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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串通一氣

    紅孩兒站在一旁,環(huán)抱手臂,放聲大笑。

    明明只是奶娃娃的模樣,可硝火襯在他那雙晶亮的眸子里,無端有種壓迫感。

    時青尋放出很多蓮莖去替孫悟空撣火,但是這種草木植物并不抗火燒,三昧真火的火勢只是小了一點點,怎么也撲不滅。

    “你別太過分了!”生氣之際,她打斷了紅孩兒的哈哈大笑,扯他肩上的衣服,想把他提溜起來,“你再這樣,我不陪你玩了。”

    紅孩兒撣開她的手,跳去一旁,當真聽她的話將火熄了一刻。

    時青尋松了一口氣,下一瞬又見火竄得更高。

    “紅孩兒!”

    這個惡劣的小妖王。

    她咬牙切齒,不想再理他了。

    拎著裙擺,她決定自己去把猴哥撈出火海,才走了幾步,紅孩兒見狀,當真將火熄滅了。

    他輕哼一聲,“瞧你那樣!燒又燒不死他!”

    時青尋聞言,卻根本沒打算停下腳步,她仍往前走著,忽然有個什么東西絆了她一下,差點叫她摔倒,又被紅孩兒眼疾手快拉住。

    “青尋小妹,你在這里!”

    另一邊,孫悟空緩過神來,沖她大喊。只是因為被火熏了好一會兒,他的眼睛通紅,喉嚨也喑啞。

    時青尋低頭往自己腳邊一看,好好好,又是紅孩兒的牛尾巴。

    害她差點摔跤,又假好心攙扶他,好事壞事都給這小孩兒做盡了。

    還沒能和孫悟空說上話,天生大力的紅孩兒就將她重新拽回了火云洞里,大門一關(guān),還順手撈了個豬八戒進來。

    “時青尋,你看見沒?孫悟空突然怕了我的三昧真火了!”紅孩兒打完一架,一掃疲憊,甚至開始炫耀,“哈!本大王真是威風(fēng)極了。”

    “你怎么又把豬八戒抓進來了?”時青尋無意聽他的炫耀,呵斥了一聲。

    紅孩兒一頓。

    “怎么?這豬頭也是你朋友?”他看上去并不生氣,只是有點酸唧唧,“真是什么人都能和你做朋友,看來我這玩伴的份量真不重。”

    “喂!豬怎么了?”躺平還突然被cue的豬八戒心生不滿,“豬不配有朋友嗎?”

    紅孩兒盯著地上的豬,看了一會兒后,冷不丁勾出一個殘忍的笑,“也不是,活豬還是可以交朋友的,但死豬就不行了。”

    “小的們!”他冷聲命令,“將這肥豬也給我綁起來,和唐和尚捆去一處,這個豬就不用給他吃食了,清清腸胃,好抬上蒸籠!”

    “哇,青尋仙子,你救我!”豬八戒被嚇到嗷嗷大叫。

    “紅孩兒。”時青尋制止了他的舉動。

    喜怒無常、毫不顧忌的紅孩兒,令時青尋終于失去了所有耐性,“我沒空陪你玩了,你不放人,我要自己破門了。”

    紅孩兒抬眼看她。

    他看出時青尋的威脅之意,只是輕呵了一聲,“你好沒勁。”

    “我說了我不會傷害唐僧,你又不信,說好陪我玩,又出爾反爾。”

    時青尋一頓,答得很快,“一切前提是你不能隨便傷害人。”

    “我說了我沒傷害唐僧呀。”紅孩兒看著她,又重新燃起興趣。

    “那孫悟空和豬八戒呢?”

    “他們又不是人。”

    “……”

    “罷了罷了。”他最終對小妖們道,“只許將豬八戒捆了,不許難為他。”

    又轉(zhuǎn)過頭來,他又對著時青尋伸出手,“還有,這個給你。”

    時青尋有些提防,皺著眉看他,一時并沒有接。

    “拿著啊。”紅孩兒嘖了一聲,捉住她的手,極快地塞了一團毛茸茸的東西給她,“你怎么總扭扭捏捏的,你自己都能打過我,總不能是怕我吧?”

    忽略怕不怕他的問題,她是不可能怕一個七歲小朋友的。

    “這什么東西啊?”

    時青尋只是定睛一看,竟是一撮猴毛。

    紅孩兒上前兩步,捧住她的手,用兩只手指將猴毛撥成兩撮。

    “你好好看看。”他道,“這是兩只猴不同的毛,一個顏色淺點,一個顏色深點,一個是我剛剛揪來的,一個是上回遇到孫悟空揪來的。”

    “……”

    “你不是一直問我有沒有覺得孫悟空不一樣嘛?”紅孩兒解釋起來,“我瞧不出,但幫你找了點證據(jù),你自己再看看吧。”

    時青尋心情有點復(fù)雜,他怎么一會兒子乖,一會兒子又壞的。

    想了想,她應(yīng)了好,又道:“紅孩兒,我不知道你為何非要捉唐僧,我猜測你是想利用他做點什么,也不是不能陪你玩,但你要告訴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紅孩兒正在看小妖們將豬八戒拖去囚牢的身影,聞言,轉(zhuǎn)回頭來,“我告訴你,你打算說給誰聽,孫悟空么?”

    “……”

    “時青尋,我已經(jīng)對你很寬容了,還特地幫你找不同,是真覺得你挺有意思。”他又重新?lián)P起了笑,但這次眼底有一絲晦色閃過,“你不要得寸進尺。”

    時青尋微微錯愕,下一刻,見他從袖中掏出了一朵花。

    她的小蓮花。

    是當時她要傳信去廣寒宮的小蓮花。

    “早就想傳信了吧?你不是妖怪,這信是去天上的,你是神仙啊。”他笑嘻嘻的,但只是皮笑肉不笑,“打算搬什么救兵來——無所謂,現(xiàn)在沒機會了。”

    時青尋:……

    竟然被他發(fā)現(xiàn)了。

    ——還好她一路放了得有十多朵吧。

    現(xiàn)在要不要的也無所謂了,不用天庭的救兵,猴哥用不了多久就會搬救兵來。

    她只負責(zé)看著紅孩兒別把事鬧大就行。

    “你不必猜測我捉唐僧要干什么。”見她反應(yīng)不是很大,紅孩兒有些掃興,又有些狐疑,“很快你就知道了。”

    “……行吧。”

    幾乎沒有等,這個“很快”來得當真快。

    不過一會兒功夫,就有小妖來報,老大王已經(jīng)請來了。

    ——如果不出意外,這個老大王就是猴哥。

    原著里,紅孩兒派小妖去請了牛魔王,小妖半路被孫悟空截胡,孫悟空變作了牛魔王的模樣,進入火云洞戲耍了紅孩兒一番。

    故事的精彩之處,在于一波三折。

    這出戲在原著里才是三個來回里的第二回,最后一回,是觀音以天罡刀化作的蓮臺和金箍,才降伏了紅孩兒。

    總負責(zé)人觀音還沒就位,這一難成立嗎?

    時青尋在思考。

    “這么快就到了?”

    出乎意料的,紅孩兒聽到小妖來報,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欣喜,反而神色凝重。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吩咐小妖道:“取我的火尖槍,就放去寶座后,方便我拿取,暗里再部署些‘火車’,隱蔽些,別讓老大王發(fā)現(xiàn)。”

    來的這個小妖,正是急如風(fēng)。

    這是紅孩兒的心腹。

    時青尋一怔,旋即大驚,不是吧,他這就察覺來的是猴哥了?見都沒見面呢。

    “時青尋。”急如風(fēng)領(lǐng)命離開后,紅孩兒忽然又喚了她一聲。

    她狐疑地看著他。

    “我不說我將唐僧捉了來,不放出消息鬧得滿山皆知,以牛大力對我的了解,他不會來的。”他輕笑一聲,語氣有些鄙夷,好像看不起他爹。

    這是與她做解釋,為何要捉唐僧來了。

    時青尋:……

    “如今他已經(jīng)來了,我也無甚好瞞的了。”他極為坦蕩地看著她的眼睛,“我要殺了他——你沒聽錯,就是殺我爹,牛魔王牛大力。”

    時青尋:……!

    “和你爹有仇?”震驚之下,時青尋失語了好一會兒,終于能開口說話,“你繞了這么大的彎,就是為了引他過來,可……”

    ——可來的多半是猴哥啊!難搞。

    “繞的彎子當然不止這些。”紅孩兒打斷了她的話,“時青尋,我想請你助我一臂之力,我一個人不一定能敵過他,但加上你,加上我的火炮車,應(yīng)當能有八成把握。”

    難怪他非要她留在號山,時青尋眼里翻過驚濤駭浪,現(xiàn)在才全部想明白。

    他明面上是找人打架,其實是想找一個實力強勁的隊友,孫悟空和哪吒的主意沒打上,于是他纏上了她。

    時青尋艱難開口:“呃,但問題是……”

    吐出幾個字,她還在艱難組織語言,怎么說好呢?他做了這么久準備,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計劃被孫悟空打斷了——他會爆炸的吧。

    也說不定有一種可能,來的真是牛魔王呢,畢竟她也還沒見到來的人對吧?

    時青尋對自己心道。

    正想著,余光一瞥,見紅孩兒身后不遠處,一個身材魁梧的牛角造型男人,正大闊步往前走。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投來的視線,男人也轉(zhuǎn)過頭來,向她笑嘻嘻wink了一下。

    時青尋:……

    好了,這下百分百確定了,是猴哥。

    “……求你了。”紅孩兒驀然壓低聲音。

    時青尋乍然回神,吃驚之色幾乎溢于言表,她眼神復(fù)雜:“紅孩兒,你……”

    “你是天上的神仙,我娘是地仙,她說了,神仙都是好施樂善,慈悲心腸的。”紅孩兒垂眸,語氣從沒有那一刻似如今鄭重,“求你相助于我,將我那濫情的父親一舉斬殺,他拋妻棄子,不配活在這世間。”

    “我的兒!”

    霎時,所有暗地里靜默的氛圍被打斷。

    時青尋有些無措,飛快開口:“但如果,我是說如果,來的不是牛魔王,你會怎么辦?”

    可能就是她一下說得太快了。

    加之紅孩兒的注意力已經(jīng)被猴哥版牛魔王吸引了,他只是神色莫名地回了一句話:“你在胡說什么?他不是已經(jīng)來了么。”

    猴哥版牛魔王已至近處。

    紅孩兒略略垂眸,藏在眸底的殺意涌動,隨著他眨眼一瞬,又驟然消弭。

    “父王,您可算來了。”

    “哈哈哈哈,我的好兒,你與我生疏了,見了為父也不曉得見禮?”一貫演技爆表的猴哥,表演起來極為自然,三兩句就想把便宜占了。

    生疏才見禮吧,哪有一見面叫人家行禮的。

    時青尋就站在紅孩兒身后,聞言,她瘋狂搖頭。

    ——這便宜還是別占了吧,一會兒該打起來了。

    可孫悟空又不會讀心術(shù),自然讀不懂她的意思,只稍稍一滯,似乎有些疑惑,復(fù)又揚起笑容。

    “我兒,怎么愣住了?”

    紅孩兒沉默一瞬,倒真垂頭應(yīng)著:“父王說的是。”

    “孩兒給父王拜揖。”他當面跪了下去。

    好,這下時青尋兩眼一黑。

    待會打起來的時候,紅孩兒的怒氣值不得又加一波。

    她又在后面打手勢,兩只手瘋狂抬起,意思叫猴哥趕緊將他扶起來。

    這下孫悟空倒理解了,雙手去托了紅孩兒一把,嘴里還念叨著:“孩兒免禮,我的好孩兒,許多日子未見,倒是覺得你清瘦了,可是沒吃好沒穿暖的啊?”

    紅孩兒有一瞬間恍惚,仍是老實乖順地垂眸回答:“勞父王惦記,孩兒一切都好。”

    這個在外人面前乖戾囂張的小妖王,此刻是時青尋從未見過的低眉順眼。

    他拱手,想將牛魔王往高臺寶座那兒引去。

    時青尋去拉他的手,“那個,你等——”

    “噓。”他與她嚴肅低語,“此刻莫說話。”

    時青尋:……

    “好,好,好那便是好。我兒,你當真將那唐僧捉來了?”孫悟空看了時青尋一眼,接過這個間隙,仍入戲極深地問道。

    紅孩兒眼中的恍惚因他的問句,漸漸又褪去。

    果然如此,牛魔王怎會真的好心關(guān)懷他,一切都不過是為了唐僧而已。

    “此事如何能作假?”他語氣平緩道,“孩兒將唐僧捉住的那日,五百里內(nèi)外的妖都見著了,父王不必有疑,待我將唐僧蒸煮來,請父共享便是。”

    “不不不。”孫悟空連連擺手,“兒啊,你有所不知,那唐僧可是孫行者的師父,那孫行者神通廣大,變化多端,五百年前曾大鬧天宮,就連玉帝都奈何不了他,你若吃他師父,他怎肯罷休啊?”

