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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戾氣源頭

    奪舍路乘是知道的, 就是強占別人的軀體,將其歸為己用,至于被奪舍者的魂魄, 則要么被吞噬, 要么直接灰飛煙滅,是一種很邪惡的邪法。

    但裴一鶴可是德高望重的劍宗前代掌門, 他怎么會用這樣的邪法呢?而且他是要對誰用?不,也不能說明?對方用了,裴一鶴只是來砍了這棵奪魂樹的樹枝,他未必就是要用來奪舍, 也許是有其他的用途呢?

    路乘覺得裴一鶴不會是一個壞人, 因為他接觸的劍宗中人行事都很正派,也因為那是他哥哥這輩子的生身?父親啊……但他同時也忍不住追問?昊蒼說:“裴一鶴,就是百年前砍斷了你們圣樹的那個人, 他還做了什么?”

    “百年前有一段時間?,他時常出入谷中, 不過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很注意?隱蔽, 只有偶爾的時候,谷中的鳥雀能看到他出入的形跡!标簧n回憶說,“對了, 有一回, 他帶了個人類崽子來,好像就是那一次, 他就再也沒出現?過了, 那個人類崽子是獨自離開的!

    “你說的那個人類崽子是多大年紀?長得什么模樣?”路乘急聲?追問?。

    “多大年紀……”昊蒼說不上來,他跟人類打交道很少, 也判斷不出人類的年齡大概,但他用爪子在商硯書胸口處隔空劃了一道,“大概這么高,長什么樣不記得了,是一身?白衣服!

    年齡和服飾都對上了,八成不會錯了,在百年前,裴一鶴壽元將盡前的最后一段時間?,曾經單獨帶裴九徵離開過一陣,劍宗眾人都不知道他們去了哪里,對此眾說紛紜,但現?在,路乘可能無意?窺見了一點百年前的真相,裴一鶴帶他哥哥去的不是別處,正是他眼下所在的萬妖谷。

    那么裴一鶴帶他哥哥來這里到底是做什么呢?此地群妖聚集,人跡罕至,林中還有如此多的沼澤瘴氣,要說靈氣,別的洞天?福地也有,何至于選擇此處呢?

    唯有一個優點是其他地方沒有的,那就是此地足夠隱蔽,不隸屬于任何仙門和魔修的勢力范圍,因而在其中做什么也很難被外人知曉,而即便如此,裴一鶴也如此注意?隱蔽行蹤,他若是行事光明?正大,又何必這樣遮遮掩掩呢?

    路乘又想到之?前聽到的那些未曾深想的傳言片段,例如他哥哥在此行后突飛猛進?的天?賦,改變的性格,這一切、這一切……跟那截被砍下的奪魂樹枝有什么聯系呢?

    路乘腦子一下很亂,他閉上眼,深呼吸幾下,將這些雜亂的思?緒全部摒除,他現?在想再多都沒用,都只是虛無縹緲的猜測,無論怎么樣,他都相信他哥哥,這件事的真正因由經過,等他回去當面?問?裴九徵,自然就真相大白了。

    路乘原本對這樁往事是不如何在意?的,只想著哪天?想起來了就問?一嘴,但現?在,他卻是打定主?意?要搞清楚了。

    “愛徒怎么了?不舒服嗎?”商硯書關切地摸摸路乘的毛發。

    路乘抬頭看著對方,目光中突然帶上了一絲懷疑,說來,商硯書帶他來這里到底是干嘛的?怎么就那么巧地撞破了這樁百年前的往事呢?說是找靈草,但商硯書自己卻找的并不上心,有一個瞬間?,路乘簡直懷疑對方是故意?的,故意?帶他來這里,故意?讓他知道一些事。

    但細想又不對,商硯書的反噬不是裝的,六十多年前與顧今朝蘇寒云在萬妖谷的一戰也不可能是偽造的,確實是巧合地發生在了同一處,而且商硯書又怎么能知道百年前裴一鶴的所為呢?他跟此事毫無交集,裴一鶴行事又這么隱秘,沒道理?會被商硯書知曉。

    所以應該就是單純的巧合吧。路乘想到此,收回視線,他沒再追問?裴一鶴的事,只將重點放回追尋戾氣的來源上。

    這株青木古樹,雖然有著奪魂樹這樣可怕的名稱,但其本質上只是一種稀有的高階靈木而已,會使?用奪魂法術的是以靈木做陣法材料的人,而非靈木本身?,像在青木狼族眼中,它就只是一株可以助于族人增強體魄的圣樹,因而,它跟戾氣的來源也沒什么關系,只是長期被戾氣侵蝕才沾染上了些許。

    路乘轉而去搜尋別處,在昊蒼的領路下,他在青木狼族的領地附近逛過一圈,通過草木上沾染的戾氣多寡,漸漸縮小?了范圍,在天?色近晚時,他來到平原東側,一條寬廣的大湖旁。

    白日的時候還不太明?顯,但此刻夜幕將近,光從天?邊退去后,湖面?上縈繞的陰冷的氣息也就愈發明顯起來。

    “就是這里了!甭烦伺袛噙@湖水就是戾氣傳播的根源,無論是走獸,還是植物?,都是要飲水的,而這條大河又連通萬妖谷的所有水系,地上的溪流,地下的暗河,戾氣便以此不斷向外傳播。

    “為何湖水中會有戾氣?”昊蒼問?,“這條河存在數百年了,我的族人們也一直飲用湖中之?水,從沒出過什么問?題。”

    路乘也不知道,他猜測說:“會不會是河底有什么東西?”

    “我下去看看!标簧n直接跳下湖中,他雖是狼妖,但到了這個修為,閉息潛水也不是難事。

    在水下探尋一陣后,昊蒼重新游回岸上,他抖抖發毛,甩掉身?上的大部分水珠后,沖著路乘搖搖頭:“水下什么都沒有!

    那真是奇怪了,一條河為何會突然聚起這樣多的戾氣呢?路乘想不明?白,但當務之?急,還是要先想辦法將河水中的戾氣凈化掉,否則戾氣仍會沿著水系不斷向外傳播,而谷中生物?是不可能不飲水的。

    “可不可以將這湖水中的戾氣凈化?”昊蒼也有此憂慮,他居住于此,自然更加擔心谷中的環境。

    “除了那株靈草,你還想要什么?只要你愿意?幫忙,我青木狼族一定竭力幫你達成心愿!标簧n承諾說。

    “我沒有什么想要的……”路乘眼下除了找到冰心蘭草幫商硯書治愈反噬,以及早點回去向哥哥問?清楚百年前的經過,他其他什么都不想要。

    “那……我們奉你為妖王,以后都聽你差遣如何?”昊蒼又說。

    這不是隨意?許諾,雖然他不知道路乘的真身?來歷,但那份血脈威壓卻是切身?感受過的,妖族本來就很重視血統階級,路乘此刻修為雖然不如他,但想來有著這樣厲害的血脈,修至化神也只是時間?問?題,奉強者為尊本來也是妖族的傳統,而路乘若是又能解此萬妖谷之?危,那么拜其為妖王,眾妖都會心服口服。

    “我也不想當什么妖王……”路乘的身?份已經夠多了,劍宗的神馬師叔,魔域少主?,再加個妖王,他豈不是馬上就要統一神州大陸了。

    昊蒼的耳朵耷拉下來,似乎在犯難要開出什么樣的價碼才能說動路乘。

    “我不是不想幫你!甭烦酥?動開口說,“這湖水中的戾氣太多了,我恐怕驅散不了。”

    驅散那些小?狼身?上的戾氣他都那么費力了,要歇一會兒才能繼續下一個,這湖水中的戾氣那么多,路乘根本沒法與其對抗。

    聞言,昊蒼一下變得很失落,他說:“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唔……”路乘回頭看著商硯書。

    “愛徒看我做什么?”商硯書裝傻。

    “你有沒有辦法?你應該有對不對?”路乘叼著商硯書的袖子把其帶到一邊說悄悄話,雖然沒有證據,但他直覺商硯書有。

    “有是有。”商硯書承認了,他笑瞇瞇說,“但為師有什么好處呢?”

    “你幫他們解決戾氣,他們會更盡心地幫你找冰心蘭草的!甭烦苏f。

    “為師就算不解決,他們也會盡心找的,而且找靈草是愛徒的事,為師如何好插手呢?”商硯書事不關己說。

    路乘又想踢他了,但有求于人,他按捺住蠢蠢欲動的小?蹄,好聲?好氣說:“你想要什么?”

    “為師想要的,自然是愛徒不再心心念念著裴九徵,只與為師待在一起了!鄙坛帟焓謸嵘闲?馬的面?龐,長聲?嘆道。

    但在路乘退后一步,拒絕的話將要出口前,他又自嘲道:“為師知道不可能,愛徒心中裴九徵永遠是最重要的。”

    確實是這樣,哥哥永遠是路乘心中的第一位,因為對方陪伴他,養育他,兄弟相伴長達上百年的光陰,他們是彼此唯一的家?人,但除了最重要,也總有其次重要的,以前的路乘或許除了哥哥不在乎其他任何事,此刻的路乘卻已有了別的牽掛。

    可他沒吭聲?,就像之?前商硯書問?他類似的問?題,他也從來不正面?回答一樣。

    第102章 鵲橋枝

    “罷了, 愛徒不愿,為師終究是勉強不得!鄙坛帟鴽]?再?提要好處的事,只道, “愛徒想驅散戾氣, 其實也很簡單,準備一個能夠增幅靈力的聚靈法陣即可!

    戾氣不是陰翳, 即便因為一些不知是何的原因導致它比普通的戾氣更加難以驅散,但尚不到?萬法在其面前消寂的程度,路乘驅散不了無非是靈力不足,那么輔以增幅靈力的陣法, 便可達成。

    “那陣法要怎么布?”路乘對這個也一竅不通。

    “愛徒這些年到?底學了些什么!鄙坛帟鴩@了口氣。

    “你教了什么我就學了什么!甭烦苏f。

    商硯書憶起自?己和路乘在山中互相糊弄的那段時光, 認命道:“為師來布就是!

    兩人重新?走回昊蒼面前,說了他們的計劃,昊蒼立刻面露喜色, 表達了謝意后,又?道:“有什么我能幫上忙的?”

    雖然他也不會布陣, 但這是為了助他們萬妖谷驅除戾氣,他也想出把力。

    “有, 叫你那些狼子狼孫去谷中尋些陽屬性的礦石來!鄙坛帟枋隽艘环@種礦石的特征,昊蒼立即吩咐族人前去尋找。

    等群狼找了一天,終于找到?兩塊商硯書要的礦石后, 商硯書也終于懶洋洋地?開始繪制陣法, 這種聚靈陣法并不復雜,只是因為需要的規模大而工序繁多些, 同?時材料也要的多, 這兩塊礦石遠遠不夠。

    青木狼族繼續在谷中搜尋著,商硯書也每天摸魚曬網地?繪制一點, 兩邊同?步進行?,在第七日,終于將陣法準備完畢。

    但準備完畢后還不能立刻開始,為了確保成功率,還得等到?正午陽氣最烈的時候,如此又?等了一天,在第八日的正午,路乘做好一切準備后,在群狼的注目中獨自?走入陣中。

    戾氣深藏于湖水中,陣法也布置在湖面上,路乘原本是不會踏水而行?的法術的,但隨著陣法的運轉,從未有過的龐大靈力注入他的體內,他竟是無師自?通了這一法門。

    路乘四蹄踏水,緩步走向湖心,水面蕩起一重重輕淺的波紋,與層層旋轉的金色陣紋重疊在一起,形成繁復又?無聲的美妙紋路,他全身潔白,雖外?形仍然只是一匹普通的小馬,在此刻陣法光芒映照下,卻披上了一層朦朧的金色光暈,使其平添一股空靈又?神圣的氣質,像是走下凡塵的神佛,令人不敢造次。

    所有妖怪都屏息靜氣,四野一時靜到?只有水波的蕩漾聲在輕響,在這寂靜中,路乘走到?湖心中央,也是整個聚靈陣法的最中心,萬千縷無形無色的靈力隨著陣法的連接匯入他的體內,他的力量在此刻達到?巔峰,路乘深吸口氣,閉上眼睛。

    再?睜開時,他眸光變得燦金,伴隨著低低的念誦聲,古奧玄妙的金色光符從他周身向外?蕩去,湖水霎時起了反應,那些深藏于湖水中的戾氣平日里未曾顯現,但此刻在光符所激下,卻是如沸水般劇烈翻涌起來。

    湖水沸騰,巨大的黑色云團積聚于水面下,像是一張深不見底的深淵巨口,翻涌著要將站于水面上的路乘吞噬,昊蒼等狼妖見著這一幕都是心中一緊,商硯書神態倒是依然閑散,像是對情勢無比篤定,也像是對路乘無比自?信。

    平靜的湖水激蕩不斷,猶如深海中的怒濤般上下起伏,路乘卻巋然不動地?站于其上,光柔和地?向外?散射,以溫柔又?浩大的力量,撫平怒涌的波濤,將黑暗重重消解。

    慢慢的,那團戾氣所凝聚成的黑暗云團不復初時的囂張聲勢,它越來越黯淡,越來越渺小,最終,路乘聚集力量,比天上烈陽更明烈幾?分的光芒在他周身盛放,一鼓作氣地?將湖水中的戾氣徹底驅散。

    光拂過澄澈的湖水,拂過湖邊看這一幕看得幾?乎忘記了呼吸的一眾狼妖,仍未停下,它的力量浩蕩無際,拂過遠方的重重山林草木,拂過山谷中的萬千飛鳥走獸,所有生靈都在此刻駐足,看向光照來的方向,猶如一場無聲且盛大的洗禮,谷中積郁了數日的陰郁戾氣,在此刻澄澈一清。

    待到?光黯淡下去,陣法的符文在湖面消散,路乘重新?走回陸上,昊蒼等狼妖才如夢初醒般,興奮地?仰天嚎叫。

    不需要再?詢問確認了,所有人都能感覺到?那種困擾他們多日,一直壓在心頭讓人變得暴躁不安的戾氣已?經?徹底散去了,便是性情素來較為穩重的狼王昊蒼此刻也忍不住跟著族人一起嚎叫。

    路乘見著這一幕,雖然自?己筋疲力盡,但也不由被這種開心的氣氛所感染,只是他的快樂并沒?能持續太久。

    夜間,青木狼族的領地?平原中央,那棵青木古樹的寬廣傘蓋下,燃起了巨大的篝火,狼妖們在舉辦慶典,慶祝族人的康復,也慶祝谷中危機的徹底解除。

    慶典上備足了美酒佳肴,狼妖們在篝火旁大快朵頤,載歌載舞,氣氛熱烈又?歡騰,路乘作為最大的功臣,卻獨自坐在角落里,一個人悶悶不樂。

    不是狼妖的原因,雖然慶典上準備的佳肴基本是迎合狼妖口味的肉食,但昊蒼也有專門吩咐族人為路乘準備靈草,也有人邀請他去熱鬧的地方跟大家坐一起,但路乘沒?去,沒?有人怠慢他,是他自?己不開心。

    “愛徒怎么不去玩?”商硯書坐到?路乘身旁,將手里的靈果遞給他。

    路乘沒接,也沒?答話。

    商硯書將靈果拿在手里把玩,果實在火光映照下顯出一種艷麗的通紅,即便路乘一個字都沒?說,但他也對路乘的心事猜得很準。

    “愛徒在想冰心蘭草的事?”

    是的,路乘就是在想這件事,經?過八天的準備,湖水中的戾氣成功被驅除,萬妖谷的危機得以解決,但冰心蘭草仍然沒?有線索下落,算上之前沒?遇到?狼妖們,路乘和商硯書自?己尋找的時間,已?經?快半個月過去了,而他們至今一無所獲。

    昊蒼已?經?為路乘發動了群妖,他們的足跡踏過萬妖谷大部分地?域,可能是他們找的尚不夠仔細,也可能這根本就是一場注定無果的搜尋。

    商硯書之前就跟路乘說過,冰心蘭草千年才能長成,即便是萬妖谷中,也未必再?有第二株,只是路乘之前一直心存僥幸,覺得自?己運氣不會那么差,他努力去找,一定能夠找到?,但這么多天下來,他不得不去想另一個可能,萬一……萬一,真?的就沒?有呢?

