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真相暴露
哪吒就這樣,又一次在鷹愁澗住下。
但小白龍不知怎得,他在潭中一聲不吭,本提過當面有話要和她說,卻又不現身。
她下到潭水中去看望過他,可他唯緊閉著眼,瞧著氣息倒是安穩的,純粹是不說話,只在睡覺。為此她還問過哪吒,得到的答復是——
“許是當日受刑,他的靈力尚未完全恢復。”
可小白龍給她傳過信,說是身體早就恢復好了,時青尋有些遲疑。
她和哪吒本是因此事生了點嫌隙,所以哪吒看上去并不很想與她多談這個話題,但見她擔憂,少年還是有禮道:“無妨,我既在此,多為他調理調理便是。”
如此,時青尋也不好再說什么,她點頭,“如此,多謝你。”
“不必言謝。”哪吒只道。
少年心平氣和的時候,便如幽幽的雪,純白而明媚,絲毫不會顯露一絲攻擊性。
加之他是一等一的好皮囊,長相還是偏嬌艷的那種,很容易讓人受到蠱惑,美色都能讓人不積攢成見。
青云洞前,大黑熊早已沒了蹤影,小水怪也離開久矣,小白龍更不用說,他根本不出現。
漸漸地,時青尋的回憶變得只剩下和哪吒的相處。
上回她休假,大體上而言,她和哪吒的相處都是和諧的。
正想著,如玉的白衣少年也向她更靠近了些,時青尋余光瞥見他指尖生出一抹靈力,下一瞬,被她還給他的法器再次出現。
柳葉刀被他重新遞到她手邊。
“哪吒,我……”
少年眼皮顫了顫,唯恐她不收一般,將語氣放得極輕,甚至尾音染上一絲仿若懇求的澀。
“這是我有心鍛造,贈予朋友之物,青尋。”清冷的聲線變得脆弱委屈,他像是在反復確認,“我們是朋友,對么?”
“……”
時青尋下意識握住的拳頭松了一分,被少年找準機會,扣住她的手,刀柄牢牢貼在她手心。
“還未教你如何用,今日教你吧。”哪吒道。
但時青尋本打算即刻啟程去看望孫悟空的,她欲言又止一分,可眼見著少年懇切又服軟的眼神,鬼使神差地,她說不出拒絕。
雖然心中覺得很莫名。
可的確,這個少年給她的感覺,從最初便與別人帶給她的不同。
他像是高山雪,分明不該近觀,恐驟然雪崩的危險。
又總是默默圍繞在她身側,不知是不是將自己偽裝成溫和無害的。那絲從最初便覺得熟悉的蓮香,也讓她不愿承認、卻必須承認——她并不排斥他的靠近。
他的手仍舊是冰涼的。
骨節分明修長的手,連指甲都溫潤好看,能輕易使出三昧真火的神明,怎么偏偏是這樣冰涼的手呢?
時青尋被他覆上的手心冰得一激靈,這樣的觸感…簡直就像,沒有一絲活人的溫度一樣。
哪吒察覺了,垂下眸,只是將她的手扣得更緊,“凝神,專心。”
如同使蓮花瓣一樣發力,指尖微彈,薄如蟬翼的柳葉刀便能飛出幾丈遠,勢頭凌厲而疾速。靈力牽引著刀柄,又能輕而易舉將刀收回。
先前時青尋并未試過這法器,自然也沒太關注,如今試了,發現是真的很好用。
她輕輕眨了眨眼,少時,已能脫離哪吒的手,學會自己操控。
“還不夠。”
哪吒卻搖搖頭,倏然再次扣緊了她的手,冰涼的指尖一寸寸撫過她的手背,力度很輕,卻因冰涼,被撫摸的感受十分清楚。
像是在牢牢地…將她的手,困在他的手心里。
時青尋被自己的胡思亂想無語到了,連忙再次專注起來,少年擎著她的手腕,帶著她的手再度發力,柳葉刀破空而去,直直撞向遠處的山體——
野鳥驚飛,走獸奔騰,竟是直接將山撞出了大洞。
她瞪大了眼睛,哪吒在淺笑,“要不要再試試長鞭的威力?”
心里是想試的。
可時青尋仍有些猶豫,哪吒的意思很明顯,學了就要接受他的禮。
她已經拒絕接受了一次,若這次接受還有下一次歸還,便是彼此間再也不留情分。
收了,此刻關系便會回溫。
可回溫后的關系,經不起再一次的破壞。
“我……”心里有想法的人是不會猶豫太久的,時青尋搖頭,“我要去看望孫悟空了,以后再說吧。”
哪吒沉默了一會兒,他垂下眸,時青尋只來得及看到他眼中閃過黯淡,卻沒能察覺到黯淡之下的陰寒。
“可以吧?”
“……好。”哪吒最終道。
時青尋呼出一口氣,這次是真的掙脫了他的桎梏。柳葉刀仍在她手中,一時還也不是,不還也不是。
哪吒看出她的糾結,心平氣和道:“留下防身吧。至于長鞭……就待以后再說吧。”
“好。”時青尋這次沒猶豫了,她點頭。
*
向哪吒拜別后,時青尋飛在空中,又忍不住往鷹愁澗看了一眼。潭水清澈見底,銀白色的長龍便在潭底盤旋,一動不動的。
小白龍怎么會這樣?她有點擔心。
哪吒這里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在天庭也沒什么朋友,若有時間,想去問問當天也看到情況的嫦娥……
不久,五行山已在眼前。
落定山中,孫悟空老神在在發呆中,一察覺動靜,一雙銳利的金眸頓時掃了過來。
“青尋小妹,你還記得這山里有個俺老孫啊?”猴子哀嚎中。
時青尋被他用激動起來的小奶音控訴著,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頭,“猴哥,畢竟我在天庭還要當差,假期不多。”
但現在假多了,可以多來凡間走動,她剛要如此解釋。
便聽孫悟空道:“哼,天庭那幫剝削之徒,若俺老孫有重見天日之時,定要去替你討個公道,討個幾百年的假期來!”
時青尋頓時星星眼:“會有的,會有那么一天的!”
猴哥,真乃好人吶!
怎料孫悟空又懶懶掀起眼皮看她,眼睛骨碌一轉,“怎得?看樣子你很篤定俺老孫能出去啊?你哪來的把握?”
講話機靈的壞處就是,有時候別人和他太熟,他說起話來就忘了邊際。
可也真因為沒了這點邊界,他把時青尋當成了自己人,心直口快,也是真的會掏心窩子對她好。
時青尋也不覺得和孫悟空說話需要太多分寸感,畢竟他是真正的陽光開朗猴,她再次點了頭,“信我,準沒錯。”
“哦?”
“因為我會算卦。”她信口胡謅了一個借口。
許久找不到人說話的孫悟空來了興致,瞠目乍舌。
“你還有這本事?給俺老孫再算幾卦,俺老孫何時能出五行山?可否能再度把天庭掀了?俺要去找那李哪吒打一架,你算算俺老孫能把他揍成什么程度。”
時青尋:……
前面的問題還正常,后面都是什么鬼啊。
桀驁的猴王此番被壓在五行山下,無人照應,當真是枕風宿雪,好不凄涼。
時青尋都覺得他眼底漸漸沒有光了。
所以能回答的、能給他念想的,一一都回答了。
佛祖還吩咐讓他只能饑餐鐵丸,渴飲銅汁,不過時青尋來了這么多次也沒人管就是了。
“猴哥,算算凡間的時間,大抵總共五百年你就能出來了。”時青尋一邊假意掐訣算卦,一邊佯裝十分認真的樣子道,“再掀天庭那是不大必要的,但有成圣成佛的機會。”
“成圣成佛?”