    紅孩兒冷嗤著:“那又如何,孩兒已與他對過幾戰(zhàn),也不知他眼睛如何傷著了,極怕我那三昧真火,現(xiàn)下已將他燒敗,不知逃竄去何處了。”

    “不好不好。”一聽自己的敗仗還被這樣說出來,孫悟空眼睛骨碌一轉(zhuǎn),“你卻不曉得,他除了三昧真火,還通曉七十二般變化哩。我的兒,聽為父一句勸,將唐僧放了,不然惹出禍端,你何處安身!為父可是會心疼的啊!”

    心疼。

    紅孩兒錯愕一瞬,旋即在心中冷笑,面上也暗暗譏諷了一句:“父王怎得長他人威風(fēng),滅自己志氣?”

    時青尋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話。

    她使眼色,孫悟空也不太看得懂,想和紅孩兒說吧,又怕他瞬間大怒,打猴哥一個措手不及。

    他們就這樣有來有回說著話,從“孫悟空到底有多能耐”扯到“牛魔王究竟要齋戒幾天”,再到“論紅孩兒的生辰是幾時”……

    聽上去好像聊了好半天,實際上兩人腦子都在飛速旋轉(zhuǎn),語速一句快過一句。

    紅孩兒的狡黠機靈之處就在這里體現(xiàn)了,只是一段對話后,他已然察覺到不對。

    “你究竟——”

    “我的兒,你身后這位姑娘是誰啊?”孫悟空倏然轉(zhuǎn)移了話題。

    紅孩兒凝視著牛魔王版孫悟空的臉,直至此刻,竟是有些氣笑了,“竟忘了給父王介紹,此乃我新找的相好,天上來的時青尋仙子。”

    孫悟空:???

    時青尋:???

    一瞬間,她明白了紅孩兒已經(jīng)徹底看穿了孫悟空的把戲,背對著紅孩兒,她連忙對著猴哥使唇語:“走!快走!”

    兩個字的唇語,是個猴這下都給看懂吧!

    只是紅孩兒也似有察覺,他猛地轉(zhuǎn)過頭,冷冷盯住她,“你早曉得他是孫悟空了吧?你倆串通好的?!”

    “不是,我一開始不是跟你說了嘛?”時青尋也要瘋了,“是你不當回事啊。”

    她一直在想什么時候打斷這出戲最好,找了半天都沒能找到最佳時機。

    要考慮猴哥會不會受傷,還要考慮這個小妖王會不會爆炸。

    然后一個看不懂示意,一個她開口就示意她別說話。

    她也很難的好不好!

    好在,經(jīng)過她方才堅持不懈地使眼色,此刻他們還沒有太靠近寶座后的部署。

    沒時間和紅孩兒多解釋,反正他也全都看穿了。這一刻她的選擇當然還是交情很深的孫悟空,她索性直接沖著孫悟空大喊:“猴哥,快跑!有埋伏!”

    紅孩兒眼中的戾氣一閃而過,沒去追孫悟空,反倒是緊緊扣住了她的手。

    三昧真火在一剎那從紅孩兒的指尖點燃,埋伏在寶座后的小妖們魚貫而入,它們拖著小巧卻實力強悍的火炮車,得紅孩兒指令開炮。

    火焰瞬時席卷了整個洞府。

    熊熊烈火中,紅孩兒一雙眸似也燃著熾烈的火苗,沉沉盯著時青尋。

    “青尋,快過來!”

    猴哥想去拉她,又被火焰所阻,眼睛被熏得幾乎是血紅一片。

    害,早叫他好好吃藥。

    時青尋心里著急,可紅孩兒的力氣太大,她怎么也掙不脫,只得對著孫悟空道:“猴哥,沒事,你先走!”

    說完的瞬間,她反手彈出柳葉刀,想刺向紅孩兒桎梏她的手。

    紅孩兒眼中閃過一絲受傷,抿著唇,他早有準備,抬起另一只手。

    雙手被縛,時青尋心下一沉,孫悟空還在她身后心急如焚。

    “時青尋,你好狠。”紅孩兒道,“你明明答應(yīng)了留下來陪我玩,憑什么走?”

    “……別傷害孫悟空,成么?”她放低了聲音,想與他商量。

    紅孩兒沒說話。

    “我不知道你的計劃是殺了牛魔王。”烈火灼人眼,她的眼睛也不大好受起來,只得努力眨了眨眼,保持眼前是清明的,深呼吸一口,她又補充道,“我也不清楚來的是孫悟空,我也是剛認出他來的,這兩日我都與你在一起,你哪里看見我聯(lián)絡(luò)過他?”

    紅孩兒仍沒說話,只冷笑一聲,下巴一揚,小妖們會意,加大了火力。

    孫悟空被燒得狠了,因為眼睛疼,發(fā)出了沉重的喘息聲。

    金箍棒的舞動風(fēng)聲與烈火灼燒洞穴的噼啪聲合在一起,令人心驚。

    “紅孩兒!”時青尋忍不住揚高聲音呵了他一句,終于敗下陣來,“我陪你,我留下來陪你,你放他走,孫悟空他也不知道你的計劃啊。”

    熯天熾地的烈火中,紅孩兒只是冷冷嘲笑她,“你是個騙子。”

    “……”

    “罷了。”但他沉默了一會兒,最終妥協(xié)道,“牛大力沒有來,殺了孫悟空也無用……我無意殺他,如你所愿吧。”

    他將目光轉(zhuǎn)向燒得天昏地暗的火焰,該說不說,這小孩哥是牛逼的,不用手掐訣,單用意念都能控制這三昧真火。

    火勢漸漸小了下來,保持在孫悟空過不來,也不會傷害他的程度。

    “你叫他走。”紅孩兒又道,“他走,你留下。”

    沉默一瞬,時青尋應(yīng)好。

    紅孩兒松開了她沒有握刀的那只手,她得以轉(zhuǎn)過身,沉吟著向?qū)O悟空道:“猴哥,你先走吧,紅孩兒沒想傷害我,我不會有事的。”

    “青尋!”孫悟空急道,“這小孩可不比哪吒,他是真的喜怒無常!”

    “你先走吧。”時青尋仍是如此道。

    又趁著紅孩兒背對她,看不到她表情的間隙,猛地眨眼,以唇語瘋狂道:“快搬救兵去!”

    認真看著她時,孫悟空很快讀懂了她的意思。

    眼睛一轉(zhuǎn),明徹通透的猴王這便想明白了,點點頭,終于答應(yīng)下來了離開。

    時青尋松了一口氣,目送他離開。

    火勢越來越小,直至熄滅。硝煙滾火灼燒后的火云洞,變得一片狼藉。

    “時青尋。”背對著她的紅孩兒驀然又開口,他似是嗤笑了一聲。

    待時青尋轉(zhuǎn)身想聽聽他要說什么,卻見他仍舊垂著眸,神色不明,“你就確定我不想傷害你?”

    “……”

    她確定個啥啊她確定。

    第72章 記憶蘇醒

    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怎么敢打包票他不會害她。

    只是面對孫悟空,她肯定得這樣說啊。

    不然孫悟空怎么能安心搬救兵去。

    回到眼下,看著紅孩兒,時青尋神色凝重,最終坦然道:“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你別害我。”

    “希望不一定有效。”

    “……我謝謝你。”

    孫悟空走了,紅孩兒只與她說了這幾句,便猛地甩開了她的手。

    其力道之大,差點沒讓她順著慣性往旁邊栽倒。

    紅孩兒沒有看她,徑直走入火云洞的廢墟中,他要進行災(zāi)后重建工作了。時青尋欲言又止,最后仍是跟了上去,她問道:“那唐僧……”

    “我不想放了。”

    他走得極快,似乎不想被她跟上,明明那么短的腿,真還走得健步如飛。

    時青尋小跑幾步才能保持與他較近的距離。

    他的逃避,至少在眼下看對她而言是好事,他沒有她想象中那么生氣,甚至此刻并沒有事后追究的意思。

    這令時青尋壯了膽,躊躇一瞬,她再次開口:“你要不考慮下,還是把唐僧放了吧……”

    他此刻不放,等孫悟空去請了觀音來還是要放。

    而且到時候他還得受傷。

    ——不過能去南海修行……也算好事吧?

    “我還有機會。”他驀地停下腳步,轉(zhuǎn)頭看她。

    時青尋一時不察,差些就要撞到他身上,又被他眼疾手快用手一推,支撐住她的身子。

    然后,他微微抬高的手就正好抵在她的肚子上。

    時青尋:……

    沒辦法,因為他人也就到她肚子上那么高。

    “孫悟空通曉變化之術(shù),急如火行如風(fēng)這么快將他請來,定是半路就遇上了。”他思考著,“我再叫人去請牛大力,只要唐僧還在號山,牛大力一定會來。”

    時青尋微頓。

    只怕牛魔王還沒來,觀音菩薩就先來了。

    “時青尋,屆時,你還會幫我嗎?”紅孩兒仰起頭看她。

    日光下,這小娃娃的肌膚變得極為白皙通透,像成色上好的暖玉,眉眼清俊又有朝氣,略帶殷切期盼地看著她,讓人很難說出拒絕的話。

    “……你先告訴我,為何你非要殺了牛魔王,可以不?”但時青尋是個神仙,不是人,“然后我們再細商。”

    先前他突然爆出這么大一個瓜,講得也不是很詳細,時青尋覺得自己還沒有完全搞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且,實話說,其實她覺得自己和紅孩兒沒有那么深的交情。

    ——更沒有到能為了對方搏命去殺牛魔王的程度。

    她記得原著里,孫悟空與牛魔王打了好多回合,后頭又搖了眾多天將來,最終與哪吒一起才徹底制服了牛魔王。

    先不論取經(jīng)路上猴哥到底有沒有被削弱,但牛魔王一定不弱。

    紅孩兒覺得加上一個她與事先的埋伏,才可能有八成把握打過牛魔王,她覺得起碼還得湊個哪吒。

    紅孩兒默然一瞬,勾起唇。

    似乎是已經(jīng)看出了她的回避,他的笑意有些嘲諷,“時青尋……”

    她等著他開口,可他的話卻被門外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

    “——小妖,你將時青尋藏哪里了?快快出來見小爺!小爺饒你不死!”

    時青尋:!

    瞳孔微睜,這該死的熟悉聲音,一瞬間就能讓她反應(yīng)過來是誰,也讓她震驚到有點手足無措。

    “時青尋!青尋,你在不在里面,在的話應(yīng)我一聲。”

    是玉兔。

    紅孩兒的唇微微僵住,那雙明亮的眸再次沉了下來,“……又是你朋友找上門來?”

    “呃,他是個小朋友,不太懂事——我去知會他一聲,不必來了。”時青尋拔腿想往火云洞的外門走。

    紅孩兒卻眼明手捷地再次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將她往洞里一推,又一抬手,石門便自己關(guān)上了。

    “紅孩兒!你別——”

    “我去會會他便是,你別出來。”紅孩兒打斷了她的話。

    不是,她傳信去廣寒宮,是因為瑤池并非一直有人值班,王母很人性化,只有朝九晚五的白班,但也導(dǎo)致晚上傳信沒人接。

    廣寒宮卻一直有人在,她想讓嫦娥留心一下,萬一她有事幫忙通知下瑤池那邊。

    并不是叫玉兔自己跑過來啊!

    但愿他不是一個人來的,他應(yīng)該有叫幫手吧。

    時青尋心急如焚,但這門十分厚重,蠻力極難打開,她又一連使了好幾個訣,石門依舊紋絲不動。

    本是極為曠闊的洞府,因為石門的密閉,周遭變得極為安靜。

    環(huán)顧四周,也沒有任何能夠出去的通道,連一扇小窗縫隙都沒有。

    無奈之下,她將視線落在了地面的石縫上。

    ——恨自己沒學(xué)好變化之術(shù),要是這時候變個螞蟻,說不定還能鉆出去。

    螞蟻變不成,她只能嘗試用柳葉刀在石門與地面接觸的地方努力撥弄一下,嘗試將縫隙弄得更大些,看看自己的蓮莖能不能伸出去。

    她可以用蓮莖同感,察覺到外界的情況。

    忙活了好半天,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給她掏出了一個洞,時青尋連忙伸出手指,蓮莖順著她的手指爬了出去。

    下一刻,熾熱的溫度順著蓮莖攀上,她嘶了一聲。

    好燙,怎么外面又燒起來了!

