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敏芷鳳蝶
陶哥的聲音聽起?來很意外, 帶著些長兄的溫和打趣:“今天我們還說起?你小?時候,連蝴蝶標本碎了?都會哭著說怕蝴蝶疼,你這么心軟還能欺負過別人嗎?”
林昱橦說:“嗯, 我遇見她, 是在魯老頭剛帶我回家的時候。”
陶哥似乎想到什么, 一時無話, 拍了?拍林昱橦的肩膀。
儀器盡職盡責地監(jiān)測著老人的生命體?征數(shù)據(jù)。
簡昕埋頭在床邊,鼻腔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生病的軀體?的味道。
林昱橦和陶哥又陷入沉默。
關(guān)于“魯教授剛帶我回家的時候”這句敘述, 不止陶哥聽懂了?, 簡昕也聽懂了?。
原來他們的初見是在林昱橦失去雙親那年。
原來林昱橦什么都記得。
臨終關(guān)懷治療只有止痛, 陶教授瘦小?的軀體?安靜地臥在病床上。
林昱橦講起?小?時候的事?。
講述過程并不詳細, 只說說簡昕發(fā)著高燒給他送蛋糕,被他推倒過, 后來住院了?。
他們的初遇是這樣的?
除了?小?學患上急性闌尾炎那次, 她怎么沒印象自己住過院?
簡昕繃著脊背想:
是她自己忽略了?,她五、六歲時可能不記事?。
但?他大她三歲呢, 記憶肯定要比她清晰
難怪,今天林昱橦吃蛋糕時, 曾神色復(fù)雜地看過她。
她以為他是不喜歡蛋糕口味。
陶哥問:“這事?你肯定沒和小?簡提過吧?”
林昱橦默認了?。
陶哥說:“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不用那么耿耿于懷, 事?出有因,以小?簡的性格就算知道也不會怪你, 魯爺爺不是說過么, 人要想好好活著, 就得學會放過自己。”
陶哥安慰林昱橦時, 簡昕借著外套的遮擋,把眼睛瞇了?一條細細的縫隙。
病房里的燈光入眼, 林昱橦忽然伸手?到她眼前?,猝不及防,嚇得簡昕呼吸暫停。
還好,他只是幫陶教授掖好身側(cè)漏風的被子。
兩?個?人又放低聲音說過幾句,也許擔心吵醒她和陶教授,邊說著,邊往門?外走去。
出門?前?,簡昕聽見陶哥說過這樣一句話,“你真沒覺得”。
尾音被關(guān)閉的病房門?夾斷。
簡昕原本的姿勢又保持幾分鐘,走廊里模糊的交談聲漸行漸遠、終于消失,她才握著陶教授的手?坐起?來。
她睡著時一直沒松開,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老人的手?捂熱許多。
簡昕心緒難寧地看著陶教授布滿老年斑的手?,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到老人手?指有輕微動?作。
陶教授緩緩握住了?她的手?。
簡昕一驚,緊忙抬頭去看,看見陶教授漸漸睜開的眼睛。
簡昕驚喜得無以復(fù)加,語無倫次:“您醒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我我這就去叫他們!”
林昱橦和陶哥就在走廊里。
簡昕推開病房門?:“快,陶教授醒了?。”
老人的清醒時間有限,也依然神志不清。
陶家人很快接到消息,從附近的酒店趕過來。
病房里擠滿了?人。
大家一次又一次為陶教授的清醒,喜極而泣,可即便大家誠心祈求所有中外神明,該來的事?,總會來的。
陶教授去世前?有過回光返照,老人在最后一次清醒的時候,溫柔地注視著病房里哭哭啼啼的親屬們。
陶教授說:“別哭。”
然后費力地念了?一首《臨終偈》,“有生有死尋常事?,無去無來誰不然。我今去也何時節(jié),風在松梢月在天。”
簡昕站在病房門?口聽完,想到小?白樓里老人們彈著吉他合唱的《滄海一聲笑》。
那時的歡笑,那時的不正宗的粵語、跟不上調(diào)子的歌聲
曲終人散竟然來的這樣快。
她猛然轉(zhuǎn)身,無聲落淚。
林昱橦說得對,世界上沒有奇跡。
瀕臨死亡的征兆越來越明顯——
陶教授開始不認人,也說不出任何話,堅強地撐到凌晨,喉嚨里發(fā)出些奇怪的聲音,最終松開陶哥的手?,離開了?這個?他滿懷熱忱地愛了?一輩子的熱鬧人間。
五點?多鐘,熹微的晨光落入病房。
老人安詳?shù)亻]著眼睛,再不受世界紛擾打攪,自此長眠。
簡昕看見林昱橦垂著頭的落寞背影。
陶哥他們嚎啕大哭,他始終安靜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一滴眼淚也沒掉過。
病房里充斥著慌亂和悲慟。
在陶家姑姑一聲痛苦的哀嚎里,林昱橦才如?同被驚醒。
他開始安慰大家,說到病到最后會很疼,止痛針的作用微乎其微,陶老頭現(xiàn)在離開也好,免得留下繼續(xù)受罪
陶姑姑掩面抹淚:“是,姑姑知道,姑姑只是、只是舍不得”
林昱橦有條不紊地安排著瑣碎后事?:
陶叔通知陶教授的老友;
陶哥和白柰回去陶教授的收拾遺物;
他自己則去找醫(yī)生開具死亡證明、攜帶相關(guān)證件去預(yù)約火化。
陶教授的去世像盛夏里的一場極寒,他們在雪虐風饕里赤足行走,凄苦地懷念曾經(jīng)擁有過的陽光明媚、溫風和煦。
旗旗本來守著黎明閃蝶的標本,在酒店里無憂無慮地吃水果?。
直到發(fā)現(xiàn)大人們怎么都不肯同意自己把水果?送去病房,才驚覺曙光女神沒有實現(xiàn)自己許了?很多遍的愿望。
旗旗在酒店里大哭。
簡昕一直陪著旗旗,給旗旗講故事?,帶旗旗看相冊,用盡一切辦法想要分散小?朋友的注意力。
效果?寥寥。
最終旗旗是哭得累狠了?,才睡著的。
白柰在深夜里回到酒店,給簡昕打電話。
簡昕抱著睡著的旗旗去酒店套房找白柰。
連著三間套房里住的都是陶家親朋好友,有兩?間住了?長輩。
這間離電梯最遠,留
給白柰、陶哥和林昱橦他們這些晚輩。
白柰面容憔悴,滿臉歉意地抱過旗旗:“辛苦了?小?簡。我公公婆婆一個?脆弱,一個?身體?不好。要是你不在,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簡昕安慰白柰:“我不是在么,你們也奔波一天了?,好好休息。”
套間客廳只開了?夜燈,隔壁房間的燈光從門?縫里透出來。
簡昕知道那是林昱橦的房間:“林昱橦他”
白柰拍拍簡昕的手?臂:“他和我們不一樣,我們哭過、發(fā)泄過情緒多少會好些,他有事?都是自己消化,低沉一陣子會好的。”
簡昕點?頭。
但?后來她也聽白柰擔憂地說,林昱橦這兩?天好像沒睡過覺
葬禮當天,所有人黑衣出席。
那些老教授們也來了?。
小?時候看影視作品大家一起?戴墨鏡覺得很酷,真正發(fā)生在身邊才知道,眼睛都是腫的,很難體?面地接待來吊唁的客人,只能戴墨鏡出席。
簡昕也是在這天才知道,林昱橦沒睡的夜晚究竟在做什么。
黑色骨灰盒上畫滿金色的蝴蝶。
大大小?小?的蝴蝶花紋在陽光下閃著,很靈動?。黑色和金色的視覺效果?,令人想到紀錄片里數(shù)十只敏芷鳳蝶展翅的樣子。
簡昕想起?他們一群老人在小?白樓聚會,趁著林昱橦上樓去取音響,竟然聊到身后事?。
陶教授說,他不像一生未婚的魯教授,可以無拘無束地把骨灰撒在森林里,他還是希望自己能葬在老家祖墳。
彼時,陶教授說過,他的骨灰盒肯定要華麗,他都樸素了?一輩子了?,最后一次花錢,總要出手?大方點?,最好搞點?圖案在上面
譚教授還開玩笑:“你研究一輩子鱗翅目,不如?在上面搞點?蛾子圖案吧。”
陶教授重重“哼”一聲:“什么蛾子,我要蝴蝶。”
林昱橦拿著音響回來:“聊什么呢?”
陶教授心虛地摸著腦袋上的帽子:“聊聊你怎么動?作這么慢,拿個?音響拿半天!”
原來那天,林昱橦聽見了?。
熬了?兩?晚,終于滿足了?老人的心愿。
遺像上的老人目光炯炯,注視他們。
簡昕緩緩鞠躬。
她閉上眼——
愿您在另一個?世界遇見故友,生龍活虎,多吃多喝,爭取再變成陶老胖。
葬禮結(jié)束后,簡昕去找林昱橦,撞見陶叔躲在人少的地方接電話。
這位叔叔很愛哭。
老人離世后陶叔數(shù)度哭到幾乎暈厥,卻紅著眼眶對手?機里的人這樣說:
“下星期我就回去了?,不用不用,多歇什么,工作任務(wù)還是不能耽誤的。”
成年人的悲慟有期限,誰也不能任性地放任自己的情緒。
簡昕找到林昱橦,也是為了?辭行。
學校里還有陶教授的物品要整理,陶哥他們這邊也需要林昱橦。
要陶教授過完頭七,林昱橦才能離開。
圖書項目不能再耽擱了?,她說:“林昱橦,張雋自己搞不定,我先回小?白樓去。有我們在,你不要急。”
林昱橦點?頭:“有事?聯(lián)系我。”
簡昕一只手?背在身后:“嗯,我爸媽他們好像也準備回去了?。”
林昱橦永遠禮數(shù)周到,送簡昕他們到停車場,為這些天的幫助對簡昕的爸媽道謝,欠身鞠躬。
簡昕爸爸拍了?拍林昱橦的肩:“小?林,節(jié)哀,有什么需要幫忙的隨時給我們打電話,啊。”
林昱橦說:“好,謝謝簡叔。”
“快回去吧,老教授們年紀大了?還需要你們年輕人多留意照顧,我們就不添麻煩了?,快去吧。”
林昱橦深深地看了?簡昕一眼。
簡昕克制地揮了?揮手?。
幾乎沒有人發(fā)現(xiàn)簡昕的異常,只有細心的簡昕媽媽眸色微動?,在林昱橦走后把簡昕叫到身邊。
知女莫若母。
自己的女兒,前?兩?天還躺在酒店的床上滾來滾去打聽林昱橦,滿臉藏不住的小?情愫。
剛才和林昱橦道別,卻一直把手?背在身后緊緊攥著拳。
一定有事?情發(fā)生。
不止是老人離世的打擊和悲傷,還有一些其他令簡昕失落的事?情。
簡昕媽媽摸著簡昕的頭說:“曈曈,小?林最近心情不會很好,其他事?情上,可能沒有心思照過多考慮”
簡昕看了?看林昱橦離開的方向:“媽媽,您的意思是?”
“媽媽知道你。”
簡昕媽媽說,“你是個?熱情活潑的好孩子,像你爺爺和爸爸喜歡的武俠劇主角,敢愛敢恨,喜歡也一定不會去藏。媽媽只是提醒你,想做什么事?情,不要在最近。”
是說不讓她告白嗎?
簡昕抱住媽媽,哽咽:“媽,不會的,我和林昱橦之?間可能很難談感情了?。”
簡昕媽媽一愣:“那圖書項目的事?情”
簡昕語氣堅定:“無論我和林昱橦怎么樣,那些寶貴的資料是魯教授的心血,我不會拿它們開玩笑的,您放心。”
簡昕沒有告訴媽媽,她無法告白。
她現(xiàn)在只能向后退。
那天在病房里聽到林昱橦和陶哥的對話,她想到那些被大雨打斷羽化,翅膀殘疾、無法飛翔的遷粉蝶。
也想到林昱橦兒時不慎按翻展翅板,導(dǎo)致翅膀撕裂的蝴蝶標本。
他對她的照顧,大概和“把遷粉蝶和斷臂維納斯做成一組標本”“蝴蝶翅膀撕裂后的落淚”是相似的原因。
源于林昱橦的心善和慈悲。
并非喜歡。
其實這不影響簡昕喜歡林昱橦。
她只是經(jīng)常想到白柰那句話,“小?動?物壽命短,不能一直陪著你小?叔”。
也許退回到朋友,才是能陪伴林昱橦更?久的關(guān)系呢?
第42章 小紅蛺蝶
回到小白樓后, 簡昕恢復(fù)到以前的作息時間,按時起床跑步、打五禽戲,按時完成整理文?稿的工作和每天規(guī)劃的備考任務(wù)。
生活和以前一樣。
只是偶爾, 陶教授的音容笑?貌會忽然?浮現(xiàn)在腦海里。
魯教授書房里的老照片依然?在。
簡昕會在查資料的深夜里抬頭, 對老人們笑?笑?。
本來靜默地?思念陶教授, 忽然?聽見走廊里傳來開冰箱的聲響。
簡昕放下資料往門口跑:“張雋, 你敢違約偷喝飲料!”
喊完,她咳嗽兩聲。
張雋一陣風似的從簡昕身邊跑過:“妹妹, 我是幫你解決, 你看你都感冒了”
簡昕一把抓住張雋的衣服, 邊咳邊說:“你少廢話?, 咳咳,給我也倒一杯。”
天氣炎熱, 這兩天簡昕和張雋頻繁去冰箱里找冷藏飲料喝。
存貨有?限, 他們又都忙著沒空去鎮(zhèn)上。
眼?看著飲料的數(shù)量越來越少,由石頭剪刀布的獲勝者簡昕規(guī)劃了每天飲用量。
不得超過。
張雋拿一次性紙杯給簡昕倒飲料, 敲敲桌上的藥盒:“瞧見沒,上面?寫了忌食生冷, 我真是為你好。”
簡昕懶得理人。
張雋嘀嘀咕咕:“你說你,這么熱的天氣還能感冒, 熱傷風嗎?”
簡昕自己?也不知道生病原因。
可能是因為這段時間太累,也可能是因為心?里郁悶。
她到小白樓時覺得嗓子發(fā)緊, 還以為自己?是上火了, 一路上又沒顧得上喝水
以為養(yǎng)養(yǎng)就好了。
這兩天喝了不少水和飲料, 沒想到反而咳得更重了。
簡昕坐進椅子里, 咳得縮成一團。
張雋倒好飲料:“給,快喝一口潤潤, 怎么咳成這樣”
小白樓里信息閉塞,天氣預(yù)報都收不到,只能憑感覺猜測天氣。
大風扇吹不散悶熱,涼飲料的效果也只能維持片刻。
張雋扯著衣領(lǐng)用幾張照片當?扇子:“太悶了,是不是要雨啊?”
簡昕埋頭看資料:“嗯嗯。”
張雋說:“妹妹,你這次回來話?都變少了,可別和林
昱橦似的。”
提到林昱橦的名字,簡昕抬起頭:“我不是話?變少,我是沒原諒你。”
張雋指著自己?的額頭:“妹妹,我這體質(zhì)真的怕熱,冬天羽絨服里穿短袖都行,夏天沒空調(diào)就是要我的命,你看我出?汗成什么樣了?”
張雋流汗確實夸張。
簡昕心?軟、好說話?:“那好吧,我原諒你了。”
張雋把主意打到林昱橦身上:“林昱橦是不是快回來了”
簡昕團了紙團丟過去:“你做個人吧,林昱橦肯定還在傷心?呢!”
