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方嬤嬤按著葉老夫人的話,早早就來巽竹堂看望凝煙,跨進門檻看到相擁在一起的兩人,樂呵一笑,“郎君和夫人都在呢!
凝煙臉頰著火,手抵著葉南容的胸膛,自他懷里退出去,虛撫鬢發,把頭低下。
露出的耳尖漲紅著,葉南容心頭發癢,目光凝著那點紅痕,啟唇問方嬤嬤:“嬤嬤怎么這時候來了!
方嬤嬤笑說:“老夫人讓我來瞧瞧三少夫人身子恢復的如何了。”
凝煙目光閃動,她好不容易讓自己不要在去想起昨夜,卻又一次被提起。
“已經不打緊了!彼龘u頭抿笑。
“那就好!狈綃邒呗牶笠卜判南聛恚肮烂翘煲矡幔置χ俪謮垩绲木壒!
凝煙點頭笑而不語,其實是忐忑的不知該說什么。
葉南容看出她的局促,只當是被撞見兩人親密,所以在害羞,于是對方嬤嬤道:“辛苦嬤嬤跑一趟,晚些我與凝煙一起去向祖母請安。”
方嬤嬤聽得他說要與凝煙一同去,更是喜出望外,“欸,那老奴就先退下了。”
葉南容收回目光,身前的妻子仰頭正看著他,秋水剪的眼瞳,波光流轉,隱含的不確定讓他回想起,自己似乎從來沒有主動提出過,陪她去見長輩。
葉南容迎著她的目光,微笑說:“你再休息一會兒,晚些我們再過去。”
不是她聽錯,凝煙猶疑散去,心弦輕動,點頭說好。
*
“兩人當真好著呢?”葉老夫人接過方嬤嬤端來的參茶,滿是驚喜的問。
“可不是嘛!狈綃邒咝χf:“我進去時,三郎可正抱著三少夫人呢。”
“好好好,這才好。”葉老夫人樂的拍了兩下腿,端起參茶正要飲,注意到出現在門口的人,笑說:“柬之來了。”
葉忱剛踩上步階,就聽到方嬤嬤說的話。
抱在一起么?
一抹凜寒自葉忱漆黑的眼底劃過,旋即他面色如常的跨步進屋子,笑說:“母親今日瞧著心情不錯!
“是不錯!比~老夫人點著頭,笑容藹藹。
葉忱在她身旁坐下,不動聲色,“兒子倒也想知道知道。”
葉老夫人也是真的高興,側坐了坐身,正要與他說道,腦中突然有了個主意,于是和葉忱商量,“有一事你聽聽!
“嗯。”葉忱手臂擱在案幾的邊沿,身體略往前,做傾聽之姿。
葉老夫人說:“按理新婦過門,第二天是要回娘家的,沈家在江寧,來回路途跋涉所以就也擱置回門的事,怎么說都是委屈了凝煙,所以我想讓三郎陪她一起回江寧省親!
葉老夫人覺得這個主意甚好,一來把禮數給周全了,二來也能讓小兩口多相處相處感情。
葉忱掀起眼簾,淡聲說:“此去江寧少說月余,葉南容如今在翰林院任職,恐怕不合適!
“所以我才來與你說!比~老夫人打著讓葉忱出面的主意,“向陳翰林告個省親假,這于你,無非就是動動嘴皮子的事!
葉忱低頭一笑,嘴邊的弧度瞧不出深淺。
“母親打算的好!彼麑θ~老夫人的話不置可否,“但恐怕葉南容不會同意。”
這話葉老夫人倒是認同,孫兒一貫嚴于律己,又初入官場,要他告假一兩個月來陪凝煙,只怕是不肯的。
方嬤嬤這時候從屋外進來說:“三郎與三少夫人來了!
“來的真當時。”葉老夫人說,“我正好問問他們。”
葉忱將視線移向院中,沈凝煙正與葉南容并肩自中庭走來,他神色看不出一絲變動,甚至嘴邊依然掛著笑,但無形的壓迫感,讓人莫名感到壓抑。
凝煙踏進屋里才發現葉忱也在,心下便是一顫,他如常般含笑看著她,可她卻感覺他的視線尤其深晦,昨夜的畫面悉數涌上腦海。
她不敢再對視,倉皇別開眼。
躲閃的意味顯而易見。
昨夜還渾身無力,軟倚在他身上,無限可憐嬌媚的小姑娘,現在倒是要與他楚河漢界劃的分明。
她以為還能分的清么。
“祖母,六叔!比~南容朝坐上兩人請安。
凝煙也隨之道:“祖母。”
說完,她深呼吸轉向葉忱的方向,幾乎是擠出聲音,“……小叔!
這兩個字,光是滑過喉嚨都讓她覺得艱難無比,自喉嚨生出的拉扯感一直揪緊到心口。
太過明顯的異樣,讓旁人都看出不對勁。
“怎么了?”葉南容低頭問她,“可是又覺得不舒服了?”
葉老夫人也關切道:“是啊,方嬤嬤說你不打緊了,可是真的好了?”
面對詢問,凝煙愈發羞愧難當,偏偏還當著小叔的面,她實在沒法讓自己鎮定。
葉忱不是不想開口解圍,可是小姑娘自清醒過來后,就一直在讓他生氣。
看到她唇瓣被咬得發白,葉忱懷疑再用點力是不是就要給她咬出血來。
他嘴角幾不可見的壓下,說:“大約路上走來累了,方嬤嬤拿座來!
沉穩的聲音撫過凝煙亂如纏麻的心,撫平本就是因他而亂的心神,凝煙鎮定下來,朝葉老夫人道:“讓祖母擔心了,是走得有些氣急喘動!
葉老夫人這才放心,“坐下歇會兒,喝口茶!
葉南容虛攬著凝煙坐下,“慢些。”
凝煙輕頷下頜,朝他柔柔一笑,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感覺小叔遙落在她身上的視線里,好像有什么諱莫如深的意味透出來。
一定是她還沒有整理好心境的緣故。
葉老夫人在旁看得眉開眼笑,怎么瞧兩人都是天作之合的登對,葉忱也在笑,只是半分沒達眼底。
“我正好有事與你們說。”葉老夫人看著二人,“你們成親也有些時日了,按理三郎你是要陪著凝煙回門的,因為路途遙遠,才沒有去。”
凝煙垂頭難掩落寞,登上進京的船只時,她就知道自己或許再也沒有機會回到江寧。
葉老夫人心疼的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葉南容道:“我想讓你陪著凝煙一同回沈家省親!
凝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是真的,她望向葉老夫人,眼里的歡喜和激動呼之欲出。
葉老夫人瞧著只覺得心軟,只是這事得葉南容心甘情愿才行,否則被她逼著,只怕又要事與愿違。
葉南容聽后果然如葉忱所言,折眉遲疑道:“若去江寧少說要一兩個月,翰林院里事務繁多!
他余光看到,妻子原本欣喜透亮的眼眸變的黯淡,抿唇緘默不語。
“只是一兩個月,也耽擱不了什么!比~老夫人望向葉忱,想讓他幫著說幾句,“你說呢。”
不料葉忱卻毫不容情的對葉南容說:“你才入翰林,資歷根基最淺,別的我不多說,你自己考量!
葉老夫人剜了他一眼,哪想到他如此一板一眼。
“我去與你們翰林說,這點面子他總是能給的!比~老夫人干脆道。
葉南容心中難以抉擇,六叔的話他自然懂得,然而面對妻子,他又難說出拒絕的話,她必然很想念家中。
“還是不要讓夫君為難了,將來總有機會的!蹦裏熣f著低下頭,眼睫也輕輕垂落,說不出的落寞。
委曲求全的模樣讓葉南容心里輕輕的揪緊,不舍。
“我陪你去。”葉南容說。
葉忱審視向他,他早知道侄兒優柔寡斷,他以為讓他寫下那篇放妻書,給他緊過弦便能一蹴而就,是他高估了葉南容。
葉南容被他看了一眼,心里忽然感到羞愧,他還沒與六叔說,他后悔了,他想和妻子重新開始。
葉南容話一出,凝煙和葉老夫人都愣住了。
凝煙怔怔不敢置信,葉南容看著她又說了一遍,“我陪你回江寧!
葉老夫人連聲說好,“我這就讓管事著手準備回門禮,方嬤嬤,快交代下去!
“六叔。”葉南容看向葉忱,想尋時機向他解釋,“不知六叔一會兒是否有空!
凝煙聽得此話,擱在膝上手慢慢揪緊,她知道夫君要與小叔談的事自己無關,可還是說不出的不自然。
葉忱視線瞥過她捏緊到繃白的手,沒有接葉南容的話頭,而是淡漠道:“你決定了就好,陳翰林那里我去幫你言語,但馬上就是祭祀大典,動身也要等到大典結束!
葉南容頷首:“我明白。”
他這一趟一走就是一兩個月,自然不能撇個爛攤子走,于是想了想說:“祭祀所用的祭文大部分都是由我負責,我會跟陳翰林說,接下來就暫且不回府住了,將祭文經典都準備好!
葉忱頷首:“如此最好。”
楊秉屹看到葉忱從老夫人院里出來,迎上前道:“大人,方才丹楓來稟報,三公子與。”
葉忱打斷他,“不必說了。”
怎么回事他已經知道,原來以為方嬤嬤說得那個抱,僅僅是沈凝煙主動,現在看來未必,他不僅高估了葉南容,還低估了她勾人的本事。
只是勾了他,怎么還能去勾別人。
縱然那個人是他侄兒都不行。
楊秉屹對上他漆黑冷峻的視線,只覺渾身都在發寒。
*
可以回江寧省親,最高興的無疑就凝煙了,動身的日子就定在祭祀大典之后,還有不到半月的時間,她幾乎是掰著指頭,就盼著日子快快到來。
而這些天葉南容都在翰林院忙碌,雖然見不到面,凝煙心里卻覺得甜滋滋的,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午后,和風清清,凝煙淺眠剛醒,方嬤嬤就來了巽竹堂,讓她去看看管事為她回門所準備的回門禮。
兩人從庫房出來,方嬤嬤笑說:“三少夫人可還有要添置的?”
凝煙心中感動,搖頭說:“嬤嬤打點的已經十分周全,不缺了!
“欸!狈綃邒邞朁c頭,“那我就去與老夫人說一聲。”
凝煙和方嬤嬤分開,沿著花園慢慢往巽竹堂去,聽到前方傳來的腳步聲,她抬起眼簾看去,鴉青色的暗繡直裰,腰間是青玉腰帶,身形是那樣峻挺且熟悉。
凝煙視線頓時就不敢再往上抬,想佯裝沒看到,對方已經開口,“沈凝煙!
“小叔!蹦裏熛乱庾R接話。
葉忱輕笑,原來不是沒看到他,是真心想躲。
凝煙不可謂不緊張,匆匆往葉忱臉上瞧了瞧,就將視線移開,不自在的開口:“小叔可是要出府去?”
“嗯!比~忱頷首。
“那我就不打擾小叔了。”
葉忱冷冷看著她微微挪動的步子,聲音依然溫和,“好!
凝煙欠了欠身,方邁出步子,又聽葉忱道:“慢著!
凝煙頓步,背脊僵硬,葉忱意味不明的看著她,“怎么了?嚇到你了?”
不等凝煙回答,他又似明白過來,“你是在躲我?”
凝煙頭搖的飛快,“不是的!
她將雙手攥緊,眸光閃爍著復雜與掙扎,她不是在躲,只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才能自然的當做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只要對上葉忱的目光,她就有一種衣不蔽體的羞恥感,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表面的鎮定,事實他確實看過她最狼狽羞恥的模樣。
“我只是想問問,之前那塊無事牌雕刻的如何了,沒有想嚇你的意思!比~忱嘆了口氣,“我明白你的介懷,不妨事,走罷!
葉忱的話讓凝煙羞愧又內疚,小叔幫了她許多,她卻對他心存芥蒂,還導致這樣的尷尬局面。
她想要解釋,葉忱已經邁步離開,她看著他的背影只感覺喉嚨澀澀的難受著。
凝煙輕低下視線,轉身往巽竹堂去。
不知是不是因為有心事,凝煙回到巽竹堂后始終提不起精神,本想著歇息一會兒就好了,誰知用過晚膳后更是不對勁。
先是感覺到莫名的燥熱,推開窗子吹了會兒夜風也沒有好轉,逐漸呼吸都變的急促費勁,她每喘一下氣,指尖都不收控制的輕顫,流淌的熱意逐漸變得灼燒。
一波一波,自五臟六腑里往外沖。
不陌生的感覺,讓凝煙頭皮發麻,慌懼到渾身僵硬。
怎么又會如此!
自上次之后她處處小心,更沒有見過什么人,吃過什么外頭的東西,不會的!
凝煙深深吸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走到桌邊,雙手顫抖著拿起茶壺倒了一杯,一口飲下后,又倒了一杯……
絲毫沒有被澆熄的熱意讓凝煙絕望,她擱下手里的茶杯,掌心撐在桌沿,支撐著越發無力的身體。
同樣的無助……
同樣的,這一回葉南容還是不在……
凝煙想哭都沒有眼淚。
不過這一次的沖擊,不似上回那樣猛烈,半點都捱不住,也許她可以熬過去也不定。
凝煙咬了咬唇,躺到床上,神志很快就被摧殘的不剩下多少,她將唇咬的破了皮都無濟于事,渾身開始細細的顫抖,汗珠一滴滴自皮膚沁出。
被汗水映的發潮的衣衫貼在身上,刺癢的如臨一種酷刑。
凝煙眼眸熏紅,目光逐漸不聚焦,有過一次的經歷,她本能的支起一條腿,手捏住裙沿。
這樣大膽放\.浪的舉動讓她濕紅了眼,她咬住唇不斷做著心里建設,只要熬過去就好了。
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擋住羞恥。
汲雪居里。
葉忱站在書桌后頭研墨,修長的手執著墨棒,一圈一圈,極有耐心的緩慢的打圈,黑墨逐漸暈出,他淡淡問:“有十天了吧!
楊秉屹聽到問話,先是愣了一下,什么十天?
須臾,他才反應過來是怎么個十天,點頭說:“是!
心中疑惑大人問這做什么,那日不是已經拿來藥了,只要三少夫人服下就不打緊。
葉忱嗯了一聲,繼續研墨。
……
“不行嗎……”
又一次襲來折磨的時候,凝煙破聲哭出來,眼淚自紅暈靡靡的臉頰淌落,衣衫凌亂裹著她發抖的身體,就連無望的樣子都是絕美。
凝煙蹙緊眉心,眼里寫滿不知如何是好的怨惱,方才熱意消下去,她以為就沒事了,可為什么不多時就又一次復返。
她咬住已經腫破的唇,難道,真的就只有再去求小叔幫忙,這一個辦法……
第32章
夜越沉,月色越發清皎。
楊秉屹又一次望向書房內,葉忱仍執筆站在書案后,他心里疑惑,今日大人怎么有如此雅興,將《洞玄篆》從頭書寫一遍。
聽到院里有響動,楊秉屹斂眸轉過頭查看,看到自月門走進來的身影,銳利的目光僵愣住,他有幾分不敢確信的定睛,確認沒看錯,是沈凝煙。
只是這么晚了,她怎么會過來。
楊秉屹心中閃過疑問,回身對葉忱說:“大人,三少夫人過來了!
“那還不去請上來!比~忱淡淡說著,不緊不慢的擱了筆。
楊秉屹愈發不解,大人竟沒有一絲意外,就仿佛是早又預料,所以專門在等三少夫人過來一般。
可大人又怎么知道她會來……楊秉屹腦中閃過精光,結合葉忱前面問的十天,一個大膽的猜測在腦中形成。
他頓時大驚,該不會……大人并沒有把全部解藥給三少夫人!
凝煙走進汲雪居的每一步都尤為艱難,可她又不得不過來,她感覺到渾身的血液都在變燙,每一寸肌膚在細細起顫,她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支撐不住,那個時候才是最糟糕,現在,她起碼還能有一些清醒和理智。
“三少夫人!
“三少夫人!
凝煙所有的力氣都用來維持清醒,楊秉屹連喚了兩聲她才晃過神,捏了捏藏在手里的短簪,簪尖刺進掌心,痛意能短暫壓下藥性。
她勉強朝楊秉屹一笑,“勞煩楊護衛通傳一聲,我有事想見小叔!
楊秉屹觀察入微,已然察覺她的不對勁,心神頓然一斂,“三少夫人請隨屬下來!
他將凝煙帶去書房,看到葉忱打的手勢,帶上門退了出去。
再一次站到葉忱面前,凝煙已經羞恥難堪到無法抬頭,紛亂的思緒攪得藥勁也越發橫沖直撞。
“小叔。”凝煙以為自己的聲音很平穩,實則落在葉忱耳中,嬌嗲柔媚。
“怎么這時候過來了?”葉忱一如尋常的溫聲問她,“怎么了?”
漆黑如墨的視線卻將人深鎖。
他自然知道怎么了,目光攫著她異常嬌軟的身段,從小姑娘藥性起來的那刻,他就知道。
心上的痛時深時淺,到這時候才過來,怕是自己嘗試過,發現無用,才不得已過來。
熟悉清潤嗓音滑進凝煙耳畔,如流水淌過她紛亂的思緒,勾起那些混沌記憶,她頓感到呼吸艱難。
葉忱好似沒有覺察般,又問:“可是那塊牌子雕好了?”
凝煙迷迷糊糊的想起白天,小叔與自己說話,她是怎么百般躲閃抗拒,現在貿然前來,小叔卻依然溫和待她。
自責與羞恥混雜的復雜情緒充斥在她心上,極細微的搖頭。
“不是?”葉忱沉默看了她一會兒,微微笑說:“那我實在想不出是什么,我以為你應該不會再想見到我才是!
凝煙怎么會不記得自己曾說過什么,她說希望他再也不要提起她中藥的事,而現在她自己過來……
葉忱并不想欺負她,他走到她身前。
看清她簌顫的眼睫,被扯咬得滿是血痕的唇瓣,那么可憐,無疑他是想要去疼她的。
只不過她抗拒罷了,甚至他只是她不得已選擇。
葉忱的靠近,連帶他身上的青松香氣一同襲來,如同侵略包裹在凝煙周身,欺進鼻息,酥麻的暈眩讓她呼吸發顫。
不能,不能又如上次一般,凝煙倉皇捏緊手心里的簪子。
激增的痛意令葉忱蹙眉,他低眸看過她周身,見她右手發狠的攥緊著,一絲如細線的紅自指縫沁出。
手被拉起,肌膚相觸的瞬間,凝煙喉間失聲滑出顫媚的聲音,聽到自己發出這樣的聲音,她羞的立即閉緊眼睛。
葉忱把她攥緊的手指一根根來開,看清她被簪尖刺成血肉模糊的手心,嘴角緊緊壓下。
怒意彌在心上,他怎么不知道她這么倔呢,把自己傷成這樣也還要忍著,不對他開口。
葉忱冷笑,也是,若不是那么倔,她又怎么會在幻境里,用那樣充滿恨意的目光看他。
若沒有今生羈絆的警示,他未必會對她有憐惜,而以他對自己的了解,絕不可能在要了她之后,還任由她若無其事的去做葉南容的妻子,至于怎么把人留在身邊,這對他來說太簡單,他有太多手段。
葉忱抬起她的下巴,感覺到她的顫抖,她在他手里哪有反抗的余地。
偏偏他現在被束住了手腳。
葉忱瞧著眼淚打轉在眼尾,狼狽可憐的小姑娘。
當真是拿她沒辦法么。
沉默幾許,葉忱問:“你在不舒服,可是與上次一樣?”
凝煙捱不住點頭,嗚出的聲音也像在發、情。
“我不知為何又會如此,小叔可否再幫我尋來上回的解藥!蹦裏熎惹械耐~忱。
顫滑下的淚珠順著臉龐淌落,掉落砸在葉忱手背上,燙出他的惻隱和不舍。
“上回楊秉屹找來的藥還有剩余,你先服下,我再找大夫來替你診治!