孫悟空一直在看她胡亂掐著的手指,也不知他看出來什么沒有,最后只是似笑非笑。
“好妹子,成圣俺老孫是樂意,成佛就罷了哦。那滿頭包的佛祖要把俺老孫壓五百年,俺老孫才不稀罕當他的什么佛。”
時青尋不置可否。
或許孫悟空行之一路又會有別的感悟呢,反正結局是這樣的。
“不管怎么說,還是承你吉言了,青尋。”孫悟空又道,“待俺老孫出來,一定給你討來假期,帶你四洲游歷。昔年俺老孫拜師學藝的時候,可看過不少好風景呢。”
時青尋思緒一閃而過,不知怎得,就想到了哪吒也曾去拜師學藝的事。
說到哪吒,孫悟空正好也提到了哪吒——“所以,最后一個問題,給俺老孫算了沒?”
“……啊?”時青尋裝傻。
這怎么算啊!孫悟空能揍哪吒多少次……怎么回答都不對。
孫悟空也沒打算真的聽她回答,笑了笑,忽然道:“李哪吒前陣子又來找俺老孫了。”
他原是想說這個話題。
時青尋看他,遲疑問道:“哪吒他…不會真對你做了什么吧?”
心里的答案是,不愿聽到哪吒傷害孫悟空。
若是哪吒真這么做了,她和哪吒才緩和的關系,或許在她心里又會重新打上一個問號。
哪吒究竟是個怎樣的神仙呢?
時青尋心中的哪吒,不該是個不分青紅皂白的人,她甚至覺得,他本該是和孫悟空一樣正義凜然,嫉惡如仇的。
只是孫悟空的形象還和她曾經了解到的差不多,哪吒的已經有點怪怪的了。
好在孫悟空的答案是“沒有。”
孫悟空搖了搖頭,道:“他只是在五行山很前頭看了俺老孫很久,俺老孫察覺到了他的氣息,罵了他好一會兒,他也不生氣,不過好歹走過來了。”
時青尋靜默一瞬,覺得哪吒或許就是生氣了,才走過來呢……
那個白衣少年,其實也是個心氣高的,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有點在乎才會施舍一個眼神。
“然后呢?”
“他竟然和俺老孫談起心來。”
時青尋一頓。
“他說……”回想起那株黑心蓮花與自己的談話,孫悟空也有些說不準,又有些生氣加無語,“他說他覺得俺老孫很可憐,要是這樣屈辱的活著,不如死了算了。”
“……”
“俺老孫如何關他何事?”孫悟空嗤笑一聲,又一頓,“可他看上去,并不像來看笑話的……”
雖然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是那樣。
哪吒的語氣非常淡,又茫然,像是一個孤單的人在尋求同類的慰藉——孫悟空聽出來的感覺。
“他說當初幫天庭對付俺老孫,并非他本意。無人不受限天道,不受限天規,神仙冷漠無情——天規什么的不說,神仙無情,俺老孫倒有幾分贊同。”
時青尋問:“可猴哥,你不是廣交了不少仙友嗎?”
“現在有誰來看過俺老孫嗎?除了你。”孫悟空反問她。
時青尋不說話了。
孫悟空順著自己的講述,逐漸回憶起了當日的哪吒。
明明是活了不少年頭的一個神仙,在天庭地位應該也還可以吧,可偏偏他長身玉立在那里時,莫名看上去十分寂寥而孤單,還有點小可憐。
和天庭其他神仙完全不一樣。
他的語氣的確有著幾分惺惺相惜之意,但絕對不多,更多的是一種刻意,像是刻意在與自己說好話。
但孫悟空也說不清他為何要說這些好話。
唯有那一句“不如死了算了”,少年有了幾分真情流露。
聰慧機敏的孫悟空看清了這一句的內在含義——
哪吒不是想他死,而是想知道被自己劃歸為同類的他……會如何面對這樣屈辱的待遇。
剛好,時青尋也在此刻問到了,“他為何……說不如死了算了?”
孫悟空微微抬眼,看著面前不自覺擰眉沉思的蓮花仙。
猴王眼中任何人的長相都沒區分,頂多有年齡分別,他不在意仙子是否美貌,卻能一眼從仙子臉上的表情看穿她的內心。
她心有擔憂和顧慮。
擔憂為何那個神仙少年會起那樣的想法,她似乎不愿他有什么死的念頭。
但她自己并沒有發覺這種擔憂。
“俺老孫也不知道。”孫悟空回答,只是心中細細一想……彼時哪吒的表情,顯然是自己動過類似念頭的。
當然,孫悟空也聽過哪吒千年前自刎的事,他原是死過一回了。
但孫悟空感受到的,是哪吒在復生之后,仍然想過……
死是一種解脫。
“俺老孫覺得他有病。”所以,當時孫悟空也是這樣回答哪吒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那個破蓮花是一點都不懂什么叫做能屈能伸,五百年過去后俺老孫不還是一條好漢嘛?”
時青尋一愣,猴哥的開朗真的讓她敬佩,喃喃著“你說得對”,又沉默一刻,她換了個話題。
從乾坤袋中掏出一個小玉罐,她倒出幾枚丹藥,“猴哥,這是我煉的丹,邀你品鑒……”
好了,她要變成第二個嫦娥了,逢人試丹藥。
孫悟空有些訝異,“你還會煉丹?”
“才學的。”時青尋解釋道,“強身健體的、增強修為的丹藥你應該用不上,我能煉出來的肯定比不上太上老君的金丹,所以我特地為你煉了一些……”
她想了想,組織語言:“呃,吃下能體驗到不同美食口味的丹藥,飽腹感還很強。”
她為這個丹藥取名——西游版代餐膠囊。
“比如有桃子味、葡萄味、麻椒燒雞味、五香鹵牛肉味……”
她越細數,孫悟空眼睛越亮,嘖嘖稱奇,很是感興趣:“青尋小妹,你真是朵極有想法的蓮花嘛,快給俺老孫嘗嘗!”
“好。”
時青尋給他喂了幾顆,孫悟空對這個丹藥一直夸夸夸。
又話了幾句家常后,她將丹藥塞進了他耳朵里,約好下回見面的時間,便打算回鷹愁澗。
起身時,孫悟空卻再度叫住了她,“青尋,你和哪吒走得更近了?”