    不遠處還隱隱傳來了玉兔的聲音:“時青尋,你到底在哪兒?回答小爺一句。”

    時青尋屏住呼吸,努力感受著,感受了半天,發(fā)現(xiàn)——

    很好,外面只有兔兔一個神仙。

    該死,他真的是孤身來闖火云洞的嘛?

    她給嫦娥的信里寫了妖怪很強的啊,嫦娥怎么會讓他一個人來。

    少頃,外面的聲響漸至,有人驀地扯住了她的蓮莖。

    霎時間,時青尋疼得皺眉。

    用靈力操控著的、用于同感的蓮莖,自然也連接著她的痛感,一瞬間的感受像被人扯住頭發(fā)狠拽一樣。

    門轟然作響,打開了。

    衣衫仍舊整齊的紅孩兒走了進來,他步伐平穩(wěn),沉默未語。

    “兔——我那個朋友呢?”

    漆黑的暗室陡然變得亮堂無比,時青尋感到刺眼,努力睜開眼睛,背光之下,紅孩兒的神色莫測,平靜得像死寂。

    半大的孩子,沉靜下來時,也能帶來極強的壓迫感。

    “時青尋。”他出聲了,“你真是能耐,朋友一個接一個的來。一只那么弱的兔子,也能為了你拼命。”

    時青尋大駭,“他怎么樣了?”

    紅孩兒輕輕笑了一聲,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來,他攤開拳頭,露出掌心一撮烤焦的兔毛。

    “變成烤兔子了。”他道。

    就這么喜歡拔別人的毛嗎?

    “……你確定嗎?”

    “我確定。”

    時青尋沒有再多說一句話,柳葉刀反手一劃,擦著紅孩兒的頸脖而去。

    這次她出招極為狠,刀尖在即將抵上他脖子時,還特意調(diào)整了角度,可以一刀扎下去,必定能是很深的傷口。

    紅孩兒呼吸一滯,他驟然冷笑起來。

    “你真是個狠心的女人,時青尋。”

    下一瞬,忽然有什么東西纏住了時青尋的手腕,她微微蹙眉,心覺他又是用尾巴在纏人,迅速伸出另一只手想重新握刀。

    怎知另一只手也被纏上,直到渾身都被束縛住。

    時青尋:???

    重心不穩(wěn),她栽倒在地,紅孩兒沒有扶她,這一跤摔得極為結(jié)實,叫她悶哼一聲。

    盡管再努力調(diào)整視線,也只能看見他那雙白花花的胖腳丫。

    紅孩兒喜歡赤腳,妖怪不懼塵土,不管走了多少路,他仍是白皙潔凈的一雙腳,問題誰也不喜歡腳丫子對著自己啊,她瘋狂往后縮脖子。

    直到他提起她肩上束縛的繩子,叫她仰頭看他。

    “你猜猜看,這是誰的法器?”

    時青尋一怔,睜大眼睛。

    誰有繩子?上一個被五花大綁的是孫悟空,當時綁他的是太上老君的幌金繩,但眼下捆著她的不太像——電光火石間,她突然反應(yīng)了過來。

    她脫口而出道:“哪吒的縛妖索?”

    紅孩兒什么時候薅來的???

    “上回在你身邊的那個人,果然是天上的哪吒啊。”紅孩兒狀似恍然大悟,笑得惡劣,“他好蠢,連東西丟了都察覺不到,還有孫悟空、豬八戒、那只兔子——你的朋友們水平都不怎么樣嘛。”

    他又扯了她一把,迫使她離他更近了一些。

    時青尋擰著眉,“你要干什么?”

    “想把你藏起來。”他道。

    時青尋:???

    這什么危險發(fā)言,藏尸嗎?她感覺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我也沒跑啊?”她的眉皺得更深,“藏我干嘛。”

    “可你想跑啊,而且你的朋友一茬又一茬來,我煩了,等牛大力來了,我再將你放出來。”

    “你別沖動,你要這樣做,到時候牛大力來了,我肯定不情愿幫你了啊。”她意圖勸說他打消這個莫名其妙的念頭。

    紅孩兒忽然不說話了,他緊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諷刺道:“現(xiàn)在你就情愿幫?”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她真是后悔極了留下來陪他的這個決定——誰知道縛妖索在他手上啊!那天光顧著和哪吒吵架了,根本沒注意這個小鬼頭在干什么。

    而且這個小鬼頭,一直叫嚷著什么打不過她,卻偷偷藏了厲害的法器在手。

    真是太狡詐了。

    見紅孩兒眼神越發(fā)不善,她連忙接話:“幫,我現(xiàn)在非常情愿。”

    還有這個叫“縛妖索”的法寶,為什么會捆她這個神仙啊?仙妖不分?

    一點也沒有混天綾智能,混天綾還曉得認她呢。

    “呵。”

    紅孩兒回應(yīng)她的唯有冷笑。

    小孩哥一邊冷笑,一邊倏然抬起手,不遠處的暗柜“啪”得一聲打開了,一個小玉罐落入他手中。

    單手撥開玉罐上木塞的動作干凈利落,他單手環(huán)住她的肩膀,將玉罐抵在她的鼻子下面。

    是粉末。

    時青尋非常抗拒,隨著一呼一吸,粉末幾乎要灌進鼻腔中,這種近乎窒息的感覺難受至極,她被嗆得連連咳嗽,“咳咳咳…這、這什么啊?”

    紅孩兒冷冰冰吐出兩個字:“迷藥。”

    “……”

    問題是她——她繼承了佛蓮的特性,百毒不侵啊。

    時青尋心力交瘁,整個洞府里都是她的咳嗽聲在回蕩,她努力往后仰著脖子,意圖躲開這波粉末攻擊,又被他按住后頸脖,重新抵回玉罐邊。

    “紅、紅孩兒,你…咳咳咳……”

    過了一會兒,紅孩兒終于發(fā)覺了不對勁。

    他皺著眉,松了扣住她脖子的力道,恰時,時青尋抬起眼,正與他視線相對。

    她看見他勾起唇,唇邊還有兩個小酒窩,卻笑得惡劣又冷漠。

    然后,頸間一陣劇痛襲來,雙眼開始發(fā)昏。

    ——迷藥不成,這天殺的小孩竟然直接要把她劈暈!

    昏迷的前一刻,時青尋在心里想,若是她還能醒過來,一定劈他一百次外加用迷藥潑他全臉。

    *

    意識短暫渙散。

    而后,是一種如夢如幻的狀態(tài),時青尋能感受到自己的確昏迷了,但意識卻仍舊活躍,黑暗也是極短的,耳邊漸漸響起了一陣接一陣的海浪聲。

    她睜開了眼,入目是一望無際的大海,蔚藍色綿延至天邊,令她有些怔愣,又仿佛明白了過來。

    ——這是千年前的記憶。

    頭一次記憶蘇醒,是在被別人打暈之后發(fā)生的,好氣啊。

    但海浪是極為治愈的聲音,白浪翻涌,拍打在岸邊的礁石上,時而溫和,時而短促,漸漸地,人的心就平靜下來,甚至變得很是沉浸,現(xiàn)實中剛發(fā)生的、令人生氣的事漸漸遠去。

    時青尋環(huán)顧四周,這是她到過的地方,也是夢里見過的地方——東海的海岸邊。

    像是一種潛意識,她向一個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處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破舊木屋。

    真的好破,比她的青云洞最初的樣子還要破點,尤其這里是海岸邊,木屋雖然在背風(fēng)處,但房子上的木板還是多多少少有被海水侵蝕的痕跡。

    時青尋有點嫌棄這個破屋子,從前就住這里嗎?

    剛想走上前去,忽然天邊傳來一聲極響的動靜,像是什么龐然巨物突然掉了下來。

    刺耳又厚重的聲響,她被嚇了一大跳,立刻向出聲處投去目光。

    下一刻,她眨了眨眼,有些錯愕。

    礁石只是表面堅固,實際早在海水不斷的沖蝕下變得脆弱不堪,一塊巨大的石頭被砸出一個大坑,大坑中——赫然躺著一個少年。

    是哪吒。

    小時候的哪吒。

    比起現(xiàn)實里見到的他,此刻的他更為清瘦蒼白,緊抿著唇,闔著眼,一言不發(fā)地躺在坑里。

    要不是之前也做過關(guān)于千年前的夢,時青尋幾乎都要以為他摔死了。

    特別是才和生龍活虎還能把人氣死的紅孩兒相處過后,像哪吒這種少有的、明明強大卻糅雜著破碎的氣質(zhì)更容易被區(qū)分。

    忽然,這個小少年睜開了眼,像回光返照。

    原是另一邊的木屋從內(nèi)打開,有人急匆匆跑了出來,觀望是什么動靜。

    哪吒的視線,與來人對上。

    兩個人,一人的眼眸沉如烏墨,平靜無波,另一人卻震驚異常。

    “喂,小孩兒,你從天上掉下來的啊?”

    時青尋看去,那正是稍小一些的自己,少女模樣,穿著一身麻布制成的裙裳,此刻正無措地搓著手,想要下去拉哪吒一把。

    她盯著小時候的自己看了好一會兒,覺得有些稀奇。

    好稚嫩的模樣,熟悉又陌生,好像是在與千年前的自己對話。

    等會兒,她又看了眼小一號的哪吒,再重新回頭看小一號的自己。

    ——雖然哪吒一身素色袍子看上去也很寡淡,但是,小時候的自己顯然在這個世界混得更差好嘛!

    “你、你沒事吧?”小時青尋小心翼翼地從高崖上下去。

    她意圖伸出手,叫哪吒拉住自己,“這里也沒更高的建筑物啊?你從哪里掉下來的,真從天上?你是妖怪嗎?”

    哪吒的唇微微翁動,似想說點什么,最后又闔上了眼,視而不見。

    時青尋:……

    沒長嘴是從這時候就開始的嗎。

    “說話啊,你是不是摔到哪里了?”小時青尋顯然也很莫名,她又喊了他一聲,“喂,還能出氣就說句話,不行眨下眼也成,不然我以為你快死了,我就不救——”

    躺在坑里的哪吒卻輕輕皺眉,似乎有些不耐,他終于重新抬眼,“我……”

    不愧是小時候的她。

    小孩總是活潑有朝氣的,大大咧咧,且熱心腸,還有點拽。

    時青尋啞然失笑。

    “哎呦!”

    小時青尋從山崖上掉了下來,正好砸在了他身上。

    這海崖不高,卻有些陡,海水浸濕了礁石,每一步都很濕滑。

    摔下去是很大概率的事——對于凡人而言。

    小哪吒的眉皺得更深了些,似還有些迷茫,兩只手無措地放在身子兩邊,硬是沒有拉對方一下。

    躺在他身上的小時青尋直接悶痛出聲:“哎呦我的天,痛死我了,快救我…誰來救救我……”

    時青尋:……

    哈哈哈哈丟死人了,當年早知道是這樣,干脆別救了。

    不一會兒,小哪吒回過神,他像是終于想起來自己的境地一樣,想用手指去觸碰對方,指尖卻有些輕顫著。

    如同做著極大的心理斗爭。

    “小弟弟。”小時青尋看見了他慢得跟個老頭的動作,更是哀嚎一聲,“我好歹是為了救你才摔下來,你能起身的話,你拉我一把啊。”

    哈哈哈救命,別說了,時青尋感覺好好笑。

    還莫名有種老臉丟沒的感受——這就是看自己黑歷史的心路歷程嗎?