小姑娘聽到他的話后,含著灼灼淚意的眼眸,獲救般的亮起來,盈盈看著他,激動不已,“太好了!”
凝煙服過藥,葉忱讓她到軟榻上休息,又命楊秉屹送來處理傷口的東西。
他坐在凝煙身前,拿了帕子給她擦拭傷口上的血跡。
服下解藥后,迭起的熱浪終于得以平息,她怔怔看著給她處理傷口,神色專注的葉忱,恍惚又回到了自己每夜來學習雕玉的時候。
那時弄傷手,小叔也是這般幫她包扎。
“我并非是要躲著小叔!蹦裏熜÷暤恼f,裙下的雙腿輕輕縮緊,“在府上,便是小叔與祖母待我最好,我只是不知怎么面對你,我覺得無臉見人。”
這么誠然乖巧的袒露心意,是葉忱沒有想到的。
凝煙低低說:“小叔這般清風高節,我卻丟臉至此,唐突了你!
她忽然意識到,她很怕他從此看輕了她。
清風高節?小姑娘怕是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你說我待你好,那可知我為何待你好?”葉忱問。
溫醇的嗓音隱隱有暗指,凝煙心口沒來由的發緊,是啊,小叔為什么要待她這般好,包容她的所有,對她的所求無不答應,言出必行……她看著葉忱的眼睛,漆黑的眼眸入漩渦引著她入內。
莫名的慌亂從心中生出,擱在葉忱掌心里的手更是如點了火般發燙,她下意識要將手縮回。
“因為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比~忱五指不著痕跡的一攏,阻止了她的逃離,“我不看你做了什么,只看你心是如何,何況,你是在保護自己,又何錯之有!
“你來找我,是對的。”
凝煙心弦被撥了一下,晃出細細密密的漣漪和感動,他的話似乎在告訴她,無時無刻,她都可以信任依賴他。
“這都是我的想法。”葉忱頓住聲音,眼睛看著她似在思量,太過深濃的眸色讓凝煙看不懂,只看到他輕啟開薄唇說:“但我未必能讀懂你的心緒,所以我尊重你的所有決定,遠離也可以,當什么也沒發生都可以!
凝煙心臟砰砰的跳,她發不出聲音,她愿意便是這樣,可她現在心里是那么不舍得,舍不得失去小叔待她的這份好,她覺得自己太貪心,又怎么可以只想要得到。
“你可以慢慢想,什么時候決定可以!
葉忱的話又在放縱她逃避。
“只是你那般說的意思,是葉南容待你不好?”
依然溫和的話語,卻犀利的直戳凝煙長久以來的痛處,她想要辨解,葉忱又問:“為何你兩次出事,他都不在!
凝煙呼吸發澀,第一回她與夫君并沒有解開心結,他沒有及時趕來,但這回是事出有因。
“夫君他不知情!
“嗯!
凝煙垂著眼簾,沒有看到葉忱眼里含諷的冷意。
他放下凝煙的手,“休息一會兒,等大夫過來!
凝煙點頭,看著葉忱離開屋子,輕輕將身體靠近軟榻,折騰了半夜,她已經疲累至極,雖然這里不是巽竹堂,但她異常安心,閉上眼睛休息。
不知是掌心刺拉拉的痛著緣故,還是別的什么,她閉上眼睛思緒卻異常清晰,腦中翻來覆去是小叔問的那句,“我為什么待你那么好?”
她攥緊雙手,痛意讓她一個激靈。
凝煙搖了搖頭,小叔已經告訴她原因,她還胡思亂想什么。
葉忱再回來時,身后跟著大夫,他替凝煙把過脈,道出她中藥的真相。
凝煙滿心余悸,竟有人給她下如此歹毒腌臜的藥,唯一慶幸的是,她不是又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受人陷害。
待大夫離開,凝煙請葉忱幫忙,“小叔可否查出,是誰想要背后害我!
如此陰毒的手段,她必須有所防范才行。
葉忱頷首:“自然是要查的,下藥的人即便不是針對你,也是針對葉家三少夫人這個身份。”
他點到即止,至于結果,要在關鍵時候用,將作用發揮到最大。
*
祭祀大典結束,葉南容才告假從翰林院離開,他摘了官帽,略顯疲憊的往外走,想到妻子在等著自己,笑靨嬌甜的輕聲喚他,不自覺的加快步子。
他騎馬回到府上,將韁繩丟給門房,踩著步階走進府中。
“三公子!
葉南容抬頭,看到凌琴子遠處跑來,跑的氣喘臉紅,滿臉著急:“公子能否去看看姑娘!
葉南容沒有似以往立刻答應,而是問:“出什么事了?”
凌琴低頭回道:“姑娘與老爺起了爭執,一整天都把自己關在房中,奴婢怎么勸也沒有,姑娘最聽三公子的話,奴婢才想請三公子去勸勸。”
葉南容本想不去見,可聽到是與楚兆濂有關,臉色當即變的難看,頷首隨她往松溪院去。
一進院子他就聽到了楚若秋的哭聲,眉心擰的更緊,凌琴走上前叩門:“姑娘,三公子來了。”
里面的哭聲變輕,就聽楚若秋壓著哭腔說:“我沒事,讓表哥回去吧。”
凌琴一臉不知如何是好的看著葉南容。
葉南容還在猜測是不是楚兆濂又責罵了她,叩門說:“若秋,發生了什么,你對我說!
楚若秋抽噎著不肯開門,“真的沒事,表哥走吧!
葉南容沉下目光,直接了當道:“我進來了。”
他推開門就看到楚若秋伏在桌上,哭得泣不成聲,心里越發沉著,大步上前詢問:“到底怎么回去,姨夫他又責怪你了?”
楚若秋搖頭,“只是我不肯與父親回去,才起了爭執!
原本她就是不得已才回去楚家,在知道表哥要同沈凝煙一起去江寧省親,就更是不能回去了。
她猜測一定是葉老夫人逼著表哥去的,可誰知這一路沈凝煙會不會又使什么狐媚。
葉南容聞言略松下心神,也明白她不愿意去的原因,寬慰道:“你也許久沒有回青州了,就不想去見見你在詩社的友人!
若秋日日困居于府上,也鮮少交友走動,才會執念難解,回去結識些新的朋友未必不是好事。
而如今他也已然想明白,只打算等表妹不再執著于他之后,再為表妹擇一個待她好的夫婿,他也可以真正放心。
楚若秋仰起垂淚的臉,凄楚望著她,“我只想怕見不到表哥!
葉南容狠下心避開不去看她眼里的情愫,搖頭笑說:“說得什么胡話。”
“表哥陪我同去可好。”楚若秋依賴的看著他。
葉南容搖頭,“我要陪你嫂嫂回江寧省親!
他的話讓楚若秋心頭發涼,她以為表哥是被老夫人所逼,情不得已,可看他的神情,分明自愿。
“表哥不要我了嗎……”楚若秋難以接受的看著他。
葉南容無法對她說出絕情的話,“我已經成親!
楚若秋臉上血色褪盡,那日他對陸云霽說得那番話,分明是要休了沈凝煙的意思,為什么又變了?
“表哥明明知道陸云霽與表嫂的事,你陪她回江寧,陸云霽也在江寧,你就不怕他們二人相見嗎?”楚若秋情緒激動。
葉南容說心里毫無波瀾是假,陸云霽奉旨回鄉禮節,按日子,確實還沒回來。
他摒去心里的郁氣,“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
這個的回答讓楚若秋幾乎失去理智,難道表哥真的移情了!
楚若秋搖頭,他分明說過不喜歡沈凝煙!一定是因為責任!
“表哥難道就要這樣妥協,與不想愛之人過一生?”
葉南容無法對她解釋自己的心境,他是真的認為自己不會對沈凝煙動心,甚至所有的意識都在幫他抵抗,可她還是在無形中牽動了他的心,好像這是一種本能。
這個答案連他自己都可笑不屑,可偏偏就是這樣。
他用所有方式都壓不住這本能。
凌琴候在院里,方嬤嬤忽然從外頭進來,她神色一緊,想到還在屋內說話的兩人,忙迎上去想將人攔下,“方嬤嬤怎么來了?”
楚若秋聽到凌琴的聲音,臉色頓時變得不好,老夫人消息是真靈,表哥剛來,她就讓人過來了。
方嬤嬤輕輕推開凌琴,邊往里走邊說:“老夫人得知表姑娘與楚老爺起了爭執,這不擔心你家姑娘,所以讓我來看看!
“表姑娘現在可好些了?”方嬤嬤說著看向葉南容,“三郎君也在,老夫人正說到你呢,老奴本想看過表姑娘,就去巽竹堂請郎君和三少夫人一同去合安院用晚膳來著,既然郎君在這,我也偷懶少走一回!
方嬤嬤一番話說的巧妙,葉南容也想讓楚若秋冷靜冷靜,也許離開這段時間,她會想通一些,于是點頭道:“我會帶凝煙過去!
楚若秋直勾勾看著葉南容的背影,指甲狠狠掐進肉里。
方嬤嬤語氣幽幽道:“老夫人不放心姑娘,讓我派個丫鬟來,就在松溪院照顧姑娘,一直到姑娘離開!
楚若秋牙齒切進肉里,葉老夫人分明是防著她吧。
凝煙知道葉南容今日回來,便等在園中的月門下。
眼看天色已經晚了,也不見人出現,心中不免焦急,側身對寶杏說:“你去前頭看看。”
寶杏點頭,提著裙趕緊往垂花門的方向去,沒一會兒就又跑回來,一臉的氣急敗壞,“郎君回來聽說表姑娘身子不舒服,就先去松溪院看望了!
凝煙迎著夕陽的目光變黯淡,落寞染上心頭。
“怎么每回都是這樣!睂毿勇曇衾镫y掩不滿,“表姑娘沒人尋了?雞毛蒜皮的事都要找郎君!
凝煙卻發覺自己一點也不意外,每一回不都是這樣嗎,只要事關表妹,夫君都最為上心。
“你也知道,夫君與表妹情同親兄妹,表妹親情又單薄,關心一些也是正常。”凝煙如此安慰寶杏,也安慰自己,心里的悶堵卻絲毫不見好轉。
見寶杏皺著鼻還要說話,凝煙催著她往巽竹堂走:“后日就要動身回江寧了,快隨我回去看看,還有沒有落下的東西。”
正轉過身,衣袖被寶杏扯住,壓低聲音說:“郎君來了!
凝煙抬眸,果然看到葉南容自鋪著斜陽的青石甬道上走來,她愣了片刻,在唇邊彎起笑意提裙走過去,“夫君回來了!
葉南容頷首,柔聲問:“等了很久?”
凝煙搖頭想說不久,話到嘴邊卻問,“夫君怎么回來這樣遲!
“事多了些。”葉南容下意識不想讓妻子知道自己去了哪里,雖然他自問與表妹之間清白無事,可不能否認他動過與妻子和離,再娶表妹過門的心思。
凝煙目光怔在葉南容臉上,心里泛起空空的涼意,她想說什么,最后只咬唇輕垂下眼簾。
*
松溪院被葉老夫人撥來的丫鬟盯著,楚若秋想再做什么都不行,熬到出發的日子,天還蒙蒙亮,就不得已隨著楚兆濂離開葉府。
一直到登上馬車前,她還不死心的張望著府內,然而期盼的身影遲遲沒有出現。
她壓著嗓子問凌琴,“你到底跟表哥說了沒有?”
凌琴點頭,“說了。”
“那表哥怎么沒來!”她不信他連送都不送她。
凌琴支支吾吾的低下頭,“奴婢沒見到三公子,是玉竹傳的話,說是三公子要忙著安排去江寧的事宜,抽不出身過來,叮囑奴婢路上照顧好姑娘。”
楚若秋呼吸發抖,表哥竟然真的為了沈凝煙把她拋到了一邊。
楚兆濂和顧二爺拱手別過,走到自己女兒身邊,說:“走吧。”
楚若秋一眼不錯的盯著無人出現的小徑,心里的希冀破滅,目光空洞的跟著楚兆濂走上馬車。
凝煙和葉南容也是這天出發,只是等一切都安排妥當,已經是晌午,兩人去往花廳向眾人辭行。
葉老夫人笑瞇瞇的問:“都準備妥當了?”
葉南容道:“祖母放心,一切都已經安排好,馬車隨從都等候在府外,隨時就能動身!
“那就好,天也不早了,你們也早些動身!比~老夫人叮囑說:“這一路可要好些時日!
“可不是嘛!鳖櫴显谂蚤_口:“忽然這么著急決定要走,連好好安排的時間都不夠!
她話里有不滿,對此去江寧一事更是意見頗大,母親連商量都不與她商量一下就把事情敲定,讓三郎放下正事去陪沈凝煙回鄉省親,出嫁女子哪個不是在夫家孝順,哪有這么寵慣的。
“怎么不夠!比~老夫人聲音不大,自帶威儀,“沒聽三郎說一切都已經妥當!
顧氏委頓而笑,“我這不是心里不放心!
“而且你們這一走,二房可就一下就冷清了!鳖櫴险f著嘆口氣,朝凝煙看去,本想要敲打她,又怕惹得葉老夫人不快,便沒再說什么。
凝煙朝顧氏柔聲說:“母親放心,我與夫君會盡快回來!
顧氏再不滿也只得嗯一聲說好,讓兩人快些動身。
走出花廳,凝煙朝著汲雪居的方向望去,她沒有與小叔道別,她還是不能做到若無其事,也許等江寧回來,心態可以不那么糟糕,可以更自然的面對。
馬車在日落前趕到了驛站,葉南容扶凝煙走下馬車,“累不累?”
“不累!蹦裏熜χ鴵u頭,她現在滿心都是回江寧的喜悅,趕路的疲憊早已被沖淡。
葉南容目光落在她嫣然挽笑的唇畔,竟癡恍了一瞬,才回過神。
兩人進到驛站,驛丞已經安排好了食宿,葉南容帶著凝煙在樓下堂舍用膳。
驛站只供朝廷官員和傳遞公文的檄人使用,所用餐食也皆有規定,葉南容擔心妻子吃的不好,“簡單吃一些,等明日趕到下個鎮子再尋酒樓。”
凝煙搖頭,“不用這么考究!
她拿起碗筷低頭吃飯。
伴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闖進驛站,官員上前阻攔,“何人擅闖!”
來人氣喘著急聲說:“小人乃是青州通判楚大人的護衛,有急事要見葉南容葉大人!”
凝煙抬頭看向被官員擋在外面,神色焦急的男子,蹙眉低語,“好像出楚家的人!
葉南容也聽見了,楚家早于他們半日動身,走得也是兩個方向,這個時候出現在這里,別是出什么事了。
他眉心一斂,站起身走過去,“我在這里。”
自稱護衛的人一見葉南容,便快走上前,情急萬分的說:“葉大人,我們在經過順青夾道的時候,姑娘所乘的馬車不慎驚馬,她人被甩落!
“你說什么!”
凝煙自內走出來,聽到葉南容陡然沉冷的聲音,心頭驚跳,加快幾步走上前問:“怎么了?”
葉南容沒有理她,跨一步上前緊盯著那人,“她現在怎么樣了!”
“傷了腿。”護衛吞了吞嗓子,“恐怕會不能行走,所以小人才快馬加鞭趕來告知大人。”
葉南容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二話不說就要邁步,看到身旁的妻子,眼里又閃過掙扎,默了默道:“表妹出事了!
凝煙聽見了,摔下馬車,傷了腿,很嚴重,所以夫君是要趕回去嗎?
這一幕熟悉到,甚至不用聽他開口,凝煙就猜到了他要怎么做。
“我得去看看什么情況!比~南容說,若真的摔斷了腿,他不敢再往下想。
果然……
凝煙攥緊手心,她知道眼下情況緊急,她也擔心,夫君更不可能做到無動于衷,可是……
她難以做到不失望,每一次,為什么每一次她都是被拋下的那個。
“可我們還要趕去江寧!蹦裏熭p聲說。
葉南容眉心皺起,語氣因為著急而顯得有些冷,“江寧什么時候都可以去,現在表妹卻傷重,你難道要我不聞不問,安心陪你去江寧!
他后悔自己清早為什么沒有去送行,他應該叮囑她小心,也是事情就不會發生。
凝煙這些天的喜悅,被這一下全部沖散,果然,偽裝出來的和睦是禁不住考驗的,葉南容也不是真心愿意陪自己去江寧。
她對自己說,她應該懂事體諒,可這一刻,她心冷的不想再承受委屈,“早十多日就派人先送信給我祖母,難道現在說不去嗎?”
凝煙聲音平穩,眼睛卻在不經意間紅了,葉南容后悔自己語氣重了,可他覺得妻子應該體諒自己才對,而且她向來都心思體貼,或許是思鄉情切的緣故,所以才言語任性。
葉南容幾番猶豫道:“不如你在此等我,我去看過,若不打緊就趕回來,我們再動身。”
凝煙看著他,最終垂下無光的眼眸,極輕的點頭,“好。”
除了好,她還能怎么做。
她的樣子讓葉南容心慌,可他又不得不走,他深深看了凝煙一眼,說了句等我,隨著來傳話的護衛離開。
在旁氣恨不能的寶杏,一等葉南容離開就走到凝煙身旁,鼻音重重的說:“夫人,郎君根本就沒將你放在心上。”
凝煙這次沒有再說自欺欺人的話。
“我知道!彼读四ㄐΓ劭魸瘳,他在乎的,只有表妹吧……
凝煙反身往驛站內走,她看了眼桌上幾乎沒有怎么動的飯菜,“回屋吧!
寶荔伺候著凝煙洗漱,不放心的說:“夫人還是吃些東西再睡!
凝煙搖搖頭,“我沒胃口!
寶荔看在眼里,心中說不出的難受,嘆了口氣給凝煙梳發。
屋外傳來蹬蹬的腳步聲,緊接著響起寶杏急促的聲音,“夫人,回來了回來了!”
凝煙目光抬起,恍惚望著銅鏡,去青州是另一個方向,葉南容就算快馬加鞭也不會那么快回來。
寶荔卻是萬分高興,“夫人可聽見了?寶杏說郎君回來了!
莫非是葉南容改變了主意,所以回來了?凝煙帶著幾分不確信走出屋子,寶杏和寶荔跟著她往樓下去。
一樓大堂,驛丞正微彎著腰,引著身后的人往里走,“葉大人這邊請!
凝煙略微底下腰,從樓層的間隙望出去,只看到那人的半身,隨著他往里走,儒雅俊朗的臉龐就露了出來。
“怎,怎么是六爺!睂毿釉诤箢^結結巴巴的說。
她方才聽驛站內的人說葉大人來了,理所當然的以為來的是葉南容,這才趕緊上去傳話,這下可好,白讓夫人高興了。
她悻悻去看凝煙的表情,濕紅的眼睛里,竟然不是失落,而且剝去強裝的堅強后,難以言說的委屈。
“小叔!彼驼Z。
每一次。
每一次,他都會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出現。
葉忱也似有所覺地抬眸。
小姑娘如同被拋棄一般的模樣,比他想象的還要可憐,讓他心疼。
可不這樣,又怎么能讓她將他當做唯一的依靠,乖乖來他身邊。
第33章
葉南容策馬趕到楚若秋所在的驛站,天色已經是快要破曉。
楚若秋因為身上的疼痛和滿心憤懣,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得知葉南容來了,她不敢置信的坐起身,“表哥真的來了?”
凌琴用力點頭,“三公子連夜騎馬來的,別提多擔心姑娘了!
楚若秋心里狂喜,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表哥不會真的不管她!
“快幫我梳一梳發!彼布闭f完,又道:“不必了,就這樣,快去請表哥!
葉南容一到驛站就先去見了楚兆濂,詢問怎么回事,情況也與那護衛說的差不多,楚若秋坐的那輛馬車突然失控,她被帶翻滾出馬車,不少地方都有摔傷。
葉南容問:“那她的腿?”
楚兆濂道:“腿也有扭傷,不過好在問題不大。”
僅僅是扭傷?葉南容折眉,那護衛來傳,分明說得是日后極有可能不良于行,他回身去看,與他同行的護衛這會兒不知在哪里。
凌琴這時候從驛站樓上走下來,“三公子,姑娘請公子過去!