時青尋腳步一頓,偏頭看他。
她道:“應該,算是吧。”
孫悟空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思忖,而后道:“上回你來,俺老孫說他城府深,捉摸不透。如今來看……倒也不是。”
她等他的下文,知道這一次孫悟空和哪吒的交鋒,讓孫悟空品出了不同的味道。
但等了好一會兒,孫悟空最終也不好下定論。
他只能輕嘆一聲,掩下金眸中那點棋逢對手的珍惜之意,就事論事。
“罷了,你與他相處得更多,俺老孫就不影響你的判斷了。該注意的還是注意,無論怎么說,他法力高出你許多,對你而言仍是個危險人物。”
猴王微瞇著眼,又道:“不過——待俺老孫從五行山出來后,你就不必忌憚他什么了,你且放一百個心,俺老孫一定把你這個妹子保護好。”
時青尋知道猴哥是個熱心腸,卻不想他這么熱心腸,不由心中有一絲感動,點了點頭。
“好。”時青尋道,“謝謝你,猴哥。”
雖然猴哥出來后就要去取經了,但她知道,猴哥是言出必行的,至少他心底已經認定了這個承諾,會好好保護她。
*
時青尋心懷感慨地回到鷹愁澗,見哪吒正在青云洞前出神,他那雙烏眸好似總藏匿著許多幽深的情緒,此刻因發散著思緒,反倒變得澄然。
少年神明,白衣翩翩,端是仙姿昳容。
時青尋一眼望見了他,她回來這一路想得許多,孫悟空竟然看出了她其實對哪吒有所忌憚。
這是與哪吒認識許多時日后,不免心起的想法。
他待她的確是好的,甚至比起和孫悟空的幾次碰面,她和哪吒的相處更是多,本該關系更好。
可他偶爾的舉動卻藏著危機四伏,他是個很復雜的人。
出于對危險的心理預警,讓他和她的關系漸漸到一個程度就終止了。
她就是個普通的小神仙,在當神仙之前更是個普通的社畜……還是個沒有家人依靠,獨身長大的社畜,對外人的提防心就更重。
一旦她感受到了不安的因素,就會忍不住把對方拒之門外,哪吒已經超過了她不安的那條線。
但她仍然讓他在身邊……
“青尋。”
哪吒也察覺到了她回來,仰頭,輕眨了一下眼。
時青尋撞入他澄澈的眼眸,少年肌膚如雪,眼尾便顯出一抹微紅,她下意識朝他的眼尾看去,不由一怔。
“青云洞的門前空曠了些。”哪吒沒察覺到她的錯愕,只靜靜詢問她,“你覺得呢?這兒離鷹愁澗還有一段距離,沒有能讓你化身為蓮修行的池。”
無論植物成精、抑或動物成精,最后都會化作人身,可也都是用原身修行效果最好。
時青尋從前多在鷹愁澗里修行,后來在瑤池中修行,住在青云洞的確沒有能化為原身,以池水作為修煉池的條件。
不過這里離鷹愁澗并不遠,不像哪吒說的那樣,時青尋不知他有什么想法,剛要開口詢問,少年已然抬手——
下一刻,洞府前空曠的草地頓時變化,落成大坑,又積水成潭。
“會不會以靈力生蓮?”哪吒又問她。
時青尋張了張嘴,又問她…問題是她還沒說話啊,他不就自己砸坑填池了。
饒是這樣心里腹誹,面上她仍點了頭,抬手,指尖輕彈,赤紅的靈力落入池水中,一朵朵生機盎然的紅蓮蔓延,一瞬間開滿了整片池水。
她覺得自己挺厲害的。
回過頭去,剛想問問哪吒她生出的蓮花怎樣,忽然聽到一聲輕笑,少年正笑著。
“很好看。”
贊許的語氣,沒人不喜歡聽夸贊。
時青尋微愣,卻聽他繼續道:“但還不夠,我教你吧。”
如同數次握上她的手般,哪吒又一次執起她的手,冰涼的手心與她的手背相貼。
這次,他整個身軀也離她極近,馥郁的蓮香從他的周身而來,也從池水中而來,暗香涌動著,縈縈繞繞,經久不滅。
“如此生出的蓮還不夠承托天地的靈氣,你難以從蓮花中汲取靈力。”他解釋著。
生出的這片蓮花是要與她本身相連的,靈識能輕而易舉通過蓮花感知四方,蓮花也能隨心而動,如此才行。
“要以丹田中的靈力為引,屏氣凝神,將那股靈力引向指尖,才能生出真正為你所用的紅蓮。”
言罷,他輕輕捏了捏她的指尖,小指撩過她的虎口,撫過她的手背,冰涼的觸感一直衍生到她的腕骨上,替她梳理著靈力。
如此近乎纏綿的撫摸,時青尋不由地渾身一顫。
“試試吧。”
他平靜的聲音將她喚回了神,她應了聲好,卻看不清身后他的神色并不平靜。
要松不松她的手,他的指尖仍落在她青色的衣袖上。
哪吒垂下眸,掩下眸中翻騰的情緒。
好想,好想用混天綾將兩人的手緊緊捆在一起,她只能與他牽絆,從此永遠不能離開她。
或者更過分些,用蓮莖纏繞住她的花身,就永遠溺在池中做蓮花好了。
本是一株而生,再成并蒂蓮又何妨呢?
可以么?
他對自己心道,回應他的是纏金蓮玉串正死死禁錮著他的腕骨,玉如釘,嵌緊皮肉。
——亦是時青尋開心的驚呼。
“哪吒,你看!這樣的蓮花算不算成功了?”
少年抬眼看去,紅蓮如業火灼灼綻放,艷而明媚,滿目赤色中她的青衫蕩漾,又成了一抹神采十足的清涼色。
她永遠是這樣充滿生機的,或許與千年前比有了些變化,可眉宇間那抹倔強無畏從未變過。
“你真的太懂蓮花要怎么修煉了。”時青尋正在夸他,“若是天下的蓮花精都能得你指點,我們蓮花族一定非常興旺!”
哪吒搖頭:“不一樣。”
“什么不一樣?”時青尋一愣。
天上地下,都是不一樣的蓮花,唯他與時青尋一樣,因此能用一樣的修煉方式去修煉。
她不會喜歡他的主意,哪吒心想。
睫毛輕顫,哪吒仿佛渾然不覺腕上的疼痛,避開了時青尋的回問,只勾起笑,“你做得很好,青尋。”
說著,他也抬起手,同樣是赤色光華的蓬勃靈力,落在池中卻是一朵宛若褪去血色的白蓮花。
時青尋被轉移了注意,一頓,“這……”
同為蓮花仙,她自是一眼看了出來,這是由他的真身蓮瓣所化的。
“我不在時,它會在青云洞替我護你周全。”
“但這是真身蓮瓣,你不能隨意將它丟在這個池塘里。”時青尋又想拒絕,又聽出點他別的意思,“——你要走?”
因她這般下意識的拒絕,哪吒凝眸看她,又眨眼散去累積的情緒,點頭:“嗯,會離開一陣子,近來天庭有許多事。”
至于有什么事……即使哪吒不說,時青尋自己也想得明白,她微頓。
不知從何時起,鷹愁澗四周的山漸漸涌現妖氣,那些原本只有不成氣候小妖的地方,都開始盤旋扎根了大妖的氣息。
此處還是南贍部洲,靠近西行起點的地方。
四大洲其余地方,下凡的時候她也稍微關注過,也是同樣的情況。時青尋剛與孫悟空聊過類似話題,琢磨著天上地下的時間,覺得現在離西行開始已經不遠了。
想都不用想,天庭也沿路部署了不少人,共同湊齊這九九八十一難。
一些當妖怪,比如奎木狼;一些當救兵,比如太上老君、李天王,還有哪吒……
呃,說起來西游原著里的哪吒還是挺靠譜的,每回猴哥上天搬救兵他都挺積極,那個哪吒看起來就是很樂意湊這個熱鬧,如今她面前的哪吒呢?
少年斂眸,垂目不言,看起來淡漠高不可攀。
——她覺得有點難說。
“你去吧。”時青尋肯定不挽留,留他住在青云洞,更多也是存著不想得罪他的心,“你忙你的事,我再歇陣子也要回去當值了。”
西行之路轟轟烈烈,若是年幼的時青尋,她肯定也和年幼印象里的哪吒一樣要去湊熱鬧。
彼時,她還是個充滿激情和幻想的小姑娘。有家人在身邊,所有的風雨有人為她遮擋,她當然能夠在神話故事里無限暢游。
可她已經不是年少時了。
獨自長大好累,生活更累。
生活沒有神話故事的激情與幻想,但是她就是要生活,還要去瑤池上班,這樣才能安安穩穩地活下去。
哪吒看了她一眼。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時青尋神色中的一絲黯然,他并不知不是為了她,但他仍是緩下了聲音。
“我會盡快回來的。”
時青尋沒有接話,只是點了點頭。
*
哪吒離開后,青云洞一時寂靜了下來。
時青尋也安靜下來,細細研究起這片與她共生的蓮池要怎樣與她同感。
清風吹拂,風撫過蓮葉的聲音清晰入耳,還能聽見水珠從葉片滾落的滴答聲,水波正蕩漾著。
春暖花開之際,蓮花開得太早,但再遠些的地方,蒼天大樹也冒出嫩芽,偶有幾片已長成的葉片已然被風吹出梭梭聲。
還有鷹愁澗中白龍的呼吸聲、遠處瀑布的激流聲,和——
“哇!終于到了!”兔子少年超響、超有活力的大喊。
因為正與蓮池聯結五感,遠處輕微的聲響也被無限放大。
時青尋被這倏然貼近的大嗓門嚇得渾身一激靈,仰頭看去,還穿著冬裝,頂著毛絨絨兔耳的玉兔騰云而來,閃亮登場。
“嘿!青尋!”玉兔向她招手,“我在這里,我在這里,我在這里!看見了沒!”