    兩個小團子最終從坑里狼狽爬起,互相攙扶著,又往海崖上爬。

    小哪吒似乎做了不少心理建設(shè),終于,扯住了對方的胳膊,帶她直接飛身上去了。

    “哇,你果然是妖怪!厲害。”得到了小青尋的一個夸夸。

    小哪吒:……

    看樣子,小青尋是早就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有妖魔鬼怪的設(shè)定了。

    沒想到自己小時候的接受能力也這么強,時青尋看了一會兒小小的她,重新將視線轉(zhuǎn)回哪吒身上。

    方才這個小少年躺在坑里,一臉平靜而死寂,她恍惚想起了現(xiàn)實里正在靈山靜靜沉睡的哪吒。

    當此刻,他好好站著的時候,卻仍舊沒有什么鮮活的氣息。

    不大合身的白袍穿在少年身上,將他整個人襯托得局促不安,低垂著眸,雖算不上營養(yǎng)不良,可臉上也沒什么血色。

    他是蒼白的,脆弱的,像是纖弱易折的蝶,隨便一個人就能將他破壞的模樣。

    相比之下,小時候的她雖然穿得是有點破破爛爛的,但小年輕的那種朝氣是絕對有的。

    “怎么還不說話。”小青尋有些納悶,“你不會是摔到腦子了吧,我?guī)慊匚壹依餀z查下,看看你有沒有別的傷勢。”

    說著,她就要去拉他的胳膊。

    霎時間,方才還了無生氣的小少年,眼底露了一絲極為兇殘的戾氣,他迅速回避了她的親近,并冷笑發(fā)問:“家?”

    “是啊,喏,就那里。”小青尋指給他看,“雖然破舊了點,小了點,但我一個人住,也湊合吧。”

    他微怔。

    “一個人,也算家嗎?”

    “怎么不算呢。”

    第73章 虛情假意

    時青尋在他們身后看了很久。

    哪吒身上那種仿佛局促不安的氛圍感仍未消散,他在無人察覺的間隙,將自己的手背在身后,悄然地,與小青尋拉開了距離。

    又看了一會兒,時青尋驀地恍然——

    這個才從天上掉下來的小少年,他被家人囚禁了很久。

    此時,他或許從未和外人相處過。

    不安不是裝的,迷茫也不是假的,像一只從來沒經(jīng)歷過社會化訓(xùn)練的小貓崽,正揣揣不安地觀察著這個世界,甚至有些應(yīng)激炸毛。

    夢里無需真正推動房門,哪怕穿墻而過也不是不可以,時青尋沉默了一瞬,跟著他們的身影進了屋。

    “你怎么會從天上掉下來,可以回答這個問題了嗎?”

    “……”

    “我很久沒在東海邊看到過妖怪了,你是什么妖,你不會害人吧?”

    “……”

    空氣中彌漫的是尷尬之極的氛圍。

    時青尋:……

    這人不長嘴果然從小開始,小時候的她倒是還挺多話。

    “老弟,大哥!你能不能說句話,你、你難道是啞巴——”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哪吒終于開口了,“你不怕妖?”

    “我怕啊。”

    “……那你為何將我拉上來。”

    這是個好問題,時青尋也想知道。

    她轉(zhuǎn)頭向小時候的自己看去,卻見小青尋一下子開始支吾難言,頓了好一會兒。

    時青尋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呃,主要是你長得太好看了,這么好看的小男孩,不至于害人吧。”

    時青尋:……

    我就知道,不愧是你,小時候的她。

    “我好看么?”哪吒對自身沒有清楚的認知,沒有人夸過他什么。

    小青尋盯著他的臉看,“不好看我救你干嘛。”

    “似乎許多人都說我是天生妖胎轉(zhuǎn)世,若如此說,是妖也沒錯。”

    “你長得是挺妖孽的,形容好看的那種。”小青尋想看看他的傷勢,她伸出手,見他有點抗拒,沒當回事,“我看看你背后,你背后有沒有被砸傷——對了,你有沒有名字?”

    “有。”他頓了頓,最終任由她擺弄,“妖的名字,也想知道?”

    從沒有人在意過他叫什么。

    他也快忘了自己的名字。

    那是自出生來,就印刻在他掌心的名字。

    “這和妖不妖的有什么關(guān)系?我曾經(jīng)在淺水灣里救過一條小鯉魚精,她特別乖,還很單純,可見誰也沒規(guī)定妖就是壞——”

    “我名哪吒。”

    “……”

    小青尋一下將眼睛瞪得極大,似乎反應(yīng)不過來,“哪、哪吒?是那個大鬧——”

    說到這里,她又噤聲了。

    她想了起來,此處就是東海。

    之后的事說平靜也平靜,說鬧騰也鬧騰,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哪吒”,小時青尋表現(xiàn)出了十分的震驚與好奇,她熱情邀請他多住些時候,尤其他表現(xiàn)得這么人畜無害。

    時青尋明白她的熱烈。

    在年少時,哪吒、孫悟空、二郎神,都曾是她極為熱烈愛著的神話人物。

    充滿瑰麗想象的神話故事中的主人公,他們帶著無法令人抗拒的傳奇魅力走來,成為了每個她所在時代小孩子的精神榜樣。

    ——她也不會例外。

    哪怕是在千年后,她已經(jīng)長大成人,偶爾也會有一瞬間恍惚,與突如其來的欣喜。

    她能真切體會到自己正身處在一個大人的童話世界里,她與小時候曾憧憬過喜歡過的偶像們,真實的成為了朋友。

    無處可去的小哪吒還真的答應(yīng)了下來。

    之后的時間似乎很靜謐,夢里的時間流速也變得快了起來,直到哪吒準備離開的那一日。

    離開的原因,是小時青尋詢問了他:“大神,你從天上下凡來,來做什么的?”

    哪吒眨了眨眼。

    他道:“我要走了,我要去拜師。”

    來凡間的這一趟并非是漫無目的,在天庭被李靖神不知鬼不覺隱瞞下來的第三子,或許他內(nèi)心深處仍是盼望著的,他希望有朝一日,他是真正的哪吒。

    而不是龜縮著,任人宰割的無名之人。

    他早有這個打算,卻在一日日的相處中,將這個離開的時間拖慢一天,又一天。

    因為從沒有人這樣在意過他。

    受傷會被人在意,不說話也會被人關(guān)注,就連偶爾展露的迷茫也會被人關(guān)懷。

    沒有什么真正的心機,還沒有全然學(xué)會與人相處的小哪吒,將大部分的真相都告訴了她。

    比如李靖囚禁他,不愿教他術(shù)法,還以神力鎮(zhèn)壓他。

    比如他好不容易偷跑出云樓宮,可若還留在天庭,必然走漏風(fēng)聲,他無法在天庭拜師,只能來凡間。

    “竟然是這樣……”

    小時青尋為他忿忿不平,這當然不該是堂堂哪吒三太子的人生!

    她非常支持他,甚至為他出謀劃策,或者說是直接劇透——“你要不……去找找太乙真人?”

    “太乙真人?”

    “傳說里,他就是你師父誒。”

    “什么傳說?”哪吒凝視著她,“你何處得來的傳說。”

    沉默了一會兒,小青尋道:“好吧,是這樣的,其實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果然,時青尋在一旁看著,哪吒從這么早就知道她是異世界的人。

    ——小時候的她真是一點提防心都沒有。

    也側(cè)面說明,透露自己是穿越而來就有可能被雷劈的設(shè)定,當年的小說里還沒出現(xiàn)。

    最后你來我往的坦白局結(jié)束,哪吒沉默了一會兒,冷不丁問她:“你要不要與我同去。”

    “不了吧。”小青尋有些遲疑。

    見哪吒仍在看她,她也與他對視,“我家就在這里,我從這里出現(xiàn),或許也能從這里……”

    “好。”哪吒并沒有聽她說完后續(xù)的話,他輕巧一越,縱身跳下海崖。

    她在海崖上,而他仰著頭從海崖下望她,他的話語干脆利落,平淡而沒有任何眷戀。

    “……你所言之的乾元山,或許很遠。后會無期。”

    現(xiàn)實中,哪吒與時青尋說話,一向是柔和的。

    他會刻意收斂起所有冷漠,不愿自己的語氣稍重一分,生怕會令她心生不快。

    她從未見過他這樣冷冰冰的樣子。

    哪怕是吵架時,他的故作冷漠也很容易被看穿,那是他的強撐。

    此刻卻不是。

    全然將自己看作陌生人的神色,不僅叫海崖上的小青尋愣住了,一旁看著的時青尋也同樣愣住了。

    “……行吧。”但小青尋一撇嘴,很快給出了同樣干脆的答復(fù),“后會無期。”

    兩人分道揚鑣,只留給對方一個背影,誰也沒有多看多方一眼。

    小青尋腳步極快地返回自己的屋子,她抬手,“啪”得一聲,破得不能再破的木門被她重重關(guān)上,差點報廢。

    這一聲落在時青尋耳朵里十分響亮,響到耳鳴心慌,眼前發(fā)黑。

    不對勁。

    是夢要醒了。

    *

    燭火的噼啪聲,一聲接著一聲。

    這是不同于海浪的聲音,火焰的竄動偶然聽上去卻也如海水流動,氣流在涌動,待熱度攀升至某一點時,火燭便會噼啪作響。

    又一聲后,時青尋睜開了眼。

    “嘶……”

    該死,后頸脖子好痛,這什么天生蠻力的牛啊。

    意識尚且沒有完全回攏,對未知處境的警覺性卻叫時青尋逼迫著自己盡快清醒過來。

    第一反應(yīng)是——還好沒殺她,不然做鬼都不會放過這頭牛。

    第二個反應(yīng)是——怎么還把她捆著呢?!

    “終于醒了。”有人在旁邊冷笑了一聲,“你可真能睡。”

    時青尋渾身一僵。

    原因無他,這是個全然陌生的男音,音色略微低沉,咬字的語調(diào)卻是上揚的,能讓人感受到力量蓬勃,富有感染力。

    她躺在一張算不上柔軟的大床上,床邊的帷幔層層疊疊,叫人看不真切外面的場景。

    只能看到一個隱約的身影,對方身形高瘦,寬肩窄腰,哪怕是坐姿都很挺拔——看上去是個少年人,但他是誰,紅孩兒呢?

    “時青尋,醒了就說話。”對方又道,“別裝死。”

    這囂張的語氣,欠揍的臺詞。

    時青尋心起了一個很詭異的想法,并將猜測遲疑且震驚地說出了口:“你、你該不會是…紅孩兒吧?!”

    對方靜默了一瞬,又冷笑了一聲。

    “不然還能有誰?”顯然,因為她沒能第一時間認出他,他很不爽。

    ——問題是,他聲音怎么變了這么多,而且看上去外頭分明是個大人,這誰能認出來啊!

    胡亂猜測之際,悉索的布料摩擦聲響起。

    帷幔被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挑開,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就這樣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對方是極富侵略性的美,眉似新月,眼眸微微上挑,瞳仁如墨,其中又隱隱泛著赤色妖紋,顯出幾分邪氣。

    實話說,竟然和驚為天人的哪吒長相不分上下。

    甚至他更美艷,眼若桃花,唇似涂朱,美艷中又帶著一絲妖怪天生的邪魅。

    時青尋在心里臥槽,她心覺迷茫,喃喃道:“我不會是睡了好幾年吧…你都長這么大了……”

    不可能吧,猴哥怎么都會來救她的。

    “好幾年不至于,好幾天倒是有。”紅孩兒嘖了一聲,頂著一張帥到慘絕人寰的臉,依舊做著很欠扁的表情。

    他在無情嘲笑她,“好弱,我都沒使力,你就倒下了。”

    時青尋:???

    “你能不能認清一下你自己的手勁啊——”

    這和斷掌說自己打人超級輕一樣,我信你個鬼。

    話沒說完,對方挑開帷幔的那只手放下,又迅速落在她頸間,摩挲往上,用力扣住了她的下巴。

    一個不許她避開視線的動作,紅孩兒勾起唇笑,“你睡著的時候,我做了個決定。”

    “……什么決定?”

    不知怎得,和這個牛相處了幾天,雖然說交情不深,但他的性格太外露張狂,很容易讓人猜到——

    一定不是什么很好的決定,說不定,聽完就會讓人眼前一黑。

    “時青尋。”紅孩兒頓了一會兒,像是暫且賣了個關(guān)子。

    他未直言,反而莫名控訴起她來,“我覺得有點委屈,我明明沒有真的傷害過你——除了先前打架的時候,槍不小心戳破了你手上一點皮、還有幾天前把你劈暈的時候手重了些。”

    這番話令時青尋差點要翻白眼,“你自己都說完了,這不是傷害嗎?”

    “那你也傷害我了,我們倆比試,我受的傷比你多。”

    “……”

    這話倒是有點反駁不了。

    “而且,你的朋友們也傷害我了,他們一個個為了你找上門來,全都往我身上捅刀子——”

    “打住!”

    被人扣住下巴的感受實在不適,時青尋說起話來也被迫是含糊嗚咽的那種,令她更生氣了。

    饒是這樣,她仍要為自己辯解:“我們好好理理,誰為我找上門來了?孫悟空,他是因為你抓了他師父,豬八戒更是順帶被你扯進來的,至于兔子,是我傳信去他住的地方,他沒搞清楚——再暫停下,你能松手了不?”