葉南容頷首對楚兆濂說:“我先去看看表妹。”
他走上樓,推門進屋,楚若秋撐著身子坐在床邊,一見他眼淚就滾滾落下,“表哥。”
葉南容看她臉上手上好幾處擦傷,雖然沒有想象中的傷重,但委實也是受了不小的罪。
他凝著眉,走上前問:“身子可還好?”
“我以為表哥不會再管我了。”楚若秋沉浸在葉南容為了她而回來的喜悅里,雙眸癡癡望著他,“我就知道表哥心里是有我的。”
葉南容眸光微動,“看過你沒事,我也就放心了。”
楚若秋聽出他話里的不對勁,“表哥!
葉南容柔聲道:“你好好休息養傷,你表嫂還在等我過去!
楚若秋沒想到他這么快就要走,趕忙起身去追,“表哥!
腳上的疼痛襲來,她人跟著軟綿綿跌倒在地上。
凌琴大驚:“姑娘!”
葉南容回過身,楚若秋被凌琴半扶著,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已然昏迷不醒。
他臉色一沉,低喝,“快去請大夫!”
說著快走上前將人抱到床上,凌琴在旁哭著抹淚說:“三公子心疼心疼我們姑娘,她本受了那么重的傷,又傷心受驚嚇過渡,您就多留一會兒!
葉南容想到妻子還在等自己,已經歸心似箭,卻又怕楚若秋的病情又嚴重,掙扎良久,還是揚聲叫來青書,吩咐道:“你去告訴夫人,我晚些就會到!
*
一直到第二天,臨近晌午,凝煙也不見葉南容回來。
葉忱與楊秉屹交代完事情,回身走向枯坐在庭院里的凝煙,“還要等嗎?”
凝煙仰起被風吹的沒有血色的臉龐,一夜無眠,她臉色看起來十分不好,仍感激的朝他抿了個笑,而后道:“小叔有要事在身,別因為我耽誤了。”
昨日小叔的出現,讓她安心不少,可她不能讓他一直在這里陪自己等。
“你覺得我放心你獨自在這里嗎?”葉忱說。
凝煙無言以對,只覺得心臟被這擠進來的關心,填滿到發酸。
“若一個人總是要你來等,要你一次次委屈讓步。”葉忱看著她輕嘆,“沈凝煙,你有沒有想過,這本就是錯誤。”
凝煙心頭被猛地撞痛,所有的不堪都被揭露,可又那該怎么辦,即便是錯,她也已經沒有改錯的機會。
成了親,拜了天地,葉南容永遠是她的夫婿。
“你這樣等下去我不放心,也耽擱了你回江寧,沈老夫人收到書信,只怕早早就要盼起來!比~忱知曉她是被規束的乖女孩,老實的有些古板,只有循循善誘,“我此行會經過江寧,不如你隨我先走,我讓人留下口信,等葉南容追上來便是!
凝煙原本還有遲疑,可想到祖母滿心盼著自己,她便再坐不住,葉南容到現在還沒有來,若他最終改口不去,祖母豈不要空歡喜一場,落得滿心失望。
葉忱望著她動搖的雙眸,“你要不要跟我走!
輕輕的一句問話,好像不僅是在問凝煙要不要跟他走,她知道如果自己搖頭,那么小叔就會離開,而這一次,小叔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也許,再也沒有人會在她落寞無助的時候出現在她身邊。
她惶恐也心急,她知道她貪心了,可她真的舍不得失去這份獨一無二的關懷,她再一次望向無人進來的門口,心終于麻木死去,提著裙站起來,“我跟小叔走!
*
楚若秋昏迷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夜里才悠悠轉醒,凌琴推開屋門走進來,看到她靠坐著,快走上前,“姑娘!
“表哥呢?”楚若秋問。
凌琴低聲說:“三公子在樓下堂舍呢!
楚若秋讓凌琴扶自己起來,走下樓就看到葉南容獨自坐在茶桌前,見他抬起視線,楚若秋正要挽笑,卻見他并不是看自己,而是掠過她望向屋外,眼底沉著焦灼。
楚若秋捏了捏手心,虛弱開口,“表哥!
葉南容聞聲看來,蹙眉輕斥,“你怎么下來了?”
“聽凌琴說,表哥一天一夜都沒有睡,我不放心所以來看看!背羟镒呦聵牵~南容上前扶她坐下。
“我不打緊,你照顧好自己才是。”他看過她的臉色,眉眼間憔悴不堪,“大夫說你要好好休息。”
楚若秋笑問:“表哥怎么不睡?”
葉南容沒說話,眼里的神色讓楚若秋失望。
他是在想著沈凝煙,昨日如果不是自己突然“昏”過去,他只怕已經走了。
外頭急傳來腳步聲,兩人同時看去,正是來回趕了一日路,風塵仆仆的青書。
他快走到葉南容身旁拱手,氣息不平的說:“郎君!
葉南容問:“見到夫人了?”
青書點了下頭,話說的吞吞吐吐,“夫人,夫人她!
葉南容擱在桌上的手虛握緊,“夫人怎么說!
“夫人已經先行動身!鼻鄷囊粰M,低頭道:“我過去時,驛站已經沒有人!
葉南容想過她會失落,甚至會氣他,怎么也沒想到她竟沒有等他,先一步動身,明明他走前,她點頭說好。
葉南容一把握緊手心,江寧路途遙遠,就算有護衛,她一個弱女子也難以保證安全。
葉南容當即就要去追,看到一旁的楚若秋,又叮囑道:“我已經和楚大人商議過,你現在不適宜趕路,先回葉府好好養傷!
楚若秋看出他要去找沈凝煙,急拉住他的手臂,“表哥。”
葉南容心急如焚,將她的手輕輕扶開,楚若秋不依不饒,“表哥就沒想過,為什么表嫂甚至不愿意等你,寧愿一個人也要回江寧!
“說明她根本就不在意你!”
葉南容腳下硬生生頓住,楚若秋笑得諷刺,“她連一夜都等不及,難道不是急著要回去見誰?也許,她巴不得表哥你不在!”
葉南容轉過視線看著楚若秋,眼里陡然浮現的冷意讓她心上布滿寒意。
壓抑在心里的嫉妒,一旦被挑起,便一發不可收拾。
葉南容再不愿意接受,也不得不承認楚若秋的話,沈凝煙一日都等不及的要回江寧,也許是真的是因為陸云霽。
青書眼看氣氛壓抑到了極點,緊接著又說:“并非表姑娘所言,留在驛站的護衛說,是六爺臨時奉皇命南下夏巡,在驛站休整時遇見了夫人,江寧也是要巡到的府州,夫人這才會隨巡察的隊伍同行!
楚若秋依然抓著葉南容的手不肯放:“既然有六爺在,表哥也能放心了,而且已經過去整整一日,表哥現在就是想追也已經遲了!”
葉南容擰著眉,分別前他們還坐在一同用飯,她笑意一滿是期許,那些期許,難道當真沒有一點是對他。
楚若秋從來沒看過他這樣的神色,她心墜到谷底,又不甘的掙扎,畢竟表哥在沈凝煙和她之間,還是選擇了她不是嗎?
只要表哥留下就好。
楚若秋凄楚不忍的望著他,“表哥還在懷疑什么?她選擇一人前去,沒有等你,還不夠說明事實嗎?”
刺刀般的話扎進葉南容心里,他自嘲的笑了笑,他想盡力跟妻子走下去,看來是事與愿違。
*
葉府。
“你簡直昏頭了!”花廳里響起葉老夫人的震怒的呵斥聲,責罵完還不夠,她一把抄起手邊的茶盞擲到葉南容腳邊。
碎瓷頓時飛濺,葉南容站在廳中一動不動。
方嬤嬤拍著葉老夫人后背,迭聲道:“老夫人消消氣,千萬別氣傷了身子。”
葉老夫人粗喘著氣,這要讓她如何消氣,她恨鐵不成鋼的看著葉南容,手顫巍巍指著他,“你拋下凝煙不管,又把那楚家女給我接了回來,你想氣死我是不是!”
葉南容低垂著頭任由祖母責罵,只低聲辨解了一句,“表妹傷重,我怎能坐視不理!
“你有功夫管旁人,倒是沒功夫管自己妻子?”葉老夫人一巴掌拍在桌案上,“你的禮教家訓就是這么學的?”
葉南容目光落在地上,不言不語。
葉老夫人氣得直撫自己的胸膛,也不與他多言,“立刻,給我去追上凝煙!
“已經過去那么多日,我還去哪里追?”
即便他去追,她又愿意么,葉南容扯了扯嘴角,接著說:“祖母也不用擔心會失了面子,凝煙是由六叔送去的,不會給葉家丟臉!
“你說!比~老夫人指著他問:“你是不是本就不愿意陪同去江寧!
葉南容沒有解釋,若不愿意,他一開始就不會同意。
他的沉默讓葉老夫人怒極,“你也不想要這妻子是不是。”
葉南容驀的沉下心,回想種種,冷聲一笑,“當初不本就是祖母逼我成親的么。”
他不想娶時逼著他娶,讓他動了心,讓他十多年的準則化為泡影,又讓他變成一場笑話。
方嬤嬤急的都快跺腳了,“郎君少說兩句!
“好好。”葉老夫人一連說了幾個好,“你現在就給我去誡堂,不反省就不要出來!”
顧氏得到消息趕來,看到滿屋的狼藉,大驚不已,“母親消消氣!
“你看看你生的好兒子!”葉老夫人怒罵。
顧氏把訓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強顏歡笑道:“三郎這也是情有所原,若秋傷的那么重,險些就有性命之憂,他作為兄長,肯定不能放心,這也恰恰說明三郎重情重義!
葉老夫人來回看著兩人,憤怒冷笑:“你們都有理,我管不了你們!”
“母親這是說的什么話!鳖櫴弦不帕耍B忙要解釋。
葉老夫人揮開她的手,直接離開。
*
璞江郡會,商船往來的渡口,人頭攢動,吆喝奔走聲紛亂,一艘堆滿貨物的商船在的渡口靠岸。
凝煙跟在葉忱身后下船,架在棧橋上的木梯被浪沖的左右的搖晃,她做了幾日的船本就腿軟,一時間站立不穩,步子也跟著搖搖晃晃。
葉忱伸手扶住她的手臂,“慢一點走!
凝煙點頭,“謝謝小叔!
說完她想到自己現在是不是不該稱呼他為小叔了,原本他們是坐馬車,一路經巡過各個下轄的郡縣,在出了北直隸后,明察就變成了暗訪,馬車和大隊人馬正常行進,小叔則同她做船走了水路,同行的人也只帶了楊秉屹和丹楓。
凝煙不確定的看向葉忱,“我不如也隨楊秉屹喚你六爺。”
畢竟現在用了假的身份。
葉忱眸含笑意,“該怎么叫還是怎么叫,自然一些。”
凝煙點頭,若是真改個稱呼,她也擔心會叫漏嘴,只是侄媳隨小叔單獨出行,總有些奇怪,“那以后,我就是小叔的侄女?”
葉忱頷首,“也可!
楊秉屹牽了租借的馬車走過來,“六爺,我們先去住處吧!
坐上馬車,幾人便一路朝著鎮集的方向去,凝煙安靜坐著,聽見葉忱含笑的聲音響起,“倒是不愛看了!
凝煙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葉忱說的什么,她每到一個地方總忍不住新鮮張望,只是這此實在做了太久的船,人都是暈沉沉的,便也沒精神看了。
耳畔回蕩著被葉忱溫醇又暗含打趣的聲音,凝煙臉頰慢慢漲紅,輕聲細語的嘟囔:“小叔把我當小孩子不成。”
葉忱笑而不語,在他面前她不就是個小女孩。
無助委屈時讓他心疼,哄好了又嬌的人心上發軟。
深眸劃向凝煙那兩片抿緊的唇瓣,嘴角微垂,紅潤的唇珠又輕撅起,現下倒是還會因為不服氣而給他臉子瞧。
葉忱輕抬眼梢,也縱著,“是我說得不好!
也是不巧,話音剛落,就有大批人自馬車旁跑過去,口中還嚷嚷著快一些快一些,仿佛都急著要去做什么。
凝煙下意識想撩開簾子,看看是怎么回事,礙于自己方才的振振之言,只能作罷。
偏偏馬車又被圍擠的寸步難行,就好像整個鎮子的人都擠在了街頭,凝煙實在好奇的緊,悄悄朝坐在另一邊的男人看去,見他閉著眼眸似在養神,她在輕手輕腳的勾起車軒上的布簾。
“呵!
身后響起若有若無的輕笑聲,凝煙窘迫的耳尖通紅,堅持不轉過身,探眼看向人滿為患的長街。
大批的百姓朝著一個地方沖去,瘋擠的架勢看得凝煙都有些發怵。
她從那些嘈雜的聲音里隱約聽出原委,說是城中一座古塔倒塌,底下涌現了大量的寶物,這些人都是沖著那些寶物去的。
看到遠處有人因為推搡起了爭執,當街就打斗起來,打的眼紅臉熱,凝煙趕忙放下簾子不敢再看。
葉忱見她臉色發白,揚聲對駕車的楊秉屹道:“繞路走!
馬車停在胡同深處,一間兩進的小院前,葉忱先行走下馬車,伸手將凝煙扶下來。
旁邊宅子的門被打開,走出來一個婦人,瞧見馬車和幾人,疑惑問:“你們是?”
瞥見邊上的門開著,恍然大悟的哦了聲,“你們是新般來的?”
葉忱側目看向她,略一頷首致意。
這街里街坊住的哪些人婦人大多認識,眼前的人她敢篤定不曾見過,至于城中幾家大戶她也知道,還沒見過哪人能有面前男子這般氣度的,斯文儒雅的如同出塵,隱隱又透著讓人仰之彌高的矜然。
從馬車里出來的娘子更是容貌出眾,美的跟仙子似的。
婦人猜測兩人定是外鄉來的,興許是哪里的士紳人家,她客氣笑說:“這院子都空了好些年頭了,這下好了,你們夫妻搬來,往后我們做鄰居也有個伴!
婦人的話讓凝煙怔愣住,旋即變得面紅耳赤,扶在葉忱手臂上的小手險些彈起來,磕磕絆絆解釋,“不是的,夫人誤會了,這位是我小叔。”
葉忱唇畔維持著淺弧,就這么笑意不改地看著凝煙著急忙慌的對人解釋他們的關系,她越是流露出怕人誤會的樣子,他眼里的神色就越淡。
“哎呦!眿D人臉上寫滿尷尬,“瞧我這眼力,可千萬別介意啊!
葉忱看著她客氣道:“還不知道夫人怎么稱呼。”
“叫我張嬸就行了!
葉忱頷首說:“張嬸,天色也不早了,我們還要安頓!
張嬸時趣的點頭,“我也趕著去買些菜回來好做飯,你們要是有什么需要搭手的,來敲個門就行!
葉忱微笑說好,帶著凝煙走進院子。
凝煙跟著他的步子,低埋著螓首,羞愧地說:“給小叔添麻煩了!
“什么麻煩?”
葉忱側目看向她,帶著詢問的視線落在她泛紅的面頰上,小姑娘目光輕閃,抿動嘴角,尷尬吞吐的樣子令他眼里的溫度涼了一些。
凝煙回想張嬸的話,只覺火燒火燎的發臊,她才驚覺,這些時日自己竟如此自然而然的受著小叔的照顧,甚至于忘了邊界。
“張嬸的話,小叔別介意。”她語含歉疚,言談都少了幾分親昵,“一路上已經麻煩小叔許多,現在又讓人誤會!
凝煙正想笑笑打破尷尬,就聽葉忱開口,“既然與你一同,我就不會怕人誤會,更不會介意。”
凝煙眼簾抬起的有些慌亂,迎面望進一雙如漆的深眸,太深的眸光讓她看不懂,更不敢往下望,她把一切異樣都歸結為自己對葉忱的過度依賴。
寧愿認為是自己過于敏感,也不認為葉忱這話里會有別的什么隱喻。
她輕輕點頭,“趕了多日的路,小叔先歇會兒吧!
逃避么?
葉忱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我還要出去一趟,不用等我。”
凝煙點頭說知道了。
葉忱叮囑丹楓照顧好她,就帶著楊秉屹一同離開了院子。
丹楓對凝煙道:“姑娘先坐會兒喝口茶,奴婢去收拾屋子!
她的稱呼讓凝煙恍惚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自己現在對外的身份是葉忱的侄女,再喚夫人確實不合適。
丹楓拿了東西進到東邊的屋子,凝煙獨自坐在廊下,院中靜落,她卻像被打破了寧靜的湖面,思緒一圈圈飄散的紛亂復雜。
自那日與葉南容分開已經有十多日,她最初還抱著他會趕來的希冀,只是心早就隨著一日日的落空而徹底變冷,她讓自己不去想起,不想就不會失望,不會難過,方才張嬸的話則讓她又清醒過來。
傷害不是不想,就代表不存在,而她將受傷的心依托到小叔身上,更是錯。
凝煙抬手壓住眼睛,懊喪的將臉埋在臂彎里。
院子還算干凈,簡單收拾過就能住下,凝煙心中疲累,吃過東西就早早睡下了,而葉忱回來已經是深夜。
第二日清早兩人一同吃了早膳,他便急匆匆又離開,凝煙猜測他一定是有要務在身,也不打攪。
晌午時候,宅子的門被叩響,丹楓打開門,見來的是張嬸,客氣的將人往里迎,凝煙聽見動靜從屋子出來,笑問:“張嬸怎么過來了?”
她扭身朝丹楓道:“快去上茶。”
張嬸手里提著籃子雞蛋,笑瞇瞇走進院中,對凝煙道:“昨日怕擾著你們休息就沒過來,這不,今日才拿些雞蛋來給你們。”
“張嬸太客氣了!蹦裏煋u頭推卻。
張嬸嗔道:“往后就是鄰居了,快拿著。”
凝煙這才不好意思的接下,將張嬸請到院中落座,“張嬸喝茶。”
“欸!睆垕鸲瞬栾嬃艘豢,看著凝煙問:“看你們似是外鄉的,怎么來璞江了?”
凝煙抿笑說:“我小叔是來此地是與人商談生意,我貪玩所以跟了出來。”
“原是如此!睆垕瘘c頭,“那你們不在此久?”
凝煙搖頭。
兩人客氣的交談著,凝煙聽到巷口隱約傳來嘈雜的聲音,他們住在巷子深處,連這里都聽得見,說明動靜不小。
張嬸自然也聽見了,“你們來得不當時,這兩日鎮上正亂著呢。”
凝煙想起那天在街頭看見的亂象,蹙眉問:“這話怎講?”
張嬸說:“你們來之前這里連著下了半月的暴雨,就在昨日才雨停,不料大雨將城郊的一座古塔給沖塌了,又不知誰傳出來,塔下有一大堆的奇珍異寶,大批的人全轟過去找寶貝!
凝煙恍然,“難怪昨日我瞧見許多百姓往街上跑,原來是去古塔。”
張嬸頷首,“聽聞還不止有寶物。”
她說著壓低了一些聲音,“還有開祖皇帝留下的古玦呢!”
“古玦?”凝煙蹙眉重復。
這會兒輪到張嬸驚訝了,“你不知道?”
“古玦牽動著我朝國運,我自然是知道的!蹦裏焽@道:“只不過是,我以為這只是傳言中的東西,更沒想到會突然出現在這里。”
“當然不是傳言了!睆垕鹫粗拔以涍聽老一輩的人說過,其實這古玦是由月泉公主,也是皇后親手雕刻而成,那可是天命鳳女,正因為是她雕刻出來的古玦才有庇佑我朝的神力。”
凝煙想起懸寒寺里的那兩盞長明燈,心中涌動著一股無法言語的纏亂和窒緊,她奇怪的按住心口。
張嬸見狀道:“怎么了?”