說完又咳了一陣子。
張雋撿起紙團,以三分球投籃的手勢丟進垃圾桶里:“我這不也是擔心?他么。這種?時候,我就是熱死也不可能亂差遣人吶,我的意思是他回來我就能抽空去鎮(zhèn)里補貨了。”
他們兩個相處總像小學生掐架。
簡昕一臉不信。
張雋又拿照片在脖子邊上扇兩下:“不聞不問顯得我們做伙伴的不夠團結(jié),你給他打個電話?吧,問問這兩天的情況。”
簡昕當?然?想和林昱橦通話?。
她是擔心?他的。
但已經(jīng)?決意后退了,不能太縱容自己?,簡昕搖頭拒絕:“要打你自己?打。”
張雋伸長胳膊拿過衛(wèi)星電話?:“那就我打唄。”
簡昕看似埋頭瞧資料,其實留意著張雋那邊撥號的動靜。
忙音后,林昱橦接起。
張雋說:“喂,林昱橦啊,是我,張雋。”
林昱橦問什么事。
張雋肉麻地?說一句“想你了唄”,開始講山里的氣溫,說白天巨曬,晚上巨悶,快要熱死人了
也不等人家回答,自顧自地?把話?說滿一籮筐。
林昱橦說:“換簡昕接。”
張雋把照片拍在桌上:“干什么?!我可是在和你講述你同伴的生活環(huán)境呢嘿!”
林昱橦淡淡地?說自己?沒休息好,嫌張雋太吵,聽他說話?頭更疼了。
張雋撇嘴:“行吧,你倆聊,我去洗漱睡覺了。”
說完把衛(wèi)星電話?遞到簡昕眼?前。
簡昕想,她可是退后了的。
回小白樓之后,她只和林昱橦通過一次電話?,報平安、關(guān)心?陶家人和老教授們。
這次電話?可是他們要她接的。
合作伙伴嘛。
好朋友嘛。
偶爾通個電話應(yīng)該也不會暴露什么。
林昱橦問:“張雋打電話什么事?”
簡昕捂著電話?清清嗓子,才說:“其實沒事,張雋說不聞不問顯得我們不夠團結(jié)。”
林昱橦笑了笑:“這樣啊。”
簡昕問:“陶哥和白柰他們還好嗎?”
林昱橦說:“心?里肯定還是不舒服,但比前些?天情緒好些?。”
只有?旗旗狀態(tài)不是很好,小朋友最近總是做夢驚醒。
旗旗問白柰,為什么太爺爺沒有?變成蝴蝶回來看他們。
白柰為了哄旗旗,只好說城市環(huán)境不適合蝴蝶們生存,蝴蝶不喜歡來這邊,變成蝴蝶就會有?蝴蝶的習性
現(xiàn)在旗旗整天鬧著要和林昱橦回山里。
白柰和陶哥當?然?是阻止的。
他們知道林昱橦和簡昕他們都有?工作要忙,沒時間照顧小朋友,讓旗旗不許胡鬧。
旗旗非常委屈,哭著問白柰他們:“媽媽爸爸,你們不想讓旗旗見太爺爺嗎?太爺爺一定會變成蝴蝶回來找旗旗的!”
沒人忍心?告訴小朋友真相。
所以林昱橦說:“過幾天,可能我會帶旗旗一起回去。要給你和張雋添麻煩了。”
簡昕完全不覺得旗旗是麻煩。
旗旗早慧,如果能緩解小朋友的悲傷,她很愿意抽時間去陪伴。
“我可以帶旗旗跑步,教她打五禽戲。”
林昱橦說:“旗旗懶床,未必肯起來。最近山里天氣很熱?”
簡昕擦掉脖頸沁出?來的一滴汗,看看窗外被云層擋住的夜空:“嗯,可能是要下雨了,是有?點悶悶的。”
“張雋把飲料喝光了?”
“他敢!”
還是林昱橦腦子靈活:“庫房里有?蜂蜜,玻璃房的檸檬隨便摘,飲料喝完可以泡些?檸檬蜂蜜水解暑。”
簡昕忍了很久,還是問:“林昱橦,你剛剛是不是說你頭疼?”
林昱橦說:“不疼,和張雋開玩笑?的,嫌他吵是才真的。”
簡昕舒了一口氣:“那就好。”
她一放松,又開始咳嗽起來,只說自己?是喝水不小心?嗆到。
簡昕沒覺得他們聊了多久,直到張雋的腦袋從黑漆漆的門外冒進來:“我都洗完澡了,你倆咋還聊著呢?”
簡昕心?慌慌,壓著咳嗽,語速飛快:“不和你說了,你注意休息。”
在林昱橦說完“你也是”后,簡昕馬上掛斷,對著張雋兇巴巴:“張雋你睡不睡,不睡來加班!”
簡昕加班到很晚,天實在太悶了,《西游記》里唐僧師徒被妖怪抓住放進蒸鍋里,估計就是這種?感覺了。
她睡覺時沒關(guān)窗,結(jié)果夜里下了一場大暴雨。
陰風陣陣,簡昕著涼,感冒加重,有?點低燒。
隔天深夜,林昱橦又打電話?過來。
張雋已經(jīng)?回房間了。
簡昕自己?守在桌邊整理資料,把音頻里魯教授說的話?,一字一句整理成文?字,輸入進電腦文?檔里——
“小紅蛺蝶屬于中小型蛺蝶”
衛(wèi)星電話?鈴聲嚇了簡昕一跳,沒防備,咳著接起電話?。
林昱橦說:“喝水嗆得咳了二十四小時?”
簡昕好不容易停下,聽見林昱橦又問:“是感冒了?”
藏不住,她只好說:“好像是”
“身邊有?藥嗎,需不需要我?guī)Щ厝ィ俊?br />
“吃過藥了。”
簡昕停頓半秒,“你什么時候回來?”
陶教授的頭七已經(jīng)?辦完了。
日子還要繼續(xù),人們不得不掩飾所有?悲痛、不舍和懷念,戴上若無?其事的假面?,回歸到原本的生活里。
林昱橦說了個日期。
算算時間,就在兩天后。
窗外淅淅瀝瀝下著小雨。
來把設(shè)備寄存在小白樓的研究生們告訴簡昕,這場雨還要持續(xù)幾天。
簡昕希望林昱橦晚點再回來。
今早她拖著低燒的身體起床,發(fā)現(xiàn)房檐下好多蛾子和蝴蝶的尸體。
柔軟的胸腹被暴雨擊碎,只剩下不同顏色的翅膀碎片,粘在潮濕的水泥地?上。
張雋都于心?不忍,說太慘了。
這種?生靈集體死亡的景象很悲涼。
簡昕擔心?林昱橦回來會觸景生情,也擔心?山雨令他回憶起十幾年前的泥石流災(zāi)情。
傍晚她還打過電話?給媽媽,特?地?問過天氣預(yù)報。
林昱橦所在的城市是晴天。
所以簡昕在電話?里支吾著推脫:“資料進度很順利,這邊不急的,你要不要多待幾天再回來?”
林昱橦說:“啊,挺不想見我?”
這話?簡昕有?點不好接,正好嗓子癢要咳嗽,索性捂著話?筒咳嗽個痛快,不答了。
張雋過來拿攝影設(shè)備的充電器,看見簡昕,關(guān)心?了一句:“妹妹,還發(fā)著燒呢,別太拼了,早點回房間休息吧。”
人都走了,還喊著,“記得關(guān)窗哈!”
林昱橦一定是生了一雙順風耳,在簡昕咳嗽聲里也能聽清張雋的話?。
他說:“感冒嚴重到發(fā)燒了?”
簡昕說:“不嚴重,小小的低燒。”
林昱橦那邊沉吟片刻:“知道了,去睡吧。”
隔天清早,簡昕在細雨里刨開土壤,把撿到的蝴蝶殘軀葬在盛開的馬利筋花叢旁邊。
那些?翅膀碎片依然?美麗,紅色、橙色、黃色、白色
甚至能分清有?幾片碎翅,是屬于魯教授資料里的小紅蛺蝶。
只怪天公不作美。
她正填土,聽見一陣車響。
簡昕咳嗽著轉(zhuǎn)頭。
林昱橦的黑色越野車穿越雨霧濛濛的山路,向小白樓這邊駛來
不是說兩天后才回來嗎?
越野車行駛到附近,簡昕丟下鐵鍬跑過去。
旗旗的小腦袋從副駕駛窗口探出?來,揮手:“小簡阿姨!”
小朋友眼?睛還有?點腫,沒梳辮子,披頭散發(fā),被風雨吹得頭發(fā)糊在臉上。
車停下,簡昕笑?著打開副駕駛的門。
旗旗就像八爪魚一樣爬到簡昕身上,摟著簡昕
的脖子告林昱橦的狀:“小叔半夜三更叫我起床,我臉還沒洗呢壞人壞人大壞人!”
壞人下車了。
林昱橦一身黑衣,瘦了些?,身上依然?帶有?冷冽沉穩(wěn)的氣質(zhì)。
簡昕忽然?想到,她認識林昱橦是在魯教授的葬禮之后。
也許林昱橦不是喜歡穿黑色。
他只是在守孝。
簡昕抱著旗旗,不安地?問:“怎么突然?這么急著趕回來,是出?什么事了嗎?”
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
林昱橦說:“擔心?你的感冒,早點回來看看。”
第43章 玫瑰青鳳蝶
細雨綿綿, 林昱橦睫毛上粘了一滴雨水,他?頗為不?適地閉了閉眼睛。
再?睜眼時,還是盯著簡昕看的。
林昱橦有?一雙冷靜且認真的眼睛。
像被薄霧籠罩的黎明。
簡昕對這樣的話和目光招架不?住, 垂下視線, 看著林昱橦領(lǐng)口?的金色蝴蝶胸針, 說:“都說了只是普通感冒, 不?嚴重。”
旗旗對生?病很敏感,眼睛一下就紅了:“阿姨, 你生?病了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簡昕趕緊安慰:“沒有?, 阿姨吃過?藥了, 很快就會好的”
后面的話被林昱橦的動?作打斷。
他?抬手, 食指和中指微涼的指背貼上簡昕的額頭皮膚。
幾秒后,林昱橦說:“發(fā)燒還淋雨。”
簡昕故作輕松地擋掉林昱橦的手:“林博士要轉(zhuǎn)行去學醫(yī)了么?”
她騰出一只手遮在旗旗頭頂, “我出來的時候沒怎么下雨的”
林昱橦車里有?傘, 他?拿傘跑兩步,追上她們, 撐開雨水把簡昕和旗旗遮住。
傘不?算大,要幫三個人遮雨還是有?些擁擠, 肢體?上難免會互相有?接觸,在潮濕的空氣里挨著、碰著, 一路走到房檐下。
進樓道后,簡昕說:“我去給白柰打電話, 幫你和旗旗報平安。”
簡昕跑進接待室。
走廊里傳來張雋和林昱橦他?們打招呼的聲音, 也聽見旗旗打著呵欠說好困。
她心慌慌地拿起衛(wèi)星電話, 打給白柰。
白柰因為旗旗的事?情很不?好意思, 一連說了很多聲抱歉。
簡昕岔開話題:“你和陶哥怎么樣?”
白柰和陶哥已經(jīng)恢復(fù)工作了,就是陶哥夜里總是睡不?安穩(wěn), 吃了些安神?的藥。
白柰說:“旗旗大概是隨她爸爸,也常常會做夢驚醒,其實不?該由著小孩子的性子去山里給你添亂的,但我們又實在不?知道怎么辦”
簡昕說:“真的沒事?,晚上旗旗可以和我睡,我姑姑家的小侄女去我家也喜歡和我睡,我最?會講故事?了。”
白柰說:“小簡,謝謝。”
簡昕留意著走廊的動?靜:“你就不?要太擔心了,旗旗來這邊心情好很多,現(xiàn)在林昱橦和張雋帶著旗旗在廚房弄早餐呢。”
“這會兒又和她小叔和好了?”
白柰笑著講起林昱橦凌晨叫旗旗起床的事?,旗旗有?點起床氣,對著林昱橦發(fā)可愛的小脾氣,咬了林昱橦一口?,說要絕交一百年。
白柰說,“對了小簡,聽說你生?病了,今天有?沒有?好些?”
剛發(fā)燒時身子是有?些疲憊的,昨天吃了一天藥已經(jīng)好了。
要是不?下雨,她可能已經(jīng)打完五禽戲了。
掛斷電話前,白柰這樣說:
“小簡,林昱橦這些天忙前忙后很疲憊,他?又是個不?喜歡情緒外露的人,你知道,越是這樣的性格越是難走出來”
“我和陶哥都很擔心他?。”
“上次魯教授他?也是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不?出來,不?怎么睡覺,也不?怎么吃東西。”
“小簡,能不?能麻煩你多留意些”
旗旗在走廊喊:“阿姨,我們帶了面包和點心當早餐,快來吃飯呀!”
簡昕想:
還好,林昱橦這次還肯吃飯。
飯后,旗旗搬了把椅子守在窗邊等蝴蝶,林昱橦坐在沙發(fā)里看文稿,張雋在修微距照片。
雨中泥土的芬芳隨著微涼、潮濕的空氣一陣陣從窗口?飄進來,簡昕則趴在接待室的桌子上,暗自?郁悶。
喜歡這件事?,果然藏不?住。
就算知道林昱橦連夜趕回山里的擔心,很可能只是她的發(fā)燒,觸發(fā)了他?小時候的心結(jié)
但,還是會心動?啊!
對林昱橦的在意情緒也無法完全摒棄。
這一步后退,真的好難。
她正?糾結(jié)著,林昱橦忽然出聲:“哪里不?舒服?”
張雋在旁邊接話:“肯定不?舒服啊,這種破天氣連個太陽也沒有?,還這么潮濕,蝸牛倒是撒歡了,爬得?到處都是”
林昱橦說:“沒問你,簡昕,不?舒服?”
簡昕無力地回答:“沒有?。”
看看,她怎么退,他?總找她說話呢!
旗旗等了一上午,沒能等來蝴蝶,失魂落魄地問他?們:“是太爺爺不?想我嗎?”
飲水機的加熱燈滅掉,跳成?保溫燈。
林昱橦倒了一杯熱水,動?作自?然地把水杯放在簡昕桌上。
他?把旗旗抱起來,說外面雨下得?太大,蝴蝶這個時候出來很危險,等天晴,她太爺爺就會忍不住來找她的。
旗旗凌晨起床,可能在車上睡過一會兒,也還是困的。
小朋友揉了揉眼睛:“小叔,是真的嗎?太爺爺他?真的會來嗎?”
林昱橦說:“會來的。”
連張雋也說:“放心吧小祖宗,等天一晴啊,老陶準能回來。”
其實這是心照不?宣的“謊言”。
簡昕知道林昱橦為什么會帶旗旗回來——
山里生?態(tài)環(huán)境極好,是各類蝴蝶棲息的地方,不?然當年熱愛昆蟲的魯教授也不?會把小白樓選址在這里。
只要等天晴,蝴蝶們一定會出來活動?。
小白樓外盛開的蘿藦科馬利筋花叢會吸引來金斑蝶、青斑蝶、玉帶鳳蝶
到時候隨便指一只蝴蝶,便可以寄托旗旗對陶教授的思念。
那杯熱水騰起裊裊蒸汽,簡昕捧著水杯,隔著水霧看過?去。
林昱橦像個清醒的旁觀者逗著旗旗說話。
他?們可以對小朋友說善意的謊言,可以用各種方式緩解小朋友的難過?。
可是清醒的成?年人該怎么辦
林昱橦要怎么樣才能不?難過??
張雋站起來抻懶腰:“是不?是該去吃飯了?”