    甚至都不是萬一,而是很大概率的事件,十年前他吃掉的就是唯一一株冰心蘭草,也是唯一能治愈商硯書反噬的解藥。

    路乘為此煩憂不樂,但他此刻抬頭看向商硯書,卻發現對方還是一貫的輕浮含笑模樣,像是對這件事的結果毫不在意。

    “你是不是又?在騙我?”路乘不由生出這種懷疑,是不是冰心蘭草就是商硯書編出來騙他的,不然這事關?商硯書自?己的反噬傷情,怎么他自?己就一點都不在意呢?

    “騙你什么?”商硯書眉梢一挑,“愛徒是指冰心蘭草?唔,可能也算騙了一點吧。”

    沒?等路乘生氣,他就又?說:“之前跟愛徒說冰心蘭草或許能稍微壓制失控的劫火,其實只是為師以前這樣覺得,現如今,為師早就不這么想了!

    “以前為師雖受反噬之苦,但強壓也能壓下去,可在瀛洲那一戰后,它便越來越不可控,也越來越強大,翳化后的朱雀都在它的力量下被焚燒殆盡,一株靈草能夠壓制住它嗎?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找不到?也無妨!鄙坛帟焓窒朊烦说哪X袋,卻被路乘躲過了。

    “翳化后的朱雀?焚燒殆盡?”路乘滿臉驚愕,隨后他又?像是突然頓悟了什么,“瀛洲那回,朱雀沒?有沖出地?下,是因為你截住了他?”

    商硯書眨眨眼:“為師沒?有對愛徒說過嗎?”

    “好像是沒?有,罷了,也不重要,誰讓為師倒霉,朱雀醒來的時候,偏偏跟他待在一起,于是便被其一路追殺,不得不戰,倒也不是為了旁人!彼?言自?語著說完,又?道,“總而言之,即便找到?冰心蘭草,八成也是沒?用的,所以為師對此行?的結果并不在意,而且為師其實也沒?多少時間了,估計也根本等不到?能找到?的時候罷。”

    “什么意思?!什么沒?多少時間了?!”路乘語氣一下變得很急切。

    “萬妖谷是妖族的領地?,仙門平日不會踏足這里,但不代表他們不會監控此地?,妖族不像魔修那樣,跟仙門完全對立,但跟人類平日里的摩擦也不少吶,妖怪吃人,人類殺妖,也許保不準哪天,谷中的妖怪就越界來到?仙門的地?盤,大肆殺戮食人了,因而四大仙門一直對谷中妖怪有所防備,也在周遭布有監控的眼線,谷中出現異動,他們會立刻知曉,愛徒今日凈化戾氣搞出了這樣大的陣仗,想來再?過上幾?日,仙門就要派人來查探了吧,為師一個惡名昭著的魔頭,若是被他們發現在這里,豈不是要立刻集結圍剿?為師有傷在身,還是不動手的好,而且為師要真?的動手殺了他們,想來也不是愛徒樂意見到?的吧?所以最遲再?過三?日,為師就要回魔域去了!鄙坛帟f。

    原來是這個沒?多少時間了。路乘雖然仍然煩憂不樂,但臉上的急切卻一下退去不少。

    “愛徒以為是什么?”商硯書笑著問,“以為為師時日無多,快死了?”

    路乘沒?吭聲,像是并不想承認自?己剛才那副急切的模樣是因為擔心商硯書。

    “其實愛徒的擔心也不無道理!鄙坛帟鴧s說,“雖然短時內暫時無虞,但劫火的反噬會一次次加重,為師的壽數會比常人短上許多罷!

    “不會的,我會找到?冰心蘭草賠給你的。”路乘悶悶地?說完,又?想到?此刻毫無線索的現狀,以及如商硯書所說的那般無多的時日,于是更加悶悶不樂。

    “為師說了,找到?冰心蘭草大概也是無用的,為師都不在意,愛徒也不必在意。”商硯書瞧著路乘的神情,說,“還是愛徒在擔憂無法實現承諾,就無法回去?”

    “其實也無妨,當日那樣說,也只是想再?拖延一段時間,無非是為師還不愿死心,盼著愛徒能夠放棄裴九徵,選擇跟著為師,但終究是一場空想妄念罷。”商硯書自?嘲地?笑完,對路乘說,“三?日之后,為師會回魔域,屆時愛徒便可自?行?離去,無論尋找的結果如何,你我都在此分別,如何?”

    他說著還從袖中掏出一物,是那枚初來魔宮就被他沒?收走的裴九徵給路乘的小劍掛墜,此刻,他將這掛墜重新?還給路乘,還主?動幫對方掛到?了脖頸上。

    路乘看著失而復得的掛墜,卻沒?有任何開心的情緒,耳朵倒得很低。

    商硯書把路乘將掛墜的掛繩理好,手指無意中碰到?那枚同?樣掛在路乘脖頸上的金色鈴鐺,于是順手撥弄了一下,笑說:“想想為師還真?是虧,為了做這枚魂鈴,連魂魄都分割了一部分給你,到?來頭你還是不選為師。”

    “魂鈴?分割魂魄?”路乘聽得一愣。

    “是啊。”商硯書點頭,指尖用上靈力,鈴鐺在撥動下發出清脆的響聲,他捂住震動不已?的胸口,輕笑說,“沒?有法寶的效果能達天涯海角、碧落黃泉之遠,天上地?下,唯此一物而已?。”

    想到?商硯書雕刻鈴鐺的那些日夜,霎時間,一股莫名且洶涌的情緒涌上路乘的眼眶,他低下腦袋,努力掩飾著。

    商硯書安靜地?坐了片刻,又?說:“真?是越想越虧,不如愛徒也還我一個吧?放心,不需要愛徒分割魂魄,只需要愛徒的一縷神識和一滴血而已?。”

    路乘收拾好情緒,說:“怎么還?”

    “那棵奪魂樹!鄙坛帟聪蚰强闷皆械那嗄竟艠,“其實它一開始也不叫奪魂樹,這種樹的枝干天生適合連接魂體,可以用來奪魂,但其最初的用途,是用來為有情之人心心相印準備的橋梁,所以,它最開始的名字其實是鵲橋枝!

    “互許終身的情侶會折下一截它的枝干,雕刻成一對飾品,互相烙印上對方的神識和血液,如此鵲橋枝的力量便可以連接他們的神魂,讓其互相感應到?對方的狀況,為師和愛徒不是愛侶,不需要做成一對,只要一個足以,這樣哪天為師若是因反噬焚身而亡了,愛徒也能感應到?,來為為師收尸,如何,愛徒愿意還一個給為師嗎?”商硯書笑著說。

    “不要這么說……”路乘倒著耳朵,悶聲反駁完那句“收尸”后,對著商硯書點了點頭。

    商硯書于是站起身,走向昊蒼那邊,說明來意后,昊蒼很爽快地?同?意了,青木古樹是他們的圣樹,旁人要折一截枝干,他自?然不會答應,但路乘和商硯書對他們部族有恩,因而昊蒼答應得毫不猶豫。

    很快,商硯書帶著一截新?折的枝干回來,路乘按照他說的,在其烙印上一縷自?己的神識,又?滴上一滴血液。

    做完一切,路乘安靜感應了片刻,卻什么都沒?有感應到?,不由疑惑道:“我怎么什么感覺都沒?有?”

    “因為這并不是一對,你我的神魂并未連接,鵲橋枝的效用自?然也就沒?法發揮,不過為師回頭會在上面雕刻些陣紋法術,為師死……”像是想起了路乘方才的話,商硯書帶過了這個字眼,“反正需要的時候,愛徒自?然會感應到?的!

    他將這截枝干小心地?收入袖中,珍重地?像是收起了什么無價的珍寶。

    做完這些后,兩人對著躍動不停的篝火,再?次陷入無話的安靜中。

    “咚——咚——”

    突然有鼓聲響起,兩人一起望去,就看到?熱鬧的妖群那邊,一名古銅膚色,赤裸的胸膛和臉上都有著青色獸紋的高?壯男子正站在慶典的高?臺上,以其肌肉強健的臂膀,擂起一面獸皮大鼓。

    路乘從氣息辨認出那是昊蒼的人形,在他身旁還有幾?名類似打扮的變成人形的狼妖,他們手拿獸骨制成的不同?樂器,奏起一首奇異又?蒼莽的荒原樂曲。

    慶典歡慶的氣氛被推上又?一個高?峰,妖怪們聚在高?臺篝火旁,以妖形,以人形,隨著樂聲一起歡快而舞。

    商硯書看著這一幕,突然說:“一起去跳舞吧?”

    “我不會跳……”路乘不會,也不想跳,他能理解狼妖們的快樂,可他實在快樂不起來。

    “為師也不會,走,跳著跳著就會了。”商硯書說著,直接摟著路乘的脖頸,將其帶入那熱鬧的場中。

    妖怪們見到?他們,立刻為他們讓出地?方,還有熱心的妖怪熱心地?在旁邊比劃,教他們怎么跳。

    路乘不想跳的,但已?經?被商硯書拖過來了,也只好跟著學了學,商硯書很快上手,跳得有模有樣,路乘卻還跳得磕磕絆絆,他便帶著路乘一起,在震耳的鼓樂聲中,大聲指點路乘下一步的動作。

    慢慢的,路乘似乎也能掌握一些要領了,無非是扭扭屁股,轉個圈圈,抖抖毛發,踢踏小蹄,一二三?四,再?來一次。

    他越跳越熟練,也越跳也投入,煩惱憂愁俱都忘卻,路乘笑起來,這一刻,好像除了這滿場歡慶的鼓樂舞蹈,世?上再?無其他。

    周圍人來了又?去,妖怪們并不局限于跟單一一個人跳,他們時常會換位交換舞伴,但路乘被篝火點亮的瞳孔中,永遠都是含笑看著他的商硯書,就像商硯書眼中,也永遠都是他。

    蒼莽的荒原上,火光熱烈到?映染了漆黑的夜空,鼓樂震天而響,路乘想,無論以后怎么樣,他大概永遠不會忘記這個夜晚。

    三?日的時間轉瞬即逝,路乘本已?經?不抱任何希望,只以一種悲觀的心態,想守到?這一日的最后一刻,可在第三?日的一大早,路乘還沒?睡醒的時候,就突然有狼妖來叫醒他。

    “你說的冰心蘭草是不是通體冰藍的,葉子像冰晶一樣的?”狼妖比劃描述著。

    “是啊!甭烦算读算叮S后又?突然意識到?什么,瞌睡一下都沒?了,他急聲道,“你們找到?了?”

    “不知道,但有鳥妖看到?西邊的雪峰那邊有一株靈草,跟你描述得特別像。”狼妖說。

    路乘于是立刻拽起懶洋洋的商硯書,問清楚更具體的方位后,也不等狼妖帶路,便讓商硯書御風帶著自?己直接飛到?那邊。

    他們很快到?達狼妖說的地?點,一通搜尋后,路乘終于在峰頂的一塊巨石縫隙中,看到?那株通體冰藍,葉子像冰晶一樣,在陽光下閃爍著琉璃樣色彩的靈草。

    不會錯的,就是這株了!路乘從那與記憶中一般的氣味中確認了這一點,他興奮地?取下靈草,叼在嘴中,回頭看著商硯書。

    商硯書卻沒?有笑,他站在路乘不遠不近的位置,抬頭望著遠方的天空。

    他在望什么?路乘很快就知道了,就像那一日劍宗的祭典,他跟裴九徵在白玉京城中游逛時一樣,天邊突然射來數道法術的靈光,只是上一次是一團代表著魔修的巨大陰云,這一回天邊則仙氣縹緲,靈光大盛。

    數百名仙門修士疾射到?這萬妖谷中,他們懸立于雪峰上空,為首之人踏前一步,清冷高?潔的姿態一如路乘記憶中那般。

    裴九徵一襲白衣,持劍而立,他冷冷地?看著下方的商硯書,劍鋒中殺意森然。

    第103章 麒麟真身

    在商硯書原本的預計中, 仙門從發現萬妖谷中異狀,再到?派人?前來?查探,大概需要兩三日的時間?, 而等他們發現商硯書的蹤跡, 再調集人?手前來?圍剿,則又要兩三日, 因而商硯書定下的這個三日期限,理?論上是很保險的。

    然而,也許是早有準備,也許是從別的地方?得到?了消息, 仙門反應的速度遠比他想象的要快, 今日剛剛是第三日的早上,仙門的圍剿便已經至此。

    這不是突然闖入,而是準備萬全的圍剿, 即便是路乘也看得出來?,這數百名服飾各異的修士, 有劍宗的,有玄武城的, 也有碧海閣和?一些散修,他們來?自不同勢力門派,修為卻都是元嬰期, 甚至化神期也有數名, 路乘認識的有孟正平,閆柏濤, 還有另一名他叫不上來?名字的梳著道士發冠的素衣女?子, 再加上經過?一月休養傷勢已經全然恢復的渡劫期的他哥哥,可以說仙門最精銳的戰力此刻都集結于此。

    他們要圍剿的對象倒也當得起?這份鄭重, 商硯書統御魔域數百年,雖這幾十年銷聲匿跡,但威名仍然遠非蕭放可比,仙門早有誅殺他的打算,只是在劫火太?歲的時代,仙門尚沒?有渡劫期的修士能與其匹敵,而在裴九徵終于修至渡劫后,商硯書名義上也已經身死多年,但此刻,這個時機卻是來?了。

    沒?有獄海天塹,沒?有魔修援助,商硯書在這萬妖谷中孤身一人?,今日,便是除魔衛道的大好時刻。

    “劍宗的孟宗主,碧海閣的閆掌門,散修盟的任盟主,還有這位大名鼎鼎的照夜仙尊,今日好大的陣仗啊!鄙坛帟鲱^看著天上諸人?,倒是還有心情說笑,“如此興師動眾,是為了在下來?的嗎?倒真是讓在下有些受寵若驚了!

    “閣下劫火太?歲之尊,自然是再大的陣仗都不為過?。”閆柏濤朗聲笑道。

    “哦?那不知諸位今日來?找在下是為何?事呢?”商硯書笑得彬彬有禮,“總不會是來?找死的吧?”

    閆柏濤正要答話,身旁的任靈素便先?一步開口,她?嗓音不似尋常女?子般婉轉溫柔,反倒如一柄出鞘利劍般,殺伐果決:“與他廢話作甚?小心他拖延時間?,喚來?魔修援兵!”