凝煙搖頭,“開祖皇帝英勇圣明,皇后心懷蒼生,為我鄴朝萬民之福。”
“那是當然,多虧了開祖皇帝與皇后的庇佑,亂世才得以平定!睆垕鹫f著神色透出憤然,“現在不知道哪里的流民亂黨,傳出禍亂人心謠言,說開祖皇帝即位名不正言不順,皇位本不該是他來坐!
凝煙聽著張嬸的話,心上又一次莫名感到沉重,她迷惘不明白是為什么。
“這不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張嬸正說著,門被哐當一聲從外面推開,將兩人都嚇了一跳,闖進來的是一行帶刀官差,橫眉立目,氣勢駭人。
第34章
官差大刀闊斧的擋在門口,凝煙臉色微凝,丹楓已經快一步上前,“各位官爺不知為什么而來!
為首的官差冷聲道:“賊人逃躥在這附近,我等奉命搜查。”
丹楓道:“官爺也看到了這院里沒有其他人!
官差沒有理會,手一揮,身后那四五個官差便沖進院中搜查,他自己則走到凝煙身前,瞇眸打量她,眼睛盯著她的臉問:“你不是本鄉人,從哪里來?”
凝煙并不懼他的威嚇,站起身平靜看著他,“小女乃是樂安人氏,隨家人來此是為生意買賣!
官差并不放過她,反而又靠近了一步,“什么生意買賣!
他身上濃厚粗獷的氣味讓凝煙很不好受。
“什么生意買賣,大人問我就是了!
橫插進來嗓音低沉凝冷。
凝煙抬起眼睛看向出現在門邊的葉忱,低喚了一聲“小叔”。
看到他朝自己伸手,快走到他身邊,葉忱安撫看了她一眼,轉眸看向朝他們走來的官差,“去將路引,引薦信,都拿來給這位大人過目!
丹楓頷首領命,“是。”
官差一聽有引薦信,又見他氣度清貴,考量幾許沒有言語刁難。
丹楓很快取來東西,“官爺請過目。”
官差看過確認無異后,將東西遞還給丹楓。
葉忱抬眸環看過在院子里搜查的官兵,淡聲道:“屋里想來也搜查過了!
官差清了把嗓子,把手一揮,“我們走!
一行人揚長而去,張嬸也趕緊回自己家中去查看,葉忱讓丹楓關上門,低聲問凝煙,“可有嚇著?”
關切的話語敲在凝煙心上,讓她心弦微亂,搖頭說:“沒有!
葉忱倒是有些意外,就聽小姑娘認真道:“官差是在查案,我們與嫌犯無關,自然也沒什么好怕的!
凝煙想了想,問出心里的問題,“小叔此次前來,可是為了查找古玦!
葉忱頷首:“是與古玦有關!
他原還在考慮要不要將此行的目的告訴她,擔心會將她嚇著,不料她已經猜到。
“小叔該早些告訴我才是!蹦裏熭p蹙著眉頭,憂心忡忡道:“我也好不跟添麻煩!
若早知是這么重要的事情,她應該隨著大部隊一起走才是。
“從來沒覺得你是麻煩。”葉忱輕聲笑語,視線則強勢捉住凝煙微怔后又想躲閃的眼眸,“何況我又怎么放心讓你獨自回去!
凝煙呼吸亂了一拍,雙唇微張開細縫,將紛亂的氣息小口吐出。
她幾乎是勒令著,不讓自己的思緒亂掉。
葉忱看著她呵氣如蘭的檀口,目光加深,并不想就這么輕易將其放過,但眼下還有要緊的事。
他斂下眼里的暗色,道:“等會兒會有一人過來,不用害怕,只記得一切都有我在。”
凝煙心神微微一肅,“是什么人?”
“官差找的人。”
凝煙輕吸了口氣,望著葉忱篤定的眼眸,慢慢點頭。
夕陽逐漸沉落,凝煙與葉忱同坐在廳堂用飯,急促的扣門聲響起,她慌張放下筷,朝屋外看去。
廳堂連通著院子直接可以望到門口,丹楓到開門,楊秉屹先行進來,而后是一個看上去受了傷的男子,凝煙知道這一定就是小叔所說的那人。
她看著那人,恰好他也遙望過來,是一張雌雄莫辨的俊俏臉龐,此刻臉上有傷,看人時的眸光含著凌厲和警惕。
楊秉屹帶著人走進來,“六爺,人來了!
對方將視線從凝煙身上掠過,緊盯著葉忱,“你為什么救我?”
葉忱沒有回答,而是溫聲對凝煙道:“你先去休息。”
凝煙心知肚明此人的危險,眼里閃過憂慮,葉忱眼神示意她無事,她這才點頭離開。
那人在凝煙起身離開后又問:“你是誰?”
葉忱轉頭看向他,“你的救命恩人!
與生而來的沉著氣勢讓那人立刻落了下風,氣焰可見的弱下,“我沒有讓你救。”
葉忱似笑非笑的說:“我若不救你,你現在就應該與你的同伙一并被抓拿歸案。”
那人顯得有些氣急敗壞,惱怒的瞪向葉忱,“你到底是誰!”
“現在我問什么,你答什么才比較好。”葉忱不緊不慢的笑著,眉眼疏朗,溫和的仿若在閑談而已,說著低首自袖中取東西。
那人一看到他拿出的東西,眸光倏忽變凌厲,沖上來就要搶奪,被楊秉屹迅疾攔下。
那人武功敵不過楊秉屹,只能惡狠狠的瞪著他。
葉忱擺手打了個示意,楊秉屹會意將人松開。
那人咬唇盯緊葉忱,“你要問什么?”
葉忱不緊不慢的問:“膽敢搶奪古玦,我倒想問問你是誰!
那人呼吸變的沉緩,他正是天明教的弟子,只是眼前的人不知是敵是友,他輕易不敢暴露,只說了自己的名字,“師鷺。”
葉忱輕笑,“我是問你的身份!
“無可奉告。”師鷺聲音冰冷,“你要殺就殺!
“我費勁救下你再殺你?”葉忱好笑的看著他,搖頭說:“只要你不是朝廷的人,是誰都行!
他在師鷺懷疑的目光下淡淡道:“外面到處有人在捉拿你,你就先在此避風頭!
師鷺確定他沒有要動手的意思,眼里的戒備才褪了一點,又不甘心的去看那塊擺在桌上的玉石。
葉忱抬手按住,唇畔揚笑,“別想。”
師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瞪著葉忱冷哼一聲,走出屋子。
他走到僻靜處,從袖中拿出短哨放在口中一吹,特制的短哨發出的聲音尤其細微,不靠近根本無法聽清,但他吹完不多時,天邊便飛來一只青鳥。
師鷺一把抓住鳥,從衣袍上撕下一條布料綁到它腿上,“去告訴大哥,我在這里!
看著青鳥飛走,師鷺眼里浮出輕傲的笑,想到葉忱,又將唇抿起,那個男人不知何方神圣,不過看他對朝廷的態度,或許能為教中所用,干脆就等大哥來了再做打算。
楊秉屹在暗中不動聲色的看著,反身回到廳堂。
“六爺,師鷺將青鳥放出去了!睏畋俚馈
葉忱手里把玩著那塊玉石,“讓趙大人隨時候令!
凝煙回到房中,心里卻始終放心不下,雖然小叔沒有明說那人的身份,但結合他們來此的目的,她猜測那人多半是與古玦有關,絕不是善類,而他們此行只帶了楊秉屹與丹楓兩人。
思來想去,凝煙還是決定去看看情況,她起身往屋外走,同時對丹楓道:“你去準備兩盞茶。”
拉開門,卻差點撞上門外的人。
凝煙心臟快跳一下,看清是葉忱又松神喚,“小叔!
葉忱抬手正欲叩門,對上她還有余悸的瞳眸,放下手溫聲詢問:“出什么事了?”
凝煙往旁邊看了看,不見那人的身影,卻也不敢大意,略微靠近一步,才輕聲說:“我擔心那人會有危險,所以想出來看看!
“危險還出來?”葉忱輕笑問。
“我不放心你!蹦裏熋摽诙。
葉忱眸色漸深,方寸的距離,他能看到小姑娘眼睫在輕輕刷動,清黑的眼瞳里印著的全是他的身影。
凝煙心里的擔憂在他的注視下,逐漸變紊亂,眸光閃了又閃,磕磕絆絆的補話,“我知道小叔心里必然有打算,但也要小心為上!
葉忱難以捕捉到她閃躲的眼眸,只循循道:“我會的,何況還要護著你,我一定小心!
如同承諾的珍視之言,讓凝煙心弦亂如纏麻,她想要努力撫平心里的波瀾,卻是徒勞,耳畔是小叔的呼吸聲,鼻端是淡淡的清檀,都在攪亂她的心緒。
終于恍悟是靠的太近,她挪步想要退開,耳畔在此砸來溫醇的聲線,“你信我么?”
他看似溫柔的話實則步步緊逼,他已經耐心夠久了,不會,也不能再允許小姑娘逃避。
凝煙哪里承受得起心臟被這樣攪亂,雙手扯著衣袖緊緊攥起,才勉勵找到一絲清明,仰頭微笑對葉忱道:“我當然相信!
對于這點,凝煙沒有一絲遲疑,旁人這么說她會不確定,但她知道唯有對小叔,她可以不用懷疑,全心信任。
“那就什么都無需害怕,記著萬事有我。”
凝煙已經徹底不敢去看他眼睛,她分不清是自己胡思亂想,還是小叔的眼里真的暗藏著她怯于面對的深意。
她想逃離開這讓她無措的緊迫局面,可這樣一來,面顯露了她亂七八糟的情緒。
好在楊秉屹在這時候走了過來,“六爺,師公子有事想見你!
凝煙從沒這么如釋重負過,“那我就先進屋了!
葉忱不咸不淡的看了師鷺一眼,才頷首應允。
回屋前凝煙扭頭看了眼跟在楊秉屹身后的師鷺,他也似笑非笑的盯著她,陰惻邪氣的目光猶如一條毒蛇。
她退進屋子,將門掩上。
葉忱轉身問師鷺:“不知師公子要說什么?”
師鷺擺了個冰釋前嫌的笑臉,“方才多有冒犯,還沒好好謝過六爺的救命之恩!
葉忱笑而不語。
師鷺提議道:“不如我們坐下談談。”
葉忱頷首,就與他坐在院中,師鷺旁敲側擊打探他的身份,葉忱從容應答,“某祖籍京師,父上幾輩也曾效命朝廷,不過如今卸甲歸田,小小商賈罷了!
葉忱的話真真假假,又滴水不漏,讓師鷺根本無法分辨,只能從中分辨信息。
解甲歸田說明是武將,會救下他擺明是與朝廷有仇,可據他所知惠帝登基的前后十幾年,沒有被責沒的武將,除了一只兵,穆家軍。
當年朝中動蕩,內憂外患,穆家軍隨先太子引戰敵軍,全軍覆滅,而后先太子也不知所終。
師鷺凜神看向眼前氣度清貴的男人,暗暗揣測,他會不會是穆家軍后人。
風聲忽動,夜色中十數道暗影迅疾掠過院墻,包圍進院中,楊秉屹眉心一鎖,閃身到葉忱身旁,警惕盯著四周。
師鷺看到從包圍外走進來的高大男人,眼中閃過喜色,“大哥!”
他急奔到師淵身旁,抬眸挑釁看向葉忱,“你的手下功夫再好,憑他也別想勝!
他等著看葉忱服軟求饒,不想卻見他慢悠悠的放下茶盞,云淡風輕的笑看著他,“師公子就是這么恩將仇報的?”
師鷺生性傲慢,又爭強好勝,懦弱者他瞧不上,碰上狠的他更逆反,偏葉忱眼眸帶笑,朗逸斯文的竟讓他一時反不上話。
師淵冷眼看過葉忱,“你救了我弟弟的性命,交出古玦,我放你一條生路。”
葉忱面色不改,“這話我已經回答過師二公子!
師淵見他分明不肯交,眼里透出陰狠,“那你就怪不得我了!
“動手!”他手一揮,院中的黑衣人提劍就要攻向葉忱,楊秉屹同樣蓄勢待發,眸光凌厲。
“大哥不可!”師鷺驟然出聲,擋住了一觸即發的打斗,他看了眼正坐不動的葉忱,靠到師淵耳邊低聲說:“大哥先別急著動手,我猜測他是穆家軍后人。”
師淵看葉忱的目光立時就變了,震驚之余,與師鷺的想法相同,若真的是穆家軍后人,那他們就絕不是敵人。
與此同時,院門被砸的砰砰作響,“開門!官府查案!”
師淵等人神色狠狠沉下,緊盯著門口,插在門上的木栓被不斷擊撞著,只怕擋不住太久。
葉忱原本輕松的神色稍肅,對師淵兩兄弟道:“你們這幾人恐怕也抵不過外面的官差,先走。”
“那你怎么辦?”師鷺情急問。
“他們抓的是你們,我不會有事!
兩次相救讓師淵也對他刮目,神色多了幾分敬佩,“就算不是抓你,你也脫不了干系,不如與我們一起離開!
葉忱沒有答應,知道:“我到現在連二位是何人都不知。”
門外的撞擊聲越來越大,而古玦還在葉忱身上,師淵也干脆不再試探,自報家門,“公子想必聽說過天明教,斗膽猜測公子是穆家軍后人吧,眼下的情況,你隨我們走才是上策不是嗎?”
葉忱眼神鋒利的看著他,很快做出決斷,對楊秉屹道:“去將姑娘請來!
凝煙早就聽見了外頭的動靜,急的不得了,若不是丹楓攔著,她早就要沖出去。
楊秉屹一請,她就快走出屋子,徑直跑到葉忱身旁,才滿是戒備的看向師鷺等人,整個人如束起尖刺的刺猬。
師鷺看了凝煙一眼,嗤笑說:“逃命還要帶著累贅么?”
“這是我侄女!比~忱拉住她的手將她帶到身后,眼睛看著正將目光放在凝煙身上的師淵,沉聲警告,“她什么都不知道,你們不可以嚇到她!
師鷺聽到他說凝煙是他的侄女,不由得驚訝住,倒也沒再說什么,師淵則頷首,“快走吧!
一路上追兵緊跟,師淵命教徒斷后,他們則借夜色隱入山林,在擺脫追兵后轉而趕去渡河,坐上早已準備好的船只離開。
天明教在多地都設有分壇,小船一入教派地界,師淵便對葉忱與凝煙道:“沒事了,到了這里就安全了。”
小船靠在山腳的棧橋邊,凝煙一路過來,發現天明教分壇設的可謂隱蔽,位于群山之后,除去水路,想要上山,就只能翻過數座高山,屬于易守難攻之地。
河邊巡守的教眾很快圍過來,看到是師淵立刻畢恭畢敬,“少堂主!
師淵吩咐下面的給葉忱和凝煙安排住處,“你們先做休整,等休息好了還有酒宴做請!
“少堂主不必如此周章!比~忱客氣道。
師淵笑說:“你是我弟弟的救命恩人,更是貴客!
葉忱點頭一笑,“那就卻之不恭了!
師鷺走上前對凝煙道:“你就隨我來吧!
凝煙戒備看著他,她心里十分清楚,他們現在已經到了天明教的地盤,每一步都需要小心。
師鷺一反常態的朝她打趣,“我還能欺負你不成,牽你小叔的手牽那么緊!
凝煙才想起,自己自一開始,就因為緊張忘了放開過葉忱的手,而他也一直牽著,相貼的掌心內汗意涔涔,分不清是誰的,只將彼此的肌膚相膠。
掌心陣陣傳來麻意,可她這時候若突然放開,難免讓人懷疑兩個人身份,干脆又往葉忱身邊靠了靠,低頭囁嚅,“我要與我小叔在一起!
師淵也一改之前的狠辣凌厲,對凝煙笑道:“葉姑娘不必懼怕我們,之前是誤會!
凝煙想著做戲要做全套,抬睫將信將疑的看著他,“當真?”
怯怯無辜的樣子任誰都不會對她有提防,師淵篤定道:“當真。”
沒有感覺到葉忱松手,凝煙抿抿唇不說話,仍然一副怯生生的模樣,而葉忱從來也沒打算放開她的手,“少堂主給我們安排兩間相鄰的屋子就好!
師淵也干脆的答應,凝煙以為她仍是與丹楓住一間,不曾想小叔竟與她一同進到屋內。
而丹楓則和楊秉屹去了隔壁屋子。
葉忱看向站在屋子中央,躊躇難安的凝煙,拘束無措的就如第一次見面那般,他輕聲解釋:“夜里我就睡外間,這里畢竟是天明教,我就是再篤定,也是真不敢放你離開視線!
是十分在理的理由,凝煙懊惱自己怎么這種時候還在胡思亂想,太不該了。
可她正要松一口氣,就聽葉忱再次開口:“其實,你已經覺察到對不對。”
察覺到什么?
凝煙不解看向他,目光交匯的瞬間她就被緊緊捉進他眼里,逃不開分毫,耳邊一字一句,透來葉忱低啞的聲音:
“我知道自己越來越無法克制,你又怎么會發現不了!
凝煙呼吸猛地一窒,耳邊翁鳴到什么都聽不見,心跳更是直接停了一拍。
第35章
夜幕低垂,教中山莊內擺起酒宴,用來招待葉忱與凝煙二人,教中之人皆對兩人恭敬有禮,師淵端著酒杯鄭重向葉忱道謝:“此次還要多謝六爺的大恩,我敬你們二位一杯!
“少堂主言重了!比~忱笑說著,同樣客氣的端起面前酒杯。
師淵又看向安靜坐在一旁的凝煙,“葉姑娘不如也同飲一杯!
凝煙怔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去端酒,葉忱伸來一只手壓住她的杯盞,凝煙手背觸到他的掌心,敏感的抖了抖。
葉忱神態自若的對師淵笑道:“她不善酒力,就以茶代酒了,少堂主不要介意!
師淵抬眸爽朗一笑,“自然不會!
凝煙無暇管兩人說的什么,只知道自己端著酒盅的雙手快僵硬的握不住,直到葉忱順勢將酒盅拿走,她繃緊的心弦才松下一些,腦中任然混沌暈眩。
方才在屋內,小叔并沒有再說更多,只說,等離開這里以后,能不能與她一談。
要談什么,她連想都不敢想,可不想也已有猜測,她心亂了,也慌了。
可難道那么久,自己真的就沒有一點覺察嗎,凝煙捫心自問,不是的,她只是自欺欺人,因為貪心不想失去小叔待她的偏愛,待她的好,所以給一切都找來合理的理由。
下人重新上來茶水,凝煙咽了口清澈的茶,她不僅貪心,還抱著僥幸,這種僥幸是那么的自私,連她都討厭這樣的自己。
葉忱在旁開口:“吃些菜,別餓著!
凝煙知道他在看自己,卻連對去目光都不敢,小幅度的點點頭,移開話題問師淵:“怎么不見師二公子!
“他啊!睅煖Y意味深長的笑笑,“稍后就過來。”
話落,師淵眼睛看著宴席入口,手虛握著拳,掩嘴咳了咳,“來了!
凝煙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來的卻并不是師鷺,應該說,不是之前的那個師鷺,紅衣長裙,鬢發如絲,分明是女子。
凝煙吃驚望著她,回身想與葉忱說話,又生生忍住。
師淵摸了摸鼻子,笑說:“這是我妹妹,師露。”
“大哥!睅熉蹲叩綆煖Y身旁坐下,抬眉笑看向凝煙與葉忱,“怎么,認不出了?”
換了女裝的師露眉眼間多了幾分女子的嬌矜之態,凝煙誠然道:“我還以為你真的是男子。”
師露笑得得意。
葉忱微笑看著她頷首致意,“師姑娘!
絲毫不見意外的樣子,讓師露分不出他是早就看出來,還是當真那么波瀾不驚。
她盯著他俊雅的眉眼看,仍是沒瞧出個所以然來,可越是難以看透,她也越是有興趣,咬唇也端起酒杯,“我也敬你一杯!
“師姑娘客氣!比~忱同樣回敬,仰頭飲下酒水。
師露看他這般從容灑脫,不禁心頭一蕩,酒過三巡,師淵開始旁敲側擊,意圖將葉忱拉攏,“六爺那日出手相助,想必與我等有相同宏愿!