    見她非常激憤,非要與他掙個明白的樣子,紅孩兒笑了起來。

    他當真松了手,似乎也想聽她說出個之所以然。

    “還有捅刀子的說法,這更不成立好吧?孫悟空被你放火燒了,豬八戒被你綁了,還有兔子!”她頓了頓,“兔子到底怎么樣了?”

    “跑了。”或許是她這樣激憤卻無法實質(zhì)反抗的樣子,取悅了他。

    他這會子倒沒騙她了,隨口道:“兔子蹦得老高,原是真的,那兔子精比誰都能竄。”

    時青尋心里松了口氣。

    沒錯,她兜了這么一大圈,就是想讓紅孩兒略略松懈心神,想聽他親口說出玉兔平安無事。

    “時青尋。”

    沒給她真松下一口氣的機會,紅孩兒又拽了拽她肩上的繩子,迫使她從躺著的姿勢變成坐著。

    “你可真是備受人青睞啊。”他道。

    眼見著時青尋一副“你無話可說也不要亂說”的無語表情,他不以為意,只繼續(xù)自顧自說著。

    “你曉得嗎?我娘親鐵扇公主,年輕時也如你這般受歡迎,有一個、兩個、三個、數(shù)不勝數(shù)的男妖為她神魂顛倒,爭風(fēng)吃醋。”

    時青尋因為被他捏住肩膀而感到很煩,她想說個冷笑話“我怎么可能曉得”。

    抬眼,卻忽然發(fā)覺面前的美少年神色凝重,好似因為自己滔滔不絕的話,漸漸眸色如冰。

    “——可最后,她在其中選擇了一個最爛到骨子的妖,我爹牛魔王。”

    時青尋微微錯愕。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紅孩兒眼中的冰,也像是積累了很深的怨氣。

    直至此刻,隨著他的講述,噴涌而出。

    “先前你不是問我為何想殺牛大力么?其實理由我已經(jīng)說過了——牛大力,他拋妻棄子,背信棄義,是個徹頭徹尾的爛妖。”

    “在我娘懷胎十月時,他就入贅去了積雷山摩云洞,從此再未回來看望我們母子。我生來無父,娘親許我在火焰山學(xué)成后,也將我丟來了號山。”

    “無論我鬧得天翻地覆,牛大力永遠不會管我,我娘親也不愿再見我。”

    因他冷冰冰的講述,時青尋好一會兒沒說話。

    “時青尋。”紅孩兒偏想要得到回應(yīng),他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她,“你說我是不是很倒霉?”

    “……是挺倒霉的。”她被迫開口,頓了頓,“但是,你忽然提這個做什么?”

    忽然的敞開心扉,不像這個喜歡耍詐的小妖王會做的事。

    而且他變成少年模樣后,壓迫感也隨著體型變化加深。

    被束縛的她覺得渾身不自在,尤其是隨著他的講述,他似乎有意無意地拉近了與她的距離。

    面容上的過分美艷,帶來的不是可以怡然自得欣賞美的體驗,他緊盯著她,像一條劇毒的蛇在她周身盤旋,滾燙的氣息,卻是冰涼的感受。

    “不是說了,我做了個決定。”他勾起唇,唇邊的小酒窩越發(fā)深。

    “什么?”

    “我打算娶你,我一定會好好對你,絕不會和我那個爹一樣。”

    “你瘋了——”話還未說完,扯在她肩頭的手猛地使力,少年幾乎將她撈進了懷里,是徹徹底底的讓她眼前一黑。

    他的身軀傳來源源不斷的熱度,讓她渾身緊繃。

    即便被縛妖索捆住,難以動彈,時青尋還是用勁往后掙扎,又在掙扎間忽感額頭一陣悶痛。

    紅孩兒的下巴磕在了她的額頭上,他自己也難得怕痛一般,悶哼一聲。

    她能感受到他的身軀也是繃緊的,環(huán)抱住她的那只手青筋乍現(xiàn),似乎用了很多氣力克制。

    “你是挺倒霉的,但不是你做這些惡劣事的理由。”時青尋呵斥著。

    耳側(cè),是他的呼吸聲流連,他靠得與她很近,但就是不愿意看她,僵硬地仰著脖子。

    呼吸聲也是顫的,像輕聲的喘息。

    “我想完成那個遺憾。”半晌,他篤定道,“牛大力拋妻棄子,我絕不會是他那樣的妖。”

    “那是你爹娘的遺憾,不是你的遺憾。”

    “……”

    紅孩兒似乎愣了愣。

    但下一刻,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又被激了起來,好像非要胡攪蠻纏到底。

    他輕笑一聲,漫不經(jīng)心反問她:“你憑什么這樣說?憑什么那些哥哥們可以,弟弟就不可以?”

    時青尋:……

    “你還曉得自己是個弟弟!”她咬著牙,努力別開臉,“這是你這個年紀該想的事兒嘛?”

    兩人實在離得太近,她的整張臉幾乎都抵在了他的胸膛上。

    這樣拉近的距離有種難以預(yù)測的危險,別扭異常,她的心跳聲也因緊張,和不愿表露的惶恐而加快。

    喜怒無常,陰晴不定。

    這個小妖王。

    時青尋還在飛速思考要怎么勸他停下來的時候,驀地,他又抬起指尖,將她的臉掰正,要她直視著他。

    她看見了他的那雙眼,竄動著火焰一樣的色澤,其中蘊含著看不太清的情緒。

    “我不是弟弟,我已三百余歲,早就能化成大人模樣。”

    “……現(xiàn)在不是糾結(jié)這個話題的時候,松開我,我開導(dǎo)你。”

    “你沒那么好心。”紅孩兒冷笑著,“虛情假意。”

    “你的心意又很真?”她反過來問他。

    紅孩兒沉默一瞬,死死盯著她,像是一種風(fēng)雨欲來前的平靜。

    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牛,他回答不出這個問題,以至于最后惱羞成怒,松開了桎梏她的手。

    隨之而來松開的是縛妖索的束縛。

    下一瞬,他又重新抵著她的肩頭,推了她一把,將她推倒在床上。

    時青尋被推懵了。

    故事的戲劇性是這樣體現(xiàn)的嘛?這到底是一波幾折了!

    那張美艷絕倫,又藏著深深戾氣的臉就這樣不斷接近著她,鼻息幾乎落在了她的眼睫上,對方的手也死死壓住她的肩頭。

    第74章 倔強強撐

    “紅孩兒!”

    沒有了縛妖索的束縛,驚慌失措的感覺一下子減弱了不少,至少不再是束手無計的。

    但還來不及下一步反抗的動作,整個人的肩頭被他這樣死死抵住,怕她仍能反抗,甚至他自己先反應(yīng)過來,順著她的手臂一路摩挲至腕骨。

    紅孩兒緊緊扣住了她的手。

    傾身而下,他的氣息極為火熱,極具壓迫性,精瘦的身軀充滿力量,令人無法動彈。

    但是,他不再有下一步的動作。

    空氣似乎在這一瞬驟然寂靜下來,寂靜到只能聽到輕微的呼吸聲。

    與時青尋咫尺之距的少年,他顫抖的氣音越來越明顯,就在她已經(jīng)想好要用什么樣的角度施力掙脫束縛時,忽然地,他又松開了她的手。

    挾制的感受就這樣消失了。

    沒有看她,除了前一刻的對視外,從始至終,這個看似突然長大的少年,都不敢看她的眼睛。

    “……不逗你了。”半晌,紅孩兒開口了。

    他的眼神有些躲閃,語氣里藏著一種茫然的挫敗。

    像是打賭輸了的小孩仍心存不甘,很是倔強,強撐著那點自尊。

    時青尋騰地重新起身,柳葉刀握在手上,還用力推了他一把,“你起開!走遠一點。”

    帷幔被他的重量壓得往后扯,紗質(zhì)的簾輕輕顫動。

    “你就這么討厭我?”他怔愣一瞬,下意識問。

    “因為你正在做令人討厭的事。”時青尋飛快回答。

    紅孩兒幾乎被推到了床邊,他的身軀仍然很僵硬,與她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時青尋。”他又悶悶喊了她一聲,甕聲甕氣的樣子,是難得的躊躇。

    她眉心一跳,語氣沉下,“你還有什么話說?”

    “……我好像是對你沒什么心意。”最終,少年褪下了強撐倔強,被她這樣極為明顯抗拒的動作扯破,他略帶黯然,坦白道。

    時青尋顧不上再回應(yīng)他。

    她又推了他一把,直至把他徹底推下床,然后自己又蹦下了床,才算安心一點。

    渾身都很酸痛,這個死小孩到底捆了她幾天。

    臨到此刻,她才真的看了他一眼,“你廢話,你跟我認識幾天,能有什么心意?”

    “不,不,或許是我學(xué)不會愛人。”他搖頭,像是在否定某種事,很是挫敗,“或許…我也繼承了牛大力的花心,也或許,我本來也不曉得愛是什么……抱歉,我做不到。”

    時青尋揉了揉自己的手,又極快地整理好自己被繩索弄亂的衣裙和鬢發(fā),聞言,微頓。

    什么也沒來得及開口,洞外傳來了喧嘩的動靜。

    隱隱約約傳來了孫悟空的聲音。

    救兵來了!

    時青尋沒有哪一刻比現(xiàn)在激動過,胡思亂想一下沒了,他這般張狂不講理,讓她根本不想再多和他再說什么。

    “時青尋……”

    紅孩兒也聽到了外面?zhèn)鱽淼穆曇簦欀迹傲怂宦暋?br />
    他知道她肯定要去找孫悟空,松開了縛妖索,他攔不住她——從松開的那一刻他就想到了這個可能,也做了這個放她離開的決定。

    但他還是想問:“你走了,你會和孫悟空一起反過來打我么?”

    “……”

    時青尋眉角跳了跳,實話說是挺想的,但沒必要。

    “不會。”她道。

    因為觀音馬上就要收拾這小孩了!

    遲疑了一瞬,眼見時青尋已經(jīng)心存提防般往后退去,紅孩兒又有些悶悶不樂地問道:“那…你還愿意幫我一起殺了牛大力嗎?”

    時青尋有些沉默。

    不知為何有些煩躁,過了一會兒,她回答道:“八成把握,不一定能殺牛魔王,我不做沒把握的事。”

    “不愿意么。”

    “嗯,不愿意。”

    “……我把你當朋友了,時青尋。”

    “朋友幫忙也得是心甘情愿的。”

    紅孩兒再也說不出什么話來。

    時青尋卻目光復(fù)雜地看著他,離開之前,她還是忍不住道:“惡人會有天懲,他如果做了虧心事,總會有鬼上門。”

    比如說鬼孫悟空和鬼哪吒,牛魔王逃不開成為九九八十一難的宿命,而且下場很是一般。

    “因為你是神仙,你就能算到天會怎么做?”紅孩兒覺得她是在敷衍他。

    他又開始較起勁來,眉峰微挑,眼眶卻是微紅,“——可我想親手殺了他,這樣才夠爽快。”

    “……”

    “我想了整整三百年,苦練了三百年,可是還不夠,我仍打不過他。”紅孩兒眼中的赤色翻涌得越發(fā)厲害,“但總有一日,我會敵過他,我會叫他后悔當初拋妻棄子的決定,我會親手讓他得到懲罰。”

    時青尋忽然問了一句:“你明明可以化成如今的大人模樣了,為何之前一直當小孩,為了保存實力?”

    這一句問話好像很突兀。

    只不過是她回想起了在靈山看到的那個小少年。

    哪吒一直用術(shù)法維持著長大的樣子,驀然間,她有些憂慮,這不會是個挺消耗靈力的法術(shù)吧?

    “坦白告訴你……”紅孩兒一僵,仿若有些別扭,他微側(cè)著頭,“你就愿意幫我了?”

    “你先說,我再考慮。”

    “我覺得你并不會考慮。”紅孩兒嘲笑她,也像在嘲笑打不過牛魔王的自己,“沒什么,只是很可笑的緣故——小孩兒更令人心軟,這是我的偽裝,你不也數(shù)次見我年紀小,所以遲疑過嗎?”

