一個方向走了出來?。

    湖風吹拂起他們的廣袖,姜瑤就這樣看著這群年輕的郎君,心里頭?莫名浮現了八個大字:年少?氣?盛,意氣?風發。

    這個年紀的郎君,細皮嫩肉的,最是賞心悅目。

    姜瑤忍不住多瞄了兩眼?。

    林愫敲了敲姜瑤的腦袋:“前面不遠處就是崇湖學宮,這些?都是學宮里的學生們,按照時?間?算,他們剛剛下了早課。”

    ……

    崇湖學宮?

    居然來?了這里。

    ……

    姜瑤當然知道崇湖學宮。

    肅宗平定天下之初,為教化百姓,從已經窮得不能再窮的國庫里硬是擠出了些?銀子,在十二州首府及京畿之中?各創辦了一間?書院,聘請各州郡鴻儒為教師,給學子傳道受業。

    若想?入學宮學習之人?,只需通過學宮考核即可進入,學費由學生自定,想?給多少?就多少?,進入學宮后?,學生的開支也一律由官府承擔,還不時?給窮苦學生發放“俸銀”,等于給了窮苦學子一條晉升之路。

    可見肅宗圣明,歷年來?,從這十三家學宮里出來?的寒門士子不計其數,這幾大書院,更是直接打?通了世族門閥專制局面。

    崇湖學宮,便是其中?之一。

    上京城西有一面湖泊,名為崇湖,學宮正是依湖而建,山水環繞,以“崇湖”為名。

    學宮正靠近上京城的西市,這個學宮也屬于是是鬧市中?的學宮。

    學子們早課下學,熙熙攘攘,與鬧市中?的人?流混在一起。

    為什么帶她來?這種?地方?

    姜瑤看著身邊走過的學子,他們走路帶風,但幾乎書不離手?,姜瑤湊近都聽他們談話時?,他們幾乎連聊天都在談論著文章的辯題。

    林愫也在看著他們,目光中?,似乎帶著一種?若有若無的……向往?

    姜瑤心中?疑惑,林愫帶她來?這里干什么?

    不會也想?讓她去崇湖學宮上課吧?

    但崇湖學宮可不是她想?上就能上的,且不論以她的能力是否考得上。她身為公主,理應由太傅單獨教導,就算要去學宮學習,也應該去宮中?為皇子公主已經宗親子弟開設的國子監,而不是去外面的學宮。

    她剛想?要問,忽而聞到街邊的飯香,肚子先她一步叫了出來?。

    咕咕聲傳來?。

    姜瑤:“……”

    “阿昭餓了?”

    林愫準確地捕捉到這個聲音,立刻轉過頭?來?,笑道:“差點忘了,阿昭還沒有吃午飯,時?間?還早,先去吃點東西吧。”

    說著,就帶著姜瑤走進旁邊的一家飯館。

    他們上了二樓,隨便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

    他們兩個坐的位置極為寬闊,幾乎可以四?五個人?極為寬敞,姜瑤推開窗戶,迎面就可以看到外面寬廣的崇湖湖面。

    微風徐來?,湖面飄著幾只巨大的畫舫,畫舫上飄著彩色的絲帛,隨著湖風飄動。

    姜瑤抬眼?凝視窗外風景片刻,忽而聽見林愫喊自己:“阿昭想?要吃什么?”

    “隨便吧,”姜瑤搓了搓小手?:“我都可以,我不挑食。”

    “你還好意思說你不挑食?”

    林愫笑了,姜瑤就是那種?每次問她吃什么都說隨意,真?要端上來?,不合她胃口她壓根一口都不碰的人?。

    這個小祖宗似乎不知道,她在吃的方面可謂挑剔得很。不過林愫知曉她的秉性,給她點的都是她平時?習慣了的食物。

    飯館靠近學宮,有不少?學宮的學生光顧。

    他們身穿朝廷發放的素袍,在人?群中?很好辨認,姜瑤旁邊的一桌坐著的就是學宮的學生。

    他們正就著學宮的下午的講壇討論了起來?。

    飯菜很快就端上桌,姜瑤默默吃著飯菜,因為離得近,他們討論的聲音一字不漏地傳進姜瑤耳朵里。

    “下午伍卓先生的講壇,你們都要去聽嗎?”

    “當然要去,伍先生難得開壇講學,我怎么能不去!”

    “怎么可能不去,那可是伍先生,估計整個學宮都回?去。方才我還聽說,有幾個學長連午飯都不吃就直接跑去占位置了,你說我們待會還能不能擠到最前面?”

    “我覺得我們肯定只能站外圍了。”

    “幸好我今早就喊我家小廝先進去給我占著位子,待會我直接過去就可以了!”

    ……

    這是崇湖學宮的教學傳統,學宮學生上午修早課,下午就是學院夫子們輪換開壇講學,與學生辯論。

    與上午必修的早課不同,下午的講壇學生可以自行選擇是否參與。

    姜瑤默默聽他們著他們的討論。

    聽起來?,今日下午給他們講學的那位先生,貌似身份不俗。

    伍卓,姜瑤下意識琢磨著這個名字……沒聽說過。

    這位先生應該沒有入朝做過官,姜瑤上輩子只是光聽過“崇湖書院”美名,但實?際上連崇湖書院正門都沒有邁進去過,對書院里面的老師更不甚了解。

    但是學生們都這么說,想?必這位伍卓是一位德高望重之人?。

    西市的飯館做出來?的菜肴皆是色香味俱全,姜瑤邊聽便吃,很快吃碗里的米飯見了底。

    “吃完了。”

    她吃了個七分飽,就放下碗筷,抬頭?看著林愫,終于續上了方才的問題:“對了,爹爹,你今天為什么帶我來?這里呀?”

    林愫溫和地看著她,“你剛剛也聽他們說了,因為伍先生今日開壇講學。”

    “啊?”

    姜瑤睜著眼?睛,明顯有些?懵,下意識脫口而出道:“這個叫伍卓的那么厲害嗎?”

    為什么他開壇講學,連在宮里的林愫也被吸引了過來??

    還沒等林愫回?答,隔壁桌幾位熱心的學生聽到她的疑惑,立刻轉過頭?來?,為她解答道:“小妹妹,伍先生可是我們崇湖書公認的博學多才的先生呀,他當然厲害!”