葉忱沉默幾許,讓楊秉屹和丹楓先送凝煙回去休息,一直看著人走遠,才回頭朝兩兄妹開口道:“父輩隱姓埋名,便是不愿再涉足其中。”
“狗皇帝謀朝篡位,你穆家一脈幾乎被滅,六爺難道甘心一輩子”
葉忱不置可否,“葉某知道貴教壯志雄心,可恕我直言,這天下,說到底還是姓趙不是么,諸位再有壯志,在天下人眼里也是亂臣賊子,恕葉某不能茍同,當日出手相救,今日也抵過了!
師露惱羞成怒,“你竟如此不知好歹!”
氣氛霎時間變得緊張。
師淵按住師露,若有所思的看著葉忱,沒有直接翻臉,而是笑著接過這茬,“今日乃是你我朋友之間的相聚,旁的先不談。”
葉忱也笑:“如此甚好!
另一邊,回到屋內的凝煙簡單洗漱過后,便擁著被褥躺進床中,她閉緊著眼睛其實根本沒有睡意。
“六爺!
凝煙腦中亂如纏麻,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直到聽見外間傳來丹楓的聲音,才驚覺小叔回來了。
“姑娘睡了?”
清淺的嗓音入耳,凝煙咬唇深吸一口氣,連睜開眼睛的勇氣都沒有,直到現在她依然在逃避,因為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對,而且,她又能怎么面對,她已經嫁人成親。
丹楓在外間答:“回六爺,姑娘已經睡下了!
凝煙沒有聽到葉忱回話,只有門被打開又關上的聲音,猜測應當是丹楓走了出去。
沉緩的腳步聲自外間走近,停在床邊,淺淡的清檀香隱隱融來,攪得凝煙心慌意亂,若讓她現在睜眼,與小叔面面相覷,她真的會瘋掉。
凝煙裝著已經睡著的樣子,一動都不敢動,蜷在被褥下的兩條腿繃緊到隱隱發麻。
葉忱視線居高臨下的攫著她,幽邃的瞳眸里是不加遮掩的強勢與占有欲,輕抬落在凝煙臉畔的手卻溫柔非常,指背輕撫過她嬌嫩嫣紅的肌膚。
他無視凝煙可憐簌顫的眼睫,繼續順著她的臉頰游弋,滑落至唇畔,抿緊的唇瓣輕輕在顫,葉忱目光變深,中藥那天夜里,小姑娘可不是這樣的,兩片唇瓣又紅又腫,微翕著縫猶帶采擷。
凝煙感覺自己已經要不能呼吸,身體更是僵硬至極,貼在臉頰上的指每滑動一寸,她就燒燙一分,心臟已經快從嗓子口跳出來。
直到感覺到他將手移開,讓她心窒顫麻的溫度退散,凝煙才得以喘息,而下一瞬,這溫度竟然落在她的肩頭。
凝煙腦子嗡的一聲,小叔要做什么!
葉忱指尖輕搭在她優美的肩線,單薄的紗衣根本遮不住她泛紅的肌膚,他只需一撕,她就再沒遮掩,裝睡逃避又有什么用。
葉忱無聲笑笑,卻沒那么做,而是拉起被褥,仔細替凝煙掖蓋好,他都等了那么久,又怎么會急在這一時,來對她粗魯。
葉忱走到外間許久,凝煙仍暈眩不已,胸膛里的心臟跳動如擂鼓。
她咬唇悄悄打開眼睫,雙手攥緊被褥,視線隔著昏黃的光線望向外間,隔著珠簾找到葉忱的身影,他靠坐在倚中,手支著額頭假寐。
清雅的身影在燭光下顯得孤寂,落拓。
凝煙雙眸出神,怔怔看著他,松神過后是強烈的自責,她怎么會懷疑小叔要對她做什么,就連她當初中藥,那樣的情形下,小叔都磊落的沒有碰她分毫。
他對她是那樣的好,甚至于凝煙敢確信,除去祖母外,再沒有人會如小叔這般待她好。
可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逃避,也知道,一旦徹底說破,她也將徹底失去這份好。
凝煙心尖滋生出難以言喻的酸楚,她閉緊眼睛,她已經貪心很久,是該讓一切回歸正軌。
凝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著的,只記得自己連夢中都感覺酸酸的難受著,第二天起身時也是頭暈目眩。
丹楓進來伺候她更衣洗漱,葉忱則等在外間,見她出來笑說:“先吃些早膳,少莊主還在等我們過去。”
凝煙心里沉沉的點頭,坐到桌邊吃東西。
葉忱將她的魂不守舍看在眼里,嘴角淺淺含笑,若小姑娘現在還能若無其事,他才是笑不出來。
待凝煙吃完飯,葉忱又出聲提醒,“十日了,別忘記將解藥服下!
凝煙輕怔過后從隨身的行囊里拿出那瓶解藥,小叔若不提醒,她真要忘了,這藥她已經服過三回,上一回除了頭有些暈眩,其他癥狀已經很輕,這次吃完,應當就能徹底除去藥性。
她吃下解藥,同葉忱一起去見師淵。
走在山莊內,凝煙觀察起四周的情況,白天時候看,山莊比她想象的還要大上許多,屋舍樓閣重疊,望不到外面的景象,他們就等同于被包圍在高山密林之中。
走了一段,凝煙注意到遠處有一座十分老舊的塔樓,里面隱約可見燈火,看起來并沒有被廢置。
“六爺,葉姑娘。”
凝煙聽到聲音扭頭,是師淵。
師淵和葉忱打過招呼,笑看著凝煙問:“葉姑娘在看什么?”
凝煙望向那座塔樓,“只是在看那座塔樓,瞧著像是有些年月!
師淵解釋道:“那是佛塔,這里原來有間古寺,只是現在殿宇都不在了,就剩這←座佛塔,除了按時人有添燈供奉,尋常沒有人過去!
凝煙聽說是古寺,立刻就想到早前葉忱與她說起過的事,便問:“那這里可是也供奉的開祖皇帝與司嫣皇后?”
“是供了開祖皇帝與皇后!睅煖Y看著佛塔似笑非笑的說:“不過,不是葉姑娘以為的那個開祖皇帝!
凝煙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叫不是她以為的那個開祖皇帝,開祖皇帝還能有幾個?
她看向葉忱,而葉忱同樣沒有說話。
師淵目光轉到葉忱身上,兀自一笑,“正好等會有一出戲要請六爺看,或許能幫二位解惑!
師淵所謂的一出戲,竟真是看戲,空曠簡單的戲臺子上擺著陳設,師淵抬手請了兩人落座,自己撩袍坐到葉忱一邊的位置,“看完這出戲,六爺或許能改變心意!
師淵聲音不大,但因為實在安靜,所以凝煙聽得很清楚。
葉忱但笑不語,并不茍同,師淵也不動氣,“百年前,趙應玹違背夫意篡奪其侄趙循的皇位,殺史官掩藏真相,用彌天的謊言來誆或天下百姓,可謂不擇手段!
師淵幽幽的話語,伴隨開戲的鑼鼓聲一字一句砸進凝煙心里,她震驚之余,立時就想到的張嬸對自己說得那番話,這無疑就是天明教傳出去惑亂民心的。
葉忱從容看著抬上揮舞陣旗的戲子,淡然回話,“這不過是謠言而已,抹黑之事,這天下難道還少么!
“這是謠言,那先太子被狗皇帝暗殺,也是謠言?”師淵冷笑看著葉忱,“這事六爺難道不比我清楚,這倒反天罡的事難道不該撥正!
凝煙心里翻起驚濤駭浪,耳邊震天的鼓聲和臺子上兩軍交戰的畫面攪的她震駭不已。
葉忱壓緊嘴角,深眸內壓著情緒,良久道:“我可以將古玦交給少堂主,至于旁的,就不必提了!
師淵自然不怕他不交出古玦,畢竟他人就在教中,能不能平安無事,只在他一言之間。
他意在招安,有穆家軍的后人做由頭,他們的大計才能名正言順。
看他有松動,師淵又道:“六爺又知不知道,我們教主究竟是何人!
葉忱轉頭看向他,“何人?”
師淵正要回答,外頭匆匆進來一人,彎腰附到師淵耳邊低聲說話,“少堂主,堂主回來了。”
師淵聽后頷首將人揮退,又對葉忱道:“六爺與葉姑娘還請先看戲,我去去就來!
“少堂主請便。”葉忱說。
凝煙汗涔涔的雙手揪緊裙擺,臺子上激烈的鑼鼓聲也遮不住凝煙聲音里的顫意,“天明教是想謀反,他們傳出開祖皇帝的謠言來蠱惑民心,其實是暗指圣上也同樣行倒行逆施之事。”
刀劍碰撞的聲音凌急緊張,她也愈發不安。
扮做平山王嫡孫趙循的須生被叛軍壓到在地,身披甲胄的趙應玹走到他身前,手中長劍指向趙循的時候,凝煙只感覺心臟被人一把揪起,說不出的恐懼死死壓在嗓子眼。
手被葉忱探來的大掌握住,凝煙輕顫了顫,就聽他在耳畔說:“別怕!
凝煙看著手握長劍的趙應玹,再看趙循此刻的絕望與灰敗,一股莫名的澀痛就瘋狂滋生,生根在她心上。
為什么她好像能感覺到他的絕望。
葉忱輕揉去她掌心里冰涼的細汗,又說了一聲,“別怕!
凝煙扭頭定定看向葉忱,看著他溫和的眉眼,心里的惶恐才漸漸被撫平。
師淵去到正堂,看師藏風果然已經回來,師露也在旁邊,他快步上前別要告訴他找到古玦以及穆家后人這件喜事,不想以上前就被師藏連狠狠一掌摑。
師淵被打偏了頭,他捂住臉忐忑道:“爹!
“蠢貨!”師藏風怒目圓睜,指著他喝問:“你可知你帶回來的什么人!”
師淵心知不對,再看一旁的師露,低垂著頭根本不敢說話,遲疑道:“葉沐不是穆家后人嗎?他還救了師露的性命。”
師藏風破口大罵:“那就是引你們上當的戲!他告訴你他叫葉沐?他是當初幫著狗皇帝登基的葉忱!若不是我收到教主急傳的密信,你們很快就會尸骨都不剩!”
“他是葉忱!睅煖Y驚怒不定,眼里頓升起殺意,“葉忱又如何,他敢來,我就讓他有去無回!”
師藏風冷喝,“不能打草驚蛇,后山和江渡都埋伏了官兵,只要葉忱發出信號,他們就會攻上來!
一旁的師露抬頭恨聲說:“那我們裝不知,暗中將人迷暈便是,爹你就趁這機會帶人將埋伏的人都殺了!
師藏風沉眸頷首,“別再給我出岔子!”
師藏風一走,師淵便扭身問責師露,“若不是你貿然行事,怎么會有這樣的事情!
“你難道就沒有被騙嗎?”師露不甘示弱的回視。
師淵眼里浮上殺氣,冷笑說:“敢如此戲耍我,我要他死的難看!
他拂袖往外走,卻被師露攔住,“慢著,你不能動他,把人交給我,我絕對不會放過他。”
“交給你?”師淵斜眼冷笑看她,直接了當戳穿她的心思,“你是看中他了吧!
師露原本凌厲的目光不由晃了晃,她也不否認,挑著眼尾看向師淵,“我也不殺那女的,如何?”
此刻戲臺上正唱到悲戚處,趙循一身破敗,氣數已盡,仍抵死頑抗,抖聲唱道:“叔叔倒反天罡,就不怕老天爺震怒,降下天譴嗎!”
鑼鼓鏗鏘作響,悲憤激昂,動蕩人心。
凝煙眼神木木看著臺上,眼里失去焦距,全然被這出戲帶走了情緒。
黃袍加身的另一人冷眼睥著趙循,“乖侄兒,你命已在我手,這天下江山亦在我手,誰能奈何!
“你,你癡心妄想!”
凝煙心被提起,與此同時,一股窒息感襲來,她只覺頭暈目眩,眼前的畫面越來越模糊,整個人不由自主的向一旁倒去。
“凝煙!比~忱眼明手快將其攬入懷中,同樣的眩暈感也沖上靈臺,他屏息凝神凝環視向四周,周圍悄寂一片,只有臺上的戲子還在高唱。
扮做開祖皇帝那人仰頭大笑,“神女曾降下指示,得鳳命者得天下,那么好。”
他手一揚,“將圣女帶上來!”
看到被壓上來的女子,葉忱心臟沒有征兆的一縮,眼眸緩緩瞇起。
只見那戲子抹淚痛哭,悲戚道:“妾身只愿追隨王長孫,寧死也絕不侍候與你!”
戲子把手一指,含淚的雙眼凌厲決絕,尖銳的痛楚似刀刃劃進葉忱心里,而被他摟在懷里的凝煙已經徹底站立不住。
葉忱一眼不錯,盯著臺上的戲子,眼前逐漸天旋地轉,耳邊女子哭泣的聲音卻相反越來越清晰,她悲慟嘶喊出的話,與臺上戲子所唱并不同。
“我求求你放過我!
“趙應玹,你想要的都有了,我也不是天命鳳女,不過是你不要的棋子,你為什么就不能放過我!”
第36章
昔日金碧輝煌的宮殿,被猩紅濃厚的血水浸染,燭光照著一殿的殘破落敗,本該守衛皇帝的御林軍,此刻將尖刃指著這個國家即將登基的新帝。
趙循知道自己大勢已去,已無回天之力,他只護緊懷里的人,替她擦去眼淚,“阿玥別哭!
“放開她!
冷戾的聲音透過重重包圍,傳到相擁的兩人耳中,禁軍自動讓開一條道,一身玄色錦袍的男人走進大殿,雋美的面容被明明滅滅的燭火割裂,晦暗陰冷交織,銳利的眸子盯著抱緊在一起兩人。
“嫣兒,還不過來么?”
司嫣身子顫了顫,抱在趙循腰上的手緊緊交握。
“怎么?嫣兒還沒告訴他你是誰么?”趙應玹似笑非笑的盯著緊貼在趙循懷里的司嫣。
“你住口!”司嫣低埋著頭恨聲痛喝。
趙應玹眸光一戾,“那我來說,你不是什么月泉公主,也不是天命鳳女,你人是我的,命也是我的,你在他身邊是為了什么?不如你自己告訴他。”
司嫣渾身發抖,整個人被絕望籠罩著,背脊彎弓,幾乎快要徹底崩塌。
“我知道!壁w循忽然出聲。
司嫣怔怔抬起頭,趙循笑看著她,“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寧玥,可你是我的阿玥,第一眼見你我就喜歡你,是不是鳳命有什么關系,只是我太沒用,守不住這位置,也保護不了你。”
司嫣戚入心肺,哭咽到無聲,只有眼淚不斷留下,“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趙循眼里滿是痛色,他握著司嫣的雙手用力到恨不得將她揉進血肉,卻又不得不放開,“阿玥,你過去吧!
“我不走,我不走!”司嫣拼命搖頭,身體悲痛的彎起,幾乎哀求的看著趙循,“別讓我走,我不怕死!
“可我不想讓你死!壁w循深深看著司嫣,眼里的不舍是那么濃。
趙應玹怒氣被推到頂峰,牽唇笑得冷冽,大步上前,扣起司嫣的手腕,將人拉起的同時,一腳將趙循踢翻。
本就身負重傷的趙循噴出一口鮮血。
“趙循!”司嫣廝身掙扎著扭桑身體想要沖過去查看,被趙應玹如鎖鏈般的手臂緊緊縛住。
她每掙扎一下,趙應玹眼里的陰翳就濃上一分,輕啟薄唇,“殺!
“不可以!”司嫣驚恐睜著眼睛,苦苦哀求,“求求你,放了他,我求求你放了他!
“別求他!”趙循想要沖過來,被禁軍死死按在地上。
司嫣一把抽出發上的金簪,抵在勃頸上,通紅的雙眼逼視著趙應玹,“放了他!不然我就跟他一起死!”
趙應玹笑得寒戾,“你用自己做威脅?”
“沒用是嗎?”司嫣恍惚扯動嘴角,又木木的點頭,“當初我求你,別不要我,你也不答應。”
趙應玹眉眼一痛,“嫣兒。”
司嫣看著他一點點笑出聲,笑得狼狽笑得瘋癲,忽而她折轉手里的簪子,狠狠刺進趙應玹胸口,他壓緊齒根,攫著司嫣淚流滿面的臉,“你要殺我?”
司嫣定定看著沒進趙應玹胸膛的簪子,手不住發顫,“我只要你放了趙循,否則!
“否則什么?再刺深一些嗎?”趙應玹按著司嫣的手,將簪子更深的沒進胸口,滾燙的血順著兩人的手淌落,司嫣瞳孔緊縮,恨意與痛一并涌進眼中。
趙應玹逼視著她,似乎要看進她心深處,同時下令,“殺。”
這一聲是對禁軍,泛著寒光的長劍自背后直穿過趙循胸膛,鮮血從口鼻不斷噴出。
“啊——啊啊啊啊啊——”司嫣嘶喊著,悲戚到極點的聲音穿透人的耳膜,直擊心脾,“趙循!”
趙應玹掰過她的下巴,逼她看向自己,緊鎖著她的眼睛問:“殺我嗎?”
司嫣倏然抬眸,切進皮肉的疼痛趙應玹眼睛也不眨,可這雙眼睛里的恨意讓他心口灼痛到無法止息。
也是這一下,讓司嫣掙脫了趙應玹的束縛,她飛奔向趙循,用盡全力想抱起他殘破的身體,語無倫次的說:“趙循,趙循你別死,我求求你!
趙循眉心已經透出死氣,他唇邊咳出血跡,輕笑道:“阿玥,你每次都看他,現在你眼里終于有我了!
司嫣低下頭,哭到氣絕,“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
趙循想抬起手給她擦淚,但已經沒有力氣,只能不斷重復,“阿玥沒有錯。”
他癡望著司嫣,“下一世,若我先遇見你就好了。”
司嫣搖頭,通紅的雙眼流淚如泣血,她就是他的災禍,“不要遇見我,不要喜歡我。”
趙循輕笑,唇邊的血越流越多,“我控制不住,對你我總是控制不住的。”
司嫣淚如雨下,拼命搖頭。
趙循又似哄她,又似奢望的說:“那換,阿玥……喜歡我好不好?”
司嫣破聲哭到無法直起身體,而趙循眼里的光越來越暗,直到枯寂。
司嫣感覺肩頭一沉,她怔愣住,不敢置信的一點點轉過頭,靠在她肩上的趙循已經沒有呼吸。
她胡亂捧起他的臉,語無倫次,“我還沒回答你,我還沒回答你啊趙循……趙循!”
趙應玹陰沉著眉眼,眼底醞釀著山雨欲來的風暴,朝司嫣走過去,這輩子,下輩子,她都是他的。
刺破皮肉的聲音細微卻尖銳,趙應玹腳下一頓,瞳孔震顫縮緊,司嫣將身體撞在了穿透趙循胸膛的長劍上,大片的血跡自后背洇開。
“嫣兒!”
失了平穩的聲音,顫動驚懼。
司嫣的臉蒼白如雪,用發抖冰冷的手抱住趙循,吃力開口,“你等等,我這就來告訴你,我答應你……”
趙應玹抬起猛戾的一腳將趙循踢倒,以搶奪的姿態將司嫣錮在懷中,她哭喊尖叫著,想要朝趙循的尸身撲過去,趙應玹直接將她橫抱起,手掌壓摁在她汩汩流血的傷口上,沉黑的眸里布滿凌寒,“你休想,休想去找他,我不會讓你死!”
“來人!傳太醫!”他怒喝。
“你放開我……求求你,放開我!彼炬滩活檪诒懒延垦膭⊥,用盡最后的力氣也要掙扎,用沒有血色的唇吐出讓趙應玹心碎的話,“你想要的都有了,我不是天命鳳女,不過是你不要的棋子,你為什么不能放過我!