    看似很不經(jīng)意的話,但時青尋微頓。

    這個理由聽上去沒那么可笑,但他卻自嘲為可笑——是因為那句“令人心軟”,而不是所謂偽裝。

    很缺愛的小孩。

    要么是像哪吒那樣全然封閉自己,警惕著任何人的靠近;

    要么是如紅孩兒這般的大呼小叫,舉止夸張,妄圖吸引每個人的注意。

    他希望以此爭取到父母的心軟,可他從未如愿過,仍舊沒有一方將目光多放在他身上。

    “行,待到時機成熟的時候……”時青尋最終沉吟著,“如果有機會,我會幫你。”

    比如喊個話,讓他來幫猴哥打?qū)O悟空。

    ——她忽然覺著這個主意挺好的,幫手加一。

    “真的?!”紅孩兒一下子像吃到糖的小孩子,眼睛一亮。

    這種近乎小孩的天真與喜形于色,惹得時青尋心情復(fù)雜。

    她不知道他的心到底壞不壞,畢竟才只相處了幾天,可好像他并沒有那么難看懂,心機深重與一腔赤忱都能在他身上體現(xiàn)。

    無端地,有點像哪吒。

    紅孩兒沒能再多說什么,因為小妖們已經(jīng)頂不住外面的壓力,孫悟空還在外面叫囂,他們紛紛跑進火云洞來稟報。

    “大王!孫、孫悟空又來了!”

    紅孩兒皺起眉尖,他明白時青尋不會再多留了,看著她急匆匆離開,他微抬起手,示意小妖們不必攔她。

    而后,沒再多看她,他開始指揮著小妖們隨著他出門迎敵。

    于時青尋而言,一路無人攔她,自然也是最好的。

    路上遇到的這些難纏小孩兵們,突然也變得可愛親切起來,他們一個個都還沒她腰高,卻持著比她還高的武器,有一種別樣詭異的穩(wěn)重。

    仿佛是眾妖都有所察覺,這次將是個勁敵來襲。

    時青尋想了想,還將靈力發(fā)散至后頭關(guān)押唐僧和豬八戒的地方,發(fā)覺他們都還安然無恙,才走去了洞口。

    “猴哥!我在這里!”

    一出火云洞,她身后的小妖就連忙將大門關(guān)緊,似乎很急著與她撇清關(guān)系。

    時青尋倒無所謂這些。

    “小妹!”見到她這樣輕松就出來了,孫悟空也是錯愕一瞬,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旋即驚喜,“真的是你,快過來!”

    孫悟空身后,便是眉目永遠含笑的觀音菩薩。

    時青尋向菩薩行了禮,又連忙當著他二人的面匯報著唐僧和豬八戒平安無虞的事。

    實話說,的確有私心在的。

    希望菩薩聽了,別太難為那小屁孩了吧,雖然他任性妄為、膽大包天、陰晴不定、胡攪蠻纏……

    唉反正就別把他弄得太慘了。

    “時青尋!”菩薩身后忽然又竄出一個白絨絨的身影,是玉兔,“你沒事啊!”

    這下輪到時青尋有些愣,愣后也是松了口氣的驚喜,“沒事沒事,勞你特地跑來了。”

    “小爺可是收到信就立刻來了。”

    菩薩在此,時青尋不敢太過放肆,不然真想給他一彈指,最后她只好走去他身邊,輕輕推了把他的肩。

    她壓低聲音道:“嫦娥沒收到信?我是傳信給她的,沒叫你直接跑來。”

    玉兔的肩膀僵了僵,他誤會了時青尋的意思,有些悶悶道:“意思是你根本不想我救你。”

    “我是怕你遇到危險。”

    兔兔仍然不說話,時青尋輕輕嘆了口氣,“是不是我沒有說清楚這妖怪的能耐?可能叫你誤判了,下次千萬別這樣單槍匹馬來了。”

    但她記得她明明說了的啊。

    紅孩兒一點也不弱。

    若非她不懼三昧真火,或許也無法和他打個平手,甚至孫悟空都在這號山吃癟了好幾次。

    當時看到那撮兔毛,她是真的擔心。

    玉兔的天賦主要點在搗藥上了,打斗并不是他拿手的事。

    不過真是奇了怪了,玉兔并不是個拎不清的兔,甚至他還有點膽小,怎么突然這么勇了。

    “我——”

    玉兔剛要說話,火云洞的門再次轟然打開。

    小妖們魚貫而出,簇擁著一個身姿挺拔高挑的紅衣少年。

    少年單手拎著槍,昂首跨步,略略抬起眸子,似是漫不經(jīng)心,但卻正好往這處看。

    不同于方才洞中昏暗場景中所見的紅孩兒。

    日光熾熱,落在那張俊朗的臉上,他的面部輪廓更加清晰,仿若燃著火焰的烏眸也越發(fā)明亮。

    戰(zhàn)裙飛揚,明艷無雙。

    而且是非常邪魅張狂的那種美,美得外露,哪怕不去刻意看他,任誰都會不自覺被他吸引。

    因為除了漂亮,這個少年身上有一種充滿生機的勁,仿佛風(fēng)雨不可摧,無畏也無懼。

    時青尋眨了眨眼,她忽然有些怔。

    這樣張揚恣意的人設(shè),燦若朝陽的少年。

    ——她本來覺得應(yīng)該是哪吒的。

    蓮花脫胎的神仙,他用極為悲壯的方式,完成了一次自我精神的重新塑造。

    重生后,在她的想象里,他應(yīng)該是擁有了新的人生,新的將來的。

    在內(nèi)心深處,她并不愿意他一直蒼白而迷茫。

    “猴子搬來這么多救兵?”

    火云洞前,有一處較陡的高崖,此刻時青尋一行人就站在上面。

    而紅孩兒在洞門前,他雖是仰著頭,但那樣囂張的氣勢,一點也沒被眾人壓下去。

    孫悟空早早打量過了時青尋,見她身上沒傷,又聽她說唐僧無事。

    他與紅孩兒叫陣的語氣便也沒那么咄咄逼人,“乖兒,為父怕你不聽勸告非要與唐僧過不去,才特地叫了救兵來,好兒子啊,你要不要幫啊?”

    時青尋:……

    只有語氣還算溫和,說出來的話是一點沒被壓過氣勢。

    “呸,你個不知好賴的猴子!”果不其然,這話觸到了紅孩兒的逆鱗,他頓時氣憤至極。

    他甚至也放了無比兇殘的狠話,“你下來,與我堂堂正正比一場,我非打的你叫爹不成,叫你心服口服當我猴兒子。”

    孫悟空眼睛一轉(zhuǎn)道:“俺老孫下去,你又縱火,豈不是不夠公平?除非你滅了火,才叫堂堂正正。”

    此刻的猴哥還有一點想扳回一局的心。

    紅孩兒勾唇,接得無比快:“各憑本事,你若能使火,我也不吭一句。你既然使不出,又賴別人頭上做什么?”

    “……那你上來。”

    “你下來。”

    幾個來回的嘴炮后,最終是暴躁的紅孩兒沒有忍住,他飛身上了高崖,目光掃視過眾人,并沒有在時青尋身上多停留。

    三昧真火燃于他的指尖,竄動的熾熱火焰交映在極艷的臉龐上,一襲紅衣都變得更加鮮亮。

    熊熊烈火燃于山間時,時青尋冷不丁冒出一個想法——放火燒山,牢底坐穿啊。

    她拖著玉兔遠離戰(zhàn)局。

    直到這時,紅孩兒才轉(zhuǎn)過眼看了她一眼。

    他輕笑了一聲,聲音很輕,但當她也正凝神觀察著他時,她能聽得很清楚。

    “算你信守諾言一回,沒與孫悟空一起反過來打我。”他道。

    “……”時青尋心情很難言。

    她確實有點不想和他對上。

    ……可能是她覺得有觀音在吧,一定是這樣。

    不過戰(zhàn)了幾回,觀音指尖一彈,輕巧無比地將兩人分開。

    “你……也是猴子搬來的救兵?”

    紅孩兒其實早就看到了觀音,只是他一直沒與觀音多說什么,此刻才問道。

    觀音大士今日并未著翠羽明珠的華服,許是做了打算扮弱,想讓紅孩兒主動上前來,今日不過一身極素的月白長衫。

    觀音并未應(yīng)答。

    紅孩兒的目光落在觀音身下富麗堂皇的蓮花寶座上,他若有所思。

    孫悟空早就無甚動作了,撓了撓手,為了引紅孩兒上前,一個閃身,也竄到了觀音身旁。

    少頃,紅孩兒將目光轉(zhuǎn)向了時青尋。

    時青尋不想與他對視,她不知自己此刻該說什么,眼神下意識略有躲閃。

    “好啊,你們?nèi)舳疾徽f話……”紅孩兒輕笑了一聲,語氣里含著勢在必行的挑釁。

    時青尋的心提了一提。

    原著劇情里,便是孫悟空與菩薩假意扮弱,誘他坐上了由千把天罡刀變化而成的蓮花臺。

    “——那我就走了,立刻去將唐僧蒸了。”他話音猛地一轉(zhuǎn),卻是頭一回不打算糾纏,趁眾人尚未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將槍一橫,護著自己往后退去。

    孫悟空有點懵,菩薩仍然含笑,任何動作都沒做。

    可蓮花寶座卻攔住了他的去路。

    機靈的紅孩兒早已看出這是圈套,他神色一凜,想要再次避開,怎知蓮臺難纏得緊,閃現(xiàn)在他落下的每一步前,甚至還會預(yù)判他的走位。

    轉(zhuǎn)瞬之間,他就一腳踏空,落入蓮花寶座中。

    光華燦然的蓮臺不過是個空架子,內(nèi)里尖刀橫生,一腳踩下,兩把尖刀就戳透了他的小腿。

    時青尋終于忍不住出聲:“菩薩……”

    “菩薩?觀音菩薩么?”紅孩兒聞言,恍然,“難怪說孫悟空人脈甚廣,只是捉了唐僧,殺都沒殺,就能引來菩薩當救兵。”

    “唐僧向西而去,身任取經(jīng)普渡之責(zé)。”觀音含笑答之,“紅孩兒,怎能叫你耽誤他?”

    “凡人一生也有百年,只是耽誤幾日,睡足幾日的功夫,也叫耽誤?”

    “百年漫漫,你看它長,實則日日皆苦。”觀音無悲無喜,只平靜地娓娓道來,“福澤庇佑之人無知無覺,可每過一日,便有飽受苦厄之人,多被折磨一日。”

    紅孩兒聽出她有言下之意,心覺是嘲諷,怒而反駁:“你意思我不知疾苦,無覺歲月流逝?你又有多了解人,多了解妖怪?我看你才是那個道貌岸然的人!”

    時青尋沖他使眼色,好端端和觀音犟什么。

    兩人真是各講各的。

    “你自幼無父陪伴,只有母親栽培,堪堪學(xué)技而成,又被催之自立門戶。紅孩兒,你覺得你苦,卻不知世間還有比你更苦之人,天道無常,人心叵測,十室九空,流離失所,餓殍遍野,易子而食,樁樁件件,如何不苦?”

    “我的苦難也不是假!”

    紅孩兒怒極,他拎著槍,又往前走了一步,天罡刀又一次扎穿了他另一條腿。

    時青尋意圖阻止他:“紅孩兒!”

    “既然你心覺你亦是受苦之人,又為何不放唐僧?唐僧為普渡眾生而西行,他渡蕓蕓眾生,自然也渡你。”

    “好滑頭,休要詭辯!”

    紅孩兒馬上要被氣笑,槍桿深戳入地,他想支起身子,非要暴打觀音不可。

    但他沒能如愿。

    神仙的法器到底厲害,一貫?zāi)苋掏吹募t孩兒也有些支撐不住。

    冷風(fēng)過,風(fēng)鼓動少年高高束起的烏發(fā),他的鬢角未留碎發(fā),額前的發(fā)盡數(shù)被他編成小編束去腦后,但此刻他光潔平整的額頭,已然冷汗涔涔。

    “若你仍心存不忿,不如隨吾去珞珈山修行,總比在此郁郁不歡,傷人傷己好。”

    紅孩兒愣了一瞬。

    他看向觀音,冷笑諷刺道:“原是想捉我去當苦力,兜這么大一個圈子。佛門中人,不過如此而已。”

    菩薩合掌,面上仍無喜怒,也并未答他的話。

    孫悟空和玉兔組成了看戲吃瓜二人組,時青尋則是不知自己該不該勸,她心覺珞珈山不算個壞去處,紅孩兒身上的戾氣的確有點大……

    但她更希望,也更覺得——他應(yīng)該自己做決定。

    “……我去。”閉目忍受了一會兒天罡刀的疼痛,劇烈的痛感令他額上青筋暴起,紅孩兒最終道。

    觀音很爽快,微微頷首,二話不說收了蓮花寶座。

    怎知下一刻,紅孩兒眉心一動,兇戾之色浸于眉眼間。

    深扎入地的長槍被他驟然拔起,槍/尖噴涌出極為熾烈的火焰,他大喝一聲:“強迫人,你算什么菩薩!沒能誅殺牛魔王,我絕不會去什么勞什子珞珈山!”