    “這位伍卓先生在永樂時?也是作為學生進入學宮學習,每逢學宮的考核,幾乎次次位列榜首!”

    說著,更是直接就開始夸了起來?,“天下學問共十斗,伍卓獨占五斗。正是我們院長對伍先生的評價!”

    聽起來?……是挺厲害的。

    姜瑤聽他們一言一語地說了起來?,忍不住問道:“既然他那么厲害,為什么不做官?”

    這倒不是姜瑤非要鉆牛角尖,她只是真?的好奇,能在這種?頂級學宮里教書的夫子,科舉取士對他們而言輕而易舉。

    比起桃李滿天下,自古文人?更看重官途,在世人?眼?中?,考不了科舉,當不了官,別的事情做得再好也是無用功,建功立業乃人?生大事,傳道受業只是順勢而為。

    據姜瑤所知,學宮里面的夫子要么在朝中?已有官職,兼任學究一職,要么就是年紀大了在官場已有成就,為愛惜羽毛,明哲保身辭官歸隱,任職教師。

    如?果這位伍卓真?的如?他們所說的那么厲害,應該已經位極人?臣,姜瑤不可能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

    很快,學生們就解答了姜瑤的問題:“這可就要說到永樂年間?的事了,那時?候你可能還沒有出生。”

    “永樂四?十八年,西胡來?犯,時?任朔州督軍通敵叛國,大開城門引叛軍入城,以致危陽失守,朔州十九城丟失于敵手?,千萬百姓慘遭凌虐,伍先生當年還未入朝為官,只因與督軍有舊,便寫奏表為督軍一家求情,結果引得肅宗皇帝震怒,直接下旨斷了先生仕途,讓他此生不能再參與科舉,入朝為官。”

    ……

    上一世姜瑤的策論和文才都學得不盡人?意,但唯獨跟著謝蘭修,幾乎將南陳史倒背如?流。

    他們說的這段歷史姜瑤也是知道的。

    永樂是肅宗的年號,肅宗去世前幾年,一直因病臥床,太子監國。

    正逢政權更迭之際,太子昏聵無能,南陳朝政不穩,讓一直覬覦中?原國土的西胡看見了可乘之機,派兵南下攻城。

    因兵起于朔州危陽城,故而這場戰亂被后?世名為:危陽之難。

    當時?危陽前線任職督軍的官員是剛剛走馬上任的盧泳思。

    盧泳思出身上京世族盧氏,父兄叔伯皆有在朝為官,祖上還曾跟肅宗平亂,而他本人?才二十出頭?,正是年輕氣?盛,一心報國的年紀,誰都沒想?到他會突然通敵叛國,打?開城門致使危陽城失守。

    危陽為邊境要塞,危陽失守后?,邊境十九城盡數丟失,至今未能奪回?。

    后?來?姜瑤翻看史官寫下的卷宗,看到這段歷史,都覺得古怪極了,盧泳思完全沒有通敵的理由,胡人?給他再多的利益,也敵不過他身后?的家族。

    他這么做,他的族人?全部都被他連累流放,而他本人?也沒得到什么好處,在胡人?屠城時?慘死于馬蹄下。只怕其中?有所隱情。

    原來?伍卓是替他求情,斷了自己的仕途。

    連姜瑤都能輕易看出盧泳思有冤屈,若伍卓身為其好友,為其求情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那次戰爭太過慘重,帝王遷怒,在所難免。

    后?來?人?們提起“危陽之難”,更多感慨的是邊城慘遭屠戮的無辜百姓,以及丟失的國土。

    大概鮮少?有人?會在意,京中?有位叫伍卓的學生,也會受此牽連而改變一生的命運。

    說著,幾位學生連連嘆道:“真?是可惜,從那以后?,先生哪怕滿腹經綸,此生也就只能止步學宮之中?,難以施展于天下。”

    ……

    姜瑤專注著和旁人?講話,沒有注意到,他們說到這里的時?候,林愫握起茶杯,熱茶氤氳的水汽如?薄霧一樣籠罩著他的雙眸,將他的眼?角蒸騰得有些?泛紅。

    在云霧遮擋下,一種?說不清的哀傷在他眼?底浮現,但又轉瞬即逝。姜瑤轉過身的時?候,已經恢復如?常。

    好像方才的一瞬,只是水汽遮蔽產生的錯覺。

    姜瑤和學生們說完話,初步了解了伍卓這個人?,便問道:“爹爹,你要帶我去聽伍卓先生講學嗎?”

    林愫答道:“先生高才,天下文人?心向往之,爹爹在故鄉時?就已經聽聞伍先生才名,所以今天才帶阿昭出來?。”

    連林愫在故鄉都聽說過伍卓名號,姜瑤忽然意識到自己上輩子有些?孤陋寡聞。

    不過說起來?,姜瑤上輩子所見所聞,好像也就只有前朝后?宮的那些?謀算。

    她調整了一下心態,“不過,我們不是學生,能進學宮聽講壇嗎?”

    姜瑤這話屬實?是低估了學宮的格局,學宮下午的講壇與早課不同,早課的確是只面向學宮內的學生,但下午的講壇是對外開放的。

    當年肅宗興辦學府,正有教化萬民治意,所以學宮中?開設講壇,學宮內外,男女老少?皆可參與于其中?。

    伍卓夫子才名遠揚,一進入學宮,姜瑤就看到各種?身著學宮服的學生或者身著常服的布衣青年在此侯著。

    學宮中?設的講壇規模極大,場地約莫可以容納五六百人?。

    正中?間?還書寫著一塊四?字匾額“鬧中?取靜”。

    姜瑤也終于明白為什么林愫要不帶侍衛了,學宮本來?就是靜心學習之地,平日學子入學宮學習,甚至都不允許小廝貼身隨侍奉,如?果他們帶上侍衛,簡直太過張揚。只怕林愫也不忍心打?攪這份獨屬于文人?的寧靜。

    林愫帶著姜瑤來?得算遲的了,他們在飯館里休息片刻,踩點到達,他們一進場講學剛剛好開始。

    這個講壇是露天的,由四?面院墻圍成,拾階而下,中?間?是寬闊的廣場,姜瑤看見這個建筑,覺得其構造似乎正好符合某些?物理上原理,可以起到增音的功效。

    里中?占據了好位置的學生盤腿而坐,而外圍的人?沒有位置,就只能坐在外面臺階上或者站著最外圍。

    姜瑤的位置就是最外圍,連坐的位置都沒有,只能站著聽,她身高實?在不夠,哪怕踮起腳,也只能看見人?家的屁股。

    忽然林愫將她抱了起來?,抬高她的視線。

    這樣一來?,姜瑤就能看見里面的人?了。

    坐在最中?間?講案前的那位先生看起來?年紀并不算大,和林愫差不了多少?。

    劍眉星目,從五官上的輪廓來?看,放在旁人?眼?里,他大抵也是個樣貌不俗美男子。

    為什么說是放在旁人?眼?里呢?