趙應玹怒極更痛極,“鳳女也好,棋子也罷,只要是你司嫣,就只能是屬于我,這么淺顯的道理,嫣兒想不明白么?”
司嫣忽然愣住,認命般輕笑一聲,整個人如同被抽走所有力氣,蒼白的臉上彌滿灰敗之氣,她不再開口只深濃眷戀的看著倒在地上,早已沒有氣絕的趙循。
眷纏的目光刺痛了趙應玹的眼,血絲爬上眼眸,他把懷中的司嫣抱得更緊,仿佛只要一松手就會失去她。
司嫣任由他箍緊,眼里的淚流干了,生息也慢慢淡去,最后看了趙循一眼,緩緩閉上眼睛,揪攥在趙應玹衣袍上的手驟然滑落,大片袖擺如斷了翅的墜蝶飄飄落下逶垂在地。
“嫣兒——”
……
師淵走進戲樓,臺上戲已經散場,他抬手揮袖在鼻前,將空氣中暗彌的迷煙揮去,踱步走到已經暈死過去的葉忱與凝煙面前,看向葉忱的目光里透著殘虐的殺意,礙于自己答應了師露的事,揮手招來人,“把他帶下去。”
同時伸手去拉凝煙,手方碰到她的衣角,凌厲的破空聲襲耳,師淵頓然警覺,閃身避開飛刺而來的尖刀。
一道敏捷的身影極快掠來,擋在葉忱與凝煙面前,是丹楓,同時戲樓內打斗聲四起,楊秉屹已經與一眾教徒纏斗在一起。
他身手了得,很快打退教徒同樣來到丹楓身邊,兩人分別扶起昏迷不醒的葉忱與凝煙,迅疾向后撤退,“快走!”
“想走?”師淵獰聲冷笑,手一揮,“給我追!”
山莊內地勢復雜,加上帶著還昏迷的凝煙與葉忱,他們速度很難快起來,丹楓見葉忱遲遲沒有醒來,心有遲疑,“楊護衛,我們現在怎么辦?”
楊秉屹沉著眸色,要不了多久教徒就會追上來,“先找地方躲起來!
凝煙在此時轉醒,她低低呻\.吟著睜開眼睛,茫然看著周圍的景象,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在戲樓?
“夫人醒了!”丹楓大喜,轉頭去看葉忱,卻見他仍然沒有要醒的跡象。
凝煙在丹楓的呼聲下徹底轉醒,見葉忱昏迷著,遠處還有追趕的腳步聲,頓時大驚,回想起在戲樓她忽然覺得眩暈,一定是中了迷藥!難道是他們的身份暴露?
追兵已經越來越近,楊秉屹道:“姑娘醒了就好,你們先帶大人離開,我來引開后面的人。”
凝煙驚的渾身都在抖,葉忱的昏迷不醒,讓她好似沒了主心骨,但現在不是害怕的時候,一旦被追上,后果不堪設想!
凝煙用力扶住葉忱的一條手臂架到自己肩上,咬牙用瘦弱的身體撐著他往外跑。
額頭上很快淌出汗,每一聲呼吸都入刀割著喉嚨,又干又刺,山間的風鼓動在耳邊敲擊著她緊繃的心防。
凝煙咬緊著牙關,不敢分神,不敢停下一步,她扭頭看向緊閉著眼,無聲無息靠在她肩上的葉忱,眼眶一漲,暗暗在中心說,快醒醒,小叔。
“且慢!钡魍蝗煌O虏阶,眼神凌厲的看向前方,“有人來了,我們走那邊!
兩人拐進小路,也徹底在山中失去了放向,到處都有奔走搜查的聲音,凝煙大口吞咽著驚懼,望向沒有邊際的山巒,最終將目光定在那座古老的佛塔上,她目光一凜,山莊內到處都有教徒,只有那古塔,除了上供祭祀時,無人會去。
她喘著氣對丹楓道:“我們去那里!”
古塔外野草叢生,凝煙一只手緊緊摻住葉忱的身體,另一只手撥開雜草,汗珠打濕鬢發,手背上滿是一道道被劃傷的細痕,她兩眼通紅不敢有一絲泄氣。
終于來到塔前,這里雖然沒有暫時沒有人,但要不了多久,他們一定會找到這里,丹楓幫凝煙一起將葉忱扶進塔里,對她說:“夫人先帶大人進去,我在外面守著!
凝煙重重點頭,丹楓將人交給她就快速去到廟外。
葉忱沉重的身體讓凝煙險些跌倒,她深深吸氣,咬緊著唇用兩條細弱的手臂抱著人,一步一步往里走。
樓里昏暗安靜,空氣里彌漫著陳舊的味道,只有兩盞長明燈晃動著稀微的光亮,凝煙抬眼看去,果然如師淵所說,這里供奉的是不開祖皇帝趙應玹。
她看著趙循二字微微出神,末了底下頭,扶著葉忱躲到供桌后面。
她彎腰將人一點點扶到墻角坐下,隨著下墜的力道,她再也撐不住被連帶著跌摔倒下,身子砸在葉忱的懷里,凝煙幾乎是手腳并用的爬起來,她顧不得身上的痛,趕緊去看葉忱。
他仍閉著眼,無聲無息的樣子讓凝煙心慌至極,她費勁將人扶起,靠墻而坐,捧住他的臉輕喚,“醒醒,小叔,你醒醒!
為什么她醒來了,小叔卻始終不醒,與面對追兵時的緊張驚恐不同,此刻她心里彌滿慌懼,她眨去眼里的濕意,告訴自己不可以亂。
翻找完記憶,她想起自己清早時候服下的那味解藥,一定是這解藥對迷藥也有些作用。
思及此,凝煙心緒平復下來,想必要不了多久,小叔也一定會醒來。
她把自己的身體靠近到葉忱身邊,與他貼坐在一起,神經則一直繃緊注意著外頭的動靜。
突然的打斗聲讓凝煙心頭亂跳,她第一反應是用自己的身體將葉忱擋在后面,滿眼戒備緊盯著古塔外,手心里全是冷汗。
是師淵帶人追到了這里!
丹楓與人纏斗在一起,刀劍碰撞的聲音錚鳴刺耳,她出招凌厲狠辣,也擋不住前仆后繼的人。
丹楓揮劍刺進撲倒面前的教徒,大聲喊:“夫人快帶大人走!”
凝煙吃力架起葉忱的身體。
門板被踢開發出震響,凝煙心神凝攝,駭然看向走進塔內的師淵。
“原來躲在這里了。”師淵陰鷙獰笑的眼眸肆意掃看著凝煙,猶如毒蛇一般的黏膩目光讓凝煙周身發冷。
師淵看著她滿身的狼狽,搖頭可惜的嘖聲,“怎么傷著了?”
“不如讓我來疼疼你!睅煖Y說著朝她走去。
“你不想死就別過來!”凝煙冷聲警告,她手心里全是冰涼的汗,此刻若是露怯就真的只有一死了。
她死死瞪著師淵,后者想聽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話,笑得前俯后仰:“我死?”
他輕蔑看向凝煙身后的葉忱,“你不會以為太傅大人,還能翻云覆雨!
凝煙心頭驚涼,丹楓突破重圍,直沖進塔內,朝著師淵飛身襲去,凝煙看準機會,轉身去扶葉忱。
可師淵這次早有準備,輕松接過丹楓的招式,一掌擊在她胸口,丹楓被震出數步,凝煙身體一抖,咬緊牙關更加使勁去扶葉忱。
丹楓知道在這樣下去只會一個都走不掉,于是大喊:“夫人快先自己走!”
“不行。”凝煙聲音哽咽,她決不能丟小叔在這里。
可她怎么也拉不動他。
“醒醒啊,小叔,你快醒來。”凝煙一遍遍說著,蹲下身去背他。
師淵撿起地上的劍,走向前來,冷笑說:“我現在就殺了當朝太傅。”
“夫人快讓開!”丹楓飛撲過去抱住師淵,卻被他狠狠摜摔出去。
凝煙身體發抖,說什么也不讓開,只在心里一遍遍求著葉忱醒來。
腰上環來堅實的手臂,凝煙僵住。
“別怕。”耳邊低啞晦暗的聲音,如同隔了千萬世。
葉忱靠在她臉畔睜開眼,玄黑的眸子凌寒之極,噬人的殺意讓師淵都是一驚,他旋即又揚眉,“醒了?一樣要死!
他走了兩步,驀的頓住,驚看著葉忱手里拿起的玄鐵令牌,不敢置信道:“教!
他話音陡然嘎斷在喉間,一柄凌寒的長劍自他心口穿透,與此同時,葉忱抬手掩住了凝煙的眼睛,再次開口輕哄,“別怕!
師淵張大著嘴,喉間發出沽沽的怪聲,進氣多出氣少,眼里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不甘,乘其不備出招的丹楓一把抽出長劍,師淵轟然到底,鮮血趟流滿地。
凝煙喘著氣,胸膛里的心臟跳的急促紛亂,她沒有聽錯,覆在眼上的溫度也是真的,他醒了!
“小叔!”凝煙急扭過身。
葉忱放下手,同樣看著她,不同于以往的溫煦,深邃的眸光沉黑如旋渦,帶著侵略的氣息將她卷入其中,濃烈的暗色似要將她吞沒。
凝煙如同被罩在無形的網中央,緊迫的裹纏讓她心口發麻,而大驚大喜之下,她再也支撐不住,脫力昏厥在葉忱懷中。
葉忱眸色頓變,前所未有的惶恐襲心,伸手探過她的脈息,才闔了闔眸將她擁進懷里,雙手一寸寸的收緊,啞聲耳語,“嫣兒……煙兒!
“大人,我們現在該如何!钡鞴笆謫枴
照計劃大人更早就可以醒來,沒想到卻出了變故,好在沒有釀成大禍。
葉忱睜開眼睛,沉著下令,“將撤退訊號發出,只要兩兄妹的命,其余教眾死傷不能重。”
“是!钡黝I命走出塔樓。
葉忱也抱起凝煙往外走,腳步在走過供臺時卻又停下,側過眸光看向那兩盞并放在一起的長明燈。
火光印進他眼里,一簇簇的火光明暗躥跳,卻怎么也照不透這雙深不見底眼眸。
葉忱抬手推翻那座刻著趙循名字的燈,燈油四撒,火光轟的竄起,游走似一條火龍。
第37章
是夜,皇宮內燈火通明,明日就是新皇登基大典,一同舉辦的還有封后大典,太監手捧著尚衣監送來的鳳冠袍服,站在養心殿外,躊躇著不敢入內。
總管太監從殿內出來,一見他便責罵道:“怎么還不送進去,皇上都催了!
小太監面露難色,奈何總管太監沉著臉催促,他只得硬著頭皮走進大殿,殿內彌滿著一股異香,空靈幽寂,讓人心慌。
他低垂著頭走到大殿中央,恭敬朝著坐上的天子道:“皇上,皇后娘娘的吉服送來了!
趙應玹擱下手里的奏折,示意他將東西放下。
小太監趕忙放下東西,低著頭往外退,趙應玹站起身拿了衣裳。
“嫣兒,我來給你試試衣裳合不合身!彼麥厝嵝φf著,挑簾走進偏殿。
挑起又落下的珠簾碰撞發出如珠玉落盤的聲音,小太監微微抬眼,隔著晃動的珠簾看過去,只見皇上走到置內的床榻前,而床榻上隱約可以看見躺著一人,安靜,美麗,也沒有生息。
小太監心慌亂跳,大氣都不敢出,就近伺候的宮人都知道,皇后已經死了,或者說,和死了沒有區別。
皇后重傷不愈,皇上竟然找來傳說中可以讓人起死回生的卻死香,皇后沒有復生,也沒有死,就像陷入沉睡中一般。
皇上就日日陪著這樣一具如同尸體般的軀殼同吃同睡,還要讓她穿上鳳冠霞帔,在封后大典上,受文武百官朝拜。
趙應玹無比小心的將司嫣扶起,抱進懷里,“身子怎么這般涼!
他撫柔著她的臂膀,低頭吻了吻她的臉龐,看著她閉合的雙眸輕笑說:“我們試試衣裳可好!
明明沒有回答,他卻兀自點點頭,揭開司嫣的衣衫,一層層紗衣墜落,露出異常蒼白的肌膚,沒有一絲血色,白的森然。
他一件件為司嫣穿上吉服,大紅華美的裙衫,將她的臉映襯的越發白,荼蘼的死氣流淌。
趙應玹卻愛憐非常,捧起她的臉,癡吻在她冰涼的唇上,低聲呢喃,“嫣兒好美。”
沒有回應的吻,吻不熱的唇,讓趙應玹惶恐,他吻的愈發深重,呼吸變紊亂,握在凝煙肩頭手用力握緊,啞聲低喃,“為什么不醒過來!”
“嫣兒,你是我的,你別想去找趙循!”他低著司嫣的額頭,眼眸里噙著瘋狂,“你只能是我的,我一定會有辦法讓你醒過來!
森冷陰寒的地牢里,一個瘦骨嶙峋,面容灰白的女子躺在冰涼的地上,聽到腳步聲,她艱難抬頭看去。
玄色的衣袍印入眼簾,她瞳孔駭然縮緊,手腳并用的爬到墻角,“你別過來!瘋子!你別過來!”
趙應玹停在她幾步之外,漠然厭惡的看著她,“你不是天命之女么,怎么你的血沒有救醒嫣兒的作用。”
寡涼的不到一絲感情的聲音讓寧玥打了個冷顫,眼前面如冠玉的雋美男人,在她看來就是惡鬼,為了救活司嫣,他竟然瘋魔的日日將她放血!
“司嫣醒不過來,是因為她不想醒來,她根本不愿意見你!”
寧玥的聲音戛斷在喉嚨口,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扼在她喉嚨之上,“住口。”
窒息感讓寧玥眼眸充血,眼皮上翻,趙應玹撤手將她摜至一旁,寧玥撫著心口咳的聲嘶力竭,扯著嘴角死死瞪他:“你當初明明知道自己碰的人是司嫣,明知道她愛慕你,可你還是為了皇位,將她這個假的天命之女送到趙循身邊!
“我真是留你的命太久了!壁w應玹看她的目光,像看一個一無是處的廢物,“沒有一點用處!
寧玥大驚,“我父兄馬上就會知道真相,知道你將司嫣封為皇后,還這么折磨我他們不會罷休的!”
“封后大典,朕邀請了月泉王觀禮!壁w應玹波瀾不興的睥著她,“你既然無用,不知道你的血親,有沒有用。”
寧玥怔了一瞬朝他撲去,語無倫次的說:“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趙應玹看也不看她,轉身離開地牢。
封后大殿結束,月泉使臣的血躺了滿殿,將金鑾殿外的漢白玉石階都染的看不出顏色。
天下百姓都道帝皇情深,皇上為了皇后不設六宮,帝后之情流傳為佳話,但卻不知,一朝天子夜夜同塌,相擁而眠的是一具不會睜眼,沒有神魂的軀殼。
早朝散去,趙應玹回到養心殿,一進到殿中,他便察覺屋內的卻死香比以往淡,平和的眉眼一沉,可見的慌亂浮上眼眸。
他快走進偏殿來到床榻邊,見司嫣安然躺在床上,凝緊的眉眼才松開些許,撫了撫她的鬢發,返身走到外間傳喚宮人。
“來人!
伺候的太監很快進來,“皇上有何吩咐?”
趙應玹冷聲問:“香是怎么回事?”
太監心頭一凜,沒想皇上竟如此敏銳,他只是將點香的時間多隔了一個時辰……
太監撲通跪倒在地:“皇上恕罪!
趙應玹:“誰給你的膽子!
太監重重磕頭:“實在是法師再三叮囑奴才,這卻死香雖能維持娘娘不死,可對皇上您的身體損傷嚴重,皇上萬民之主,萬萬要保重龍體啊。”
趙應玹看了他良久,到底沒有問罪,只道:“將香點上!
“皇上。”
“點上!
殿中重新燃起濃厚的異香,趙應玹揮退宮人,走到偏殿,如每一日般,將司嫣抱入懷里,靠在她耳畔說話,“嫣兒,我知道你不原諒我,我試了無數辦法,你不肯醒,那唯有我早些去找你。”
卻死香的損傷,加上不眠不休處理繁重的國事,使得趙應玹的身體衰敗很快。
夜里,他替司嫣沐浴更衣后,沒有將她抱到床上,而是帶著她往外走,“嫣兒,我為我們打好了棺木,我帶你去看看!
漆黑描金的雕合歡花的棺木擺在空蕩的宮殿內,趙應玹就抱著司嫣坐在棺槨邊,詭異的一幕讓隨侍在旁的宮人大氣都不敢出。
“嫣兒你看,我們死都會在一起,所以你別想逃開!彼Ьo司嫣,低沉的聲音帶著病態的顫抖,“就算有來生,我也會找到你。”
“我會找到你!彼V定重復。
“讓我找到你。”而這一聲,帶著懇求。
輕細的嚶嚀聲將葉忱從深陷的思緒中抽離,他轉過身,昏黃的夕霞自他背后的窗欞撒進,半照進屋內,照出躺在床榻上的輕蜷不安的瘦弱身影。
艷若芙蕖的臉龐與記憶里那張同樣好看,卻沒有生息的臉重疊,隔了近千年的光陰,他仍然能感受到剜心刻肺,痛不欲生的絕望,心口冷的如風雪倒灌,蒼涼空蕩。
原來他一直都猜錯了,他以為今生是從演了前世,原來,他對小姑娘做的事遠比他以為的還要心狠過分百倍。
史書和野史流傳的都不是全部真相,方才在迷藥的做用之下,他想起來全部。
葉忱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握緊。
前朝皇帝昏庸殘暴,百姓名不聊生,各地硝煙四起,趙家乃是陵陽大族,他隨父兄起兵以舉大事,一路攻城破兵,打下數十座城池,他率兵駐扎在新攻下的城池內,有戰事就會有傷亡,為定民心,他命人廣濟百姓,開倉贈糧。
他在蜂擁的流民中看到被擠的站不住的司嫣,那時她瘦弱的就跟一只沒肉的小雀似的,面頰消瘦,只有一雙眼睛在蒙塵中尤其明亮,瘦小小的小姑娘哪里擠得過前仆后繼的人,很快被撞出人群外,跌摔在地上。
等人群散去,糧食也早已搶空,她就蹲在地上撿那一粒粒掉落的米,他的走近將她嚇了一跳,烏黑的眼睛畏委望著他,手里還緊緊抓著那幾粒少的可憐的糧食,畢恭畢敬的喚了聲大人。
他命人給了她米面,她千恩萬謝的離開。
再見面,她孤孤單單的隨流民往城外走,原來是唯一的親人離世,她也無家可歸,四處都有暴起的民兵,每天死去的難民更是不計其數,她也活不了多久。
至于什么原因救的她,他自己也說不清,是因為一時的憐憫,還是因為她將他隨手從案幾上拿起糖果抿緊口中時,彎起的絢爛笑容。
她真的很乖巧,他深夜歸來永遠能看到她切盼等待的目光,滿身的血腥氣她也從不畏懼,連他要她去接近趙循,她慌亂過后也答應。
葉忱漆黑濃沉的眼里情緒難辨。
那時候他們已經打下了半數的領地,其余土地分散在各地起義軍手里,不足為懼,無非現在還需要一個讓天下百姓心悅誠服的理由,那便是迎娶傳聞中的天命鳳女,月泉公主。
他也開始籌謀,兄長不幸戰死,父親得知消息后一病不起,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父親卻傳了所有親信到跟前,下令讓兄長嫡子,趙循迎娶天月泉公主。
他那侄兒生性軟弱,毫無手段本事,何德何能當天下之主,就因為是長子嫡孫?
父親提防于他,將婚訊廣布天下,以為這樣就能讓他束手無策,葉忱閉了閉眼,他能想到自己那時有多狠心,為了得到那個位置,利用天下人都可以。
“我還能留在大人身邊嗎?”小姑娘攥著他的衣袖不愿放開。
他溫聲哄慰:“只要你聽話,我當然會留你在身邊!