    說罷,一揚手中拂塵,塵尾的白絲便生長拉長,轉瞬間?化作數百丈長的纏絲縛網,朝商硯書鋪天蓋地罩去。

    “誒,任盟主……”孟正平想說幾句,卻見另一人?比任靈素動手更快,在任靈素話未說完時,裴九徵便已經俯沖攻下,劍光如銀月般皎潔美麗,其間?蘊含的卻是極為恐怖的殺意劍氣?。

    路乘瞳孔一縮,這劍光自然不是沖著他而來?,但他卻也無比緊張害怕,他一直都很想見到?哥哥,卻不是今日這種方?式。

    “等等!”情急之下,路乘也顧不得許多了,直接口吐人?言,同時朝商硯書那邊跑去,想要讓他哥哥的攻擊停下。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聲音被劍光斬落的巨大風嘯聲蓋住了,裴九徵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但他注意到?了路乘靠近的動作,左手捏訣,一道金色的符文禁制在路乘面前升起?,攔住了外界一切法術激起?的靈力亂流,也同時攔住了他的去路。

    商硯書獨自面對如瀚海狂瀾般劈下的劍光,他臉孔上未現懼色,反倒像是極為興奮般,黑紅的火焰伴隨著大笑聲在他周身席卷燃起?,雪峰頂部的雪塵頃刻間?汽化消散,火焰迎風暴漲,劍光未能將其斬滅,反倒助長了其焚天滅地的威勢。

    任靈素的拂塵纏絲甚至都還未觸及黑火,末端便已經碳化,化作飛灰漫天散去,而商硯書的注意力也至始至終沒?在她?身上,他緊盯著裴九徵,笑容挑釁又猖狂。

    裴九徵回看著他,目光森冷,他手中劍訣再變,無數透明的靈力劍影現于天穹,又在他心念轉動間?,如肅殺落雨紛繁而下。

    商硯書五指虛握,黑火躥高化作火幕,將劍影焚毀大半,卻仍有幾道劍影穿破火幕朝他本體襲來?,他袖袍一震,將其擊破攪碎,又全身燃起?黑火,如流星一樣疾沖上天穹。

    裴九徵同時跟上,一黑一白兩道影子在空中數次相撞,纏斗著來?到?更加高遠的層云間?。

    孟正平見此情景,心知也沒?什么好說的了,與任靈素閆柏濤一起?飛身沖上,商硯書渡劫期的實力,正面交戰他們自然不敵,主要是幫裴九徵掠陣襲擾,對付這種魔頭不需講究什么單打獨斗,只要能將其剿滅除去,那便是正義之理?。

    剩下的數百名元嬰期各宗弟子們則是完全插不上手了,但他們來?此也并非是單純地為了充人?數壯聲勢,路乘注意到?他們在空中無聲地變換陣型,似乎是在準備某種陣法。

    路乘急得不斷踢踹撞擊面前的這道符文禁制,雖然以目前的局面看,商硯書以一敵眾,竟是也絲毫未落下風,在那路乘看不清交戰細節的云端高處,黑火鋪天蓋地燃燒,原本晴朗的日空此刻都變成魔域般壓抑的黑紅,其間雖也有其他的法術靈光閃過?,卻難以壓過?黑火的威勢。

    但路乘知道仙門一定還有后手,他們今日來?此必然是做了萬全的準備,而且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商硯書的反噬傷勢,六十年前他便是因為劫火反噬而不得不在蘇寒云顧今朝的圍擊下落敗假死,而在六十年后的今日,商硯書的反噬情況是又加重了許多的,他每次動用劫火都可能誘發,若是再一次反噬發作,他還能假死脫困嗎?

    不會了,仙門不會中第二次計,他哥哥也不會,他們會殺了他的,一定會的。

    路乘嘗試數次,撞得全身疼痛,面前的符文禁制都紋絲不動,甚至光音天經的力量都無法擊破它。

    他在疲累喘息時,突然注意到?上空那數百名正在布陣的元嬰弟子中,有一個熟悉的臉孔,是盧新洲。

    路乘立刻像是抓住了什么機會,朝對方?用力大喊,但這禁制似乎連他的聲音也隔絕了,盧新洲并沒?有聽見,不過他似乎也在關注路乘的方?向,見路乘看著自己,還蹄子亂踢,好像在跟他比劃什么,便悄悄傳音道:“小馬師叔,別急,待會兒擊敗這魔頭,我們一定把你救出去!”

    救你個頭!路乘終于意識到?,跟盧新洲比劃也沒?用,因為這家伙基本就沒?有把他的意思理?解準過?!

    他繼續撞擊禁制,嘗試他能想到?的一切辦法,焦急間?,路乘突然聽到?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聲響在天際炸開,火焰如怒濤一樣在云間?翻滾,朝四方?席卷蕩去。

    孟正平任靈素閆柏濤三人?,甚至裴九徵,都不得不在此刻退去,但他們退至遠方?后,面色未見對商硯書實力的驚懼,而是顯出些許驚疑不定。

    誰都能看得出來?,在黑火中央,商硯書此刻的狀態有多不對勁,他面色蒼白,額間?無端布滿許多細汗,黑火在他指縫間?燃起?又滅下,猶如不受控般。

    “這魔頭怎么了?”閆柏濤疑惑也警惕,防備這是什么陰謀。

    “看來?是魔功反噬了!比戊`素將拂塵搭于臂間?,冷斥道,“邪魔外道,理?當如此!

    “反噬……”孟正平心念一轉,喝道,“師弟,趁此時機!”

    裴九徵對著他輕輕點頭,持劍再度沖入火焰中,商硯書雖在反噬的痛苦中竭力迎戰,但顯然不復先?前,他在劍光下節節敗退,被裴九徵壓著一步步擊落下云層。

    而孟正平三人?則同時飛掠至下方?的眾弟子處,他們以三角位置分立,三人?各自祭出法器結印,準備多時的陣法霎時在他們身前顯形。

    數千重繁復的金色陣紋旋轉著現于空中,陣法的金光蓋過?劫火黑紅的焰光,天穹上金光大作,商硯書在光照下不由微微瞇起?眼,而后他便看到?,那數千重旋轉的陣紋突然有一重急速下落,半透明的陣紋在撞擊到?商硯書時卻如山岳一般沉重,撞得他喉間?氣?血翻涌,連靈魂都在其下震顫。

    而這只是開始,大陣一重重落下,每一重都凝聚更多的陣紋,更多的法力,千重殺陣像是鳴響的鐘鼓,每一次撞擊,都發出鐘鳴般的沉悶聲響。

    商硯書竭力抵擋,但在抵擋到?第九重時,他便像是力竭般,被大陣壓著筆直下落,重重撞擊向地面。

    待到?激起?的塵土散去,路乘看到?前方?巨大的陷坑,以及陷坑中,唇畔染血,看起?來?連站起?都費力,卻仍在笑著的商硯書。

    在他上方?,大陣一時再未落下,卻是有前所未有的威勢在其間?凝聚,那將是殺陣最后也最為可怖的一擊,而在陣心之中,還有一道比殺陣更讓人?膽寒的冷寒劍芒正在亮起?。

    在路乘縮緊的瞳孔中,裴九徵的劍光與陣法的金光一同斬下,這一劍便如亙古之初那道開天辟地的明光,天地都在其下色變!

    在這一刻,路乘腦子里一片空白,但空白中,好像又有某種極致的恐慌,某種主人?一直不敢面對的情感,在驅動他的身體,使其爆發出超越極限的力量,他全身亮起?金光,撞破身前的禁制,向那殺陣與劍光落下的方?向疾沖而去。

    裴九徵眸光中是至始至終的冰冷,殺商硯書,他不會有任何?猶豫,可在劍光貫穿對方?身體的最后一刻,他瞳孔卻是不受控地縮緊,凝聚了無上威勢的劍勢也硬生生停下。

    沒?有人?質問他,因為馭使殺陣的孟正平三人?在此刻也不自覺停下了。

    孟正平不敢置信地喃喃:“那是……”

    閆柏濤和?任靈素同樣是滿面愕然,在他們三人?,以及在場所有人?視線中,出現了一只奇特?的異獸,全身覆滿金鱗,頭頂生著短角,似馬似鹿,也似龍,甚至其周身環繞飛舞的光符也如傳說中一般神異。

    “圣獸麒麟?!”

    不知道有誰喊了一句,卻是喊出了眾人?此刻的心聲。

    不會錯的,雖然身形看著小了些,麟角也稚嫩許多,但各種特?征,都是圣獸麒麟無疑。

    但圣獸麒麟為何?會出現在此?為何?會……護在那魔頭身前呢?

    第104章 血洞骸骨

    瀛洲島上曾經也有麒麟現世, 然而卻是蕭放炮制出的?幻象假貨,那?么眼前這一只,是否也是假的?呢?

    這不是不可能的?, 因?為這只麒麟雖然各種?特征符合, 但模樣太稚嫩了,像是只年幼的?小?麒麟, 百年前那?只麒麟分明?早已成?年,麟角崢嶸,與眼前這只截然不同。

    他們可能并非同一只麒麟,可理論上麒麟是不該有第二只的?, 這便?是第一重疑點, 第二重疑點則是對方的?所?為,慈悲渡世的?圣獸,為何要保護一個惡名昭著的?魔頭呢?

    若非他突然闖入殺陣中, 商硯書現在大概已經伏誅了,而眼下, 他也仍擋在裴九徵的?劍前,與其在陷坑中對峙著。

    跟其他人內心的?驚疑不同, 裴九徵看到這只突然出現的?麒麟,似乎并沒?有多少驚訝的?情緒,他在最后一刻停了劍勢, 卻并未將劍放下。

    “讓開!”裴九徵持劍指著路乘, 語氣冰冷又嚴厲。

    路乘耳朵下意識地一倒,他哥哥從來沒?有這樣跟他說過話, 他能感覺到, 他哥哥很?生氣,前所?未有的?生氣。

    但他還是不退, 一步都不退。

    低低的?悶笑聲在他身后響起,商硯書唇邊血跡未干,卻猶有心情踉蹌著走上前,手指一寸寸撫過路乘背脊上的?鱗片,攬住他的?脖頸。

    “為師就知道,你一定舍不得為師!彼詷O近的?距離,貼在路乘耳邊繾倦耳語,音量卻讓前方不遠處的?裴九徵也清晰可聞。

    “讓開——!”裴九徵又說一次,聲色更厲。

    路乘耳朵倒得也愈發低,若非商硯書現在受傷頗重,他簡直想直接踢對方一腳,都什么時候了,還在挑釁他哥哥,是生怕他哥哥不動手嗎?

    他正這樣想著,就見裴九徵左手五指突然虛虛握起,無形的?靈力在路乘身邊聚集,憑空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道,將其強拽著就要帶回?身邊。

    卻又有另一股力量將路乘牢牢抱住,商硯書一手攬著路乘,另一手重新燃起劫火,他唇邊勾起興奮到近乎癲狂的?笑容,在所?有人剎那?色變的?神情中,黑紅的?火焰如龍卷一樣朝外翻涌席卷,所?有人,包括裴九徵,都在此?刻火焰恐怖的?威勢下向后退去。

    退了數丈遠后,眾人堪堪停下,閆柏濤驚疑道:“這魔頭已經傷重至此?,竟還有這般實力?!”

    沒?有人小?覷劫火太歲,但即便?如此?,商硯書今日展現出的?實力依然叫人心驚,若非其突然發作的?反噬,可能哪怕他們做了這樣多的?準備,今日勝負仍舊難料。

    “不好,他要跑了!”任靈素叫道。

    在那?高大到幾乎連接天?地的?火焰龍卷中,有一顆不太顯眼的?黑火流星正向外疾射,正是商硯書,以及被他摟抱著一起帶走的?路乘。

    眾人立刻向其追去,孟正平邊追邊向眾人提醒:“別傷了那?只麒麟!”

    雖然尚不知這只麒麟的?真假,但只要有一分的?可能是真,那?都輕易傷他不得。

    其實也無需他提醒,在發現商硯書是帶著麒麟一起跑的?那?一刻,閆柏濤和任靈素出手便?克制了許多,玄武城和瀛洲島的?陰翳只是被暫時封印住,災禍尚未真正解決,圣獸至關重要,甚至比誅殺商硯書這件事更為重要。

    裴九徵跟旁人在意的?點不同,卻同樣受其掣肘,竟是一時難以將其攔截,然而,在發現商硯書似乎并不是想要逃脫,而是徑直往某個熟悉的?方向掠去后,他神色微不可察地沉凝了些許。

    森然殺意在他劍上凝聚,他試圖冒險出劍,將商硯書斬落,卻總是顧忌路乘,劍光在真正出手時,總是差了寸許。

    商硯書一路向西,穿越無數追兵的?攔截封鎖,如入無人之境,終于,他逼近了目的?地,位于兩座狼首峰西側,一座獨立也尋常,在谷中絲毫不起眼的?山峰前。

    他在此?停下,帶著路乘懸停于空中,仙門眾人便?也跟著停下,結成?陣型,提防地看著對方。

    眾人正不知所?以,不明?白商硯書為何不繼續逃跑,反倒在此?停步時,就見商硯書轉過身,擦掉唇畔血跡,對著眾人溫雅而笑:“勞動諸位追我至此?,真是辛苦了,但是不要緊,今日這場好戲,定不教諸位失望!

    “魔頭,你在搞什么把戲?!”閆柏濤喝道。

    “魔頭?”商硯書聞聲笑道,“在下倒也一直以此?自居,但今日在此?,卻著實愧不敢當!

    什么意思?眾人一時驚疑,孟正平三?人互相對視一眼,眼中俱是不解。

    路乘也是莫名其妙,唯有裴九徵神色淡漠,像是對這妖言魔語毫不關心,也像是自知今日再無可隱藏,便?也坦然以對了。

    “你們不是一直在尋找百年前那只麒麟?”商硯書突然提起這個話題,他朝眾人微笑道,“其實想知道他的?下落,也不難,只需弄清楚他在消失前最后去了哪里便可!

    “他不是回?世外仙山去了?”閆柏濤不想被商硯書牽著話題走,卻還是忍不住接話,因為此事實在是重要非常。

    “不錯,在我師尊協助其封印蒼龍地眼后,圣獸麒麟便獨自離開了!泵险綉偷。

    “非也。”商硯書卻道,他摸摸路乘的?腦袋,向眾人示意,“這只麒麟便?是百年前那?只麒麟的?弟弟,百年前他目睹對方離山,但他在山中苦等百年,卻再未見其歸來,只從一面?能知曉過去未來的?寶鏡口中得到了對方的?死訊,因?而才?來到這人世,試圖尋找對方的?轉世。”

    路乘不明?白商硯書突然說起這些是做什么,他心中同時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慌,但他還是點頭承認了這一點。

    “你是說圣獸麒麟已經意外身故?”閆柏濤道。

    “身故是真,意外可未必。”商硯書笑得意味深長。

    “胡言亂語!”任靈素斥道,“圣獸麒麟何等法力,如何有人能夠傷他?即便?是你這魔頭親自動手,怕是也難以抵御光音天?經的?威力罷!”

    “全盛狀態下自是不能。”商硯書自若答道,“但若是圣獸麒麟因?為某些事耗盡法力,再乘其不備,以詭詐手段偷襲,未必不能將其擒住,甚至都未必要本尊這般的?實力,上述條件下,想來化神期便?足以做到!

    “荒謬!”孟正平素來老?持穩重的?臉上現出怒容,只因?商硯書這字字句句,都在往他師尊頭上引。

    以圣獸麒麟的?法力,只有重新封印蒼龍地眼這樣的?事可能讓他力竭,而恰在他做此?事時,身邊也只有一人,正是劍宗的?前代掌門,孟正平的?親傳師尊,玄鶴真人裴一鶴。

    “我師尊行事素來光明?磊落,品行更是在修真界有目共睹,他雖已身故百年,卻豈容你這魔頭玷污他的?聲名!”孟正平簡直怒不可遏,祭出岳峙劍,寬厚的?劍身在空中暴漲,化作數百丈長的?巨劍,便?要向商硯書重重斬來。

    商硯書卻先一步出手,黑火燃上巨劍劍身,竟是在短時切斷了孟正平與其的?聯系,趁這剎那?的?時機,商硯書一舉奪得岳峙劍的?控制權,他右手高抬,巨劍幻形飛懸至他上空,兩股力量相抗的?靈力亂流在他周身急轉。

    “真相如何,今日便?劈開這山,讓一切重見天?日罷!”大笑聲中,他馭使?巨劍,以開天?之勢悍然劈下!

    霎時間,地動山搖,在經年風雨中屹立不倒的?山石在劍威下頃刻土崩瓦解,龐大黑氣霎時從其間沖出,眾人瞬間色變。

    “好重的?戾氣!”閆柏濤抬頭看著天?穹,這戾氣甫一現世,竟是龐大到連天?色都被其遮蓋,其中怨恨之重,簡直是他平生所?未見。

    其他人也是類似的?感受,唯有路乘在驚愕之余,又覺得這戾氣有幾分熟悉,這不正是之前在萬妖谷中肆虐,又被他徹底凈化了的?那?團戾氣嗎?

    不,他根本沒?有將其徹底凈化,他甚至都沒?有找到其真正的?源頭,不在湖水中,而在這山峰底部!