    ——因為他年紀輕輕就蓄了胡須,姜瑤的審美還停留在她穿越前,她喜好膚白貌美的小郎君,這一臉大胡子總是讓姜瑤心里覺得有些?膈應。

    他應該就是伍卓了。

    伍卓目光凌厲,看起來?整個人?嚴肅板正,不茍言笑。

    見到他,姜瑤就聯想?到穿越前在學校遇到的那種?又兇又嚴厲的老師。

    他對著諸位學生,聲音明亮如?洪鐘,開口便道:“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欲立國之綱紀,必張四?維,以使其民,則紀綱立而國勢振矣。”*

    在講壇前,一位身穿學宮服的學子挺直脊背,不卑不亢地與他對辯:“如?何而能使民?”*

    “欲使民者,必先愛民,而后?有以處之。”*

    學生又問:“愛民之道若何?”*

    伍卓答道:“公修公族,家修家族,相連以事,相及以祿,則民相親矣。赦舊罪,修舊宗,立無后?,則民殖矣;省刑罰,薄稅斂,則民富矣;卿建賢士,使教于國,則民有禮矣;出令不改,則民正矣。此愛民之道也。”*

    ……

    伍卓一開口,下面的學生連忙埋頭?記筆記,手?速快到飛起,生怕有所遺漏。

    場內無一人?說話,四?周回?廊只回?蕩著師生間?一辯一答的聲音和學生們書寫的沙沙聲。

    一問一答持續了約莫半個多時?辰,那名學生拱手?行禮道:“學生受教。”

    姜瑤聽得出神,忽而反應過來?,林愫已經抱著她許久,小聲說道:“爹爹,你不累嗎?”

    林愫朝她眨眨眼?,示意她安靜聽。

    講學在一個時?辰后?結束,散場時?,林愫這才將她放下來?,拉著她走在散場的人?群中?。

    說他柔弱吧,居然硬是撐著抱了姜瑤一個時?辰。

    “阿昭覺得,伍先生的講學如?何?”

    姜瑤回?想?起方才的的論答,講的是治國之策,伍卓性情嚴肅,說話也是一板一眼?的,聽起來?未免有些?乏味無趣。

    但若認真?細聽,便能發現他的邏輯都非常通暢,每到瓶頸之處,只得他三兩句點播,又忽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姜瑤點頭?道:“甚好。”

    林愫笑說:“那把他騙回?來?給阿昭當夫子好不好?”

    ……夫子?

    姜瑤:“啊?”

    第28章 泛舟

    姜瑤沒有想過, 林愫帶她出來,居然是為了這個目的。

    朱夷明死?后,姜拂玉已經開始為她物色新的?夫子, 只是后來因為姜瑤生病耽擱了一段日子。

    林愫之前也有對姜拂玉說?,他亦有意替姜瑤挑選老師,姜瑤本來以為他只是說?說?, 他入京才不久,對朝廷中的?人都不甚了解,只是替姜拂玉掌一下眼罷了。

    沒想到他行動起來比姜拂玉還快,人都找好了。

    “可是……”姜瑤有些猶豫。

    “阿昭不喜歡嗎?”

    姜瑤說?道:“適才不是聽?學宮中的?學生們?說?,伍先生當年?為逆賊求情,不得入朝為官嗎?”

    公主太?傅, 也是朝官之一,非朝官不得勝任。

    不知道為什么,聽?見這?話,林愫眼神一黯,伸手撫過她頭頂:“規矩是人定的?, 就好像當初所有人都覺得女子不能為帝, 但時過境遷,沒有誰要一直墨守成規, 事在人為,一切都是可以改的?。”

    他拉起姜瑤的?手, “現在這?件事的?決定權在阿昭,你想不想要伍卓當你的?夫子?”

    “唔……”

    姜瑤思考起來。

    從?偏好上來說?, 姜瑤心目中的?理想夫子除了要博學, 還有涉及了很多個方面?,比如:性情要溫和, 顏值高?。

    雖然這?個時代崇尚嚴師出高?徒,姜瑤并不喜歡太?過嚴厲的?人。至于長得好看,姜瑤天天盯著他的?臉,也可以感覺到心情愉悅。

    當然了,想要未來的?夫子才貌雙全脾氣?溫和,姜瑤也覺得不合理。

    但如果是伍卓……

    姜瑤回想起他方才講學時的?模樣,單從?才學上論,學宮中的?學生都推崇伍卓,想必差不到哪里去。

    而且,品行?重于才學他當年?明知風口浪尖,卻仍然愿意為故交好友求情,重情重義,想必為人品行?方面?也差不到哪里去。

    最重要的?是,單從?他沒做過官這?點,就不大?可能和那?些官場上那?些彎彎繞繞的?勢力勾結在一起。

    這?位伍卓如今缺的?正是一個步入官場的?機會,若是姜瑤能夠打通這?一層關系,將來伍卓若是高?升,姜瑤對他有知遇之恩,必定會追隨自己

    他又曾是崇湖學宮的?夫子,學宮學生視他為師,將來如果姜瑤想要拉攏崇湖出身的?寒門學子,通過伍卓會簡單很多。

    林愫果然眼光獨到,伍卓的?確是個不錯的?太?傅人選。

    姜瑤越想越覺得心動。

    只是……

    姜瑤問道:“伍先生會愿意入朝為官,做我的?太?傅嗎?”

