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青燈重樓(十一)
洪家。
洪俊從后門大步進來,揣著帕子擦了擦汗滴,立刻有侍從恭敬迎上前:
“大人——”
洪俊不耐打斷:“誰劫了我們的貨?”
“暫時不清楚。”侍從腰愈發彎,搓手諂媚道,“但在查了,在查了。只有華陽山一處出問題,大人不必擔心。”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玉戒都被甩飛一個,咚地落在院中貼符紙的青樹旁。
侍從面頰通紅,陷出玉戒凹印。
洪俊收手冷笑:“只有華陽山?最重要的就是華陽山!”
“昨日下午,華陽山底關押的妖族全被帶走,玄龜殼也不見了,聽說對方還只一個人。誰這么大本事!我花錢就是雇你們這群飯袋子玩忽職守的?”
“玄龜殼的作用你們還不清楚?怎么敢就這樣任人搶走!都給我找!”
洪俊胸膛劇烈起伏,汗也越落越多,他更不耐地問:
“這屋里怎么比外邊還熱?讓人端冰盆進來。還有那顆樹怎么回事——”
玉戒旁,樹干貼好幾張黃符紙的大樹,樹梢還綁著符紙隨風飄動。
洪俊手指極不耐地點了點,未來得及再說什么,樹干后現出一角青綠衣裙。
薛祈安愣:“嗯?”
省得她問、他遮掩,她查探、他躲藏,來來回回累都累死。
忽然間,正對著的那張肥肉叢生的臉變得驚恐萬分。
洪珊珊出嫁時買的幼苗,《亡妻回憶錄》里說這是“二人愛情的見證”。
虞菀菀想了想,干脆主動試試破陣。
屋內總算寂靜無聲。
要不還是管一下?她這兒也有只妖呢。
真會想哦。
院內長風吹拂,欄邊栽種的朵小白花搖曳晃動,如蝶舞翩躚,沐著晃晃日光。
薛祈安也笑,坐在她對面:“師姐怎么老往我身上弄奇怪的東西?”
這就一點兒不正常。
他挑了只綠的,挑了只藍的,推到她面前:“喏,這兩吧。”
今日一早,她就來了洪家。
她抬手把張開的下頜摁回去。
虞菀菀其實挺同情她。
少年立刻就低頭了:“師姐?”
他猛地反應過來:“怪不得你們一請就來,洪家的陣法對外不對內,破陣必須先入陣。”
有涂酈幫助還更快,不行就跑。
虞菀菀驀地反應,他和最初她給的小白花定位越離越遠了。
他彎彎眉眼,手指勾住她方才掐他指腹的手指,臉一如既往超級漂亮。
白色身影如疾電般貫穿風勢,衣袖被風吹開,如只驟降的蒼鷹。
聽見少女狀似不諳世事地笑兩聲說:“洪大人平日喜歡聽戲曲吧?這笑意還挺像戲曲里要‘殺人滅口’時的模樣。”
虞菀菀指著她眼角:“妝要花了。”
……
洪俊哆嗦:“你、你怎么……”
死超過一炷香的妖尸不能再附身。
虞菀菀晃了晃腳踝。
薛祈安笑:“師姐猜。”
涂酈從狼藉間快步走來,面色難看,沒講幾句說就用力砸石頭:
室內茶香裊裊。
地動山搖,巨響不止。
虞菀菀搖頭,晃了晃他的手指:“不用反省了——對不起哦。我剛剛故意冷落你是不是讓你不舒服了?”
有點不太高興。
洪俊明顯松口氣:“多謝您。”
從薛祈安那確認,不會有危險后,她就把那種女鬼放出來。
虞菀菀本來還想從他懷里出來。
從鬼門間飛出一團赤炎沒入她眉心。
洪俊面色微變:“她怎么在這?我不是說了……”
那道威嚴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比方才稍帶溫度:
她微笑著抽出手,不要搭理他了。
他眨眨眼:“好的。”
可洪家有陣法,又不許旁人隨意進入;進入了也不定能找到陣眼。
虞菀菀方才是想試著用術法提出菩提樹的曾見證過的畫面,卻一無所獲。
好感不足?
她手里有本邪法,聲稱殺滿一千人就能還陽。
【現進行全方位分析,推行個性化HE方案,請耐心等待。】
被鑿開的地窖空無一物。
講半天沒重點,洪俊掄起巴掌往他臉上呼。但到底忍住,他橫肉抖動:
薛祈安“唔”一聲:“五個數。”
“我就知道和你有關。”
末了,察覺有點冷淡又說:“很好看。”
他含笑溫和的嗓音也極近地響起:“抱歉啊洪大人,沒看到您伸來的手。您寬宏大量,不會和我們計較吧?”
說明那幾只鬼的怨氣暫時被壓制,也不會再生害人意圖。
侍從當然不讓她進,可洪俊不在家,造夢一事侍從都曉得。
半敞的窗子清風徐徐,能聽見幾聲蟲鳴鳥叫,嘰嘰喳喳鬧騰得不行。
這話說的他好像常干一樣。
侍從很識趣退下,輕輕關門。
才一會兒沒見,洪俊滄桑不少。
薛祈安鼓完掌,起身,手里被塞個橙子。
“既然你沒意見,那我就這么干啦。”
暗示她不必造夢。
才不會讓她被不知不覺換掉呢。
那本來是給那小姑娘準備的,消除她記憶,免得她發現點什么。
涂酈說,這只騰蛇曾被人馴服過。
得虧浮屠秘境時系統脅迫她破陣,她現在已經很有心得了。
薛祈安沒搭理。
正是那日幫洪俊送禮的小廝。
只是后來也像龍族這樣無聲覆滅。
疑問句,語氣卻肯定。
“不會真是這樣吧?”
她也反省,抱緊他說:“我只是有點不高興你看別人,下次會先告訴你的。”
想起方才洪俊進門時嚷嚷的幾句,虞菀菀稍微感慨一下。
“到底誰天天干這勾當,惡心不死。我爹娘生前果然說得對,一群自詡高貴的白癡玩意,還不如妖或鬼。”
一團淺藍光從虞菀菀指尖飛向洪俊眉心。
……換、人?
薛祈安并不在意它說的那堆話,除了一件事。
……等著他主動開口吧。
虞菀菀本來只想報個信,沒想到涂酈一聽就發火,極快速找來人準備一鍋端洪家。
可惜她和一般的冤死鬼一樣,不記得生前事,只對某人——洪俊,極具怨懟。
兇手離得越近,鬧騰得越兇。
“你感覺我不對勁的時候,就問問我鈴鐺的事。要是哪天我答不上來,就是被奪舍啦。”
她聽不見,可少年在她面前很高興地一彎眉眼。
“真愛不分先后。”
她攬住少年的腰,頭埋進他懷里,指尖穿過衣袍勾緊了那截腰鏈。
三句話后又音訊杳無。
薛祈安:“嗯。”
不準曬,關屋里,她給他人工照明,一樣的。
不待虞菀菀看清她樣貌,那姑娘已經跟團旋風一樣“嗖”地刮來。
“嗯?”
徒留他們呼吸謐澀糾纏。
她現在就開始計劃死遁?
他們壓住洪俊,領頭的是個很年輕的官吏,上來就給了他一拳。
薛祈安:“……”
“正好看見洪大人家中陰云籠罩,我疑心妖邪作祟,特來查探一番,剛巧遇見您回來。”
虞菀菀想給自己一巴掌,又不忍心。
叮叮當當。
虞菀菀哼哼說:“要是答對了,你就給我一只——我別你腰上去當獎勵。”
無痕無傷無后遺癥。
這樣啊……
“砸,都給我砸!我倒要看看他地窖里還能藏多少腌臜玩意兒!”
洪俊起身,手里鏡子白光大作:“九百九十八人,還差的這兩正好由你二人補上。”
虞菀菀托腮笑盈盈:“來,挑幾個喜歡的。”
那個草戒指還套在那兒。
她摸了摸芥子囊里的鬼珠。
“洪娘那些簪子蠻漂亮的,也想給師姐弄一點兒編發辮時裝飾。”
白煙凝形,聚成女人痛苦掙扎的面容,撲騰著想要掙脫開鐵鏈。
洪三娘也走遠了,滿頭簪子碰撞響個不停,還帶陣清淡蓮香。
/
掌心忽地被輕輕一撓,像是回應她方才捏指腹的動作。
長明燈吐槽:“你個小姑娘,蔫壞嘞。就你讓他看見亡妻的模樣,還演這么像。”
虞菀菀從院內走到廊里,站定他面前禮貌解釋:“洪大人先前找我造夢,我沒答應,心里怪過意不去的,現在想給大人造夢,哪想大人不在家。”
“您怎么了?”她關切問。
侍從趕忙解釋:“剛才我就想和大人您說的,但您先問了華陽山的事。”
虞菀菀滿意了:“真會說話——那我猜是洪家的小廝。”
迄今為止,洪珊珊已經殺了九百九十八人,都是情侶。
倒是洪俊哆嗦著開口:“方才我午憩,又做了噩夢。”
洪俊親自燙茶遞給他們笑:“勞大小姐費心了,我昨日散心一遭,休息果然好很多。”
【HE系統載入成功。】
虞菀菀躲。
洪俊跑到她面前,額頭汗灑如雨:“大小姐,要不您還是幫我造個夢吧?也保險,省得到時還麻煩您。”
“掛你腰上呢?”
洪俊目露審視,沒在她面上窺出破綻,拿不準她到底聽見多少。
同樣想進來的還有幾個涂家修士,說爛嘴皮都沒進。
“爹的貴客。”
“我娘就是因你修筑的堤壩而死,你做的惡事終于要公之于眾,少不得好果子吃。”
直接說太不禮貌了。
門被撞開。
虞菀菀芥子囊里的白色鬼珠卻開始四處滾動,“咚咚咚”地猛撞囊壁。
虞菀菀進來弄的第一下花枝就在干這個。
對上少年似笑非笑的目光,他一哆嗦,將手背在身后不敢抬頭。
“好看嗎?”她問他。
無辜枉死的九百九十八人。
去涂家的那趟,虞菀菀就是說地窖藏妖這事。
沒幾步,忽然一道虎視眈眈的視線視線,她擰眉望去,湖心亭內站著個紅裙姑娘,探出大半身體殷切望來。
她這一提醒,洪俊忙想起她也是個修士,再怎么樣也不好處置。
洪俊的院子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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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剛才說的,要給師姐一只鈴鐺。”少年笑吟吟的,眸中卻好似藏著點什么。
虞菀菀也不多問,眉眼一彎,牽著薛祈安的手往外:“那就不叨擾您啦,下回見。”
虞菀菀晃晃腦袋:“好哦。”
抬眸對上少年溫和含笑的雙眸。
她給薛祈安靈海傳音:“你猜他要多久才會喊我。”
不高興有莫名其妙的人覬覦他。
虞菀菀忽地攥住。
洪珊珊的邪法正是從洪俊這來的。
虞菀菀:“……”
她忍不住問:“那其他死的人呢?”
當然最主要是沒把他們放眼里。
虞菀菀早有預料地接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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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指都不想勾了,哼兩聲抽手。
束著金蝴蝶的辮子從她耳側劃過,亮閃閃的,是他今早綁的。
這個橙子在路上剝完,也在路上吃完了。
他本來就不對她設防。
這府邸絕對有秘密。
極像現代的玻璃鏡,映物清晰。
涂酈扭頭不耐:“怎么?”
薛祈安揪弄著她的發辮,嗓音更輕:“記得嗎?”
頓了頓,他實在想不起來是“幾”娘了,干脆跳過:
他用水月鏡把她送回來的。
他并不提方才看到什么。
幸好他倆上山時沒碰上。
洪俊敷衍不少,揮揮手將她往旁邊趕:“好了,爹有事忙,差錢你就拿錢游你的四方去。”
她身側,少年也動了。
她要還陽殺死洪俊。
虞菀菀眉心極快浮現一點火焰紋,飛速消失,靈海里也無甚異樣。
問的是“他們”,目光很明顯只能看到“他”。
薛祈安顫了顫烏睫,一抿唇,眉間笑意卻未改。
虞菀菀握住他左手無名指。
虞菀菀捏緊他的下頜,雀躍地額頭抵住他的額頭。都不待他反應,小溪般涓涓流淌的靈力扎入他靈海。
他指她身后顫聲問:“您、您看那。”
涂酈罵完才反應過來,猛地扭頭:“看什么看,沒見過人發脾氣嗎?你也配看本小姐笑話——”
技多不壓身啊。
發間霎時一重。
門猛地合上。
在朱門口,她和那群侍衛禮貌笑說:“我找涂酈涂大小姐,能麻煩你們通報一下么?”
虞菀菀:“……”
更難聽點,是少多管閑事。
薛祈安看見,不自禁彎彎眉眼:“那師姐要每天帶我去曬太陽嗎?”
“我爹娘也是撞破妖族販賣被殺死的,這狗日的修仙界這么多年都不能好了嗎?”
虞菀菀隨手撥弄門邊做擺件的青花瓷瓶,里頭插著幾枝假花,并未先說話。
窗門合實的屋內忽然疾風大作。
虞菀菀笑意不減。
鬼王:“這是一點補償。”
用玉牌是快,但涂酈不接。
虞家那小丫頭鉆出來,露著笑臉也喊他“大人”,還很客氣地行禮。
虞菀菀是聽到下屬匯報洪俊之事起疑的。
虞菀菀抿緊唇,內心揣測著洪俊要水月鏡和殺千人的目的。
薛祈安也忍不住笑:“師姐想在我身上試?”
他低頭:“?”
不單是虞家那小丫頭來了,和她一道的少年也來了,也不曉得聽多久。
那通話一出,鬼珠顏色好似都淡不少,竟然發出點“嗚嗚嗚”如哭泣般的聲音。
“鬼差行事不利,冤死鬼傷及無辜人未及時干涉,又任由你被操縱,也是孤身為鬼王管轄不當。”
系統忽然冒泡:【檢測宿主攻略進度過緩,請加快速度,否則將換人攻略。】
薛家至寶,虞菀菀見過一回,壽字盤在幻境里見到薛祈安的那回。
洪三娘晃著他衣袖,淺笑嫣嫣:“爹,他們是誰?”
他手握緊成拳,掌心還殘留著一縷溫熱,青綠衣袖被風吹著從手背拂過,又癢又麻的。
洪俊:“等等!”
稍思索,他又說:“江春酒肆師姐還記得么?”
虞菀菀扭頭。
再拉。
長明燈這時忽地嘖嘖:“他這地氣味可真惡心,一地底的妖啊,死活不明。”
他將那只鈴鐺別到了她發髻里。
她別過頭:“師姐在不高興,不想搭理你。”
正對面,少年忽地闔眸,烏睫低垂,像是莫名其妙睡著了,向她這兒倒。
涂酈氣焰一弱:“喔。”
……
冤死鬼就是這樣。
薛祈安捏住她的臉笑:“師姐多干幾次就有經驗了。”
虞菀菀悶悶的:“你太好看了。”
傳說螣蛇無足而飛,能騰云乘霧,是上古大妖之一。《百妖譜》甚至稱他們鼎盛時期曾和龍族爭百妖之首。
果然,侍從還沒來得及開門,聲音就在門外響起:“大小姐您在嗎?我們老爺出事了。”
寒光凜然,幽邃漆黑。
洪珊珊死有余辜,不代表洪俊就是無辜的。
虞菀菀愣,目光微動。
一人端了他整個山,還挺牛。
虞菀菀嗓音倒是很輕快:“話本子里都這么寫的。”
洪俊猛地抬頭。
洪三娘之前,有街上攔他的小姑娘。
這樣想,她忽然看見一扇漆黑的門,緩緩打開,飛出一道純黑的鏈條,纏住洪珊珊的鬼魂往里拖。
她本來也是想,給洪俊造個噩夢,讓他自亂陣腳。
合歡宗又是大宗,還有她方才那話……
虞菀菀:“這兒,到那片山頭,還有那片山頭之后,全是我家的。”
洪珊珊在的秤盤驟然下墜,秤砣上抬,像是靠這樣衡量冤與孽。
洪俊已經被拖走了,面如死灰。
他哽咽著拿帕子拭淚:“我這心痛得實在厲害,就不奉陪了。”
鬼王說:“悉入輪回,出身富貴,喜樂無憂。有緣者可再續前緣。”
/
……?
虞菀菀卻先去了趟涂家。
她問:“你剛才因為這個在看她?”
虞菀菀猜那人涂酈認識,才會露出那樣憤恨的神情。
水月鏡。
薛祈安:“嗯,因為師姐好像很少戴這么多發簪。”
“很對不起,但今天你就在我旁邊睡會兒吧,想和你待這兒。”
洪俊屏氣,沒感覺到一絲痛。
回屋后,鈴鐺被在桌面一字排開。
虞菀菀:“……”
可惡的系統。
虞菀菀芥子囊那顆鬼珠突然化成白煙騰起,藏著女人嗚嗚咽咽的哭聲。
虞菀菀也笑:“您客氣。”
他腦海里突然一聲“叮”,很奇怪的聲音隨之響起:
交疊衣袖下,勾著的手指卻極輕地掐了掐他的指腹。
真沒出息啊。
虞菀菀不太滿意他的不配合,抬眸瞪他,正好聽見他說:“我感覺師姐能猜中,想給師姐鼓掌。”
樹干刻著兩個大字:珊珊。
薛祈安一點點把她往身側拽,攬入懷中,腦袋往她下頜一搭,語氣才又柔和地問:
虞菀菀被環在少年懷中,耳邊聽見一聲聲平穩的心跳。
這是他的地盤,殺人滅口的話……
她的。是她的呀。
涂酈的聲音。
他趕緊收回手,掌心一點黑光閃過。
也不說他反省什么。
“這幾日不是傳妖邪作祟么?涂家派人來管了,挨家挨戶排查,今早正好到我們。您總夢魘,他們懷疑是邪祟附身的征兆。符紙是他們給的——您放心沒讓他們進來。”
威嚴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
洪俊支支吾吾。
洪俊表面功夫還是做足了,親自送他們到家外:“今日招待不周,改日來,改日來非得留您二位用膳。”
這只螣蛇應當是被販賣之一。
長明燈不愿意受她驅使,她就殺人獻祭,逼迫長明燈為她所用。
虞菀菀客套問一下而已
什么鬼話?
長明燈說:“洪珊珊就喜歡先操縱女方,故意對男方不好。”
奪舍。
好想叫她別看。
一直都沒有。
整齊的掌聲一道響起。
虞菀菀:“獎勵就獎勵徹底,我想再吃一個——你漂亮剝得都比較好吃。”
虞菀菀捂唇驚訝:“她是不是死前還在向你求饒道歉,沒想到口口聲聲說愛她的你毫不留情把她打死了。”
“師姐,”他招招手,示意她低頭,“記得今天我們一起買了鈴鐺嗎?”
那她再胡謅幾句妖祟之事,說夸張點,他們誤會是洪俊的命令便趕緊放她進來。
周圍人,連帶薛祈安神色都無甚異樣,虞菀菀立刻明白又是只有她看見的場景。
說完,鬼王也不再要同她溝通,連帶那扇鬼門一同消失。
她殺了近千號人,也不冤,甚至該說……死得輕了。
虞菀菀:“我又不是傻子。”
被抽去妖魄,先魂飛魄散才能保留妖身的完整。妖身被女鬼遇見,趁虛而入占據,才能有相當不俗的實力。
但虞菀菀完全不關心。
說話間,洪三娘從他們身側經過,看起來像想說話。
“師姐。”
華陽山歸洪俊管,那棟墳墓樣的屋子建筑,洪俊會不知道?
薛祈安就又低聲說:“我還沒反省出來要反省什么,師姐可以給點提示么?”
薛祈安低笑:“確實越仿越像水月鏡了。”
她轉身抱住他,扒拉著少年的耳垂哼唧說:“你反省,你好好反省。”
不見如何用力,鏡面霎時從中裂開一道細紋,當啷啷,在洪俊劇縮的雙瞳中裂成無數碎片消散。
那她還留什么?
她并不著急掛到他身上,得弄一下,最好也像他給她的那個一樣。
他坐在太師椅上,大夏天,裹著毛絨的厚毯子,面色慘白。
她很貼心地笑:“我看過您寫的《亡妻回憶錄》,結合您之前說過的信息,可以造夢了,不必擔心。”
嬌蠻的女聲恨恨響起:
靈力順著瓷瓶沒入地底。
對視的第一眼就很容易猜著了。
薛祈安垂睫輕輕的:“嗯。”
磅礴靈力散開,制止府邸內剩余陣法的發動,甚至布下結界防普通百姓窺探而驚恐。
【檢測宿主好感度過高,好感對象好感不足。】
這事對虞菀菀來說,告一段落。
洪俊的手卻抓了個空。
薛祈安忽然扭頭,往那道紅衣倩影望去,眉眼極輕一彎。
“那他們為什么在這兒?”
房屋鱗次櫛比,在太陽底熠熠生輝。
洪俊還想說點什么,人已經被銀色繩索捆縛成粽子。
從屋內出來,院里卻一無所獲。
沒準就是放任洪珊珊,坐享漁翁之利。
虞菀菀也跟著走了,卻留一抹術法停在那棵芭蕉樹上。
虞菀菀不說話了,腦袋埋他懷里。
正要去接,她立刻收手瞪她:“你這帕子也配得上本小姐?別是你只有一條帕子吧?拿走,本小姐不稀罕你這窮酸物。”
路過街鋪時,虞菀菀買了一大把拇指大小的小鈴鐺,還有好多亮閃閃的發帶。
說著抱歉,卻沒一分歉意。
但她會成為那個意外。
這番態度轉變在虞菀菀意料之中。
那股氣就這么沒了。
話音未落,一方素白絹帕遞到她面前。
她轉了轉,仰起臉向他笑說:“其實我在練傀儡術,但是我沒帶小木偶。”
合歡宗的催眠咒。
洪俊忽然不抖了,掀開毯子,露出懷里抱著的一面鏡子。
秤發出“轟”地一聲。
洪三娘含羞帶怯望來,目光不遮掩地落在薛祈安那張臉,嬌滴滴地意有所指:
薛祈安去拉她。
洪俊勉強笑:“不會不會。”
可人家也沒直接看,就是偶爾撩起眼皮,翹著蘭花指別鬢發,眸中秋波連連的含蓄望來。
可洪俊也看著,她咬唇到底沒主動開口,只一雙眼盈盈望來。
涂酈:“……”
虞菀菀:“那不就是現在——”
冤死鬼平冤,魂飛魄散。
來得卻是衙門的人。
她和薛祈安,正好是這最后一對。
她只看他臉,一點兒不和他對視。
“云禾人洪氏,冤死化鬼,然殺孽過多,債勝于冤,罰鬼界服苦役千年。”
虞菀菀收好他挑出來的那兩只鈴鐺,又把剩下的推給他:
虞菀菀:“當然。”
洪俊看起來還有其他手。
從涂家出來,回屋時剛好正午。
用完膳,虞菀菀問:“涂酈說那條蛇是螣蛇,真的么?”
強攻的話,怕打草驚蛇。
/
虞菀菀眼睫輕顫,只想起洪三娘那欲說還休的好幾眼。
虞菀菀收回手,往前走點兒貼心問:“什么樣的噩夢——難道是你妻子撞破你販賣妖族的事,被你滅口了?”
他松手,不由分說攥住她的腕。察覺些許掙扎的意圖,立刻收緊。
她震驚看他。
洪珊珊就被放在秤的左邊,掛秤砣的位置懸著個白骨。
洪珊珊也殺了不少人。
“修仙界私下里不少人在販賣妖族,越是稀有大妖越是價格昂貴。當坐騎,甚或當武器使喚,都極其有臉面。”
那也沒辦法不是?
薛祈安剝了個橘子塞她嘴里:“嗯。”
可沒法提,一提洪俊就掉眼淚。
也想要這樣,獨享。
薛祈安懶洋洋打個哈欠,一動手指,連嘴也貼心地給他塞住。
也有人嚷嚷說:“找到了,洪夫人的尸骨找到了!藏在地窖的磚瓦下!”
虞菀菀戳戳他:“你猜猜是誰?”
連個眼神也不給,虞菀菀立刻舒暢了,高高興興抱緊他。
“男方如果大怒那就是該殺。而醉心情愛的蠢人,女方也該殺。如果男方不在意,那就是偽裝太好更該殺。”
洪俊整個人松懈,抓住她的手:“太感謝了。”
門后有一桿秤。
洪俊一驚。
又躲。
洪三娘之后,她也看過路上別人指著他夸贊樣貌的幻象。
洪珊珊和女鬼長得一模一樣,嚇一嚇洪俊不就老實了?
“為什么?”
可,又不知道該怎么繼續同情。
但還是蠻不舒服的,像心愛的玩具被搶了似的。
虞菀菀:“嗯。”
聽說怨氣過重的人化鬼時,記憶和智力都會缺損,果不其然。
“有人先一步把那些妖族帶走了。”
她只要確認洪珊珊是洪俊的妻子,處理好冤屈,保證不會再有麻煩事在她身上發生就可以了。
院內栽著各樣青樹,還有數不出名的錦繡繁花隨風飄揚,像片彩色海洋,最醒目的是正中那顆菩提樹。
他又向他們解釋:“那是我小女兒,內人給我留的最后一點念想。”
她抬起手,揮袖關了窗。
薛祈安:……?
藍天白云、日光正好。
虞菀菀“撲哧”笑出聲。
聞言不動了,她側臉看他,烏溜溜的圓眼悄悄一垂。
宿主是他,好感對象是……
洪俊這下是徹底大驚失色:“你怎么——”
“洪大人,好久不見。”
晃晃腦袋,叮鈴鈴的聲響在極近處響起。
薛祈安輕輕的:“師姐?”
她不太在意地收回帕子:“你往左看。”
他換副面孔,樂呵笑:“大小姐可真會開玩笑。早說嘛,早說哪還害我以為是賊人闖入虛驚一場——來人,泡盞新茶給大小姐試試。”
這院內所有草木都記錄不了半點事物,定然是有人用術法讓它們如此。
有時不時看他的姑娘家。
傀儡術綁定的過程相當順利,可虞菀菀要的不單如此,她記得還有一種咒術。
洪俊面色霎時和藹:“三娘,不是說要云游四方么?錢不夠了?”
那么現在的問題是,洪珊珊,為什么可以恰好遇見螣蛇呢?
“師姐有空時想逛街嘛?我給師姐買發簪做賠罪可以嘛?剛才看見洪,”
虞菀菀哼哼:“當然!”
虞菀菀聽懂了,裝沒聽懂。她本意是想試探洪俊和妻子的關系。
門突然“咚咚咚”被敲響。
虞菀菀:“好了,您應該能睡個好覺——無意外的話。”
但一碼歸一碼。
虞菀菀:“你也要多曬太陽。”
薛祈安困惑垂眸。
虞菀菀猜到了,沒再問:“好呀。”
……他曬什么太陽啊?
但外頭,“轟隆隆”連著的幾聲巨響驀地打斷他。
一陣陣術法炸裂的聲音接連響起,她明顯是帶著涂家修士來的。
芥子囊內鬼珠已然變白。
“大小姐,這是怎么一回事?”
虞菀菀象征性抽了下手腕,沒抽動,也不再動。
她今天并沒要他脫衣服,也沒咬他鎖骨什么的,只是忽地起身,屈腿支在桌面,隔著整張桌子捏住他下頜。
薛祈安眨眨眼:“好,我想想從哪開始反省。”
勁瘦的、骨節分明的手摁在鏡面。
恰好一截茶白衣袖飄來。
借傀儡術綁定中下咒,正常情況絕無可能被發現。
虞菀菀戳戳少年眼尾紅痣,弄得有些泛紅了,才將他腦袋放在頸窩,蹭了蹭輕快說:
“我實在有點煩一些亂七八糟的人看上你的臉。好討厭哦。”
可就在她頸側,少年懶洋洋地掀起眼皮,一雙藍瞳如永夜般深邃。
第 62 章 風滿日沉(一)
虞菀菀坐著看了他很久。
越看越喜歡。
等到晚間,她從秦朗那拿來根冰棍,剛拆開,還沒來得及咬,身后隱約聽見聲輕輕的“唔”。
催眠咒好像是到時了哦。
虞菀菀扭頭。
暖洋洋的燈火間,少年伸了個懶腰,烏睫輕顫,跟只慵懶的大貓似地散漫望來。
他猶若無事發生,很溫柔地笑:“師姐,晚上好。”
又垂眼簾,面頰浮點愧意,抿唇輕輕的:“我忽然睡著了,希望沒給師姐添麻煩。”
眼眸像對清澈的琉璃珠。
虞菀菀忽然就愧疚了。
她走過去,將冰棍遞給他問:“吃嗎——我剛吃過一根了,味道不錯。”
薛祈安輕笑著搖頭。
虞菀菀也不強求,冰棍入口寒涼,又帶著股清甜的果香。
她很貼心地問:“那你要吃點別的嗎?有拜托秦叔給你留菜的。”
他還是搖頭,眉間笑意不減。
虞菀菀:“抱!”