    驟然意識到什么,路乘立刻又低頭朝下看,其他人同樣,就見灰暗天?色下,漸漸散開的?煙塵中,現出一座被劈開的?洞穴,洞穴似有法陣保護,上方無數碎石砸落,它內部卻毫發無損,讓眾人得以清晰地看到其中的?一切。

    一具人類的?枯骨坐于洞壁旁,而在枯骨前方,是一片巨大的?血池,血池中浸泡著獸類的?尸骨,明?明?看起來應該跟池外那?具人骨死于同一年代,人骨的?血肉早已在多年日月中腐化殆盡,獸骨卻仍然保留著大致的?形貌,因?而所?有人看到他的?第一眼,便?可以認出他的?身份。

    路乘睜大的?瞳孔中映著那?分外熟悉的?身影,身形外貌跟他記憶中幾乎一般無二,只除了對方腐敗的?瞳仁中早已沒?有任何生機,黯淡的?金鱗上也再沒?有任何華美的?光澤。

    他在血水中沉浮著,死寂多年的?池水因?為劈山的?震蕩而起伏搖晃,在血水漲落的?間隙,路乘看到更多的?細節,他看到他背脊上的?鱗片被人剜去,血肉被剖開,本該是脊骨的?地方空無一物,因?而整個尸身也以一種?十分怪異的?姿態在池水中癱軟著,像團不成?型的?爛泥。

    他怔怔地看著,大腦在過大的?沖擊下,進入一種?自我保護的?木然狀態,但木然中,他又能清晰地聽到旁人的?對話聲。

    “這是……”孟正平方才?比其他人都憤怒,此?刻卻是比所?有人都驚愕,嘴唇哆嗦著,幾乎難以保持一宗之主的?儀容。

    因?為在那?不辨形貌身份的?人骨前,插著一柄劍,一柄他曾經見過無數次,他師尊的?佩劍。

    “這是玄鶴真人?!”閆柏濤從孟正平的?反應上看出了什么,他視線在裴一鶴和那?具麒麟骸骨中來回?切換,心念幾番急轉。

    “據玄鶴真人所?言,圣獸麒麟應是在封印蒼龍地眼后便?獨自離去了,今日為何會?與其一起出現在這血洞中呢?煩請孟掌門給我等一個解釋!”任靈素依然冰冷質問,但此?番卻是將矛頭調轉向了孟正平。

    身后跟著的?一眾弟子中,劍宗眾人也是望向他們的?宗主,魔修攻上山門時他們未有動搖懼怕,此?刻卻是驚懼不已,猶如他們堅信的?某種?信念即將坍塌。

    孟正平被所?有人望著,一時怔忪,想說什么,卻又完全不知如何開口,因?為他對此?事根本毫不知情,他與他師尊見的?最后一面?便?是……

    猶如猛然意識到什么,他扭頭看向一旁的?裴九徵。

    “師弟……你知道多少……?”他顫聲說。

    裴九徵漠然不言。

    “自然是全部都知道!”商硯書替他答,“冰魄劍骨,寒光照夜,不到百歲的?化神,最年輕的?渡劫期,孟宗主是見過幼時的?裴九徵的?,敢問他那?時可有這樣驚人的?天?賦?”

    “沒?有……”孟正平怔怔地答。

    “那?他是在何時突飛猛進?可是在那?次裴一鶴帶其獨自離山,又再未歸來后!”商硯書又問。

    “是……”孟正平再答。

    “谷中有一妖族,名為青木狼族,他們在百年前曾見一化神期的?老?者帶著一名少年來此?,想來正是你們的?前宗主裴一鶴和年少時的?裴九徵,裴一鶴除了此?次之外,此?前還多次往返萬妖谷,并且搶奪過一截青木狼族所?有的?奪魂樹枝干,此?刻這血洞中也仍有奪魂陣法的?殘跡,以上種?種?,真相已然不難推導出!鄙坛帟造`力加持的?聲音清晰地傳進在場每一人耳中,比這聲音更震耳的?,是其述說的?這樁百年前的?往事真相。

    “百年前,裴一鶴大限將至,卻突破無門,于是心生一計,以奪魂陣法奪取他人身體,便?可重獲新生,但他堂堂一宗之主,化神尊者,這一奪舍,修為地位便?都要重頭來過,可能修至化神者本就無幾,即便?他有曾經的?經驗,若是新身體的?天?賦不夠,他恐怕也難以重回?巔峰,更何況,他所?求的?,從來都不止是化神期,他想要更進一步,想要破境渡劫,想要肉身成?圣!”

    “他需要一具天?賦絕佳的?年輕身體,在他所?剩無幾的?壽數時限內,這具軀體要如何去尋?根本無處可尋!但彼時恰逢人世大劫,苦海泛濫,圣獸麒麟攜光從天?外來,渡世化劫,他于是又一次窺見了機會?,無處可尋,那?便?自己生造,圣獸得天?獨厚,應劫而生,這世上不會?有比圣獸的?根骨更佳之物!”

    “于是裴一鶴在協同圣獸麒麟封印蒼龍地眼時,趁其靈力耗竭虛弱之際,將其擒住,又尋了這人蹤渺茫的?萬妖谷將其關押囚禁,準備多日,最終,他帶著自己的?親子前來此?處,一來裴九徵的?身份他最為熟悉,便?于奪舍成?功后偽裝頂替,也便?于他日后重回?宗主之位,二來,諸位皆知,奪舍之法施展時若是有血緣聯系,那?么成?功率會?比常人更高,且年少的?裴九徵對他全然信任,根本不會?抵抗防備!”

    “他以為裴九徵重塑根骨之名,帶他到這血洞之中,剖開他的?凡人脊骨,替換上麒麟的?圣骨,如此?裴九徵便?有了一日千里的?卓絕天?賦,而他再施行奪舍之法,這舉世無雙的?天?賦便?歸他所?有!”

    眾人聽著一陣心驚,裴一鶴行事之惡毒,簡直聳人聽聞,但各種?證據卻又都印證了商硯書的?說法,由不得他們不信。

    閆柏濤道:“那?這樣說來,我們眼前的?裴九徵,其實應當是奪舍之后的?裴一鶴?”

    他一邊說著一邊看向裴九徵,神色帶上了無形的?戒備。

    “未必,裴一鶴奪舍若是如計劃般順利,那?今日這血洞便?不該存在,應當早被他毀去才?是!比戊`素道,但她看著裴九徵的?神色同樣充滿忌憚打量。

    “你究竟是誰……”孟正平喃喃地問。

    “他這具身體里裝的?究竟是誰的?魂魄,只有他自己知曉!鄙坛帟湫,“就像百年前血洞中的?經過曲折,也只有他一人親歷!”

    無數雙猜忌提防的?視線向他看去,裴九徵漠然如初,不回?答,也不反應,他像是全不在意眾人對自己的?看法,至始至終,他都只看著路乘的?方向。

    路乘一直怔怔地看著下方的?尸骨,但此?刻,他木然的?大腦像是慢了好幾拍終于反應過來,他突然從空中躍下,徑直往那?粘稠污穢的?血池里跳。

    裴九徵立即抬手,商硯書卻先他一步反應,他抱住路乘,卻沒?有完全制止對方的?動作,只帶著其落至下方,讓其在血池邊緣,湊近那?在血海中沉浮了不知幾萬個日夜的?尸骨。

    血水被商硯書震開,路乘將身體前探,試圖像曾經一樣,去嗅聞貼蹭哥哥的?身體,雖然他早已聞不到任何熟悉的?溫暖氣味,對方的?眼眶里也滿是空洞的?腐肉,但他還是這樣做,他努力靠近對方,可在他即將觸碰到哥哥的?最后一刻,面?前的?尸身卻突然破碎,像是在墓穴中塵封多年的?絲帛,這具靠著濃重怨恨在黑暗洞穴中不腐不化的?尸身,在重見天?日的?這一刻,便?也在輕微的?風吹觸碰中,化作無數飛灰散去了。

    一聲哀慟至極的?幼獸啼鳴從路乘口中發出,其間悲意之深重,聞者無不動容。

    商硯書站在路乘身后,眼神閃爍,他一直游刃有余的?篤定神情中,此?刻似是多了一絲悔意。

    但事已至此?,卻是也無法再挽回?了。

    “路乘,不要難過,哥哥在這里!蓖蝗挥邪矒崧曧懫,路乘用噙滿淚水的?眼睛抬頭望去,裴九徵向他伸出手,眉宇間的?溫柔神色似乎一如往昔。

    路乘卻沒?有再像以前一樣全然信賴著奔向對方,方才?眾人說的?話,他都聽見了,眼前這具軀殼下,裝的?到底是誰的?靈魂呢?

    他曾經如此?篤定,這就是他哥哥,那?種?靈魂中的?共鳴,那?種?與生俱來的?熟悉感是不會?錯的?,可讓他產生這種?共鳴與熟悉的?,究竟是裴九徵本人,還是他身體里那?條脊骨呢?

    路乘不確定了,他在原地站著,神色中帶上了與旁人相似的?猜疑打量,還有幾分懼怕。

    “路乘,跟哥哥走。”裴九徵又說一次,他將手前伸,想要帶路乘離開。

    路乘仍然不動,周圍眾人卻是暗中做好了準備,裴九徵的?真身存疑,但無論如何,絕不能讓他再帶走另一只麒麟。

    他們以為裴九徵會?動手強搶,但裴九徵卻只是伸著手,無聲也漫長的?對峙后,他前伸的?手慢慢放下。

    這一刻,他像是無比的?失望與難過。

    他轉身離開時,幾乎是本能般的?,路乘往前追了兩步,卻被商硯書攔下。

    “慢著!”孟正平等人試圖去追,但他們如何能追上渡劫期的?裴九徵?

    幾息之間,裴九徵便?已經化作流星光點,消失在遠方天?際。

    第105章 求不得

    無人的?荒野中, 一處隱蔽的?洞穴內。

    商硯書將路乘抱在懷中,一下一下輕撫著對方的?背脊,他維持這樣的?姿勢, 已經兩?天了, 而路乘這樣一動不動,不吃不喝, 也已經兩?天了。

    “愛徒有?沒有?什么想吃的??為師這里有?碧幽草,還有?金焱果,都是愛徒喜歡的?香甜口感?!鄙坛帟粩嗯c路乘說話,雖然兩?天內路乘從來沒回應過他。

    “對了, 還有?這株冰心蘭草!鄙坛帟蝗幌肫鹚频?, 將那株通體冰藍的?冰心蘭草從乾坤袖中拿出。

    曾經他將冰心蘭草看得無比主要,而這回為了重新找這株冰心蘭草,他和路乘也都花了很大的?功夫, 但此刻,他卻是毫不心疼地將其遞到路乘嘴邊, 溫聲問說:“愛徒要不要嘗嘗這個?看看這株冰心蘭草是不是跟以前那株一樣好吃!

    雖然將最珍貴的?靈草都拿了出來,但商硯書并沒抱很大的?期望, 可?不知道?是不是哪個關鍵字觸動了路乘,還是時間已經過得已經足夠久,這一回, 路乘有?了反應。

    他用蹄子輕輕推開商硯書拿著冰心蘭草的?手指, 悶悶地說:“你的?傷是不是還沒處理?”

    兩?天中路乘一直封閉著自己,但他并不是對外界的?情?況全然不知, 他知道?在裴九徵離開后, 商硯書便也帶著他離開,仙門的?人沒有?追, 這場聲勢浩大的?圍剿在百年前的?這樁往事重現于?眾人眼前后,便注定無法再繼續下去了。

    商硯書帶著他離開萬妖谷,來到了這不知道?是何處的?荒野洞穴中,一待就是兩?天,路乘不記得商硯書這兩?天跟自己說了什么,但他能感?覺到對方一直抱著他,所以想來對方也是壓根沒處理過傷勢的?。

    商硯書眨眨眼,眉宇間因?路乘終于?肯同?他說話現出些許喜色,他摟著路乘再接再勵道?:“無妨,為師的?傷不要緊,愛徒不吃這株冰心蘭草,要不要吃些別的?什么?只要愛徒開口,為師定去給你找來!

    路乘搖搖頭,他低著腦袋,依然不吃不喝,但安靜片刻,他又突然開口:“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商硯書撫著路乘背脊的?手一下頓住,雖然路乘這句話問得沒頭沒尾,但他們都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

    “也沒有?很早!彼?。

    “什么時候?”路乘抬頭看著他。

    “瀛洲那次!鄙坛帟鴶咳バθ荩瑢⑺?一切都向路乘坦白,“在地下意外遭遇朱雀被其纏住時,我被陰翳短暫吞噬過,那時候,我墜入了一片陌生的?幻象,幻象中是一片血池,血池中還沉浮著尸骨,當時我不知那幻象從何而來,又預示了什么,但事后想來,那似乎是裴九徵的?一段記憶!

    “有?一件事沒有?告訴過愛徒。”他低頭看著自己的?五指,“其實為師以前就發現劫火跟陰翳有?種奇特的?聯系,在觸碰到陰翳時,劫火便會燃得更烈,甚至會有?些失控,但那時為師接觸到的?陰翳并不多,劫火的?失控情?況也就不怎么嚴重,而且在與蘇寒云顧今朝那一戰時,周圍也并沒有?陰翳存在,為師一直也就沒有?往那方面想過。”

    “但是那回在陰翳形成?的?幻象中,我除了看到了血洞中的?景象,同?時還看到了那兩?座標志性的?狼首峰,我立刻想到六十年前那次不明?原因?的?反噬,于?是在瀛洲一事了結后,便只身來萬妖谷中探查,也是在這一次,我知道?了百年前那件事的?真相。”

    “但你沒有?告訴我……”路乘悶聲道?。

    商硯書嘴唇微張,似乎想解釋,最終卻又一字未出,因?為無論?何種緣由,他確實沒有?告訴路乘,在明?知對方一直在找哥哥的?情?況下。

    “你不想讓我難過……”路乘自顧自替他說下去,兩?天里,他一語不發,但內心其實想了很多,也想明?白了很多事。

    “可?這一回,你又故意設計,用冰心蘭草引我來萬妖谷,仙門的?圍剿來的?這么快,也是你故意安排的?,對嗎?”

    商硯書沒有?否認。

    “你大費周章搞這一出,因?為你想試我對你的?感?情?,也因?為我一直不聽你話,你給了我那么多暗示,我還是只想去找他,所以你想當眾揭開這件事,用這種方法讓我知道?真相……”路乘說著說著,眼淚也“啪嗒”“啪嗒”落下。

    “為師錯了!鄙坛帟鴵ё∷,閉眼依偎在路乘臉側,平生以來第一次,他認真向一個人道?歉。

    “我其實……沒有怪你……”路乘抽噎著說。

    雖然兩?日前的?那一幕有商硯書故意設計的成?分,但商硯書的?反噬傷勢是真的?,路乘吃掉了他的?冰心蘭草也是真的?,血洞中的?尸骨是真的?,百年前的真相更是真的。

    如果沒有?商硯書,那么路乘大抵現在還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自己哥哥遭遇了什么,也不知裴九徵身份的疑點,對方若是他哥哥還好,但若是旁的?人,例如奪舍成?功的?裴一鶴,那么商硯書曾經那句告誡,也許哪天他被人剝皮拆骨了都不知道?,未必不會成?真。

    而且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路乘對商硯書的?感?情?,商硯書這回試出了這一點,也讓路乘終于?直面著認清了自己的?內心,他是在意他的?,很在意他。

    若是兩?日前商硯書在仙門的?圍剿下身死,那路乘的難過大抵不會比見到哥哥尸骨的?那一刻輕。

    他將腦袋靠到商硯書懷中,將一切的?難過淚水向對方傾瀉,商硯書耐心溫柔地輕撫著他,他的?動作顯然不太熟練,不像路乘的?哥哥那樣天性溫柔,善于?照顧旁人,抱著路乘時時而會讓他感?覺被硌到,但路乘卻也感?覺得到,商硯書在竭盡所能,給他能給的?一切。

    哭了一陣后,路乘的?淚水慢慢止住了,在商硯書拿出靈草喂他時,他也沒有?再拒絕。

    “你之后要去哪兒?回魔域嗎?”路乘吃完靈草后,又問。

    “聽愛徒的?,愛徒若是想繼續當少主,那為師便回去為愛徒一統魔域,不過為師猜愛徒此刻應該是更想去找裴九徵,弄清他的?真實身份吧?”商硯書笑著道?,“所以為師準備去將他擒住,將他交給愛徒拷問,如何?”