    時青尋的心狠狠一跳,心里有很多個震驚至極的“臥槽”。

    ——要體會什么是悶聲憋大招,還得看小孩哥。

    觀音未動,孫悟空當即要去攔,風(fēng)中卻忽然有了詭譎異動的靈氣。

    另一桿燃著獵獵紫焰的長槍,驀地橫來,其勢銳不可擋,擊歪了紅孩兒的槍。

    蓮香于硝火中彌漫,是很冷的香,可在眾人面前流淌開來的是極烈的火,甚至灼得人睜不開眼。

    只能見白衣眩光,烈焰里隱隱顯出一個清瘦而挺拔的少年身影。

    “青尋,避開。”

    與她錯身而過,對方輕聲囑咐,清冽的音色,似揉散在風(fēng)里。

    ——是哪吒。

    第75章 胡思亂想

    兩簇于來源不同人的三昧真火,都在空中灼灼燃燒著。

    比之紅孩兒需要依賴火炮車才能將威力發(fā)揮到至強的火焰,哪吒對三昧真火的操控,儼然更加游刃有余。

    從玩火經(jīng)驗上而言,三百歲的小牛,就很難比得上千年的花。

    外焰舔舐著紅孩兒裸/露在外的肌膚,他并非不怕這火,只是比常人更能忍受些,此刻卻也緊皺著眉,最終發(fā)出痛苦悶哼聲。

    他心知自己已然不敵,往后退了一步。

    哪吒卻乘勝追擊,紫焰火尖槍戳進了對方的肩頭。

    時青尋剛想開口阻止,觀音菩薩已先一步制止,“哪吒,且留他一命。”

    白衣少年驀然一頓,他以長槍鉗制著紅孩兒,略偏了頭,似有疑惑。

    他想問,妖而已,還是如此囂張的妖,為何不殺。

    可他又不愿在時青尋面前暴露自己兇殘的殺意。

    最終,他什么也沒開口。

    觀音微微垂眸,見哪吒持槍的那只手平穩(wěn)有力,并沒有受纏金蓮束縛。

    ——這說明他只是單純覺得此妖作惡,因而該誅殺。

    而非是藏了什么私心。

    “上天有好生之德。”見狀,觀音略帶欣慰地看了眼哪吒,“紅孩兒作惡未遂,罪不致死。”

    哪吒并未多問,只頷首表示受教。

    他走去了時青尋身邊,那一瞬間,嗅到熟悉而清冷的蓮香,時青尋仿佛有一種什么都不曾發(fā)生過的感覺。

    沒有那日在云間的爭吵。

    好似兩人仍在珞珈山的海岸前,緩緩騰云,風(fēng)靜止,云飄蕩,安靜卻閑適,不必多言,早是習(xí)慣。

    分明有好幾日他沒在她身邊,卻又好像一直在她身邊。

    偶爾,她又會覺得時間過得很漫長,為何他仍然沒有蘇醒。

    她猜測他可能并不知自己去了靈山看她,這事在此時提也不太合時宜,她愣愣看了他一會兒,可最后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你…你沒事吧?”

    哪吒垂眸,平靜看著她,唯有眼眸深處若隱若現(xiàn)出一分不自在。

    他佯裝無知無覺,問道:“青尋,為何突然如此問?”

    輕淡的語氣,微冷的音色。

    是熟悉而真實的他。

    時青尋剛要開口,另一邊,觀音已上前兩步詢問著紅孩兒,也一下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紅孩兒,你可愿隨吾入法門戒行?”

    紅孩兒咬著牙,若不是哪吒忽然出現(xiàn),他自是要再戰(zhàn)數(shù)回,哪怕撞破天去,也得逃脫此間。

    可是他已無比清楚,這是不可能的事了。

    哪吒的出現(xiàn)不過是觀音要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許今日觀音親臨,就沒有真正再放他逃脫的打算。

    “我不愿!”饒是如此,他仍舊嘴硬著,“我心愿未成,如何能離開!你強人所難,非是個好菩薩!”

    “小侄兒,你還有什么心愿,你孫爺爺替你去了。”孫悟空嘿嘿笑著,金箍棒往肩上一扛,看戲般往前。

    “悟空。”菩薩緩緩搖頭,制止了他,“時機未至,心愿不成。”

    時機未至?

    旁聽的時青尋若有所思起來。

    觀音想來肯定也知道牛魔王那一難,這話在這時候當著眾人面說出來……

    “你方才答應(yīng)過,不可言而無信。”觀音又轉(zhuǎn)頭看向紅孩兒。

    紅孩兒只憤然冷呵。

    觀音無奈嘆息,不再與他多爭辯,一彈指,數(shù)個金箍落在紅衣少年的頭上與雙手雙腳上。

    紅孩兒又向提槍去刺,可才抬起手,卻被金箍所縛,根本無從動彈。

    他狼狽掙扎了很久,終于深感自己的無力,自唇間溢出幾個挫敗的字眼:“我愿…我愿皈依。”

    即便極為不愿,語氣是帶著顫的。

    甚至,他的眼眶也已然通紅,不甘與委屈在眼眸中凝結(jié),又倔強地不愿旁人看出,怎么也不肯落下那滴淚。

    “紅孩兒……”

    時青尋本來不想開口勸他,任何在此刻與他多說的話,或許都會搖擺他的決定。

    她覺得他應(yīng)該堅守著自己的念頭,可是她沒想到哪怕他堅決,觀音卻仍這么強硬。

    她摸不準觀音的意思。

    臨到此時,她只能勸他。

    或許也不叫勸,而是在這幾日相處后,對他問了她好多回的問題,做出她的解答。

    “……或許,有時候,沒有體會過愛的人,才更能去感知旁人的愛。”

    “你會因為孫悟空頭一回饒過你一命,數(shù)次在號山留手;會因為我與你有幾天的相處,覺得我是個不錯的朋友……應(yīng)該是的吧。”

    “你沒有得到過爹娘的愛,可你也沒有吝嗇自己的愛,你明白什么是愛的。”

    甚至,他還會自己去創(chuàng)造愛——就是路子歪了點。

    紅孩兒怔愣了好一會兒,他的雙手被迫合掌,因而只能看著她,做不出其他動作。

    “我覺得沒有人愛我。”半晌,他別扭地吐出了幾個字。

    時青尋回望他,“但你自己就可以愛你自己。”

    這次他沉默了更久。

    觀音也沒催促。

    紅孩兒并不愚鈍,相反他格外敏銳伶俐。

    沉默,或許是在那一刻思忖了太多太多,最后,他重新做了決定,“……好,我去珞珈山修行。”

    “待到我更強大之時,我再去找他。”他目光灼灼看向她。

    時青尋也看了他一會兒,看出他需要一點肯定,于是她點頭:“好。”

    “時青尋。”俊美的少年又眨了眨眼。

    因為一直在看著時青尋,因此他注意到,在時青尋身后,那個哪吒三太子正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他們的交談。

    想通了時青尋的勸告后,他很快露出釋然的表情,余光瞥過時青尋身后的哪吒,又將唇邊的弧度提了提,像一朵妍麗的桃花。

    “——你肯定也能去珞珈山的吧?到時候要來找我玩。”

    時青尋心里咯噔一聲。

    這么難纏的小孩兒,她拒絕。

    而且不知出于什么心態(tài),她飛快地瞥了哪吒一眼,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不要,你好好修行吧,珞珈山滿滿都是愛,你好好感受。”

    “那若有機會,我來找你玩。”紅孩兒眼中閃過一絲逗弄成功她的狡黠,他哈哈大笑。

    “你能出珞珈山再說吧你。”

    就在這時候,哪吒的手微動,他眼眸略沉,似疼痛難耐,輕輕皺眉。

    下意識想要將手不動聲色垂下,背去身后,可只是稍稍有了動作,一下就被時青尋察覺。

    “怎么了?”她飛速轉(zhuǎn)頭,詢問他。

    哪吒緩緩垂眸,簡單回應(yīng):“……無妨。”

    其實彼此心中早已心知肚明,是他手上纏金蓮玉串在作祟。

    金吒給時青尋的那一串,早在某一刻融入她的血肉中,她早就沒看到自己手里的玉串了,或許這就是佛祖的用意,不想讓哪吒察覺。

    所以她很放心大膽地伸出手,想要去抓哪吒的手,看看他的傷勢。

    ——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就又發(fā)作了。

    時青尋的手伸了一半,冷不丁地,腦子里竄出了個想法,該不會又是因為紅孩兒吧?

    哪吒眼睫微顫,避開了她的手。

    如她所料。

    觀音也向此看來,見哪吒這般,她無聲嘆息起來,卻未多說,而是一揮手,變幻出真正的蓮臺。

    先是將紅孩兒送上了天,觀音才出聲道:“紅孩兒野心不定,過剛易折,此刻留他在號山,將會是兩敗俱傷的結(jié)局。不若待時機而至,自有心愿得成之時。”

    時青尋悟了。

    觀音叮囑孫悟空快去救師父,又看了哪吒和時青尋一眼,微笑頷首,就此與紅孩兒離去。

    但是枯松澗還有很多小妖們在,他們一下變得群龍無首,慌張無措。

    在紅孩兒面前還會表現(xiàn)出一點穩(wěn)重的小妖們,此刻在火云洞前,他們的吵嚷聲堪比幼兒園開園時刻。

    時青尋心覺有些棘手。

    好在觀音的聲音又自遠空中傳來,“不必有慮,吾將讓惠岸前來善后,爾等可自行離去。”

    哪吒自然是極其不愿和木吒相見的。

    他立刻出聲:“青尋,我們走么?”

    “好。”時青尋不會逼迫他非要和家人相見,她干脆點頭,甚至沒有等取經(jīng)團出來。

    唯一還和他們站在一處的是玉兔。

    “我去看看八戒。”

    不過玉兔也心急八戒,他也很快打算走了,只留下了一句話,就跳下山崖去,徑直追進火云洞里。

    一時只剩了時青尋和哪吒二人。

    “走吧。”時青尋道,又頓了頓,“等會兒——”

    趁哪吒放松緊惕的一瞬,她眼疾手快地捉住了他的手腕,這個動作開始變得輕車熟路,手指順勢往上,掀開了他的衣袖。

    纏金蓮玉串上有盤旋交錯的金絲,它們在少年心有欲念之時,便會如得到生命,扎根在他的手臂中。

    但在她掀開他衣袖的瞬間——

    這些如藤蔓般的金絲,又像是很怕見光,驀地都縮回玉珠上,悄然無息。

    時青尋遲疑了一瞬,將另一只手覆上了他的傷口。

    輕觸,撫慰,如蜻蜓點水,靈力順著指尖流淌進少年的身軀里,帶來肉眼可見的療愈效果。

    她不想看到這樣的血痕斑駁,不自覺地心會一點點抽疼,極隱晦,可仍舊能察覺。

    “你方才在想什么?”她輕聲詢問。

    哪吒驀然攥上她的手。

    微涼的體溫,他的觸碰令她微微一顫,但并不如同面對紅孩兒那般,她沒有拒絕哪吒的靠近。

    他牽著她,帶她騰云而起。

    想立刻離開這里的心仿佛極為強烈,不多時,少年又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堪堪虛扶著她的腰,風(fēng)火輪生于他足下。

    “別回避,哪吒。”看出他除了離開外的心思,不過是悄然避開問題而已。但時青尋不想輕易放過,轉(zhuǎn)過頭問,“你方才在想什么,還是因為紅孩兒的事么?”