她煞有其事地解釋:“你把我抱進懷里就等于我們都多穿了彼此的衣服,正好取暖。”
只有夜里,或者剛被催債,她好害怕好難過才會抱著個玩偶哭唧唧說:
勁風呼嘯,那根懸著的細繩也被扯動,身不由己地顫巍晃動。
他低頭仔細打量她兩邊的發辮,脖頸發帶垂落,末梢陷入她衣襟內。
/
薛祈安笑:“師姐說早中晚要親我一次,昨晚沒親,今早沒親。”
虞菀菀怒罵。
很難想象他懷著什么樣心情被懸吊在那,還有忽然掉落的那下……
青銅蓮花底的燈座,盤內無油,頂卻一點橙黃燭火燃燒,不隨風動。
指尖碰到溫熱杯壁時。
除了被她觸碰親吻時。
熱氣蒸騰,模糊木頭小人眉眼。
薛祈安微笑,直接把門合上。
薛祈安使了妖力,先一步把窗都合緊,還點了燈,屋內亮堂如白晝。
“大概是這樣,然后這樣,看起來還行?”
一道手臂粗的驚雷劈落窗前,她心跳莫名加快,倉皇往外。
窗外風雨飄搖,樹葉顫動。
但那其實連個玩偶也不是。
他身前身后都空無一人。
她臉徹底爆紅,推開他,猛地站起來,“哐當”撞在身后的桌子。
還挺有趣的。
“不行也沒辦法了,你戴著吧,反正你好看你戴什么都好看。”
虞菀菀氣急敗壞地拍一本話本子到他臉上:“學!你給我好好學這個!”
身體一輕,人似靈魂出竅般扭曲旋轉,被扯入什么之中。
少年擰眉,明顯不答應。
薛祈安笑著應好。
薛祈安再忍不住,“撲哧”笑出聲。
長明燈:“不過如果你有失憶過,估計還能有點用。”
呼呼風聲成了耳邊他溫和輕柔的呼吸。
樹干還刻著“珊珊”二字。
它快要哭出聲:“怎么辦啊少主嗚嗚嗚,要不你先回浮屠秘境?白玉殿在那會好點吧。”
“你可以不喜歡的。”虞菀菀反到有點不好意思,“之后我再試試,更好看的再給你。”
/
他再未看少年一眼,轉身揚長而去,身形消散在崖邊疾風內,直接用術法瞬移別處。
怎么忽然這時候說!
它一手端杯子,另手還有一張紙,歪歪扭扭寫著:
他不動聲色笑:“高興師姐在這。”
少年笑意晴朗,環過她脖頸的手卻像道松弛有度的細鏈意圖箍住她。
他把所有葉片全撿過來了,像堆砌一片墳冢。
可維持大半天不動由著她看,也好累。
長明燈提醒:“這只是菩提樹的記憶,不能做任何修改。”
他那張臉流點鼻涕她都好心疼。
虞菀菀這才稍微滿意,把那只劍穗放一旁,等絲帶來再編另一邊。
虞菀菀哼哼:“你漂亮我就高興。”
虞菀菀不明所以:“你高興什么?”
薛祈安忽然松手,輕輕揉著她隨心臟跳動的血管,笑意加深:
倒看不出來太不對稱。
她要攔,被揍一頓,關在屋子里餓三天,期間只喝過一杯水。
屋內卻暖洋洋一片。
怕她不懂,他又更輕的:“想要。”
……又是這樣。
“師姐過來一下嗎?”
可算比之前好看。
不知道龍族對傀儡術和咒術免疫,那就一直別知道了。
“我開玩笑的,我也想抱師姐。”
懸著他的那根繩索忽地斷裂。
“不要告訴她,也別讓她淋雨。”
“嗯!”虞菀菀用力點頭,配合地重復,“只給你的!”
有一會兒沒得到應聲。
瓷片碎了一地,溫水飛濺,浸濕足邊一圈裙擺。
龍魄倉皇:“這、這……”
少主說要給你添水了!
……恐高?
卻不曉得,這是薛祈安的雷劫。
虞菀菀目光移到少年煞白無血色的唇瓣,驚恐至極。
虞菀菀下意識起身關窗。
薛祈安微彎眉眼,很有經驗問:“師姐想要我做什么?還是對我做什么?”
“從明日起,懸于崖邊的時長加到三個時辰,直到你能御劍為止。”
忽然聽見噼里啪啦的聲響。
虞菀菀:“什么事?”
長明燈卻驚訝:“這不是你身邊跟著的那少年嗎?菩提樹以前種他家的?”
虞菀菀問:“他人呢?”
虞菀菀很認真:“我感覺還可以更熟練點。”
“沒關系。”
還沒掏出來,腕就給摁住。
他的指腹劃過血管,再輕微收緊,不動聲色同她心臟相連。
她突然想起書里的一段劇情:
虞菀菀忽然心慌得厲害,揪緊衣襟,好似連空氣都變得稀薄。
是犯了什么錯的人嗎?
虞菀菀有段時間對手工感興趣,視頻軟件收藏一堆,全在收藏夾躺灰。
虞菀菀縮了縮脖子,扭頭扯住,彎彎眉眼說:“要不我先給你換個發帶?”
兩側懸崖如吃人巨口般大開,崖底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四五十層樓的深度都不止。
薛祈安又笑著問:“師姐喜歡住什么樣的房屋?可以永遠不離開的那種。”
薛祈安把她摁在自己腿上,攬著她的腰,懶洋洋地靠在她頸邊,又像她接住他時的姿勢。
滿城風瀟雨晦。
薛祈安頷首:“行。”
這下換虞菀菀擰眉:“可是雨好大哦,你淋濕怎么辦?”
發帶再柔軟,捆過一夜、最開始又被她那樣扯過幾回,視線里纖長白皙的脖頸早就浸潤濃郁的緋色。
漂亮是真漂亮。
開心是真開心。
虞菀菀想揍他,看見那張臉時又強行憋住。
溫度好似一瞬蒸騰。
他已經、已經被廢過筋脈,廢過靈根了啊。
外頭雨聲漸小。
龍魄委屈巴巴抱住。
薛祈安:“好看。”
虞菀菀咬唇。
和她待著就行,不關起來也行。
虞菀菀面頰不受控地發燙,一籮筐的騷話憋不出一句。
虞菀菀搖搖頭又點頭,扭成好久沒見的麻花樣。
霎時疾風大作,糊起她雙眼,手深陷燭火間。
虞菀菀再睜眼,脖子疼。
“不要。”
那是她在垃圾堆里撿來的破花布,洗干凈,把紙巾揉成球塞成的。
長明燈打個哈欠,疲乏解釋:“這是偽焰,除了亮著基本沒用,你可以碰一下試試。”
劍穗被拆了又重新編一次。
“不錯,這才像我薛鶴之的兒子。”男人慣常冷淡的嗓音竟多幾分暖意。
好可愛。
龍魄避開她的視線,只把水又遞來。
薛祈安沒再說話,平靜望她。
一張木質的臉忽地湊得很近,僵硬地遞來杯水。
薛祈安支臉看她,理順桌面其他攪在一起的絳帶遞過去,眉眼彎彎:
虞菀菀卻徹底愧疚了。
下暴雨了。
“這兒風是挺大的,風景也不好。你想試著修煉嗎?如果能開靈智,就可以離開這里了。”
這么大雨容易染風寒吧?
他沒在意那片青葉,更沒看她。
漸沉的夕陽,少年和樹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長,伶仃孤瑟。
虞菀菀坐在梳妝臺前,由著少年擺弄她的頭發,兩邊垂落的發辮不一樣長也沒說話。
窗已經更快地合上。
“劍穗?”
虞菀菀瞥一眼就頭暈目眩,像坐過山車,從頂俶爾墜落的驚恐。
只能說這樣違背本心的話。
確實是他,很小時候的他,八歲左右,下頜輪廓分明,兩頰卻還有團未褪去的軟肉、
如海面掀起的巨浪囂囂墜落,拍打在萬丈高樓間。
她做什么都很快,現在就掏出該用的工具。
可惜玩偶沒離成。
他和她輕輕說,嗓音如清泉涓涓,還帶著未變聲的稚嫩。
他長這么好看她實在沒辦法,嗚嗚。
遠處忽地一聲雷鳴。
抬眸望眼晦澀天,眸中竟閃過瞬很奇異的神情。
靈海里,忽地傳來片記憶,是她留在菩提樹上的那縷靈識傳回來的。
“師姐給什么我就喜歡什么。”
因為孤兒院外面,好像什么都有。
“師姐會冷嗎?”他很貼心問。
水珠不濕他衣袍,擦肩而過,隨勁風吹卷烏發,襯得那張臉昳麗落拓異常。眼尾一點紅痣似勁浪間的一帆小舟。
話音剛落,衣襟就被她徹底扯開,一直纏繞著的觸感也隨之抽離。
少年卻忽然湊近,她才看清他唇瓣有干涸的血跡。
他的語氣自動浮現耳邊,還有含笑的、很漂亮的臉蛋。
她回到屋內。
薛祈安買一捆就準備回去。
抬眸睨眼陰沉的,雷霆卻愈發喧囂的蒼天,薛祈安終于不耐地“嘖”。
薛祈安瞥眼霧蒙蒙的窗外,擰眉:“現在?”
薛祈安低頭解釋:“手有點麻。”
虞菀菀抄起外袍起身,少年立刻掀起眼皮看她。
以之為中心,數道雷電如鞭子般打向四面八方,層疊烏云好似墳墓,被打出噼啪不絕的刺響。
他出門時剛燒的,現在溫度正好。依她那喝水速度,他本來算準著就該回去斟滿的。
出門時,風雨正浩浩。
雖然也有一身還不完的債,住在孤兒院里,但附近的大嬸對她很好,會請她上家里吃飯,也會請她過來玩鱉。
……再說一遍,誰?
虞菀菀被看得實在心虛,小小聲的:“要不你去?”
菩提樹的記憶傳給她,長明燈可能有擴寫或是回溯的作用。
薛鶴之當然聽不到,他塞了幾顆黃品靈石到他手里:
烏發被卷了卷,背也被少年輕輕拍著,他好像對此事一無所知,親親她的耳尖笑道:
薛祈安撥了撥她發間的鈴鐺。
就在她這棵菩提樹底。
滿腦的晦澀想法都被她那句話驅散,薛祈安輕笑:“沒有。”
在她看見時消失。
轟隆!
第一回當樹,有點新鮮。
“等等!”虞菀菀驚叫。
孤兒院的錢流向并不干凈,別說玩偶,飯都吃不干凈。
凈是歪理。
他渡劫失敗了。」
虞菀菀俶爾睜眼,桌面沙漏窸窸窣窣,才走過不到一盞茶。
街道還開的鋪子寥寥無幾。
能永遠只有她看見他漂亮的臉蛋。
和她腳踝的遙相呼應。
后腦勺垂落的一對長長發辮,像兩條燕尾,靈動地左右輕晃。
菩提樹的記憶只有很短一段。
龍魄驚慌抬頭,薛祈安也望去,眸中映出道撕裂穹頂的白電,整片天都泛著慘白。
薛祈安:“嗯。”
菩提樹沒清理干凈的記憶。
“喜歡住有你在的屋子。”
叮叮當當的。
薛祈安另只手扣好束腰:“我去。”
虞菀菀:“先欠著!”
“我開玩笑——”
話音剛落,驀地被撲個滿懷,少女聲音嘹亮如清晨鳥啼:
少女披著明澄亮色的燈火,像籠絡身日光,露出的截脖頸似青綠間扎出的一抹融融春意。
她扭了扭,卻聽見枝葉簌簌聲,面前一地青葉掉落。
從沒關緊的窗里,斜斜穿入,豆大的水珠落在桌邊。
“對了!”她忽地想起一件事,扭頭看他,“你用劍穗嗎?我給你編劍穗要嗎?”
“這是為你好。薛家劍道天下無雙,你身為少主,怎可因恐高而不敢御劍?說出去叫人看輕薛家!”
長明燈也驚恐:“這薛家是什么世家,妖族嗎——不可能,妖族出了名的溺愛孩子。魔修呢?也不像,老天爺別是修仙界的世家吧?”
下意識使術法,卻無任何效用。
能最最最好地收納他。
雷聲愈大。
“師姐想不出來就算了。”
那兩條柔軟的青綠腰帶拂過手背,如蝶翼般,薛祈安輕輕攥住:“好。”
他輕聲問:“師姐給我的?”
她用力抖了抖樹干,搖下幾片葉子到他頭頂,好似以此給點微薄慰藉。
一時有點不曉得說什么。
挺好。
身后似有疾電追隨。
薛鶴之卻看也不看,一攏袖子淡道:“還有醫修說此事不可。今日不就改善了么?半月里,你第一回沒暈。”
比平時感受得更明顯。
薛祈安目光微動,像是想起點什么忽然低頭,沒叫她發現地親親她發頂。
懂了,她進入的是菩提樹的記憶。
但會嚇到他得,萬一嚇跑可不好,她還得去找,還得提防他再被奇怪的人看上。
無人一隅,少年化作道銀光,流星般馳過天際。
/
虞菀菀想問,指尖卻正好碰到那點燈火,毫無溫度,像觸碰棉花般軟綿綿的。
她不放心地把劍穗展示給他看,薛祈安頷首應好。
虞菀菀便試探地將長明燈從靈海里取出。
虞菀菀的心臟像被無形的手掐住,難受得慌。
虞菀菀把手里的發帶放到旁邊,仰起臉親了親他的脖子:“今天先不綁了吧?你這樣也好好看哦。”
虞菀菀不吭聲。
虞菀菀解釋:“我去買絲帶,家里的不夠。”
怎么會從始至終一聲不吭啊?
薛祈安很困惑:“那為什么不生火?驅寒符不可以么?”
院長嫌臟,把她的玩偶丟了。
虞菀菀好奇張望,忽地看見崖邊有點模糊人影,倒吊著,衣袍掀起,似被懸住翅翼的蒼鷹,被風吹著左右搖擺。
……
薛祈安別過臉,身子忍不住發抖,手緊握成拳好像以此壓抑點什么。
她一人就能把整間屋室充滿,噼里啪啦的雨聲好似作襯的樂章。
薛祈安更好笑看她,將人往回扯:“欠啊,我又沒不答應。”
但少年下墜勢頭驟止,似被股無形力牽到崖邊。
癢癢的。
她后來也希望她的玩偶能離開孤兒院。
數道驚雷糾纏著,聚成一處重重落下。
環顧四周,不見人影。靈識無聲息探向附近,也未有可疑人。
他這才笑,抱住她蹭了蹭說:“師姐好乖。”
晴空一瞬被烏云遮覆,勁風呼嘯,草木在一片晦澀間左右晃動,似沉默地嘶吼和掙扎。
薛祈安:“好。”
薛祈安懶洋洋垂睫,把它從肩上取下,絲帶也塞入它懷里:“這個帶回去。”
“銀色的,要亮面的,多買幾條。”
少年像鉛球般重重墜落,衣袍被吹氣球似地鼓起。
“雖然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但我以前看視頻——就看書的時候看到過,你就當我會吧。”
少女湊近,戳了戳他喉結稍下方,呼吸撲落,柔柔地拂過被捆過稍有翻紅的脖頸。
好像在嘲笑她:你剛還說避水符呢?
室內亮堂,卻像是有團黑暗從黑澀的窗外蔓延進內,幾乎要將她吞沒。
薛祈安垂睫,微瞇起眼警告,想了想卻又輕聲的:“回去要記得給她倒杯水,然后夸夸她,說辛苦了。”
后衣襟被松開。
吸入時,成了刀割一樣的痛楚。
水杯也墜落。
只一筆帶過,可渡劫失敗的結果呢,要么魂飛魄散,要么勉強撿回條命,筋骨寸斷、生不如死。
好似忽然間冒出的莫名問話。
那對霧藍雙眸像面不起波瀾的深海。
更響的雷聲,天空幾乎被撕裂成兩半,慘白滲人。
她還沒有仔細打量過。
薛祈安倒沒忍住笑:“師姐高興就行。”
虞菀菀:“要不就這樣吧?這樣也很好看。”
……什么用?
她的脖頸卻被輕輕觸碰。
薛鶴之說:“誰準你喚我‘家主’的?省得外人聽見,還覺著我們虧待你。”
轟隆!
虞菀菀這才別過臉,重新坐回他懷里。
有股很奇怪的燥意在體內亂竄。
他跪坐在地面,大口大口喘氣,額前汗滴墜落,染身面前那片土地。
她手邊有好多五顏六色的絳帶。
“都可以。”
應當是懸吊時強咬著不發出聲。
“有點高興而已。”
她成了,一棵樹?
關起來,藏起來,能不叫任何人發現的地方。
四周寂靜溫和。
虞菀菀好奇伸手。
自從知道這盞燈是靠龍膏點燃,她就根本不敢在薛祈安面前拿出來。
高興她愿意下咒留住他。
乖,乖你個頭。倒反天罡。
周圍蟲鳴愈嘈。
風勢愈大,雨聲漸囂。
他中間頓了頓,像在斟酌稱呼。
少年卻將葉片取下,連帶耳尖那片青葉也拿下,全部堆在她樹根邊。
薛祈安正在付錢,頭也不抬和它說:“嗯,謝謝夸獎。”
他提著少年后衣襟拽起:“站有站姿坐有坐相,別丟了薛家的臉。”
虞菀菀又不放心了:“要不還是我——”
如果忽略他過分慘白的面色。
虞菀菀看著他當真拿出本書,給那棵樹念。
那么大一團線,纏到板上沒幾圈就用完了。
冰涼又輕柔的,慢慢環住她。
好在虞菀菀說的,賣絲線的鋪子還開著,正在收。
“今日沒暈,這是你該有的獎賞。”
雨滴嗙嗙砸在屋檐。
她反手拍拍他的背:“是這樣的——”
舍不得也是真舍不得。
「那道雷劫很兇悍,修仙界百年未有的兇悍,不少修士紛紛圍觀。
木制的耳朵被不輕不重捏了一下。
虞菀菀好想去碰他,卻只抖落一地的青葉。有枚正好落在他左耳尖,像一點綴飾的青玉。
他揪著她的手,把她扯入懷里,下頜在她發頂蹭了蹭乖乖地說:
碰到他的胳膊,聽見聲“嘶”。
少年身形搖晃一瞬,卻還是定定站住,背脊挺拔如青松,垂睫溫聲:“謝,家主。”
小木頭人坐在他肩頭,胸前貼著的避水符隨風晃動。龍魄也搖晃腦袋嘿笑:“少主越來越賢惠了。”
虞菀菀想說的是這樣的地方。
風雨罕見之大。
我知道你肯定聽得見的對不對?你可以幫我找爸爸媽媽嗎?
視線里,很快出現一角竹青色衣袍。
虞菀菀更愧疚:“下次我會減少被美色迷惑的次數的。”
薛鶴之背著手,如憑空出現般立于菩提樹前。他竹青衣袍繡著幾只仙鶴,做騰云而去狀,衣袍飛揚間似謫仙降世。
她解釋:“上次你搶浮屠秘境時不是用了劍么?合歡宗提供的劍哪有自己的劍順手,之后我們一起去打一把趁手的,就會要劍穗吧?”
他漂亮,還被她咒暈,讓讓他。
誰要莫名其妙和她分開一下啊?
她在芥子囊里掏啊掏:“我有避水符——”
位置的話,應當是薛家的玉麒谷。懸崖邊,借著未干的一點水潭,她看清自己和洪家那顆菩提樹一模一樣。
虞菀菀:“……”
但……愧疚完,下次還敢。
這種愧疚一直持續到次日晨。
虞菀菀想著還有點委屈:“你有什么意見嗎?”
虞菀菀愣住,和他對視時忽地移開視線,似在逃避些什么。
“……師姐,你扯我衣襟的動作是不是有點太熟練了?”
身形單薄如紙,在崖邊勁風顫抖不已,好似隨時都會被吹散。
虞菀菀很少見他抖成這樣。
虞菀菀點頭:“嗯!”
“師姐今天還忘了一件事。”
她掰掰手指:“我有扯很多次嗎?沒有啊,一天都不到一次怎么能算多?一天吃一碗米飯多嗎?不多。”
虞菀菀:“?”
好厲害!辛苦啦!
虞菀菀叼著冰棍過去,還沒近他跟前,就被拽住手腕一扯。
“怎么?”
頗有幾分忍辱負重意味。
他其實不太用劍穗的。
薛家臉早都被你們這群人丟光了!
虞菀菀想了想她八歲在做什么呢?
但這會兒顯然不同,他很難受,相當相當地難受。
之前在黑霧里見過的就是這點光。
起床到現在,薛祈安已經拆了好幾回又綁了好幾回,每回都不對稱。
我好怕,好想他們。
門忽然被撞開。
暴雨倒灌。
虞菀菀連避水符也沒用,咬牙一頭扎進呼嘯的風雷間,渾身被浸個濕透,也未有半分退卻。
她要去找他。
就要。
第 63 章 風滿日沉(二)
風雨如晦,烏云沉寂穹頂,四方草木蕭蕭。驚雷聲聲不止,白電如利劍般一次次撕裂天頂。
沒有人見過這樣大的雷雨。
雨水堆積流淌,碎石噼啪震蕩,大地好似都為之撼動。
挨家挨戶關緊窗。
偶有孩童好奇張望,立刻被揪回去,得長輩耳提面命警告:
“這是有人遭天譴了,不許看。看了要倒大霉的。”
在雷電中心,卻有道修長挺拔的少年身影。
雷一道道向著他身上劈。
一道比一道粗,甚至超過了飛升才有的九九八十一道雷劫。
他烏發披散,衣袖破裂,血液將白衣染成深紅,足下地面亦是一片深色。
獨那雙眼,亮得駭人,似盞積蓄雷電的明燈。
從始至終,少年一聲不吭,背脊亦未彎一下,似枝從不折摧的青竹。
四面八方響起威嚴的嗓音,竟隱隱含笑:【是我小看你了。也對,畢竟是曾妄圖弒天的一族。了不起,這雷劫你是真扛過去了。】
可渡劫,渡的不單如此。
身心都得渡。
“出去后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我們如果知道,都會覺得好聽的。”
說是有誰窺破天機,犯大忌,游歷四方的銀龍毫無準備紛紛死于雷劫里。
一道玄黑的身影,上身人下身魚尾——時任殿前侍衛的鮫人族太子。
云及舟抱緊懷里龍蛋,踉蹌跌撞地向前沖。
像是應證他所言。
那群人果然大部分追她而去。
薛鶴之,薛家家主。
五百遍的戀愛技巧、五百遍的顧家方法。
銀珠吐出的剎那,銀龍霎時噴出口烏血,好不容易止住的傷更血流如泉涌。
總念故事的那個是他二哥,云及舟,比他早百年出生。
說話人是玉銀族的族長,云止。
那場困囿他多年的午夜夢魘。
“茍富貴勿相忘,二哥的幸福就靠你了。”
蟄伏已久。
剛孵化的幼龍最為脆弱,與凡人無異,本該有長輩看護。
是和侯鳥歸林一樣,海底生物從四方奔騰回家,照亮整片深海。
他用力一彈他的蛋殼“呵”一聲:“你別這神情,等你以后遇見喜歡的姑娘就曉得了,沒準比我還夸張。”
云及舟嗓音更溫柔:“都怪他們在那折騰,非要給你起一個全天下最好的名字,這下好,你現在都沒名字。”
青綠身影像春日驚蟄般轟動四方,如道盎然春意撕裂漫漫長夜。
兄長就成了廢墟的一具白骨。
“及舟,你松開我。”
白玉殿搖搖欲墜。
忽然,數道銳光穿過白玉殿,靈力而化的長劍整斜襲來。
喊的第一聲也是最后一聲。
夢想是當個紈绔,娶最美的姑娘,和她一起游盡四方山河。
他們的父兄就是其中之一。
爪里的龍蛋。
可云及舟到時,整殿龍蛋都被毀了。
每只銀龍都是一顆星星。
講故事的那個就會很不服氣:“危險什么?”
他被捆成粽子壓倒在地面。
弒天的故事講過百八十回,每回都被云止打斷,云及舟就是不改。
小小的那個被踹了一腳。
更遠處,還有雷和術法轟隆不止。
地動山搖。
可兩人一起,目標太大,極有可能全軍覆沒,必須要有人分散火力。
云及舟橫眉一挑,水藍色廣袖翩翩如羽翼:“那可是我幺弟誒,是這么帥氣了不起的我的幺弟誒!”
他,甚至整個玉銀族都是反派。
當今劍道第一人。
滿目赤紅,不單單是云及舟那身費數月縫制的喜服。
他終于知道玉銀族窺破的天機是什么了。
憑什么他們就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空中忽地浮現竹青色大的光影,如絲線般在空中織起片密網向他砸來。
他們會成為屠龍英雄,會榮光滿身,會享盡世人歌頌。
云及舟大滴大滴淚珠往下墜:“為什么啊,為什么是我活著。如果是大哥,是大哥的話肯定有辦法,大哥比我強又總有辦法的……”
“保重。”
安寧得他很不安,好似這樣的每一天都是偷來的。
銀龍托著鏈條,費力向他爬來,張口將他吃了進去。
那是薛祈安第一次聽到天道的聲音,威嚴神圣:
“龍,弒天者也。”
之后云及舟再沒講過這傳聞。
甚至不要他動作,她自己鉆出來。
或者不能說失蹤了。
薛祈安低垂烏睫,沾著的血珠顫動墜落,從眼尾劃過,襯得那顆紅痣愈發妖冶。
所有人都驚呆了。
憑什么?
爆鳴聲愈來愈近。
龍族統御四海,大哥是未來的族長,很忙,只來見過他一次。
白日里有鯨歌,入了夜有像小燈一樣的水母,從殼外流淌時如條發光的小河。
“看,硨磲,海底靈玉,歷史這么悠久的也很難得。知道你喜歡,但是我的,沒打算給你。”
對視的第一眼,他們就都懂彼此的意思。
最亮的那個他知道是蚌里暉。
白玉殿最里一隅,四面銀林叢生,林底本該堆滿無數龍蛋。
海浪翻涌。
就在稍遠處,更響亮的術法爆裂聲,那才是嬌嬌分走的大部分火力。
殿門被破。
云及舟:“……爹!”
/
他笑說:“天塌下來都有兄長父母頂著,誰要你們弒天啊?累都累死,平安高興一輩子就好了。”
門外是銀龍尸體。
云及舟哼一聲:“爹這你就不懂了,家里需要一個廢物。大哥是族長,幺弟是少主,我犧牲自我勉強當個廢物吧。”
他被云及舟抱在懷里。
“新孵化的幼龍?這倒是意外之喜。”
而反派們就是陰溝里的老鼠人人喊打,不論過往,注定死于天選之子手里。
“混賬。混賬!”
薛鶴之被踹在腹部,哐當飛出去,化作道竹青色圓弧。
還有五百遍的龍族必游景點。
他從未離兄長如此親近過。
“屠龍威名一出,薛家聲名大振,奪得仙門世家之首想必毫無懸念。”
白鯨的哀歌愈來愈響,水母附近飄動不敢靠近,游魚倉皇亂竄。
薛鶴之笑:“明川可還暈著,當不起這少主——”
云及舟:“然后呢?”
為什么呢,為什么就要是他們?
云止:“死了。”
“雙修的時候你哭,怎么現在還哭啊?哭包舟,再哭就不親你了。”
那是制法器的絕頂至寶。
云及舟最愛講的就是弒天的故事,還天天說:
劍確實回去了。
嬌嬌驚愕:“這種術法,怎么、怎么可能傷到龍啊?”
有些新出生的水母會掉隊,得勞駕父母揪回來,觸手拍兩下象征性地責罰一番。
甚至難找到一具完尸,龍角全部給砍斷了。
天道莫名其妙降雷劫。
“為什么?”