葉忱閉了閉眼,那顫抖不安,又含著希冀的細柔嗓音,穿隔光陰,敲擊在他耳畔,震進肺腑,震出透骨的痛楚。
凝煙蹙眉輾轉睜開眼眸,腦中閃過昏迷前的一幕幕,慌坐起身,失聲急喚,“小叔。”
有那么一瞬間,葉忱竟唯恐對上的會是那雙恨絕的眼睛,他調息幾許,抬眸看向凝煙輕聲道:“醒了?”
凝煙聞聲扭頭,看清確定是他,驚慌失措的眼里浮上喜色,“小叔沒事真的太好了!”
幻境中的空洞絕望,在迎上她笑靨那刻,被深深填滿,這一世從來就不是為補償,是為了找到她,讓她重新屬于自己。
隨著回憶起所有而催生的占有欲,有隱隱超脫他掌控跡象,她沉沉昏睡的十幾年里,他瘋癲的一如入魔,抱著她的身體,日日祈求她醒來。
葉忱的沉默讓凝煙有些忐忑,眼里諱莫的情緒更是讓她難以參透,擔心是不是出了不好的事,天明教的事還不知道怎么樣了。
“小叔可是。”
“為什么擋在我面前?”
凝煙想問他怎么了,卻葉忱被打斷,她愣了一下,“我自然不能扔下你自己逃!
“只是這個原因?”葉忱問的很輕,眼里洞悉之色卻強勢剖進凝煙心里,銳利的仿佛什么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凝煙心中頓生慌亂。
“我只知道我不會對隨隨便便哪個人都這樣,不要命的護著她,那你呢?”葉忱問出話的同時,心口抽痛了一下,前世她會擋在趙循面前,甚至以身殉他,也是真的對他動了心。
萬幸這一世,他還沒有走錯,只是他也等不及了,他抬步朝凝煙走去,緩慢的腳步聲就像踩在她心上,將她心跳的節拍全部踩亂。
第38章
凝煙毫無防備聽到這樣步步緊逼的問題,甚至來不及藏起心緒,真正的心意就坦露了出來。
她那時候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不能讓小叔出事,甚至她愿意用自己保護他。
“因為。”凝煙目光慌閃,結結巴巴的說:“因為小叔說過讓我別怕,所以我相信!
葉忱輕笑,“我昏迷不醒,那樣的情況,你也信?”
凝煙說不上話,略側了側頭,“可我信對了不是嗎?”
“是!比~忱沒有否認,看著她攥緊被褥的手又說:“無論如何,無論何地,我都不會讓你出事,不會將你拋下!
凝煙呼吸窒堵在喉嚨口,指尖隔著被褥都掐痛了掌心,逼自己忽視他話里的深意,“小叔一直待我好!
葉忱怎么可能還放她逃避,“可我為什么待你好,你真的知道嗎?”
凝煙扯出一個費勁的笑,“小叔之前已經說過!
那時小叔說是出于惻隱,可自從他說要與她談談,她就知道,并不真的是那樣。
她那時貪心信了,現在只能裝傻,裝不知,凝煙心底一陣酸澀,她喚他小叔,她已經成親,她不能。
他們之間的關系,早已釘死。
葉忱擁有兩世記憶,兩世的畫面在腦中反復刺激他的理智,他按下心里起伏隱戾,克制著想去掰過她下頜的手,“那你為何不看我的眼睛,告訴我你真的知道。”
“你知道,我從來不舍得逼你,見你笑便是好的,哪怕不是因為我!比~忱溫聲吐出的字眼下,暗藏著只有他自己窺見的陰翳。
他深深攫著凝煙的臉龐,將她望進眼里,以此來撫慰那些郁氣,“可我不能看著你受這般委屈還無動于衷,我護在心尖上的人,卻被旁人輕而易舉的傷害拋棄。”
凝煙眼眶頓然凝淚。
葉忱每一句話都在攻陷她的心防,無論今生還是前世,他都最知道她渴求什么,“我會后悔,自己為何不早早遇見你,將你好好呵護。”
“小叔別說了!”凝煙聲音倉涼慌亂,再說下去,她真的會不能理智。
可不理智的后果,違背倫常,世人不能容,更是她不能承受的。
葉忱拖住她的所有顧慮,“流言蜚語由我來擋,兩家我會去解釋交代,只要你點頭,我將永遠不會將你拋下。”
凝煙心里震蕩著翻起猛烈的潮涌。
葉忱聲音凝的低沉,“別再執著葉南容,那本就是錯!
前世他不會讓她追著趙循而去,這一生一樣不許。
那個冰冷的錯字讓凝煙僵住,真的是錯嗎,回憶種種,真的好像都是錯。
她的晃神,讓葉忱眼里的溫和有褪散的趨勢,“若先前你不是那般豁出去,我都會信你心里是真的沒我!
一刀見血,直白擊進她心里。
“讓我想想!蹦裏煻悴坏茫谘诓坏,他強勢的逼她面對,她幾乎是淌著淚央求:“小叔讓我想想。”
淚珠刺痛葉忱的眼,沉黑瞳孔縮了縮,方才他竟有種被前世那個更極端,癲狂的自己,操控的錯覺。
他緘默幾許,溫柔低下身,輕輕給凝煙擦點眼淚,“好,我等你想!
*
葉南容踩著白玉石階走出翰林院,他將手輕按在心口,那股難以言喻的心慌,已經纏繞他許久許久。
他抬眸看像被殘陽暈染的昏黃黯淡的天際,良久才收回視線接著往前走。
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站!”
一聲冷喝,是沖著葉南容來的,他停下步子,看向闊步走來的男人。
平整的目光隨之瞇起,變得危險難看,“是你!
陸云霽。
陸云霽同樣沒有好臉色,礙于外人非議,他冷冷扯了個笑:“還請葉大人移步!
葉南容同他走向無人的僻靜處,心中疑慮皇上給了三月的探親期,他怎么這時候就回來了。
而停下腳步的陸云霽忽然反身,二話不說揮拳到他臉上,葉南容一時不防,被打偏過頭,腳下趔趄一步,站穩身體,陸云霽第二拳又揮來.
葉南容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眸光凌厲:“陸大人未免蹬鼻子上臉了!
而陸云霽怒目而視,“你即娶了凝煙,便該好好待她,她到底哪一點對不住你,讓你這么欺辱傷害她!”
他在家鄉只有母親一個親人,所以祭拜過先祖后,也沒有多停留,帶著母親一同進京,回到府上,聽元一說了,他才知道葉南容竟然讓凝煙獨自回鄉省親,這讓她還有何顏面可言!
“你心疼了?”葉南容沒想到自己有一日也會吐出這么刻薄的字眼,他也懶得再維持什么君子之風,從沈凝離開那刻起,他沒有一刻是好過的。
陸云霽目光微動,“你該問的是沈老夫人會不會心疼,沈家人會不會心疼!
葉南容諷笑:“事到如今,你不如坦蕩一些!
他的話實在刺耳,陸云霽再難維持情緒,“是,我是喜歡凝煙!
看到葉南容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陸云霽突然想到什么,他的過分關切,是不是給凝煙帶去了麻煩,讓葉南容誤會了什么。
“我喜歡凝煙不錯,只是她從不知情。”
葉南容目光一頓,“你不是曾經向她提親,她怎么會不知!
陸云霽眼里浮過苦澀,“凝煙只將我當成兄長,我怕說出心意嚇著她,所以先與沈老夫人通了氣,想待合適的時候,再對凝煙表態,也是那時候我才知道凝煙其實早與你有婚約,于是便再沒有開口的機會!
他說罷,狠厲盯著震在原地的葉南容:“可我沒想到你會如此待她!”
葉南容久久回不過神,他一直以為妻子心有所屬,甚至介懷至今,他一字一字擠出喉嚨,“你說的是真的?”
陸云霽怒極而笑,早知凝煙嫁與葉南容會是這樣的境地,當初他便是不擇手段,也該將人留在身邊。
“你關心過她嗎?你問過她嗎?”陸云霽嘲諷睇著他,“你心里只有你那表妹而已,你可知凝煙在沈家除了沈老夫人根本無一人在意她,她活的小心翼翼,謹小慎微,你又知道嗎?她滿心期許,孤身一人嫁來,你卻讓她受盡委屈。”
陸云霽的話似一記記重拳,沉悶打在他心上,讓他喘不過氣,妻子最初嫁來,他便對她諸多抗拒,明明動心,卻因為可笑的自傲不肯承認,后來更因為猜忌她與陸云霽,而冷待她,甚至于提出和離,更將她丟在驛站,讓她一人回鄉。
她那日明明拉著他的手,想讓他留下,他卻將她的手推了開,她是失望了才會不等他就走……
想到那日她空洞失落的模樣,葉南容眼中一痛,心里的慌張更是達到了頂峰,以往被壓制的情愫沖破所有枷鎖.
他早就動心,早就喜歡她,他甚至嫉妒吃醋,可為什么他不敢承認,要一次次遵從什么可笑的準則。
葉南容轉身便要走,陸云霽抬手想要攔住他。
葉南容冰冷的掃去一眼,“讓開!”
葉老夫人沒想到葉南容突然沖來合安院找自己,更沒想到他開口就是要去江寧。
她沒有同意。
“祖母!”葉南容聲音凝急。
“你這是要干什么?”葉老夫人沒好氣的問他,“我前腳答應你,回頭楚家女哭一哭鬧一鬧,你不又留下了!
葉南容臉色微白,“我不會。”
葉老夫人是對他失望,但他倒底是自己孫兒,凝煙這次獨自回去,沈家還不知會怎么想,心想他若趕去補救,總是好的。
可她也實在心疼凝煙,不禁冷聲問:“你要是到現在都搖擺在楚家女和自己妻子中間,我想還是不必去了!
“孫兒已經想清楚,過去是我糊涂。”葉南容不是隨便說說,回來的一路,他只感覺前所未有的焦灼,似乎只要遲一點,再遲一點,他就要失去妻子。
葉老夫人將信將疑,為了試他的態度,將之前懷疑楚若秋是故意與趙品文相看,引他過去的事說了出來。
葉南容聽后長久的沉默,不是質疑,不是憤怒,而是,并沒有那么重要。
“祖母,我想立刻就啟程。”
……
楚若秋得知此事,行色匆匆趕去府外,正看到葉南容躍上馬背。
“表哥!”她情急呼喊。
葉南容拉住韁繩,回身看她,“表妹!
“表哥這是要做什么?”她笑得無比僵硬,“你現在就是去追,也追不上表嫂啊!
從回到葉府,她就感覺到表哥變了,他魂不守舍,對她也只有幾句再尋常不過的慰問,她告訴自己會好的,畢竟她為自己留下來了,可現在表哥竟然要去找沈凝煙,他就那么在意她了?
“表哥是不是還在怪我,因為我你才耽誤了去江寧!背羟镅劢欠杭t,又似替他委屈,“可表哥不是都知道她!
“若秋。”葉南容輕輕打斷她,平靜的聲音沒有一絲雜亂,“過去是我誤會你表嫂!
趙品文的事,加上告訴他陸云霽曾向凝煙提親的事,他心里清楚這里的蹊蹺,但已經不打算追究。
“之前因怕你傷心而沒有與你說清楚,我既成了親,就與你表嫂是夫妻一體,往后我會疼她愛她!
葉南容說到這里停了停,沖破一切阻隔,原來這是他心底深處真正想做的事。
他再次看向楚若秋,“你是我表妹我也會盡所能敬你照顧你!
“表哥……”楚若秋臉上血色一點點褪盡。
葉南容抽動馬鞭,飛馳進夜色里。
第39章
凝煙醒來后又休養了一日,一行人便加緊趕赴江寧。
馬車行在官道上,迎面遇上一隊趕路的戲班子,凝煙看著那些架在板車上唱戲用的家伙事,便又回憶起了在天明教發生的事,心有余悸的同時,最后師淵給他們看得那場戲,深深印在她心上。
葉忱注意到她的出神,視線順著她的目光自半敞的車軒看出去,幽邃的眼底微起波瀾。
“怎么了,在想什么?”葉忱問。
他能記起前世,那就代表凝煙也同樣有可能會記起。
凝煙回過身,沉思著問:“我在想,我們在天明教看到的那出戲,說得究竟是不是真的!
雖然自己也覺得荒唐不可思議,可她在聽戲的時候,竟然也能深刻感受到戲中人的悲戚。
凝煙偏頭目露困疑,“難道開祖皇帝當真是奪得本該屬于自己侄兒的皇位,奪了他的妻子。”
葉忱眸色深晦,在凝煙說出最后那句話時,他意想不到的升起慌怒,緘默許久,才開口:“歷來皇朝更迭,總有不臣者蓄意抹黑,這不過是天明教用來動搖民心的手段。”
凝煙也覺得這個解釋才為合理。
她抬起眼睛,葉忱也正看著她,她沒讀懂他眼里真正的深意,只略顯不自然的笑了笑說:“我想也是,若不然開祖皇帝與司嫣皇后的夫妻伉儷,又怎么會為世人所誦流傳至今,還有那萬千寺廟里的長明燈。”
“是!比~忱回答的很輕。
伉儷情深,是他瘋執守著一具沒有生息的軀體,長明燈,是他為縛著她的魂魄,生生世世只能和他在一起。
而他絕不會讓她有任何機會想起。
抵達江寧的前一夜,他們投宿在客棧,丹楓伺候凝煙洗漱更衣完,輕聲道:“夫人早些歇息吧!
凝煙隔著銅鏡望向丹楓,“小叔可睡下了?”
丹楓搖頭,“應當還沒有!
凝煙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那日之后,小叔確實沒有再催逼她,只無微不至的照顧關心她,讓她越來越沉溺,一邊是對葉南容的失望,一邊是她渴望的,獨獨一份的偏愛。
每一天她的心都在動搖。
凝煙與葉忱幾人在江寧城外的一處驛站和大部隊匯合,寶杏和寶荔候在驛站外張望,心里都焦急不已。
六爺與夫人真正的行蹤只有他們幾個近身伺候的才知道,對外都是瞞著的,眼看已經入了江寧,久等他們不來,兩人生怕什么時候露了餡,直到看到楊秉屹駕著馬車出現在視線里,才長舒出一口氣。
寶杏驚喜交加,“來了來了!”
凝煙瞧見兩人也歡喜,正要下去,葉忱握住她的手,“稍后就能到沈府了!
凝煙呼吸輕輕凝緊,葉忱深看著她,“煙兒,我該以什么身份送你到沈府!
從他喉間輕綣吐出的兩個字,纏過凝煙耳畔,如同春風拂過水面,波瀾泛泛,藏裹在溫情之下強勢,以不動聲色的姿態悄然欺進她的心防。
她承認她不想失去,她貪戀這些時日來的溫情,她問自己對葉南容的失望還不夠嗎,他日回到葉府,回到巽竹堂,又是日復一日無止境的孤寂。
她背臨塌毀的懸崖,眼前是看似危險的渡河孤木,可走過去,她就能抵岸,她該有些勇氣。
凝煙內心反復掙扎拉扯,終于突破抵礙說:“我要先與祖母說,才行,不能驚著她!
葉忱好看的笑起來,“好!
寶杏和寶荔看到凝煙走下馬車,迫不及待的擁上去,“夫人可算來了。”
光是這個稱謂,凝煙就已經感覺到沉重的壓力,余光看到走在她身后的葉忱,她重新定下心神。
隊伍在匯合后就一同進了城關,包括沈從儒在內的江寧官員皆以恭候多時,看到葉忱走下馬車,紛紛低腰行禮:“下官見過葉大人,葉大人舟車勞頓,一路幸苦!
葉忱抬手做了個姿勢:“沈大人無需多禮!
凝煙坐在后面的馬車上,也走下來對著自己父親行禮道:“女兒見過父親!
沈從儒看到女兒,欣慰和藹一笑:“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母親祖母收到葉家的書信,早早就盼你回來!
他目光張望了一下,“怎么不見三郎!
葉忱看了眼凝煙,看她猶豫便開口:“此番是我送凝煙回鄉探親。”
沈從儒愣了,凝煙更是心生慌亂,快速看了葉忱一眼,對自己父親道:“夫君初入翰林,事務繁多,恰逢小叔夏巡,女兒便與小叔一同動身!
沈從儒反應過來,笑說道:“原來如此。”
又受寵若驚的對著葉忱一拱手:“小女一路上煩勞大人了!
得知女婿沒有前來,沈從儒原本還咯噔了一下,但能讓葉大人相送也是十足的面子。
只是任他怎么想,也想不到二人之間會有蹊蹺。
“葉大人一路疲憊,不如先去府上小坐!鄙驈娜逶囂絾枴
凝煙已經緊張攥著雙手,頭都不敢抬,葉忱也不好將人逼太緊,既然她松了口,沈家人他自有方法去應對。
于是道:“先去衙門。”
末了又吩咐楊秉屹:“你陪同一起送夫人去沈府!
楊秉屹領命說:“是。”
……
下了馬車,站在沈府外,凝煙有種光如隔世的惆悵,沈老夫人連同秦氏,二姑娘沈凝玉都等在門口。
沈老夫人年事以高,手柱著拐杖,看到凝煙,兩眼激動含淚,“煙兒回來了!
凝煙眼眶頓時變通紅,快走過去摻住沈老夫人,啞聲喚:“祖母,凝煙不孝,那么久才來看你!
沈老夫人攬懷住自己疼愛的孫女,不斷摩挲她的臂膀,“回來就好,快讓祖母看看,可是又長模樣了!
沈老夫人像哄孩子般捧住凝煙的臉龐,給她擦掉眼淚,點點她哭紅的鼻尖,“果然是祖母的嬌嬌囡,愈發出落的好看了。”
“祖母。”凝煙喃喃嗔,又哭又笑。
溫氏笑意融融的在旁看著祖孫兩人,視線則精明掃視過隊伍,正疑惑怎么不見葉三公子,楊秉屹上前拱手道:“見過老夫人,夫人,屬下奉葉大人之令,送三少夫人回府!
同行的沈家仆人趕緊也上前做了解釋,溫氏恍悟過后,笑得愈加和氣,“快快,都別在門口待著了,進去說!
一抬抬的回門禮送進府里,溫氏即羨慕又酸妒,她哪能想到凝煙的運氣那么好,只幾年過去了葉家能再提婚事,她搖身嫁進京,成了葉家三少夫人,反觀自己女兒,也不知能不能有這樣的福氣。
她用手肘推了推沈凝玉,“還不快去摻著些你阿姐!
沈凝玉比凝煙小了三歲,眉眼間還帶著少女稚氣,她正跟在后頭張望著自己姐姐,聽到母親的話,愣了愣,走上前扶住凝煙的手臂,“阿姐!
凝煙抿笑點點頭,“凝玉。”
沈凝玉藏不住情緒,忐忑之余又含著欣喜,最終不自然的把頭低下。
眾人坐在花廳熱絡的圍著凝煙談笑,沈從儒派人回來傳話,說夜里葉忱要來府中用飯,秦氏又趕緊去張羅準備,生怕怠慢。
凝煙送沈老夫人去房中歇息,回到屋里,關上門,祖孫兩才說起體己話。
“你在葉家可一切都好?”沈老夫人用力握住凝煙的手,滿是思念的望著自己孫女,“你從小就性子軟,身邊又沒個撐腰的,祖母日日都擔心!
孫女剛出嫁那段時日,她幾乎夜夜做夢,有事更是想著想著就落淚,怕她受委屈,后來又安慰自己,她性子乖巧懂事,想來也能得親家喜歡。
凝煙有一肚子的話想對祖母說,可看著她鬢邊又多出許多的白發,鼻子發酸,一個勁兒搖頭說:“一切都好。”
可沈老夫人看著她從小長大,哪能看不出她的不對勁,想到葉家送來的信里明明說三郎一同前來,臨到卻只有孫女一人,雖然有理由,但這紕漏不該是葉家這樣的高門會出的。
她坐直身體,正色看著凝煙:“你與祖母說,為什么這次三郎沒有與你一起來!