    路乘沒有?應聲,他沉默了片刻,用腦袋輕輕拱商硯書:“你先去養傷。”

    仙門的?圍剿是商硯書有?意設計的?,但反噬受傷是真的?,他的?傷勢不致命,但也絕不像他說的?那般輕描淡寫。

    路乘同?時叼起那株被商硯書隨意放到一旁的?冰心蘭草,將其放到對方手里:“也許用處不大,但你試著煉化一下,有?一點效果是一點。”

    “但是煉藥需要閉關些時日,再加上調息養傷的?時間……”商硯書用手指揉捏著這株珍貴的?靈草,抬頭看著路乘。

    “我等你。”路乘說,“你閉關養好傷,再幫我去找他!

    “愛徒不急嗎?”商硯書問。

    “急,但我不想你出事!痹谡J清內心后,路乘說話便也坦誠許多,他回看著商硯書,目光中有?著真實的?后怕,“你出事的?話,我也會很難過的?。”

    商硯書眸中泛起奇異的?光亮,這一刻,他像是無比欣喜,摟住路乘,用下巴蹭過對方耷拉著的?耳朵,笑說:“為師不會出事的?,為師向愛徒保證,待傷勢一調養好,便帶著愛徒去找裴九徵!

    “嗯……”路乘低低地應了。

    又與路乘親近一會兒,商硯書終于?在路乘的?催促中,前往洞穴深處的?僻靜處,閉關調養。

    路乘站在外側,他本該在此安靜等候,一直等到商硯書調養好傷勢出關,但在確認商硯書已經進入了閉關狀態,感?知不到外界后,他便留下一封告知自己去向的?書信,邁蹄往洞外走。

    他對商硯書說謊了,他確實想去找裴九徵,弄清楚對方的?身份,但他并不想帶著商硯書一起去。

    這兩?人一碰面,必然會是一場惡戰,誰受傷都不是路乘想見到的?,找哥哥本來就是路乘自己的?事,與他人無關,商硯書本就有?反噬傷勢在身,路乘不想再拖累對方了。

    他自己去勢必會很危險,若是裴九徵對他心懷不軌,那么他很可?能有?去無回,但路乘其實并不是很懼怕這種危險,不然他當初也不會一個人離開無災無痛的?涿光山,來到這八苦俱齊的?人世?。

    而且……路乘其實還是覺得裴九徵就是他哥哥,不光是因?為那種靈魂中的?感?應,也因?為天外鏡給出的?預言中,他哥哥是有?歷劫歸來的?機會的?,裴一鶴既然想抽出麒麟骨來為自己的?新身體改造天賦,這般惡毒,他又怎么會放過他哥哥的?魂魄呢?

    他哥哥的?魂魄沒有?消散,就說明?裴一鶴的?奪魂計劃一定出了變故,那么作為唯一活著從血洞中走出去的?人,很大可?能,他哥哥的?魂魄就在裴九徵身上。

    路乘也不能確定,他要自己去弄清楚這個答案。

    商硯書此時尚不知路乘已經離開,但仙門卻是在那日后,就一直在搜尋他的?下落,百年前的?圣獸已死,那么路乘就是天下唯一的?麒麟,也是唯一有?可?能凈化陰翳的?圣獸,其重要性堪稱無與倫比。

    但路乘現在并不想與仙門眾人打交道?,他時而變換著以人形和馬形在人世?行走,躲避仙門搜尋的?耳目,同?時也借機打聽他哥哥的?去向。

    真相大白后,裴九徵自然是沒有?再回劍宗的?,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路乘聽到了一些真假難辨的?傳聞,似乎在魔域附近,有?人發現了與裴九徵相像的?身影。

    這消息很大可?能是假,裴九徵去魔域干嘛呢?無論?這具軀殼里裝的?是誰的?靈魂,蕭放卻是一直對他虎視眈眈,去魔域不是自投羅網嗎?

    可?路乘也沒有?別的?情?報線索了,他還是決定去找一找。

    他又一次回到魔域,沒有?商硯書的?帶領,他無法直接穿過獄海,而且他要去的?也并非商硯書統轄的?那兩?獄,在傳聞中裴九徵出現的?地點,是在蕭放的?空花獄附近。

    路乘找到能前往空花獄的?安全隘口,變成?小?馬,試圖蒙混進去。

    他其實沒指望能成?功,只是想探探這隘口的?看守嚴密程度,但出乎意料的?,他竟是很順利地就進去了,全程沒有?任何阻攔,甚至還有?人為他帶路。

    他要帶自己去哪兒?路乘看著身前的?魔修,對方一言不發,只是沉默地攔下他,沉默地為他引路。

    路乘便也跟上了,他冥冥中有?種預感?,他要找的?人就在前方。

    魔修沉默地帶路乘來到巍峨屹立的?魔宮大殿,殿前是一片黑水,唯一的?過道?橫亙在黑水中央。

    路乘起初以為這些黑水只是在魔域暗沉天色的?反射下顯出這般顏色,但隨著他被魔修帶領著走上那條橫亙在黑水中的?過道?,他終于?發現,這些黑水的?黑色并非來源于?天空的?反射,而是來自于?它本身,這過道?兩?側的?池水,竟都是濃重污穢的?陰翳。

    陰翳在池中不斷翻涌,時而有?黑水翻涌上過道?,又緩慢粘稠地下滑,在前方行走的?魔修視若無睹,至始至終,他都表現得像個沒有?意識的?傀儡木偶。

    路乘停頓了片刻,但很快,他還是決定跟上去。

    越過這片漫長的?黑水,在道?路盡頭,高聳的?臺階上,路乘看到華美尊貴的?王座,王座旁矗立著數人,包括本該為此獄之主的?蕭放,此刻都像仆從一樣垂首低頭,而在他們恭敬的?簇擁中,王座前站著唯一一人。

    那人一身與魔域格格不入的?白衣,雖背對著路乘,但路乘還是一眼認出對方的?身份。

    裴九徵轉過身,對著路乘溫柔而笑:“你來了。”

    他在高臺上,向路乘伸手。

    路乘沒有?走上去,他站在下方,喃喃地問:“你是誰……?”

    “怎么連哥哥也不認識了?”裴九徵似是責怪,語氣卻更多是無奈的?寵溺,他一步一步走下臺階,身形也在走動中發生了無聲且微妙的?變化,每一步都不明?顯,但在他走下臺階,來到路乘身前后,他已經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路乘睜大眼睛,與記憶中一般的?熟悉面容出現在他眼中,他情?不自禁地喚道?:“哥哥……”

    “哥哥在這里!甭拂霚芈晳?,他輕輕抬手,路乘施展的?變化法術便被無聲消解,露出他的?麒麟本相,路麟撫上路乘的?金鱗,眸中滿是喜愛與歡欣,像是曾經一樣,他將他抱在懷中。

    時隔百年的?光陰,難以計數的?路途,路乘終于?找到了對方,但這一刻,在這黑水翻涌的?魔殿前,他又覺得對方無比的?遙遠與陌生。

    第106章 往事真相

    “哥哥知道你?有很多疑問?, 待會兒哥哥一件一件講給你?聽,好嗎?”路麟帶著路乘一步步走到高臺的王座旁,溫柔的語調一如往昔。

    “嗯……”路乘邁過一級級臺階, 離王座愈近, 旁邊矗立著的魔修臉孔也就愈發清晰,雖蕭放此刻是一副低眉斂目的恭順狀, 但無論是其臉上扭曲的陰翳魔紋,還?是路乘之前?與其打交道的經歷,都讓他?本?能?般地對其有幾分?畏懼。

    他?不自?覺往遠離對方的另一側走了幾步,路麟似乎是注意到了, 微微抬手, 周圍的魔修就像是得到了什么示意般,無聲?且恭敬地退去。

    魔殿中很快空無一人,只有路麟獨自?坐在?寬大華麗的王座上, 向路乘伸手。

    路乘知道他?該怎么做,他?應該走過去, 趴臥到對方膝上,路麟也會自?然地攬住他?, 這個動作他?們做過無數次,彼此都相當熟稔,可這回路乘動作間卻透著股遲疑和忐忑, 但最終, 他?還?是緩緩地靠到了這個有著跟他?哥哥一般面容的人懷中。

    “該從哪里講起呢?”路麟將手指伸入路乘頸邊的鬃毛,在?其上輕輕按撫著, 他?思考了一陣, 道,“你?去問?過天外鏡, 你?對我的事知道多少??”

    路乘搖頭:“那個破鏡子什么都不跟我說,說什么天機不可泄露,只告訴我你?已經轉世,什么具體的都沒說!

    “然后你?便下山來了?”路麟輕笑,“百年過去,我在?山門處設下的禁制你?已經可以打開了,你?還?學會了化形,我的小路乘長大了!

    說著,他?還?點了點路乘的鼻頭,動作和神態間的親昵與曾經別無二致,路乘原本?的不安和忐忑似乎也在?這互動中減去了不少?,雖然有些變化,但這個人應該就是他?哥哥。

    “我等了你?好久!彼?對著哥哥委屈傾訴,“我每天都去山門前?等你?,一直等一直等,但你?一直都沒有回來!

    “是哥哥食言了。”路麟柔聲?道歉,“在?解決完人間的陰翳后,我本?也想立刻回涿光山找你?,只是出了些意外!

    “什么意外?”路乘立刻問?,“那個洞里的……是你?嗎?”

    時?至今日,再提起那具尸骨,他?的嗓音都仍有些發顫。

    “是我。”路麟低嘆一聲?,“就像你?見到的那樣,在?封印蒼龍地眼后,裴一鶴趁我虛弱之際偷襲,又將我關押囚禁在?萬妖谷的幽暗洞穴中,用污穢血池壓制我的法力,磋磨數日后,剖去我的脊骨,再用奪魂陣法,奪得那具被他?改造完美的新軀體!

    他?一邊說,也一邊在?撫摸路乘的鱗片,像是某種無聲?的安撫,但路乘聽到他?說起這些,哪怕他?早就已經知道了其間大致的經過,此刻卻還?是忍不住淚濕眼眶,難過地抽噎:“有、有多久?”

    “你?被關在?那血洞中,有多久……?”他?抬頭看著路麟,淚水不斷滑落。

    “都過去了!甭拂胧萌ニ?眼角的淚水,又俯身摟抱住他?,哄孩子一樣輕拍他?的背脊。

    路乘的眼淚卻“啪嗒啪嗒”落得更兇,他?哭道:“都怪我沒用,如果我當時?跟你?一起去,你?就不會遭遇這些了……”

    “這是劫數,逃不過的。”路麟將下頜輕輕貼在?路乘的腦袋上,“在?離山前?,天外鏡便與我說過,我命中尚有一劫未歷,無論你?來或不來,做了什么樣的努力,劫數都終將到來,所謂在?劫難逃,便是如此!

    說是這樣說,但路乘又難過地哭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慢慢平復下來,他?繼續問?:“然后呢?為什么裴一鶴奪魂,但最終變成裴九徵的是你??”

    “因為奪魂陣法啟動時?,出了些變故!甭拂牖貞浀,“其實奪魂陣法并不是一定會毀滅被奪者的魂魄,也可以只是將其驅逐出原本?的身體,但裴一鶴此人行?事太?過狠絕,即便是對著親子,他?都不愿給其留一絲余地,因而在?啟動奪魂陣法時?,他?做的第一步,便是毀滅裴九徵的魂魄!

    “這個名為裴九徵的少?年對裴一鶴非常信任和仰慕,因為聽信對方的話,甘愿主動承受換骨之痛,在?法陣啟動時?,他?都仍不相信他?父親會害他?,直到他?的魂魄即將完全毀滅的最后一刻,他?才終于醒悟!

    “愛意越是濃烈,那么轉為恨意時?,也就越是極致,在?那一瞬間,他?的苦恨翳化,陰翳有令萬法寂滅的力量,即便它?尚未泛濫成海,卻仍然對運行?中的奪魂陣法造成了干擾,致使其紊亂失控,裴一鶴想要中止停下,但陣法已經運行?到半途,連他?也關閉不了了,他?的魂魄被卷進陣中,而我,裴一鶴雖然殺死?我的肉身,但或許是還?想用我的魂魄做些什么,因而我的魂魄被他?收納在?法器中,放置在?洞穴內,在?那時?,便也被失控的陣法一齊裹挾進去,最后,也許是因為我的魂力最強,也許是因為那具身體中有我的脊骨,一陣我也記不清細節的混亂后,我以裴九徵的身體走出了洞穴。”

    路乘又有問?題想問?,但路麟似乎知道他想問什么,順了順他?的鱗片,主動解釋道:“那一次,裴一鶴裴九徵俱都身死?,我雖然獲得了這具新的軀體,但我的魂魄大概也在陣法中受到了一點損傷,致使之后的百年時?間,我的意識都處于一種渾噩的狀態,不記得過去,甚至不太?記得血洞中發生的一切,只有一些裴九徵魂飛魄散前?殘存在?身體中的記憶碎片,我以為那是我的記憶,我的過去,所以我回到劍宗,以裴九徵的身份繼續生活!

    “但我終究不是裴九徵,之后百年的時?間,我時常會看到一些不該有的記憶碎片,有血洞中的景象,有涿光山的過去,這些記憶困擾著我,讓我總是很混亂,甚至有時候會讓我性情大變,白天時?尚不嚴重,但在?夜間我閉目調息,放空思緒時?,幻象便覆滿我的視野,我有時?能?辨清,有時?辨不清,在幻象影響下做出一些平時不會做的事,我知道這很不正常,為了掩蓋這點,我在?夜間入定時從不與旁人同寢!

    原來是這樣……路乘又問?:“那為什么瀛洲那次之后,你?說不需要了?”

    “因為在?那一次,我找回了全部的記憶,便也不再受幻象所擾。”路麟捧起路乘的臉,目露歉意,“本?該早些與你?相認,但哥哥有一些考量顧忌,便沒有立刻告知于你!

    路乘不在?意這個,只要他?哥哥平安,對他有一些隱瞞也無妨,但……路麟這番話,以前的路乘大概會想也不想,直接全盤相信,可此刻,經歷了這樣多的事,路乘早已不再是曾經的路乘了,他?解開了許多疑慮,心中卻是生出更多的疑慮。

    冥冥中,路乘有種感覺,路麟隱瞞的并不只是這些,或許對方說的大致經過都是真的,但其間一些被其輕描淡寫帶過的細節中,藏著真正重要的東西。

    “蕭放是怎么回事?”路乘突然問?,“還?有那些魔修?”

    無論是先前?為他?領路的魔修,而是方才的蕭放和站于王座旁的眾人,神色動作間都透著股呆板僵硬,像是受人操縱的木偶。

    “他?妄圖操控陰翳,以此獲得超越于眾生的強大力量,但陰翳這種東西,從來都不是人力所能?掌控的,在?他?借用陰翳力量的同?時?,殊不知,他?也在?苦海中越陷越深,最終自?我被其吞噬,成為受陰翳操縱的傀儡,那些魔修同?樣。”路麟漫不經心道。

    “那你?呢?他?們受陰翳操縱,但為什么又聽命于你?呢?”沒等路麟回答,他?便又道,“你?說在?瀛洲之后,你?便恢復了全部的記憶,為什么會突然恢復呢?”

    路乘越想疑慮越多,但某一個瞬間,又好像有一絲靈感,將他?的所有疑慮全部串起。

    “因為在?瀛洲的時?候,你?被陰翳吞噬了,對嗎?”路乘看著這張曾經無比親近熟悉的臉,心中卻突然生出些許懼怕,“我在?驅退瀛洲的陰翳時?,在?最后僵持的關頭,有一種被注視著的感覺,是你?在?看著我,對嗎……?”

    路麟沒有答話,他?安靜地看著路乘,漆黑的眸色中依然有著一貫的溫柔,卻又如靜水流深的寒潭般深不見底。

    “為什么你?當年會毫不留情地將蕭放逐出師門呢?明明你?那么溫柔……”路乘喃喃自?語,“你?說你?受幻象影響,可能?會性情大變,做出一些平日不會做的事,是因為如此嗎?不,不對,從事發到公?審,持續那樣久的時?間,你?不是一直受幻象影響的,即便當時?如此,事后你?也有很多機會阻止!