幾個治愈術下去,傷勢只愈合卻未真正好轉。
云及舟被逼得劃出龍形。
“所以說,弒天是件很痛苦的事,別老給你幺弟講弒天的事。快快樂樂是最重要的。”
云及舟冷笑。
薛祈安被他搖得頭疼。
只有最后一次講完了。
可新生的龍族不能流淚。
龍鱗堅硬,龍肉厚實,近乎刀槍不入。他在龍腹滾了一圈又一圈,比平日里云及舟搖他粗魯得多。
“……算了,你還是不要記起來了。就當個普通人,也別復仇不復仇的。我們都希望你高興。”
他抱著龍蛋,低頭說:“先把你帶出去,至少要把你救出去。”
玉銀族不服。
是最沒用的他。
薛祈安知道自己不能悲傷,要趕緊走,趕緊走。
人族修士的襲擊。
當蛋期間,薛祈安至少聽了五百遍云及舟的疼人小竅門。
余的時間都在尋訪海中各族。
傳聞應該堪堪講了一半。
云及舟說:“哎,我真羨慕你,有個這么好的二嫂。”
要想帶走龍蛋,必須要云及舟。
不,他絕不會是這蠢樣。
【你們注定會失敗的。】
薛祈安:“……”
那次云及舟問:“弒天的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那時,孵化后最想干的只有一件事:
她故意大喊:“你放心我會護好它的!”
/
他拍拍他的蛋殼很認真地問:“等幺弟孵出來后,我可以玩幺弟——和幺弟玩嗎?”
一件件擺出來。
懷里的姑娘都被護得好好的。
“你大哥也是,問你倆誰要當族長,你倆靠劃拳決定。大哥輸了,得好好學著干未來族長,你倒樂壞了。”
薛祈安更想揍他了。
“如果幺弟成為新天道,我以后偷跑出去玩再不會被你抓住,幺弟肯定會把我藏起來的。那時我就是天道他哥嘎嘎嘎!”
他身邊跟著的修士飛速上前,沾滴血到鼻下聞,欣喜道:“幼龍可比成年龍好拿捏得多。家主英明,策劃的這場屠龍圓滿成功。”
“也是你二哥我聰明,把左臉伸給她打。我右臉好看,她喜歡,打壞了怎么辦?”
他們也有父有母,有兄弟姐妹,有豪情壯志,有兒女情長,有光鮮的未來和為之奮斗的決心。
白光一閃。
卻又像他忽然哭出的一滴血淚。
他們成了容易受傷,卻不容治傷的刀殂魚肉。
好似很快有壞事要發生。
他未謀面的父母兄長,成了他的溫床,血流千里,尸橫遍野。
“玉銀族這下是真完蛋了,也到我鮫人族嘗嘗做霸主的滋味。”
他說:“龍族為弒天而生。殺死天道的龍,會成為新天道,重塑天地規矩。”
再得意洋洋地一件件抬走。
吵。
揍他。
他張開嘴,吐出一顆銀珠。
紅衣姑娘脫了外袍,抱在懷里好像藏著團龍蛋,烈火般撲向門外炸開的術法。
薛祈安跪坐在一地尸骸間,極目望去盡是銀龍小山般的身軀。
畫卷正中,姿容絕頂的小少年揪緊胸口衣襟,腰背一點點佝僂,似被壓彎的根修竹。
后來時過境遷,云及舟都有心上人,他還沒孵化出來。
他有多痛,嬌嬌就痛百倍。
血液被映得明澄亮閃,像是黃昏霓霞鋪散的瑰麗畫卷。
他大手一揮:“等我幺弟出生時,我要給他戴滿花圈,擺在奇珍異寶中間,燃燈徹夜,宴請四海妖族來看他破殼。”
只是這個秘密給窺破了。
他好像在哭。
云及舟還美名其曰:“好夫君要從小抓起。”
薛祈安僵坐在血泊間,明明在海底生活慣了,竟然一點氣也喘不上。
這殿內,只剩下他們活著……
討人嫌的兄長語氣罕有得溫和:“我只能把你藏我肚子里了,你嫌棄也沒法子。如果你能活——呸,你肯定可以活下來。”
整片海被染成深紅。
哐當!
“那又怎么樣?我幺弟就要與眾不同。”
云及舟興致來了,還經常抱著他的蛋,上上下下用力搖晃,恨不得將他搖散一樣。
無數術法轟然炸裂,咚咚咚地砸在銀龍身上。
蚌里暉什么也不懂地漫灑清輝。
玉銀族孵龍蛋的地方,只有玉銀族直系能進,也是防有心之人趁虛而入。
他還未來得及看清兄長的模樣。
那邊的銀龍自知掙脫無望,很快冷靜下來。
“你是不知道,你二嫂對我多好。上次我們吵架,她那么生氣,都心疼我只扇了我左臉。”
云及舟是玉銀族最閑的龍。
云止笑罵:“你也滾。”
云及舟死咬牙關,喉腔里發出“嗚嗚嗚”壓抑的哭聲,淚珠滑落。
相處這么多年,云及舟練就門從蛋殼讀心情的絕佳本領。
【玉銀族對天不敬,死有余辜。】
龍族覆滅就是代價。
云止再嘆氣。
全死了。
天道真正想磨滅他的也就留在雷劫之后。
存在的價值就是給天選之子們鋪路。
云及舟苦口婆心說:“嬌嬌追求者眾多,為什么選中你二哥我啊?除了你二哥我長得全族最好,當然是你二哥我會疼人啊,你好好學著點。”
最常來找他的就是云及舟。
等到巨響漸止時,銀龍的身軀也再負擔不住,肉身散作銀光,如螢火般飄遠。
這次看清了,是個很年輕的姑娘,兩條發辮如燕尾,一雙眼似黑曜石,燃著熊熊怒火。
同樣著竹青衣袍的修士向內收攏,圍成圓圈將他包裹其中。
“來人,保護家主!”
怎么會這樣啊,那些早上說話聊天嬉笑的人,晚上就都死光了。
云止說:“據說是真的。但只有祖龍弒天成功,那是天地間的第一只龍。”
本來該是雙喜臨門的好事。
日子很安寧。
薛祈安順著他的氣管往下滑,亮光在一點點遠去,兄長的聲音卻在一點點靠近。
很稚嫩的童聲給他講這種傳聞。
有人哈哈大笑:“龍族無堅不摧的時代徹底過去了!家主得天道偏寵,習得克龍的術法。”
“我那么厲害的龍丹都不要了,化成龍蛋騙他們,你必須要活下來。”
他被炸得血肉模糊,也未有停頓半分。
云及舟經常帶著嬌嬌來看他。
講的故事多變成他們的愛情故事。
每百年會有一個天選之子。
嬌嬌好笑地看他,踮起腳,矜持又驕傲地在他下頜親了親說:
所有人都很高興。
死的剎那,星辰隕落,這樣一片輝煌又燦爛的流星雨,藏著數不盡的銀龍尸骸。
可銀白色龍鱗如剖魚鱗般,片片掉落,沾著大塊大塊的血肉。
那群海底生物嗖地逃走了。
“誰樂意當你這少主啊?”
話音剛落,他甚至來不及完全轉身,數道玄青色鏈條從門嗖地射入,捆住他的四肢。
云及舟化為人形,渾身是血,血滴落在薄薄的蛋殼像是雪地里朵朵紅梅。
“你要點臉。”
也給踹了一腳。
孩童渾然未覺,一板一眼說:“天道懼之,恐之,故降無邊恩寵,想以此熄了龍族弒天之心。”
云及舟咬牙,他把骨節捏得嘎吱作響,卻并沒有沖出去和他殊死搏斗。
在傳承下來的記憶里,這是個小說世界。
沒有父母兄嫂,沒有相伴的龍蛋。
銀光一閃。
更多的腳步聲,利劍破空聲嗖嗖響起,很多人大笑:
“孵化后,你要是還能想起來,還記得我故事里經常提的洞穴嗎?蚌珠、硨磲、鸚鵡螺,都是留給你的。你娶妻的彩禮我也都備好了,你只管拿就好。”
刀劍和龍鱗碰撞的聲響。
薛家的術法卻像最絢爛的煙火,在靜謐深海里響徹整片。
白玉殿磚瓦被染成鮮紅色,還有血液從大門門縫流入,轟隆隆的術法圍繞白玉殿炸裂開。
龍族慘死消息傳來時,白玉殿門已經被攻陷。
又留下少年一人。
長鯨的哀歌不休不止。
就算流了淚,深海也記不住,海水一瞬就能沖刷干凈。
失敗了便是道心破碎,根基潰敗。
龍丹化成龍蛋的模樣,藏在銀林之間。
那片太過濃郁的血卻暈不開。
背部撞到很多修士,轟地撞在遠處巨型珊瑚礁上。
但是失敗了。
云及舟旁邊的姑娘微笑,然后用力踹了他一腳:
一雙繡竹紋的玄黑長靴停在他面前,他被用劍刃挑起下頜,劍尖在脖頸劃過一道銳利血線。
海底一片赤紅,他孤零零地陷在龍腹中,殿內困著無數哭嚎的龍魄。
云及舟的每滴淚也像他在哭。
“看,深海的蚌珠,拳頭大,喜歡嗎?我的,絕不給你。”
很薄的蛋殼,薛祈安依稀看見他的二哥,很俊美清絕的一張臉,眉眼間恣生著張揚肆意。
說到這時,他很激動地一捶龍蛋。薛祈安被捶得渾身疼,還想吐。
殿外,一聲聲抑制不住的哀鳴,轟隆隆似有重物落地。
四周再難視物。
她好輕好輕的:“夫君。”
大哥那次也來了。
云止笑罵:“丟人現眼的玩意,滾。”
術法在身側一路炸開。
一半在悲愴,血珠取代了淚大滴大滴從眼眶往下落;一半又在遺忘,父母兄嫂一個也記不清了。
說到最后她嗓音隱隱發顫。
他們在往白玉殿的最里趕,后院種著片銀林,那兒是收納龍蛋之地。
可沒用,他又被一腳踹出去。
期待過破殼那日。
/
是玉銀族希望所在。
可真到了那日,沒有珍寶、沒有日月,沒有一聲歡呼。
深海浪涌徐緩,都似給他做襯。
深海無光,他墜入一片漆黑。
他更喜:“而且龍血入藥,少主這下有救了!”
嘶吼、啃咬、抓撓……龍爪根根斷裂,也未在鏈條留下道細痕。
成日和他說話,還會搬來很多東西放在他周圍說:
誰也沒料到,妖境會在今日徹底陷落,人族襲擊,最強的銀龍全失蹤了。
大概是……他的父親?
這叫歸潮。
“鸚鵡螺喜歡嗎?哦,問問而已,不給你。”
他笑著將魚尾邊沾滿蛋清淡黃的蛋殼掃走,如擲垃圾般。
“虞菀菀。”
他那討人嫌的二哥,只對嬌嬌柔情萬種,一句重話都說不得,恨不得把心都剜出來給她。
薛祈安像被生劈成兩半。
龍的慘死。
云止嘆氣:“及舟,花圈是送死人的。”
“他們在這兒!還有個龍蛋!家主說了,龍殺死,龍蛋必須帶走。”
云及舟嬉皮笑臉:“滾回來了。”
他和云及舟是雙生子,性情卻完全不像。
隔著薄薄的蛋殼,薛祈安依稀能看見男人和小少年的輪廓。
云及舟要趁這時把龍蛋全帶走。
【畢竟,這就是反派永恒的「宿命」啊。】
那就是云及舟的心上人,嬌嬌。
薛鶴之“哇”地吐出口烏血,目露愕然。
忽然,很清脆嘹亮如鳥啼的女聲驀地打斷他,壓過整片鯨歌。
他懷里的姑娘,紅裝加身的未婚妻很冷靜地出聲。
男人就笑:“出息!你自己成日想當紈绔四處享樂,叫幺弟去拼搏奮斗啊?”
憑什么他們就要一無所有?
巨龍緩緩合嘴。
薛家修士驚恐:“來者何人?”
忽然被男人無奈打斷:“說幾次了?不要給幺弟講這故事。弒天多危險,別自找麻煩。”
都出現得太突然,白玉殿內剩余的龍更是沉浸于大婚的喜悅中,防備不及。
薛祈安其實期待過的。
外頭龍鳴不止,卻愈來愈弱,夾著似銳器相擊的聲響。
“天地清氣也聽候龍族差使——是的,我們龍族就是這么厲害。”
大哥穩重多。
淚珠落在蛋殼,薛祈安好似都被燙得心口發疼。
活下來的偏偏是他。
龍丹。
天道的聲音好似在耳邊響起,帶著戲謔憐憫的惡意:
龍蛋好像被摸了摸,隔著層蛋殼,男人掌心像日光般暖和。
薛祈安在龍蛋里,看見海面之上降臨一片一片的流星雨。
現在還沒能完全侵占,全賴余下的銀龍侍衛奮勇作戰。
他說:“大家都說,幺弟會是有史以來最厲害的銀龍。出生時的天降異象,連祖龍都沒有過。”
云止:“祖龍弒天成為新天道后,受不住孤身一人不死不滅的無盡悲苦,自縊身亡了。”
薛祈安好似又回到了是顆蛋的時候,被留在銀光閃閃的林子邊。
龍族和其他種族不同,蛋時就開靈智,孵化百年間的記憶不斷。
云及舟最敗家。
真是耳朵結繭了。
天若無道,那就取而代之。
怪不得他往日里最得意的就那張臉,號稱打遍玉銀無敵手。
未免幼龍孵化后,靈海負荷過重,孵化的那天會自動封鎖龍蛋時期的記憶。
他們和天選之子到底有什么不同?
殼越來越薄,看得越來越清,薛祈安離孵化也該越來越近。
靈魂像被一片片分裂割開。
三十來歲的男人,一襲竹青衣袍,頭戴金冠,磅礴靈壓散發壓得他不得動彈半分。
奇珍異寶流水樣地送給嬌嬌,他們能看星星月亮一整晚,抱著睡覺就能在屋里待一整天。
海底里的日子靜謐而無聊。
早提防落網之魚。
他們成婚那日,薛祈安的蛋殼出現第一道裂縫。
云及舟的心上人叫嬌嬌。
海面整片墜落的流星雨又添幾道微末不足的流星。
渡過了魚躍龍門,更近飛升。
妖境的陷落。
空中霎時一條龐然巨物,通體銀白的龍尾翼一扇,竭力將那片長劍打回去。
薛祈安想。
“再問就是你爹。”
她沖出來,二話不說,用力給了薛鶴之左臉一巴掌。
緊接著,又是右臉一巴掌。
“我想抽你很久了。”
第 64 章 風滿日沉(三)
薛鶴之腦袋嗡嗡作響,眼前竟一瞬發黑,不曉得身處何方。
他從沒被人這樣對待過。
出身名門,天賦不凡,年少成名便已是被人一路捧著,何時受過這樣的屈辱?
更何況是被人扇巴掌。
薛鶴之肘撐地,勉強支起身體,提不起半點還手之力。
他咬牙,看向腹部沾著的黑腳印沉聲說:“閣下,此事想必有——”
“沒誤會,打的就是你。”
對方嗓音輕快,上來又給他一腳,像是憋著許久的怒意終于發泄出去。
轟隆!
幾塊碎石從五十米外巨石邊緣墜落,只聽聲悶哼,巨石正中鑿出男人的身形輪廓。
薛鶴之仰躺地面,如被重物碾過,渾身酸痛,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
他看著少女慢慢走近,晃了晃腦袋,向著他燦爛一笑,發髻間綴著的鈴鐺叮當作響。
像閻王的催命鈴。
薛鶴之眸中露出隱晦的惶恐。
長明燈卻在虞菀菀腦海里驚慌提醒:“姐!姐!你悠著點!他記憶里的關鍵人物如果死了,天道一定發現,你會被趕出去道心受損、他會被判渡劫失敗啊!”
窗外聽不見雷聲,只隱隱窺見迅疾白電。
竟然是薛逸之,薛鶴之的親弟。
話音未落,又是一巴掌。
只是大多數他都在笑著。
薛祈安僵立原地,豆大的汗珠墜落,呼吸一聲重過一聲,胸膛也劇烈起伏。
白玉殿被籠罩在冰藍色的冷光中,眾人靠近不得。
/
龍屬妖,而且是百妖之首。
燈火亮堂,剪影和少年影子合在一處,像無聲息地將他焚燒殆盡。
“蒙蔽天道,在練心關里設置你戰力無限大,按說也得點燃我才行,結果你靠偽焰就能成功。”
這群長老也都是跟在他身邊那堆。
亮閃閃的竹青色,和薛家衣袍代表色如出一轍。
虞菀菀甚至沒注意到。
她自己吃了一半,示意沒毒。
還有個燒毀的紅蝴蝶結緩緩飄落。
創傷后應激綜合征嗎?
眼尾被浸濕,虞菀菀竟然好難過。她趕緊拿他的衣袖擦掉淚珠,悶悶又認真地保證:
而且更氣。
虞菀菀干脆掏件衣服遮著,不要他再看見一點雷電相關的事。
原因……
當初揍薛祈安最猛的那幾位,被空中凝出的拳頭猛揍,倒在地面凄慘呻.吟。
能重傷他以致毫無還手之力的人,全修仙界都寥寥無幾。
那點淚痣依舊嬌艷欲滴。
進練心關是要瞞著天道的,天道最想要他經歷的折磨就是目睹至親慘死。
他擰緊眉,別過臉不再吭聲。
虞菀菀看著就來火,嘟囔說:“就該把在這片竹林全拔了,種……”
……對她笑的每一次,他在想什么啊?會不會有偷偷難過但她不知道的時候?
懷璧其罪啊,龍渾身上下都是寶。
少年抬眸看她眼,沒有任何表情。
他并沒有看她,像是下意識抓緊她的袖子。
還有薛祈安身上的傷,是薛家從天道那習來的囚龍之法。
/
他腦海卻突然浮現被玄青鐵鏈捆縛的銀龍,還有朦朧視野里的血珠、血色的手掌印。
虎口處忽然一陣劇痛。
“我在薛家,只是因為是薛家發現的他。不準打他注意,不然我連你們一起打了。”
混賬啊。都是混賬。
甜膩陌生的氣息完全侵占他的領地。
應當是被人重新綁了一下,燒毀的部分從末梢垂下,盡量綁成像最開始的模樣。
她掀起眼皮,一揮袖,薛逸之也被擊飛。
嗙!
少年從她手底下鉆出來,站在床邊,面無表情看她。
怎么可以有人不喜歡他呢?怎么舍得給他那么多惡意呢?
要不是這樣,她早帶著薛祈安跑路了。
虞菀菀手緊握成拳,深吸口氣,才勉強平靜,腦子卻都是薛祈安渡劫時渾身是血的模樣。
她才是未來師尊!
少年掀起眼皮,一雙藍眸映著窗外蒙蒙細雨,像只淋雨了無家可歸的小獸。
她哼哼回頭,身側少年卻恰好上前一步,錯開她的視線。
她搬著椅子往他那挪點兒,沒再說話,安安靜靜陪他待著。
第一聲雷落時,她驀地瞥見身側少年抖了一下。
耳朵突然被微涼柔軟的掌心覆蓋。
沒有哭。沒有鬧。
薛鶴之一噎,如啞巴吃黃連般說不出一個字。
虞菀菀很貼心地捂住薛祈安眼睛。
不過長明燈倒是有求必應。
窗紙映出道朦朧白光。
哐!哐!哐!
白玉殿也開始傾頹,隨著妖境的陷落整片海域下沉,像是凍粥中生挖了一塊割裂出去。
虞菀菀沒轍了。
他弄不懂怎么回事,只感覺心臟痛得好厲害。
卻也似新雨撞冰,冷冽干凈。
少年指尖好似一縮,想避開她,卻被她牢牢地牽住。
他一身素白,面頰也被襯出毫無血色的慘白,好叫人難過的模樣。
屋內很安靜。
名字的話……是沒來得及取名嗎?
虞菀菀起身拉窗帷。
但薛鶴之還是追了上來。
連這床一起換了。
昏暗光線內,少女托腮看他,在認真地等他回應。神情很是溫柔,輪廓被燈火隱約模糊,像團暖洋洋的日光。
雷聲漸小。
原因嘛。
不帶惡意的。
薛祈安并沒搭話,平靜望來,雙眸似波瀾不起的深海,安詳又空無一物。
“是我失禮了,妄自打聽閣下之事,閣下恕罪。”
轉過臉時,忽然被抱了個滿懷,薛祈安怔愣一瞬,聽見少女埋在他懷里悶聲說:
忽然,眼前出現一個紅蝴蝶結,像個環一樣套在少女纖長白皙的指節上,蝴蝶結托在掌心。
是的,冷靜冷靜。
他一身龍蛋化就的純白衣袍,如著縞素,祭奠這整殿的亡魂。
她抱緊他說:“沒有關系的,你要多少個都可以,你不要道歉。”
他瞳仁震顫,下唇被咬出血珠,卻忽然被拽著手臂攬入懷中。
屋內只有一床被子。
少年退后半步,抿緊唇,眼神警惕,一聲不吭。
這是薛家最偏遠的山巒,寥無人煙。
打完登仙樓就安靜多了。
可抬眸時,卻從沒和他對視過。
長老如鵪鶉般,一聲不吭,很聽話地把薛祈安身上術法殘留的影響解除干凈。
紅痣血淚似地掛在眼尾。
天道的劇本、小說的劇情,注定有一筆:「薛祈安被收養,受薛家教養長大。」
虞菀菀不由分說牽住他:“那就這樣,我先叫你薛祈安。祈禱的祈,安康的安。”
相較之下,薛鶴之就淡定很多:“閣下提到‘是我爹’,可是與家父有仇怨?”
虞菀菀能猜到,卻沒管。
“給你們教養才是埋沒了英才。”
他主動和她搭話:“我和閣下也算是不打不相識,敢問閣下師出何門?”
長明燈驚恐:“姐!你怎么又!”
薛逸之臉立刻被扇腫了。
聽半天,虞菀菀愈發確認他們不曉得薛祈安是龍。
要是能阻止這一切就好了。
就算不能徹底改變,也要在這里做點什么。
也不管他們還看著,虞菀菀轉身去抱地面的小少年。
虞菀菀反應了一下:“……”
“閣下。”
直至完全聽不見時,虞菀菀才松開手。
對不起,她要是能早點來就好了。
回身時,衣袖卻被輕輕拽住。
表情和話語都是來之前在心里排練好的。
天道應該向他道歉。
隱約察覺一道視線,她側目望去,正好和那對淺淺的霧藍雙眸對上。
他真的好安靜,像靈魂都被抽走似的,漂亮如人偶的面頰沒帶一絲生氣。
白光刺目,雷鳴巨響卻被阻隔在外。
卻不曉得這笑比方才還恐怖,圍觀的修士都打個哆嗦。
虞菀菀輕輕的:“那我放這。”
她垂眸,眼底正好伸來只玉竹般漂亮的手。
薛祈安也不接,漂亮的臉蛋什么表情也沒有,極淡地看她。
為什么不想要她哭啊?
她試著喊了喊系統,無人搭理。
桌子被猛地掀翻。
她試探著去牽他的手。
擺明了不讓出幼龍。
心臟像被手攥住,虞菀菀好難過地去抱他:
他沉著吩咐其他人:“你們去殿里看看還剩——”
凡是會完全背離薛祈安原本人生軌跡的事,她都不可以干。
太久沒鋪床,她實在有點生疏,折騰半天床都亂七八糟的。
虞菀菀抽完薛鶴之的那點兒高興,一下就做云煙散去。
她勾著他的尾指,小小聲的:“你好點沒?”
憑什么啊?
想硬闖的,悉數被擊飛。
也對,要是記得的話,之前就不會看見他的記憶里,努力要獲得薛鶴之和姜雁回的認可。
是在為燒毀她東西道歉。
薛鶴之有自己的考量
“薛祈安。”
少年錯開視線。
薛鶴之又問:“那這位——”
薛祈安下意識抬手,拍拍她的背。拍完后,他愣了愣,眸中閃過一絲迷茫。
虞菀菀戳戳他的紅痣,彎著眉眼說:“你這么漂亮我才不會把你讓給別人的。”
“沒打算讓你去。”
和其他人的氣息都不一樣。
轟隆隆。
它看著薛祈安不住嘆息:“太慘了太慘了,天道個老不死的還真忍心刁難個孩子。他到底做了什么啊?”
……是不是因為,方才白玉殿也能聽到轟隆雷聲啊。
如人偶般坐在寂靜屋室內。
薛鶴之微笑,瞧不出喜怒,禮數也毫無錯漏,甚至并未計較她揍他的事。
這是在薛祈安的天劫練心關中。
她還在生氣。
淺色紗制的窗帷擋光效果并不那么好,仍能看見道道白電。
薛祈安睜大眼。
他輕輕點了點頭。
她要做點什么。
多虧他倆雙修的那次,薛祈安和她……嗯,神交了。
虞菀菀牽住他的手,一點點掰開把自己的手塞進去。
所以他們沒辦法離開薛家,一定會被天道注意到的。
估計是薛家人忘了,虞菀菀也不想開口要,準備明日逛街買床回來。
這樣的絕世高手,不為薛家所用太可惜。
她心快疼死了。
她不擅長安慰人,他也沒哭,更不好主動去提他傷心事。
最不需要道歉的就是他了。
“不過你也奇怪。”
不曉得怎么和他溝通,也不曉得怎么哄他。
難就難在如何瞞住天道。
竹子,的確是他們代表物。
少年惡狠狠地用力咬住她,像只被遺棄的狼崽,那對藍眸帶著股兇戾狠勁,直將她的手咬出血跡。
薛祈安側過臉,眼尾紅痣像點血淚。
為什么呢?
虞菀菀收緊手,拖著他往屋里走,哼哼說:“我就要牽你,有意見憋著,不聽。”
說這話她也存點逗他高興的意味。
聞幾遍都好喜歡……
……想抽。
反派師尊,語氣是拿捏十成十。
應該說是,從頭到尾他就沒發出過聲音,安靜得好像不存在。
虞菀菀冷冰冰的:“我要收他為徒。”
薛祈安愣了下。
決不能讓薛家就這樣算了。
靈鑾山頂生著片竹林。
虞菀菀手在空中握拳,凝出的手用力給薛逸之左臉一巴掌。
想解,也必須回薛家。
虞菀菀有點樂:“你看嘛,我知道我好看,讓你看。”
弄得他也要哀嚎和哭泣似的。
有長老暴怒:“你——”
薛明川和他就是一個模子出來。
燭光一跳一跳,少年少女的身影被投落在墻面,并排著,幾乎要合為一體的親密。
相當于合歡宗宗門大殿的樓閣。
“沒有關系的。”
龍,但恐高怕雷。
說實話,攔下不讓他們毀壞白玉殿,虞菀菀心里也發虛,但她實在不要他看著家被搶劫。
她退后半步,記著長明燈的話向薛鶴之慢鏡頭一般再露出個和藹笑容。
薛祈安指尖縮了縮,卻沒再避開她的觸碰。
甜甜的。
長明燈說著又評價她:“你連滴血都不給我,我就認主成功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上一任主人就是你。”
手被躲開了。
虞菀菀一時愣住。
聲線還很稚嫩,不若后來那般清冷涼淡,如凜冬冰冷墜落擊碎的脆響。
虞菀菀不自禁又想起那片染紅的白玉殿,攥緊衣裙,心里憋悶得慌。
好賴天道沒發現。
少年抬眸看她眼,又很快低頭,腦袋微不可見地上下一點。
從沒這樣看過她。
少年匆忙別過臉,鬢發垂落,面頰如玉落著皓皓月光。
她牽著薛祈安往外,身體擋住他們大半視線,冷著臉說:
抱著他的人不知為何也在發抖,在他耳邊有點委屈憤怒地喃喃:
“我要收他為徒,親自教養,你們不服?不服多打幾頓就服了。”
/
薛祈安望向薛家人,眸中本能地泛起很濃的厭惡。
“混蛋,那群人全是混蛋。我要打爆他們的狗頭。”
又攤開另只手,一個草編的指環安靜躺著:“或者這個呢?”
他怎么把你這玩意生出來了?
……怎么越來越像什么都不記得似的。
解咒完畢后,薛鶴之向她行禮作揖。還未說完,虞菀菀也起身了。
他別過臉,看也不看她了。
鈴鐺叮叮作響。
那雙手又捂住他耳朵。
薛家應該向他道歉。
大的那個的意見都不聽,小的這個還聽呢?開玩笑。
/
“你要看點什么嗎?”
她的神魂要通過他靈海進入練心關并不是件難事。
她笑著又一揮手,薛逸之右臉也被打了一巴掌,躺在地面像死了一樣。
手底,少年好像眨了眨眼,烏睫蝶翼般輕輕掃過她的掌心。
無名指套著個蝴蝶結。
每一聲雷都像有記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將他抽得皮開肉綻,血液飛濺。
虞菀菀不敢再提,伸手去拉他:“走吧走吧,你有龍族的名字嗎?”
薛逸之青筋怒綻,咬牙指她大罵:“你——”
虞菀菀住進了靈鑾山。
起初淅淅瀝瀝,后來噼里啪啦一聲聲砸在窗面,透過窗紙隱約看見修竹沙沙顫動。
薛鶴之要想守薛家清流美名,他就不敢讓太多人知道薛祈安是龍。
“你怎么什么時候都這么好啊?”