“祖母……”凝煙下意識想隱瞞,可又想到自己答應小叔的事,她早晚都要告訴祖母。
但真正臨到要說,才知有多難以啟齒,她無比掙扎的蹙緊眉心,良久才深吸一口吸,鼓足勇氣,對沈老夫人開口,“孫女不孝,有一事,想與祖母說!
“可是葉三郎待你不好?”沈老夫人情急胸悶,捂著心咳了起來。
凝煙看她咳的不住氣喘,慌張起身給她拍撫后背,“祖母這是怎么了?”
“祖母沒事。”沈老夫人擺手,拉她到身前,“你且說是怎么回事。”
凝煙在祖母的目光下難堪低下頭,“夫君他心不在我,我……”
她難以啟齒的抿了抿唇,“我!
“篤篤”的叩門聲打斷她將要脫口的話。
已經是黃昏,凝煙以為是下人來請用膳,推門進來的卻是氣喘噓噓的沈凝玉。
“阿姐,祖母!彼皇謸嶂贝男目冢皇种赶蛲庠旱姆较,滿眼喜色的說:“姐夫來了!”
……
凝煙一路往外院走,腳下虛浮的厲害,眼里迷惘又混亂,凝玉說葉南容來了,可他怎么會來?
他怎么會,在這時候來?
繞過折轉的回廊,走過垂花門,凝煙驀然頓步。
遠處背著夕霞匆匆而來的,不是葉南容還是誰,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風塵仆仆,焦急寫在眼里。
葉南容也看到了凝煙,頓步之后更快地朝她走來,衣袍翻飛,每一步都是那樣急切。
他日夜兼程,換了不知幾匹馬,疾馳時風打在臉上,每次的刺痛都讓他心里的慌亂變的更濃更重,他從沒有這樣后悔,自己為何到此刻才醒悟。
他為什么不早早知曉,他應該早早知曉,他喜歡沈凝煙,他的自以為是,自我賦予的枷鎖是那么可笑。
葉南容走到妻子身前,“凝煙。”
他眼里袒露的情綣,讓凝煙無措,不自覺的輕輕后退,葉南容快速伸手將人攬入懷中,臂膀用力收緊,啞聲道:“對不起,我來的遲了!
凝煙僵硬被縛緊在他懷里,茫然失措的喃語:“……夫君!
她抬眸,看到葉忱出現在青石路的那頭。
他一如分別前那樣,穿著鴉青色的圓領儒衫,峻挺的身形被逐漸升起的夜色攏得陰翳晦暗,那時他含笑看著她,此刻眼里的凌寒幾乎讓她席卷。
第40章
凝煙怎么會不記得自己先前答應了葉忱什么,她本來已經準備要對祖母坦白,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葉南容會來,她現在所有思緒都是亂的。
葉忱眼底的陰翳很快消散,只一眼不錯的緊緊攫著凝煙,隱忍深沉的注視,而背在身后的手緩慢碾壓著指骨,也遏制著心里的戾氣。
凝煙心上揪起,下意識抬手想抵開葉南容的懷抱,可她看到周圍的人不只有小叔,還有父親,母親,凝玉,下人……
抵在葉南容胸口的指尖輕輕蜷起。
她的失神,遲疑無疑都在刺激著葉忱。
高大壓迫的身影緩步走近,越來越近,凝煙前所未有的慌亂起來,她縱然心中猶豫難以抉擇,可眼下的狀況,不允許她遲疑,那么多雙眼睛看著,萬不能讓人看出端倪。
她幾乎是央求的望著葉忱,小幅度搖頭。
又求他,前世求他放了她?現在求什么?
葉忱從未像此刻這般,不能掌控自己的情緒,前世她不惜殺他都要撲倒趙循懷里,現在她也在他懷里求他。
那時的痛楚映射到此時此刻,絲毫沒有減弱,只有成倍激增。
“夫君!蹦裏熯@一聲雖是喚的葉南容,但卻是在叫醒自己,更為了提醒小叔,現在的情況。
她相信小叔不是沒有分寸的人,可他這樣走過來,她真的慌了。
她微微扭動身體,想讓葉南容先放開自己,他卻不肯撤手,這一路,他惦念的她已經快發瘋。
“葉南容!比~忱沒有情緒的出聲。
沈從儒和溫氏也一并走上前,臉上皆掛著喜色,尤其溫氏滿是笑意的說:“三郎千里迢迢趕來,想必是惦念我們凝煙的緊!
長輩皆在,葉南容這才松開凝煙,但仍緊緊牽住她的手,對沈從儒和秦氏道:“小婿一時失態,讓父親母親見笑。”
說罷又轉向葉忱,在他的注視下慚愧道:“六叔。”
葉忱默然不語,無聲的壓迫感足以讓葉南容抬不起頭,他知道自己做了多少荒唐事。
溫氏和沈從儒看到葉南容這般奔波趕來卻是喜上眉梢。
“你們夫妻小別勝新婚,情難自控也是在所難免!睖厥闲φf著看向凝煙:“三郎一路奔波,你就先陪他去歇息歇息!
凝煙怔松點頭,與葉南容一同告辭離開,全程她都不敢去看葉忱一眼。
沈從儒則對著葉忱道:“葉大人不如先隨我們去宴上。”
葉忱將視線從那兩道并行的身影上收回,對沈從儒虛一頷首。
凝煙將葉南容帶到自己出嫁前住的院落,給他端了茶水,又坐到他對面的位置,客氣生疏的讓葉南容心顫。
“凝煙,我知道你心里有氣。”
她聲音虛浮縹緲的問:“你為什么來了!
為什么,在這個時候來了。
沒有喜悅的空洞聲音讓葉南容心臟收縮,他一定讓妻子失望到了極致,明明她過去滿眼都是他,他那時卻不知珍惜。
凝煙又問:“你,不陪著表妹了嗎?”
一次兩次她還遲鈍,可三次四次,她總能有所感覺,以前裝著不知,現在卻想知道。
“不是那樣,我可以解釋!”葉南容悔不當初,起身都到凝煙跟前,她不抬頭,他就蹲下來看著她,“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遲鈍自以為是,我將對表妹的關心責任當做是喜歡,但我可以起誓與表妹清清白白!
既然說了,葉南容也不怕坦白,“確實,若沒有與你成親,我極有可能會娶她,但那不是喜歡,而與你成親之后,我才懂得什么是情牽意亂,可我太自負清高,喜歡你卻不肯承認,甚至吃醋嫉妒……”
葉南容抿了抿唇,“我誤會你心中之人是陸云霽,才一再對你冷漠,讓你傷心令你失望,皆是我的錯,凝煙,你能再給我機會嗎?”
凝煙目光發怔,原來是因為這樣嗎?這些誤會,這些陰差陽錯,導致他們漸行漸遠。
她終于盼來他的柔情,卻在已經死心的時候。
而如今她要怎么做,她似乎沒有第二個選擇了,她恍惚想起小叔喚的那聲煙兒,心里便異常酸澀的收緊。
凝煙的沉默讓葉南容心慌,他用力抱住凝煙,唯恐失去她,“你怨我氣我都可以,我會好好待你,補償你,凝煙,你給我機會好不好?”
她當然怨,他毀了她所有的期許,現在卻又想一筆勾銷。
最初眷戀的懷抱,現在異常陌生,她想推開他,可指尖觸到他沉悶的心跳,感受著它一下一下的慌亂跳動,她竟又是那么難過,心里所有的不忍與寬容都被牽動起。
她眼睛酸漲的厲害,忽然想哭,分不清是為自己,還是為此刻卑微失態的葉南容。
“我,有件事沒告訴你!蹦裏熀鋈徽f。
她想到最后一個理由。
葉南容緊緊望著她,“你說!
凝煙扯著干澀的嗓子,把一直以來的秘密說出,“當初虞太醫替我診脈,查出我不易有孕,之后服的藥也是為調理身子,我不能與你同房,而且,未必就能調理好。”
葉南容目光僵頓,凝煙又說:“子嗣重要,之前我瞞著你本就有錯,你若想和離!
“不和離!”葉南容打斷她,雙手攏住凝煙發涼的手,心疼自責到無以復加,他才知道,原來她不與自己同房是這個原因。
“身子我們可以慢慢調,我絕不和離!比~南容深深看著她,布著血絲的眼眸讓凝煙心口泛疼。
這時候,沈老夫人派人來請兩人過去,葉南容沒有一絲怠慢,換了身整潔的衣服便去面見了沈老夫人。
凝煙坐在沈老夫人身邊,葉南容則恭敬的請安,“孫兒見過祖母!
沈老夫人面容肅然審視著他,“你是葉三公子,是今科探花郎,按理我這老婆子沒資格說教你!
葉南容道:“祖母言重了,您是長輩,說什么都是應該!
看他姿態恭順,沈老夫人面色稍微緩和了一些,“那就問問你,你是何理由,沒有與凝煙同行,又是為何讓我孫女一回來就落淚一場!
聽到沈老夫人說凝煙哭過,葉南容悔痛不已,鄭重承諾:“此事錯全在我,從前我確實虧待了凝煙,傷了她心,從今往后我會竭盡全力待她好,萬事皆以她為重,再不讓她受半分委屈!
他這樣坦蕩,倒是讓沈老夫人心定不少,嘴上則硬冷道:“話雖這么說,可原不原諒你,得看煙兒!
葉南容朝凝煙看去。
凝煙心緒紛亂的別過目光,沈老夫人讓下人請葉南容去偏廳喝茶,留下凝煙說話。
“祖母看他不眠不休趕了這么久的路追來,這番心意不是假。”沈老夫人寬慰自己孫女說。
凝煙知道,可是她的心亂了。
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若是再晚一刻,她也許都已經開了口,可偏偏葉南容來了,他在所有人面前表了真心,讓一切截止在這一刻。
“你總要給他改錯的機會是不是?”沈老夫人說著憂心忡忡的嘆氣,“你一回來就哭,你都不知道祖母多心疼,祖母就盼著你能過的好!
祖母蒼老的面容和鬢邊的白發讓凝煙難受極了,她怎么還能做出讓祖母操心的事,如今這樣,是最好的結果。
她按下心里空泛泛的凄冷,那些神昏意亂,趁還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方,就當做沒有發生過。
葉南容偏廳心不在焉的喝茶,看到凝煙過來,擱了茶盞站起來,“凝煙!
凝煙已經將所有不該再有的心思全都收起,木然朝葉南容抿了個笑:“我們快去宴上吧!
恍如隔世的甜柔笑意,讓葉南容欣喜若狂,他上前牽起凝煙的手,繾綣攏進掌心。
花廳里,沈從儒與溫氏、沈凝玉皆以在場,雖說是家宴,但畢竟葉忱身份擺在這里,又是皇上派來夏巡的官員,沈從儒半分不敢怠慢,接連向他敬酒。
葉忱偶爾淺飲一口,開口更是少,沈從儒心里忐忑是不是先前在衙門自己有哪里出錯。
正覺額上冒汗,看到葉南容和凝煙過來,沈從儒神情一松,自己到底也是葉三公子的岳父。
他語氣熟絡道:“三郎與小女來了。”
葉忱手端著酒杯抵在唇上,聞言將目線抬起望向自廳外走來的兩人。
縱是早有所料,看到兩人牽手而來,葉忱還是冷了心,他一言不發盯著白天還被他握在掌中的柔荑,逐漸深暗的目光里藏伏危險。
凝煙哪怕沒有抬頭,都能分辨出那些看過來的視線里,哪道是來自葉忱,她已經太熟悉。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只要有他在地方,自己一定會被他納到視線范圍內,就如無形的保護。
此刻這目光卻冷,他是對自己失望了吧。
凝煙已經做好了選擇,心卻酸的發澀。
葉南容握了握掌心里發冷的小手,“怎么這么涼?”
凝煙搖頭笑笑,“夜里風涼!
沈從儒聽到一聲若有若無的輕笑,側過頭看,見葉忱已經放下了酒杯,眼里神色如常,唇畔甚至劃了抹笑,可他怎么莫名就發怵。
葉南容帶著凝煙落座后,便聽葉忱問:“你這樣過來,京中的事處理好了?”
葉南容自然聽出六叔這話真正問的什么,頷首道:“都處理好了,也已經與凝煙解釋過!
葉南容眼中還存有慶幸,若非是遇到陸云霽,若非想明白一切,他有預感,他與凝煙將真的無法挽回。
葉忱看了他許久,意味深長的說了句,“原來如此。”
他以為已經將葉南容壓制到死心,卻在這時候被他醒悟。
葉南容極為正色的向葉忱道謝:“這次還要多謝六叔陪同相送凝煙!
“倒也不用你謝!睂こ5恼Z調,尋常的話,在其他人聽來就是一句客氣的回話。
凝煙卻聽出那個你字咬的略重,不是指葉南容,是指她。
她實在禁不住這樣的氣氛,小叔每次開口,她心都在顫,坐立難安之下,她想要借口回去看祖母,就聽葉忱對葉南容道:“你來了也好,我正有些事要與你說!
凝煙心里驀的一緊,小叔要與葉南容說什么?她朝他看去,他目光卻在別處。
沈從儒接話,“那便去我書房!
葉忱頷首,葉南容跟著起身,凝煙慌亂之下打翻手邊的茶盞,幾人都看向她,葉南容情急問:“可有燙著?”
溫氏也趕緊拿了帕子給她擦濺到身上的茶水,葉忱看著她慌亂無措的樣子,很輕的牽了牽唇角,問:“怎么了?”
凝煙頓時后悔,她方才竟以為小叔會將事情說出來,他又怎么會。
凝煙搖頭低聲說:“是我不留神!
她接過溫氏手里的帕子,“母親我沒事!
葉南容細細檢查過她的手,見沒有燙傷才松了口氣,“我稍后就過來!
凝煙朝他點點頭,葉忱側過目光,眼底有不易覺察的戾氣暗暗浮動。
三人一走,凝煙他們吃過飯便也準備各自回院子,溫氏卻和聲和氣的叫住凝煙。
她過去對這個繼女多有苛責,只是人家現在一躍嫁進葉家,再不是那個她可以隨意拿捏的小丫頭,想著自己女兒今后的婚嫁,她把凝玉推到凝煙身邊,“你們姐妹倆許久不見,玉兒快陪陪你阿姐!
沈凝玉當即點頭說好,摟著凝煙的手臂與她一起往園子里走。
“阿姐!
凝煙魂不守舍的走著,聽到沈凝玉叫自己,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怎么了?”
見沈凝玉神色有異,凝煙不免奇怪。
凝玉與她不同,她是被溫氏當掌上明珠寵大的,性子落落大方,鮮少有這么遮遮掩掩的時候。
沈凝玉支吾半天,停住步子,望著凝煙說:“阿姐,對不起!
對上凝煙愈發不解,卻始終柔靜目光,沈凝玉心里歉疚不已,她自小想要什么都能輕松擁有,體會不到阿姐的艱難,甚至也覺得她小心翼翼的做派不大方,可等阿姐出嫁,自己的唯一的姐姐就這么遠遠嫁出去,以后再也見不到,她才恍然失落。
阿姐回來她是真的開心,也真心實意的要向她道歉。
“這聲道歉我以為永遠沒機會對你說,我過去任性,總是連累你被母親責罰,還有陸二哥哥的事,我那時不知道母親為了讓我嫁給陸二哥哥,拒絕了他對你的提親,害得你嫁到葉家,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
凝煙聽著沈凝玉的話詫異反問:“陸二哥哥曾經來提過親?”
“阿姐也不知道嗎?”沈凝玉吃驚看著她,“我也是前段時間才從母親口中得知,也不算正式提親,只是提過,被母親拿你與葉家的婚事做由頭給推了!
沈凝玉自覺愧對,“若非是我,你與陸二哥哥興許已經在一起。”
她說完抬起頭一臉認真的看著凝煙說:“我只是將他哥哥。”
“原來是這樣!鄙蚰裏熰f,難怪夫君先前會說出以為她心儀陸云霽的話,許是知道了曾經陸云霽向她提親的事。
可這事連她都不知道,夫君又是怎么知曉。
不過這都已經不重要,他們的誤會已經解開,她對自責不已的凝玉笑笑:“沒有的事,我也只是將陸云霽當哥哥。”
沈凝玉懵懂不解的問:“那你為何不喜歡三公子。”
“我沒有不喜歡。”凝煙不知怎么說。
“阿姐是不是安慰我!鄙蚰癫淮_定的說:“方才姐夫突然來,我感覺你不歡喜,他抱著你,你想逃……”
凝煙把雙手攥緊的失血,沈凝玉看出她的不歡喜,那,可有看出其他。
好在她沒再聽沈凝玉說出別的,凝煙彎了彎嘴角,努力笑說:“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只是與夫君鬧了些別扭,已經都好了。”
沈凝玉大大松下神經,“那就好,否則我真是罪過大了!
“不過我瞧姐夫這樣趕來,定是在意阿姐的緊!彼郎愒谀裏熒磉呁敌χf,“方才你打翻杯子,他都緊張死了!
她抬起眼睛看凝煙,見她雙眼放空的望著某處,不知在想什么,于是輕聲喚:“阿姐。”
凝煙這才很慢的點頭,“你說得對。”
所有人都覺得這般挺好,也確實是最好,夫妻和睦宜室宜家。
沈凝玉一路與凝煙絮絮說著話,將她離開后的諸多事情一件件說給她聽,不知不覺就在園子里待到了夜深。
夜風涼涼吹到身上,沈凝玉才意識到已經很晚了,“我陪阿姐回屋吧!
凝煙點點頭,與她往藏梨苑的方向去,目光落在悠長的石徑上,遠遠看到一抹清雅修長的身影,腳下踩著蒼白的月色,一步步朝她走來,凝煙呼吸在瞬間顫亂。
沈凝玉也看到了緩步而來的葉忱,立馬收起嬉笑的神情,語調也恭畢恭畢敬,“葉大人!
清淺的一聲嗯落進凝煙耳畔。
“聽沈大人說,府中栽有一株古紅豆杉,便起興來看看,倒是不知該往哪里回去!
他一句話解釋了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凝煙卻知不會是如此,父親和葉南容都不在,就連時刻楊秉屹也不見蹤影。
沈凝玉想說去找下人來引路,半垂著目光的凝煙先一步開口:“我送小叔去住處吧。”
葉忱似乎才把目光遞過去,“好,在你家中你必然是熟悉的!
凝煙讓沈凝玉先回去歇息,然后看向葉忱,“小叔隨我來!
葉忱跟上她折轉略快的步伐,以往她都是乖巧走在他身側,現在只給他一個背影,紛亂的步子,就像是預備好了要遠離他。
“小叔。”凝煙只有走在前面,不去看他,不去感受他的視線,才能把話說出口,“我,我有話與你說!
“是什么?”葉忱異常低啞的嗓音在她身后緩緩響起,“煙兒是已經與老夫人說過了嗎?正好葉南容也來了,和離的事情便也一并說開罷。”
葉忱豈會不知她要說什么,可他存著一絲她會選擇自己的細微可能。
“不是!蹦裏燇@聲打斷他,她把手捏的生疼,逼自己開口:“之前是我誤會了夫君,傷心之下才對小叔胡言亂語,我心中敬重小叔,糊涂冒犯的言語,還請小叔別往心里去,也不要再提。”
葉南容覺得她不轉過身來也好,這樣她就不會看到他眼里駭人的戾氣。
他反復告訴自己,他不是前世的趙應玹,她也不是前世的司嫣,可她卻真真切切,如前世一般毫無猶豫的選擇葉南容。
他應該早些記起,就不是用這樣徐徐圖之的手段,或者,沈凝煙中藥那回,他就該要了她。
“前面就是住處,凝煙就送到這了!彼厣碚罩~忱欠身,奪路而逃。
葉忱遏制著才沒有將她一把拽回來,指腹用力捻按的指節,以此來壓制肺腑里迭起的執迷憤怒。
葉南容百般傷她,她仍愿意給他機會,卻不肯給前世的他一個機會。
凝煙已經走遠,葉忱的視線卻一直如密網籠罩在她身上,她寧死也要追著趙循而去,祈求這一世的先遇和喜歡,現在兩人是要得償所愿了?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