時青尋:謝謝,眼沒瞎,但耳朵快聾了。
雪白的團子小少年落地,驚起一片塵埃,明明是軟綿綿的兔,卻像一只精力無極限的雪豹。
“豬…天蓬元帥的事處理完了?”時青尋見他風塵仆仆來,問他。
“害!”玉兔一撇嘴,“別提了,那只豬化型后更能吃了,我替他找了好多好多吃的讓他癱著享福,他才肯放我離開。”
時青尋被他生動的描繪逗樂了,“看起來你對天蓬也挺上心的啊,你也好貼心的哦。”
“才不是!”玉兔被她說得起雞皮疙瘩,一蹬腿,“你以為我想?還不是嫦娥姐姐受了陛下吩——”
大嗓門、且大嘴巴的兔子心知說錯話,驀地噤聲。
“嗯?哦……”時青尋點了點頭。
玉兔心道不好,連忙問道:“你‘哦’什么?”
“沒什么。”
“你騙人!”
“嗯。”
“……”氣急敗壞,惱羞成怒的玉兔,大喊著,“時青尋,你這朵惡蓮花!”
時青尋笑瞇瞇看他,“見誰都說人家是‘惡仙’?我在你心里既然都能算惡仙,那看來哪吒也沒你說的那么……”
說到這里,她也噤了聲。
原來,她下意識是會維護那個總出現在她身邊,說想和她做朋友的白衣少年的。
玉兔沒有她的反應能力,見她不吭聲了也沒細究,仍在上一個話題,“你沒聽到我說什么吧?我可什么都沒說,我就是從前和天蓬交情還行,嫦娥姐姐也沒有受誰吩咐哦!”
“……”
搞得跟誰不知道豬八戒是天庭特地安排下來的一樣,時青尋可是有劇情金手指的人,玉兔說得這么清楚,她都不用怎么聯想都能想明白。
看著玉兔緊張的神色,時青尋也沒了逗他的心思,敷衍敷衍點點頭:“嗯嗯嗯,我什么也沒聽到。”
玉兔松了口氣,也沒注意到蓮池里唯一一朵白蓮花,他只是嗅著蓮花香,央著她帶他四處走動走動。
“你這地方真好啊,山好水好的。”兔子少年這廂與時青尋這個玩伴久別重逢,看什么都津津有味,“這片池塘好大,哇,山下還有個更大的池塘!”
“我們去山下看看好不好?”他激動道。
山下有小白龍,時青尋想了想,還是頷首。
“你山上的蓮花味太重了,哪吒三太子是不是也常來這里?”下山路上,玉兔道。
時青尋跟在他身后的腳步微停,“你能分辨出他的氣味?”
她猶記得,最初她就能聞到哪吒身上的蓮香,與任何蓮花的香氣都不同,佛蓮化身果然就是特殊。
只是除她之外,她問過的其余人,無人能聞到。
“若說能分辨,也不算吧。”玉兔少年蹦蹦跳跳的,一下和她拉開不少距離。
他回頭看她,“只是我們兔子天生嗅覺靈敏,靠嗅覺辨別危機呢。哪吒身上的蓮香其實也挺淡的,但這是惡神仙的氣味,我自然記得清楚。說起來,你身上也有蓮花香,氣味和他的很像……”
時青尋有些怔愣。
她不覺得自己身上有蓮花香,沒想到嗅覺敏銳的玉兔能聞出來。
——更想不到,她的蓮香和哪吒的會像。
蓮花有不同的品種,自然香氣也有所區別,尤其是她在瑤池任職后,能接觸到不少天上地下的品種,還專門研究過相關養護知識。
若是一樣的香氣,便是……一樣的種類,但這怎么可能呢?哪吒是佛蓮,而且他們倆顏色都不同。
“呃,怎么有龍的味道?”靠近鷹愁澗,玉兔錯愕。
他的聲音打斷了時青尋的思緒,她揉了揉眉心,覺得自己真是胡亂想。
人家玉兔說的是“好像”,她怎么自己下意識下定論成“一樣”了。
“先前不是告訴過你嘛?我的朋友玉龍三太子敖烈在此修煉。”時青尋道。
“哦哈哈哈。”玉兔撓了撓頭,“不好意思,沒記住。”
那還好玉兔是先一步找到了她,要是先找了敖烈,以玉兔這樣囂張的個性,說不定還要起什么爭端。
……只是,敖烈如今在潭中靜悄悄地,已經沉悶很久了。
“咦?”
越靠近池潭,玉兔動鼻子的速度越快,最后他詫異又驚恐道:“這里怎么還有哪吒三太子的味道?不會他在吧?”
時青尋看向平靜的潭水。
“他不在。”
“那怎么會味道這么濃?他是不是在這里駐足過很久?”
“你來之前,他有很久沒來過這片池潭了。”
“那味道早就該散了吧。”玉兔更是覺得奇怪。
兔子少年有一顆天生愛較勁的心,生怕時青尋覺得他是信口胡謅,立刻蹦蹦跳跳走到潭水邊,鼻子都快聞皺了。
時青尋也走上前,她也不自覺隨著玉兔的動作皺眉。
“我知道了……”玉兔察覺了端倪,恍然大悟。
時青尋的腳步頓住了。
“三太子定是在這里布下了什么陣法。不過好隱蔽啊,術法的痕跡好難察覺……”
一瞬間,時青尋的思緒不斷涌過,最后形成了一個……古怪的想法。
“你確定嗎?”她問。
玉兔撓頭,“這我真不好說。”
畢竟玉兔和哪吒的實力差距擺在這里,玉兔只是不想讓時青尋覺得自己不靠譜,才提出了這個心覺最靠譜的可能性。
時青尋沉默一瞬,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么,只道自己知道了。
小白龍仍然昏昏欲睡,并不搭理人,沉睡的巨龍自然讓玉兔覺得沒什么意思,不一會兒又拉著時青尋去了別處逛。
但時青尋已經沒了什么興致,陪著他逛了半天,天已傍晚。
玉兔還要回趟天庭給嫦娥送新的草藥,他難得沒多纏人,向時青尋告別。
“下回再來找你玩啊!”臨走前,玉兔又發出邀約。
時青尋心中有事,只是點頭。
待玉兔走后,晚霞漸落,四周的妖氣也因沉沉天色變得越發濃郁。
許多山精鬼怪,都喜歡晝伏夜出。
鷹愁澗這片她誕生的凈土,早隨著西行將要開始的預兆變得暗潮洶涌,但她并不打算早早回青云洞休息,而是迎著夜色,又去了一趟五行山。
玉兔的實力不夠,看不穿池潭有沒有什么隱蔽的術法,猴哥的能耐卻絕對能比哪吒,她要去問問。
*
再從五行山回來,時青尋心不在焉。
騰云是神仙的基本技能,她也早早得心應手,卻因為分神,頭一次差點失誤栽進了新搭好的蓮花池里。
幸好,一抹鮮亮的紅綾照亮夜色,驟然從漆黑一片的洞府前飛竄而來,纏上了她的腰身,止住了她還要繼續飛的身形。
時青尋乍然回神。
幸好聽到的是熟悉的清冷少年音,“青尋,怎么不當心?”
是哪吒。
他回來的這么快。
熟悉的聲音,但此刻卻讓她心情更復雜。
“我……”她沒有抬頭,正思考著要怎么回答他,因為他的眼神中儼然透著探究。
而少年卻不打算等她解釋,只是在夜色中靜靜問她——“多重要的事,需要你一日去找孫悟空兩回?”