    “只要阿昭喜歡,爹爹會想辦法?替你去將他請來,不過娘親那?里,可能需要阿昭親自去提。”

    不僅要伍卓同意,還得姜拂玉點頭。

    “阿昭明白?。”

    姜瑤幾乎沒有懷疑其中緣故,畢竟林愫屬于后宮中人,不得隨意干政,替姜瑤選夫子,也需要適當避諱,這?件事,姜瑤只能自己去提。

    ……

    現下時間還早,離宮中前來接他們?的?馬車還有些時候。

    臨近學宮的?地方有個小?碼頭,大?大?小?小?的?畫舫和游船停泊在岸邊。

    此地靠近學宮,以至于周邊都染上了學宮中文人的?風雅氣?。這?里的?商戶看到了商機,打造了這?些畫舫游船,游人只需花費幾文錢,便可登船,泛舟湖心。

    姜瑤站在楊柳依依的?岸邊,小?口咬著林愫從?路邊小?攤里給她買的?冰糖葫蘆。

    她頻頻抬頭,盯著泊岸的?幾只船,目光中帶著新奇。

    她想起她穿越前,就在她家樓下的?公園里的?湖上,就有各種五顏六色的?小?船,游客買票,即可租船游湖。

    年?少時她總是羨慕別的?孩子,可以和父母乘船游湖,可是她明明就居住在湖邊,日日看著小?船,卻一次也沒能登上去過。

    后來她長大?后,離開了家,也有可以獨自登船游湖的?能力,某次故地重游,想起幼年?時望眼欲穿的?小?舟,可是卻來到湖邊,發現小?船已經消失不見,不知何時,公園已經取消了這?個項目。她想要再登船,也已經沒機會了。

    ……

    “想去?”

    興許是覺得姜瑤看得太?入神,林愫便開口問道。

    姜瑤移開目光,又咬了一口糖葫蘆,含糊不清地道:“……不想。”

    她小?時候喜歡罷了,現在的?她也不完全算是個小?孩子了。

    穿越之前的?執念,距離現在隔了不知道多少年?,她早就放下了。只不過覺得古人這?種經營游船賺錢的?方法?和她那?個時代不謀而合,引得她多看兩眼罷了。

    林愫卻拉著她起來,替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塵,“走吧,我們?上船。”

    姜瑤疑惑地抬頭看著他,林愫忽而笑道:“是爹爹想去,阿昭陪我去吧。”

    “難得出來一趟,陽光正好,適宜游湖。”

    “真的?嗎?”

    姜瑤咽下糖葫蘆,眨著眼睛驚喜道,她的?眼睛很漂亮,陽光下如湖水般波光粼粼。

    林愫心想:真是個別扭的?孩子。

    “真的?,你看,那?只畫舫靠岸了。”

    一只巨大?的?畫舫正在上客。

    碼頭上也有不少帶著孩子的?游人等待登船。

    孩子們?都貪圖新鮮,有個比姜瑤還小?的?,綁著兩根羊角辮的?女孩子牽著爹娘的?手,興奮地指著船蹦蹦跳跳大?喊著:“爹爹,娘親,是大?船!”

    她的?聲音太?過清脆,旁邊的?人聽?了,紛紛轉過頭去。

    那?個女孩子的?父母連忙頷首朝眾人表示抱歉:自家孩子吵到大?家了。

    旁人也不覺吵鬧,只是覺得孩子天真童趣,都回以和善的?笑意。

    船家在碼頭前收錢,喊著:“大?人二十?文,小?孩十?文。”

    姜瑤把最后一顆糖葫蘆吃完,林愫已經交完錢帶著她走到船上。

    畫舫有足兩層樓高?,二樓是觀景的?露臺,一樓是是游客休息的?地方,供給茶水點心。

    船行?湖中,清風徐來,大?船在水面?上撥開一道水痕,緩緩向前。

    碧波萬頃,春水蕩漾,姜瑤看著外面?的?景色,任湖風吹開自己劉海的?碎發,心想,游船原來不過也就只是這?樣。

    “阿昭,你看,這?是什么?”

    林愫的?聲音忽然傳來,他推開桌面?上的?點心,下面?露出的?,是交錯的?棋盤。

    原來這?桌子設計別出心裁,還將棋盤藏于其中。興許是碼頭臨近學宮,游船的?不乏有學宮中的?學生和被講壇吸引而來的?游人。

    文人崇尚風雅,琴棋書畫中的?“棋”便是其中之一,林愫打開桌案下的?柜子,果然找到了黑白?棋子,可供游人在舟上對弈。

    姜瑤心想,這?船家可真是商業鬼才,若是游人見棋興起對弈一局,等到這?趟船下客時若還沒能完成棋局,下棋雙方若是不想被打斷,只能再交一次船費。

    姜瑤正思索著,就聽?見林愫溫和的?聲音傳來,“我記得,曾經教過阿昭下棋。”

    林愫的?確教過姜瑤對弈,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之前了,姜瑤三四歲的?時候,在鎮上的?書院看到人下棋,覺得好奇,所以纏著林愫教自己。

    這?一教斷斷續續持續了幾年?,雖然說?是教,不過林愫只是教了她基本的?規則,沒有往深處教她,和她下棋的?時候,都是故意讓著她,哄著小?孩玩的?罷了。

    不過前世回宮后,在琴棋書畫之中,姜瑤卻唯獨將“棋”練得通透。

    論下棋,她十?分自信地認為,現在的?她,勉強也能算個高?手。

    姜瑤還沒真正和林愫正正經經地下過一盤棋。

    既然林愫邀約,姜瑤也來了興趣,摩拳擦掌道:“那?爹爹可要看看我有沒有進步嗎,這?次我要你認認真真地跟我下,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樣讓著我?”