簡昕一下子站起來:“我想宣布一個新的規(guī)定。”
張雋被嚇得?呵欠都憋回去了:“啥啊,蜂蜜檸檬水也不?給喝了啊?”
簡昕目光堅定:“今天起,我們合作小組所有?人必須按時吃三餐。”
張雋當然沒意見,“哦”了一聲,就算答應(yīng)了。
她看向窗邊的人:“林昱橦,你呢?”
林昱橦琢磨一瞬:“聽你的。”
這個人說話好撩啊。
答應(yīng)就說答應(yīng),說什么聽她的。
難道是因為她喜歡,所有?他?的言行都會變得?很特別?
去廚房路上林昱橦還問:“昨天電話里,感覺你不?是很想讓我回來,說說原因。”
簡昕拿出新傳專業(yè)的即時發(fā)揮本領(lǐng):“我是助理嘛,你是老板,哪有?員工希望老板天天在眼前晃的”
全部精力用在胡編上,差點把廚房走過?了。
林昱橦適時提醒:“簡助理,到了。”
簡助理很想找個地縫和出來散步的蝸牛一起鉆進去。
簡昕糾結(jié)到感冒都自?愈了。
不?止因為對林昱橦的感情,還有?因為那封信。
晚上工作結(jié)束后,簡昕帶著陶教授留下的信,去三樓敲林昱橦書房的門。
林昱橦正?在做標本,淡淡說了句:“進來。”
簡昕把手背在身后,走進書房。
燈光落在林昱橦手上。
他?的手,骨形很好看,不?知道這些天是怎么弄傷過?,細細的結(jié)痂從食指指腹蔓一直延到第二個骨節(jié)側(cè)面,大概有?三、四?厘米長。
簡昕看著林昱橦把昆蟲針刺入蝴蝶身體?:“你
在忙啊”
林昱橦手上動?作沒停,抬眼:“不?忙,等我一分鐘。”
簡昕自?己?每次做標本,開始前恨不?得?焚香沐浴、更衣正?冠,開始后正?襟危坐、絕對不?敢有?絲毫大意。
就這樣,還經(jīng)常失手。
林昱橦竟然眼睛都不?看著,就敢往紙上落針。
他?這種藝高人膽大的行為,把簡昕嚇得?都跟著屏住呼吸:“我不?急,你別看我,看蝴蝶!”
林昱橦垂頭淺笑:“嗯,看了。”
簡昕背著手靠近:“這是玫瑰青鳳蝶嗎?山里還有?這種蝶,我以為國外才有?呢”
“是國外的。”
林昱橦說這是之前做研究才買的,產(chǎn)地是新幾內(nèi)亞島。
玫瑰青鳳蝶是顏色很特別的青鳳蝶,翅膀上分布著淺綠色、天藍色、白色粉色和紫色的斑。
等林昱橦的一分鐘里,簡昕盯著這些過?分漂亮的蝴蝶提了好多問題:
一會兒問林昱橦玫瑰青鳳蝶雌雄有?沒有?差別、寄主植物是什么、蛹什么樣
一會兒又問造成?同類蝴蝶體?型大小、翅膀顏色差異的原因。
林昱橦把最?后一根用來定型的昆蟲針,刺入展翅板。
玫瑰青鳳蝶被壓在硫酸紙下,翅膀展開。
他?把散在桌面上的昆蟲針收進金屬盒子,盒蓋咔噠一聲扣緊,抬眸:“有?話直說。”
簡昕背在身后手捏緊信封。
它太輕,也太沉重。
她不?知道該怎么和他?開口?,猶豫地看著他?。
林昱橦會錯意,瞇了一下眼睛:“之前一直沒有?機會再?問問,看來你已經(jīng)做好決定了。”
簡昕不?太理解:“你指的是什么決定?”
林昱橦說:“考研不?打算選我們學校了,對么?”
怎么,他?在意的是這件事?嗎?
她意外了一瞬,搖頭:“不?是的,我是要考你們學校的研究生?,再?有?半個月就要報名了,我沒打算更改。”
簡昕說了選林昱橦學校的原因。
只說了那些冠冕堂皇的正?經(jīng)理由,當然沒有?提及她的個人感情。
不?知道是不?是簡昕的錯覺,她說著說著,林昱橦好像突然放松了些。
他?淺笑著靠進椅子里,神?情似在琢磨:“還有?別的事?”
他?伸出手:“陶老頭給我留了信么?”
第44章 琉璃蛺蝶
林昱橦太過聰明。
被猜中, 簡昕手臂瞬間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她?定了定心神:“林昱橦,陶教授對我說過,他這一輩子活得足夠盡興了, 自?己喜歡的事做到極致, 也留下不少科研成?果, 所?以?沒什么遺憾陶教授他不希望你太過傷感, 你知道吧?”
林昱橦看過來的時候,目光里揉滿溫柔和安撫。
示意她?放心。
他說:“我知道。”
簡昕有點想哭, 終于把手里的信遞過去。
林昱橦接過信, 凝眸片刻。
他沒有在簡昕面前打開, 只是放到桌邊, 把注射器扎入新一只蝴蝶尸體,注入熱水, 繼續(xù)做標本展翅前的還軟工作。
他更習慣獨自?消化?情緒, 她?只能道別,然?后離開書房。
簡昕實在很擔心林昱橦, 下樓后又帶著一壺茶折返。
茶是她?用野蒲公英泡的,媽媽在電話里說過的, 蒲公英茶有消心火的功效。
書房門半敞,縫隙里泄出明亮光線, 簡昕繞開落在地?面上的菱形光斑,躲進昏暗里, 悄悄看向書房里——
桌面上放著幾只做過展翅的蝴蝶, 林昱橦仰頭靠在椅子里。
展開的信紙被他夾在指間, 以?手背擋住眼睛。
他一定看過那封信了。
“人生到處知何似, 應(yīng)似飛鴻踏雪泥。”
“我的孩子林昱橦,陶爺爺愿你謙遜、努力、不負此生, 更愿你笑口常開”
距離遠,林昱橦又遮著眼睛。
簡昕看不清林昱橦的表情,陶教授蒼勁的字影朦朧地?落在他的下頜、脖頸,一道被臺燈出賣的淚痕,從他臉上安靜地?滑過
簡昕喉嚨不舒服,把蒲公英茶輕放在門外,捂著嘴,忍到樓下才開始咳嗽。
咳得心不在焉。
張雋拿著相機從房間出來:“妹妹,你這感冒還沒好?呢哎呦,怎么咳到眼淚都?出來了?”
張雋兜里掏出幾張皺巴巴的紙巾:“紙可都?是干凈的噢。”
作為?林昱橦的校友,張雋智商也不低,看簡昕坐在最后一節(jié)臺階上,就?知道簡昕是剛從三樓下來的。
張雋問?:“林昱橦惹你啦?”
簡昕擦著眼淚搖頭。
張雋說:“妹妹,這樣啊,我們?nèi)齻?是一個?團隊的合作伙伴,沒什么不能說的。我勸你一句,林昱橦最近肯定是心情不好?,無論說什么,你甭往心里去。”
簡昕寧愿林昱橦有所?發(fā)泄,可他連接信時,都?在用目光安慰她?。
他太冷靜,太克制,太為?別人著想。
不能多想了。
越想越難受
簡昕把兩團已?經(jīng)浸濕成?半透明的紙巾,重新按在眼睛上。
張雋又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我其實能理解林昱橦,小時候我爸媽工作忙,我是跟在我姥姥和姥爺身邊長大的,老兩口去世我也是很久都?緩不過來”
簡昕接過紙巾繼續(xù)擦眼淚。
張雋說:“連在衣服口袋里放紙巾的習慣,也是跟著我姥姥學的。至親離世,那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痊愈的痛,多擔待擔待吧。”
幸好?有伙伴在身邊分散注意力,簡昕情緒漸漸穩(wěn)定下來:“張雋,其實剛才林昱橦沒惹我”
張雋嘆著:“懂了。林昱橦表現(xiàn)得越正?常,才越讓人擔心,對不?”
簡昕如同找到知音,點點頭。
張雋說:“林昱橦他一直這樣,他習慣了自?己處理各種事情,放心吧,他能處理好?情緒。”
“你們認識很久了么?”
“挺多年了吧。”
張雋說:“我不是也算半個?昆蟲愛好?者嘛,挺喜歡拍這些小家伙的,上大學那會兒,生物學院需要個?會攝影的苦力,我們老師就?把我給推薦過去了。”
簡昕說:“哦,一見如故!”
張雋好?笑地?看簡昕一眼:“哪兒啊,林昱橦是那種能令人一見如故的性子嗎?我當時瞧著他有點目中無人,挺不合群的。”
簡昕想了想,含著眼淚笑了:“我第一次見他也覺得他冷漠、不好?接觸來著。”
最初張雋和林昱橦接觸的那幾次,連話都?沒說過幾句。
張雋本身也有點傲氣,心說,好?好?好?,既然?你林昱橦這么不樂意待見我,那我也懶得理你,就?在老師們面前裝個?“面上過得去”算了。
那陣子張雋由魯教授他們帶著,找到幾處能蹲到大量蝴蝶出沒的好地?方。
張雋頻繁進山,去拍攝各種蝶。
后來遇見山里暴雨,河水漲潮,把過河的小橋給沖塌了。
張雋總能碰見一對老夫婦進山采蘑菇和藥草,估計日子不好?過,搞這些賣錢補貼家用的。
過河的橋塌了,老夫婦和張雋都?被攔在河邊進不了山。
張雋說:“我還真瞧不得老人臉上那種失落惆悵的表情。”
簡昕說:“搬木頭自?己搭橋呢?”
張雋豎起大拇指:“巧了,我當時也這樣想的。”
山里有被雷劈和被風吹倒的樹,木材很重,再加上雨水的重量就?更重。
張雋說:“我一個?脆皮大學生,還沒人家常年干活的老人力氣大呢,特丟人。”
橋沒搭成?,張雋琢磨著回學校找?guī)讉?同學,一起進山再試試。
結(jié)果那幾天系里有活動,走不開。
等張雋再去河邊,已?經(jīng)有幾根木頭橫在河上面,做成?了簡易的橋。
后來生物學院又要進山,出發(fā)前張雋去找魯教授他們匯合,看見林昱橦,順手拍了林昱橦的肩膀一下。
張雋一聲“嗨”還沒出口,被林昱橦涼涼的一眼看得心
驚。
驚完,張雋頓時發(fā)火了:“不是,林昱橦你有毛病吧?至于嗎,啊?我就?碰你”
張雋說:“然?后老魯就?拿著一瓶藥酒從辦公室里追出來,嘮嘮叨叨地?說讓林昱橦必須涂完藥酒才能出發(fā)。”
簡昕眼睛一亮:“那架橋是林昱橦搭的?”
張雋說:“是唄,你是沒看林昱橦那肩膀呢,全是紫黑色的瘀血。”
張雋問?過林昱橦,為?什么要搭橋。
林昱橦說遇見一對想進山的老夫婦,看不得他們失落。
張雋一拍大腿:“簡直和我一個?想法,妹妹你說巧不巧?我當時就?覺得這哥們值得一交。”
簡昕又是一陣點頭。
事實證明,林昱橦的確值得交。
平時看著,好?像林昱橦不耐煩聽張雋說話,但張雋姥姥去世那段時間,只有林昱橦,整夜陪著喝多的張雋,聽他來來回回說那些和老人相關(guān)的往事。
張雋說:“我姥姥和姥爺他們,不像老陶、老魯是高知,他們是最平凡不過的老人了。但我想搞個?自?己的工作室做微距攝影,這件事只有我姥姥和姥爺支持”
“你爸爸媽媽為?什么不同意?”
“他倆?掉錢眼里了,整天就?希望我回去跟他們一起做生意。”
簡昕笑著“哇”了一聲:“沒看出來呀,你還是個?富二代。”
“沒看出來嗎?”
張雋嘚瑟地?往外窗外一指,“我那輛車,全落地?可要八十萬!”
“這么有錢還和我搶飲料?”
“妹妹,這地?方有錢也沒地?方花好?嗎?”
張雋頓了頓,“唉,說的我都?有點想我姥姥和姥爺了。”
簡昕說:“不好?意思啊張雋,把你傷心事給勾起來了,明天我的那份飲料給你喝。”
張雋特高興:“真的假的,說話可得算數(shù)啊!”
他們坐在樓梯上閑聊,簡昕一直留意著小白樓外面的草地?。
三樓的燈光始終亮著。
夜里簡昕被旗旗的夢話吵醒,睜開眼,草地?上依然?有樓上的燈光。
甚至連她?睡醒時,天還沒亮,依然?看得到那片燈光。
林昱橦一夜沒睡嗎?
簡昕睡意全無,出門去跑步。
下過雨的草地?很難跑得起來,到處都?是慢吞吞的小蝸牛。
她?怕踩到它們,只好?把跑步改成?踮起腳尖的慢步走。
繞著小白樓和玻璃房走完一圈,簡昕發(fā)現(xiàn)林昱橦和旗旗已?經(jīng)在樓下了。
這場雨比預(yù)計中晴得要早,天空湛藍,陽光也充足。
林昱橦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殘留,簡昕轉(zhuǎn)而看向旗旗:“旗旗起得這么早呀?”
旗旗興高采烈:“天晴啦,我要等太爺爺回來~”
林昱橦很會照顧小朋友。
他在潮濕的草地?上鋪了一塊防水的格子花布,讓旗旗坐在上面。
深夜的情緒仿佛被陽光驅(qū)散,林昱橦說:“退燒了嗎?”
簡昕比了“非常小”的動作:“只剩下一點點小咳嗽,昨晚忘記吃止咳藥了,不然?今天可能已?經(jīng)好?了。”
林昱橦點頭:“衛(wèi)星電話剛才響過,找你的,去回個?電話吧。”
是室友找過簡昕。
她?把電話撥過去:“怎么啦?”
聽見簡昕的聲音,室友才像松了一口氣。
室友說自?己昨天夜里睡不著,一時興起,想查查簡昕要報的考研學校,結(jié)果點進官網(wǎng)里,意外看見陶教授的訃告。
簡昕給室友們看過陶教授去家里做客的照片,老人猝然?長逝,室友擔心簡昕會難過。
室友說:“小簡昕,你還好?么?該不會一個?人住山里吧,要不要我請假去陪你?”
簡昕說:“你才剛上班幾天,請假不好?。我這邊有林昱橦和張雋在,還有一個?小朋友呢。”
室友逗她?:“噢——有了某人就?不需要我們這些姐妹啦?”
簡昕悶悶地?說:“怎么會呢,我真是無比需要你們。”
室友問?怎么回事,簡昕把和林昱橦小時候見過的事情大概講了講:“好?像是我們誤會了。”
室友說:“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誰能說他現(xiàn)在就?沒有一點好?感啊。”
簡昕說:“我是比較擔心林昱橦的狀態(tài),其他事情以?后再說吧,我媽媽也說合作期間談感情不合適”
室友安慰簡昕:
沒有林昱橦,不是還有李昱橦、張昱橦、王昱橦么。
“我最近接觸到模特圈,回頭給你介紹男模啊。”
簡昕也跟著開玩笑:“好?呀,那等你介紹男模特給我,要最帥的。”
掛斷電話往窗外看,只剩下旗旗一個?人。
簡昕問?:“旗旗,林昱橦呢?”
旗旗抱著一杯蜂蜜檸檬水:“小叔去拿東西啦!”
簡昕跑出來陪旗旗坐在格子布上:“旗旗,你很想念太爺爺嗎?”