時青尋猛地抬眸。
青云洞前未點燈,白衣少年佇立于一片幽深之中,唯有幾縷輕淡月光落在他的衣袂,照亮了一點他袖角赤色的紅蓮。
分明是這樣平靜的語氣,但她仍感受到了他無法抑制的、發自內心的冷意。
對于她去見孫悟空這件事,盡管他說著這是她的事,他不會干涉。但從頭至尾,從他第一次得知時——他就一直很介懷。
“沒什么。”她調整好情緒,面不改色道,“落了東西在五行山,又去拿了一趟。”
時青尋漸漸想明白了哪吒是個極會觀察別人的神仙,他每每凝視她,分辨著她的反應,以此來回答出她想要聽到的答案。
這次她是刻意留了心的掩飾,哪吒竟真沒看出。
他只是下意識反問了一句,“是么。”
“不然呢,跑一趟也很累的。”得到的是時青尋肯定的答復。
他沒再多言。
去天庭的這趟他行之匆匆,趕回來也很急,又被玉帝反復交代了許多關于西行的事,此刻竟難得心有疲憊,只說讓時青尋早些去歇息。
言罷,他也轉身去了青云洞更深處。
……
但時青尋仍未做休息的打算。
自哪吒重新住在她府邸后,她就留心觀察過,雖然都是蓮花,她卻并不好探查他的蹤跡。
這可能說明著,她并不清楚哪吒真正待在她身邊的時間有多長。
對于她的事,哪吒總不自覺流露出一種了如指掌的態度,僅僅只是這段時間相處中得知的嗎?時青尋摸不準,也猜不透。
因此,她嘗試了很多次,終于能通過靈力,在較近的距離間感受到他的氣息。
夜半,萬籟俱寂之時,她小心翼翼地將靈力往哪吒休息的后室探去——
哪吒竟然不在。
后室之中了無痕跡,時青尋錯愕一瞬,卻根本沒心思細想他為何不在。
一邊她擔心著哪吒是去找了小白龍麻煩,一邊又覺得這是個大好機會,她忍不住了,她要去鷹愁澗看看究竟有沒有哪吒的術法。
于是,她最終翻身下榻,迅速往小白龍棲身的池潭趕去。
今日第二回去五行山,孫悟空教會了她幾個如何化解高階術法的方式,站定池潭前,時青尋深呼吸一口氣,挨個嘗試著。
可惜都不見效。
心卻因為嘗試不見效,而漸漸冷靜下來……她可能又誤會哪吒了,時青尋如此想著,心中有了一絲愧疚。
她怎么總是這樣,只要在某個人身上感受過一丁點危險的氣息,就會忍不住把他推遠。
這是摸爬滾打長大后印刻心中的本能。
可哪吒也曾是她童年的男神,他在她的心中本該象征著不畏強權的精神,是極為正義,和猴哥、和二郎神一樣支撐她走過那段黑暗年少的角色。
她不能屢次誤會哪吒吧。
時青尋呼出一口氣,最后草草甩出柳葉刀,想以此結束最后的一次嘗試。
怎料……
薄如蟬翼的柳葉刀如蜻蜓點水般掠過水面,薄刀上殘存著哪吒的氣息,潭水忽然開始輕輕顫動,不過一瞬,細若發絲的法紋在潭面蕩開,又乍然破碎。
悄無聲息地,某種術法解開了。
蓮香在她鼻尖竄開一瞬,又靜靜消弭,隨之而來的是蓬勃的真龍氣息,潭下的巨龍終于蘇醒,他化身為銀發的少年,循著水波上岸。
月下,敖烈那雙淡徹的眼極為剔透,又因憤怒而通紅。
他久未開口的嗓音還有些喑啞,卻十分急切,對著她道:“青尋,你快走吧,莫要再和哪吒三太子接觸了!遠離他!”
“是他將我封印在潭底,不允許我與你說出真相。”
“我恢復記憶了,我全都想了起來,當初將我打成重傷,令我被迫在鷹愁澗休養的人——就是他,李哪吒!”
第29章 你在騙人
時青尋懵了一瞬。
銀發錦袍的少年眸色猩紅,他的龍角剔透,色澤卻黯淡,是靈力尚未完全恢復的體現。
此刻,他儼然氣極,又透著萬分著急。
“他…他為何要傷你?”
時青尋想問清楚點,她告訴自己要冷靜點,二者都是朋友,雖然她心中認定小白龍和自己關系更好,但真相面前不分朋友。
“我并不知。”敖烈搖頭,卻因回想更為生氣,“當日我要去東海拜訪敖丙三哥,偶然在云間撞見了哪吒三太子,他不由分說便動了手,那架勢,恨不得要將我抽筋扒皮。”
“難道把你認成了敖丙?”時青尋猜測著,“不對,你是白龍,敖丙是青龍,哪有那么容易認錯……”
“而且那都是千年前的仇怨了,上回看他和敖丙相處也沒有那么過分啊。”
“你當時化形了嗎?他真的什么也沒說嗎?”
一句又一句,她的語氣有些混亂。
因為,她覺得哪吒無論怎樣,除去夜明珠這件不知真假的事,并沒有真的動手傷害過她的朋友。
心情很復雜,又想努力分析,直到小白龍因為她的問句,恍然答道:“有,他說了,他說‘是龍便都該死’。”
時青尋的思緒戛然而止。
“他知道我并非敖丙三哥,但他仍然傷了我。”
越是說著,一向溫柔的敖烈越發憤怒至極。
“他知我西海不比天庭云樓宮的勢力,更奈何不得他這位中壇元帥,便做這般惡劣霸道之事,如此怎堪為仙?!”
由敖烈所言,若是這樣的哪吒……當真是囂張又霸道,肆意又乖戾。
時青尋在天庭任職,結合原本西游的背景,大概能弄清楚這個世界的神仙階級。
龍族在這個世界并不算是個多強勢的種族,雖有四方水域,卻也只能在水域稱霸,只能被稱作地仙,要聽從天庭法令。
西游原著里就有一個涇河龍王私自改了下雨的時辰,因此觸犯天條,而被斬首的故事。
真正發號施令主張生殺的,還是居于天庭的神仙。
如今她在西王母的瑤池當主管,又有了金仙的修為,說起來早也能與海域的太子比一比品階,便是去拜訪龍王,龍王也要給她幾分薄面。
而哪吒……
身為中壇元帥,前陣子又被封三壇海會大神,統管海陸空三路天軍,率領五營神兵,誰見了都要尊稱一聲“三太子”的仙,自然是絲毫不用顧忌海族的。
“青尋……”
見時青尋似在思忖,遲遲沒有再開口,敖烈更是急切。
敖丙也曾與他說過不少哪吒的惡,他心中擔憂極了時青尋的境地,心知哪吒總是到蛇盤山纏著她,他苦口婆心勸她。
“小尋,如今我離不得鷹愁澗,你卻自由,盡快回天庭去吧。天庭之上有王母庇護你,至少明面上他不能對你做什么。”
時青尋經他提醒,想起的卻是月曇。
王母或許也顧及哪吒一分,又或是王母早就心知哪吒真實的性子,當日哪吒對月曇起了殺心,王母也只能將月曇送去披香殿。
讓月曇近身伺候幾乎不離開天庭的玉帝,總比在時常清修或赴宴的王母身邊好。
甚至……時青尋開始覺得,若不是她之后向哪吒解釋了來龍去脈,若真是這般乖戾性格的哪吒,或許連玉帝的情面也不會顧。
“我不能走。”時青尋搖了搖頭。
“小尋!”
“我走了,若哪吒當真是你說的這般,我怎能放心你獨身在此?”
“我……”敖烈皺眉,想找個萬全理由支走她。
——沒想出來。
倒是時青尋繼續道:“他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封印鷹愁澗,既然能不由分說就重傷你,那會不會還有下一次傷害人的舉動?若是我走了,他意識到了什么遷怒你,又一次傷害你,你叫我良心過得去嗎?”
“你不必擔憂我……”
“沒有什么不必的,我們是朋友,我就是會擔心你,也……”她呼出一口氣,“也擔心我自己。”
敖烈錯愕,“什么?”