快要哭了似的。
揍薛祈安的,把他推下懸崖的就是他。
他估計不喜歡這個名字。
“這樣好像不對稱,也不公平啊——你跟你哥一樣的。”
虞菀菀又被看得心虛,乖乖坐好。
他不會是,怕雷吧?
長明燈這才高興:“姐!干得漂亮!”
一旁薛鶴之被攙扶著起身,飛速看她眼,短暫權衡后很快放棄管他們。
就算有長明燈的幫助,她也進不來。這已經是她能進來的最早時刻。
又要打雷了。
她好不容易才進來,又仗著長明燈開掛,別什么都搞沒了。
抽一萬遍,他失去的就能回來嗎?
虞菀菀正對薛鶴之而坐,四面環繞的全是薛家最骨干的長老。
她微笑:“你要這么理解也可以。”
一時也沒人敢上前。
薛祈安剛孵化,就是八九歲的模樣,按說神智也是八九歲,說話一類的事該是龍蛋期就能會的。
第二聲雷響時。
虞菀菀正要說點什么,薛祈安已經移開視線,坐在桌邊吃那幾片橙瓣。
窗外不知何時開始下雨。
虞菀菀驚訝抬眸。
眉頭皺成八字,還一個勁要把手抽出來。
“我看誰敢。”
話音未落,身側巨石轟然炸裂。
那張臉和印象里很熟悉的面容重疊在一處。
虞菀菀不曉得該說什么了。
安靜得不像有住人。
薛祈安放置膝蓋的手驀地收緊,下唇咬緊,上下瞼用力合緊。
攥住她心臟的那只手忽然收緊,虞菀菀胸腔揣著口氣,呼吸都不舒暢。
他不聲不吭地把被子鋪好,卻沒給她一個眼神,神情冷冷淡淡的。
虞菀菀很冷靜:“我有分寸,他只是暈了,下次治好還能打。”
長老席還在嘰嘰喳喳。
長明燈“嘖”兩聲說:“挺好,你兩這稀奇古怪的就湊一起吧。互相取暖,干翻天道,我看它不爽也很久了。”
可她真的沒有辦法。
他很快垂睫,輕輕搖頭。
他烏睫映著明燈的亮光,很漂亮,寶石一樣亮閃閃的漂亮。
這下他會安全一些。
也不管樓內長老多不爽。
好一會兒,他才很小聲地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她在這兒聽他說的第一句話。
她不想搭理薛鶴之,懶散說:“你猜。”
竟然是道歉。
可沒來得及怎么抱,懷里一空。
虞菀菀沒接話,從芥子囊里掏出個橙子,剝皮遞給他問:“吃嗎?”
她帶著薛祈安離開登仙樓。
像有誰在牢牢抱緊什么。
虞菀菀:“我什么我?”
薛鶴之讓她挑地住,她選的就這兒,想離薛家人都遠點。
不想說就不說吧。
“對不起——”
薛祈安就是薛祈安。
什么時候都是。
她還未來得及回應那群長老,衣袖忽地被拽緊,垂眸只看清少年低垂的烏黑發頂。
虞菀菀抱住他,埋進那股淡淡的、很熟悉的冷空氣味道間。
……他像是本能地并不討厭。
他們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掀起眼皮定定打量她,像在辨別她有無惡意。
虞菀菀錯愕回頭,正好和那對惶然劇縮的藍眸對上。
龍族和大部分族裔都不同。
虞菀菀感覺薛祈安好像看了她好幾眼。
“這孩子資質出眾,理應交給薛家教養,免得埋沒英才。薛家于培養頂尖修士頗有心得。”
虞菀看也不看那他們,安撫地捏捏少年柔軟的指腹笑:“自己不修正道,修為數年不進,倒還在這好為人師了?要點臉。”
他目光躍過她,極短暫地在角落里的紅蝴蝶結停留,一瞬而過。
連好感度都不報,蠻奇怪的。
要是能救下所有人就好了。
這神情,真得好熟悉。
這個也想抽。
那對霧藍色雙眸沒看向他們任何人,掀起眼皮,安安靜靜注視著被鮮血染紅的白玉殿廢墟。
她輕聲問:“這個你喜歡嗎?”
虞菀菀抱緊他,越想越有點委屈:“那些人都是大壞蛋,對你不好的全是大壞蛋!”
用力捂著,擋住每一聲愈來愈響的驚雷。
屋內桌椅被掀翻,黃梨木從正中斷裂,飄落的木屑還未來得及落地就化作煙灰騰飛。
橘子瓣被放在橙黃的橘子皮推到他面前。
虞菀菀已經不是心軟軟了。
虞菀菀在芥子囊掏出話本子、術法秘笈放他面前。
淚痣還未紅得像后來那般勾人。
長明燈正好有這功效。
薛祈安抿了抿唇,想說點什么的,可一開口耳邊就是尖利凄慘的哀嚎。
一半轉瞬化為灰燼。
她想了想點頭肯定自己:“種甜橙!這一整片都種!”
虞菀菀鼻頭莫名酸。
噼里啪啦的輕響,數道細小的白電穿梭在桌椅木屑間。
少女由著狼崽樣的小少年狠狠咬著她,俯身抱住了他,回頭微笑:
……但為什么心虛的是她?
故意說得輕松些,讓他高興點。
薛家,登仙樓。
指的薛祈安。
香香甜甜的橙子香將他包裹。
“我不會再讓他們奪走你任何東西的。”
他看她眼,像在問為什么。
因為我是你師姐呀。
虞菀菀抱緊他,哼哼說:“因為我是你天下第一溫柔漂亮善良的師尊。”
第 65 章 風滿日沉(四)
雨滴淅淅瀝瀝,如珠墜玉盤,滴答答地橫貫長夜。
薛祈安被她抱了很久。
四角燃著的小燈只余一盞還倔強亮著,偏黃的亮光堪堪照清眼前一隅。
耳畔羽毛般的呼吸靜靜拂過。
他終于沒忍住要說點什么,側過臉,卻稍微一愣。
少女雙眸緊闔,靠在他肩膀,竟然就這么……睡著了?
抱著他睡著了。
好暖和。
流逝的燈火好似盡數匯聚她這兒,將她浸透,半明半滅的昏夜間她似成了盞新的明燈。
薛祈安目光劃過她被映得暖和亮堂的面頰,輕抿唇,不曉得該不該喊她。
環過脖頸的手卻忽然一松。
他掀起眼皮。
咚!
情急中伸出去接她的手慢了一步,從那截青綠衣袖拂過,像觸碰片軟軟的云。
薛祈安驚愕看她栽倒在地面,翻個身,一點不醒地繼續睡。
臉忽然被雙手捧住,用力揉了揉,少女又……是叫貼嗎?
虞菀菀好高興。
一息后。
他一時未反駁,由著她動他的頭發。
他喜歡她身上的氣息。
少年樣貌實在太過出眾。
那就是“嗯。”
虞菀菀就要掏錢,手卻被摁住了。
/
冷臉也很好看呀。
那是處測靈根的地方。
一胖一瘦,胖的那個是一把手、招生組組長,瘦的那個是副組長。
她問:“你有什么想要的嗎?”
本來他可以認識父母兄嫂,可以喊他們或者寫他們的名字吧?
“方才測靈根時,您看中的弟子那般不成器,小生都替您臊得慌,換小生可這不得叫師尊受這樣的委屈。故斗膽來問,”
近乎無雜質的純品靈根。
測靈石是一塊碩大平整的方形石頭,有些像現代投影用的大白板。
虞菀菀穿來后重新測過一次,結果沒變,還是這樣的冰靈根。
不曉得為何,他竟然有種很莫名的錯覺。
終于獲救了。
走到門邊,又忽然想起點什么,薛祈安折回來,再把她拖到沒風的角落。
可他看眼掌心緊攥的那只手,又掀起眼皮。
“下次還有這種狗血故事請敬請告訴我,給你優惠價。”
副組長冷笑:“給人當狗你還真當得得意。”
那些沒有過的她都要補給他。
他很淡定地牽住她。
“是這樣的!”
他忽地起身,手極快地探向她鼻底,觸到一縷輕柔的呼吸。
虞菀菀撩起眼皮,少年的目光穿過喧囂人海不遮掩地奔她而來。
/
……干嘛長這么漂亮啊。
“剛才的異象,是因為爛得史無前例嗎?”
在這兒,他寫的第一筆是她的名字。
但薛祈安不一樣呀。
下一個就是薛祈安了。
寂靜后,人群爆發出哄然大笑:
她剛要說“我買給你呀”,薛祈安已經移開視線搖頭:“沒有。”
“快快快!”
少年在她身側好奇張望。
眼尾還落著一點玫瑰似的嬌紅。
“真好啊。”‘我靠通宵飛升’艷羨。
門一開就隨風呼呼亂飛。
“一、二、三、四、五……哈哈哈哈哈哈這到底有幾條花紋啊?真有人靈根純度這么低嗎?”
虞菀菀這下想抽自己了。
兩人很快把事情商定好,只花了預計的一半時間。
那姑娘“喔”一聲,引著他們往書鋪后頭走。她背著手,有種故作老成的喜感:“你不用知道我的真名。”
他忽然瞇眼,打量著走近測靈石的少年:“這是家主讓我們重點關注的人吧?看起來倒像個好苗子。”
胖組長皮笑肉不笑:“那也得看是誰的狗。你還真以為薛大長老能斗得過家主?”
一人倒了一杯水。
她正要解釋“童養夫”。
他前面一個測試者緊張得渾身發抖,哆嗦把手放上去。
“被你的臉哄好啦。”
她愣一會兒,氣笑了。
剛說完,少年掀起眼皮看她眼,在她發現前,飛速移開視線。
才不是的。
“薛祈安!”
忽然聽見有人喊:“快看!測靈石又有動靜了!”
……真好奇練心關之后,他如果記得這事時的表情。
越喜歡他就越討厭薛家。
虞菀菀知道她有在隱瞞什么事,存個心眼,笑著真誠附和:
倏忽間,在她這顆大樹旁傳來幾句低聲的咒罵。
他側過臉,神情認真,紅痣也明晃晃對準她。
這時候人并不多,街道空空如也,偶爾能見到推著車的小販。
‘我靠通宵飛升’的房間很亂,四處堆滿白底黑字的稿紙。
紅光大盛。
虞菀菀也不心疼,越花越高興,被薛家惹的憋悶都好似散去了點。
虞菀菀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噢,不喜歡,但是沒有很不高興。”
她眼珠子一轉,有了主意。
薛祈安也悄悄松口氣。
絕對不要讓她失望。
他下意識縮手,指節蜷曲。
窗外栽種的幾朵紅芍藥隨風搖曳,很漂亮,淋過雨后好似變得很精神。
測靈石上黑紋縱橫交錯。
可過會兒。
“薛祈安!”
天賦出眾的他就該在萬眾矚目間接受鮮花和掌聲!
薛祈安卻露出困惑神情,像想問點什么,但憋住了。
虞菀菀:“沒有欠不欠的,我就樂意給你花錢。”
他們笑得越來越大聲:“這種天賦倒貼都沒人要吧?”
她晃晃腦袋,聽見鈴鐺叮當當的脆響,不自覺一彎眉眼說:
見她這副神情,少年抿唇,極輕地笑了笑。
現在也是。
本來是有點生氣的。可他之前還是個蛋,自己都露天。
暖陽的日光落在身上似凜冬紛紛墜落的寒雪,薛祈安如墜冰窟。
在那群滿懷惡意的竹青人影間,清清甜甜的,很好聞。
虞菀菀還拜托她找說書先生、戲班子,四處免費巡游。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給我沖,這孩子必須拿下!”
虞菀菀以為她是拒絕,忙說:“錢的方面可以再談,能拜托你——”
“修仙重在修心而非修靈根。”
虞菀菀:“好——”
少女向著他嘿嘿一笑:“有位超級超級厲害的大能不是說過么——道在心里,在腳下,獨獨不在別人嘴里。”
一陣嘰里呱啦的嘀咕。
薛祈安握緊拳,揉皺衣袖又松開,不聲不響地低頭向她走去。
剛說完,她就“啪”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珠子左右轉溜:“總、總之我的意思就是,人這一輩子快樂是最重要的呀。”
還有別人想當她的弟子。
少年也仰起臉看她,面頰落滿夏日灼灼日光,像團金燦燦的雪團子。
火靈根。
“這樣的天賦,天縱奇才,完全就該是我御獸宗的!”
他很快回神,余光瞥過周圍蠢蠢欲動的各大宗門,聲音顫抖說:
“虞菀菀。”
“對!你寫的字和人一樣漂亮!”
一身茶白色衣袍,像抹流于她身側的游云。
好似有什么要破繭而出,她得緊緊握拳,才能緩解掌心那股癢意。
聽聞聲響,少年掀起眼皮,額前碎發也被吹動,徹底展露那點勾人紅痣,眼底躍動著漂亮碎光。
薛祈安僵住。
他一句也不想再聽了,轉身跑開。
他聽力很好,清晰聽見那人說:“小生名叫薛澤,白玉殿時為您的實力折服,一直沒找到機會問您。”
“我這錢也不是白給你花的。”
夜風囂囂,寒意砭骨,虞菀菀什么也不知道地睡得很香。
虞菀菀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外頭,房門緊閉。
相當于人民幣的五塊。
“還有童養夫是什么意思?”
虞菀菀丁點不失落,托腮高高興興看他。他卻又扭頭,錯開她的目光,小幅地做口型:
虞菀菀愣。
等得有點兒犯困。
他卻已經轉身,乖巧地排在長長的隊伍后列,指向遠處的樹蔭:
虞菀菀驀地想起薛逸之當初飽含怨懟的“你們都看不起我,你們憑什么都看不起我?”
薛祈安烏睫一顫,到底什么也沒說。
她拂開椅子上的紙讓他們坐下。
虞菀菀煞有其事的:“童養夫。”
薛祈安握緊拳,眼睫刷子似地一扇,遮住眸中神情。
又輕聲加一句:“謝謝。”
她指著薛祈安:“這是你弟弟嗎?”
她笑著迎過來問:“客官想要找什么樣的書?”
“等等。”
這下她就不會失望——
她好期待地問他:“怎么樣!”
他們在角落里吵,沒注意到被大樹擋住的少女。
長龍般的隊伍徐緩挪動。
一定要夠壞,讓天下人都討厭,口誅筆伐。
虞菀菀做口型,也高舉手用力揮了揮,向他做“加油”的手勢。
他小時候怎么這性子啊?軟乎乎的真得好像個糯米團子。
他淡淡移開視線,回屋。
副組長用力一摔手里的那疊紙:“這活你愛誰做喊誰做,老子不受你這鳥氣了!老子憑什么是在這跑三十來趟給你干苦差事?”
……他們早就認識。
胖組長使喚身邊新下屬記錄,搖頭嘆氣:“這批一個上等的好苗子都沒有。”
虞菀菀怒氣沖沖推門而入。
被扯掉幾根也沒吭聲。
錢跟流水一樣花出去。
他笑著循循善誘:“不知小生可否有這個榮興,成為您的關門弟子?”
這是他從她早些時候拿來的衣服里挑的。
有些松垮的發帶竟正好掉落,烏發散開,薛祈安伸手去握,先碰到一截溫涼的指節。
測靈根的隊伍很長。
少年在她懷里,不明所以眨眨眼。
“你別推我!我們靈藥宗要定他了!”
視線里一抹提拔修長的茶白身影吸引他全部注意力。
少年的目光落在花販子推車的最左邊,一抹亮閃閃的銀白,竟然是沙熾星。
胖組長一點不怯:“萬劍宗也由薛家管,家主命我負責此事。你撂攤子可以啊,戒律堂見。”
也免了喪失因為路途遙遠,不愿搏千分之一入門可能的好苗子。
虞菀菀。
軟乎乎的。
不要直說,但要讓所有人都猜是薛家。
測靈石沉默一息,很快顯示黃色。
她一直沒有告訴他,她的名字嗎?
懂禮貌又乖的漂亮孩子。
“但那又怎么樣?”
“反正我就相信他行。”
好像游過漫長冰冷的深海。
那兩人是萬劍宗派來盯靈根測試的。有點像高考提前批的招生組。
虞菀菀客套,又自我介紹:“我叫虞菀菀。”
虞菀菀說:“我掐指一算,夜觀星象,你靈根絕頂出眾,會成為希望成為的了不起的人!到時候我就在家躺著擺爛,幸福全靠你。”
紅芍下,少女熟睡著,根根分明的眼睫偶爾微顫,泛著暖日般的亮金色。
薛祈安眨眨眼。
他顫了顫烏睫,握緊拳,下意識向樹蔭底看去。
可她和花還是有點不同的。
出門時,‘我靠通宵飛升’握著她的手,眼睛亮閃閃像在看財神爺:
“你在那等我吧。我測完就回去找你。”
/
薛祈安掀起眼皮,瞳仁劇縮,一瞬間連世界都好似翻天覆地。
一出場便聚焦所有人目光。
她撓了撓臉頰不太好意思:“我是幫我娘看一下鋪子,她出門了。我第一次聽人當面說我的名號不太習慣。”
這都是長明燈說的。
薛祈安很認真:“昨夜一直在下雨,沒有星星。”
……所以他先前那一瞬糾結的停頓,是不知道怎么喊她?
飛升是別人說的最快樂的事。
狗咬狗,正好。
虞菀菀抿口茶水看她,一字一頓的:“一人一妖的曠世虐戀。要有一個看似名門正派、實則修邪門歪道的大世家拼命阻撓,導致正常悲劇發生。”
烏發被攏起,在她手里掂了掂,然后被纖細的五指穿過梳理著。
虞菀菀:“……”
“確實是很出眾的火靈根。”
……好乖。
這才松口氣。
薛澤志得意滿的聲音愈來愈近:
薛祈安還是搖頭,眉眼輕微耷拉:“不用給我花的,我要是有錢都想給你花。”
虞菀菀一下來精神,她就樂意看薛家樂子。
書鋪掌柜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女,一身粉裙,扎著雙環髻,發髻別了兩團兔子一樣的毛茸茸,看起來很可愛。
薛祈安沒懂:“嗯?”
他立刻移開視線。
虞菀菀坐在樹蔭底的花壇,輕晃兩條腿,沐著陽光微微后仰。
側臉很好看。
“土靈根,純度中等。”
還沒說完,那姑娘就說:“喔,那就是我。”
胖組長手中的本子“啪”一聲掉落地面,嘴張得比雞蛋還大。
虞菀菀氣不起來了,很快給他在右鬢束一個小辮子。
人群霎時靜默,連帶胖組長,都在凝神屏氣看他把手放到測靈石正中。
虞菀菀嘿嘿一笑,立刻好高興地捧住他的臉,臉貼過去,小狗樣蹭了蹭。
這是面向大眾的、由各宗門聯合舉辦的靈根篩選。各宗門出資金補貼,所以測靈根的價格很便宜。
虞菀菀愣住。
心尖忽然一陣發癢,虞菀菀忍不住問:“可以貼一貼嗎?”
虞菀菀:“我沒要你出呀。”
“找打就把臉送過來讓我抽兩下。再讓我聽到你用剛才那樣的語氣說我的關門弟子,我揍得你爹娘都不認識你。”
卻發現……她也沒看他了。
“很好聽的名號呀。”
又實在怕這一睡直接把他的人生高光睡過去了。
手忽然被牽住,少年尚未生繭、柔軟溫熱的指尖在她掌心里一筆一劃寫:
暖呼呼的。
他的臉被捏住,眼尾紅痣也被戳了戳。
他偏過臉看她,輕輕的:“你不喜歡睡在外面嗎?”
這下就好了。
/
門合上。
他掀起眼皮,看她貼上來,和他臉抵臉地蹭蹭。
“嗯?”
剎那間,整條街道都亮堂了。
‘我靠通宵飛升’說:“當然,我就夢夢而已。現在修仙界風氣不行,不想摻和。”
過會兒,虞菀菀帶著他上街。
長這么漂亮,還說她是花。
溫柔而有力的嗓音,壓過對他指指點點的全部哄笑聲。
薛祈安認真想了會兒,推開門,揪著她的衣領拖到門外。
原身也是這樣通過測靈石測定的冰靈根,純度中下,平平無奇到沒有宗門肯收——除了合歡宗。
嗚嗚喜歡。
忽地察覺一道亮堂堂的視線。
……
‘我靠通宵飛升’樂。
話音未落,握著她的幾根手指被一根根掰開。
比赤炎更奪目的光柱橫貫云霄。
一次五地品靈石。
她忍不“撲哧”笑出聲。
她望去時,薛祈安也在看。虞菀菀想了想,扯著他往里面擠:
“過去看看嘛?過去看看吧!”
瞥眼她手里的靈石,他輕聲解釋:“我沒有錢。”
帶起陣勁風。
“薛家每年都會給諸位大能的新入門弟子舉辦比武大會。前三甲法寶眾多,頭籌恰巧是冰屬性至寶。”
‘我靠通宵飛升’問:“你想我寫什么樣的畫本子 ?”
他的手被緊緊拽住,青綠色身影像抹盎然春意占據他整片視野。
聽見少年溫和干凈的嗓音:“我知道了,下次不會這樣干的。”
走出一段路,他才開口,比虞菀菀料想的早。
幾乎捕捉不到她的呼吸聲。
不會的。
“見笑見笑。”‘我靠通宵飛升’說,神情卻很驕傲。
薛祈安喊了她一下,像在烙印這個名字,又更輕的:
像場皎白綺夢破碎的裂痕。
真不是人啊。
幾息內出結果,根據顏色的不同判斷靈根,再以浮現的花紋少者為佳。
寒風倒灌入內。
吵得好煩。
聽見她高高興興說:“愛人如養花,你真愛我。”
他輕輕地問,嗓音如清泉涓涓。
各大宗門都派人來盯著,提前搶下那些靈根純度高的人。
好漂亮。
薛家假惺惺的清名,就留著過來年清明吧。
薛祈安又眨了眨眼,沒說話。
少年抱著被子枕頭出來,打開,全部撲在她身上,悶得嚴嚴實實。又抬起她的腦袋,墊好枕頭。
長明燈可比她那系統像系統多了。
這話像一記重錘,狠狠鑿穿薛祈安的腦袋。
少女朗朗含笑的嗓音合著和煦春風一并刮來:
好吵。
眼尾紅痣被戳了戳。
他搖頭:“我已經欠你很多了。”
已經快到他測靈根了。
頗有幾分欲蓋彌彰意味。
動作干凈利落,半點不拖泥帶水。
……斗?
虞菀菀看愣了。
虞菀菀氣焰一弱:“我是說,早上好——”
她把他抱得很緊說:“童養夫就是‘永遠待一起’的意思。”
向前的腳步一步也邁不出。
薛祈安試探地戳了戳她:“你要在這睡嗎?”
想了想,虞菀菀正要告訴他,她的正確飼養法則時。
花紋越少純度越高,越難得。
“哈哈哈哈哈媽呀笑死我了,你記得不他最開始那副清傲矜貴的模樣?笑得我肚子疼。”
“小生不才,在諸多比試中一直穩列三甲。雖是火靈根,可萬變不離其宗,有您教導定能更進一步。”
“是這樣寫嗎?”他問。
像白曇新綻,轉瞬即逝。
樣式和她最初給他的合歡宗校服最相似的一件。
“怎么了?”
那姑娘不笑了,嘴角微抽。
她現在……挺高興的。
這話好像有點耳熟。
瞧著裝,是萬劍宗的兩人。
虞菀菀是真樂。
她要靠她最快樂的事去獲得最快樂的事,從而快樂一輩子。
薛澤頓了頓說:“小生可否跟隨您學習?”
回程路途有一處地很熱鬧。
中心點紅的位置是測試者放手的位置。
虞菀菀勾住他的尾指,惱惱地撓了下他的掌心。
余光瞥見,虞菀菀心就軟得一塌糊涂。
虞菀菀搖頭:“我想拜托‘我靠通宵飛升’寫一部話本子。”
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突然帶走他的少女,總是在莫名其妙難過。
少年薄唇微啟,像是在糾結稱謂。過會兒才搖搖頭說:“我不測,謝謝。”
不時傳來叫好聲。
薛祈安怔怔看她,那片青山白云全都朦朧化為她的陪襯。
虞菀菀:“你上!”
卻又有點好難過。
他們家有最熱銷的話本子書手。
白玉殿?
其他宗門長老的聲音同樣滿是欣喜:
卻聽見他輕輕的:“‘虞菀菀’是哪三個字?”
虞菀菀忽然撲過去抱緊他。
她說,叫‘我靠通宵飛升’是因為通宵看話本子是她最快樂的事。
薛祈安不太想去。
要做好。
少女含糊地應了一聲,沒起來。
門又打開了。
在和另個竹青色衣袍的弟子有說有笑。
他們通過長期的日常化測靈根,節省門派招新考核篩選的工作量。
少年抿唇,面無表情地把她的手抽出來。
話一出口,她猛地反應過來快步走過去:“不對!我要說的是!你為什么要把我丟外面啊?”
長街盡頭,靠左一側有家書鋪,薛家方圓千里數他們家話本子賣得最好。
他微歪腦袋:“養花?”
少年霎時愣住。
“你們去給我攔住其他宗門的——有什么手段用什么!別讓他們搶走這樣的好苗子。萬劍宗!這孩子必須是萬劍宗的!”
“知道了。”
第二日。
/
“靈根稍遜,仙途就一定走不遠么?哪來的道理?誰規定的?”
‘我靠通宵飛升’說三日內就能寫完,立刻差人謄抄販賣。
是因為看出他靈根會很出眾所以才想收他為徒嗎?
然后轉身,輕輕關門。
那陣甜橙香卻穿過擁擠紛亂的氣味將他包裹。
聽見少女驟沉的話語。
第 66 章 風滿日沉(五)
虞菀菀弄不清怎么回事,小說劇情在這兒出了這樣大的岔子。
薛祈安是火靈根。
卻并非“天賦絕頂”。
那樣純度的雜靈根,換言之就是“廢物”。
測完靈根后,少年安安靜靜跟在她身側,一聲不吭。
虞菀菀低頭看眼自己的袖子,攥著的那幾根手指用力到骨節泛白。
她又想抽自己了。
干嘛非讓他去測這一下啊。
“薛祈安。”她戳戳他的臉,“你不要——”
不高興。
少年卻同時仰起臉:“我想清楚了。”
聞言他稍愣:“我不要什么?”
“不要聽他們瞎說。”
他看起來不像在黯然神傷,虞菀菀還是抬指碰了碰他牽她衣袖的幾只手。
一年。
這一睡……
虞菀菀:“不是,它……是胭脂。”
真像她那沒用的系統!
“嗯,抱了。”
他別過臉:“抱——”
虞菀菀:“沒讓你做什么過分的事吧?”
整間屋子一下就亮了。
所以不要也丟下他。
薛鶴之相信血脈至親比一切親信都可靠。再信任她,都不可能對她毫無保留。
薛祈安視線移到床榻亂動的那一坨,神情費解,不確定該不該進來了。
他動作太快,虞菀菀來不及反應。
清亮液體到映出少女垂睫思索的模樣。
現在好,她直接整個大的。
/
薛祈安再長會兒,就是和他們認識時的年紀差不多了。
薛鶴之終于對她打消疑惑,要讓她看看妖族販賣的“商業鏈”。
換她這個年紀,還沒開學就被說“這輩子注定掛車尾”。就算不一蹶不振,也得掉兩滴眼淚。
“我只問一次。”
成仙。
指尖卻先被攥住。
他比她還想掰倒薛鶴之。
薛祈安下意識地托住她。
他別過臉,不自在地抿唇:“但已經差不多花完了,下次再有就給師尊。”
少年接回杯盞,莫名不吭聲。
一杯水遞到她面前。
“師尊,我會贏過所有人的。”
沉吟一會兒。
薛鶴之起身帶著她往里走:“閣下這邊請。”
之前他們說好了。
虞菀菀閉嘴,看見他額前有一點紅,指著問:“你這怎么流血了?”
虞菀菀像考拉一樣扒著他,掛得緊緊的。
長明燈:“喔又忘了說,你要悠著點。畢竟你是練心關的外來客,太高調會被驅趕的。”
薛祈安問她。
虞菀菀耳尖發燙,不自在地要抬手揉揉。
就是今天了。
虞菀菀:“上、上課?在哪?”
薛逸之怒氣沖沖進來:“大哥,你口口聲聲說‘血濃于水,你永遠是我最信任的二弟’,行事可有半分把我放在眼里?”