    林愫微笑:“好呀。”

    姜瑤不想藏拙,她有些期待,她勝過林愫的?時候,他會是什么表情。

    一盤棋局就此展開。

    姜瑤先落子。

    姜瑤上一世閑暇之余,常與她謝蘭修臨窗而坐,對弈一局,謝蘭修棋路平穩,步步為營,不知不覺之間就能將她網羅進圈套之中。

    為了對付他,姜瑤只能兵行?險路,這?也練就了一手詭譎多變的?棋風,往往在出其不意間,就將對方的?棋子鎖死?。

    上輩子,她憑借這?個棋風,勝過包括謝蘭修在內的?不少人。

    她本來以為,以她現在的?實力,對付自己親爹應該很簡單。

    可是當棋局漸漸展開的?時候,姜瑤發現,好像不是這?樣的?。

    林愫的?棋路溫和,看上去沒有任何帶著殺機,每一次落子都是輕飄飄的?,但總是能承受住姜瑤的?所有進攻。

    姜瑤越下越覺得吃力。

    ……

    湖風吹了進來,船上的?游人們?觀賞兩岸景色。

    畫舫行?走在碧波蕩漾中,附近還有許多只小?船圍繞著畫舫打轉。

    有一只小?舟靠近畫舫,舟中走出一位錦衣玉冠的?公子,正要登上畫舫。

    船家想要攔著他,但他身邊的?小?廝卻搶先一步遞上一塊銀子。

    船家接過銀子,便放下了手,連忙請他登船。

    ……

    隨著棋局的?發展,姜瑤凝視著棋桌,愈發犯了難。

    她完全沒有想到,林愫居然能壓她一頭。

    林愫的?棋局,步步相扣,他沒有發出任何攻勢,但守得非常緊密,姜瑤嘗試了幾種辦法?,都不能突破他的?防線。

    以守為攻,無懈可擊。

    要是再這?樣下去,姜瑤可就要輸了。

    姜瑤越下越喪氣?,落子也變得隨意起來,盯著棋盤那?幾根線,慢慢的?有些犯困了。

    她越努力費神思考,意識愈發模糊,到最后身子搖搖晃晃,居然真的?靠在坐墊上,睡了起來。

    捏著棋子,等她落子的?林愫無聲地笑了起來。

    她真的?是在任何時候都能睡著……

    把她抱起來,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的?腦袋枕在自己身側,這?樣能夠睡得舒服一些。

    等做完這?一切,他抬頭時,姜瑤原本的?位置,已經被另一個人取代。

    他握著一把折扇,靠在欄桿邊上,一雙狐貍眼睛微微瞇著,嘴角帶著散漫的?笑意。

    “世間難得能找到能和你對弈這?么長時間的?人,還是個小?姑娘,果然不能以年?紀取人。”

    第29章 往事如煙

    林愫看到眼前的人, 忽然間愣住了。

    久別重逢,故人相見。

    似乎沒有想到這一場相逢來得如此?突然。

    林愫抬眼凝視著他的面孔,有些恍惚了, 雙唇微微蠕動,想要說些什么。

    尚未開口,他的情緒便已經無法抑制, 眼?圈頃刻間便泛起了紅暈,淚水宛如珍珠般在眼?角連串掉落。

    滴落在棋盤間。

    白青蒲看著他的眼?睛,忽而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也?忍不?住紅了眼?睛,“方才?在學宮中看到你, 還以?為認錯了人,但看見你這副表情,我就知道?,肯定沒有認錯。傷春悲秋,天?生多淚, 世間再難找第二人。”

    他聲音一哽, “許久未見,別來無恙。”

    “沈序, 你居然真的還活著。”

    很久沒有聽見人這么喊林愫了。

    崇湖學宮中,或許人仍至今記得, 永樂年間,崇湖學宮中曾經出過“五子”, 在人才?濟濟的學宮中位列前?茅, 又私交甚好,學宮中的老院長曾贊揚這五子為“將?相之才?”。

    若將?來入朝為官, 相互輔佐,必能登閣入室,位列上卿。

    而“沈序”這個名字,曾經和?盧泳思、伍卓、白青蒲等人一樣,列于五人之間。

    天?下聞名的學宮中最出色的學生,還曾被英國?公收為關門弟子,名聲顯赫。

    可是時過境遷,繁盛的永樂年代隨肅宗逝去,帝王更迭,被傳言說勢必“登閣入室”的“崇湖五子”,已經很少被人提起,哪怕學宮中年邁的夫子偶爾想起舊事,也?是連連惋惜。

    林愫垂下眼?眸,沒有說話,就當是對這個名字的默認。

    白青蒲卻死死盯著他,說道?:“那日聽聞你的失蹤,我們四個一起跑去你家找你,結果你們家人去樓空,所有人都說你死了,可是我們都不?相信你會這么容易就死了。”

    林愫沉默了片刻,啞聲道?:“我知道?。”

    “當時十七郎還說要張榜懸賞找你,說你這小子肯定是躲起來了,可是找來找去……”

    白青蒲忍不?住搖頭,“找了那么多年連個鬼影也?沒看見,我也?慢慢信了……如果人還活著,怎么可能找不?到?你為什么又回來了!”

    “你這些年究竟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你不?在這些年,發生了那么多的事,你知不?知道?……”

    說著,他鼻頭酸澀,抓住林愫的手,眼?淚也?快要掉下來了,“盧十七郎死了。”

    盧十七郎,盧泳思。

    當年叛國?的朔州督軍。

    聽到盧十七郎這幾個字,林愫捏著手中的白棋,低聲說道?:“我知道?……”

    “他死在了朔州,所有人都覺得他是通敵叛國?,自取滅亡,可他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敢叛國??盧家也?被牽連流放,他父親七十多了,他那群弟弟妹妹,才?幾歲大,都要去那漠北的荒涼之地。”

    林愫感覺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收緊,攥緊了棋子,隱隱作痛。

    白青蒲吸了吸鼻子,“還有伍卓,他為十七郎求情,皇帝看過奏表后?直接禁了他官途,你是知道?的,他當初是多么驕傲的一個人,我們當初都以?為他肯定會貴極人臣,現在只能待在學宮中度日……”

    林愫閉上眼?睛:“我知道?……”

    他都知道?。

    他在危陽之難前?離開上京,一走了之,拋下了這里的一切,也?包括昔日的故友。

    “對不?起……”

    ……

    林愫垂眸看著沉睡的姜瑤,她趴在坐墊上,睡得正香,根本沒有聽見他們倆人在說話。

    念及姜瑤大病初愈,不?能著涼,林愫脫下外衣,蓋在她身上,替她擋住了半邊小臉,并輕輕蓋住了她的耳朵,這樣能保暖,也?能替她擋下外界的部分聲音,讓她能夠睡得更加安穩些。

    做完這一切,他朝眼?前?人比劃了一個“小聲點”的手勢。

    他輕輕擦拭過眼?角的淚,努力平和?地笑道?:“其實,我還是喜歡你們稱呼我為不?循。”

    沈序,字不?循。

    他年輕時放蕩不?羈,不?愛循規蹈矩,也?不?喜歡父親為他取的名,所以?等到年長時,為自己題字為“不?循”,離經叛道?,不?愿循世間規矩。

    他的舊友們,也?都遵循他的喜好,稱呼他一聲“沈不?循”。

    林愫抬手將?棋盤打亂,他了解姜瑤的秉性,她知曉這盤棋會輸,大概也?不?愿意繼續下下去,所以?也?沒有保留的必要。

    “我知道?你有很多要話要問,當初我為什么要突然離開,現在為什么又會回來,但此?事說來話長,你我都需要冷靜一下……”

    將?黑白棋子歸位后?,他抬頭凝望眼?前?舊日的故交,眼?眸明亮:“手談一局如何?“

    白青蒲擦干了眼?淚,也?道?:“好!”