時青尋想明白了,她想找個機會和哪吒說清楚。
敖烈這一方的證詞有了,趁著哪吒還對她有昔日險些重傷她的愧疚在,心平氣和地聽哪吒的證詞。
所有能做朋友的前提是——不會彼此傷害、也不會去傷害彼此身邊的人。
不然她當然也會擔心自己。
“沒什么。”時青尋搖搖頭,對著小白龍囑咐著,“你回去休息吧,封印的陣法破了,哪吒說不定有察覺,我先回青云洞了。”
“小尋,你別回——”
“我已經決定了,我要留下來。”
時青尋的決定基本不會有回旋余地,與她相處過不少時日的敖烈自然明白,他欲言又止,最終沒再多說什么。
*
時青尋心事重重地回了青云洞。
夜已深,月光都變得黯淡下來,心中有事的她甚至沒心情去分辨究竟幾時了。
山間有驚鳥飛過,劃破了寂靜的夜,重羽帶起的風掃落片片樹葉,驟然嘈雜的聲音才讓她回過幾分神來。
洞府已在眼前,蓮花池中,紅蓮蕩漾,月波浸在蓮瓣中,讓如火肆意的顏色變得溫涼些許,也降下了她心中的浮躁。
她深思著,要怎樣去和哪吒開口。
要怎樣不讓他覺得自己有所懷疑,不要又和上次一樣鬧得不歡而散,爭吵不是她的本意,她在乎的是真相……
空中忽地蔓延過一陣血腥味,極淡,可夜風太大,還是一下飄了過來,被她有所察覺。
時青尋只覺渾身一僵。
她微微抬起頭,視線穿過瀲滟赤色的池水,一眼望見月下佇立的白衣少年。
他墨發披散,如此姿態顯出一絲慵懶,背對著她,身影攏在月色下,清寂而孤傲,還極為冷。
而且除卻紅蓮的赤色,還有極為稠麗的紅綾飄蕩在空中,像是掩著另一具黑色的身影。
陰影攢動,血腥味逐漸翻涌,一切在深夜里變得詭譎起來。
時青尋不由自主地微張著唇,瞪大眼睛想看清那個黑影是什么——
她也當真看清了。
在少年挑出斬妖劍的那一刻,劍鋒的寒光乍現,照亮了黑影堪稱血肉模糊的軀體。
那是一只被傷得體無完膚的妖,身軀被灼傷得面目全非、肌膚被利器割開,連四肢都被殘忍折斷。
渾天綾仍在撕扯它的血肉,它的眸子浸染著無限恐懼,卻又難以發出一點聲音……
因為喉管也好似被人割開了。
時青尋在驚懼之下,也和它一樣發不出聲音,卻應激一般與近在咫尺的蓮池同感,讓她得以聽見妖怪的喉嚨在發出嗬嗬的氣音,它在呢喃。
“三、三太子,饒命……”
哪吒自然沒有饒它。
在時青尋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刻,少年一劍挑穿了妖怪的心脈,血光飛濺,它悄無聲息地倒下了。
有不少溫熱的血液,也濺在了他純白如雪的衣袂間。
下一瞬,白衣少年倏然偏頭,看向了她的方向。
他發現了她。
他烏眸間凝出的寒意尚未褪去,可姣好的面龐無論如何看都十分靜謐,純良與乖戾相融合,顯出幾分詭異,令人怎么都看不清。
他唇角翁動,好半晌錯愕道:“……青尋。”
時青尋只覺得被他這一聲輕喚,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是真的。
她心道,敖烈說的是真的。
看似純粹的少年,實則根本不純粹,像她每一次懷疑又推翻的懷疑一樣,他的內里是嗜血又無情的。
殺妖可以,若是惡妖自然該殺。
但他的手法已近乎是虐殺,實力的差距這般明顯,分明可以一劍封喉,一定要用這樣的手段去殺妖嗎?
她不由得往后退去,退了一步,又一步。
控制著拔腿就跑的本能,哪吒卻沒看清她抑制的情緒,那仍帶著血腥味的紅綾不管不顧飛竄而來,牢牢禁錮住她的腰身,反倒壓垮了她心中最后那道防線。
“你……”少年聲音仍是冷的,卻又透著幾分無措。
可惜時青尋根本沒聽出來。
“你放開我。”本能會讓人遠離危險,大腦談不上空白一片,卻也好不到哪里去,時青尋只重復道,“放開我,哪吒。”
她的反應只讓哪吒的眼神越來越沉,他久久凝視她,混天綾不再是他用法力在控制,而是任憑心意就能鎖住她。
“為何?”驀地,少年輕笑了一聲,“你看到了什么,聽到了什么?”
他篤定的聲音含著冷意,“你去見了敖烈,背著我去的。”
“不是背著你。”時青尋深呼吸著,她搖頭,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我早說過,我在這里休假會去看望我的朋友。”
他頓了頓,輕呵一聲,“夜半時分,趁我不在時?”
“哪吒!”她沒忍住,呵止了他帶著諷刺的問話。
少年不再多言,唯是靜靜看她。
血腥味并沒有散,反而越來越濃郁,血氣中還夾雜著深沉厚重的蓮香,顫抖間令人分不清是來自于蓮池,還是來自于哪吒的身上。
妖怪的尸體被少年三昧真火一揚,直接挫骨揚灰。
熊熊烈火倒映著他漆黑的眸,點亮了他的瞳色,也照清了他如玉面龐上被濺上的血跡。
純白的蓮只是表象,染上血色時,比蓮池中任何一朵蓮還要妖冶。
“……你知道了。”半晌,他的聲線莫名帶上了一絲顫,垂下眸。
從他問出“你聽到了什么”時,他就知道,時青尋已然從敖烈那里知道了什么。
時青尋又深呼吸了一口氣。
緊張時,呼吸的波動會越來越強,她鼻尖盡是馥郁的蓮香,還伴隨著嗆人的血腥氣。
原本回來的路上,她還在思考著,要以怎樣妥善方式詢問哪吒關于小白龍的事……
但此刻,她卻根本忍不住。
親眼目睹這樣一片場景,她問道:“對,我知道了。是你打傷了敖烈,你為何要這么做?”
很直接。
哪吒神色莫測看著她。
打傷一條龍而已,對哪吒而言不過一件小事,想做就做了。
可他清楚,時青尋絕不這樣認為,尤其是她屢次提到過敖烈是她的朋友。
——那他呢?
昔年因為他打傷敖丙,她就與他生了那么大的氣,如今又為了另一條龍。
可少年就是有這樣惡劣的心思,既然她在意,比在意他更在意龍,那他眼里便一條龍都容不下。
他微掀起眼皮,淡聲道:“是我做的,這又如何呢?”
這有什么值得她生氣的?
哪吒不明白。
昔年分明是他最初遇見她的,可最后她卻沒有心向著他。
她向著敖丙,她肯定是向著敖丙,那時她就與敖丙關系更好。
明明已經學著收斂鋒芒了,可千年之后,她仍然會這樣向著別人,又要再一次丟下他——從她此刻驚疑不定的眼神里就能看出。
“你怎么能這樣說……”果然,她呢喃著,又往后面退了一步。
哪吒忍耐著、壓抑著自己情緒,靜靜感受著纏金蓮帶來的痛苦,才能帶來短暫的平靜。
呼出一口氣,又一次藏住惡劣的心思,他隱忍道:“青尋,是敖烈先頂撞我。你也知道,我和龍族有舊怨,還以為他是來為敖丙算賬的,他是你朋友,我也是,難道我就該受他欺凌……”
他又示弱,他心知她吃這一套,于是偽裝自己才是受害者的樣子。
時青尋心中思緒一閃而過,福至心靈,打斷了他:“——你騙人!”
少年烏眸沉沉,剎那間,偽裝的脆弱便消失殆盡。
“敖烈怎敢頂撞你?他的法力與你相差那么大,自尋死路才會做這種事。”時青尋搖頭道。
“或許他就是自不量力,自尋死路呢?”哪吒輕哂。
嗜血的快意在喉間涌動,夾雜著纏金蓮帶給他的痛,可這也比不過她的反駁。
反駁就代表著她早已確信敖烈的話,只待他認罪。
和上次一樣。
說著讓他解釋,其實她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
“這不是第一次了。”時青尋搖頭。
他看她,“什么?”
時青尋細細回想,許多次哪吒的行為,都在她腦海中浮現,“你將妖怪的尸體丟入鷹愁澗恐嚇敖烈;將夜明珠丟下凡,導致敖烈受罰;你還恐嚇過孫悟空,還……”
她細數著,每說一件,哪吒的眼神就沉了一分。
心知少年的眼神此刻一定是充滿壓迫的,但時青尋還是抬起了頭,“就連大熊也被你恐嚇過——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呢?”