    “你?是故意的……”路乘的嗓音有些發顫,“你?故意這樣對他?,讓他?叛逃到魔域,在?無意識中推進你?的計劃,你?要讓陰翳重新在?人間泛濫,你?說的那些幻象其實也不是因為記憶的混亂,是因為你?一直在?被陰翳侵蝕,甚至在?血洞之中,一切的最初,翳化致使奪魂陣法失控的,也不止是裴九徵,而是你?,對嗎……?”

    說到最后,他?就連身體都在?不斷打顫,路麟抬手輕撫,卻只讓路乘抖得更厲害,因為他?突然開始不確定,不確定眼前?這個人究竟是他?哥哥,還?是一團陰翳所化的有著他?哥哥面容的怪物。

    “若我如此處心積慮,在?玄武城的時?候,又為何要協助你?們封印地眼呢?”路麟低低嘆道。

    是啊,為什么呢……?路乘也想起了這件事,還?有在?瀛洲的時?候,他?哥哥若只是想讓陰翳在?人間重新泛濫,又為什么要做那么多阻止對方的事呢?即便是偽裝,也不必如此盡心。

    “蕭放那件事,我確實是故意的。”路麟承認了這一點,他?靠在?路乘額頂的短角旁,低語道,“你?說的大部分?都對,我一直受陰翳所侵蝕,但因為光音天經的力量,我并不像常人那般容易被吞噬,百年的時?間,我的身體走出了血洞,靈魂卻一直在?苦恨的泥潭中掙扎!

    “我可以幫你?!”路乘立刻說,“我的法術也長進了,我可以幫你?一起驅散陰翳!”

    “沒用的。”路麟無奈笑著,像是看著年少?無知而敢于夸下海口的孩子,“我以前?總想,有光音天經的法力在?,那么世間一切的陰翳苦恨都可以被度化,可在?血池中沉浮的那些年月,我慢慢又想,也許世間的悲苦根本?就是綿綿不絕渡之不盡的,即便是我也難以逃脫!

    看出路乘想反駁,他?道:“我也質疑過,我還?做過實驗,我想看看有沒有人能?跨越過苦海,所以我推蕭放下苦海,讓他?身敗名裂,失去曾經有的一切。”

    “蕭放此人,雖偏激自?大,但他?的心志之堅韌,也已經勝過絕大數人,將他?逐出師門后,我沒有再對他?做任何事,但他?還?是一步步走到這里,被苦海所吞沒!甭拂肟粗У钋?那寬廣到近乎漫無邊際的黑水,喃喃低嘆,“于是我終于明白,此間眾生,終將在?苦海中沉淪,沒有人能?夠例外!

    “我逃不過,你?也是……”他?伸手撫上路乘的臉頰,細小的黑色水流從他?潔白的袖袍下鉆出,沿著修長的五指,緩緩向上流淌。

    路乘瞳孔一縮,在?陰翳即將攀附上他?金鱗的最后一刻,他?從路麟手中掙開,疾退幾步,驚懼地看向對方。

    “你?不愿意……”路麟像是很難過,“跟哥哥永遠在?一起,不好嗎?”

    路乘沒有答話,他?驚魂未定地急喘。

    “沒關系……沒關系……”路麟又自?言自?語道,“你?遲早會明白的,就像曾經的我一樣!

    說完,他?又一次露出笑容,溫柔得如初時?一般,路乘卻只覺毛骨悚然。

    第107章 壞劫將至

    路乘獨自待在魔宮的偏殿中, 偏殿不如主殿奢華,空間也小許多,但并非是路麟苛待他, 而是蕭放的空花獄主殿中發生過太多污穢的事情?, 唯有這偏僻的側殿,尚算干凈, 于?是他便將路乘安置在此?。

    他對路乘還是那樣溫柔體貼,就像前幾日的對話,路乘在表現出?懼怕和不愿后,他便也沒有勉強。

    可路乘還是覺得?對方很陌生, 他一個人想了幾天, 想這個人到底是不是他哥哥。

    從面貌上來看的話,那自然是的,甚至記憶也是, 這個路麟有著?跟路乘在一起時?的一切記憶,神態舉止中的各種細微習慣都一般無二, 但究其本質,卻已經?截然不同。

    路乘的哥哥是圣獸, 世?間最本源玄妙的道法以?光符的形態環繞于?其周身,他的法力強大且神圣,連苦海都能度化, 可這個路麟卻說世?間苦恨是綿綿不絕渡之不盡的, 這跟他以?前教?路乘的完全不一樣,在他那看似相同的外?表下, 也再沒有任何光音天經?溫暖普度的力量在, 他面孔上沒有蕭放那樣明顯的被陰翳侵蝕的魔紋,但路乘感覺得?到, 他那潔白的衣袍下,他的軀體之中,都是濃重幽暗的陰翳。

    在瀛洲陰翳泛濫,路乘與其對抗的最后關頭,陰翳凝聚成巨大不成形狀的泥漿樣怪物?,當時?,路乘便感覺這沒有五官的怪物?在注視著?自己,而在昨日,路乘說起這點時?,路麟也已經?默認了。

    也許,那才是他的真身,至于?路乘真正的哥哥,早在百年?前,在血洞中因裴一鶴的背叛、剜鱗剖骨的痛苦而翳化的那一刻,便已經?不在了罷,就像蕭放那樣,自我被吞噬,看似是掌控了陰翳的力量,實則在無知無覺中早已變成受苦恨操縱的傀儡,即便仍保留有他哥哥的記憶和形貌,但路麟眼下的所為,卻也跟從誕生那刻起就不斷蔓延擴張,注定要將整個人世?都拖向苦海的陰翳沒有任何不同。

    他離開仙門,來到魔域之中,當然不是來此?安閑度日的,自然狀態下,世?間的陰翳要積聚數百上千年?的光陰,才會泛濫成海,形成滅世?的大劫,而路麟百年?前渡世?化劫,光音天經?的力量普照四方,將整個人世?的陰翳晦暗都滌蕩一清,正常來講,之后的千百年?,人間都不會再有陰翳泛濫的禍端。

    但事實是,路乘之前已經?見過數次陰翳的泛濫,因為四方地眼的失守,鎮靈神獸的翳化,致使原本能凈化陰翳抑制其泛濫增長的力量缺位,而且鎮靈神獸本身的翳化也將制造大量的陰翳,眼下雖尚可以?用?法陣封印,但四方地眼一但全部失守,那么?再沒有力量可以?阻止它,苦海將再次泛濫,滅世?的浩劫重臨人間。

    除卻已經?失守的玄武朱雀兩處地眼,蒼龍地眼在百年?前就已經?被沖破過,是靠著?路麟的封印修補才得?以?保全,他設下的封印,那破壞起來自然也很簡單,所以?說到底,人世?只有白虎地眼尚存。

    路乘不知道路麟具體在做什么?,只知道對方非常忙碌,偏殿中沒有魔修侍從,因為路麟知道路乘不喜歡他們,他便沒有安排人在此?,只自己每天抽空來探望路乘,看顧他按時?吃飯,但停留的時?間卻也很短暫,話說不上幾句,便又匆匆離開。

    可一些偶爾的他與屬下只言片語的對話中,路乘也聽到了一些例如十萬大山之類的關鍵詞匯,十萬大山位于?大陸西方,隸屬于?散修盟的勢力范圍,同時?也是白虎地眼的所在,而路麟和魔修提及此?處又有什么?用?意呢?不會有別?的原因了,他要對此?地下手,就像蕭放曾經?做的一樣。

    甚至,他都不是在此?刻才開始謀劃此?事的,路麟恢復全部記憶的關鍵節點在瀛洲,也是在那里,他被陰翳完全吞噬,在那之前,他應該是處于?一種被陰翳侵蝕的掙扎狀態,大概就像他說的那樣,他的意識渾噩,因而大部分時?候,他都順應著?身體中殘留的記憶片段,作為裴九徵活著?,那大概也是路麟尚未被吞噬的本我善念,所以?裴九徵會封印玄武地眼,會在瀛洲一事中盡力去阻止蕭放,但同時?,他被陰翳侵蝕的惡念也在影響他,甚至會在某些時?刻占據主導,所以?,他推蕭放下苦海。

    但在一個多月前,蕭放攻上劍宗時?,路麟又為什么?要落敗呢?那已經?是他被陰翳完全吞噬之后,依此?刻蕭放等人對他言聽計從的現狀看,即便同樣被陰翳吞噬,他的力量仍然勝過其他眾人,甚至可以?號令主導,他想擊退蕭放易如反掌,那么?落敗只能有一個解釋,他是故意的。

    從結果反推,落敗后他會隨蕭放來到魔域,脫離仙門眾人的視線,這樣他行事就會方便許多,就像現在這般,他可以?直接主掌魔域,親自推進自己想要的計劃,但同時?他也保全了在仙門中的身份地位,必要時?他可以?以?此?設計,同時?調動仙門和魔域兩股勢力,讓自己的計劃得?以?萬無一失。

    只是出?了個意外?,商硯書的出?現大概徹底打亂了路麟的計劃,也讓他放棄了在那時?隨蕭放去魔域隱入幕后的打算,而在商硯書在萬妖谷揭開百年?前的真相后,裴九徵這個身份他也不得?不舍棄,此?刻雖仍然能掌控魔域,卻只有空花蝕骨兩獄,且仙門的勢力也不會再聽從他。

    商硯書倒是無意中給路麟添了很多絆子,并且還搶走了路乘,也難怪在萬妖谷時?,他那樣想殺他。

    但即便如此?,路麟也一定會把計劃繼續推進下去,路乘曾經?對哥哥的能力有多信賴,此?刻就有多恐懼,就像偏殿外?又一次響起熟悉的腳步聲時?,路乘也再沒有任何歡欣雀躍的情?緒,只有畏懼和躲避。

    “路乘,今日過得好嗎?”路麟像往常一樣,帶了新鮮的靈草給路乘,他熟知路乘的口味,帶的都是路乘喜歡的,但路乘還是縮在床榻角落,并不上前。

    路麟似乎也知道路乘對自己的畏懼,因而這幾天里他都是站在不遠不近的位置,將靈草放下,跟路乘說上幾句話,便離開了,可今日他將靈草放下后,卻是在榻邊坐下。

    “哥哥這段時?間有些事情?在忙,一直沒什么?時?間陪你,明日還要離開一陣,便連這樣探望你的時?間都沒有了。”路麟滿臉歉意,他溫聲道,“但是哥哥一定會回來的,哥哥不會再食言了,這一回之后,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他的嗓音還是溫溫柔柔的,路乘內心?卻是寒毛直豎,因為他預感到了路麟這個所謂的離開一陣,是去做什么?。

    因為內心?的恐懼與逃避,往常路麟對他說話,路乘都是沉默居多,偶爾應上兩聲,也都是簡單的單字,但這回,也許是意識到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他突然道:“什么?樣的在一起?”

    “你是要去破壞白虎地眼是嗎?你要讓苦海在人間泛濫,讓所有人都在其中沉淪,是嗎?”

    “這是眾生注定的結局,在百年?前,他們就該如此?了!甭拂雵@道。

    “你以?前不是這么?想的!甭烦苏f。

    “哥哥以?前想錯了,路乘,沒有誰能一直不錯的。”路麟道,“哥哥想錯了,也做錯了,所以?哥哥付出?了代價,眼下,哥哥要糾正這個錯誤!

    “包括我嗎?”路乘抬頭看著?他,“你要讓所有人在苦海中沉淪,包括我嗎?”

    路麟沉默一陣后,說:“你現在還不明白,其實這就像是生死的輪轉一樣,成住壞空四劫本也是世?間必定經?歷的四大劫難,無論是即將到來的壞劫,還是一直在持續的住劫,世?間都在不斷增減變化,你不必如此?畏懼它,而且在此?之后,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不需要有旁人,哥哥不會再離開你了,你不想和哥哥在一起嗎?”

    路乘想和曾經?的哥哥在一起,但面前這個人……早已經?不是了……

    “我若是不想呢?”他看著?路麟說。

    路麟:“沒關系,你以?后會明白……”

    “我不明白!”路乘打斷他。

    “我若是一直不明白,也不想呢?”他又問一次。

    路麟回看著?他,漫長的沉默與僵持后,他輕輕嘆了一聲:“那哥哥就送你回涿光山,那是世?外?之地,如此?,你就不必再害怕了!

    這一刻,有某種洶涌的情?緒涌上路乘的眼眶,幾天來頭一次,路麟伸手攬住他時?,他沒有再躲避。

    他倚靠在路麟懷中,淚水無聲從眼中滾落。

    “我不去涿光山……”路乘低低地呢喃。

    他不去涿光山,他不去那獨善其身的世?外?之地,他不會丟下路麟,不會丟下商硯書,也不會丟下此?間的眾生。

    數次目睹陰翳的泛濫,蒼生的罹難,路乘想的一直都是找到哥哥就好?了,他哥哥一定可以?將陰翳全部度化,可眼下他找到了,路麟卻已經?不再是曾經?的路麟,他哥哥不會再度化眾生了,他已經?完全被陰翳所吞噬,唯有一分對路乘的溫柔愛意仍然保留著?。

    天外?鏡占卜路麟的命數時?曾說,歷經?劫數,他仍有歸來之機,時?至今日,路乘終于?隱隱明白這個機會是指什么?了。

    這一回,不再指望旁人,路乘要自己去做,路麟說沒有人能跨越過苦海,他要去做給他看。

    淚水流盡后,某種光亮也在路乘眼中凝聚成型,像是百礪的鋒刃那般堅不可摧。

    他一定會跨越過苦海,一定會將哥哥重新找回來。

    第108章 同魂共體

    像是他跟路乘說的那樣, 在隔日的白天,路麟準備離開魔域,他本未打算帶上路乘, 但在他即將出發之際, 路乘卻追在他旁邊說:“我也去。”

    “哥哥不是去玩的!甭拂胨坪鹾軣o奈。

    “我知道!甭烦苏f。

    路麟還是把他當不懂事的小孩子看待,但路乘早已不是曾經那個?只知道漫山遍野找靈草吃, 追猴子玩的小麒麟了,他內心有了許多牽掛的東西,也決定肩負起一些只有他才能肩負的責任。

    他要把被陰翳吞噬的哥哥帶回來,但是他要怎么做呢?

    路乘想了一夜, 辦法有且只有唯一的一個?, 光音天經,唯光音天經可渡苦海,在瀛洲的時候, 蕭放用光音天經殘卷制造出了食夢獸,而在食夢獸失控陰翳泛濫之際, 路乘又得?到了這卷殘經的力量,使得?他最終將陰翳驅退。

    雖然不知道蕭放是在何處得?到的這卷殘經, 但既然有殘經存于世間,就說明他哥哥當年被裴一鶴暗害翳化后,他所掌控的光音天經力量并沒?有消散, 而是化作?無數破碎的殘卷飄落四?方, 那么,只要路乘能找齊所有殘經, 他就可以重?獲完整的光音天經力量, 自然的,將被陰翳吞噬的哥哥帶回也不再是難事。

    只是這偌大的神州大陸, 茫茫的紅塵人間,要去找這不知道碎裂成?多少塊,又到底分布在何方的殘經并不是易事,路乘深知這不是他一個?人能辦到的,所以他要找幫手。

    劍宗眾人,仙門?,還有商硯書,有多少算多少,這是事關所有人的大劫難,想來他們不會不幫忙,路乘定的初步計劃,一是先想辦法把消息傳出去,把路麟要對白虎地?眼?下手的事告訴眾人,讓仙門?那邊做好準備,二是讓他們幫他去找光音天經的殘卷,如此?對上能操縱陰翳的路麟時方能有勝算。

    不過光是傳出消息都不太容易,路麟沒?有明著限制路乘的自由,但他知道,他哥哥必然是不會讓他離開的,所以他要找機會逃跑。

    魔域有劫火環繞,逃跑的難度路乘早就領教也實驗過了,堪稱經驗豐富,他哥哥此?次前去大概率是往西部的十萬大山中,在更早一些的時候,蕭放等人便已不在魔域中,想來是在路麟的命令下先一步前往了,在那里應該也像曾經的瀛洲一樣,有著魔修的秘密據點在。

    即便魔修據點依然守衛重?重?,但總好過這密不透風的魔域,而且路乘跟著過去,也可以更詳細地?知道路麟的計劃打算,如此?給仙門?傳信時,他們也能做出更準確的應對。

    路乘心里做了這樣多的打算,他嘴上卻只是對路麟說:“我不想跟哥哥分開!