“嗯,旗旗很想念太爺爺。”
林昱橦這個?時候回來,坐在她?們身邊,把手里的藥盒和繪畫工具放在布面上。
簡昕說:“阿姨也很想你太爺爺。你太爺爺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等你長大就?會發(fā)現(xiàn)他給你留下過許多文?字寶藏,它們會代替他陪伴你成?長、和你對話”
安慰的話不止說給旗旗,也說給林昱橦。
雖然?她?不知道有沒有用。
林昱橦竟然?補充簡昕的安慰,說了幾篇陶教授寫過的學術(shù)論文?名?稱。
他說:“等旗旗能看懂它們,能找到和太爺爺對話的新方法。”
詫異之余,簡昕瞥到那些藥盒:“這不是我的感冒藥么,你們是有誰感冒了?”
林昱橦說:“沒誰,旗旗想要幫你把藥品說明畫下來,叮囑你吃藥。”
簡昕沒反應(yīng)過來:“怎么畫?”
旗旗拿出彩筆在一張卡片上畫止咳藥片和消炎膠囊的形狀:“阿姨,你吃幾顆這種藥?”
簡昕小時候也會這樣做:“旗旗怎么知道這個?辦法的?”
“小叔教我的。”
簡昕還盯著被旗旗涂畫的卡片,林昱橦的影子落在格子布上。
她?幾乎是在某個?瞬間,想通其中的關(guān)聯(lián)。
也隱隱記起爺爺曾經(jīng)說的話,“曈曈是在醫(yī)院里和護士們學的”。
原來她?真的在小時候住過院。
遇見林昱橦,應(yīng)該也是那個?時候吧?
簡昕沒留意到林昱橦落在自?己身上的、若有所?思的目光。
她?只聽見旗旗擔憂地?詢問?:“阿姨,山里有那么多蝴蝶,我該怎么認出哪個?是太爺爺呢?”
就?是在這個?時候,就?是在兩位成?年人還沒想好?怎么回答的時候。
一只黑褐色的蝴蝶翩翩而至。
蝴蝶翅膀的亞外緣有一條藍色斑帶,像裁下來的雨后晴空。
也許是被格子布鮮艷的顏色吸引的,也許是喜歡蜂蜜檸檬水的味道才來的
它繞著他們不緊不慢地?飛呀飛,竟然?落在旗旗伸出去的掌心里。
旗旗驚叫:“是太爺爺嗎,是太爺爺回來看我了嗎?”
簡昕在心里大喊:它是!它一定是!
因為?那是一只琉璃蛺蝶。
魯教授的視頻資料講過琉璃蛺蝶,它的翅膀形狀十分特別,簡昕格外留意過,還在核對文?稿時和林昱橦聊過它們。
當時林昱橦說,琉璃蛺蝶的寄主植物是菝葜。
山里不生菝葜,所?以?一般見不到這種蝶。
一般見不到。
可是它來了。
簡昕眼眶一熱,看向林昱橦:“林昱橦”
林昱橦也怔過:“嗯,是他。”
這只琉璃蛺蝶和資料里描述的很不同,它飛的不快也不怕人,且在旗旗手中長久停留。
后來經(jīng)林昱橦同意,旗旗把它放進玻璃房里。
張雋起床后聽說這件事,決定給自?己放半天假,去鎮(zhèn)上采購食材和飲料,慶祝慶祝。
開車出去,天黑才回來。
車沒停穩(wěn),人已?經(jīng)降下車窗,開始嚷嚷:“妹妹啊,林昱橦,快點出來搬東西了,小旗旗也來幫忙。”
把自?己搞得像打勝仗的功臣。
簡昕用消毒紙巾把冰箱內(nèi)的置物層擦干凈,林昱橦站在她?身旁把飲料擺進去。
飲料一瓶一瓶推入清涼的電器,他始終帶著些思考在看她?。
她?避開他的視線,低頭去拿箱子里的飲料,卻聽見林昱橦說:“簡昕。”
“怎么了?”
“那天在病房里,你醒著吧?”
第45章 琉璃蛺蝶2
問題來的突然。
簡昕錯愕地抬頭, 脫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對上林昱橦眼睛,霎時?咽下后面的話。
這下好了。
她算是間接承認了。
簡昕的剛摳起?可樂罐的金屬邊沿,因為懊惱自己的回答而失去?力?道。
可樂箱是側(cè)開的, 掉落的可樂罐, 把下面的一罐可樂砸得咕嚕咕嚕滾落出來。
簡昕蹲下去?攔它?。
林昱橦也蹲下來, 伸手截停那罐可樂。
走廊里傳來張雋和旗旗的拌嘴聲:
兩個幼稚鬼在分從鎮(zhèn)上帶回來的最后兩塊披薩, 正因為誰吃大塊、誰吃小塊而爭論不休。
張雋一個搬出孔融讓梨的典故。
旗旗十?分聰明,毫不猶豫地說做人要尊老愛幼。
聽聲音, 最終還是要靠石頭剪刀布來決定大塊披薩的主人。
吵鬧聲沒有?打斷這邊微妙的對視。
廚房里落針可聞。
林昱橦拎起?可樂罐, 手肘搭在膝蓋處, 安靜地看著簡昕。
她視線躲避, 臉頰微紅。
關(guān)于那天在醫(yī)院里和陶哥的對話,老實?說, 最開始林昱橦沒想那么多。
生?死面前, 他心里亂,需要留心的瑣事又多, 林昱橦以為自己說的就是事實?。
直到陶哥問過第?二次,“你真沒覺得自己對小簡有?其他方?面的好感嗎?”
林昱橦腳步停住, 沒答上來。
也是在那個時?候,跟在老光棍魯教授身邊生?活了十?多年的林博士, 忽然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有?點喜歡簡昕
這個發(fā)現(xiàn)令站在充斥著消毒水味的走廊里的林昱橦, 有?過短暫的恍惚。
然后就是陶老頭的清醒和離開。
問題暫時?被擱置下來。
最近這些天, 林昱橦的確把更多精力?放在陶老頭的事情和整理個人情緒上, 沒能認真思考和簡昕之間的關(guān)系。
回小白樓后, 林昱橦發(fā)現(xiàn),簡昕偶爾會避開他的視線。
簡昕是個心思單純的人。
這種視線上的回避, 像是在做某種她并不擅長的隱瞞。
林昱橦忽然很心慌。
最開始他沒想到簡昕那天醒著,擔心她的回避是因為選學校的問題。
那句“考研不打算選我們學校了,對么”的猜測出口,林昱橦終于意?識到:
他不是有?點喜歡。
他是很喜歡簡昕。
林昱橦準備讀研那會兒,魯教授想過給他介紹對象這事。
可能是哪個院長家的外孫女吧。
林昱橦破天荒地一個月沒有?回小白樓,把這事給躲過去?了。
等林昱橦再回小白樓。
倆老頭還挺有?配合,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魯教授是苦口婆心,陶教授拍著桌子,都?是問他為什么不肯見人家姑娘。
哪有?那么多為什么?
被問多了,林昱橦也會皺眉:“不想見啊。”
關(guān)心則亂,后來林昱橦聽魯教授和陶教授兩個老頭背地里發(fā)愁地探討,擔心林昱橦會不會有?些什么情感方?面的障礙
譚教授也在,拿著一卷校內(nèi)報紙打兩個老頭的后背。
啪,啪,一人挨一下。
譚教授說:“橦橦這是還沒遇見自己喜歡的,等他遇見了,自然就知道了。”
林昱橦凝視著自己喜歡的女生?。
還真是。
遇見了,自然就知道了。
偏開視線的簡昕則有?過短暫心虛。
她勉強穩(wěn)住心神:“那天我其實?是在你幫我披外套時?才?清醒的,對了,謝謝你的衣服。后來你和陶哥的聊天內(nèi)容和我有?關(guān),我有?點不好意?思,不是要偷聽”
林昱橦說:“我知道。”
既然要把話說開
簡昕故作輕松:“小時?候的事情,其實?我完全不記得了。”
她說自己小時?候很淘氣?,經(jīng)常會摔倒,一到夏天胳膊和腿經(jīng)常小傷不斷。
說著還伸出腿給林昱橦看淺淡的疤痕。
她勉強笑笑:“林昱橦你不用?感到愧疚,也不用?特?別照顧我,都?過去?啦!”
林昱橦一直盯著簡昕看。
她真的非常、非常可愛。
為了掩飾自己的情緒,還把細長的腿往他這邊抬了抬。
雨后山里有?種潮濕的悶熱。
簡昕一身清涼的夏日裝扮,白色短袖搭配牛仔短褲。
疤痕非常淺,入眼全是細膩白皙的皮膚
林昱橦看一眼,無奈地收回視線,滑了下喉結(jié)談?wù)拢骸拔夷翘煺f的話”
偏偏在這個時?候,張雋探頭進?來:“我說,你們兩個怎么這么磨磨蹭蹭,兩箱飲料而已,到底要放到什么時候?”
簡昕第?一次經(jīng)歷與“喜歡”相關(guān)的失落,這些天都?極力?忍著沒有?表現(xiàn)出來。
今天也一樣,她已經(jīng)竭盡所能去大大方方地談這件事了
心里當然還是會不舒服,她低落地蹲在原地,沒吭聲。
林昱橦起?身。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他擋住了張雋他們的視線。
林昱橦讓張雋幫忙帶旗旗洗漱,說自己有?事情要和簡昕談。
張雋比著“OK”的手勢。
旗旗一步三?回頭,說:“那我可以去?玻璃房看看嗎?我想和太爺爺說晚安。”
林昱橦點頭:“去?吧,張雋陪你。”
張雋帶著旗旗走后,林昱橦轉(zhuǎn)過身:“那天我說的話欠妥,愿意?聽我解釋么?”
簡昕不知道林昱橦要解釋什么,但還是跟著林昱橦去?了魯教授的書房。
他們點亮一盞落地燈。
簡昕坐在書桌正對面的小沙發(fā)里,林昱橦靠著書桌,提起?小時?候的事情。
那次見面果然是在林昱橦父母遇難后。
林昱橦說,她大概認為甜食可以緩解難過,試圖請他吃生?日蛋糕。
簡昕嘀咕:“甜食本來就可以緩解難過啊,親測有?效。”
林昱橦輕笑一聲:“是,謝謝你的蛋糕。”
他斂起?笑意?,“當年的事,對不起?。”
簡昕垂著腦袋看書房的地板:“都?說讓你不用?在意?了,我哪有?那么記仇”
林昱橦說:“只是想正式和你道歉,接下來我說的話可能會有?些冒犯。”
簡昕有?些不安:“冒犯是指?”
林昱橦沒有?為她解惑,而是說:“在那之后,我見過你。”
大概是讀本科的時?候,林昱橦陪魯教授去?某所大學里做講座。
他們順路去?探望多年未見的老同事。
老同事仍然住在以前學校分的房子里,林昱橦走進?家屬樓,想起?簡昕和她爺爺。
魯教授的老同事下樓迎接他們,老人們見面分外激動,握著手在樓下寒暄了老半天。
恰好那時?,有?個滿臉笑容的女生?跑著經(jīng)過。
女生?笑著:“李爺爺,來客人啦?”
魯教授的老同事應(yīng)了一聲,指著女生?的背影給魯教授看:“你看,那是老簡的孫女,一晃眼都?長這么大了。”
林昱橦猛地看過去?——
那是一個長發(fā)飄飄、步伐輕快的背影。
“謝奶奶,您這是要去?哪里啊”,女生?說著,動作自然地把老太太手里的塑料袋接過去?,“我和您順路,正好可以送送您”。
在精神戒備最為松懈的時?刻,也許有?過幾次模糊的夢境。
夢里有?些后悔,不該在那個時?候看手機里下載好的論文。
但林昱橦從來沒有?細究過夢產(chǎn)生?的原因。
林昱橦沒提那些夢,只說:“遇見你見義勇為了。”
簡昕有?點不好意?思:“哦,那次啊應(yīng)該是我最后一次去?爺爺?shù)淖√帲菞澐孔犹脹]人住,轉(zhuǎn)讓給其他學校里的老師住了。”
林昱橦說:“上高中了吧?”
新奇過后,簡昕心神
不定地說:“好像是”
再見面就是在魯教授的葬禮上了,簡昕和成沐在一起?。
她穿了一條黑色的連衣裙。
大概是場合原因,話不多,安安靜靜地站在人群里,用?一種不贊同的目光,去?看喝多酒哈哈笑著打招呼的中年人。
簡昕本來以為林昱橦說的冒犯是這樣的意?思:
他那么聰明,也許已經(jīng)在某些蛛絲馬跡里,察覺到她的好感。
她也做好了被禮貌拒絕的準備。
她想,應(yīng)該和林昱橦說清楚點,她不是公私不分的人,無論怎么樣,圖書項目她一定會認真完成的。
林昱橦叫她:“簡昕?”
簡昕抿著唇“嗯”了一聲。
她想,心里還是難受的,搞不好要蒙在被子里哭一哭。
林昱橦說:“昨天晚上,你和我說過報我們學校的原因吧?”
簡昕繼續(xù)“嗯”著。
林昱橦也查過簡昕的大學,給簡昕建議時?的想法和簡昕自己說的那些相似。
兩所學校的新傳專業(yè)不相上下,區(qū)別只在于這一點——
簡昕對昆蟲感興趣。
孫教授、田編輯、張雋和他自己都?在這邊,來這邊讀書,研究生?生?活會更豐富。
除此以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林昱橦說:“希望你來這邊讀研,我比你多一個理由。”
事情好像和她想的不太一樣?
林昱橦今晚的神情太過認真,給簡昕一種深情的錯覺
書房里沒有?開電風扇,開著窗還是很悶。
悶得人心跳開始變快,呼吸也不順暢。
林昱橦繼續(xù)說:“簡昕,你察覺到的特?別不是因為我愧疚,我也沒有?我以為的那樣理性,它?們只是我喜歡你的慣性。”
簡昕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的慣性?”
“可能有?點唐突,我喜歡你。”
面對這份明確且直白的喜歡
簡昕臉瞬間就紅了,兩只手捂著臉頰,整個人慌到不行。
像窗臺上爬到邊沿、探知不到前路的蝸牛,柔軟的觸角慌亂地擺動,找不到方?向。
她無措地說:“可是,你怎么突然說這個”
林昱橦眼里漾起?一抹笑意?:“本來應(yīng)該再正式些的,早晨幫旗旗拿繪畫工具聽見你打電話了,怕你找男模。”
第46章 環(huán)蛺蝶
簡昕臉紅透了。
她感?覺自己?像正午時分落在水泥地上?的?一滴房檐積水, 很快就要蒸發(fā),趕緊說男模的?事情是和室友開的?一句玩笑
說著說著忽然反應(yīng)過來——
簡昕控訴:“林昱橦,你怎么偷聽我打電話!”
“路過, 只聽到?這一句。”
還好, 腦子還能轉(zhuǎn)。
她搖頭不信, 問?他如果只聽到?一句, 怎么會知道她那天?醒著
林昱橦說:“看你反常,猜的?。”
長這么大, 簡昕也遇見?過幾?次表白, 方式視追求者性?格或者情況而定, 或委婉, 或直接,總有友善應(yīng)對的?辦法。
今晚她措手?不及。
原來被喜歡的?人表白是這樣的?感?覺——
胸腔里像生出一只蝴蝶, 嗅到?蜜糖的?香氣, 不停地撲閃翅膀。
簡昕從來沒有這樣手?足無措過,說不出話, 只能咬唇看著林昱橦。
“我不清楚對你的?感?情轉(zhuǎn)變具體在什么時間,但的?確是昨晚才想通的?。”
林昱橦不是性?格急躁的?人, 想通后?卻連二十四小時都不到?,按耐不住, 就這樣看似平靜、實則火急火燎地和人家告白了。
他自嘲地低笑一聲:“有給你造成負擔么?”