    ……

    這條畫舫在湖面?停留的時間頗久,兩個人的棋局就在湖中心展開。

    和?與姜瑤下棋時的堅守不?攻不?同,舊友重逢,林愫用?的又是另一種棋路。

    如果姜瑤還醒著,就會發現,她爹所執的白子,已經在棋盤上大殺四方,將?對方逼得寸步難行。

    然后?她就會明白,雖然她口口聲聲叫林愫不?要讓著自己,但是他還是放了點水,用?最溫和?的方式對抗她。不?然,怕讓她輸得太難看,得要哭鼻子了。

    不?多時,這局棋就落下帷幕,白青蒲不?敵,很快敗下陣來。

    湖風颯颯,一局棋后?,林愫臉上的淚痕也?被吹干了。

    兩個人的情緒都平復下來。

    白青蒲倒并沒有太過在意輸贏,打開折扇扇風,坦然道?:“不?循棋力不?減當年,我們當年五個人中,沒有誰能下得過你。”

    林愫垂眸,抿了一口茶。

    白青蒲看著林愫,又皺起了眉頭,眼?神復雜起來:“話說你當初為什么要假死離開?”

    林愫溫聲說道?:“我記得以?前?在學宮一起念書的時候,我曾經不?止一次跟你們說過,如果我有朝一日忽然消失不?見,那就當我死了。”

    白青蒲皺眉:“是有什么隱情嗎?”

    隱情……

    林愫眼?前?浮現出父親臨死前?場景。

    那個形容枯槁的男子死死抓住他的手,用?盡最后?的力氣叮囑它:“為父藏在暗處一輩子,到頭來換得君王忌憚,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你生性愛自由,為父也?不?愿你走我的舊路。”

    “她已有爭權之意,新帝登基,必然腥風血雨,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再留在這里,為了你,也?當是為了她……”

    “離開這里,永遠不?要回來,就當為父用?這十九年的養育之恩求你,我要你發誓,你這輩子,要一生遠離京城,不?得沾染朝廷之事……”

    林愫沉默片刻,正想開口說些什么,然而身側的女童卻忽然間動了起來。

    她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掀開他的外衣爬了出來。

    姜瑤睡得滿臉通紅,臉上還帶著衣裳褶皺的壓痕。

    她懵懵懂懂地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棋盤。大腦遲鈍地轉了起來,慢慢接上睡前?的記憶。

    她睡前?好像正在泛舟湖中,和?林愫下棋。

    不?過……

    她混沌地看著白青蒲,心想這人誰呀,怎么坐在她的位置上?

    她這一醒,直接打斷了兩個人的談話。

    白青蒲的注意力落在了她的身上。

    還沒等她回過神來,白青蒲就先指著她問道?:“不?循,差點忘記問了,這個小姑娘誰呀?剛剛看你一直帶著她。”

    “是你新買的丫鬟?不?過這年紀看起來也?太小了吧?”

    丫…丫鬟?

    他說什么來著?

    姜瑤正好有點起床氣,聽到這話瞬間清醒,猛地一拍桌子。

    她怒目瞪著白青蒲道?:“你、說、誰、是、丫、鬟?”

    別看她年紀小,但是力氣賊大,桌子邊緣的幾顆棋子都被她這一拍震到了地上。

    “好兇,”白青蒲嚇得往后?一退,折扇差點掉落,一邊低頭撿棋子一邊小聲道?,“這個小姑娘脾氣也?太大了吧。”

    林愫笑著摟過姜瑤,幫她把?睡得凌亂的碎發整理了一遍。

    她還氣鼓鼓的,像一只河豚,林愫還得拍著她的背給她順毛。

    “這是我的女兒?,從小被金枝玉葉地養著,從來還沒有人敢說她是丫鬟,你是頭一個。”

    言下之意:你說你惹她干什么,真是活該被罵。

    況且,他方才?抱著姜瑤走了一路,下棋還得故意讓著她,哪個丫鬟能有這種待遇?說林愫是她的丫鬟還差不?多。

    說著,他對姜瑤介紹道?:“阿昭乖,這位是忠勇侯的二公子白青蒲,你可以?喊他白叔叔。”

    “哼!”

    姜瑤才?不?喊呢,冷哼一聲,低頭揉著拍紅了的手掌心。

    “你女兒??”

    白青蒲聽到這話,臉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眼?神,像是發現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東西,身子立刻往前?傾。

    他瞇起眼?睛,將?姜瑤從頭打量到腳打量了一遍,然后?又把?林愫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發現她骨相和?五官上的確和?林愫有點相似。

    像林愫這樣漂亮到人神共憤的樣貌,真的很少見,世間難得找到與他相似的人。

    白青蒲:!!!

    像是很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他一下子豁然站起身來,又坐了下去,來來回回重復了好幾次這個過程。

    直到看見姜瑤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失態了,重新盤腿坐下,端正身子,如夢初醒一般喃喃自語道?:“我寧愿相信你有個失蹤多年的妹妹……”

    林愫挑了挑眉,“你想象力也?太豐富了。”

    “還是不?對呀!”

    白青蒲搖著折扇,越想越不?對勁,“你當年不?是非錦城公主不?嫁嗎?當初喜歡你的姑娘能從這里排到東市去,你卻唯獨單相思錦城公主,為了她要死要活。”

    他繼續說道?:“我記得當初為了見公主一面?,還辛苦辦了詩會,費盡心思買通宮人把?請帖送到公主面?前?,被公主拒了請帖后?,你甚至傷心到自己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了半天?,眼?睛都腫得快看不?見了,最后?還是盧十七郎看不?過去,請他妹妹入宮轉交請帖,才?幫你將?人給請來!”