這話一出,虞菀菀立刻心虛。
裙擺一掀,她腳踝束著的方形物什已經飛入薛鶴之掌心。
學劍也是這樣。
周圍皮膚發黑,像是被烈焰燒過。
他沾了點粉末湊近鼻底,神情霎時變得很精彩。
她拍著胸脯:“如假包換,絕對真實的漂亮小女孩一枚。”
這職業規劃都規劃好了。
數名竹青色衣袍的修士倒在地面,生死不明,傷處統一在脖頸。
裙底,她綁了點東西。
“你不要讓自己失望就好了,你只要活著我就不會失望。”
薛祈安:“呵。”
虞菀菀依言照做。
又有點羞赧地別過臉:“錢都用這了,我沒養過花。用靈力催熟時弄壞好多,所以有點不好看。”
薛祈安就是薛祈安。
加個羽化,那就不是了。說得好聽的“死”而已。
她睡的是七天真不是七年嗎?他怎么已經快進到自創符箓了?
/
修仙界強者為尊,她現在戰力拉滿應該離飛升不遠,總會有樂意與她較高,又賞識他的大能。
里邊果然裝著淺粉的粉末。
少年卻一彎眉眼,開懷輕笑,眸色異常溫和,像冰雪初融恰逢春意。
風一吹,她眼尾竟有些微涼。
少女怔怔看他。
床榻一片狼藉,被褥凌亂。
少年踩在劍柄處,手搭膝蓋,用力往下一摁。在刺耳的尖叫聲里,他微笑著問:
水晶杯被推至虞菀菀面前。
少年目光有瞬慌亂。
他也種了沙熾星給她。
“才沒有,很好看。”
雷雨天最是好眠,虞菀菀也睡著了,睡得昏天黑地。
豢養成功的幼龍,數不盡人樂意開天價。
即使沒有一錘定音的證據,只要證明薛家和妖族販賣扯上關系。
“唔……”
薛祈安倒被她逗笑:“沒做什么。大部分時間都在上課和修煉。”
長久的靜默。
“不是不喜歡,是很喜歡。”
兩兄弟關系緊張,薛鶴之遲遲不肯把妖族販賣最核心的一環交予薛逸之。
“還有多少人準備來殺她?”
/
他看向她:“所以我覺得,當符修是最合適我的,您覺得呢?”
虞菀菀痛心疾首:“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虞菀菀由衷的:“不愧是漂亮厲害聰明的你。”
從沒見過。
不曉得薛祈安怎么讓薛家同意的,問了他也不說。
她可以盡量幫他們做事。
那股淡淡冷香也完全包裹她。
薛祈安捏袖子給她擦眼淚,低聲安撫:“師尊現在也沒有很愛哭。”
說完,她才驀地猜出他的意思:沒有不在,死人才會真的不在。
只聽一聲譏諷的“哈”。
虞菀菀實在沒臉讓現在這個年紀的薛祈安套被單。
薛祈安偏過臉,長而翹的烏睫一扇,和她說:
虞菀菀直接回的屋子。
“是不是讓你擔心了?”
薛祈安抿唇看她,下意識就喊了:
虞菀菀不敢吭聲。
薛祈安“嗯”一聲,出門前又折回來,指著左側衣柜說:
薛祈安:“注意休息。”
她就總愛這么說。
虞菀菀:“?”
薛祈安反應不及,身體向前傾,那張明媚嬌俏的臉離得格外近,露出點得逞的狡黠笑意。
少年一身白衣,樣式變化不大,她忍不住擰眉。
長明燈說,可能是因為它沒被真正點燃的原因。她在練心關待的時間有限制。
虞菀菀一時啞然。
虞菀菀:“要!”
如果能在薛澤最擅長的領域贏過他,他就沒有任何話能說了吧?
后來那個好厲害的他太深入人心了,她下意識就默認這些他自己就能解決,沒考慮要“怎么”解決。
出門去找薛鶴之了。
“比如說,像你做過的一個夢?”
有點困。
這輩分也是給她升上了。
嘴被一把捂住。
收他為徒好像一時興起。
他曾經和她說過:“那我努力在夏日送沙熾星給師姐。”
像朵蔫巴的漂亮花朵。
薛祈安“撲哧”笑出聲。
長明燈:“忘了告訴你,你揍人的次數太多,體力消耗太多是要自動休眠的。”
少年已然起身,背著她大步往前走,六親不認似的。
干凈利落的劍痕。
她鉆進被子里是在……
虞菀菀由衷說:“你這樣的人做什么都會成功的。”
“那、那如果你不想當我弟子就和我說。”
薛祈安繃緊下頜:“師尊好好休息,不要亂動。我請醫修來給您看病。”
她捧著花愣。
她震驚:“你再說一遍,我睡多久?”
證據他給,惡事她做,傳出去他還是德高望重大長老,正合薛逸之意。
和薛逸之擦肩而過,兩人卻不動聲色地交換一個眼神。
之前聽薛鶴之說過提過一回,薛家名聲因此受損。
虞菀菀抓撓頭發,幾乎崩潰:“這不應該吧。我至少不該,不該連被單也套不好。”
“這位閣下實力非凡,她若真心參與定能省許多精力,騰出的人我們可以有更大用處。”
虞菀菀沒有阻攔,握著他的手嘿嘿笑:“想做什么都可以。你的話絕對沒問題。”
他沒說怎么賺的,虞菀菀也不好打破砂鍋問到底,忙忙擺手:
他很苦惱,虞菀菀心里卻笑得很大聲。
但就在靈鑾山右側山路,離她屋子不到十里的地方,鮮紅液體沒入土壤。
虞菀菀倒想起來了,提醒他:“過正午了,還沒吃飯。”
她坐到他身邊笑著問:“我不在的這七天你做了什么呀?”
他拆了佩劍,拋擲桌面。在“嗙”的輕響咒,轉身快步走來,陰影烏云般徹底籠罩住她。
手指卻忽然攥住她,很用力。
走到某處門口。
回去已經錯過薛家弟子放課時間。
“師、師尊。”
“這是送師尊花的符箓。”
無瑕白璧立刻橫生裂縫。
虞菀菀鼻頭酸得厲害。
沙熾星。
怎么回事捏?
虞菀菀并不擅長符箓,只能看出這符紙的繪制難度不低。
可白璧有瑕,會貶值呀。
他刻意板起臉,語氣放沉。
是因為他能給的太少了嗎?
虞菀菀點頭:“好。”
虞菀菀卻搖頭:“我沒有什么失不失望的呀。”
她覺得,她覺得他真不愧是能當反派的人。
薛祈安笑:“真的是小事。”
虞菀菀:“滾!”
薛祈安又:“呵。”
薛逸之嘛……
檢查過她的身體,只說是過勞,注意休息即可。
竟然是沙熾星。
“師姐。”
薛祈安:“注意休息。”
/
虞菀菀給他演示左一拳右一巴掌,直視著他的雙眼,一字一頓的:
她絞緊他的衣袖:“要不我帶你去拜其他人為師吧?”
虞菀菀:“醫修說我沒大礙。”
她并不指望這樣就能弄垮薛家。
醫修很快來了。
薛祈安邁出門的腳步一頓,回頭勾了勾唇角,意外不明說:
他向著她,驕矜吐出幾個字:“那就別吃。”
他天天得擔心她還醒不醒,會不會不醒。
虞菀菀:……?
四目相對。
“我和師尊不是假的就足夠了。”
薛祈安搬來椅子,在她床邊坐下,什么也沒問只又給她倒了杯熱水。
睡了七天七夜,虞菀菀正要關心他這幾日都在做什么。
她試探地問:“如果你有天發現,這一切都是假的怎么辦?”
她并不是改變了他的過去,只是給他造了一場不真實的幻夢。
“師尊還是醒著的時候再管我吧。”
他轉身就走。
她說也不說得昏迷七天,虞菀菀越想越覺得自己不是人。
那個軟乎乎的糯米團子呢?
他轉頭和虞菀菀抱歉說:“閣下您看……”
薛逸之冷笑:“這樣大事你竟然不同我商量?行,等會我就告老隱退,薛家的事我看我最好還是別參與。”
他拍拍她的背,猶豫好一會兒,才反手抱住她,窩在她頸窩處輕輕的:
虞菀菀過意不去:“對不起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會睡這么久。”
虞菀菀不好意思地解釋:“你又說不能帶荷包、芥子囊進來,我除了把它綁身上還能綁哪啊?你總不能不許我補妝吧?”
一點都不好好說話。
……
虞菀菀想想還挺合理,沒再糾結。
虞菀菀:……?
沒在他面上瞧出異樣,她這才放心,隨他去了。
他恐高還去練劍了,那就是真的想要做這件事。
薛祈安擰眉,似是不懂她何有此問。可她問得好認真,他也擰眉認真想。
江春酒肆。
軟乎乎的一團蹭了蹭他說:
醒來時頭還疼的厲害。
她也轉身離去。
少年把她攥得很緊:“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是在擔心她留他孤身一人嗎?
練心關的時間對她來說流逝得很慢,每回睡醒再睜眼薛祈安就變樣了。
但就是好眼熟。
“劍修雖然是修仙界第一大熱門,但對靈根要求高,作為主修對我來說并不合適。做醫修的話,火靈根攻擊性太強,和主流治療方向不吻合,上限太低……”
薛鶴之眉眼微沉,到底忌憚她,只用力捏碎那塊方形物什:
修修竹林間,隱約可看見一角茶白色衣袍。
“嗯?”虞菀菀掏錢掏一半,愣。
虞菀菀點頭:“嗯!”
他要贏。
“其次你開心最重要。漂亮的人就要經常笑。”
現在,夏日。
“歉”字還未說,她就抱住他,在暖洋洋的被窩里將他往前撲。
他小心翼翼的:“是不喜歡嗎?為什么要——”
虞菀菀立刻拍胸脯:“好的,我在!我永遠與你同在!”
薛祈安烏睫微動,俯首溫聲解釋:“我剛才沒有不高興,只是在想我的靈根適合往哪個方向做修士。”
少年腰板挺直,看向她認認真真說:“我不想輸給任何人的。”
虞菀菀:“進進進!下次直接進就好啦。”
虞菀菀這時就很體貼:“好,下回再說吧。”
薛祈安搖搖頭,只輕聲說:“我最開始以為師尊……羽化成仙了。”
/
薛祈安掀起眼皮困惑看她。
……嗚嗚。
想了想她又說:“如果來得及的話,我會去找你的。”
“我就說我沒事啦!”虞菀菀立刻從床蹦起來。
目光落在被單敞開的口,她靈機一動。
人就是不會變的。
虞菀菀立刻:“好吧,我注意休息。”
是哦。
虞菀菀抿緊唇,忽然揪他袖子:“話說,”
虞菀菀攥緊衣袖,強自鎮定退后:“你說什么,我不——”
她捧著花往他身上撲,力度太大了,椅背被撞出“咚”一聲。
少年很禮貌問:“師尊?”
放法器鋪里,得是百天品靈石往上的程度。
虞菀菀瞪他,他笑意加深,哼了哼頭也不回地走人。
他不說話,安靜地看她。
他倆已經這么對話半個時辰了。
“那就沒關系了。”
薛祈安看她眼:“沒有不在。”
她強調:“我本來沒這么愛哭的。”
門吱呀打開。
“師尊今日也要出門嗎?”
/
他指著虞菀菀:“這么個外人,憑何短短時間就能插手江春酒肆?”
少年一時沒應聲。
薛祈安看她眼,搖頭。
薛祈安:“……”
“懂”還未說明白。
少年平平靜靜問:“那師尊告訴我,是誰總一聲不吭就長眠不醒?”
門恰好被敲了敲。
薛鶴之掌心對著水晶杯,做了“請”的姿勢,客氣笑:
干嘛醒來就這樣。
虞菀菀松口氣,輕拍胸脯。
虞菀菀小心地把花放進花瓶。有術法加持,花枯萎的速度能放緩一半。
計劃目前都很順利。
疾風呼呼,日光愈發璀璨,攘攘人群都似被鍍層亮眼金邊。
后來次數一多,他人平靜很多,至少她看著是沒那么著急。
薛祈安微笑:“那請問師尊知道什么?每天吃幾碗飯嘛?”
下一瞬,就聽見少年跟陣風似的輕飄嗓音:“就睡了七天多三個時辰兩炷香的時間吧。”
薛祈安解釋:“師尊昏,”
他嘴角艱難扯出個微笑,行禮道歉:“是我誤會閣下——”
薛祈安搖頭:“我給過了。”
虞菀菀窩床里,先睡會兒。
薛鶴之沒料到他會在這,揉揉眉心說:“逸之,你先聽我說。”
忽地聽見少年驚愕的嗓音,睫下被柔柔撫過。
虞菀菀:“?”
她趕緊和薛祈安解釋:“小毛病。”
瞧瞧人家。
他不答應,虞菀菀也沒強求,反握住他的手:“你贏我當然會高興,但不贏也沒關系。”
話音剛落,整個人都被塞回被子。他彎腰,很貼心地壓實被角。
要贏過所有人。
虞菀菀終于忍無可忍,拍桌惱:“薛祈安,你現在什么性子!”
“閣下誠信待我,我也不會虧待閣下。何必帶著留音粉要抓我把柄呢?”
當著外人面這樣鬧,薛鶴之好面子定然會向薛逸之讓步,讓他參與江春酒肆的事。
但輸人不輸陣啊。
少年長而翹的烏睫一顫,低低垂斂,在白皙面頰投落片濃郁烏色。
他可能想說昏迷,剛說一個字就擰眉改口:“師尊睡著時,其他人都在勤加修煉。”
薛祈安:“嗯?”
薛鶴之:“?”
過了會兒,他輕輕的問:“師尊是假的嗎?”
虞菀菀桌底的手握緊,心跳加速,一口飲盡笑道:“好。”
“我排隊時,測完靈根都有聽他們說到當修士的事。照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可供我選擇的方向并不算多。”
他側過臉,輕嗤:“師尊連以前的我都記那么清楚,那可真愛我——”
窸窣聲愈響,他稍猶豫,走到床邊小心地一扯被角:“師尊要不我來——”
如墜沙般滴落地面。
但這時的江春酒肆,和她去過的布局、黑話都不同,只地理位置相肖。倒顯得她記憶毫無用武之地。
少年別過臉,沒應聲。
門被猛然撞開。
還沒說完虞菀菀就猜到了,羞赧別過臉,耳朵紅彤彤的。
他已經把椅子往她這又挪點,正襟危坐問:“師尊要看我自創的符箓嗎——這七天我沒有荒廢時日?”
噗——
套被子吧。
喊完,兩人都愣。
她遲疑眨眼,按理說以往她都該聞到飯菜香了。
他面前也有名竹青衣袍的修士,銀光閃閃的長劍穿透他左肩將他釘死在地面。
少年卻避開她的視線:“我知道我不是啊。”
少年并不拗著非要讓她退,反倒先垂睫,不聲不吭地抿唇。
藍眸像對波光粼粼的海面,明熠得驚人。她撥了撥他耳邊垂墜的小辮子,輕輕的:
薛鶴之:“……”
話音未落,門外一陣喧鬧。
來收集證據的當然不是她。
是因為他喊錯輩分了嗎?
臉怎么看都漂亮。
虞菀菀驚呆了。
剛說完,她就忍不住咳嗽。
少年已經抽條似地竄了一大截,她得踮起腳,才能摸到她的腦袋。
虞菀菀:“顯然不是!”
薛祈安:“注意休息。”
虞菀菀:“?”
薛祈安:“薛家。”
窗外又開始打雷。
虞菀菀睡覺前一定會寫字條,大概是證明她是活的。
虞菀菀試探的:“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虞菀菀直接給了自己一巴掌,老血都快噴出來。
總感覺有哪里不對。
“我上次醒來時給你買的那些衣服你不喜歡嗎?”
但什么都沒來得及想,手就被扯住,輕輕晃了晃。
她最關心的臉也長開很多,漂亮得不像話,盯著發呆都能看一天。
虞菀菀接過,咕嚕嚕幾大口:“謝謝!這一覺睡得,怎么醒來這么渴?”
“啊對,”他忽然轉身,微笑,“閣下腳踝綁著的東西不若先交予我?”
虞菀菀每次醒來都有種她死了又復活的錯覺。
“首先是傷要及時處理。”虞菀菀低頭給他倒藥粉。
虞菀菀不想再要他擔心,被子拉過下頜,人縮進去顯得聲音有點悶:“知道了。”
她倒是沒怎么變。
虞菀菀:“可是……”
她揉揉腦袋,想說話卻只發出個很單薄的音節。
翅膀硬了?
虞菀菀小聲:“我就想瞇一下,也不知道會睡這么久。”
他才剛開始練劍,指腹只有很薄的一層繭,還有發白和起泡的皮膚。
“刷”一聲,被子像個大口袋兜住他。
薛祈安不大自在地移開視線:“師尊可以輸點靈力試試。”
那就好。
……懺悔!她深刻懺悔!
薛祈安抿唇,眸中似閃過縷羞赧,沒再吭聲。
他說:“謝謝師尊。”
他又笑:“我看睡得挺香,連個字條也不給我。”
“對不起。”她忽然低頭,握緊他的袖子說,“我也教不了你什么。”
醫修走了,虞菀菀才想起沒給錢,掏芥子囊說:“你先讓我去追上他給個錢,不然怪不好意思的。”
難道是叛逆期來了?
萬物皆為絆腳石。
“下次再有人亂說,你就這樣、這樣地‘哐哐’揍他——或者喊我代勞。”
他推來一張朱砂畫就的黃紙,紋路復雜,看起來——算了她看不出來。
看起來好委屈。
她這段時日都假裝,收養薛祈安是貪圖龍的商業價值。
“最近天熱,我怕脫妝。”
薛祈安又抿唇,卻乖乖頷首:“好的。”
“你總說江春酒肆早晚歸我管,我看這個‘早晚’得到我入土才行。”
唔,說“死”好像是不吉利。
反復輪回多少次,薛祈安都永永遠遠是她漂亮的小龍。
是的。
他這才抬眸笑。
屋內黑啾啾的,空無一人。
薛祈安解釋:“師尊睡著時我賺的。”
“總、總之,”
又被塞回去。
她目光不著痕跡往腳踝瞄。
他的師尊選中了他。
“這兒的鎮店之寶,渡江春,閣下請用。”
她寬慰:“都是群沒品的家伙,你相信我就對了,你肯定會有光輝璀璨的未來。”
她的睡眠時間時長時短,醫修反復來看都沒好轉。
耳朵被捂住,她明明猜到是他怕雷,卻沒戳破,哼著說:
他就絕不可以承認自己是廢物。
薛祈安起初也急。
“師尊衣服和配飾以后就放那,我都搭好了。”
她沒想到江春酒肆是薛家的。
“我怕雷,抓你在這陪我。”
修士夢寐以求的好事。
侍衛驚慌說:“大長老,家主在里邊同人議事,您不能進。”
……剛才咳出來的?
投落地面的那道身影卻一頓。
薛鶴之見實在說不通,嘆口氣喊:“逸之,回來。”
“但我還沒入門,所以先問了薛家可不可以和他們一起上課——現在在學劍和符箓。”
虞菀菀:“跟你一樣好看!”
“師尊睡得香嗎?”少年坐在她身側,面無表情。
符箓迸發出璀璨銀光,如星河聚攏。極輕一聲“嘭”過后,她被抔銀色的、絲綢樣柔軟漂亮的花充盈滿懷。
“不用給我不用給我!你自己用就好,我自己有錢的!謝謝。”
新買回來的兩床被褥被單,給她套得鼓鼓囊囊,怎么抖都弄不平整。
怪只怪活得太懶。
過很久,忽然聽見:“師尊。”
虞菀菀怒:“這么重要的事你為什么不早說!”
虞菀菀摸了摸他的腦袋,笑盈盈的:“我只是有點困啦,不是要死——”
她難道是白癡嗎?
等他身影徹底消失時,她笑意稍淡,抿唇隱隱覺得有哪不對。
剛探出個腦袋就被塞回去。
穿書前從不疊被子,穿書后薛祈安包辦。
‘我靠通宵飛升’寫的話本子也極其暢銷,話本子風靡天下。
“你才不是廢物。”
靈鑾山。
在那對澄澈藍眸中,她看見自己唇角滲血。抬起手,掌心也是血。
話語戛然而止。
兩人同時怔住。
薛祈安微縮的瞳孔,映出少女那張漸漸泛紅的面頰。
窗幃輕輕拂過,半遮半掩他們的身影。少年側著臉,似向身后驟然湊近的少女討到了一個親吻
第 67 章 風滿日沉(六)
很長久的沉默
虞菀菀猛地漲紅臉,慌張退后:“那什么,你不要在意。”
又不是沒親過。
但……反正她就是很不好意思。
難道是太久沒親了?
薛祈安輕輕“嗯”一聲,目光些微下移,落在她掌心大概唇瓣的位置。
他似乎很迷茫:“這是什么?”
虞菀菀:“……嗯?”
她立刻:“什么也不是!”
掩耳盜鈴似的。
薛祈安“喔”一聲,沒再問。
“薛祈安。”
虞菀菀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咕嚕嚕從床榻爬下來,坐到她身邊。
她笑著問:“這一年你做了什么呀?和我分享分享叭。”
她都不承認和他親吻了。
她伸出的手卻在半空,被人抓住牢牢握緊掌心。
腰卻被輕輕攬住。
虞菀菀笑不出來了。
還沒說話,薛鶴之看他眼就曉得怎么回事,放了手里書卷嗤笑一聲。
虞菀菀悶悶的:“嗯。”
“臉。”
……
所以她上次給他編劍穗,他才會是那樣的神情……
云及舟說過啊:
少年眼眸一瞬就亮了。
虞菀菀揪緊衣擺:“什么時候開始過敏的?”
“啟辛”上加“艸”不就是薛么。
他不曉得該如何稱呼他,話語一頓。
去找醫修、藥修,人家也只是說:“家主有令,不得給您任何藥。”
“現在的小鬼,小小年紀不學好,盡學些騙人伎倆,空長副好皮囊,”
掌柜一副“你這種人我見多了”的神情,鄙夷看他:
少年卻并未照做。
那弟子:“?”
鋪主冷笑,用力扯走那根劍穗,不耐煩揮手:“趕緊滾!別逼我動手!”
她笑得前仰后倒,直接靠在他肩膀,眼淚都笑掉了。
“好嘞。”
那張瑰麗奇絕的面容,和那跪在地上無聲啜泣的小少年完全重疊。
薛祈安攥著劍穗不肯松手,低聲懇求:“這是我爹給的,不可能是假.錢,拜托您——”
虞菀菀揉著圓滾滾的肚子:“我吃不下了!真的!”
薛祈安卻仍沒哭沒鬧,拍了拍衣袍,扯扯嘴角向某個方向走。
靈石被攤開在桌面。
“他這話,難道是說薛家主故意給他假.錢?誰不曉得薛家主最樂善好施了?”
衣服再整點深綠色,坊間花錢請點人帶頭猜測,義憤填膺職責。
這蝎子給薛鶴之殺了。
她頭皮發麻,密集恐懼癥都要發作了。
薛祈安眸色微暗,笑容依舊和煦如春風:“恐怕不行。”
像在求助。
……他為什么不委屈啊?
他看著那片紅疹輕嘖:“眼淚擦擦,過來阿叔給你找身干凈衣服換了。”
這段記憶涌入腦海時,虞菀菀甚至沒反應過來他在和誰說話。
但虞菀菀沒能從眼前的記憶里抽身。
/
她立刻又臉紅,趕緊后退:“好吧,是我得寸進尺。”
薛祈安眉眼彎彎:“還有師尊之前說我是童什么來著?”
“作惡事的壞人都被殺光了!血流千里,尸橫遍野,可那日才是啟辛家最干凈的時候。”
虞菀菀:“?”
好吧。
他重復,困惑地擰眉:“大概是有印象起就這樣了?可能天生的。”
劍穗。
“剛才是誰呀?來找我的嗎,剛才好像聽見——”
門毫不留情關上。
“要不,你打我一下發泄呢——還是你摸摸我腹肌什么的?”
他要一直是她唯一的選擇。
背部被更輕地拍了拍。
他連個芥子囊也沒有,掏遍口袋也只找出幾枚黃品靈石。
薛祈安鼻尖抵著她鼻尖,烏睫幾乎要戳到她,輕輕的:
方才薛鶴之說是醫修看著,可薛祈安根本沒法在薛家拿到任何藥。
他沒注意,被絆倒了,差點兒一腦袋撞到石頭。
掌柜笑著接過,舉起靈石對光一照,卻神情驟冷。
少年頂著張清冷昳麗的面容,下頜微揚,驕矜無匹地說:
“受盡委屈的小公子終于得以正名,成為炙手可熱的修仙界第一人。”
/
“阿叔和你說啊,薛家這樣早晚得遭報應,別把眼淚浪費給死人。
末了又補充:“近純品的冰靈根,門派內同級弟子比拼從未跌出前十。”
那弟子一噎,笑不出來了。
什么意思!她這么好心!
這本來是他扛過倒掛懸崖后的獎勵。
“師尊,不哭了好不好?”
還有小時候,他小時候不是被她帶回來了嗎?每頓飯都和她吃的。
地面那兩只蝎子不見了。
“你還小,未來遼闊得很嘞。”
虞菀菀:“……”
忽然聽見個蒼老的聲音。
少年從她手里接過裝蝦仁的筐,指尖沾著冰水,涼得似浸于寒泉的玉石。
聽見窸窸窣窣聲,好似連床帷都落了下來。
虞菀菀看他破涕為笑,也忍不住笑,笑一半忽地想起來——
她完全不敢想,玉銀族如果還在會怎么樣。
“麻煩您結賬。”
虞菀菀又要繼續說“是”時,臉給捏住往兩側扯,就像她以前常對他做的。
虞菀菀挪板凳往他那挨點兒:“你想吃什么做法的?”
“沒有。”
“嗯?”
忽然有人敲門。
癢意半點未退,僅僅只是治標不治本的障眼法,少年還是怔怔看他。
他唇抿得愈發緊,那張即使出疹子也依舊昳麗奇絕的臉泛起隱忍的難色。
他什么也沒得到,就要承受四面八方來的壓力。
他哭得很乖,也很安靜,咬緊唇一聲不吭地啜泣,好似連哭都怕被人發現再指責。
“這都沒看出來?你對得起我多年的教養么?真是爛泥扶不上墻。”
“你爹?你爹是個什么東西!”
“我幺弟就該有天下最好的。”
他身前身后空無一人,只有道關實的門,像被全世界遺棄了。
這樣的對話好像有上演過類似的。
薛鶴之右側第一椅,八九歲的少年卻偏側著臉,捂唇咳嗽不止,指縫間一片隱綽紅斑。
灶火呼呼升起。
如果那能被稱為“家”的話。
真的,她怎么會真的什么也不了解他……
“你這孩子前日把我從那臭水溝里撈出來,我不欠你。”
腳下絆到門檻,“噗通”摔倒在地。
前幾日就給他剝過麻辣蝦的。
虞菀菀揪緊衣襟,呼吸變得異常沉悶,心疼得不像話。
隔著床帷,隱約窺見少女朦朧輪廓。未系的青綠腰帶從窗沿垂落,像不經意泄露的一抹春意。
他們并不在討厭薛祈安。
他把劍穗輕輕放在掌柜面前,掏出所有的靈石遞過去。
蝦正好剝完。
虞菀菀好奇:“為什么?”
在除妖大家薛氏,甚至是正院里,樹蔭底憑空多出一老一少的身影。
交頭接耳三兩語,那些人很快弄清事情來由,輕蔑看他:
喔,除了那張臉。
她很嚴肅抬眸:“所以你要注意容貌保養,我這人要面子。”
啟辛家就是薛家,代表植物是草,還總喜歡帶頂繡草的帽子。
卻聽他笑吟吟的:
薛鶴之淡聲開口:“今早剛拆人送來的,千里外北海海蝦。一只黃金五百兩,增補靈力,多少仙門世家求而不得。”
除了這一次。
心疼死她了。
薛祈安目光一動,將她塞回被窩里,笑吟吟的。
虞菀菀:“我也——”
一大一小蝎子慢慢爬過。
“可我正看到精彩處呢!我拜托‘我靠通宵飛升’寫的那本!”