簡昕紅著臉搖頭。
她手?按在衣領(lǐng)處,像要按耐住胸腔里莫須有的?蝴蝶, 輕聲商量著:“林昱橦, 你等我一下?。”
勉強整理好心緒, 才繼續(xù)說自己?需要消化, 現(xiàn)在有點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還是林昱橦夠鎮(zhèn)定。
他甚至有點循循善誘的?味道,一步步詢問?:“我可以把你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 理解為對‘我喜歡你’不算排斥?”
簡昕啞然幾?秒,點頭。
林昱橦繼續(xù)問?:“至于不排斥的?程度,或許,你對我稍有好感?么?”
簡昕繼續(xù)點頭。
“有那么一點喜歡我?”
“嗯。”
林昱橦說:“簡昕,談戀愛吧。”
胸腔里那只蝴蝶終于壓制不住,幾?乎要振翅飛出來。
它一定在她的?心臟附近徘徊,心里好癢。
簡昕很高興,卻也有所顧慮。
她的?視線猶豫地從對視的?狀態(tài)中瞥開,被林昱橦察覺到?。
他問?:“不愿意?”
意識到?自己?因緊張而脫口而出的?話有歧義,林昱橦安慰道:“不愿意也沒關(guān)系,不會影響圖書項目的?合作”
“我不是這個意思。”
簡昕終于找回理智:“我們現(xiàn)在是合作伙伴,總覺得?談戀愛不是特別合適,很多?公司不是都禁止辦公室戀情么,影響效率,萬一吵架也影響團隊和諧吧”
林昱橦認真傾聽,迅速給出第一個回應(yīng):“沒有萬一,不會吵架。”
思考片刻,繼續(xù):“所以你是說,愿意和我談?”
還不等簡昕回答,林昱橦又問?:“你喜歡我,是么?”
林昱橦這種偏理性?的?告白攻勢,明?晃晃攤開在燈光下?的?、單刀直入式的?喜歡
令簡昕難以招架。
臉頰皮膚一陣陣發(fā)燙,她索性?看回去:“是。”
書房好悶。
簡昕額頭沁出汗意,說完不再看林昱橦,慌張地走到?窗邊,推開窗。
雨后?略帶潮濕的?風從窗口涌入,吹不散胸腔里搖曳燃著的?火苗。
暗夜里的?蟲鳴交響里,摻了幾?句張雋無計可施的?勸說:“我說旗旗小祖宗啊,來,瞧瞧時間,你是真該睡了。”
張雋威逼利誘:“待會兒我和你小叔他們還要加班,要是耽擱,你小叔把玻璃房鑰匙沒收,你就不能看蝴蝶了”
玻璃上?映出林昱橦的?面容,他側(cè)頭在看她,眼里籠著笑:“簡昕,談不談戀愛?”
“會影響工作吧”
“不影響,試試?”
簡昕豁出去了,一臉凜然:“那要不試試吧”
林昱橦被簡昕可愛到?,偏頭笑笑:“是和我談戀愛,不是去刺秦王。”
簡昕自己?也笑,重新回答:“試試吧。”
墻根下?熱熱鬧鬧吵著的?蟲鳴突然停住,像聽懂她的?答案。
簡昕知道自己?一定是面紅耳赤的?,再看看靠在桌邊的?林昱橦,皮膚白白凈凈,還在笑,根本沒有任何心慌意亂或緊張的?痕跡。
心里不平衡,她嘀咕:“你怎么一點都不緊張?”
林昱橦對簡昕招招手。
簡昕離開窗邊,剛往他那邊走了一步,被林昱橦拉住手?腕。
他把她的?手?放在他心臟的?位置:“我不緊張么?”
掌心下?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很快。
簡昕紅著臉頰對林昱橦笑:“你也該緊張點。”
“怎么說?”
簡昕說:“因為你眼光太好了唄。”
林昱橦又在笑。
以前?都沒發(fā)現(xiàn)他這么愛笑的?。
他一笑,胸腔振動,簡昕總覺得?掌心又燙又麻,像過了一股電流。
感?冒沒徹底好利索,她抽回手?,背過身咳嗽。
林昱橦倒了杯水給簡昕:“吃藥了嗎?”
可能是威逼利誘有效果,走廊里傳來一聲關(guān)門的?輕響。
張雋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朋友們,說好的?加班呢?人呢?都去哪了?還沒談完嗎?”
戀愛要談,班也要加。
走出書房前?簡昕拉住林昱橦:“晚些再告訴張雋吧”
林昱橦看著簡昕,說:“你說了算。”
簡昕沒有和
林昱橦一起去接待室,她先去看了旗旗,確定小朋友呼吸均勻地睡著,把對講機留在旗旗枕邊,才退出房間。
一杯冷藏過的?蜂蜜檸檬水下?肚,簡昕神色鎮(zhèn)定地走進接待室。
不就是談個戀愛么?有什么好激動的?
林昱橦抬眼看過來,簡昕一下?就繃不住了,走路不自在,差點絆倒自己?。
幸好要加班的?內(nèi)容足夠讓人崩潰,僅僅半小時之后?,分走了戀愛帶來的?心跳變化。
張雋抓著頭發(fā)大喊:“不是,我拍的?不是珂環(huán)蛺蝶嗎?啊?誰能說這不是珂環(huán)蛺蝶?”
林昱橦能。
他輕飄飄一句:“那是小環(huán)蛺蝶。”
張雋徹底瘋了,丟下?照片:“好好好,打開翅膀有三列白斑竟然不是珂環(huán)蛺蝶。”
簡昕湊過去:“是有點像,但有幾?種環(huán)蛺蝶我也分不清”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林昱橦求助。
林昱橦竟然說:“你是分不清。”
簡昕警鈴大作:“該不會我這部分文稿也搞混了吧?”
林昱橦說:“答對了。”
小環(huán)蛺蝶、中環(huán)蛺蝶、斷環(huán)蛺蝶、重環(huán)蛺蝶、司環(huán)蛺蝶
還有娜環(huán)蛺蝶和娑環(huán)蛺蝶,憑什么它們這些環(huán)蛺蝶都長一個樣?
接待室里多?了另一個張雋。
簡昕把層層疊疊的?A4紙和筆記本電腦一推,趴在桌子上?:“好歹像黃環(huán)蛺蝶和彌環(huán)蛺蝶那樣,顏色上?有點區(qū)分啊,分辨蝴蝶好難啊!”
張雋在旁邊說:“太難了!”
說完咕嘟咕嘟喝完了玻璃杯里的?蜂蜜水,拿起相機和車鑰匙往外沖。
簡昕問?:“張雋,你去哪?”
張雋說:“我現(xiàn)在就進山,我倒看看我能不能拍對!”
有問?題的?不只是張雋。
自整理文稿以來,簡昕從來沒有出過這么大的?紕漏。
簡昕是想找林昱橦幫忙的?,畢竟他分辨出這些環(huán)蛺蝶。
結(jié)果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林昱橦正一言不發(fā)地盯著她看。
不怪林昱橦。
天?氣熱,簡昕為了脖頸清爽些,本來梳著丸子頭的?。
偏偏她要學張雋,跟著抓頭發(fā)。
現(xiàn)在丸子頭像一棵小仙人掌球,毛茸茸的?炸著碎發(fā)。
她一臉生無可戀,臉被中性?筆畫了一道黑色都不知道,鼓著腮和自己?生悶氣。
可愛。
撞上?林昱橦的?視線,簡昕羞赧地站起來:“我去把魯教授的?資料找過來核對”
關(guān)于環(huán)蛺蝶的?資料不是集中在某一篇幅里的?,是簡昕通過魯教授在不同時期、不同形式資料里整理出來的?。
要核對,需要把所有資料找出來。
魯教授很喜歡用親筆寫下?的?文字記錄觀察蝴蝶時的?新發(fā)現(xiàn),日積月累,那些寫滿寶貴資料的?筆記本塞滿好幾?層書架。
簡昕手?里有一份打印好的?文檔,每一部分都貼了便簽。
她按照便簽上?的?記錄去找資料,手?摸過柜子里一沓沓裝訂過的?稿紙:“珂環(huán)蛺蝶和中環(huán)蛺蝶在找到?了,這部分在這里。”
簡昕埋頭翻找資料,汗順著脖頸流下?來。
她的?羞赧不是因為和林昱橦對視,是因為自己?的?工作失誤。
他們才剛確定戀愛關(guān)系。
她希望在他面前?展現(xiàn)更好的?一面,比如專業(yè)、認真、聰明?
還沒正兒八經(jīng)談呢,就搞出漏洞,之前?一星期的?工作都白做了。
簡昕自尊心很強,為此感?到?難堪。
她接觸這個項目不是一天?兩天?了,總以為自己?能在資料里浸潤的?越來越專業(yè)。
沒想到?蝴蝶相關(guān)的?知識浩如煙海,僅僅一個環(huán)蛺蝶就把她給難住了。
林昱橦走進書房,順手?關(guān)了書房的?門。
簡昕正在埋頭和自己?較勁。
他蹲在簡昕身邊,揉了一下?她的?發(fā)頂:“這些環(huán)蛺蝶搞瘋很多?人,我和魯老頭也栽過跟頭,別難受了,我?guī)湍阋黄鹫怼!?br />
“你的?SCI論文不是還沒做完?”
“做完了。”
簡昕說:“可是你之前?和我說,畢業(yè)困難,才需要招助理的?”
林昱橦看著簡昕,沒說話。
于是她想到?他之前?說過的?那句,“我喜歡你的?慣性?”。
林昱橦陪著簡昕在書房工作到?凌晨。
天?蒙蒙亮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做完了核對工作的?三分之一。
工作效率的?提升,令簡昕放松了一些。
她說:“張雋應(yīng)該到?拍環(huán)蛺蝶的?地點了吧?”
林昱橦看了眼掛鐘:“差不多?。收工,睡醒再繼續(xù)。”
簡昕說:“我就不睡了,今天?輪到?我做早飯。”
“我做。”
簡昕拉住林昱橦:“你等一下?,我不知道戀愛該怎么談,但我好像不能因為談戀愛,就把自己?該做的?事情都推給你。這樣不對。”
林昱橦好笑地看簡昕一眼:“我有事要出去,本來也睡不成。”
“你去哪里?”
“去鎮(zhèn)上?。”
簡昕放心下?來:“那明?天?早晨我再做。”
昨晚方便溝通,他們把兩把椅子挨在一起,坐在書桌前?工作了一夜。
說完要去休息,兩個人都站起來。
簡昕理了理桌上?的?資料:“我去睡會兒”
“簡昕。”
簡昕轉(zhuǎn)身,林昱橦的?手?落在她脖頸,動作很輕地用指腹抹掉她的?一滴汗。
脖頸很癢,勾著喚醒了胸腔里的?蝶,那種呼之欲出的?心悸又開始了。
林昱橦摩挲著指腹上?沾染的?汗,問?:“要不要抱一下??”
第47章 珂環(huán)蛺蝶
徹夜未眠后的清晨, 簡昕還沒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被林昱橦擁入懷里。
他的手臂橫在她腰間?,他的體溫, 他垂著頭時?落在她耳邊的清淺呼吸聲, 像是點燃藏匿于骨骼里的引線, 在她身體里炸出一串串噼里啪啦的小小爆竹。
書桌上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響。
林昱橦抽了?張濕紙巾, 清涼的觸感落在簡昕臉頰上。
她瑟縮,不明白為什么擦她的臉, 竟然傻里傻氣?地?詢問:“你接吻需要先擦一下?”
“有筆印。”
林昱橦輕拭簡昕的臉頰, 看著她的皮膚因害羞而逐漸變紅, “剛才說什么, 接吻?”
簡昕把頭埋在林昱橦胸前裝鴕鳥:“我沒有!”
林昱橦單臂就能?輕而易舉地?把簡昕抱起來,他抱她走出書房, 一直把她住著的那間?房門口?, 才把人放下來。
簡昕說:“我有個小小的疑問。”
“你說。”
簡昕說:“你怎么知道就是,會不會你對我其實?和對旗旗、白柰和陶哥他們一樣?, 只是把我當關(guān)系很好的伙伴”
林昱橦挺認真地?說:“不會。親情、友情,還是愛情, 我還是能?分清的。”
簡昕真覺得自己是太缺覺了?,腦子不靈光, 順著就問了?一句為什么。
林昱橦說湊在簡昕耳邊說:“我對前兩者沒有非分之?想。”
簡昕埋頭鉆進房間?,背靠門板, 看見旗旗熟睡的小臉才穩(wěn)住胸腔里亂砸的心?臟。
林昱橦沒走, 輕叩門板。
只叩了?一下, 已經(jīng)足夠掀起波瀾。
他說:“下午我回來, 帶你們?nèi)ド嚼镎覐堧h。”
簡昕小聲問:“找張雋干什么?”
“送飯,看蝴蝶。”
簡昕又把門打開?:“不繼續(xù)整理環(huán)蛺蝶的資料了?嗎?”
林昱橦說:“資料帶著。”
等簡昕睡醒帶著旗旗去餐廳吃早飯, 林昱橦已經(jīng)離開?小白樓了?。
餐桌上有做好的冰豆?jié){和煎蛋餅。
簡昕把豆?jié){倒進杯子里,想起凌晨在書房里的對話。
什么接吻啊?!
她原地?跺腳,想穿越回幾個小時?前,用煎蛋餅堵住自己亂說的嘴。
“阿姨,你臉紅啦。”
“是天?氣?太熱了?”
吃過早餐,旗旗想去玻璃房里看看,簡昕找了?一頂自己的帽子扣在旗旗腦袋上:“別把我們的小旗旗曬黑了?。”
玻璃房里陽光明媚,琉璃蛺蝶安靜趴在樹蔭下的生著苔蘚的石頭上,一動不動。
只有在旗旗湊近時?,蝴
蝶的翅膀才幅度微小地?抬了?抬。
旗旗說:“它是不是沒睡醒?”
簡昕自己對蝴蝶也?沒有十分了?解:“可能?吧。”
旗旗很懂事,看過蝴蝶后就不再打擾簡昕了?,自己坐在書桌前畫蝴蝶。
文稿要核對,備考也?要繼續(xù)。
簡昕沖了?一杯速溶咖啡來喝,喝完,迅速投入每日任務(wù)中。
林昱橦是在中午時?趕回來的,把兩個紙箱搬進小白樓里,抱起跑出去迎接的旗旗:“小叔帶你去看蝴蝶。”
旗旗高舉雙手:“好耶!”
簡昕在路上也?沒忘記工作。
之?前那本紅色封面的迷你筆記本已經(jīng)用完了?,換了?一本橘色的。筆記本里面加滿飛頁和便簽,還有回形針別上去的蝴蝶圖片、寄主植物照片
本子貼東西?貼得太滿。
有一次張雋打開?這個迷你筆記本,夸張地?形容:封皮上的扣子一彈開?像吐了?一樣?,瘋狂往下掉東西?。
車子顛簸,簡昕看資料看的眼酸。
林昱橦提醒:“這段路況不好,容易暈車,歇歇再看。手套箱里有個快遞,是寄給你的。”
簡昕拿出快遞信封:“哪來的?”