    親友間揭老底是從來都是最狠的。

    林愫明顯僵了一下,抬袖輕咳一聲,勉強保持微笑,“孩子面?前?,能別說這些嗎?”

    這些過往的舊事,姜瑤從未聽過。

    聽到這話,姜瑤心中一驚,忽而抬頭,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林愫。

    從林愫此?刻的表情上看,眼?前?這個人說的似乎是真的。

    原來她之前?的猜測無誤,林愫曾經真的在京城待過。

    他和?姜拂玉的相識,并不?是向?他們告訴自己的那樣,公主爭取權失敗流落鄉野,被生活在村子的林愫所救。

    他們真的早在京城時就相識了!

    林愫的身世,果然沒有那么簡單。

    但是更令姜瑤意外的是,原來林愫從前?和?現在一樣也?是個哭包,而且貌似以?前?比現在更愛哭,被心愛的人拒絕,居然可以?躲起來哭半天?。

    林黛玉都沒他能哭。

    白青蒲疑惑道?:“這么多年過去了,你看開了?不?再非錦城公主不?可了?”

    他用?折扇戳了戳林愫的肩膀,“你什么時候偷偷娶了妻,孩子都長這么大了,說起來,我還沒給你們包紅包呢?”

    林愫笑了,他放下茶杯,抬眼?凝視外面?悠悠湖水。蕩漾的春水倒影在他眼?眸中,如琉璃般澄澈。

    片刻后?,姜瑤聽見她爹的聲音傳來。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第30章 畫舫相撞

    聽到這話, 白青蒲愣了愣,腦子似乎轉不太過來。

    他抽回折扇,喃喃自語道:“不可能呀…誰不知道, 錦城公主現在可是成了當今……這孩子…是你女兒…怎么?可能是她生的……”

    他想著想著,似乎終于想明白了什么,猛地瞪大眼睛。

    自危陽之難后, 白青蒲也不再熱衷于仕途。

    這些年他躲在自己親爹的?官爵下安心當個二世祖,深居簡出?,不問朝政。

    前一陣子從?未娶夫的?當朝女帝從?鄉野間帶回了一夫一女的?消息傳得滿城風雨,他也?只僅僅只是略有耳聞,在府里聽下人提了那么?一兩句。

    當今圣上?姜拂玉,正是當初沈序寤寐求之的?錦城公主。

    那她的?丈夫…她的?女兒……

    白青蒲盯著眼前的?兩人, 深深吸了一口?氣?,眼里是難以?形容的?震驚。

    “乖乖,你可太會?給人驚喜了。”

    林愫給他倒了杯茶,“你先喝口?茶冷靜下。”

    林愫知道,這些消息突然全?部傳輸進白青蒲腦子里, 一時間可能令他有些難以?接受。

    白青蒲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搖頭嘆息道:“所以?說,傳言中被帶回來那位林郎君……”

    林愫給予了肯定的?答案:“是我。”

    林愫嘆了口?氣?:“當初我離開京城, 奉父命隱匿于鄉間,從?此不再干預朝堂之事。我本來以?為我可以?就此茍且一生, 就當從?前的?我死了。”

    “只是今夕恍然大夢一場,這么?多年過去了, 發生的?那么?多事情, 我終究沒有辦法坐視不理,我最近改變主意了, 覺得還是得回來一趟,否則,我至死難以?安息。”

    姜瑤趴在案上?,咬了一口?點心。

    不知道為什么?,姜瑤總感覺,林愫說這話的?時候瞄了她一眼。

    在和白青蒲說話的?時候,他的?氣?場明顯變得和平時有些不一樣了。

    看來,林愫藏了不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姜瑤咽下點心,心想,她回去后一定要找機會?和林愫問清楚。

    白青蒲也?從?驚訝中緩過神來,“不過話說,你今天?為什么?突然來學宮找伍卓?”

    林愫停頓了一下,低頭看著姜瑤。

    姜瑤剛好吞下點心,林愫伸手撫摸著她的?發頂,“為了阿昭。”

    “這孩子也?到該識字念書的?年紀了,我實?在不放心將她交托給別人,她的?老師,得是我知根知底是我才放心。思前想后,我覺得伍卓做合適。”

    “得知今伍卓他在學宮中講學,帶孩子來相看一眼,阿昭亦是喜歡,所以?,我便想聘請他為阿昭的?夫子,只是,不知他愿意與否?”

    姜瑤眨眨眼:原來爹爹和伍卓是故交,難怪會?選伍卓當她夫子。

    林愫總不會?害她。姜瑤喝了口?水,心里對伍卓這個未來的?夫子更?放心了。

    ……

    白青蒲捏著扇柄,眼神變得復雜起來。

    他收起折扇,沉吟片刻,垂眸道:“如果是你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愿意……”

    白青蒲和林愫相交多年,怎么?可能想不明白林愫的?意圖,不禁苦笑道:“你是想著趁此機會?給讓他也?能進入官場吧,其實?這么?多年來,他早就不在意這些了,你卻還是和從?前一樣,喜歡拐彎抹角。”

    說完這話,兩個人像是想到了什么?,陷入了沉默中。

    忽然間,白青蒲好像忽然間想起什么?事情,一拍腦袋,“對了,我還有一件緊要事要辦……”

    林愫:?

    說著,他連忙往身上?找尋些什么?,東掏一下西?掏一下,終于找出?一個隨身攜帶的?玉佩,“我還沒給你的?孩子準備紅包,這個玉佩就當是見面禮送給阿昭…孩子是叫阿昭對吧?”

    他把?帶著紅穗子的?玉佩放在姜瑤面前,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道:“阿昭別生叔叔的?氣?,叔叔不是故意的?。”

    姜瑤凝視著這塊玉佩,是純白的?玉質,玉佩上?面印刻著一個“白”字,看上?去,倒像是什么?身份的?標識。

    姜瑤看向林愫,征詢著他的?意見:她能收嗎?