忽然,時青尋又瞳孔一縮,不可置信地多看了一眼他的眼尾。
“不,你、你沒有……”她輕喃。
“沒有什么?”哪吒還在沉思要如何應對她的質問,忽聽時青尋如此說。
以為她心底還是信他的,只是糾結于這些小事,他的眼眸掀起,眸底有一絲亮光。
“……你原是…沒有淚痣。”她愕然,腦海里閃過的是當日哪吒來找她致歉的場景。
少年沐浴在陽光下,眼尾的朱砂痣晶瑩而妖冶,隨著他眼皮的顫動,那顆淚痣也在微微顫動著——但淚痣怎么會動呢?那分明不是痣,而是血。
在她還沒回來青云洞前,在他與她致歉之前……
他是否也是如此,虐殺了一只妖?
哪吒也有些錯愕,不明所以:“你在說什么。”
沒有得來時青尋的回應,她仍是直愣愣地看著他,
他心里忽生一絲煩悶,卻壓抑著道:“青尋,我是在保護你。”
“如今不太平,山中精怪多,我殺妖皆是為了你的安危。”
“將尸體丟下鷹愁澗不過是無意為之,孫悟空是罪妖之身,我自然也不希望你多接近他,還有大熊……”說到這里他頓了頓,“我恐嚇它什么了?”
他并不知道,那日他無意將心聲說了出來。
但這些其實都不重要了。
時青尋看著他,她已經將所有古怪之點,匯聚成了一句直戳人心的問話——“哪吒三太子,你這般日日在我身邊,究竟有何貴干?”
第30章 信守承諾
時青尋實在是不能理解。
哪吒對樁樁件件事的回應都是為了保護她。
但她哪里來那么大的魅力,能讓這位眾仙都忌憚的神仙來保護了?
為此,哪吒說過要將混天綾送她、邀她去西蓮苑共享蓮池、還專程為她鍛造了法器……甚至吵了幾句嘴,他還紆尊降貴專門來給她道歉。
先前她沒深想,把這些全部歸結為,他對大鬧天宮時差點戳死她的事有愧。
可現在,她已經不能這樣想了。
哪吒對她的好,夾雜著太多她覺得猜不透的因素。他對她的好已經好過了頭,并且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他甚至會為此隱藏本性,偽裝成純良脆弱的模樣,以達到留在她身邊的目的。
但一切古怪中,她覺得最重要的是——他這種狀似保護她的行為,帶給了她深深的危機感,對于她,對于她的朋友。
她覺得不安,危險的氣息時刻籠罩她,正如此刻仍死死束在她腰間的混天綾。
時青尋覺得有點喘不過氣,心跳的速度越來越快,她僵著身子,“哪吒…你還沒有松開……”
“尋尋。”
驀地,哪吒如此喚她。
時青尋一怔,因緊張更是導致呼吸不暢,她緊緊盯著面前湊近的少年。
夜風極盛,微涼,少年的白袍被風鼓動著,如云烏發也激蕩披散,浸著血的嬌容妖冶而蒼白,黑眸中溺著她怎樣也看不清的情緒。
“你忘了……”
清冷的聲線在夜風中更淡,這聲像是極難釋懷的嘆息。
“你曾答應過我的。”他道,“你說,要永遠和我在一起。”
永遠和他在一起,就這么難么?
他等了千年,等來的卻是她這般的排斥。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讓她的視線永遠停留在他身上,才能讓她的手永遠牽著他?
融魂哺血不可以,將真身分她一半也不可以,召喚了她一千年、等待了她無數日月都不可以。
——那要怎樣才可以?
若是他真的做不好,不如就隨著心,用混天綾鎖住她、囚禁她,讓她永遠不能離開他身邊吧?
如此也算永遠在一起。
得到的答復是時青尋憋紅了臉的冷呵,“你、你快松開我,我喘不過氣了!”
哪吒一怔,混天綾不受控制地散開,迅速飛離了她的身軀。
物有器靈,他一直知曉。
但自己的伴生法器雖有意識,卻從不敢在他面前表現,更遑論這樣公然違抗他的命令。
他的眸色微暗,一時分不清混天綾的舉動究竟是自己心想,還是器靈擅作主張。
而見哪吒如此聽話地松了手,時青尋也有些微錯愕。
混天綾還飄蕩在空中,不再有濃重的壓迫感,反而是輕柔地搖擺,像是想和她貼貼。
時青尋當然不會和混天綾貼貼,畢竟是哪吒的法器。
可不知為何,她心覺混天綾是真的想保護她的,連帶著哪吒手中的乾坤圈也在隱隱顫動。
這讓她莫名有了點底氣,反問哪吒:“你剛才…說什么?我什么時候答應過你……”
“答應過。”哪吒凝眸看她,“若不記得,也沒關系,只要信守你的承諾便是。”
時青尋:……?
她都不知道這回事,信守什么承諾?
山間的霧讓少年那雙黑眸越發深邃,可他的音色中露了情緒,浸著一絲執念,與微微的戾氣。
時青尋斷然搖頭:“我沒有答應過,若你非要這樣說,一定是你記錯人了。”
哪吒仍然眼眸幽深地盯著她,輕顫著眼皮,唇角的笑意似輕嘲,不知是在嘲誰。
“你的答復,只有如此,是么?”
什么答復,她答復什么了。
時青尋忍不住道:“我不想和你打啞謎,如果這就是你做這一切的解釋,那我覺得你只是在敷衍。因為你不想承認你做的事,所以隨意找了一個借口。”
她在這個世界誕生才多久,根本沒有記憶缺失。
而且就算是她答應了和哪吒在一起,也絕不會讓哪吒因為這件事,就搞得身邊的朋友烏煙瘴氣,不得安寧。
“我承認?”他輕呵著,“要我如何與你說,解釋所有,你就會愿意和我在一起?”
“不是,我們的話題一開始不是這個吧?”
什么亂七八糟的在一起,她懵了一瞬,怎么她也順著他的思路來了。
“時青尋。”
哪吒頭一次喚她的全名,神色未沉,可眸中已然有了怒火與不甘。
“就如我上回與你說的一樣,你要我解釋什么呢?我開口與否并不重要,你心中早已有了決斷,早已將所有的罪都扣在了我頭上。”
“……”
“解釋你不聽,坦白你不信。你永遠只信你心里的答案,永遠有旁人無法扭轉的決定,甚至我認真與你說了,你不聽信也就罷了,竟還猶自替我想好了罪詞——說這一切‘都是借口’。”
時青尋什么都還沒來得及開口,卻眼見著少年的神色越發黯淡、失望,還藏著一絲怨恨。
“等了你那么久。”他輕聲道,“仍是如此結果。”
她只能愣愣看著他,聽著他無助的嘆息。
夜色越來越深,待到某個臨界之點,隱有微光由東而生,薄薄晨霧落在少年身上,不再是純然的暗色,白衣會顯出明亮。
他轉身要走,背影在薄光中顯出幾分寂寥,但臨走前,他驀地又回頭看了她一眼,像很不甘心的小孩。
他道:“或許你在意的并不是敖烈,對么?是敖丙,仍然是他。”
時青尋:?
什么東西啊。
從頭到尾都聽不明白,但是被哪吒這么一通說,時青尋心里比去見過敖烈還要復雜。
她當真開始思考……
自己是不是真的忘了什么?