小白樓收不到快遞,偶爾簡昕家里會寄一些塑封好的肉干或者點心?,都是寄到鎮(zhèn)上林昱橦熟識的某家快遞驛站。
他們?nèi)ユ?zhèn)上采購食材物資時?,會順路取回來。
林昱橦路過快遞驛站,剛好有一份昨天?送到的快遞。
收件人是簡昕。
快遞里是一本國外的時?尚雜志。
簡昕想起來,這是之?前她托朋友幫忙買的,里面有一部分蝴蝶主題的時?裝秀照片,她翻到其中一頁給林昱橦看:“看,蝴蝶。”
窗外的大太陽明晃晃。
林昱橦戴著墨鏡開?車,抽空看一眼:“嗯,男模不錯。”
簡昕想起之前被林昱橦聽見的玩笑,推了?林昱橦一下。
林昱橦順著簡昕的力道一晃,被推,卻勾起嘴角。
旗旗探頭:“哇,這個哥哥可真好看啊。”
也不知道小朋友說的是衣服還是人。
林昱橦頭也?不回:“叫伯伯合適。”
人家模特估計還沒有他們兩個年紀大呢,怎么就成伯伯了??
旗旗“咦”了?一聲,指窗外:“那邊真的有個老伯伯呢。”
什么老伯,那是被防曬服和戴遮陽帽捂得嚴嚴實?實?的張雋。
張雋平時?和小朋友搶披薩、和簡昕搶飲料、惦記林昱橦碗里沒吃完的炒肉,像個不正經(jīng)的饞鬼。
但饞鬼工作時?也?非常專心?。
簡昕他們下車,人都快要走到張雋身后了?,張雋看著鏡頭竟然毫無察覺。
拍好照片,張雋轉(zhuǎn)身,被坐在草地?上野餐的三個人嚇得一個趔趄,一屁股坐進水草叢里:“你們怎么來的閃、閃現(xiàn)啊?”
旗旗舉著三明治:“張雋叔叔,我們在這里很久很久啦。”
張雋揪掉褲子密密麻麻的草種子:“咋突然想起來找我?”
林昱橦說:“給合作伙伴送午飯。”
旗旗嘴角沾著沙拉醬:“還有三明治吃哦。”
張雋嚇唬小朋友:“正好我餓了?,旗旗過來,把你的三明治給我咬一口?。”
旗旗尖叫:“不要,小叔救命,阿姨救命,有壞人偷襲旗旗啦!”
張雋放在格子餐布上的相?機里,有一只剛拍到的環(huán)蛺蝶。
經(jīng)林昱橦判斷過,是珂環(huán)蛺蝶。
關(guān)于珂環(huán)蛺蝶的幾本資料,他們也?不辭辛苦地?從書房搬到野外來了?。
簡昕剝開?三明治外面的保鮮膜,還以為此行的目的真的只是帶旗旗出來看蝴蝶、給張雋送三明治裹腹。
根本沒聯(lián)想到那只貪睡的琉璃蛺蝶。
他們在山里核對資料,觀察飛到周圍植物、土壤、石塊上休息的蝴蝶。
有一只蝴蝶落在了?張雋帽子上。
蝴蝶飛走時?,旗旗還有點可惜。
見過那只琉璃蛺蝶后旗旗心?情明顯有好轉(zhuǎn),把對陶教授的思念都寄托在它身上。
旗旗說:“要是剛才那只小蝴蝶一直不飛走就好了?,我們可以把它帶回去和太爺爺做朋友。”
張雋摸摸帽子:“那咱倆換,把我帽子給你戴,能?吸引蝴蝶。”
旗旗捂著帽子拒絕。
張雋自己也?挺苦惱。
這是張雋去鎮(zhèn)上采購買回來的新帽子,這帽子不適合自己的潮流穿搭,本來不想買的,做生意的阿姨太熱情,沒好意思拒絕。
張雋說:“花紋和顏色都太老了?,哪像年輕人會喜歡的東西?啊,適合老頭”
簡昕、林昱橦和張雋同時?沉默。
他們都在這個瞬間?,想起總是在夏天?里戴著針織帽的陶教授。
旗旗還小,不懂隱藏在沉默中的懷念,開?開?心?心?解決掉三明治和飲料。
小朋友在熱鬧的大自然里手舞足蹈,一會兒跑去追飛舞的蝴蝶和蜻蜓,一會兒又蹲在地?上看螞蟻們搬走簡昕撒下的面包屑片刻也?不肯停歇。
簡昕總覺得,林昱橦今天?有意縱著旗旗。
旗旗說不想太早回去,他們就在夜幕降臨后坐在車里繼續(xù)工作。
等到外面徹底黑下來,車內(nèi)燈光吸引來大大小小的各種飛蛾,他們又帶著旗旗看了?看這些夜晚出行的鱗翅目,才終于打道回府。
旗旗精力耗盡,在路上就睡著了?。
回到小白樓后,簡昕把旗旗抱回房間?,叫醒旗旗讓她洗漱,等旗旗睡下才準備去繼續(xù)工作。
張雋昨天?也?是通宵,一下車就回房間?補覺去了?。
只剩下他們兩個。
簡昕還打算再看看考研知識點。
林昱橦說:“去樓上看?”
簡昕不敢看林昱橦說話時?開?合的唇,裝作很忙,在一堆珂環(huán)蛺蝶的資料里整理出要帶的書、筆記本、筆,說:“好啊。”
簡昕認真起來太拼,嚴重缺覺。
林昱橦這邊把電機、防震材料和鋼管等物件組裝成底座,余光里披著長發(fā)的影子落在桌上,一而再、再而三地?輕輕點頭。
她閉著眼睛,昏昏欲睡。
林昱橦在簡昕支撐不住的時?候伸出手,穩(wěn)穩(wěn)托住她差點撞上桌子的額頭。
簡昕像找到舒服的位置,蹭了?蹭,沉沉睡去。
半夜三更,連夜蟲都不再鳴叫了?,簡昕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是枕著林昱橦的手腕內(nèi)側(cè)睡著的。
她坐起來,戳一戳他的手臂:“我醒啦。”
“知道,手麻,我緩緩。”
“你擋著,我看不全資料上的知識點了?。”
林昱橦“嘶”一聲,抬手揉亂簡昕的頭發(fā):“還挺會過河拆橋。”
簡昕笑著躲閃:“你不是手麻嗎?”
“氣?好了?。”
“林老師饒命,手下留情!”
等簡昕看清楚林昱橦在做的東西?,笑容有些收斂了?:“這是”
是那只琉璃蛺蝶。
它合起翅膀躺在一張硫酸紙上,細細的足蜷在胸前,毛茸茸的背在燈光下泛著漂亮的藍光,卻已經(jīng)不再動了?。
“你是不是早知道它不太好了??”
也?對,琉璃蛺蝶飛得快,旗旗那么好動,它都沒飛走,還乖乖被旗旗捧著送進玻璃房里,可能?真的是
它意外地?出現(xiàn)在沒有菝葜生長的山里,翅腹面的仿樹皮花紋內(nèi)斂深沉,翅背面的藍色又像某位老人偷偷喝酒時?的調(diào)皮。
真的很像故人歸。
簡昕沉浸在“奇跡”里,根本沒有想到,它只是沒有力氣?再飛。
難怪林昱橦要帶旗旗出去。
他去鎮(zhèn)上,應(yīng)該也?是為了?取這些機械零件。
林昱橦擔心?旗旗接受不了?感情寄托的消失,從把蝴蝶送進玻璃房起,就已經(jīng)想好了?后續(xù)的安撫方式。
簡昕看著精巧的小零件:“是要做會動的機械蝴蝶標本?”
林昱橦把電機開?關(guān)打開?:“差不多。”
去年過六一兒童節(jié),陶教授送給旗旗一只腿會動的機械甲殼蟲標本,把拆開?禮盒的
旗旗都給嚇哭了?。
旗旗知道陶教授喜歡擺弄小機械,這只蝶變成這樣?的形態(tài)繼續(xù)扇動翅膀,應(yīng)該是旗旗能?接受的結(jié)果。
那些小零件簡昕看不懂,只看見林昱橦沉默地?把它們組裝、打孔、拼接、粘連,最終呈現(xiàn)出機械代替身軀,托著翅膀慢慢扇動的樣?子。
簡昕看著林昱橦。
原來琉璃蛺蝶的到來沒有安慰到他。他只是有過想要相?信奇跡存在的、瞬間?的感性,然后更加理智地?剖開?想象,把真相?攤開?在自己面前。
他會照顧小朋友的情緒。
也?會照顧她和張雋。
可是林昱橦自己呢?
他不動聲色地?抹平命運賜予的裂痕,沉默、指顧從容,像被銅墻鐵壁包裹。
因為不漏任何破綻,所以沒有人能?幫到他。
旗旗接受了?機械蝴蝶的說辭,經(jīng)常趴在桌邊看它模擬生命體征,緩慢地?開?合翅膀。
白柰和陶哥把旗旗接走那天?,旗旗也?把它給帶上了?,小心?翼翼地?捧著坐進陶哥的車里。
他們離開?后,張雋隔三差五出去拍照片,小白樓經(jīng)常只剩下簡昕和林昱橦兩個人。
他們像達成某種默契,張雋不在時?,夜里的加班地?點就會從接待室轉(zhuǎn)移到林昱橦的書房。
和林昱橦談戀愛很開?心?。
他們會在深夜的討論里忽然對視著停下來,他可能?會揉她的頭發(fā),也?會抱她。
睡前送她到樓下。
但簡昕夜里醒來的時?候,窗外草坪上的燈光從來都在。
林昱橦雖然說過“晚安”,卻沒有真正睡下。
失眠的原因不需要推測也?能?知道。
半個月后,簡昕準備動身回家一趟,考研報名、看看媽媽爸爸。
動身前一晚張雋還是不在,林昱橦在加班后送簡昕到房間?門口?。
“晚安。”他捏了?捏她的臉。
簡昕說:“你回房間?就會睡覺嗎?”
林昱橦沒料到簡昕會這么問:“暫時?不睡。”
簡昕說:“我只是你最近好像睡眠不太好的樣?子。”
林昱橦沒說話,靜靜傾聽。
簡昕繼續(xù)說:“就是夜深人靜可能?會有情緒被放大的時?候。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心?情不夠好又恰好睡不著,其實?我可以陪你的。”
深夜的走廊里寂靜昏暗,只有不慎在相?對龐然大物的樓里迷路的小夜蟲,偶爾蟲鳴。
簡昕認真溝通的樣?子令人心?里熨帖。
林昱橦的目光異常溫柔:“知道了?。”
簡昕試探著問:“所以,今晚需要我陪你嗎?”
銅墻鐵壁的林博士說:“今晚不用。”
簡昕應(yīng)該進去睡覺了?,因為她明早要起早趕路回家。
簡昕鼓了?鼓腮:“林昱橦,你伸手。”
林昱橦順從地?把手攤開?。
簡昕拇指和食指比了?小小的心?,放在林昱橦掌心?里:“那你不要太晚睡,今晚先讓我的一顆小心?心?陪你吧,晚安!”
簡昕知道林昱橦有自己處事習慣。
她只是在想:
人類應(yīng)該算是喜歡群居的社會性動物吧,也?許一點點小陪伴能?緩解傷心?呢?總要試一試。
簡昕換好睡衣,洗漱后坐在床邊。
落在草坪上的燈光還在。
在簡昕泄氣?地?塌下肩膀,打算鉆進被子里時?,對講機忽然響了?。
開?始前的沙沙聲驚得她頭皮一緊,緊接著傳出來的是林昱橦的聲音。
他說,“想了?一下,比心?可能?不夠。”
不等簡昕回答,林昱橦又問了?一句話——
“可以反悔么?”
第48章 虎斑蝶
簡昕換掉睡衣, 出門前還特地從?枕邊拿起最近在整理的一本?蝴蝶資料。
她想的很簡單:
林昱橦失眠大概也是有事做,不然他?的書房不會整夜不關(guān)?燈。既然是去陪他?,她也可以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陪伴也是要講究方式方法的, 總不能打著陪伴的旗號, 去打擾人家習慣的生活吧?
她媽媽爸爸就是這樣相處的。
推開書房門, 簡昕還愣了愣。
書房里充斥著清爽的沐浴用品的味道, 沙發(fā)?上鋪了毛毯,還放了枕頭和薄被。
林昱橦坐在沙發(fā)?上。
聽到腳步聲?和門聲?, 他?保持著用毛巾摩擦頭發(fā)?的動作抬眼。
就這一眼, 幾乎熔掉了簡昕腦子里所有關(guān)?于陪伴的大道理和正經(jīng)念頭。
她眨巴眨巴眼睛, 心?想, 該不會林昱橦想要做的是更親密的事吧
因為這個?猜想,胸腔里憑空騰一陣蝴蝶的遷徙。
林昱橦的手背有凸起的血管線條, 又繼續(xù)擦兩下頭發(fā)?:“你很擅長助紂為虐啊。”
簡昕抱緊資料, 小眼神往沙發(fā)?上的枕頭和被子上偷瞄:“我助紂可是有限度的噢。”
林昱橦把毛巾放在茶幾上,起身, 一言不發(fā)?地往簡昕這邊走過來。
然后伸手把簡昕攬進懷里。
談戀愛的這十幾天里,他?們?有過好幾次擁抱。
即便是安撫、慶祝文稿進度、睡前擁抱這種不帶情欲的擁抱, 也毫無例外的令簡昕心?跳加速。
今夜不同?。
好像有另一種陌生的情愫在身體里緩慢地游走,跟隨他?沿著脊柱向上輕撫的掌心?, 激起顫栗。
那沓關(guān)?于鱗翅目斑蝶科的資料落在地上,“叭嗒”一聲?。
林昱橦的手臂橫在簡昕腰間, 把她提起來些, 他?垂下頭, 鼻尖蹭到她的耳廓, 溫熱的呼吸像潮汐一波一波也落在耳邊:“什?么樣的限度。”
簡昕僵硬地繃著脊背,呼吸一窒一窒地停頓, 亂得不成樣子。
說不清限度在哪,也說不清是緊張更多?還是期待更多?。
林昱橦撫到她汗涔涔的后頸,安撫地捏了捏她的脖子:“害怕?”
簡昕聲?音不大,卻很堅定:“我不是害怕,我只是有點緊張。”
“緊張還敢上來?”
“可是我想來陪你啊。”
林昱橦本?來是想逗逗簡昕的,想看她臉紅,卻被她的溫柔擊中。
他?把頭埋在她頸窩:“別下樓了。”
林昱橦把簡昕抱到在沙發(fā)?邊,撐著沙發(fā)?靠背,把人放下:“稍等,我把畫紙挪過來。”
簡昕臉頰還在發(fā)?燙:“什?么畫紙?”
林昱橦把畫紙和繪畫工具一樣樣拿到茶幾上,也坐進沙發(fā)?里。
這是簡昕第一次聽林昱橦講起失眠。
他?說:“上次和你說過我爸媽的事,從?你爺爺家離開之后,我跟著魯老頭來到這邊生活”
魯教授給林昱橦講過很多?道理,也說過很多?安慰的話。
很多?事,理智去想,明知?道該放下。
但愛和思念是真實存在的。
林昱橦的爸媽是魯教授的學生,都是做昆蟲研究的。
如果?沒?有那次事故,他?們?在完成手里的項目內(nèi)容之后,會在家陪林昱橦過完剩下的暑假。
游樂園、海洋館、植物園、動物園,他?們?都會陪他?去
林昱橦不能睡,清醒時可以永遠想著這些美好的承諾。
一旦睡著,就會夢見他?們?被白布覆蓋的畫面。
魯教授就說:“橦橦,魯爺爺陪你畫畫吧。把對你媽媽爸爸的想念全都畫出來,畫出來我們?燒掉它,他?們?在另一個?世界就能看見了。”
簡昕能想象到,大概是像他?們?哄旗旗那樣的各種方式。
魯教授也和現(xiàn)在的林昱橦一樣,想盡力?減小事故對林昱橦造成的傷害。
林昱橦九歲那年所有難以入睡的夜晚,魯教授都陪在林昱橦身邊。
老人握著林昱橦的手,教他?畫蝴蝶。
最終林昱橦畫了一對虎斑蝶,是他?媽媽爸爸當時的研究對象。
林昱橦說:“想看看我爸媽的照片么?”