    他同時輕輕叼住路麟的袖子,像是曾經那樣,用撒嬌甩無賴的方式黏著對方。

    “即便帶你過去,哥哥也不能時常陪你。”路麟摸了摸路乘的腦袋,但在路乘的軟磨硬泡下,他還是最終松口道,“那你要聽話,不能亂跑。”

    “我一定不亂跑!”路乘立刻說。

    如果商硯書在此?,聽到路乘這句話,看到路乘說這句話的表情,一定會立刻警鈴大作?,心中瞬間涌現數段不好的回憶,不給路乘四?蹄都掛上鈴鐺不能心安。

    路麟不是商硯書,沒?有那樣多的經驗教訓,但此?刻,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與路乘相?伴百年的了解,他垂眸安靜看了路乘片刻,看得?路乘心里有些不受控的緊張時,他又輕輕笑道:“哥哥相?信你。”

    他捧起路乘的臉頰,用自語般的聲音低喃念道:“無論?如何,我的小路乘都不會背叛哥哥!

    路乘成?功跟隨路麟離開魔域,而對方去的地?點,也果然如他所料般,是一路往西。

    相?對東南北三洲,西洲地?域其實是最為廣闊的,但其間人口卻也是最少的,西部地?勢高聳,山脈綿延起伏,荒漠與雪原并存,宜居地?極少,大規模的城鎮更是幾乎沒?有,雖然有散修盟坐鎮,但嚴格意義上來說散修盟甚至不能算是一個?宗門?,而只是散修們組成?的盟會。

    散修盟不教功法,不收弟子,無論?來自何門?何派,只需每年交上一定的盟費,便可加入散修盟,入盟后可以借助散修盟的勢力,承接一些委托聘請,賺取靈石,也可以發布任務,雇傭旁人。

    它更近似于一個散修們溝通交流的平臺,有時也會代表散修出席仙門?的會議,但不會像其他宗門那樣對入盟者提供庇護,同樣的,它對入盟散修也幾乎沒?有約束,能夠直接調動的人手,也只有負責盟會日常運轉的那數百人而已。

    雖然玄武城和?瀛洲的接連事變已經讓散修盟心生警惕,為西方地?眼?增派了看護的人手,但由于盟會本身的構成?,他們能提供的人手也相當有限,是以,西方地?眼?恐怕是四方地眼中防護最弱的一個?,唯一幸運的是它離魔域最遠,因而蕭放之前尚未將動手地點選在此處。

    不過,這回路麟卻是直奔它而來了,他帶著路乘來到西部的十萬大山中,在其間一處藏于茂密林谷間,又以幻象陣法遮掩的魔修據點停下。

    路乘不知道白虎地眼具體在哪兒,但從此?地?異樣的靈力流動,他也能看出,這已經是地?眼?的影響范圍。

    帶他到此?處后,路麟也如他所說的那樣,并不能時刻陪伴著路乘,他非常忙碌,路乘能見到他的機會比之前在魔域更少,只能無聊地?在據點中每日閑晃,為見不得?哥哥而低落嘆氣。

    表面上是這樣,實際上路乘心中求之不得?,路麟不在,正為他提供了逃跑的機會,幾日轉下來他也基本把據點內部摸熟了,他知道魔修的行動習慣,也知道這處幻象陣法的薄弱處,萬事俱備,只待一個?完美的時機。

    又兩日后,路麟又一次有事離開,同時他也帶走了一大批人手,蕭放等人俱都不在,據點內難得?的空虛,路乘期盼已久的時機終于到來,他準備在今夜實施自己的逃跑計劃,而在傍晚時分,他則早早睡去,為深夜的行動養精蓄銳。

    只是,在深夜到來,計劃即將開始之際,路乘先墜入了一個?有些奇怪的夢境。

    他在一片陌生的山林中醒來,身體?不知何時變成?了人形,這都不算太過奇怪,真正奇怪的是,這個?人形似乎跟他的人形還不太一樣。

    首先,這身玄黑色的衣服就不是他的,其次,這修長的五指也似乎比他的手指略長一些,還有腰腿身形,他站起來,感覺視野都比以前高了幾分。

    這、這好像不是他的身體??路乘立刻想要求證,他在身上一通摸索,在右邊的袖口發現內里藏著的儲物空間。

    這乾坤袖倒是跟商硯書的一樣在右邊呢,而且內里的家當也像,好多法器靈石啊。路乘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在里邊摸出了一面鏡子法器來,他也不管這法器的真正用途,只用其照向?自己的臉孔。

    一張分外?熟悉的臉孔出現在路乘視線中,不光是乾坤袖中的東西像,就連這張臉,也跟商硯書一模一樣呢!

    只除了這張臉上的表情,商硯書大概這輩子都沒?有露出過此?刻這般純真懵懂看著還有幾分傻的神色,但下一刻,路乘兀自在對鏡端詳,捏著這張臉看看能不能把自己從夢中叫醒時,那鏡中的臉孔突然起了變化,五官輕微的轉變后,熟悉的似笑非笑神情出現在路乘眼?前,他聽到這具身體?在開口說話:“愛徒,為師的臉好玩嗎?”

    像是變臉一樣,商硯書的五官又做出一副驚恐的神色,路乘對著鏡子,用商硯書的身體?和?聲音說:“師、師父?”

    “不是為師是誰?這世上還有其他兩次三番被徒弟拋下的倒霉師父嗎?”商硯書似乎頗為怨念,路乘不光從鏡中的神色感覺到了,還從身體?中那直直上升的血壓感同身受了。

    “那、那為什么我、我會變成?你、你呢?”路乘驚得?都要語無倫次了。

    “還記得?這個?嗎?”商硯書拿出一截樹枝放到自己的視線中,路乘觀察片刻后認出:“鵲橋枝?”

    在萬妖谷的時候,狼妖們舉辦慶典晚會的那夜,商硯書向?路乘說了那枚魂鈴的由來,而作?為補償,路乘將自己的一縷神識和?一滴血液放入這截鵲橋枝中回贈給對方,據商硯書說,若是他以后有什么意外?,路乘可以通過這截鵲橋枝感知到,但沒?說還有眼?下這種作?用。

    “本來是沒?有的!鄙坛帟鈴溺R中的表情,也能猜到路乘在想什么,他道,“不過鵲橋枝奪魂樹都是一種東西,奪魂樹可以用來奪魂,鵲橋枝同樣可以,為師于是突發奇想,用鵲橋枝和?你身上那枚魂鈴做連接點,甫以改良后的奪魂陣法,反向?操作?了一下!

    “意思是,我現在相?當于在奪你的舍?”路乘說。

    “可以這么說!鄙坛帟,“你的魂魄已經來到我的軀體?中,若是將我的魂魄驅逐,那就是奪舍成?功了。”

    路乘一點都不想成?功,連忙問道:“你搞這個?做什么?會對你有危險嗎?”

    “想將被奪舍者的魂魄驅逐,那起碼得?比對方強才行,愛徒的話,怕是還差些,所以無須擔心,只是暫時跟為師共用一具軀體?而已!鄙坛帟f完,又皮笑肉不笑道,“愛徒覺得?,為師大費周章搞這一出,是為了什么呢?”

    路乘一下靜默下來。

    還能是為了什么?必然是在發現他不見了后想要來找,卻因為他待在路麟身旁,而無法靠近,商硯書的劫火能夠對抗陰翳,卻會加重?反噬,而且路麟還可以操縱修為同至渡劫期的蕭放,對上他們,即便是商硯書也很難贏,于是不得?不出此?下策,用這種方法,把路乘從路麟身邊偷出來。

    他正在汗流浹背,緊張地?找著解釋的說辭時,就聽商硯書又道:“愛徒,你不知道現在用的是為師的身體?嗎?你沒?發現,你心虛流的那些汗都是為師在流嗎?”

    路乘于是愈發心虛緊張,流的汗也愈發多,他結結巴巴道:“我其實不是故意想騙你……”

    “嗯,愛徒三番兩次,丟下為師就跑,想來都不是故意的!鄙坛帟Φ?好像很大度,但路乘卻從此?刻身體?的各種反應中,判斷出對方很生氣,非常生氣。

    “第一次是故意的,這次,我就是不想你和?他打起來,你身上有傷,而且……這其實是我和?哥哥之間的家事,本來與你就沒?什么關系,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我不想再連累你……”路乘說著說著,聲音突兀地?停住。

    “……你在想什么?”他突然問道。

    “想怎么收拾你!鄙坛帟阽R中微笑著,答得?分外?誠實。

    收拾他……路乘騙商硯書閉關養傷然后自己轉頭就走的行為是有些過分,商硯書想收拾他,甚至想揍他,他都可以理解,但為什么,商硯書硬的不是拳頭,而是……那里?

    第109章 局勢轉機

    沉默中, 商硯書再次開口:“不問問為?師具體想怎么收拾你?”

    “不、不了?……”路乘在商硯書愈加興奮的身體反應中,直覺不太妙,因而也不是?很?想知道。

    “無妨, 為?師先把這筆賬幫愛徒記上, 愛徒遲早會知道的。”商硯書寬容道。

    路乘:“……”

    他強作鎮定?地帶過這個話題,將他離開商硯書后的經歷跟對方講了?講, 包括路麟的真正身份,他對對方經歷的猜測,以及路麟眼下要對白虎地眼下手的事。

    “你怎么一點都?不驚訝?”路乘說完后,又道。

    跟商硯書共用身體的一大好處, 他們雙方的情緒都?會在身體的共感中一同表現出來, 路乘清晰地感覺到,他說這些時,商硯書心里一點波動都?沒有?。

    “猜到了?!鄙坛帟f, “他若不是?你哥哥,我這傻徒兒如何能平安活到現在呢?”

    說這句話時, 路乘又一次感覺到商硯書心中閃過的怒氣,想來若非他真身不在此處, 商硯書無法直接對他動手,此刻一定?會忍不住給他點教訓,不是?打, 唔, 也可能是?打,但不是?常人理解的那種打, 具體是?……算了?, 他不想知道。

    “那他要對白虎地眼下手的事你也知道?”路乘說。

    “愛徒覺得,我們此刻在哪兒?”商硯書反問。

    路乘用商硯書的視野環顧周圍的地貌, 雖然?他此前未來過此處,但看附近這綿延的山脊,蒼茫的林野,倒是?跟他所在的十萬大山很?像。

    “你在地眼附近?你不會是?跟著我過來的吧?”路乘說。

    “不然?呢?為?師千里迢迢來這深山老林里旅游嗎?”商硯書心中還是?還是?帶著些許幽怨之氣,說話也夾槍帶棒的。

    路乘自?覺有?愧,也不敢跟他嗆聲,只討好喚道:“師父~”

    若是?他原本的身體嗓音,這樣喚倒是?很?自?然?,但他此刻用的是?商硯書身體,商硯書看到鏡中自?己做出一副討好神色,嗓音也變成一種自?己都?想不到自?己還能發?出這種聲音的軟乎狀,聽得他一陣別?扭,奪回?身體的控制權,勒令道:“不許用為?師身體做這種表情!

    路乘:“哦……”

    “等你回?到自?己身體里可以。”商硯書又補充道。

    路乘:“哦——”

    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興奮問說:“那你是?不是?也在我附近?我今夜準備逃跑來著,我哥哥不在,據點內沒什么人,這個奪魂法術怎么解開?馬上到午夜了?,我用自?己身體跑出來,再來跟你匯合。”

    “解開可以,你想跑出來也很?容易,為?師可以直接去接你,但你確定?要現在離開?”商硯書說。

    他這一問,倒是?給路乘提了?個醒,他原本想跑是?因為?想給仙門報信,同時讓他們幫他一起找光音天?經的殘卷,可商硯書此刻用這種奪魂法術,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他的魂魄來到此處,一切信息都?可以借此交流溝通,他其?實?并不是?很?需要逃跑了?,逃跑不會再有?任何助益,反倒會打草驚蛇,說不定?還會引得他哥哥提前動手。

    “你是?不是?有?什么計劃?”路乘看商硯書一副早有?打算的樣子。

    “對了?,外面現在是?什么情況了??”他這些時日都?待在路麟身邊,不知道是?對他有?提防,還是?單純地不太想讓路乘知道自?己做的事,路麟并不會對他講外界的情況。

    “裴九徵,也就是?你哥哥,他本名叫什么來著?哦對,路麟,他入主魔域的事仙門已經知道了?!鄙坛帟鴱乃囊暯菫?路乘講了?講此刻的現狀。

    在萬妖谷一事后,裴一鶴所做之事大白于天?下,在仙門中掀起了?一番不輸于蕭放當年叛投魔域時的聲討浪潮,眾人尤為?關心的,自?然?就是?裴九徵的真正身份,他這具道貌岸然?的軀體里,裝的究竟是?誰的靈魂呢?

    只是?在萬妖谷后裴九徵便不知所蹤,劍宗,以及其?他大小仙門,都?在搜尋他的下落,路乘得到了?有?肖似裴九徵身形的人在魔域出現的消息,仙門同樣得到了?,并且他們在多方打探求證之后,確認那確實?是?裴九徵,同時也從從魔域外逃的殷槐口中得到了?更多的關于其?的情報。

    殷槐是?蕭放的手下,不過路乘從來到魔域后就沒見?過對方,只見?過蕭放還有?一些其?他不認識的魔修,此刻從商硯書口中,才知道殷槐早就逃出魔域了?。

    裴九徵來到魔域的那天?,連蕭放在內的所有?人都?很?驚愕,但隨即而來的,就是?狂喜,蕭放在劍宗功敗垂成后就一直憋著一股火,裴九徵沒得到,魔域也不再完全歸于他的掌控,他做夢都?沒想到,在那一日,裴九徵竟會自?投羅網,主動到他所在的空花獄中。

    萬妖谷發?生的事蕭放也有?耳聞,但他不在意這具身體里到底是?誰的魂魄,因為?奪魂是?百年前發?生的事,教授他劍法又將他逐出師門的至始至終都是?同一人,他想要得到的,也只是?那一人。

    即便一月過去裴九徵傷勢已經全然?恢復,但空花獄是?他的主場,那樣多的魔修下屬在,蕭放就沒想過自?己會落敗的可能,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面對蕭放的放肆言辭,挑釁行徑,裴九徵只是?淡漠抬手,霎時間,蕭放身上的陰翳魔紋像是失控一樣扭動起來,這股讓他突破渡劫期瓶頸的強大力量反過來將他吞噬,黑水覆上他的口鼻,幾乎只是?轉瞬之間,蕭放的自?我意識便湮滅,他的神色變得無比的呆板。

    而裴九徵無視魔殿中眾人驚懼的反應,兀自?緩步向前,他一身白玉般皎潔的衣袍,走過的地方黑水卻都?在無聲蔓延,以摧枯拉朽之勢席卷向整座魔宮大殿。

    路乘所見的空花獄前的那池黑水,原本其?實?是?供蕭放淫樂的酒池,但在那日之后,就變成洶涌激蕩的黑水,而殿中所有?魔修,也在那一日幾乎被全部吞沒,同蕭放一般成為受裴九徵所控的傀儡,只除了?一人見?勢不妙及時逃脫,那便是?殷槐。

    殷槐雖成功逃脫,卻也對裴九徵所展現出的力量驚懼非常,即便尚不確定?裴九徵的真身,但他對裴九徵接下來要做的事也隱隱猜到了?些許。

    空花獄的事變,殷槐是?唯一的目擊者,除他以外,獄中魔修都?已經成了?裴九徵的傀儡,不會傳出任何消息,仙門自?然?也不會對此生出警惕,裴九徵接下來的行事怕是?會非常順利。

    殷槐是?魔修,但他只是?不想受仙門那些條條框框管教,不代表他想要讓整個世界都?沉淪在苦海之中,那是?滅世的大劫,劫數一但到來,他注定?也逃不過。

    所以思來想去,他將此事設法告知仙門,其?實?他原本是?想告訴商硯書,并且以此當投名狀投奔于對方麾下的,只是?商硯書那時尚在閉關養傷之中,伏見?都?找不到他,殷槐自?然?也找不到,而伏見?又跟他不對付,殷槐只能先將此事告知仙門,讓他們早做應對。

    獲知此事后,仙門一下顧不得聲討裴一鶴了?,孟正平在萬妖谷后便尤為?頹唐,像是?受了?很?大打擊,整個劍宗上下也是?人心惶惶,因多年信奉的師祖形象一朝崩塌,以及裴九徵的離去而動蕩不安,可此事一出,眾人卻是?重?新?振作了?起來。

    百年前陰翳從東方地眼沖出,劍宗所處的東洲也是?受災最重?之地,他們比其?他人更明白苦海泛濫的后果,而裴九徵此番在魔域的所為?,幾乎只預示了?一個可能。

    無論他究竟是?誰,都?不該能如此如臂使指地操縱陰翳,蕭放對陰翳做了?這樣多的研究,也未能做到這點,裴九徵又為?什么突然?就能做到了?呢?百年前的事不為?人知,但這百年中裴九徵卻一直待在劍宗,他根本沒時間也沒條件來研究陰翳,更何談掌握?