*
晨光熹微之際,哪吒離開了,這場爭執猝不及防展開,稀里糊涂結束。
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他不是等她決定了什么后離開,也沒有說自己會盡快回來的話。
時青尋心覺,她和哪吒這段薄淡且心驚膽顫的友情,這次算是徹底結束了。
她只覺得松了口氣,但是——
清晨的薄霧里,一抹赤紅綾忽地竄入她眼中,隨著日出的柔和霞光,蕩漾出炫目光華。
“你怎么還在這里?”時青尋揉了揉眉角,有些驚。
又覺得自己荒唐,和混天綾說什么話。
混天綾當然不能答復她。
可它卻輕柔地晃到她身邊,柔軟絲緞般的觸感,輕撫她的手腕。
混天綾自帶溫暖,和它的主人哪吒冰冷的肌膚完全不一樣,時青尋不由得想。
哪吒已不知所蹤,此刻追上去也找不到人,更不是個好時機。
她默默看著被落下的混天綾,思考一瞬,決定還是等上天后找個機會托別的仙子還去云樓宮。
之后的許多天,十分靜謐。
時青尋又去看了幾次孫悟空,與他談到了和哪吒爭吵的事,孫悟空囑咐她要多加注意,盡量避免和哪吒接觸,時青尋點頭說好。
鷹愁澗沒有了封印,小白龍也逐漸緩了過來,其實他的靈力早已恢復好,封印的術法只是讓他一直在沉睡。
敖烈篤定被哪吒打傷的那一日,他絕對是天降橫禍,沒有主動挑釁過。
時青尋沒有再說什么。
有了敖烈的陪伴,鷹愁澗不再因為那個白衣少年的離去,而顯得過分冷清。
一切好像回到了她最初有意識的時期。
不久后,時青尋的假期到頭,打算回天庭之際,卻有另一個許久未見的人到訪。
“尋尋~”
被這樣喚了一聲,時青尋微怔,她知道來人是敖丙,他的音色里帶著慣常的刻意溫柔和調侃,很像是從前世界里那種不著調游手好閑的富二代。
她被他這樣的叫法激起一身雞皮疙瘩,回頭,抬手:“打住,好好叫我名字。”
明明由哪吒喊起來,是個輕聲近乎呢喃的喚法。因少年人清冷的音色,疊詞輕喃于唇齒,顯出幾分難得的溫柔。
但敖丙喊起來……就莫名很怪。
“青尋。”敖丙被她正色的模樣搞得有點尷尬,摸出一把玉折扇輕晃,“這就收拾東西了?是要出門,還是回天庭?”
折扇,更是風流倜儻富家公子哥的標配了。
時青尋看了他一眼,手里收拾東西的動作未停,“回天庭了。”
“不多留些時候再走?”
“你來晚了,我已經休假很久了。”
“但是我好容易才來一次……”敖丙惋惜道。
時青尋停了動作,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敖烈沒有隨你來嗎?”
敖丙輕笑,搖頭,“尋尋,我沒有告訴他呢。”
時青尋微微錯愕。
“哪吒三太子不在嗎?”他仍然含笑,像在自己家一樣,走去桌前為自己斟了一杯茶。
某些時候,時青尋還算是個有邊際感的人。
哪吒回回來,至少明面上還會詢問她要不要留他做客,敖丙這樣自來熟的樣子,她不大喜歡。
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她回道:“他怎會一直在我這里。華蓋星君,你來做什么?”
“自然是想你了,來見你。”敖丙答得很快。
怎料惹得時青尋皺眉更深了。
她這樣的神情,反倒惹得敖丙也有些訝異。
“華蓋星君,我們不是特別熟。”
她點了一句,但對方的答復很蹊蹺——“尋尋,你和從前好像不一樣了。”
“……什么不一樣?”又是“從前”,時青尋的心有些沉了下來。
“嗯……怎么說呢。”
“長話短說吧。”
“……”
敖丙莞爾一笑,眨了眨眼,“尋尋,你從前不會這般拒絕我的。如今這般,好叫人傷心。”
時青尋摸不著頭腦,更是想一次性問清楚,“從前是什么時候?你第一次見我就說過‘你見過我’,當時沒繼續這個話題,現在我重新問你——你什么時候見過我,彼時哪吒在不在?”
怎知,敖丙又一次巧妙地避開了她的問題,只猶自喝了口茶,淺笑著反問她。
“你是不是和哪吒三太子吵架了?”
時青尋一頓,狐疑問道:“你何出此問?”
“哪吒回天庭去了,雖然他面上什么也沒說,但點兵也不去了,玉帝命他下界除妖也不去了,整日就悶在云樓宮,引得天庭眾仙不少嘩然呢。”
東海那場由哪吒而起的浩劫后,敖丙受封華蓋星君,不再長留東海,而是正經成了天上的官。
不過他具體做什么工作,時青尋不大清楚,在天庭也極少碰見他。
聽他說起哪吒,她微頓。
她猜測著敖丙前來的動機,“所以,你莫不是……來給哪吒當說客的。”
哪吒三太子,是身為天庭重臣的人物,他直接罷工,玉帝和王母肯定有所察覺,說不定已經知道是和她吵架的原因了,時青尋心想。
可她怎么也理不清自己一個小仙子,怎么能惹得這尊大神生氣到這種地步。
而且派了說客到她這兒來,十有八九是要她去道歉。
可她不想道歉。
敖丙一噎,連忙搖頭:“我怎會給他當說客,青尋,你可別想茬了。”
時青尋松了口氣,卻又再次聽他道:
“說到說客……我怎么也該是給自己當說客的。”
“……”時青尋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龍族青年今日也身著一件白衫,綴錦藍玉帶,額上還戴了由蛟絲編織而成嵌寶藍琥珀的抹額,端是貴氣凌然,氣宇軒昂。
他的眸晶瑩,如海浪剔透,眼尾微微下綴,是和敖烈一樣無害的眼型,很容易給人極為溫柔的感覺。
“你到底當的什么說客,華蓋星君?”她問道。
“尋尋。”
敖丙已然察覺,時青尋果真是和哪吒吵架了。
那個煞神近些日子是不會再來找時青尋了,這是多好的時機,他心里覺得十分暢快。
他又如此喚了她一聲,刻意的纏綿讓時青尋忍不住麻了腦子,渾身不自在。
她往后退了一步,想叫他別再這樣喊了,很油膩。
才要開口,只聽敖丙娓娓道來,“你問我何時見過你,上回你不愿信,其實,我也一直在等你來問。”
時青尋上次沒當回事,這次卻來問了,敖丙猜想,定是哪吒已然和她透露過什么了。
不過他可太了解哪吒那個喪家之犬的性格,自小被家人拋棄的煞星,根本不懂什么愛,因此反復質疑旁人對他的感情,只需稍微挑撥兩句,便會引得他患得患失。
真可笑。
哪吒嘴里是說不出什么真正的好話的,向來孤身一人的亡命之徒,去何處學如何和人交流?
不然也不會和時青尋大吵一架,又是如此的敗犬之態。
先機永遠掌握在他這里,敖丙輕笑:“你是不是,總覺得哪吒三太子給你的感覺很熟悉,卻又摸不準為何會如此?”
“是不是總覺得他像某一個人,覺得他在模仿誰?他本性并不純良,反倒惡劣殘忍,是真正的天生煞星,命中犯殺劫,卻又想裝作一副溫柔模樣來迷惑你,你可知是為何嗎?”
時青尋緊緊盯著他,順著他的話道:“……為何?”
敖丙嘆息一聲,無奈又哀傷的模樣。
“因為,他是在學我啊。”
“……”
“尋尋,千年前我就與你相識。彼時你我兩情相悅,哪吒妒忌至極,竟在你復生后如此離間你我。”敖丙陷在自己的回憶里,唏噓不已,“可嘆我敵不過那個煞星,他日日守在鷹愁澗,我根本無法靠近,只能眼睜睜看著你被他哄騙。”
“他自知你從未喜歡過他,便學我這樣溫柔體貼的性子,以期讓你喜歡上他,可惜只是效虎類犬罷了。”
“好在你仍是看清了他,你與他這次爭執決裂,也正是你我再續前緣之……”
時青尋終于忍不住了,她眼角一抽一抽的,“……哥,你是不是受了什么重創,要不要再聽聽你說的是什么話。”
現下里,她覺得敖丙腦子有點什么問題。
——哪吒也是。
敖丙的侃侃而談戛然而止,神色微變。
“你怎能如此說?”他似乎備受傷害,努力分辨著她的神情,“尋尋,莫非你當真喜歡上李哪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