簡昕點頭。
他?去了趟臥室,拿了一本?非常要年代感的相冊回來。
封面是米老鼠,相冊很薄。
他?翻開它,指了其中幾張:“我爸媽的結(jié)婚照,在山里找做記號的蝴蝶的照片,還有在實驗室里拍的。”
林昱橦的臉型和挺直的鼻梁很像他爸爸,眉眼、唇形和下頜則像他?媽媽。
簡昕捧著相冊:“林昱橦,阿姨和叔叔顏值都好高啊
,難怪你長得這么好看。”
林昱橦淡淡地笑了笑:“魯老頭的方法沒用,該難過還是難過,但也養(yǎng)成了習慣,遇見難以排解的情緒就會畫點什么。”
簡昕說:“我見過你那幅畫給魯教授的畫,斐波那契數(shù)列和鶴頂粉蝶的那幅。”
魯教授除了昆蟲,也喜歡看看數(shù)學方面的書。
而已故的齊教授對“貴州龍”化石感興趣,比起蝴蝶齊教授更喜歡蛾類,而且喜歡翅膀上生有眼斑的蛾。
齊教授走后,林昱橦畫的是“貴州龍”化石和玉邊魔目夜蛾。
他?說:“對眼斑感興趣這點,和你一樣。”
新?畫紙上面印著英文,簡昕問:“那這個?呢,陶教授喜歡拉丁文化嗎?”
林昱橦說:“是查爾斯·羅伯特·達爾文的手稿翻印,陶老頭喜歡他?,我的第一本?《物種起源》也是陶老頭送的。”
“你會在上面畫琉璃蛺蝶么?”
“今晚畫,畫金色的琉璃蛺蝶的影子。”
林昱橦拿起畫筆,“你睡吧,別跟著熬了。”
“可是我不是來陪你的么?”
“睡著陪也一樣,側(cè)頭就能看見你。”
“我不困,你畫你的,我可以在旁邊看資料、偶爾陪你說說話。”
林昱橦看著簡昕:“或者,還有什?么想聊的,想知?道的?”
簡昕最開始是沒?有察覺到的,她只是想多?陪陪林昱橦,才拋出了個?問題:“你的胸針是魯教授送的么?”
“是我媽媽的遺物。”
“啊,對不起。”
林昱橦的畫筆筆尖落在紙上,左手伸過來安撫地拍拍簡昕的頭:“這有什?么可對不起的,我沒?那么脆弱。”
胸針是林昱橦爸爸請人做的,是金的,當年手上錢不夠,還找魯教授借了些。
算是林昱橦爸媽的定情信物。
簡昕伸手摸了摸:“叔叔好浪漫。”
林昱橦握住簡昕的指尖:“想要同?款么,找人給你做一個?。”
“會不會很貴?”
“不會。”
簡昕大大方方地說:“那我要一個?吧,當成情侶款戴。”
隔半分鐘又改口了,“不行啊林昱橦,張雋看見了怎么辦?會知?道我們?談戀愛的事”
林昱橦說:“你想怎么辦?”
意思是說,不然告訴張雋算了,談戀愛又沒?耽誤正事。
他?都想告訴孫教授、田編輯呢。
簡昕想了個?餿主意:“要不然這樣,你也送張雋一個?,我們?三個?一起戴?”
林昱橦氣笑了:“送不了。”
林昱橦不止說了胸針的來歷,勾畫著蝴蝶的同?時,也講了一些關(guān)?于魯教授、齊教授和陶教授的往事。
在林昱橦筆下的第三只琉璃蛺蝶輪廓成型時,簡昕才意識到一個?問題:“林昱橦,你該不會是在遷就我吧”
“遷就?”
林昱橦說,讓簡昕上樓,的確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說“今晚不用”時,察覺到她眼里閃過的失落。
但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我希望你在身邊。”
簡昕從?沙發(fā)?上坐起來:“但你剛才說那些,是不是因為我表現(xiàn)出好奇,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你才會我的處事方式有沒?有打擾到你,讓你感覺到不自在?”
林昱橦思忖著:“白柰他?們?,或者張雋,和你說過什?么?”
“大家都是好意的,他?們?擔心?你,但也知?道你有自己消化情緒的習慣。”
簡昕認認真真地說:“我也一樣。我擔心?你,卻不想你用你不習慣的方式來遷就我。”
林昱橦放下筆,同?樣認真:“簡昕,我原有的習慣是和家人或者和朋友之間相處時的習慣,沒?有和戀人相處的經(jīng)驗,現(xiàn)在正在培養(yǎng)。所以,和你說我的事,有沒?有讓你感到不開心??”
簡昕的確希望走進林昱橦的世界。
她搖頭:“但你呢,說這些事情的時候你會不開心?嗎?”
林昱橦說:“讓女朋友安心?,是我的榮幸。”
第49章 虎斑蝶2
心里飛過?一萬只蝴蝶。
簡昕歪著頭看林昱橦:“林昱橦, 你好像很?會談戀愛哦?”
林昱橦笑著:“不?會,溝通還是會的。”
她想多聊聊,但來日方長?。
他說的也對, 再不?睡覺明天沒辦法開長?途了, 總要為安全著想。
簡昕鉆進林昱橦鋪在沙發(fā)上的被子?里:“你最?近都在書房睡么?”
林昱橦重?新執(zhí)筆:“沒有。”
簡昕想了想:“所以沙發(fā)上的這些行李是特?地給我鋪的?你本來也沒想讓我下?樓去睡么”
林昱橦把沾過?水彩的筆落在紙上:“嗯。”
她困得迷迷糊糊, 還是在拋問?題:“那為什么不?讓我去你臥室睡, 我記得你臥室里也有可以移動的桌子?讓你畫畫。”
林昱橦轉(zhuǎn)頭:“是有,直接叫你到臥室, 擔心你害怕。當然, 也擔心我自己會把持不?住。”
他眸似幽潭, 漾著一點微妙的色氣, 目光灼灼地凝視她。
她不?好意思,用被子?蒙住頭, 又忍不?住露出一只眼睛:“那你會和?我一起睡嗎?”
林昱橦把手探進被子?, 在簡昕腰側(cè)戳一下?:“我不?睡。”
她剛要開口,他又戳她, “還不?睡,還問??”
簡昕腰側(cè)很?敏感, 癢得笑出聲,蜷縮著往沙發(fā)最?里側(cè)躲:“不?問?了, 真的不?問?了,饒命饒命。”
林昱橦去把落地燈轉(zhuǎn)了個方向, 讓簡昕籠在昏暗里。
簡昕睜眼偷瞄過?幾次林昱橦認真繪畫的側(cè)臉。
只要他有排解愁緒的方式就好。
可能效果甚微, 但總比悶在心里任其發(fā)酵要好得多。
林昱橦他比任何人都更堅強。
不?知不?覺睡著, 再睜眼已經(jīng)天亮。
山里清晨空氣是帶著清甜味道的, 70x150的大型畫紙安靜地鋪在茶幾上。
復(fù)印的達爾文英文手稿上,繪著金色的琉璃蛺蝶輪廓, 陽光落在蝴蝶上面,顏料里的金粉閃動著細小的光。
已經(jīng)完成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畫幅,林昱橦抱臂仰靠在沙發(fā)里,闔眼養(yǎng)神。
簡昕一動,林昱橦就慢慢睜開眼睛。
她大方地往沙發(fā)里側(cè)挪:“累不?累?”
他躺在她身邊,揉揉她的頭發(fā):“不?累。”
他們像抱團抵御寒流的蝴蝶們那樣,緊緊挨在一起。
簡昕在林昱橦懷里又閉上眼睛。
再睜眼已經(jīng)是不?得不?起床的時間了,回家路途遙遠,為了不?開夜車,她要準備動身。
簡昕走出書房。
他們都聽見一陣亂七八糟的腳步聲,和?腳步聲一起傳來的,還有張雋的叫嚷:“林昱橦,林昱橦啊!妹妹房間門開著,昨天已經(jīng)走了?不?是說好今天才”
簡昕已經(jīng)推開書房門站在走廊,和?從樓下?跑上來的張雋迎面撞上。
兩個人面面相?覷。
張雋側(cè)著腦袋往簡昕身后看看:“不?是,妹妹你這是從林昱橦書房出來的嗎?”
簡昕轉(zhuǎn)頭看林昱橦。
他抱臂靠在門框上,看戲,一點想解釋的意思都沒有。
眼睛里噙著壞笑。
她孤立無援,支吾著舉起資料:“我昨天在書房加班睡著了,張雋,你回來的剛剛好,今天輪到你做早餐了!”
張雋仰天長?嘯:“不?是吧,我一個富二代啊,家里兩位阿姨,怎么干的都是伙夫的活啊?那我做飯,你待會捎我一段啊,我要去火車站。”
張雋火急火燎地走了。
簡昕轉(zhuǎn)頭問?林昱橦:“張雋家真的請了兩位阿姨嗎?”
林昱橦說:“好像是。一位幫忙做飯,一位幫忙照顧他家的寵物。”
簡昕“哇”了一聲,轉(zhuǎn)念想想:“不?對,你剛才怎么不?幫我解釋!”
林昱橦竟然平靜地說:“我想昭告天下?。”
簡昕笑著“嘁”他,往樓下?走。
林昱橦在身后問?:“回去幾天?”
她跳下?臺階:“一個星期左右。”
“左還是右?”
簡昕蹦著跳著到二樓半的緩臺:“怎么啦?”
林昱橦說:“你說怎么了。”
“會想我就直說唄。”
“嗯,會想你。”
這句話令簡昕在收拾背包時都心不?在焉,路上才發(fā)現(xiàn),她把對講機也裝進包里帶回來了。
她一路笑瞇瞇地開車。
張雋擺弄著相?機,問?:“要回家了心情這么好的嗎?我就不?樂意回家。”
簡昕說:“那你去火車站做什么?”
“發(fā)小結(jié)婚,參加婚禮。”
張雋說自己要等他們這個項目成功,等魯教授的書上市、擺在各個書店的時候,再回家,把書拿給他爸媽看。
簡昕說:“書要明年才出版啊,你的意思是,過?年也不?回家?”
張雋聳聳肩:“肯定回啊,過?年我爸媽又不?在家里,阿姨也放假,家里只有我和?倆狗。”
簡昕說:“你爸媽是不是要忙生意?”
張雋說:“忙著維護人際關(guān)系吧,請合作伙伴全家人出去旅行什么的,游艇聚會,辦派對,搞年會我是懶得參加,免得我一露面他們總說我不?務(wù)正業(yè)。”
簡昕替張雋打?抱不?平:“怎么能是不?務(wù)正業(yè)呢?田編輯都說你的工作室厲害呢,這次合作完還想再找你合作的!”
張雋是挺樂觀的那種:“必須的,所以我挺感謝林昱橦的,我們這個項目不?賺錢,但其實還是受益的。”
簡昕驚到?jīng)]看清路上的土坑,車身猛一顛,聲音隨著顛簸拐彎:“我們的項目,不?——唔——賺錢嗎?”
張雋抓住車里的扶手:“欸,妹妹,你可慢點開啊。”
簡昕放慢車速。
張雋才說:“不?賺錢啊,老魯是個老光棍嘛,沒有仍在世的血緣親人的,遺囑是和?林昱橦商量過?后才立的。”
魯教授留下?的所有資料和?文件,如果將來能產(chǎn)生收益,所有錢都會用于?資助公益助學?項目。
簡昕若有所思:“所以,做這本書,林昱橦也不?賺錢?”
張雋說:“對啊。”
“可是他還給我發(fā)助理工資啊”
張雋說:“這個錢你就放心收著,老魯?shù)膱D書項目雖然不?賺錢,但林昱橦真心不?缺錢,腦子?里灌滿知識是能變現(xiàn)的,他有的是賺錢的途徑。”
“他找我當助理時沒告訴我,不?然我也可以不?要工資啊。”
“你還在準備考研呢,不?正式聘用你,那就是害你,我們不?能像你之前的合作伙伴那么不?靠譜不?是?”
簡昕心里一暖,和?張雋開玩笑:“那我豈不?是這個項目里最?賺錢的人啦?”
“是唄,下?回回來給我們買飲料哈。”
送張雋到鎮(zhèn)上的火車站,簡昕繼續(xù)按照導(dǎo)航開上回家的路。
她忍不?住給林昱橦打?了電話。
撥小白樓的衛(wèi)星電話號碼,忙音只響了一下?,很?快有人接聽。
林昱橦說:“送完張雋了?”
簡昕說:“你怎么這么快就接了,我以為你會在樓上書房里工作的。”
林昱橦說:“本來在書房,又下?來了,看看能不?能等到你的電話。”
簡昕說:“林昱橦,心有靈犀咯。”
“怎么嘴這么甜。”
“倒貼錢給我發(fā)工資,我要當最?有眼色的助理。”
“哦。”
“哦什么哦,助理有眼色你不?高興呀?”
“沒有女?朋友說想我高興。”
簡昕“嘿嘿”兩聲,到底沒好意思說出口。
林昱橦也不?催促,結(jié)束通話前,只說讓她好好開車,注意安全。
簡昕已經(jīng)有一個月沒回家了,傍晚到家心情格外激動。
她跳下?車擁抱了媽媽和?爸爸,進門洗過?手就往飯桌邊沖。
上次他們是在陶教授家鄉(xiāng)的城市分別的。
簡昕媽媽說:“我和?你爸爸還擔心你這陣子?心情不?好,看起來精神還不?錯,文稿工作和?備考都還順利嗎?”
“嗯嗯,順利,都很?順利。”
簡昕爸爸把那道咖喱牛腩往簡昕這邊挪:“小林那孩子?怎么樣了?”
“林昱橦他”
簡昕想到三?層高的小白樓,她和?張雋都不?在,只剩下?林昱橦一個人住那邊。
也想到張雋提到過?的過?年。
那林昱橦今年過?年怎么辦,要一個人在小白樓里嗎?
冬天那么冷,山里肯定連蝴蝶都沒有了吧?
簡昕含著牛肉半天沒說話。
肉都不?香了。
簡昕媽媽看出簡昕的擔心,安慰著:“生老病死是大事,哪能那么容易就釋懷,我們這些外人尚且覺得難接受,更何況小陶和?小林他們呢。”
簡昕爸爸嘆氣:“也是。”
然后又說,“對了曈曈,等你回去,我和?你媽媽做的臘腸肯定也晾好了,你帶去和?小林、小張他們一起吃。”
簡昕說:“謝謝媽媽,謝謝爸爸!好爸爸,再資助我兩箱飲料和?一箱泡面唄?”
簡昕爸爸“哼”一聲:“凈要些沒營養(yǎng)的,拒絕不?資助!”
簡昕撒嬌:“啊,爸爸!媽媽你看他!”
好不?容易回到家。
白天爸媽上班時間,簡昕就努力刷題;
晚上爸媽回來,她會陪他們聊天,膩在爸媽身邊說說笑笑
簡昕最?近在整理關(guān)于?斑蝶的文稿,里面提到過?斑蝶和?醫(yī)療領(lǐng)域的相?關(guān)研究。
林昱橦說這方面的事情,他現(xiàn)在的博導(dǎo)孫教授更專業(yè),所以簡昕回家后,也和?孫教授通過?兩次電話。
孫教授說:“小簡吶,聽說你會來我們學?校讀研呢,提前歡迎你。”
簡昕一只手舉著手機,一只手摸鼻尖:“十二月才考試呢,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你自己有多大把握?”
“嗯七成,或者八成吧。”
孫教授哈哈大笑:“這么有信心啊!”