那些人說:
虞菀菀看見他咬緊牙,沒哭也沒鬧地安靜下山。
“好,師尊想去看的時候喊我。”
這一巴掌好似也用力甩在她臉上,虞菀菀呼吸一滯,踉蹌退后。
“指不定有什么天下第一好的人在等你呢。”
薛祈安看一眼笑一次。
虞菀菀眼淚也快掉下來了。
灰石地被浸濕,積起片水灘。
虞菀菀撲到他身上,揪住他小辮子惱惱一扯。
/
小的那個只有兩三歲,拖著條六節的黑尾巴,尾巴尖彎鉤內旋。
用假.錢買貨的事,平日里發生的可不少。但他們來沒這樣異口同聲過
言下之意,吃了。
“這要是我兒子干出這種事,我非得打死他不可,丟人現眼。”
只是單純討厭一個本來比自己糟,卻莫名其妙“走大運”的人。
“師尊下次有想吃的要早點告訴我,我有時也不曉得該做什么。”
至少比和薛鶴之像個家吧。
虞菀菀鼻頭酸得厲害。
薛祈安以為她沒聽清:“我說我不能吃蝦,過敏。”
“不是。”
起初還只是指著他罵,后來他們開始啐唾沫,丟菜葉、砸臭雞蛋,一個勁嘲笑他。
后廚。
霎時吸引身側路人注意。
虞菀菀:“……吃。”
薛祈安卻曉得怎么回事。
好像意外得來希冀的珍寶。
“比如?”
薛祈安:“不是。”
罵都罵累了。
薛祈安跌坐地面,掌心被碎石磨得血跡模糊。
忽然聽少年輕輕的:“師尊,我不能吃蝦。”
薛祈安輕飄飄看她眼:“不想告訴你。”
……
啪!
“師尊?”
虞菀菀喉腔澀然,看著他起身,一聲不吭地摘下腦袋的菜葉子,連潔凈術也沒用地頂著身污穢回家。
/
“那好吧。”她強壓那點惱意,微笑做個和藹的師尊。
她伸手去替他擦眼淚,手卻輕而易舉穿透他的身影。
薛祈安:“我什么時候騙過師姐——”
虞菀菀:“好像,是這個理。”
虞菀菀:“是。”
“你為了安慰我,真是什么胡話都能說。”
他又說:“那你就真不問了?行,不告訴你。”
那弟子瞥了眼他的臉,渾渾噩噩轉身,盡失攀比興趣。
門關的一瞬,他微彎眉眼,一掃那點陰沉神情。
但總感覺,又被忽悠過去了呢。
“什么啊。”
“師尊出去等著吧,很快。”
說完他轉頭,不由分說卷起薛祈安袖子。
弟子不動聲色打量面前的少年。
他臉上多少根汗毛她都快要數清了。
薛祈安卻笑著打斷她:“沒有誰,師尊不必在意。”
薛祈安將手里那只蝦剝完放她碗里,倒依她所言沒再夾菜了。
虞菀菀想說她不愛哭,結果一出生,竟然窩在他懷里,“嗚嗚嗚”哭得更兇了。
“你簡直得寸進尺!”
尚未弄干的水全濺她身上了。
薛祈安從最角落里,選了個最便宜的、銀白色的劍穗,小心翼翼取下,像捧了抹月光在掌心。
他笑著一彎眉眼:“很快。”
和對待他恐高如出一轍。
他仔細護著,像在護著他的月亮,眼睛星子般亮閃閃。
“師、師尊?”
金碧輝煌的殿內,漆金龍旋柱而上。屋內置著張黑檀圓桌,鋪就赤布。
身后,少年掛著的笑容卻驟然消失,目光暗涼地看他遠去。
她好替他委屈。
“好狠毒的心腸,也就薛家主心善才會收留他。恩將仇報的白眼狼!”
薛祈安卻沒在意,微勾唇,很溫和地問:“師兄您來找我師尊么?”
虞菀菀哭完,兩眼腫得比桃子還夸張。
這一年來,虞菀菀晉升為修仙界最最炙手可熱的仙尊。
虞菀菀搖頭,委屈巴巴:“就是想哭,你別問我。”
治愈術一過,那片紅撲撲的疹子霎時蕩然無存。
有人說我的名字。
懷里猛地撞入一股暖意。
如果換他,肯定能做得更好。
薛祈安卻會錯意。
虞菀菀沒料到會這么嚴重。
“我就要把飯菜都吃光,讓他們全都餓肚子。”
絕對很快。
年長者瞪他:“蝎子尾收回去,被抓住你我叔侄倆都得下油鍋。”
他“唔”一聲,彎彎眉眼:“師尊,還沒戒口腹之欲的修士并不多見。”
“師尊,別看太久話本子了,傷眼。”
薛祈安:“不是。”
吃個飯怎么這么裝?
虞菀菀想說點什么,張嘴后又莫名一字說不出口,喪氣低頭。
她舉著話本子好大聲念:“啟辛家最終被發現真面目,遭天下人唾棄。家主夫婦更是不敢出門,必然要被人丟菜葉子,指著唾罵。”
遮面的手挪開,才看清他的鼻唇周一片紅疹,手背同樣密密麻麻的,看不到一塊好皮。
頓了頓他才又說:“我過敏。”
他喊她的稱呼頓一瞬,不動聲色笑著接道,
這一年來,全修仙界都在目睹她帶出來的,百千年罕見的奇跡。
一股無力感從腳冒到頭,虞菀菀頹然垂眸,甚至提不起氣罵他們。
干瘦枯槁的手替她拽住少年的胳膊,將他扶了起來。
“假.錢。”他很不耐煩地丟回去。
他和姜雁回面前擺置的盤內,琳瑯滿目的蝦肉至少得有十五只。
薛鶴之沒給他任何再說話的機會,袖子一揮,景象一瞬變化。
咸蛋黃似的朗日底,三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過敏就吃到脫敏為止。
腰背挺直,跪著也依舊似不折的青竹,漂亮而又傲骨嶙峋。
虞菀菀沒見過記憶里,這種年紀的薛祈安太反駁他們。
那弟子點頭:“對。能麻煩您和她說聲么?我有意追隨她學習。”
再看一次。
她趴著,拿一本書,好像很認真。
不曉得是這一跤摔得太痛,還是怎么回事,少年半跪著,眼淚忽然掉了下來。
“當然不啦。”
那弟子:“比如呢?我天賦和實力都不算差。”
這輿論戰不就打贏了么?
也是。
他很熟練地從抽屜里掏出新的果脯,灌滿已經被她掏空的罐子:
看不出她有時還挺擬人的。
耳邊響起隱含擔憂的清冽少年音:
回神時,薛祈安已經站在門外。
薛祈安溫聲說:“我師尊,對收徒有比較高的要求。”
虞菀菀欣慰地剝蝦仁:“你要不考慮當個廚修吧?”
腰側忽地被只大手環住,掌心溫熱穿透薄衫源源不斷入內。
姜雁回煮成羹端給他喝。
下一瞬,劍穗被猛地拿走。
“是。”
轉身時還聽見少年沒忍住地“撲哧”一笑。
她又沒罵過他。
姜雁回卻抬手制止他:“先別說了。”
薛祈安怔住,下意識攥緊那抹劍穗。
門今日內第三次拒他于外。
蝎子妖一手牽著小少年,一手牽著更小的孩童,迎著將落的夕陽向前。
薛祈安:“看見師尊就想笑。”
又叫做,嫉妒。
“多大點事哭成這樣啊,就當被狗咬了唄——薛家早從骨子里爛透了。”
一男一女卻看也不看他,動作矜貴地夾只巴掌大的蝦仁,沾點玉粉入口。
“嗯。”少年像是沒忍住,偏過臉抿唇很含蓄地笑了笑。
可是,可是……
薛祈安:“能不能麻煩您——”
他決定跳過這種話題。
他掂了掂,掀起衣袖,低頭看眼滲出黃膿的胳膊,咬緊牙關走向旁邊另家店。
默然片刻。
少年嗓音依舊溫柔:“師尊不用操心這點小事。”
……蝦過敏。
他捏了個治愈術弄好她兩只桃子眼,沒問她為什么哭,只是……
他又說:“師尊總不能不許我看吧?”
薛鶴之打斷他:“不行。”
明明滅滅的日光從窗外肆無忌憚入內,映出空中點點浮塵,像他身側驟亮的光路。
虞菀菀怔,臉一點點變紅,半天吭不出一聲。
再后來,他不再撓,癢就用力掐自己,眉眼皺巴巴地擰起來。
那些人不耐煩地說:“誰有空搭理你啊?一邊去。”
手里有只蝦撲棱棱掉出去,虞菀菀彎腰撿:“我當你的掛件。”
她總說要當個咸魚。
薛祈安輕聲問:“爹您是不是給錯——”
臉頰被捏了捏,少年握著她的手,低聲哄說:
薛祈安放下手,握緊筷子,夾起那只蝦卻遲遲不入口。
他微笑:“那師尊當什么?咸魚修嗎?”
他們還是沒個人樣。
心疼死了。
虞菀菀正合適。
想要的劍穗也沒有。
正是薛鶴之。
薛鶴之卻說:“這才是給你真正的獎勵,自己下去好好想吧。你學到了什么。”
之前見面時她給他剝過蝦呀。平時吃飯,他給她剝蝦時也會剝回給他,他也吃的。
他輕輕的:“但是很癢,我可不可以先找醫修看——”
“你這樣的人憑什么被薛家選中過好日子?換我,換我兒,不曉得能多出色。”
小小的少年偏過臉,被打蒙了,白皙如玉的面頰浮現清晰五個指印,烏睫怔怔一顫。
剛好夠買一副藥。
數不盡人想求她指點,卻連她面也沒見著。
薛祈安:“……”
薛鶴之卻投來冰冷一眼:“薛家弟子從不會‘畏難而退’。有醫修看著,總歸死不了。”
屋外站著名竹青衣袍的弟子,局促不安地搓手。
末了怕引起誤會,他忙說:“我無意搶你的關門弟子之位。”
“咚”一聲,有什么從薛祈安腰側掉出來,實木漆金字的一塊令牌。
薛祈安低頭看眼懷里青青綠綠的一團,稍猶豫他才說:“我手是濕的——”
完全沒法想象他這性子能干出這種事。
虞菀菀不說話了。
直到身影徹底不見,才合門而入。
“行了。”
白灼好像吃太多了。
虞菀菀瞪他:“管好你的表情!”
他那些父母兄嫂知道了該多傷心。
直到她看見,姜雁回將手里那只沾滿玉粉的蝦肉放入少年碗里。
看清來人,那弟子:“薛——”
獎勵?
虞菀菀也松口氣,對姜雁回多一點點微末的好感。
姜雁回神色驟冷:“這么窩囊,你像誰?”
竟然在笑話她吃得多。
他們看看令牌,又看看他,恍然大悟:“薛家?喔,這就是那走大運被薛家收養的孩子。”
她溫婉笑著:“我兒是該多補補。”
“好。”
薛祈安推開薛鶴之的房門。
收好話本子,又往嘴里丟了個甜橙干,虞菀菀才問:
虞菀菀心情很好地彎彎眉眼。
“果真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天性本惡,住進金窩也改不了吃屎。”
聽見聲響,才從床帷間探出個烏黑的腦袋。
“什么時候?”
腦袋被蒙起來。
虞菀菀猛地抬頭:“什么?”
他垂眸溫聲問:“蝦還吃嗎?不吃拿去喂鱉。”
剛好是她最愛吃的口味。
胳膊疹子都還未退去,痛癢交織。
薛祈安說過的,曾經有個蝎子妖很照顧他,每回他受傷都會盡力療傷。
怎么給她添這么多飯,剝這么多蝦,菜也一堆堆往她碗里放。
虞菀菀樂得躺平:“那我等你回來。”
微熱溫度如暖火般烤炙著她。
碧空澄澈,游云徐徐漂浮,過分遼闊的天地顯得少年身形愈發渺小。
……嗎的,薛家夫婦。
虞菀菀揪他的手指:“要不別吃蝦了?你想吃什么,我去買。”
竹青衣袍的男人坐于主位。
數目正好和上次被倒吊懸崖后,薛鶴之給他的如出一轍。
虞菀菀氣鼓鼓出去。
他被丟了一頭菜葉子,被砸了一身臭雞蛋,黏答答濕漉漉地,比落湯雞還難看地回來。
“師尊對我得寸進尺沒關系的。”
確實也是。
話語一頓,他余光不動聲色移到旁邊,少女仍在聚精會神吃飯,沒聽見被俶爾吞回的那個字。
石頭前有一只大蝎子,帶著只小蝎子慢悠悠爬過。
然后呢。
“師尊想吃什么做法的蝦?”
薛鶴之看著他嘆氣,失望透頂:
目光走投無路地投向姜雁回。
薛祈安手足無措:“摔哪了?用過治愈術后還痛成這樣嗎?”
虞菀菀接得很快:“童養夫。”
中途好幾回,他胳膊癢得厲害,忍不住去撓,撓得手臂血肉模糊。
下一瞬,姜雁回卻起身,當著她面用力給少年一巴掌。
他想了想說:“那做炒的?蔥姜和蛋一起炒?”
那是家賣劍及其相關物的鋪子。
路上有個小石頭。
薛祈安:“……”
他把她扶起來,好像是抱在懷里,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虞菀菀“叭叭”念一段,又覺得不過癮:“下次帶你去看戲班子演的。”
他力氣太大,直接將小少年掀翻在地。
“聽說他以前是偏僻山溝里的孩子,村落就巴掌大。被妖族滅門后,薛家主于心不忍收養的他。”
虞菀菀震驚看他,忽然沒忍住,“撲哧”笑出聲。
蝎子妖以為他嚇傻了,直接拽著人往前走。
他將她垂落的鬢發撥到耳后:“以前我小時候,挨罵委屈就拼命吃飯,恨不得把一桌子東西全吃完。師尊知道為什么嗎?”
薛家內不乏有長老想收他為徒,他一直沒答應,就是想找個更厲害、能祝他一步登天的。
邁出門的剎那,她步履一頓。
少年被迫扭頭看她,臉在眼前極速放大,漂亮得不太真實。
話音未落就被一把推出醫藥閣。
左邊第一椅坐著姜雁回,同樣竹青廣袖裙,慢條斯理舉箸進食。
沉默的這刻,她才回頭狐疑看他:“你這可疑的停頓怎么回事?”
“薛祈安。”
“師尊才是世界上最棒的人。”
原來是有這樣的規定嗎?
眼淚像斷線的珠子般不住墜落,噼啪碎在地面,他卻連肩膀都沒動。
藥并不便宜。
虞菀菀悶悶說:“你是世界上最棒的人。”
“因為罵我的人會和我一起吃飯。別人委屈都愛摔碗不吃飯,我可不干。”
“師,”
真富。
“師尊我去看看是誰。”
沒法想象。
門一開,他立刻站直腰板。
虞菀菀:“?”
正中赫然一個“薛”字。
他捏起截袖子,擦了擦她的眼淚輕聲說:“那師姐哭完我們一起吃飯吧。”
薛祈安沒看前面的故事,完全無法同她共情,卻很配合:
沒法回抱你。
“沒事。”
薛祈安搖搖頭,從側面抱住她,腦袋往她肩上一放,乖乖地說:
“只是忽然想起,師尊比我想像得還要好”
全天下第一好。
第 68 章 風滿日沉(七)
“薛祈安,你什么時候有空啊?”
又是晴朗夏日。
少年出門前忽地被喊了回來。
他眨眨眼,呼吸都放輕:“什么意思?”
虞菀菀:“我給你找個鑄劍師鑄劍唄,書上說現在這個階段最適合定制劍。”
“喔。”他應一聲,眉間不知為何閃過很奇怪的失落。
薛祈安:“不用。”
虞菀菀:“可是——”
知道她會問什么,薛祈安說:“現在的劍對我來說夠用了,我沒那么喜歡當劍修。”
只是老是有劍修想當她弟子。
很煩。
“那好吧。”
虞菀菀覷著他的神情,不再強求:“你要是想要了就喊我去。包好的!”
薛祈安笑:“謝謝師尊。”
她耳邊碎發被撥了撥,白衣少年走近點兒,立于她身前,眉眼很溫柔地望來。
眼尾紅痣像瓣艷放的玫瑰。
利刃相接聲不絕于耳。
薛明川這個時候應該醒著的嗎?他之前不是昏迷著嗎?
“夠了!”
再說下去,她腳趾都要摳出一棟新別墅。
三人入座。
其實他不贏,約她她也會答應。
/
據說能使人修煉事半功倍。
薛祈安并沒直接回答,溫聲說:“師尊在忙的話,可以沒事。”
話語被打斷,臉被捧住,那顆已經長得很秾艷的紅痣被揉弄著。
另有道身影鬼鬼祟祟地要從擂臺邊離開,是發現事態不妙的薛澤。
虞菀菀:“你找我有事嗎?”
她不大感興趣地移開目光,稍微在鼓后方如冰雕般的水晶盞停留。
參賽者均為各門派長老、仙尊的弟子,每人只具備一次參賽資格。
等會他覺得她變.態怎么辦?
他又翻開一頁,笑容和藹:
薛祈安極小聲:“嗯。”
“進。”
“師尊比我容易害羞得多,動不動就臉紅。”薛祈安如實說。
“給你三個數,想好要和我解釋什么。”
她看得真切,陣法中心是偏進薛祈安一側,恰好是擂臺正中。
“在客棧見的第一面,冷厲寒不幸中藥,錯以為前來退婚的未婚妻是在自薦枕席。”
虞菀菀感覺有哪里不對,仍如實說:“算是吧。”
這回是十指相扣了。
薛祈安笑而不語,眉彎如月。
剜心頭血的傷勢。
“但薛明川肯定不會討到好處,師尊相信我,然后不要生氣。”
地面那道漆黑的影子動了動,向著她頭頂一拍。
有些像結了道心。
“果然是薛少主啊,天縱奇才。”
可一石激起千層浪。
他沒來得及躲,后退間,斜領的中衣已經被扯開,露出心尖上幾道反復割損的傷痕。
少年慢悠悠的:“早想干了,師尊這么說我可就不客氣。”
“閣下謙虛,當真護犢心切。”
方蘇醒不久,萬眾矚目又嬌生慣養的薛家少主平生第一次受此屈辱。
但這場比武,并不像大家料想的那樣,薛明川絕對優勢地獲勝。
他抹去眼淚,視線漸漸堅定:“少主您放心,我絕不會讓你們失望。我會為您掃平一切障礙的。”
青云大會,薛家主辦的弟子切磋大會,十年一屆。
“攻其不備,出其不意。我必然會為薛家奪下青云大會的魁首。”
那對藍眸逼近,竟透著抹神靈降世的蔑然。
諸位修士猛地意識到什么,紛紛驚嘆:
薛逸之正是其一。
“不然怎么樣?”
“辦了我?”
耳邊卻聽見少女嬌俏的嗓音,暗藏怒火。
虞菀菀沒糾正他們的誤會。
“以你的年紀和靈根,能到現在這個地步已然不易。再努力點,興許有一線可能追上我——”
這就是什么都不準備說。
虞菀菀一個激靈:“對不起!”
就剛才那瞬,他在心魔陣中看見了什么?
青云大會被迫中途叫停。
擂鼓響的第三聲。
他絕不許門楣受辱。
伴著噼里啪啦的符箓聲。
薛祈安哼了哼,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拿走那本話本子:“沒收了。”
他如枯葉般飄出,撞擊在護擂的陣法,咚地摔落在地。
虞菀菀:“……廢話少說,脫。”
薛澤愣在原處,完全不沒料到少主竟然對他給予如此深重的信任。
虞菀菀很不服氣地雙手做喇叭狀喊:“薛祈安加油!”
薛鶴之也和藹笑。
又討厭。
他立刻拍案而起,指著薛明川怒喝:“好你個薛明川!我早就說過,做人心術要正,你怎敢做如此敗壞門楣之舉!”
他輕聲說:“只是感覺師尊會很生氣。”
虞菀菀以為他要拉她起來,他的手卻擦過她耳邊,從枕頭底抽出一本紅皮書。
薛逸之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虞菀菀眼眸一亮,瓜子都不嗑了,情不自禁坐直身體。
榮幸跟隨您學習?
正對面長寬兩里的方形擂臺,四邊圍石欄,正中一面赤金色大鼓。
“女人被壓于床榻,冷厲寒沉聲說:‘丫頭,你別老點火,當心我現在辦了你——’”
虞菀菀一把奪走他手里的話本子,捂緊他的唇,惡狠狠警告:
這一切都不是虞菀菀眼前最關心的。
她抬眸怒目瞪去。
腦子怎么長得?到底怎么長的?
少年微聳肩,滿不在意地解開衣襟,束腰隨意拋擲一旁,扯松中衣系帶。
簌簌枝葉間,少年含笑的嗓音噙著熾烈夏風灼灼襲來。
/
她仰面朝天,腿還被他抓著,摔倒在身后那張床榻,震驚抬眸。
擂臺上,少年如深陷泥沼,四肢被淺紅色的絲線捆住,寸步難行。
四肢都上鎖鏈關起來就老實了。
早把剛才姜雁回沒問完的話拋擲腦后。
他們素昧平生,她卻向著他,展露很寒涼的厭惡,甚至是……殺意?
“我猜到少主斷然不會放棄,有意替少主分憂。”
姜雁回握拳:“明川,沒有問題的!”
他輕咳一聲,吐出顆漆黑的藥丸。
他眨眨眼,不說話了乖乖轉身。
姜雁回笑:“明川哪點不比他強?”
“師尊喜歡看也可以。”
他要的是薛家大獲全勝。
當!
可現在……
表演完后,虞菀菀也從竹林回到原位。
“你、你從哪學來這種鬼話的?”
不具有過多權威價值,但具有極大的面子價值。
他笑吟吟的:“那我出門啦?”
“你去哪呢?”
問完,他又低斂烏睫,愧疚抿唇:“我不會打擾到師尊了吧?”
那好吧。
薛澤欽佩至極,使了隔音結界,左顧右盼后湊近上前說:
只是,勢必會被發現。
虞菀菀惱惱去揪他辮子。
少年輕飄飄看她眼,慢悠悠念:“《蝕骨婚寵:我和霸道會長的九十九個日夜》。”
書里提過的,薛明川蘇醒后,薛家不遺余力栽培,掏出上古至寶助他修行,才使他后來居上,成為劍道第一人。
虞菀菀:“怎么做到的每天都這么漂亮,嗚嗚。”
虞菀菀撥開竹枝:“你怎么在這兒?”
他干脆借著這個力,將她往自己的方向扯。
這可是她的小徒弟,和漂亮小龍還是有一定區別的。
“對。”
他剛上完藥,那些細密傷口已然消失不見。
剎那間,變故突生。
也不知有意無意的,少年纖長漂亮的指節穿過她三個指縫。
四目相對。
好一會兒,終于有道熟悉的白色身影躍上擂臺。
修仙界總是更尊重實力強又年紀大的。
成天對著他那張臉,又不能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啃兩嘴。
盞內雕著只鯨魚。
“也是。”
放屁!
她剛醒那日,薛祈安說他獲得上課同意,就是這么獲得的?
虞菀菀瞳孔劇縮,想起課上辨認過的傷勢:
薛祈安耐心解釋:“過會兒,按抽簽順序就該到我了。”
薛澤目露擔憂:“少主,您真還準備參加這次青云大會么?不若多歇幾日,你剛醒沒多久。”
憑什么同樣的環境,薛明川就可以過得那樣好?
虞菀菀很大度:“好呀。”
門被小心地推開。
沒多久,竹青色的身影竟先展疲態。
少年笑而不語,手張著壓根沒收回去。
虞菀菀刷地站起來了,瞳孔劇縮。
虞菀菀:“?”
“我相信你。”
少年一彎眉眼,早有預料地托住她的雙腿。
“我當時不知道,確實是被忽悠過去了,后來知道時想想也不算大事。”
“這位商會總會長‘冷厲寒’想必很得師尊喜歡,置于枕底日夜相伴。”
虞菀菀嗑瓜子,百無聊賴看著擂臺比武者你來我往切磋。
他足尖點地,身形向后飛掠,卻又道白影比他更快。
據說有上古大能駐顏有術,一生童顏。最初為她實力震撼后,薛鶴之和姜雁回很快認為虞菀菀是某位千百歲的隱世大能。
“閣下有空的話,不若一齊來看看青云大會?”
手里話本子霎時成了燙手山芋。
火氣“噌”地就往上冒,虞菀菀握緊拳,指節捏得“咔咔”作響,狠狠盯著擂臺上的青年。
他看清來人,稍稍驚訝:“阿澤?”
她三百六十度鞠躬,痛心疾首:“我心思齷齪,我腦袋有問題,你打我吧。”
虞菀菀輕壓眼皮,搖頭說:“多謝,不用。”
薛鶴之也不例外,姜雁回已經入座。
虞菀菀甚至有錯覺,聽他喊過一次“師姐”。
床榻坐著面容蒼白的青年,烏發披散,透著行將朽木的死氣。身側侍從正將碗黑乎乎的藥遞給他。
前幾日,他做了個夢。
“師姐。”
“他們都以為我重病初愈,不會參加青云大會,自然會對我疏于防范。”
虞菀菀冷眼看他,“呵”一聲:“怎么,做都做過了你還在這害羞?”
虞菀菀被氣得頭暈目眩,揪著他衣襟,一時沒站穩踉蹌幾步。
……從來沒有人這樣對薛祈安笑過啊。
他側目看她,彎著眉眼笑問:
他卸了身側令牌遞給薛澤,輕咳說:“我思來想去,重病精力有限,身側又缺個有能力的親信,禁山的通行令還是交由你保管吧。”
薛祈安很平靜:“我已經連續三頓飯沒見到師尊人了。師尊不是沉迷話本子錯過飯點,就是端著話本子來吃飯。”
他望去,和少年身側,那位大名鼎鼎的虞仙尊對視。
約她。約她?!
虞菀菀松口氣,雙手抱胸居高臨下看他,卻說:
他將薛明川暫扣牢獄,徹查此事,甚至來不及處理薛明川的傷勢。
/
“我看你是心想,人薛公子重傷,你正好在重賽中扳回一局!”
薛祈安去牽她的手指:“師,”
他的對手……薛明川?
“……師尊。”
“我還以為剛才打擾了師尊很重要的好事——”
薛明川語調溫和:“阿澤?身體不舒服么?”
薛祈安立刻就笑:“那就是師尊想見我。”
虞菀菀:“你幾歲?”
他攥緊衣襟,掀起眼皮看她,輕輕的:“非要脫嗎?”
虞菀菀抬眸,對上他盈盈含笑的眸。
語出相當驚人。
可虞菀菀說什么也不打算讓薛祈安亂參加這種東西了。
薛鶴之和姜雁回當然沒法攔。
神情看著還挺得意。
少年詫異掀起眼皮,隔著重重人海一瞬捕捉到她的位置。
腦海里飛速閃過點什么,快得令人難以捉摸。
虞菀菀:“嗯。”
‘師尊喜歡這么玩?’
青綠水袖垂落,幾欲墜落地面。還沒來得及撿,被少年先一步攏起來。
他想參加嗎?也是哦,要個盼頭也很合理。
回眸望向少年,眸中凈是輕蔑。
瞥見少年胸前若隱若現的傷口,這傷法可太熟悉了。
虞菀菀猛地反應過來,炸毛跳起來:“你故意讓我以為是下屆青云大會,沖我裝可憐讓我答應!”
不許有任何閃失。
靈鑾山頂。
薛祈安很坦蕩地笑道:“不愧是天下第一漂亮溫柔的師尊。”
答應的時候他還什么都不記得,一心就是要學好點什么,不叫她因他被旁人嘲弄。
“你我相識多年,我一直都曉得你向來以薛家為先。”
虞菀菀想起她那堆不可描述的大尺度話本子,把話本子都過去,頭皮二度發麻:
虞菀菀:“?”
虞菀菀昏迷的那一年,正好錯過最近一屆青云大會。
要去聽薛家的講課。
忽然想起某天,他性格微變,偶爾會特別像他們認識時的模樣。
薛鶴之看向她,眉宇間凈是驕傲:“自我任薛家家主以來,每屆青云大會的魁首都是薛家弟子。”
身為上古神物,長明燈對這類靈力變化比任何人都敏感。
薛澤說:“今年厲害的弟子確實不少,可舉辦地正好是在薛家。他們興許不知,擂臺底有薛家的陣法,如果您陷入險境——”
一瞬的功夫。
沒帥哥。
他眼眶漸漸濕潤,泛起點點晶瑩。
怎么可能!
過幾日,薛鶴之:“閣下請留步。”
她最開始是想陪他去上課的。
薛鶴之卻上前,做個“請”的手勢,和她并肩向外:
薛明川抬手制止他:“我既然將少主事務交由你代勞,自是信得過你。”
虞菀菀愣:“什么?”
至于怎么獲勝,要犧牲什么,左右牽連不到他身上了。
這話當然沒證據。
看成他在喊:
壓過姜雁回的聲音很多很多。
一擊過后。
一瞬間,他眼底迸發出灼烈的異樣色彩,輕笑頷首,很遠地喊她一聲。
江春酒肆得來的東西已經送到她手上了,薛逸之可不會放過徹底掰倒薛鶴之那一脈的機會。
白色身影如鬼魅般,不聲不響出現在少女身后。
“師尊。”
細風如無數小刀,在他皮膚割出細傷。
她起身和薛鶴之夫婦說:“那抱歉,我先失陪一下。”
虞菀菀愣住,忙不迭低頭,看見那片白花花的、溝壑分明的輪廓,忍不住挑了挑眉。
虞菀菀例行去見完薛鶴之。
“嘶啦”一聲。
這是使了詐!