    林愫笑著對她說道:“這是叔叔給你的?賠禮,阿昭收下吧,忠勇侯府的?令牌,有價無市,不是外面隨隨便便用錢就可以?買下來的?。”

    林愫都這么?說了,姜瑤連忙伸手接過玉佩。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姜瑤也?不生氣?了,展顏微笑道:“謝謝叔叔,那阿昭就不客氣?了。”

    被她這么?一喊,白青蒲立刻心花怒放,他雖然還沒有孩子,但忽然間似乎也?明白了為什么?大家都說養女兒好。

    聲音軟軟的?,像只小包子一樣,誰會?不喜歡?

    他忽然有些羨慕林愫了。

    白青蒲忍不住贊嘆道:“這孩子的?嘴可真甜。”

    他又問林愫:“不過話說,你不放心的?話,為什么?不自己教?孩子呀?我記得你當年和伍卓一樣半斤八兩,伍卓那家伙對待學生板正嚴厲,還曾經在學宮里將學生訓哭,只怕小孩子都會?怕他。”

    林愫垂眸片刻,笑道:“只要不是心術不正的?故意針對,對孩子嚴厲點也?好,嚴師厲父,我心軟,本來就當不了嚴厲的?父親,更?做不了嚴厲的?老師。”

    林愫對育兒頗有心得,倚著欄桿打量著姜瑤:“這個小祖宗平時被我慣得有點懶散,不找個嚴厲點的?老師,還挺怕鎮不住這她的?。”

    姜瑤不滿抬頭:“爹爹……”

    怎么?能當著她的?面說她壞話?

    林愫被她打斷了一下,也?沒有停,“阿昭和我們都不同,我們這些紈绔子弟可以?散漫放肆,反正家大業大,一輩子靠著家里榮華富貴,總不會?委屈到哪里去。”

    “但是阿昭必須明事理,我雖然不想阿昭吃念書的?苦。但這是她不可逃脫的?責任。”

    說著,林愫再次敲了敲姜瑤的?腦袋,“不過不急一時,阿昭年紀還小,徐徐圖之,讀書明理,本來就是漫長的?過程,慢慢就好了,不求一蹴而就,但求慢慢進步。”

    ……

    兩人又談了些別的?,畫舫就要靠岸了。

    姜瑤趴在欄桿上?,看著水中景色。

    轉眼間落日西?垂,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

    波光粼粼中,姜瑤看見,岸上?已經燃起來萬家燈火,估計來接他們的?馬車也?快到了。

    他們一天?的?旅程,還算風平浪靜,沒有遇到任何意外嘛……

    姜瑤再次打了個哈欠,才醒了沒一會?兒,她又有些犯困了。小孩子的?身體體力真的?不是特別好。

    她倚著欄桿瞌睡,才闔眸沒多久,旁邊就傳來一陣喧嘩與尖叫聲,她猛地睜開眼睛。

    “他們這是要干什么??”

    “這條船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朝我們沖過來?”

    “搞什么?鬼!是要撞了嗎?是要撞了嗎!”

    ……

    林愫和白青蒲當即臉色一變,站起身來,林愫更?是第一時間伸手將姜瑤攬至身邊。

    墨菲定律:如果你擔心某種情況發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發生。

    姜瑤剛剛才感慨一天?風平浪靜無事發生,結果……事轉頭就找上?門來。

    在畫舫正要準備靠岸的?時侯,對面駛來一只同樣龐大的?畫舫。

    看它那行駛方向,正直勾勾朝這邊撞過來。

    船家已經開始破口?大罵:“沒看到我們靠岸嗎,你們在干什么?!”

    “***,你們是不是眼瞎呀!”

    然而對面那條船就是不偏不倚,往這邊靠近,距離縮進,想要轉向避開已經來不及了。

    雖然現在湖面平靜,兩船行駛的?速度看起來都不是特別快,但是樓船本身就是龐然大物。

    眾所周知,mv=Ft,沒學過這個公式也?沒關系,反正根據沖量定律,兩個質量大的?物體發生碰撞的?瞬間,即便彼此速度不快,但產生的?相互作用力也?是極大的?。

    如果船不結實?,這一撞真的?可以?直接把?船撞散架!

    兩只畫舫上?同樣全?是游人,這里雖然不是湖中心,但是離岸也?不算近,如果兩船相撞,那還得了!

    姜瑤膽戰心驚,她第一時間想到:這條船是不是沖她和林愫來的??

    她捏緊自己的?拳頭,心情緊張到了極致,盯著眼前的?樓船。

    那只樓船上?除了游人,還有許多隨船的?伎人。

    一個穿著紗裙的?歌女尤為突出?,她抱著琵琶,立在船頭,彩色的?披帛隨著湖風飄飛起來。

    她狀若癲狂,竟然直接撕開自己薄紗似的?衣裳,露出?胸口?大片的?裸露,然而出?乎眾人意料的?是,她雪白的?胸膛前,有著三道血淋淋血痕,像是被什么?動?物的?利爪劃開過。

    周圍的?人看了,驚恐中回蕩起一陣唏噓,有幾個男子連忙捂住了眼睛,念叨著“非禮勿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撞上?了!撞上?了!”

    “這是天?意,是狐妖!狐妖來了!是他要殺你們!”

    “只要他在,所有人都得死!”

    “你們全?部人都得死,都得死,哈哈哈哈哈……”

    她聲聲嘶啞,每一句話都聽得姜瑤膽戰心驚。

    狐妖…又是狐妖!

    又是那個傳言!

    她身側有人本來還想上?前去拉她,見此情景,不住驚恐地喊道:“云娘瘋了!云娘瘋了!”

    那個歌女剛剛叫完,忽然扔掉手中琵琶,縱身一躍,翻身跳下樓船。

    兩船逼近,掌舵的?船家越罵越臟,已經開始問候對方父母了。

    對面的?船家的?聲音也?傳了過來,“都別罵了都別罵了,我們也?控制不了這條船!”

    “真的?是中邪了!”

    巨大的?樓船愈發靠近,相撞已經勢在必行。

    姜瑤被林愫緊緊抱在懷中,慌亂中,姜瑤被林愫掩住雙眼,“阿昭別怕!”

    話音剛落,忽然一聲巨響,姜瑤耳邊回蕩鋪天?蓋地的?尖叫聲。

    姜瑤感到一陣劇烈的?震動?,水面激蕩,掀起一陣波浪,冰涼的?水花濺到了她的?臉上?。

    兩只畫舫還是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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