簡昕說:“我還挺擅長?學?習的,而且基礎(chǔ)也算不?錯,考研肯定有信心啊。其他的就未必了,孫教授,斑蝶這部分好難整理啊。”
孫教授說:“讓林昱橦做嘛,那家伙早已經(jīng)超額把論文都發(fā)表完了,博士畢業(yè)對他來說輕而易舉哇,有的是時間。”
“可是我領(lǐng)薪水啊。”
簡昕說,“你們都是友情幫忙,只有我領(lǐng)薪水,當然要多干活啦。還有啊,孫教授您怎么也幫他瞞我,上次一起去吃包子?,您不?是說圖書項目能賺很?多錢的么?”
孫教授笑著:“捐出去也是要先賺到的嘛,林昱橦不?讓我和?你說,他這個孩子?,總是替別人想的多。你知道他為什么選博導(dǎo)選了陶教授么?”
簡昕說:“這題我會,陶教授說過?。”
孫教授說:“那老陶肯定沒有我知道的多,你不?想聽啦?”
“想聽!”
林昱橦本科時,學?校里曾有個學?生散布謠言,說林昱橦是魯教授的私生子?。
林昱橦本來是那種閑云野鶴型的學?霸。
反正他日日接觸到的都是昆蟲,搞研究這件事,對別人來說是學?習,對他來說和?食三?餐、睡覺一樣,是日常。
林昱橦本來比別人悟性更高,最?開始真沒有那么十分鉆研。
有了謠言之后,他開始往死里學?,成績好到旁人無法用謠言攻擊的程度。
孫教授說:“我那時候就眼饞,想要他以后跟著我讀博,還專門找過?他。他說其實跟著老陶和?我讀都可以,但老陶有一點比我有名,那就是出了名的脾氣差,跟著老陶沒人敢亂說,哈哈哈哈哈哈哈”
簡昕聽懂了。
林昱橦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身邊的人。
掛斷電話,簡昕忽然很?想念林昱橦。
她給他打?電話,風馬牛不?相?及地說:“林昱橦,希望你不?要做一株馬利筋。”
林昱橦說:“怎么說?”
簡昕就趴在一堆關(guān)于?斑蝶和?馬利筋植物的資料上面,慢慢說:“馬利筋植物很?厲害啊,資料上面說,有上百種物種以它?為食,它?安靜地生長?,安靜地開花,安靜地被蟲子?啃出很?多洞洞”
簡昕撿到的翅膀殘疾的金斑蝶;
他們?nèi)?個一起在小白樓照顧,并最?終羽化成功的青斑蝶;
還有林昱橦爸媽研究過?的虎斑蝶。它?們都是以馬利筋為寄主植物的。
她說:“看這些描述,感覺你就像它?,但我希望你比馬利筋要開心,不?要只是被啃食。”
“馬利筋有毒。”
簡昕說:“真不?浪漫啊林昱橦,我說的根本不?是那個意思啊。”
“知道。”
“那我準備睡啦,你也早點休息。晚安。”
“嗯,晚安。”
掛斷電話,簡昕紅著臉后悔:
應(yīng)該再厚臉皮一點點的,這樣她就能說一句想念了。
對講機就放在枕邊。
明知道他們之間的距離,早已經(jīng)超過?對講機的有效范圍,簡昕還是按著機身側(cè)面的按鈕演練:
“林昱橦,我想你啦。”
說完,她鉆進被子?里拼命蹬腿。
隔天起床,簡昕聽見爸爸在廚房嘀咕:“曈曈昨晚不?知道夢見什么,我起夜喝水,看見她在蹬被子?,像咱爸以前養(yǎng)的小貓蹬人那樣的,是不?是同時忙兩件事壓力大”
簡昕媽媽了然地笑:“別管啦,孩子?大了總有自己的心事。”
簡昕差點忍不?住,想把和?林昱橦戀愛的事情告訴他們了。
又怕自己說出來,考研一旦失誤,會有人指責林昱橦和?他們選擇戀愛的時間段。
不?行,林昱橦那么好。
不?許別人指責他。
然后,簡昕爸媽就開始擔心:
他們家的閨女?怎么學?得廢寢忘食?
他們每天和?簡昕說的最?多的話是:“曈曈,別學?了,歇一會兒去院子?里走走。你看魔芋粉在外面搖尾巴找你玩呢。”
簡昕才不?聽,飯后一口氣刷題到夜里一點鐘。
起身時全身僵硬,走路姿勢活像是從喪尸片里鉆出來的群演。
睡前,簡昕拿起對講機練習。
她披散著頭發(fā)仰躺在床上,按下?按鈕:“林昱橦林昱橦,呼叫林昱橦,我想你啦!”
還行,說著說著就順口了,沒那么害羞。
她自顧自捂著嘴偷笑。
正笑著,對講機里沙沙一響。
林昱橦回復(fù)道:“出來吧,我在外面。”
第50章 杏菲粉蝶
林昱橦突如其來的回應(yīng), 令簡昕差點把對講機砸到臉上?。
林昱橦來了??
簡昕丟掉對講機,慌手慌腳地從?床上?爬起來,沒開燈, 墊腳, 借一縷月光往外跑。
防盜門的最后一絲縫隙隨輕微的閉合聲消失, 簡昕轉(zhuǎn)身。
越野車就停在?院子外面。
林昱橦靠在?越野車上?, 對簡昕晃了?晃手里的對講機。
簡昕一邊開院門上?的鋁合金門鎖,一邊問:“你怎么突然來了?, 是過來出差談事情的嗎?”
林昱橦說:“不?是, 想見你。”
“咔噠”。
院門鎖打開, 簡昕穿著橙黃色的法式長睡裙跑出來, 像一只杏菲粉蝶,撲進林昱橦懷里:“林昱橦, 你什?么時候來的?”
林昱橦抱住簡昕:“半小時左右。”
半小時前, 林昱橦把車停在?簡昕家院子外面。
他原以為這個時間她應(yīng)該睡了?,只是想過來隔窗看一眼。看見她臥室窗簾縫隙里露出來的光, 知道她在?專心備考,沒舍得打擾。
后來看見她熄燈, 也知道她是要休息,依然沒舍得打擾。
直到對講機里傳來簡昕的聲音
林昱橦說:“本來想明早再告訴你的。”
簡昕仰頭看著林昱橦, “你是不?是吃過午餐就從?小白樓”,身后突然傳來狗叫聲。
聽聲音就知道是樓上?鄰居家養(yǎng)的隕石邊牧。
簡昕在?林昱橦懷里轉(zhuǎn)身, 二樓燈是暗的, 落地窗沒拉窗簾, 隕石邊牧站在?窗邊, 咧著嘴,看著簡昕搖尾巴。
“唔汪——”
簡昕怕它把鄰居吵醒了?, 對著它比“噓”:“魔芋粉,噓,別說話,別說話啦。”
魔芋粉不?聽,又叫兩聲。
感?覺逮到偷摸出門幽會?的簡昕這件事,令魔芋粉十分得意。它也想玩,想讓簡昕把它帶上?
簡昕雙手合十:“魔芋粉乖啊,明天姐姐給你買吃的,買肉”
一人一狗半夜三更在?樓下談判,怎么看怎么覺得荒誕。
林昱橦直接把簡昕推進越野車后排的座位里,門一關(guān)。
簡昕一直在?關(guān)注魔芋粉的動向,傾著上?半身往車窗邊探,完全沒注意自己的手按在?哪里。
魔芋粉很聰明,歪著腦袋想想,估計覺得他們是鐵了?心不?帶它,也不?強求,溜達著離開了?落地窗邊。
簡昕松一口氣,給林昱橦介紹:“魔芋粉是我弟弟呢,之前鄰居骨折,都是我?guī)聛礤迯潱赡芎臀谊P(guān)系的太好了?”
說著,一抬頭,她對上?林昱橦垂下視線看她的目光。
簡昕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按在?林昱橦腿上?,像丟掉燙手的山芋,瞬間把手收回來。
她找了?個完全沒必要詢問的話題:“你過來,小白樓里是不?是只剩下張雋一個人了?”
林昱橦說:“他一個人有什?么問題?”
當然沒問題了?!
她自己都在?小白樓住過呢,那么大一只張雋,能有什?么問題?!
簡昕只是覺得心跳很急,慌不?擇言:“不?知道張雋會?不?會?把飲料喝光”
“再買。”
“那張雋不?去山里拍照嗎?”
“不?知道。”
簡昕實在?沒有可問的了?。
其實越野車會?比她的小轎車后排空間寬敞很多?,可她還是覺得視線無處可落。
不?是看到林昱橦的一雙長腿,就是看到他搭在?腿上?的手臂。
手臂凸起淡青色的血管脈絡(luò),手指修長,拇指和食指有意無意地撥弄著對講機的天線
不?知道為什?么會?覺得這一幕看不?得。
簡昕抬頭的瞬間,林昱橦也剛好放下手里的對講機。
他托起她的下頜,用拇指指腹輕輕沿著她下唇的唇形撫摸:“發(fā)現(xiàn)一件事情。”
簡昕的睫毛在?顫,像剛羽化成功的、正在?蓄力展翅的蝶。
她幾乎是無意識地順著他的話重復(fù):“發(fā)現(xiàn)一件什?么事”
林昱橦緩緩靠近:“人是特?別容易得寸進尺的生物。”
簡昕能聞到林昱橦身上?清爽的洗衣液味道,在?他的唇幾乎吻到她時,心悸著閉上?眼睛。
吻遲遲沒有落下來。
他溫熱、柔軟的唇擦著她的臉頰滑過,最終降在?她耳廓。
像耳語,繼續(xù)說,從?她離開之后,晚上?再畫畫,總覺得書房里少了?什?么。
被簡昕陪伴著度過一個荒涼的夜晚,就會?一直懷念。
好像她身上有種春天的溫柔、生機和力量。
像山里的三月份,萬物復(fù)蘇。
有她笑著在?身旁,那些畫地為牢的痛苦就侵蝕不?到他分毫。
而現(xiàn)在?,他想把他的春天揉進身體里。
簡昕被林昱橦按進懷里。
南方夏末的夜晚依然熱,車子熄火,車窗全部關(guān)著,沒有空調(diào)風的密閉空間里,緊挨著的皮膚很快滲出潮濕汗意。
五臟六腑里翻涌著被小蟲子啃食的癢。
簡昕聲音很小:“我本來準備后天回去的,之前在?電話里告訴過你,你忘了??”
林昱橦又親了?一下簡昕的耳朵:“沒忘,但想見你。”
“我也想見你的。”
“孫教授和我說,你對考研挺有信心的,怎么學到這么晚?”
簡昕的手指一下下點著林昱橦手臂的皮膚:“我們不?是談戀愛了?嘛。”
林昱橦問:“戀愛的事給你帶來壓力了??”
“也不?算吧,就是想再努力點。”
“這幾天都是這個時間才?睡的?”
“嗯,反正就到十二月,熬不?了?多?久的。”
“行,回去我陪你。”
簡昕想想,覺得也不?錯。
她熬夜備考學習,正好能陪伴失眠的林昱橦,兩全其美的事。
林昱橦問:“和你爸媽說過么?”
“還沒有”
林昱橦笑著逗她:“怎么了?,我這么拿不?出手?”
簡昕使勁搖頭:“我是怕長輩們會?覺得我們沒正事,而且,我爸爸很固執(zhí)的。”
又聊了?幾句,林昱橦忽然說:“上?來,坐我腿上?說?”
簡昕像蚊子似的“嗯”過一聲,雙臂摟上?林昱橦的脖頸,讓他把她側(cè)抱到腿上?。
適合夏季的清涼薄布料擋不?住體溫,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抱起她時肌肉的緊繃、放下她時身體的松弛。
她臉皮滾燙,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明天早晨起床,我們一起去吃包子嗎?”
林昱橦說:“好。”
“可是你這么晚才?到,住的地方訂了?么?”
林昱橦捏捏簡昕的臉:“訂了?,你家附近那家酒店。”
是陶哥和陶教授住過的那家酒店,很近。
時間很晚了?,估計已經(jīng)超過一點半鐘了?。
明早如果想去排那家很火的包子鋪的話,他們現(xiàn)在?就該各自去休息的。畢竟她沒有假期,每天都有排滿的學習計劃。
可是簡昕有點不?想走:“林昱橦,我跟你回酒店吧。”
林昱橦笑著,搖頭:“穿成這樣跟我回酒店?”
簡昕低頭看自己。
剛才?太急著往出跑,竟然忘記換掉睡裙。
好像,是不?太行酒店大堂里二十四小時燈火通明,她穿著睡裙走進去也實在?不?像樣子。
“那你車上?有外套么?”
“你沒帶身份證。”
“手機里有照片,不?行么”
林昱橦揉著眉心,溫聲說:“我的意思是,你穿成這樣和我過去,我會?把持不?住。”
把持不?住什?么,成年人心知肚明。
簡昕小聲嘀咕:“林昱橦,你可是博士呢。”
“博士也有七情六欲。”
“可是”
林昱橦揉揉簡昕的頭發(fā):“回去睡吧,明早過來找你約會?。”
簡昕磨磨蹭蹭推開車門,又從?林昱橦的腿上?滑下去:“那我可回家了??”
“不?想走?”
“有點”
反悔的是林昱橦。
他拉住她的手腕:“過來再抱會?兒。”
這個“抱會?兒”沒有之前那么純潔,林昱橦的手覆在?簡昕心跳上?,像要握住她胸腔里一直振著翅膀的蝶。
簡昕顫抖著,把頭埋在?林昱橦肩膀,被陌生的感?覺逼出一點眼淚。
林昱橦的唇仍然落在?簡昕耳側(cè):“說了?我把持不?住。”
簡昕悶頭在?林昱橦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十幾分鐘后,簡昕紅著臉下車。
林昱橦在?身后說:“晚安。”
簡昕羞憤地對上?林昱橦噙著笑的眼睛,壓著聲音說:“不?晚安!”
她走進院子,鎖好門,又用放在?窗臺上?的鑰匙躡手躡腳地打開防盜門。
簡昕和林昱橦揮揮手。
鉆進籠著一點晚餐燉肉的殘余香氣的客廳里,慢慢關(guān)上?防盜門。
臥室里一片昏暗,簡昕忍不?住開了?盞臺燈。
備考試題和斑蝶資料仍然攤在?書桌,對講機落在?亂亂的被子上?。
她坐在?床邊,調(diào)整著呼吸和在?身體里亂竄的微小電流,無意間瞧見窗戶上?的反光——
在?燈光線里,她背上?有個東西閃閃發(fā)亮。
金色的。
簡昕心里有猜測,手背到身后,揪著背后的睡裙布料把東西拿下來才?確定?。
那的確是金色的蝴蝶胸針。
和林昱橦同款,比他的更新,金屬表面沒有一絲劃痕。
是擁抱時別在?她身上?的嗎?
這才?幾天,怎么這么快就做好了??
簡昕掌心托著胸針,給林昱橦撥電話,壓著聲音高興地說:“林昱橦,我看到胸針啦!”
“喜歡么?”
“喜歡!可是怎么會?這么快呢?”
林昱橦說,他們剛談戀愛那兩天,他就聯(lián)系人在?做了?。
簡昕撫摸著碧鳳蝶的輪廓:“你到酒店了?么?”
“到了?。”
“哦,我也睡了?。”
“簡助理?。”
“怎么了??”
林昱橦說:“抱也抱了?,咬也咬了?,真不?打算給個名分么?”
“我也沒不?給啊”
“我們的事和你爸媽說說,怎么樣?”
簡昕想到連泡面和飲料都不?給買的爸爸,老老實實地說:“我有點不?敢。”
林昱橦說:“別怕,我去和你爸媽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