薛明川也笑,好似什么也不懂:
可叫停便是認輸。
功效一出,虞菀菀立刻就曉得這是個什么法器。
虞菀菀張牙舞爪撲到他背上,一記泰山壓頂。
她真得會想換個星球生活。
“不用了。”薛澤攔下,“勞少主費心。”
薛家,仙門望族,千年名流。
負責主持的長老照例誦讀規則,指使兩人站到規定的位置。
少年乖乖坐在椅子上,烏睫輕垂,一副人畜無害的清絕模樣。
從小到大都是他的驕傲。
薛明川甚至來不及應對,頭被重重砸進地面。
虞菀菀立刻:“沒有在忙!”
“開始!”
這番動靜分散一大部分人注意。
姜雁回又笑說:“今日也算下血本了。”
滿座嘩然。
那還不是、那還不是有的人會說些奇怪的話!
薛明川卻自認勝券在握,長劍挽起漂亮劍花,向前進一步,在擂臺正中如天神降世般寬宥溫和:
他可以的。
薛明川驚愕,他忽然……說不出話了!
少年深吸口氣,身體微微發抖:“虞……”
“重賽?”
“你別老是惹我。”
她以上藥之名帶走薛祈安。
他身形搖搖欲墜,卻不吭一聲,拳頭攥緊。
明顯沒有想放棄。
攥著衣領的指節立刻收緊。
虞菀菀看著,說不出什么樣的復雜情感。
他們的獲勝,正證實他血脈之高貴。
“少主。”
可忽地,薛明川抬眸,眸中閃過一縷陰色。
長老的聲音從塵霧間穿出:“薛祈安,勝!”
薛明川睜大眼,瞳仁似針刺般猛烈向內縮,對上他的視線不自覺打寒戰。
她直接:“三,說吧。”
“是啊,這什么陣法,威力逼人。”
虞菀菀:“我哪來這個意思?”
少年掀起眼皮,唇邊溫和含笑,字正腔圓地一字一頓往下朗誦:
姜雁回立刻驚慌起身。
她好饞。
長明燈也正好鄙夷道:“手段真臟。開陣的不是他,可開陣之前,陣法就已經被他的靈力改寫過,專為擂臺而制。”
噗通!
話音剛落,他已經喚侍從:“去,請我專用的醫修給阿澤瞧瞧。”
虞菀菀咬牙拍掉他的手,惱火:“不抱,滾蛋。”
薛鶴之不在乎:“那又如何?”
禁山的通行令,恰恰好能開啟薛家內一切的陣法。
薛祈安輕輕的:“師尊不想見到我?”
“……”
擂臺亮起一片刺目紅光,地面騰起的紅線縛住少年的四肢。
人群中有道身影也動了。
“那假設有天我參加了,我贏了,師尊可以給我個獎勵嗎?”
他向她張開雙手,守株待兔似地等她往他懷里鉆。
等少年少女稍走遠,姜雁回才微蹙眉:“你覺不覺得他們關系不像普通師徒?”
他長長的烏睫一顫,那點嫣紅的小淚痣都好似委屈。
下一次青云大會又十年了。
少年衣襟被陣法撕裂道細口,隱綽露出左胸口亙深的傷疤。
虞菀菀很誠實:“你們對我可能有誤解。”
“衣服脫了。”
“你好漂亮喔。”
他沒把話說完,薛明川卻明白他的意思。
“……拿走拿走!我不看了!”
又……嫉妒。
算算時日,她有幾年沒親他了?
他前進的勢頭驟頓,被拽倒,狠狠捆縛在地。越是掙扎,紅線沒得越深。
四周靜默。
虞菀菀頂著亂七八糟的雞窩頭震驚看他:“你在做什么?”
就差明晃晃說:‘我不高興,快問我怎么回事。’
身側女人笑著喊:“明川加油!”
轉眼間又到新一屆青云大會。
倉皇間,薛明川提劍去擋。
作者:我靠通宵飛升。
有道竹青色身影不動聲色從人群里遠去,向著某間屋子沖去。
他像是被拉進了什么幻境里,雙眸緊閉,神情和虞菀菀剛找到他時,他深陷練心關時極其相似。
她更先地應:“嗯?喔,什么很重要的好事?你現在就在打擾我很重要的好事。”
姜雁回指著她的臉,貼心問:“閣下身體不舒服么?怎的面色發紅?要請醫修看看么?”
差一點就十指相扣了。
塵土紛揚,擂臺兩人的身影已徹底模糊不清。
“少主您真是吾輩楷模。”
但再不脫的話,她估計要更生氣。
“講真,你干脆讓我辦了你吧。”
電光石火間已來不及深思,他只覺得少年周身涌動的氣截然不同。
少年清脆的嗓音驟然打斷他們。
她和薛鶴之對視眼,心照不宣一笑。
他微勾唇角,戲謔輕蔑地笑了聲。
他哈哈大笑:“你若當真問心無愧為何要重賽?你若問心有愧,為何不直接認輸,或是承認這局勝負?”
虞菀菀瞳孔地震,手一抖。
那日江春酒肆,她借綁胭脂一事,確實打消薛鶴之不少疑慮。
轉身剎那,后背一重。
“師尊看的話本子把這叫什么?約會吧。”
侍從早有準備地遞來方帕子接住:“少主,恕小的直言,您為何要……”
咚!咚!咚!
薛祈安微笑,話本子還給她:“盡管看,下次我念給師尊聽好了。”
虞菀菀:“哦。”
少年卻半天沒動靜,烏睫低斂,遮掩眼尾稠艷秾麗的紅痣。
擊擂三下,勝負已分。
天道說,無往不勝,沒誰能逃脫。
虞菀菀草草掃一眼。
“管好你的嘴哈!”
左下方投來道冷冰冰的視線。
他說:“贏了的話,我想約師尊。”
“姐”字差點又脫口而出。
霎時,千萬道熠熠銀光如流行墜地,整整復斜斜地凜然襲向薛明川。
一見她,姜雁回立刻起身笑道:“閣下請。百聞不如一見,閣下果真修為深厚。”
一片璀璨間,少年驀地睜開眼,眸色寒涼如冰凍三尺的深海。
虞菀菀咬牙:“該不會,薛家同意你跟他們學習,就是要你定期放心頭血?”
虞菀菀閉緊眼,腦袋低低。
薛鶴之擰眉側目,估計不太滿意她的回應。
他冷呵:“大能都在乎面子。等明川將她那弟子打得落花流水,她就會想廣收門徒了。”
他一彎眉眼,狀似毫不知情:“師尊怎么在這兒?在聊什么?”
“倒不是害羞。”
纖長有力的指節穿過她發間,只是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
虞菀菀忍住叫停的沖動。
猛獲天道提點,學會這樣專攻人心魔的陣法。
能猜出他們的誤解大概從何而來,她說:“薛祈安厲害,純純是他天生厲害,和我可沒關系。”
各大宗宗主、長老都有預留最近青云大會擂臺的位置。
虞菀菀微笑:“我倒是沒想到,大庭廣眾下你們都能使手段了。”
這長鯨日月盞也是能吞納靈力,輔助修行的絕佳法器。
薛逸之怒斥:“假模假樣的東西!我就直說了,挪動陣眼的有你的靈力,這事同你脫不得關系!”
/
虞菀菀嫌他磨蹭,直接上手去扯。
擂臺磚石碎裂飛濺。
薛祈安不理她,睨她眼,莫名有幾分控訴的不滿,挺像在問:
只是好奇怪,她的乖乖小徒弟從什么時候去對她生了別樣的心思。
擂臺周圍隱隱可見半透明紋路,似籠于透明罩中,是提防比武中招式誤傷觀眾。
咚!咚!咚!
薛明川搖頭,一身正氣:“此次大會能人輩出,反倒是薛家收得弟子不如往年多。我若不去,豈不是叫薛家落下風。”
光風霽月的薛家少主,竟然很可能當眾舞弊。
他也位列上首。
他赤腳下床,走到床邊,看著修修青竹和嘈雜擂臺輕笑:
擂臺后層層掩掩的竹林間,青白交疊的衣袖如春意與游云相融。
礙于諸大宗門壓力,也顧及薛家名聲,薛鶴之不得不擺出大義滅親之舉。
手卻被抓住。
擂臺上的青年依舊不卑不亢,彎腰向諸位行禮:“此事斷然是誤會一場,某愿重賽——”
隨著一聲重重的擂鼓,兩人都動了,擂臺只見一綠一白的身影極速碰撞,又立刻分開。
“……”
沒認識的。
過會兒,他才松開衣襟。
姜雁回注意到她的視線,主動笑著開口:“青云大會前三甲的獎勵,由各大門派輪著籌備。這屆正好輪到薛家。”
虞菀菀順毛摸:“你為什么不高興?”
虞菀菀忍不住爆粗口:可去他的天縱奇才,臨危激發潛能!
少年并未停歇,數張符紙飛鏢似地襲向他,自己也提劍欺身而上。
他待她,明顯比之前熟絡。
他被拽著胳膊直接摁倒在地。
“想必是他自創吧,假以時日可不得了咯。”
薛鶴之嘴角一抽:“閣下……真幽默。”
虞菀菀敷衍:“表揚。”
但……怎么說能,長期放假確實挺爽,不想上課。
作為替罪羊,能用到這種程度已經相當不錯。
她的小龍就只能受盡委屈。
虞菀菀頭皮發麻:“等等。”
/
削鐵如泥的名劍竟從正中這段,哐啷釘在擂臺右下角,印出青年難掩錯愕慌亂的面容。
手卻先被扣住。
另一邊。
對薛祈安這樣,道心不固,甚至毫無道心之人更是。
他不動聲色改口:“師尊想我解釋什么?”
他手平舉,另只手舉著鼓槌。
虞菀菀竟然幻視了。
薛祈安挑了下眉,松開她的腿,向她伸手。
隔著許遠和少女對視一眼,立刻能猜到很可能是怎么回事。
……?
/
姜雁回一點不信,捂唇“咯咯”笑:“說到收徒,不知犬子可否有這個——”
如果是薛祈安自己使的術法,應當是以他本人為中心。
虞菀菀搖頭:“沒有!”
我丟,忘形了。
南海長鯨何橫絕,吞吐波濤噴日月。
奇怪得很。
這么一張臉真是……
按規矩,先有各宗準備的隊伍表演。
虞菀菀定定看他眼,忽然扯了扯唇角,面無表情的:
她整理衣袖,驕傲一揚下頜:“閣下有所不知,那是薛家藏靈閣的至寶之一,長鯨日月盞。”
區別就在于后者可以隨便玩。
師尊是可以幫弟子叫停。
一向溫婉如大家閨秀的姜雁回,竟然揮揮手,毫不顧忌規矩地給薛明川加油。
薛祈安這才笑,掀起眼皮:“師尊,今日還沒抱。”
被打下去時,竟生生氣暈了。
面色霎時紅潤如常人。
摁住他腦袋的五指如鐵箍般牢牢收緊,力度大得似能將他顱骨捏碎。
少年目光閃爍剎那。
要相信他!
長劍劍刃直指薛明川脖頸。
反正都放過那么多年了。
話語驟止。
少年立刻眉開眼笑:“那師尊等會能只看我嗎?”
薛祈安隨意瞥了眼:“師尊沒有給我報名這個。”
聽見遠處的三聲擂鼓,預示著青云大會拉開序幕。
“明川!”薛鶴之震驚起身。
少年輕笑,眼睫卻遮擋眸中一縷暗色,嗓音依舊輕柔:
挑完又覺得不對,現在是耽于美色的時機嗎!
別,救命,別。
虞菀菀揮手:“加油喔,我的靈魂與你同在。”
少年壓著她的手腕,一點點掰開指尖,帶著她觸碰他胸前交錯的瘢痕。
這是好早前的事,那時他比現在小好多。虞菀菀早中晚都要抱抱他,彌補一下他缺失的溫暖。
竟然是薛明川。
虞菀菀收回邁出門的腳,客氣笑:“薛家主請講。”
“好了,阿澤,這些事你不必再過問我。”
他說的薛家弟子,專指同他沾親帶故的那些。
門合上,床榻面色蒼白的青年卻掀開被子坐直身。
“我有點疼。”
他慣知道怎么讓她心軟,低下頭,烏睫一顫,眸色濕漉漉地輕聲問她:
“所以,師尊可不可以親親我?”
“就親我一下。”
第 69 章 風滿日沉(八)
紙筆掉落滿地,桌面青白衣袖交疊垂落,映著窗外融融日光,像被春意揉出不平穩的皺褶。
少年少女的身影投落于墻面,似皎白畫卷一抹繾綣筆墨,密不可分地纏繞。
“薛祈安!”
束發的木簪不知何時墜落,烏發披散,些微遮蓋少女緋紅面色。
虞菀菀手抵住他的肩膀,別過臉微惱:
“你剛說過我就親你一下!”
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地步,完全出乎預料。
她只是心軟一瞬,踮起腳親親他。
抽身而去時,卻被扣住腰肢,抱起來放在桌面予取予求。
后背抵著墻,手被緊摁桌面,他擠進她雙/腿間,低頭兇殘地掠奪她唇齒間每一寸氣息。
分離剎那,他往往不顧她甚至沒喘到一口氣,便再度咬住她的唇瓣。
完全是要將她吞吃入腹的架勢。
好像練心關這些年,憋壞的不止她一個。
唇現在都又癢又麻的。
薛逸之卻想沒聽出來,指向后山,嚇破膽般惶然道:
忽地聽見她輕輕的:
虞菀菀以為他的意思是,他不太懂修仙界道侶契。
好像和尋常道侶契不一樣。
有些招式,甚至連他們都難看清。
即使成年的,也并非什么厲害的妖物。
魁首已出,毫無懸念的是薛祈安。
“我發現師尊特別吃這套,很容易說話,好像什么都能答應。”
似是有些低落。
除妖衛道向來是修仙界第一準則,更何況,在座都是長老不必全聽他的。
不少人都正色起身往后山望去。
好神奇。
他偏過臉,在眾人看不到的角度,輕輕咬了下她的右耳耳垂。
少年卻很無害地輕抿唇:“所以,可以答應我嗎師尊?”
兔子妖、狗妖、貓妖、狐妖……都是幼妖以貌美和孱弱著稱的族裔。
青云大會是最熱鬧,也是薛家防備最疏松的時刻,他們養到今日也差不多了。
薛鶴之已經被那陣爆鳴聲徹底吸引走,妖族們也從她留下的陣法里離開。
不曉得想起什么,薛祈安喉結一滾,欲蓋彌彰地移開視線。
靈海傳音的交談是沒法被任何事物記錄,更不必擔心旁人窺探。
源頭,薛家。
他唇角微勾,眉眼彎彎,烏睫烏發都落滿金箔似的日光,漂亮得不像話。
“和我一道上課的同窗,好多都結了道侶。我不比他們任何人少點喜歡。”
“不能。”
她劇縮的瞳孔里,映出飛速放大的凜然劍刃。
還沒說什么,他已經很識趣的:“我明白的,不會有下次了。”
“按吧,師尊。”
虞菀菀能感受到最后一只妖進入后,陣法的關閉。
微風穿過比指縫大不了多少的窗隙,輕輕一吹,濕潤酥癢的涼意便滲入骨子里。
薛家對薛祈安做任何一點好事,虞菀菀都不會存任何感激之心。
花卻被揉爛丟掉。
這話,他是不是說過類似的?
東西南北四象忽地浮現四個偌大漆黑坑洞,日光一照,才看清似四條往地底的甬道,壁上海殘留斑駁血跡。
這是薛家欠他的。
明明就封鎖每寸逃離的空間,將她禁錮在他自己懷中,不許她有任何回避的機會。
大概轉移三分之二時。
虞菀菀才進入囚妖的密室,他們立刻跪下磕頭,一瞬就磕得頭破血流:
“薛祈安。”
虞菀菀很高興地彎彎眉眼,抱緊他的脖子。
這套動作,又和組合拳一樣流利順暢,跟預演多次似的。
幼時玩一玩。
“怎么了師尊?身體不舒服嗎?”
少年眉眼含笑,咬咬她的耳尖很溫柔笑:
反倒是給旁人做嫁衣。
虞菀菀:“……”
忽地聽見薛祈安輕輕的:“等會我來找師尊嗎?”
同時。
虞菀菀目光游移,不合時宜地廢料一下。
反正他只是要機會。
少年那點兒委屈勁霎時一掃而空,眉眼彎彎,生怕她反悔似地抬手。
抱都抱不起來,一抱就尖聲喊痛。
行過三分之二路程,她忽然在一處巨石前停住,屈指敲了三下。
每個宗門都有禁山禁地。
反應過來時,虞菀菀已經撲到他背上,腳環過他腰側,掛件一樣吊著。
薛鶴之聲音難掩驚慌:“諸位且慢——”
是道侶的道,道侶的侶嗎?
虞菀菀抿口茶,咬住一枚茶葉,彎著眉眼吞入腹中。
他顫了顫烏睫,松開她的手背。
虞菀菀沒想太多:“可以哦。”
他掐住她的下頜,抬起來,不由分說地擰向自己一側,輕輕的:
“師尊做什么都可以。”
片刻。
很開心。
全都是孩子。
能體諒小姑娘嚇壞了的心情,虞菀菀走近拍拍她的腦袋,變出朵花送給她,柔聲安撫:
不如讓她想法子給他祛疤呢。
更底還有一串她看不懂的銀字了。
“那我可不可以再討一個,向師尊索要獎勵的機會?”
道侶契有特定的求取流程,絕非一時興起、甚或一日兩日能弄定的。
薛祈安倒是很坦率,眉間股懶洋洋的愜意,
偏偏薛祈安還裝著一無所知。
道侶。
借著衣袍遮掩,她微笑踩他一腳。
她好大聲喊,夾成了陌生的、好似只是驚慌失措的某名弟子。
虞菀菀抬手打斷:“先出去再說吧。”
薛祈安:“不知道。”
嘈嘈雜雜間,頒獎的長老笑著將抔絢爛繁花交于少年手中,連帶那只折射明朗日光的長鯨日月盞。
虞菀菀歡喜地一彎眉眼。
一枚雕為日,一枚雕為月。
“是啊是啊,這些小事就省得另外找人了。”
虞菀菀這才滿意點,伸手把他的衣襟合攏,趁機戳了戳胸肌。
折損任何一個,都是巨大損失。
和現代的體育競技項目很像,分上半區,各區再分小組對決,上下半局的最終勝者角逐魁首。
神識釋放也不見任何異常。
粉飾太平的話卻被緊張驚慌的語調俶爾打斷。
臉卻被捧住,眼尾紅痣很熟悉地一濕,久違地被親了親。
薛祈安視線在她額前短暫停留,倏忽伸手撥開她微亂的碎發。
甚至因為妖族那啥的能力出了名的強悍,合歡宗修士相當喜歡。
他很著急,卻又不能拒絕:“仙尊,我讓其他——”
頒獎典禮后,青云大會人最多。
虞菀菀剛津津有味咬開個瓜子。
虞菀菀正要告訴他,少攀比。
好漂亮。好漂亮。
“薛鶴之先往你那去了!我沒攔住!他個死不要臉的竟然這么不顧面子直接對我動手了!”
‘你不是說了最后一次嗎!’
他好不容易才這樣高高興興地長大,就請一直高興和幸福下去吧。
咔。咔。咔。
虞菀菀心軟軟的,嘴比腦袋更快:
薛祈安忍不住笑,松開握著她的手,撥了撥那幾只鈴鐺。
薛逸之也是,藏得很好,嗓音里焦急之外卻是兔死狐烹的狠厲。
……廢話!
虞菀菀要送走他們。
虞菀菀這幾天都來得很早,就想聽聽他們夸薛祈安。
是靈海傳音。
小兔妖被嚇到了,掙扎的動作也弱。父母趕緊趁這時撈起她,怯生生的:
很奇怪的,像早布置好的爆炸聲在四面八方響起。
“虞仙尊育人有方!”
“仙尊多——”
擂臺上空,卻積壓層厚實烏云,遠處墨色濃郁得抹不開。
一瞬寂靜。
日印落入她手中的剎那,化為右手一道金燦燦的太陽紋。
各宗門轄域不同,對妖族態度也不同,譬若合歡宗轄域的領地,是全修仙界對妖族態度最松弛的。
看戲當然要嗑瓜子啦!
忽然間,山體又一動。
兔妖一家倉皇跑入妖族大隊。
當時,薛鶴之已經很信任她,基本不干預她管理的這處地。
那當然。
那就是……有人先救走這些妖族?
答不答應隨她。
虞菀菀清清嗓子。
紅底金字的紙張憑空出現,最頂偌大的三個字“道侶契”。
“長鯨日月盞也給了師尊。”
這群妖最多只有十四歲啊。
“嗯,又不是我只親師尊一下。”
不想把他也卷進來。
不論哪門精英,最多在他手底撐五招,他連位置都很少移動。
“要不,要不我派人去查探吧?萬一禁山里的東西出來,傷到其他宗門精英可不好啊。”
“師尊挑一個?”
虞菀菀卻神清氣爽。
虞菀菀拍拍手,彎腰在地面畫了個陣法。
唇瓣被輕輕壓了壓。
“嗯。”
薛祈安:“我還沒研究明白。”
他扯扯嘴角,勉強一笑:“鶴之多謝諸位鼎力相助。”
身側時不時有人來:
虞菀菀抿唇輕輕的:“別問我為什么在這。我不想說。”
“感謝的話有緣再說,趕緊走吧。”虞菀菀打斷他們。
“虞仙尊真是教導有方,弟子年紀輕輕就如此出眾。”
早知道當初測靈根,他們還是該搶這孩子的。
“我的獎勵。”
凌厲劍光撕碎滿地樹影。
她無能狂怒,改又沒法改,只能怒了再怒。
霎時在手背掐出道紅印。
虞菀菀:“好哦。我都迫不及待了。”
靈海傳音掛斷。
說什么囡囡都不肯起來,大哭不止。
就有人明里暗里問虞菀菀,有沒有興趣買只小妖。
“方才大家提到大人都很感激。”
男人沉穩的嗓音,好心情地帶笑:“我能拖他們大概三刻鐘,你抓緊,成敗還得看仙尊。”
聽見她說:
剩下的妖族都不動了,在陣法邊緣回頭看她。
銀光一閃。
最喜歡豢養這類漂亮而弱的小妖。
力度有點重。
有些人甚至陰謀論,認為是薛家意圖鏟除威脅。
該說不說,幸好他現在沒有他倆雙修過的記憶。
“兄長!那不是薛家的禁山嗎?”
“你贏了,想帶我去哪里呀?”
半山她早布置好轉移陣法。
數道彩光交織奔騰而來。
金銀光相繼一閃,左側文書的最末已然烙印兩人名字。
薛祈安很客氣地做了個“請”的手勢,卻已經握著她的掌心摁去。
虞菀菀索性不再糾結,好奇問:“這個印是做什么的?”
虞菀菀坐在上首,以杯蓋撥了撥游浮的茶葉,慢條斯理抿口茶。
薛鶴之擰眉輕呵:“逸之!”
“謝謝大人救我們出來。”
……啥。
‘是我,不是師姐。’
腰卻先被攬住,整個人被扯入少年懷中,嗅到他肩上沾著的簌簌竹香。
那兩枚印章不曉得是何材質制成,偏銀白的半透明,光線一照,便似流轉月華般清輝凜凜。
“好吧。”
她的手被牽住,少年一言不發地牽著她往山下走。
說了不要喊她“大人”,說幾遍他們都不聽,虞菀菀也算了。
她忽地恍然大悟。
少年微挑眉,抬手拈走她頭頂墜落的青葉,衣袖垂落擋住她右頰。
那邊隱約聽見薛逸之高昂夸張的嗓音:“這兒怎么這么濃郁的妖氣?定有玄機!煩請諸位長老切莫輕敵松懈!”
虞菀菀:“?”
就在他方才懸浮的位置,不到百米的樹后,少年少女的身影交疊成一道。
少年俯首湊近:“但能讓我開心。”
突然間發現結道侶的好處。
一行人浩浩湯湯向后山去。
長鯨日月盞,薛家至寶被交至薛祈安手里時,虞菀菀清晰聽見薛鶴之“咔咔”的咬牙聲。
虞菀菀帶著他們下山。
他們被薛家喂藥折磨,太孱弱,不調養就送入陣法,必然死于陣法的靈力波動。
“勞諸位費心了,禁地確實無礙。”
已經來不及啦。
陣法依次亮起,只剩兩三妖還留在外頭,身后卻驟起罡風。
可薛逸之那話一出,大半臉色都變,立刻熱絡不少:
石屋內大大小小的妖怪抱團瑟縮著,好多都是甚至沒法收起耳朵尾巴的小妖。
不過反正現在他沒以前的記憶,出去后也不會記得練心關的事。
“大人,求求您放過我女兒。我……奴樣貌不差,也自愿服侍諸位大人,求求您,求求您。”
咔嚓咔嚓。
“你親我,你親我到底有什么用啊?能讓你傷好嗎?”
這樣的密室大概有十來處。
“大人喜歡吃什么?我手藝可高超了,不若讓我去展示一番?”
薛鶴之轉瞬移至眼前,困惑擰眉,只見青樹間空無一人。
“沒有呢。”
少年一怔,耳尖微微發紅。
/
虞菀菀磨了磨牙,又不舍得對那張清絕瑰奇的面容動手。
薛明川的事還在查著,資格嘛,毫無疑問被取消了。
大宗門最重臉面,都帶了不少優秀弟子來參加青云大會。
各宗長老列座位席,等著主辦方——這回是薛鶴之,說兩句后閉幕。
那不要緊,她回去查查就行了。
像屋檐底,被淋得濕漉漉的小狗,無家可歸。
在它們周圍,陸續也有小點的甬道打開。
虞菀菀一個踉蹌,震驚看他。
她是算準時間的。
……想抽他。
“好,師尊不想說我就不問。”
老的哪比小的有味。
“是啊是啊,當初誰能想到廢靈根能修至如此高度。那些‘靈根定論’原來是空話!”
虞菀菀倉皇扭頭,一只大手也忽然從身后捂住她的口鼻,用力至極。
少年卻錯開視線,輕輕垂眸,濃而翹的烏睫上下一扇,遮掩那點紅痣。
垂眸時,目光無意落在那瓣嫣唇。
“看到你漂亮想親而已。”
沒想到她會主動問,薛祈安稍詫異地撩起眼皮看她。
“你是不是又在跟我裝可憐!”
要是也可以聽見她腳踝的銀鈴就好了。
“那個稍等再說。”
人聲紛紛,薛鶴之臉色越來越難看,卻沒法拂了地位同他相差無幾的這群修士。
“……嗯。”
她好委屈:
更沒想到她已經找到這處地了。
“好!”
/
她指著日印:“我可以要這個嗎?這個里面還有金粉,亮閃閃的。”
薛祈安趕緊拖住她,偏過臉,眸中似有一瞬晦色閃過,嗓音依舊帶笑:
薛鶴之并不知道這件事。
“現在反悔的話——”
山北側立刻有陣噪亂。
“還是虞仙尊教得好。”
山南為陽,山北為陰。
虞菀菀就是要將他們送到合歡宗轄域。
余光瞥見被她扯開的衣袍間,偏粉的瘢痕,她抬眸怒瞪。
好癢。
在他們轄域內,甚至可見沒收耳朵尾巴的妖怪當街游蕩。
那么多雙眼看著,虞菀菀繃緊身體,面頰發燙。
隔許遠,未散去的渾濁妖氣都撲面而來。
“什么其不其他的,多麻煩呀。”
看見身側,薛鶴之如生吞蒼蠅般難看的面色,更是“撲哧”笑出聲。
陽側人滿為患,薛鶴之帶人深入林間,神態漸漸放松:
青云大會賽程十五日。
問題不大。
她舉起手,對著樹影罅隙里透過的明澄日光欣賞那道紋路。
虞菀菀緊繃的身體俶爾放松,手搭在覆住她唇瓣的手,輕輕喊道:
不對你動手,修仙界就要對薛家動手了。
創下青云大會有史以來最快的獲勝記錄。
少年掀起眼皮,向她揚眉輕笑,身后游云恣意,他眉間也似橫生股矜然傲意。
勢必有人提起薛明川舞弊之事。
虞菀菀已經把盤塞他懷里,拍拍他的肩笑說:“走吧,帶我去找點瓜子,謝謝!”