    只除非他就是?陰翳力量的本身,他怕是?早就被陰翳所吞噬了?,可能是?在瀛洲,也可能是?在百年前,而陰翳存于世上只有?一個目的,那便是?不斷向外蔓延擴張,直到將整個人世都?拉至苦海中沉淪。

    以孟正平為?首,劍宗立即連同其?他仙門開始商討此事,在有?意提防下,他們很?快察覺了?西方地眼處的魔修形跡,這印證了?眾人早先的猜想,裴九徵就是?要對白虎地眼,這人世尚存的最后一個完好的地眼下手。

    “那他們怎么還不來阻止他?”路乘聽到這里,忍不住插了?句話,他原本還以為?仙門不知道他哥哥準備做的事呢,感情他們早就知道了?,那怎么一直沒見?人來?

    “愛徒是?覺得你那好哥哥好對付,還是?蕭放好對付?亦或是?他們身上的陰翳好對付?”商硯書說。

    路乘在問完后便也想到了?這點,蕭放是?渡劫期,他哥哥……姑且也算渡劫期吧,但恐怕他現在的力量早已超越了?常規的修為?定?義范疇,就像仙門猜測的那樣,他就是?陰翳力量本身。

    反觀仙門那邊,裴九徵離去后,那便是?連一個渡劫期都?沒有?了?,唯一的優勢就是?人多,若是?對方單單只是?兩個渡劫期,那或許靠人命填也能填出個平分秋色來,但對于陰翳,他們卻是?一點克制的辦法都?沒有?。

    陰翳面前萬法都?會消寂,管你是?什么化神尊者,黑水蔓延而過時,眾生皆將墜入苦海,唯有?一個例外。

    “仙門一直在找你,他們還以為?是?我把你擄走了?,甚至還想打到我的魔殿去,他們做夢也沒想到,你這個被他們視作唯一希望的小麒麟,早就自?投羅網,跑去裴九徵身邊了?!鄙坛帟湫Α

    路乘又想露出討好的笑容,但想到商硯書之前的勒令,于是?又收起笑容,訕訕道:“可是?找到我也沒用,我又驅散不了?那么多陰翳……”

    “你以為?他們不知道嗎?”商硯書說。

    劍宗眾人又不是?傻子,以前不知道路乘的真身,但在萬妖谷后,路乘直接現出自?己的麒麟原形后,一些事也就不難推導出來,小馬師叔是?麒麟,麒麟是?有?人形的,他的人形應該就是?路乘,無論是?跟商硯書的關系,還是?路乘用的那種肖似光音天?經的法術,都?可以得證這一點。

    但這只小麒麟的實?力顯然?跟百年前的圣獸無法比,兩次陰翳泛濫,玄武城,瀛洲,路乘都?是?在的,瀛洲最后陰翳退去應該就是?路乘所為?,可他也只是?讓其?退去,陰翳仍然?在地下洶涌泛濫。

    是?以,他們在尋找路乘下落的同時,也在搜尋光音天?經的殘卷,他們的思路跟路乘不謀而合,認定?既然?有?殘卷殘留于世,就證明光音天?經的力量并未消散,只需將其?找齊,那么即便是?這只實?力尚弱的小麒麟,也可以渡過苦海。

    太好了?!路乘聽到這里,一下振奮了?不少,他原本還覺得自?己在孤軍奮戰,現在才發?現,原來有?那樣多的人在同他一起,劍宗眾人,仙門,還有?……

    他看向鏡中的商硯書,說:“你會幫我嗎?”

    “為?師若不幫你,今日來這里作甚?”商硯書嘆道,“別?人收徒弟,都?是?徒弟服侍師父,來享福的,怎的為?師收了?一個徒弟,就變得這樣勞碌?”

    否則,以他的性格,管什么劫數不劫數,苦海泛不泛濫,商硯書向來看熱鬧不嫌事大,至于最后他會不會被牽連,他其?實?并沒有?那么在意。

    “師父~”路乘身體一歪,想往商硯書身上靠,但他身側并沒有?人,只用商硯書的身體徑直往下倒。

    在即將栽倒的最后一刻,商硯書險險地奪回?身體控制權,重?新?站穩,并又給路乘新?加了?一條勒令——不許用他的身體往別?人身上靠。

    摔了?都?算好,若是?倒在別?的什么人懷里,并用商硯書的臉做出路乘這副甜甜的神情,那畫面太美,商硯書都?不敢想。

    第110章 塵世鏡

    講完了仙門那?邊的情況, 商硯書又講了講他?這邊的,其?間自然免不了說一番他?發現路乘不見了后的惱火。

    其?實不用他?說,光是從商硯書的身體反應, 路乘也切身感受到了, 眼?觀鼻鼻觀心地安靜聽著,一句話都不敢說。

    等把這一茬熬過去?后, 路乘終于從商硯書口中知?道了后續,發現他?不見后,商硯書不用想都知?道,路乘肯定是去?找裴九徵了, 而且路乘留下的書信也印證了這一點, 他?自然立刻是動用自己的勢力去?尋找裴九徵的下落,隨即也就從來投靠自己的殷槐口中知?道了空花獄中發生的經過。

    直接殺過去?把人搶回來,這個想法商硯書自然想過, 不過他?在去?實施前,先得知?了路乘沒事的消息。

    雖然空花獄已經完全為裴九徵所掌控, 但同在魔域,抓個魔修用搜魂術探知?些情報還是不難的, 這讓商硯書稍稍冷靜,也是在此,他?猜到裴九徵應該就是路乘的哥哥路麟, 而路麟大概在百年前就已經被陰翳吞噬, 他?的下一步一定是白虎地眼?。

    路麟最后會不會對路乘下手不好說,但起?碼對方?暫時不會動路乘, 這讓商硯書有了慢慢圖謀的時間, 他?思?量一番,他?的劫火可以對抗陰翳, 但并?不受控,而且他?真要去?跟路麟斗個你死我活,他?那?不省心的徒弟一定也會出來搗亂,最佳的方?法還是如仙門那?般,去?尋找光音天經的殘卷。

    于是,幾百年來頭一次,仙門和魔域竟是暫時聯手了,雖說有大劫當前,但百年前陰翳從東方?地眼?破界而出,苦海向整個人世蔓延時,商硯書也完全沒有管的意思?,只?悠哉悠哉地在旁看戲,此番他?如此主動,自然還是因為路乘。

    不過雖說聯手,指望這互相敵視了數百年的兩撥人一下相親相愛是不可能的,尤其?他?們前不久剛剛圍剿過商硯書,即便商硯書主動表示不追究此事,但劫火太歲的聲名在前,仙門仍然難以全盤信任于他?。

    魔修那?邊同樣,雙方?互相提防戒備,行動也是分開行動,各自用自己的勢力和情報網去?尋找光音天經的殘卷,只?是會時不時互通一下消息。

    仙門那?邊同時還要牽制住路麟,盡一切力量守護住白虎地眼?,而商硯書則跟隨路麟來此,既是為了確認路乘的狀況,也是因為另一件要事。

    “你說那?面天外鏡可以知?曉過去?未來,那?么它應當也能知?曉光音天經殘卷的下落?”商硯書講完他?來此的經過后,終于言歸正?傳。

    “應該是能的。”路乘說,天外鏡連路麟轉世后的身份都能知?曉,想必對光音天經殘卷的下落也很清楚,若是能直接詢問天外鏡,那?么找到光音天經殘卷這件事便變得很簡單了,路乘也早先就想過這個方?法,只?是……

    “天外鏡在涿光山,那?是世外之地,靠我自己是回不去?的!彼?道。

    天外鏡鏡如其?名,它所在的地方?已經是天外,不屬于人世的范疇,從世外來到人間容易,從山門出來便可,但想要到達世外,相當于要跨越兩界的壁壘,難度近似于得道飛升,因而,唯有代表一切道一切法的光音天經可以做到這點。

    當然,是指完整版的光音天經,路乘是不行的,他?在下山那?一刻就已經有了這樣的覺悟,除非他?能找到他?哥哥,否則他?再也回不去?這座世外仙山了。

    而今,路乘倒是找到了,路麟雖然被陰翳吞噬,但依他?所言,他?應該仍然有前往涿光山的方?法,路乘倒是可以假意讓對方?先送他?回去?,可問題是,他?頂多?只?能讓自己回去?,不可能帶上旁人,但一個人一生只?能向天外鏡問三個問題,他?的次數早已經用光了,所以這條路完全行不通。

    商硯書聽聞這個消息,嘆了口氣?,卻沒有太失望,因而他?早先便已猜到了。

    “那?便只?能去?找塵世鏡了。”他?道。

    “塵世鏡?”路乘說。

    “跟你說的那?面天外鏡類似,這是一面存于人世的,傳說能知?曉過去?未來所有事的先天寶鏡。”商硯書說。

    尋找光音天經的殘卷雖一直在進行,但在毫無線索的情況下,跟大海撈針無異,甚至他?們根本不知?道這紅塵大海里到底有幾根針,光音天經到底有多?少殘卷,他?們又要找多?久才能將其?找齊,因而,仙門的高?層那?邊和商硯書私下商議了一下,決定兵分兩路。

    大部人馬仍然尋找光音天經的殘卷,商硯書則只?身秘密前往西部,尋找塵世鏡的下落,不光是問光音天經的殘卷,也是問戰勝路麟的方法,以及,有關于自己的劫火,商硯書也有問題想問。

    “對哦,要是找到這面鏡子,那?你的劫火反噬應該也有辦法可以解決了。”路乘一下充滿了十足的干勁,但片刻后又委頓下來,“我是不是不能跟你一起去?”

    他?一但離開,必然會打草驚蛇,而且他?哥哥也一定會轉頭去追尋他?的下落,商硯書秘密去尋找塵世鏡的事也就無法進行了。

    “為何?不能?”商硯書卻道,“愛徒以為,為師費心改良這奪魂陣法,只是為了跟愛徒說幾句話嗎?”

    “這種陣法沒有距離限制嗎?”路乘說。

    大部分法術都是有距離極限的,不然商硯書也不必專程來到這十萬大山中,在魔修據點的附近實施這反向的奪魂陣法。

    “有是有的,但是恰好為師要去?找塵世鏡的地方?也在西部,距離此地只?有幾百里的路途,尚在陣法起?效距離之內……”商硯書話都沒說完,路乘就已經興奮地蹦起?來:“那?我就可以跟你一起?去?了!好耶——!”

    他?歡呼一聲,用商硯書的身體原地走了兩圈,雖沒有蹄子,但用靴底,他?也硬是走出了幾道歡快的“噠噠”聲響。

    商硯書再次奪回身體控制權,并?又給了路乘加了一條新要求:“不許用我身體原地轉圈!”

    太傻了,傻到被任何?下屬看到,他?魔尊的威嚴都蕩然無存的地步。

    “哦——”路乘很乖巧地應了。

    閑話說完,商硯書又教了路乘一個離魂的法訣,只?需要路乘念動這一法訣,商硯書以鵲橋枝和魂鈴構建的奪魂陣法便會啟動,路乘的魂魄便可以來到商硯書體內,而他?的本體則會呈現睡著一樣的狀態,不近距離察看,根本察覺不出任何?異樣。

    在那?處魔修據點中,尋常魔修都是不會主動接近路乘的,他?哥哥近日?又不在,所以他?可以放心大膽地以離魂的方?式跟隨商硯書前去?尋找塵世鏡,不過也不能整天都跟著商硯書,一睡睡一天未免太反常了,路乘還是要每天回去?活動一下的,他?跟商硯書約定,他?會在夜間跟商硯書同行,白日?則待在據點內,在魔修們眼?前晃一圈,營造出一切如常的假象。

    商硯書也配合路乘的時間,將調息打坐的時間放在白日?,夜間再與?路乘一起?趕路。

    兩人約定后,天色也大亮了,路乘回到自己體內,若無其?事地度過一天,在當日?的夜間,念起?商硯書教他?的法訣,魂魄便已飛到了數里之外。

    帶著路乘一起?,是商硯書的私心,他?自己也可以去?找塵世鏡,并?不需要旁人幫忙,而且實際上路乘也幫不了他?什?么忙,他?都不知?道有塵世鏡這個東西,更不知?道要在哪里去?找。

    商硯書想的是有路乘陪伴解悶也不錯,還能滿足一下他?那?種彷佛背著對方?家長與?其?偷偷私會般的惡劣趣味,他?沒指望過路乘幫忙,然而,他?沒想到的是,路乘不幫忙也罷了,還竟給他?添亂。

    商硯書的身體對路乘來說就像一個新奇的玩具,商硯書的法力修為,在路乘來到這具身體后,便也可以施展了,像什?么他?以前不會用的法術,縮地成寸,御風飛行,商硯書的身體施展起?來都輕而易舉。

    “讓我來飛讓我來飛!”路乘這樣熱烈的要求,并?配合以“師父師父”的撒嬌喚聲,商硯書一時大意,也就答應了。

    他?讓出身體控制權后,路乘初時還比較謹慎,順著商硯書飛行的慣性,也穩當地飛了一陣,但很快,他?就開始放飛自我,一邊“哈哈哈真好玩”,一邊用商硯書的身體在空中飄移旋轉,嘗試各種高?難度的動作,最后果不其?然,失衡栽倒,從萬丈高?空筆直下落。

    單是如此,倒還沒什?么,商硯書可以及時拿回身體控制權,重掌平衡,但路乘一邊往下落還一邊在掙扎,像是溺水之人會使勁撲騰甚至把來救自己的人一起?拉下水一樣,路乘越是本能地在下落途中掙扎,商硯書越是難以拿回身體控制權,他?一邊叫著“別動!放開!讓為師來!”一邊被路乘拖的不住下墜,最后,兩人一起?砸到下方?不知?名的密林里,在空地上砸出幾尺深的大坑。

    商硯書躺在坑中,望著天穹,他?對任何?法術都有極高?的天賦,基本是看一眼?就能掌握大概,劍宗的劍法是,顧今朝蘇寒云當年施展的雙劍合璧日?月同天也是,他?初次練習飛行法術時,也是很快掌握要領,從未有旁人那?般練習摔倒的經歷,卻不想,在他?已至渡劫期后,倒是體會到了從空中摔落的感覺。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不知?道是怕痛還是怕商硯書找自己算賬,在砸到地面前之前,路乘便已經解開離魂法術,回到了自己身體。

    諸如此類的事不勝枚舉,趕路這幾天,商硯書的血壓一升再升,簡直夢回剛撿到路乘的那?段時光,無論他?給對方?立多?少條規矩,路乘總能用富有創造力的全新方?法讓他?破功,終于,又一次被路乘坑的在縮地成寸時卡在了樹干里后,商硯書痛定思?痛,決心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說什?么都要給這匹氣?人小馬一點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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