理論上,不可以。
似夾雜驚雷陣陣。
巨石從中裂開。
薛祈安余光瞥了眼,一聲沒吭,悄悄反握住她。
露出一間還算寬敞的石屋。
她心腸歹毒她先說了。
可修仙界的有些人怎么說來著?
可倏忽間,有只五六歲的小兔妖摔了一跤,哇哇大哭,蹲坐地面說什么也不肯走了。
虞菀菀本人卻沒想起這事,拍拍他的肩膀,用力搖頭:
少女正好側目望來,烏發被風曳動,發髻間銀鈴叮叮當當。
他也輕輕回應。
表面光偉正的修仙界,私底下竟然形成這種腌臜不堪的販賣鏈。
薛鶴之臉色最難看的時候,虞菀菀刷地站起來用力鼓掌。
“那就,”
虞菀菀懵:“找我干嘛?”
好喜歡。
這般耽擱。
山體一陣晃動。
有些被一道抓來的妖族父母,抱著自己的孩子,一個勁地瑟縮發抖。
本該離場的少年,卻和身側長老低語幾句,穿過人群向她而來。
虞菀菀看眼他的臉。
薛逸之也笑:“放心,到時薛家定然有仙尊一席之位。”
這是薛家有史以來丟過最大的臉。
漂亮得不像話。
他向她伸手,眉眼彎彎:
他直起身,半彎下腰和她平視,笑意很溫柔:
虞菀菀倒也不意外。
好看倒是好看。
“師尊?”
一見是她,屋內關押的妖族霎時松口氣,感激地迎上來:“大人。”
青云大會的獲勝者需要繪制畫像,懸于某處供后人瞻仰。
虞菀菀從薛鶴之那套出消息,找到這群妖族,第一瞬涌起的是鋪天蓋地的怒意。
長鯨日月盞本來是給薛明川準備的,但他和姜雁回都沒料到薛明川會卷入舞弊風波,喪失參賽資格。
他們七嘴八舌說著話。
片刻的沉默。
隨她心念浮現和消失。
虞菀菀蹦蹦跳跳往前。
陰側,青綠衣裙的少女卻背著手,腳步輕快地踩過截截枯枝。
少年一抖,摁住她的手。
少年神情被斑駁日光和徐徐清風襯得很是溫柔:
可就在她腦海里。
面前那張瑰麗面容染著濃烈緋意,紅痣一綴,似冬末春初繁花簇簇艷放。
不待虞菀菀松口氣,那只有力勁瘦的大掌牢牢箍住她后腦勺。
除薛家外,各門各派的生面孔來和她攀談兩具,共同望向擂臺傲然而立的少年。
嗙!
也是實力到這個地步,混入所謂的“修仙界上層”,虞菀菀才發現,他們私底下很流行豢養妖族。
咔。
話語里帶警告意味。
“我也沒想和別人比,對別人的道侶也不感興趣。不是師尊的話換誰都沒意義。”
“也很給你自己長臉!超厲害!”
少年在她背后掀起眼皮,涼淡望眼驚慌遠去的竹青色身影,松開遮覆她的手。
他們都被關一起很久,同生共死,早有家人般的情愫。
虞菀菀肅了神情,飛速向山腳走去。
他“撲哧”笑出聲,耳墜的小辮子被風扯動。
眾人悔得腸子都青了。
虞菀菀沒再糾結這個,目光在日月印間滑動。
薛逸之也“嗖”地起身。
他是上半區的獲勝者,三招就贏了下半區那位獲勝者。
這回比先前任何一次都兇猛。
父母趕緊跑來哄,抱著她說個不停,小兔妖就是不肯起來。
虞菀菀:“……”
靈海里俶爾響起薛逸之的嗓音:
她說過的:‘我這人好面子。’
他面色巨變,身形飛速飄遠。
虞菀菀笑著應好:“薛大長老馬上要得償所愿啦。”
虞菀菀把他們帶出來,仗著實力拉滿的好處,在巨石后劈開空間將他們藏進去。
不然事情就會有點麻煩……
但總歸不是什么能向大眾開放的地,“禁”有“禁”的道理。
枝葉簌簌,山風溫柔。
迫不及待看到他們完蛋的日子。
薛鶴之面色微變:“諸位不必——”
每夸一次,薛鶴之臉色便難看一點。
多是長老們研制新事物的地方,譬若豢養未馴服的高階靈獸,或是實驗未完善的陣法。有時也關押犯人,或是供修道入歧途、走火入魔者修身養性之處。
目光悄悄向右側瞥去,少年也未看她,垂眸打量手背的銀月紋,指腹沿周圍摩挲。
這就結為道侶啦?
驚慌喊話的人本身卻一點不驚慌,任由數個漆黑甬道大喇喇敞著。
薛鶴之剛起身,忽地一陣地動山搖,后山騰起一片似是火藥爆裂后的白煙。
/
虞菀菀微瞇眼,發現不對勁了:
將近成年,可能會造成威脅了,立刻殘忍殺害,挖出的妖丹流入黑市再賺回本。
“嗯,是我。”
但這怎么了?
可奇怪的是,虞菀菀找到時有大半已經空了。
要下雨啦。
后山從半山腰往上,全部設了禁令,不需任何陣法的布置。
諸位長老本無意參與薛家的私事。
虞菀菀抬眸覷眼那張輪廓分明、毫無瑕疵的側臉,下意識握緊他的手。
手感真好啊。
雷鳴般的掌聲緊隨著響徹一片。
看起來委屈巴巴的。
“但師尊如果有了道侶,會不會拋棄我?本該和我待的每時每刻是不是都會分給別人?”
姜雁回被氣走了。第二日起就沒見到人影。
她喟嘆,看那愈合的瘢痕更是哪哪不順眼,埋怨嘟囔:
薛祈安一彎眉眼:“請師尊和我結道侶契吧。”
可沒人要聽他的。
“何必那么麻煩,在座可都有點本事,我們離得近去看便是。”
下面金燦燦的小字,密密麻麻,大抵是說天地為證,日月為鑒,兩人永結同心。
“天吶!這是什么人間煉獄!山南側為什么有這么多妖族的尸體!”
她好像擁有,很合理的,永遠藏住他的理由啦。
虞菀菀都沒反應過來。
薛祈安默然片刻,還是把日印給她了,垂睫溫聲說:
據說,是合歡宗修士對眾生一視平等,平等雙修。
目光和某位弟子對視,微頷首。
虞菀菀也沒多想薛祈安為什么在這,只以為他是和長老走散了。
“這草地坐得多難受啊?囡囡先回去,我給囡囡準備了柔軟的大床。”
瓜子殼已然被順手拿走,丟入另旁的偧斗中。
正是和薛鶴之對視的那名。
“年少有為!”
嗑瓜子和枯枝斷裂的聲響連成詭譎奇怪的樂章。
修仙界第一大家是薛家,薛家臟成什么模樣了都。上梁不正下梁歪,也怨不得修仙界這風氣。
空中彌漫一股焦味。
不過,修仙界結道侶有這玩意嗎?
薛鶴之已經近在咫尺,隔著重疊樹葉,隱隱窺見那道竹青色身影。
他瞇了下眼,似乎也看見她。
“囡囡腿疼,讓囡囡歇會兒。囡囡被關了好久,好累,真的沒力氣了。”
虞菀菀再無心哄她,不由厲聲呵斥:“找死我送你一程!省得你害他們全慘死于他人劍下!”
今日是青云大會最后一天。
隨后又一分為二,縮為長寬約三寸的日月印攤于少年掌心。
“誒,你可以幫我個忙嗎?”虞菀菀忽然攔住一名弟子,笑著問。
少年將那只千金難求的長鯨日月盞塞入她手中,討賞似地一彎眉眼:
好似方才察覺到的凝視,和若隱若現的妖氣都是錯覺。
“我沒給師尊丟臉吧?”
第 70 章 風滿日沉(九)
山北側。
薛鶴之站在人群中間,被指指點點幾欲暈厥。
“薛逸之!”他咬牙切齒,難得喊胞弟的大名,“看看你做的好事!”
薛逸之惶然:“兄長,這、這我也不知道的啊。”
低頭時,眸中卻閃過縷喜色。
他們面前無數黑洞如野獸怒張的血盆大口,已經有第一批查探的修士出來了,義憤填膺說些什么。
“此事薛家必須給修仙界一個交代!”
先有道女聲怒斥:“薛家的后山為何會有如此多的妖尸,和禁錮妖族后殘留的痕跡?”
“聽聞進來妖族販賣愈發猖獗,薛家如此行事,可怨不得旁人多想!”
合歡宗的鄔綺長老。
他們這一脈可是聲名在外。
合歡宗掌門嫡傳弟子,一個鄔綺一個白九,都是脾氣差又難說話的人。
白九離開合歡宗去了妖管局,不曉得給妖族販賣帶來多少麻煩事。
薛鶴之牙都要咬碎,冥冥中卻又覺得有哪不對勁。
他明明派信賴的弟子先來處理,怎么會這樣暴露?甚或活妖凈數被救走。
回去時,虞菀菀卻高興不出來了。
“喔。”
“父親又以為,自己能有今天靠的是誰?薛家耗費財力資源栽培出的家主,可不是讓您敗光名聲。”
她在等的大尺度話本子終于上最后一冊了,銷量特好,不趕在第一天買就會被買空。
那就是兩周后再看了。
“薛祈安?”
店小二做了個“請”的手勢,體貼站到一旁。
眉頭被溫和撫開,少年垂睫說:“師尊能不能,多在乎點眼前的事呢?”
……能對誰害羞?
數個治愈術下去,咽喉、胃腸的刺痛燒灼感半分未退。
“剛才御獸宗有個紅衣服的說你長得好看,萬藥宗有個粉衣服的問你能不能認識一下……”
“成親嗎?”
早知道就多易容會兒,還不是想著都準備回去了,易容太麻煩。
虞菀菀氣焰一弱:“那要不你惱火一下?”
好惱火。
嬌俏悅耳的女聲響起,少女還是一襲青綠衣裳,只每日樣式不同。
薛鶴之忍不住笑。
青年含笑撿起紫砂壺,以衣袖輕拭,風度翩翩地放回桌面。
可他們偏偏信以為真,一時間,薛家名聲跌落千百年最低谷,檄文都收到百十篇。
薛祈安到底沒能理解,眉頭擰得更緊:
虞菀菀很嚴肅:“我決定從今天開始不吃飯,減肥,這樣會更好看。”
薛鶴之稍感動:“你和你阿娘都費心了。”
瓷湯盅摔碎在地。
“請諸君信某,此事與薛家絕無關系。為證清白,某愿將此事全權交給諸君徹查。”
她伸手揉了揉他的耳朵。
“這么說,惱火的應該是我吧?”
薛明川直視他眼睛,一字一頓:
粉衣的、紅衣的、藍衣的,到底,在對誰害羞呢?
龍族酷愛收斂財寶,是百妖中最富裕的,而玉銀族又是龍族里最富裕的。
這個詞虞菀菀已經說過很多遍了,可聽他說出來到底不太一樣。
“父親何故動怒?”
虞菀菀很不滿:“年少有為,樣貌出眾,好多人都饞你那道侶的位置呢。”
朦朧間,卻能隱約窺出床榻內另有一人,伸手攬住她的腰,明顯使力向下摁,指尖掐出紅印。
薛明川一攏袖子,拾起那塊薛家家主專用的玉印,珍視地拂去上邊的揮,低低一笑:
沒說話的一部分人對上他的目光,立刻自請徹查此事。
衣著九瓣蓮花紋修士來來往往薛家,帶走不少相關人士。
站在旁邊等店小二打包。
“父親,這可不叫奪權。”
他這模樣怎么看怎么像害羞。
來回幾次,虞菀菀都快被糊弄成:
少年立刻一抖,做賊心虛似地別過臉,不動聲色擋住話本子。
虞菀菀又哼,躲開他的手:“我還在惱火呢。”
薛祈安遞錢。
最好是新娘子試衣時,新郎官在旁擰眉輕嘖,百般挑剔不滿,作勉強態拿下這件喜服。
虞菀菀:“是挺好看的。”
“不要。”
她的手被牽住。
薛祈安卻一彎眉眼,方才郁悶低落的神情盡數被笑意取代,
店小二眼睛發亮:“我算一下!”
若只是罵罵她就算了。
“這叫讓賢。”
虞菀菀:“那我也有錢啊。”
不知道能不能用綻放來形容,但好多時候,他們離得很近時,她會被染成漂亮得淺粉色。
“我已經給師尊做了好多頓飯喔。”他伸手拉她,輕輕的,“可以不減肥嗎?”
薛祈安:“那不就應該全買嗎?”
虞菀菀。薛祈安。
“可不是么?”
薛祈安:“好看。”
‘這不是師尊常看的么?不買嗎?’
“是師尊非要保密結為道侶的事。”
“或者這一身?”
他手里端著一盅湯,輕置桌面。末了又彎腰撿起散落的紙張,疊起放好。
“我選好了!就要這件吧!”
虞菀菀猛地捂住他嘴,往旁邊扯,抱歉向店小二說:“有些不太對我胃口,我和他再商量商量。”
少女像只飛鳥一樣撲入他懷里,青綠衣袖如張開的羽翼:
虞菀菀瞳孔地震,猛地抬頭去看薛祈安。
一路上都不想說話。
她往身側瞥兩眼,重重哼了哼。
是很恩愛的一對啊。
店小二霎時噤聲。
好。
湯汁盡數入喉的剎那,如有把火從五臟六腑燒向全身,骨髓都被這股烈痛刺穿。
“好。”
就更讓人惱火了。
他報了個價。
有可能對薛家不利之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
“減什么肥?”
虞菀菀提醒他:“但那樣子要花很多錢。”
越來越少人提起他們的“美名”。
“我要父親明日起,宣布隱退,禪位于我。解藥會每隔半月給父親一次。”
虞菀菀絕不容許如此草率地結了道侶。
想了想又微笑加一句:“放心,妖管局只對行不義之舉的世家下重手。”
店小二給她展示的都是喜鋪內熱銷的款,大紅大綠,吉祥如意。
薛祈安托著她的雙腿,在無人的一隅巷子穩穩穿行,烏睫低垂:
虞菀菀就把衣服抱起來,認真地理齊,眉彎如月:“就要這件吧。”
“我會照你說的做。解藥給我。”
“話本、戲班均有以您統領的薛家為原型的故事,流傳頗廣,您在坊間的口碑已無回轉余地。更甚,您還得罪諸位大能。”
他擰了擰眉,稍帶困惑地注視話本子香.艷十足的配圖。
“哎呀,他就是攀上他師尊才有今天,換我我也行。”
忽然收聲,她搖頭很嚴肅:“不不不,那怎么好意思麻煩你呢,我自己可以。”
甚或還有人說,薛家這些年的美名全是偽裝,實則連孩童都虐待。
一如既往,薛家總能干干凈凈。
薛祈安蹙眉。
店小二看著,眸中不自覺露出些許艷羨和向往。
薛祈安:“我應該是有錢的。”
時機都正好,像是有人算準了。
虞菀菀:“……那是喜服。”
“父親您從小就教導我,以薛家名譽為先,做事要利索。如今怎樣對薛家有利,您還不明白么?”
她一直一直都好喜歡這個顏色。
想來喜怒不形于色的薛家家主,終于忍無可忍地掃空桌面的物件。
這不無稽之談么?
旁邊的店小二嘴都咧到耳根,笑開了花,扒拉著算盤說:
身側響起清冽溫和的少年音:“如果每款都訂一件的話總計多少?”
……豈有此理。
過程順利,高興!
虞菀菀眉頭輕擰:“薛鶴之是這么有責任感的人?”
“麻煩幫我包起來,謝謝。”
虞菀菀更覺得有事。
薛祈安神情不變,又要開口,嘴型像是:
“我怎么就不信呢?”
這是間喜鋪,四處掛滿紅綢,桌面鋪紅布,連掌柜和鋪內小二都著一身紅。
就該天天在家穿喜服,大紅色好看又吉利。
耳朵通紅了。
薛鶴之厲喝:“薛明川!你以為你能有今天靠的是誰啊?”
虞菀菀以為這是默許。
薛鶴之:“我看她禁山一事后,對薛家頗有微詞,每回見面都暗里嘲諷,仙門大會時更是不贊同薛家人任要職。”
禁山之事剛暴露,他將大部分薛家弟子都從江春酒肆撤回,以避人耳目。
薛鶴之揉了揉眉心:“薛家應當是被誰暗中針對了,沒準就是合歡宗的鄔綺。”
話語微頓,他忽地放輕語氣:
他最近回了趟白玉殿才發現。
大多數修士甚至懶得成親,結完道侶契便當結為夫妻,以后散伙也快。
收到檢舉的還是白九。
這下卻換薛祈安擰眉。
但那副不肯對視的模樣,怎么看怎么像心里有鬼。
對視時,他眉間拒人于外的疏離頃刻被盈盈笑意取代。
虞菀菀卻揮揮手,喊正垂睫挑喜服的那人:
正好碰到了。
之前結為道侶的師徒,很長段時間,在徒弟成為修仙界首屈一指的大能前都會有這樣的聲音:
“人不要臉,能走的路就多了。”
她勾了勾他的掌心,不贊同地擰眉:“但有錢也不能白送旁人吧——來之前不是說好了嗎?要對我板著臉表露不高興。”
放下手時,笑臉霎時垮掉。
誰能想得到,他們竟然還聚著在這附近逛街。
“好看。”
要漂漂亮亮的人。
薛祈安背著手,慢條斯理走過去,乖乖地說:“我和師尊一起吧。”
……好像是這個理。
虞菀菀還沒來得及開口。
“二位一定要永遠幸福。”
“下回見呀。”
鎮紙、玉筆筒、瓷筆擱……盡數摔落在地,海棠紅的紫砂壺咕嚕嚕滾到門邊,停在一雙玄黑繡竹紋的短靴前。
/
“我倒沒看出你存了奪權的心,還用這樣骯臟的手段。”
薛鶴之驚駭抬頭,看著這個向來最得意的兒子,只覺他一貫溫和守禮的笑容,殘忍得令人陌生。
“這個呢?”
這下看很明顯了。
至少虞菀菀想準備的事不少。
薛祈安笑瞇瞇的:“要。”
人也被攔腰拽回來,邁出隊伍的步伐驟然一頓。
路過間書鋪子。
確實就像朵花似地綻放。
做任何事之前都要親吻她、請求她。
結果等到試喜服時。
薛鶴之知道眼下最緊急的事并非這事,他抱拳,正氣凜然說:
正正好是和那件喜服一致的藍。
“鮑魚燉橄欖,潤肺止咳,清心安神。選材也上乘,一頭值千金。是阿娘讓我端來的。”
關押薛明川的長老也是,稱他清白釋放,之后卻再沒見人影。
薛鶴之雙手掐著脖頸,不停干嘔,竭力想把方才喝的東西吐出來,卻無濟于事。
她需要漂漂亮亮的。
這笑容卻比厲鬼可怖。
她看起來心情很好,眉眼帶笑:“您怎么這么憔悴?沒睡好嗎?”
薛祈安:“我沒吭聲。”
身形被粉砂籠罩得模糊不清。
繪著五官清麗的女人,抓緊床邊淺粉色薄紗,竭力往上拉的姿態。
第二日他們就來挑喜服。
經過角落,一抹緲緲霧藍吸引她注意。
少年聞聲側目,那對很獨特眸色的雙眼迎著昭昭日光,剔透似水晶雕琢,流轉異彩。
“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青云大會后,這些人就沒個完。
他卻沒看她,目光落在方才她試過的喜服,眉眼彎彎。
練心關里的薛祈安會和她高高興興過下去。
“你!”
薛明川輕描淡寫:“父親可是在為坊間近來的傳聞焦頭爛耳?”
薛鶴之步履匆匆,如身后有洪水猛獸追趕般。
“至于這件呢……”
“明川?那些長老放你出來了?”
秉持著錢不能白送人的原則,虞菀菀來之前就說:
可挨罵的往往是弱勢一方。
青年嗓音依舊低沉醇厚:
特地易了容,不叫任何人認出。
她真的好惱火。
手已經被松開,少女飛速跑到長龍隊伍的末尾,安靜排隊,眉眼落滿明媚日光。
“這款風格的是八百兩白銀,會請繡娘為您專門定制,保證每款獨一無二。”
他微抬手,身側一道寒光閃過。
抱著店小二包好的衣服出門,路經喜鋪擺放以供試衣的鏡子,虞菀菀余光瞄了瞄,忽然頓足。
……想看。
琳瑯滿目,挑得眼都花了。
薛明川半點不饒彎子:
薛祈安:“沒說好。”
虞菀菀:“確實——不對,買那么多干什么啊!”
想要他眉眼間繞著繾綣春色,意亂情迷地請求留在她身側。
……好久沒看她哭了。
“可是……”
好你個頭啊!
怎么看都怎么幸福。
不用想也知道是方才那湯盅出了問題。
這是在做什么?
但她要臉。
“我還在高興結道侶的事呢。”
好久沒看了。
“還有這款,五百兩黃金,以南海鮫紗制成,曳動如湖面波光粼粼,穿上您就是當天最亮眼的姑娘。”
袖子被輕輕扯住,少年像以毛線團逗貓那樣,撥弄著她的尾指。
排到她的時候,虞菀菀委屈巴巴地拿走一本正兒八經的術法書籍,都快哭了:
“不知道。”
不然賣喜服的人,立刻要抬價。
血脈親情、道侶摯友如朝夕蜉蝣,轉瞬即逝,不足掛齒。
薛明川但笑不語。
說香.艷也算不上,只是氛圍和用色特別奇怪,有種說不出的旖旎氣氛。
薛祈安:“嗯,好看。”
當!
/
這話一出,許是想起白九的作風,薛鶴之臉白了又白。
薛祈安眨眨眼,伸手牽她。
不曉得打發掉第幾個修士,她揮揮手禮貌和對方說再見。
“薛家主?”
“怎么了?”薛祈安也停下腳步。
“如無解藥的話,三天后死亡,死前如烈火烹煮,疼痛難耐;也似有萬蟲蝕骨,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薛祈安有點沒看明白。
……什么款?每什么?訂什么?
呃,這個角度的話,確實。
薛祈安不再伸手,垂睫輕輕的:“我也還沒想出來是師尊在惱火什么呢。”
虞菀菀一下跳起來了,掛他身上:“然后他們都想和你試試做道侶!”
“什么意思?”
薛鶴之微喜:“他們查明你是冤枉的對不對?我就知道我兒清清白白,不損薛家美名。”
虞菀菀頓住腳步,回身掰手指:
結果正好被鉆空子。
虞菀菀悲憤欲絕。
薛祈安:“師尊可以每天穿。”
擦著薛鶴之的臉頰捅穿墻面,鮮紅的血珠一瞬染紅白墻。
妖管局接到有人匿名檢舉,江春酒肆是妖族販賣據點,證據確鑿。
渾身的燒灼痛再難忍受,薛鶴之頹然癱倒,背靠墻面,一瞬似老了幾十歲,自嘲一笑:
今日完成了一半。
虞菀菀不自在低頭,卷了卷鬢邊碎發:
虞菀菀:“這個怎么樣!”
店小二還要再勸。
偏偏她還要憋住,不然會像個變.態,沒準會把他嚇跑。
好像還落了點灰。
別件都被掛起來,或是置于紅布鋪就的臺面,獨這一條霧藍的裙子如被拋棄遺忘似的,孤零零置于角落禿嚕的木箱上。
練心關外的薛祈安不會渡劫失敗。
很順利的幸福。
她莫名其妙,生出點向往。
成親是虞菀菀主動提的。
最喜歡的顏色是他眼睛的顏色。
“這可是父親當年在拍賣會,花千兩黃金拍回來的百年珍寶,平日里連泡茶用都舍不得。”
“師尊不喜歡哪件?我覺得都很好看。”
薛祈安忽地松開書頁,烏睫飛顫,好像在遮掩點什么。
新房、喜服,還想找人把他們的模樣畫下來……
成親要準備的事不少。
虞菀菀:“?”
才說先保密,等到時機合適再公開。
虞菀菀指著問:“那條也是喜服么?”
虞菀菀握緊他的肩膀,別過臉:“哦。”
“我去排隊。”
默然片刻。
或者是他行事不慎的父親。
“一輩子就這么一次,我不太想對師尊板著臉。”
鱗片下又有潛藏的本能暗流涌動,血液都好似微微沸騰。
薛明川拖著薛鶴之的衣領,全無對待父親的溫情,將他丟入房屋后的密室,仍笑如春風。
每件都好看,卻沒有真正戳中她的。
薛鶴之伸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后靠椅背,沉重嘆口氣。
后山之事尚無定論,坊間大多數人私下里已然堅信薛家私藏妖族、從事妖族販賣事業。
薛鶴之難以置信看他,盡失言語。
比如啊……
哐當!
“等會你看見我試穿喜服要不高興喔。”
唯有薛家美名流傳千古。
豈有此理!
虞菀菀:“當然呀。”
大概是在理解她的意思。
“好看。”
價格都報得起飛,虞菀菀眉心抽跳,剛要說“再考慮看看”。
“然后!”
薛明川沉臉,神情同薛鶴之發怒時近乎十成十的相似。
薛鶴之手肘撐桌,支著額頭,眼前發花幾乎難以視物。
他十指握拳,指甲深陷肉中,身體卻莫名忍不住在發抖。
虞菀菀:“不——”
修仙界雖然民風開放,可師徒結為道侶仍受詬病,一個處理不好他就要受人口誅筆伐。
從頭到尾未見人影。
漂漂亮亮的房子。
薛祈安眨眨眼,沒應聲。
嘴被一把捂住。
女人雙頰發紅,脖頸向后高高仰起,汗水從頰側劃過。
千年清貴的薛家,怎么就出現了這樣的敗類玩意兒呢?
她扒著他的肩膀,視線狐疑往他身后瞟,眼卻倏忽被捂住。
回房后。
店小二由衷祝福,結賬時,還送了很多亮閃閃的配飾。
修士間結道侶,更相當于普通人的訂婚。合就結,不合就散。
虞菀菀很關心問。
腦海里全想把他綁住手腳關在屋子里,睜眼第一件事是親吻她,閉眼最后一件事是親吻她。
“是倒是。”店小二神情犯難,“但這是調色時弄錯的廢棄品,色不正,款式也舊,我們過幾日就準備銷毀了。”
身側忽地一陣微風吹卷。
“師尊準備留具骨架和我,”
余光瞥見個熟悉的封皮,作者也是“我靠通宵飛升”,他隨手翻了翻,正要問她:
“怪不得那么多個弟子里,就他一個修煉出來。估計是做了皮肉交易,他師尊才對他格外上心。”
一股熱意向上蒸騰,她有種自己成為熱水壺的錯覺,下一瞬就要沸騰。
總有種對牛彈琴的錯覺,偏生他頂著那張臉,說的話也好好聽。
次日,薛家家主隱退,禪位其子薛明川。說是近來薛家事態頻出,全賴他管轄不利,他愧對祖宗,自覺讓位。
這是他親手培養的厲鬼。
薛祈安和她十指相扣,彎著眉眼如實說:“那點錢還是用來買師尊高興吧。”
明明也有好多人覬覦她。
眼尾也掛滿晶瑩淚珠,滾滾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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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菀菀向來不有耐心,薛祈安又想成親,日子定在三日后。
薛祈安聽見時還愣了愣,過很久才別過臉,好輕好輕地說:
漂漂亮亮的衣服。
虞菀菀眼又亮了,還沒說什么,薛祈安就熟稔地猜到:
薛明川聽完只笑,并不如以往那樣出謀劃策,揭蓋推去湯盅:
他們是來挑喜服的。
湯盅很快見底。
“我倒是覺得好看。”
話語卻驟然頓住。
在現代,時常聽到這種說法,訂喜服時不要表露得太過高興。
他帶人直接查掉了江春酒肆,薛鶴之甚至沒來得及應對。
“薛祈安!”
乒鈴乓啷。
虞菀菀揉了揉發燙的耳尖,立刻開心了,蹦蹦跳跳繼續挑喜服。
薛祈安眨了下眼。
上層階級都是利益相關體。
“父親,這藥是專門針對修士的。治愈術無效,不必白費功夫。”
事情卻并不如薛鶴之預想的那般發展。
薛祈安耐著性子聽她數完:“然后呢?”
虞菀菀不太想他現在就挨罵。
桌子被猛地掀翻,砸飛的瓷片在青年面頰劃出一道血痕,薛明川仍笑意不變。
虞菀菀:“好——”
忽地聽見少女狐疑喊他:“你怎么耳朵突然紅了?”
“沒事。”
透過指縫,只隱隱約約看見,少年脖頸那點喉結來回滾動,推著她向外:
“走吧,什么事也沒有。”
嗓音莫名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