    哪吒察覺到不對勁,輕蹙眉尖,“青尋,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啊,我去了趟靈山,見到了在沉睡的你。”

    “……”

    風(fēng)火輪帶著她穿行在云中,勁風(fēng)有一瞬間刮過臉頰,又立刻被少年穩(wěn)固的靈力陣術(shù)擋開,僅有微風(fēng)拂面。

    她的直言,似乎令他有些愣。

    怔愣中又有幾分無措,他暗自思忖著她去靈山的這一趟,究竟得知了多少。

    她沒有再問他手上為何有傷。

    跳過了這個環(huán)節(jié),她直接追問的是——因為什么原因引起的傷。

    她曉得了纏金蓮玉串的作用。

    這個秘密,哪怕他意圖避開,仍舊被她發(fā)覺了。

    這讓他內(nèi)心深處開始顫抖,起初只是一點惶恐彌漫心頭,又在一瞬間變得極為濃烈。

    他不怕任何人將他看作異類,唯獨怕她。

    “青尋,我……”

    若她沒有去到靈山,他還能從容應(yīng)答,但她若去了,他想好的理由就會很容易被戳穿。

    事實上,那日離開之后,靜下心來,他很快想到了應(yīng)對之策。

    時青尋很容易心軟,他只需要回過頭告訴她,這是某次除妖時被妖怪擺了一道,留下了這道禁制。

    哪怕她心有懷疑,也找不到其他理由反駁他。

    可是……

    那日他在呼嘯的風(fēng)聲里,腦海中一遍遍回想的是她先前說過的話。

    ——她說,叫他不要騙她。

    捧在心上珍惜的人,哪怕有怨,有恨,想用盡千萬種方法將她留下來。

    可最后,只需她一個字音,一句話,或是不經(jīng)意間表露出來的一點點抗拒,所有惡念都會因此分崩離析,潰不成軍。

    最后他沒了辦法。

    他選不出那個答案,是繼續(xù)欺騙,還是選擇坦然,情緒越來越不能自抑,只得去往靈山。

    “因為紅孩兒而生氣嗎?怎么啦,因為我和他多說了幾句話啊。”眼下,時青尋仍在問他。

    她的語氣輕快而悠揚,散在風(fēng)聲里,又有一種常帶著的冷靜感,漸漸地,叫人心情平靜下來。

    哪吒沉默了一瞬,最終道:“……是。”

    這么坦誠。

    這下輪到時青尋有些愣,但她很快回應(yīng),“當日沒有騙你,我的確只是與他打過照面,只是后來去靈山找你的時候,又撞見了他。”

    哪吒聞言,微微抿唇,偏頭看她。

    “我特意去的靈山,是因為我擔心你。”視線正好與他對上,她并未避開,而是坦然處之,甚至帶了點調(diào)侃他的語氣,“怎么你就光顧著生氣呢。”

    “我……”沉默一瞬,似怕她生氣,他反而道,“我也沒那么生氣。”

    “你知道彼時我想了多久,你究竟會去哪里嗎?”時青尋在心里微微嘆氣。

    有時候,她真想看進他眼底,好好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你這樣真的會叫人擔心的,哪吒,我希望你以后不要這樣一聲不吭走掉了,行么?”

    哪吒說不出拒絕的話,他從來就無法拒絕她。

    他說好。

    時青尋覺得還有哪里怪怪的,總感覺他好像有什么沒理解的,一下又說不上來。

    “關(guān)于纏金蓮的事,我也知道了。”暫且忽略這點小怪異,見對方答應(yīng)下來,她繼續(xù)道,“那個纏金蓮,會抑制你心里一些不好的想法,我不知道具體是什么想法,但我覺得……你不會傷害我的,對么?”

    “我不會傷害你。”

    比起紅孩兒曾含笑逗弄她說的“你就確定我不會傷害你”,哪吒的回答果斷而堅定。

    他沒有回避她的視線,語氣雖然輕淡,可也真切。

    時青尋心中不可避免地,泛起了一絲淺淺的漣漪,平靜的心就這樣被攪亂。

    “我知道,我相信…”贊同他的想法也這樣不知不覺說出來了。說完后,理智又讓時青尋有片刻怔愣。

    為什么這么相信。

    “我相信你,你也應(yīng)該相信我,別去胡思亂想。”頓了頓,她又道,“關(guān)于紅孩兒……”

    才送走紅孩兒,此刻再繼續(xù)這個話題,時青尋心里其實有點說不出的復(fù)雜。

    和哪吒爭執(zhí)前,她的確和紅孩兒一點瓜葛都沒有。

    但是就是因為他啥也不說就跑了,搞得她又跑去靈山找他,惹出來后續(xù)一系列事。

    要說和紅孩兒是朋友了吧,還差點意思。

    但要說一點不熟,那肯定也不是。

    沒等她真的開口,哪吒忽然道:“青尋,關(guān)于紅孩兒一事,應(yīng)當是我要道歉。”

    “……”那日一聲不吭就跑掉,他確實也該解釋一下,時青尋想。

    “如你所言,我僅憑自己的臆想便誤會你,是我不對。”他微微低著頭,眼中當真含了一絲愧疚。

    可是空中的云霧忽然拂面而過,眨眼間,叫人瞧不清他眼底的情緒是真是假。

    “你與紅孩兒本沒有什么。”他道,好似還有些黯然,“而且,就算有什么,也不該輪到我來說什么……是我逾矩了,對不起,青尋。”

    “……”怎么忽然轉(zhuǎn)性子了?

    那天他不是這么說的,他還在那兒說什么追不追究的呢。

    時青尋感到些微詫異。

    她本以為他還會揪著紅孩兒的點不放,不過今日的確不同彼時,沒有紅孩兒在一旁添油加醋,此刻在云中大家都是心平氣和的。

    有些事,冷靜下來,想通了,倒確實不會再多糾結(jié)了。

    ——甚至還可能會半夜從夢中驚醒:不是,我真該死,那天我干嘛那樣說啊。

    可能哪吒就是睡了一覺,醒來開始后悔當天說的什么古怪話。

    “……沒事,小事兒。”時青尋接了話,“只是吵了一架而已,人和人之間有摩擦正常的,現(xiàn)在我們不是和好了么。”

    從在枯松澗見到他的第一眼起,亦或者更早的時候。

    時青尋就發(fā)現(xiàn),當天那點氣早已煙消云散了。

    “嗯,和好了。”哪吒垂眸,也如此道。

    想了想,時青尋怕他還有誤會,又將枯松澗中發(fā)生的大部分事告訴了他——當然,不包括紅孩兒腦子一抽要當場娶她的事,這種沒什么好說的。

    沒說出來,可腦海里已經(jīng)重新回憶了一遍那樣令人無語的劇情了。

    以至于她也不知怎么想的,抬眼看哪吒,順勢問了問他:“……你平日里如果胡思亂想,會想些什么?不會是什么‘我要把她藏起來’這種吧?”

    哪吒:……

    他仿佛被她問懵了。

    見狀,時青尋連忙找補:“咳,我就隨口一說。”

    她思來想去,覺得哪吒并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他雖然少言寡語,有些孤僻,但大多數(shù)時候還是知禮的。

    他不會隨便僭越,最開始在青云洞,每一次他要暫住都會征得她的同意,叫她去云樓宮修行,也會先派人來詢問。

    后來他們一起圍觀取經(jīng)團,他也極少沒有分寸感的多言,不擅自插手別人的事。

    ——就說這次,菩薩叫他停下,他也立馬收手了。

    起初對他留下過一些乖張陰戾的印象,現(xiàn)在想想基本沒有了。

    她很久沒有怕過他了,也不再覺得兩人無法平等相處,甚至,有機會還能換個方式相處。

    “真的不會因為紅孩兒生悶氣了哦?”她轉(zhuǎn)移了一下話題。

    手腕忽然一緊,時青尋低頭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哪吒一直捉著她的手沒放開過。

    不僅如此,不知從何時起,許是聊天聊得越來越投入,風(fēng)火輪又飛很快,他攬著她的腰肢,漸漸地,兩人已然貼得很近。

    她半邊身子幾乎都倚在他懷里,與他說話時,她的氣息就落在他頸間。

    冷香充斥在鼻息之間,彼此身上蓮香的一點細微差別,她已經(jīng)能夠敏銳發(fā)覺了——她渾身都是哪吒身上的香。

    后知后覺而來的視覺沖擊感、還有肌膚相觸的體驗,此刻在時青尋腦子里轟然炸開。

    她感到耳尖輕鳴了一小會兒,然后開始發(fā)燙。

    “不會。”哪吒唇邊有一分淺笑,“若有懷疑,青尋,不妨看看我手上的纏金蓮,它是否動了。”

    言罷,他又輕輕扯了扯她的手。

    時青尋一下覺得耳根變得更燙更熱了,她僵著背,連連搖頭:“不、不用,我信了。”

    余光已經(jīng)瞥見天門要到了,她連忙閃身退出哪吒的懷抱。

    耳尖的紅好像已經(jīng)蔓延到了臉頰上,心跳也變快了。

    “青尋,你要回瑤池么?”哪吒又問她。

    她努力平靜下來,點頭:“嗯。”

    “要不要送你?”

    時青尋這次沒忽視掉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淺淡,卻有一分調(diào)侃的意味。

    很像是故意這么說的,他分明是看出她臉紅了。

    “不用了。”她回答著,忽然又喚了他一聲,“哪吒。”

    “還有何事?”

    “我方才說我擔心你,所以去了靈山。擔心還有另一層意思,是關(guān)心……我是在關(guān)心你,你明白嗎?”

    她覺得先前哪吒對她所表述的擔心之意,表現(xiàn)得太平淡了。

    她就說哪里怪怪的,他可能都沒聽進去。

    而到此刻,說出這句話后,時青尋眼見哪吒愣住,他那雙漂亮的鳳眸微微睜大,睫羽輕顫。

    緋紅很快也自他的耳尖向臉龐蔓延,對稱得像赤紅的嬌艷蝴蝶。

    連他白皙的頸脖也是,彌漫了一點淡淡的水紅色。

    第76章 再次回憶

    鼓起勇氣說了這么一句話,起初只是想還擊一下哪吒的調(diào)侃。

    可是眼見著哪吒也臉紅了,那點完勝的得意緩過去之后,兩個人都頂著一張大紅臉面面相覷,時青尋的勇氣耗盡,她遁了。

    一直走到瑤池邊,她的心跳還十分快,快到像打鼓,緊張令她的手指都有些微顫。

    怎么會這么緊張?

    身為一個戀愛經(jīng)驗為零的人兼如今的花,除了緊張,她還頭一次感到很無措,有種不知該做些什么的感覺。

    拒絕可以很干脆。

    但除了拒絕之外,還有另外的選項……那她要為此做什么呢?

    她不知道,所以手足無措。

    ——總不能是跑到對方面前大喊一句“我宣你”吧。

    這肯定不行。

    她暫時還不能完全確定自己的心意,是喜歡么?男女之情的那種。

    那種喜歡又該是怎么樣的。

    如父母一樣,會膩在沙發(fā)上一起看電視,會一起做家務(wù),一起出門遛彎;

    還是像曾經(jīng)遇到的很多很多對情侶一樣,一起去壓馬路、看電影、吃飯逛街……

    她說不出來,總覺得都差了意思,平淡了些。

    可要說,得像小說里你吐血我服毒的……那也有點太激烈了。

    心思在胡思亂想中反而漸漸平靜下來,時青尋對自己說,明明一開始都想好了的——順其自然就好。

    順其自然,等到她回想起全部記憶的那天,她會做出自己的選擇。

    瑤池今日沒什么事,王母又赴宴去了,時青尋忙完自己份內(nèi)的工作,待仙子們都下班了,夜?jié)u昏黑,她一人靜靜躺在蓮葉上發(fā)呆。

    瑤池的六瓣粉蓮,花枝嬌弱,花香味也很弱。

    哪怕她就躺在瑤池里,也只能于鼻尖捕捉到一絲極淡的香氣,更像自然的草木香,很寧神靜心。

    本來還精神著的,只是夜風(fēng)輕拂,蓮葉輕蕩,漸漸地,竟也真叫人有了困意。

    時青尋翻了個身,眼前的蓮葉已經(jīng)呈現(xiàn)幾何圖形的模樣了,她知道自己馬上就要睡著了。

    *

    只是陷入黑暗后,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又清醒了過來。

    ——準確說,是被敲門聲吵醒了。

    等等,門?

    瑤池哪來的門,任意門也沒有。

    “姑娘,姑娘?”

    有人在門外說話,聲音有些熟悉。

    身下的床板有些硬,不像是她特意變大的蓮葉那般柔軟,膈得人腰有點疼。

    青天白日里,茅草屋頂偶爾漏出幾點稀疏的光。

    “姑娘?”

    又一聲喚響起時,她反應(yīng)了過來——又進回憶里了。而且這次的回憶,她并不是旁觀者,而是以親歷者的角度在看。

    肢體并不受控制,她聽見自己起床氣犯了,甕聲甕氣喊:“誰啊?一大早的,有事直說。”

    喊完以后,她自己又怔了怔。

    仿佛是這片海邊的礁崖極少有外人到訪,除卻前陣子從天上掉下來的少年,她很久沒看到人了。

    “你是?”門吱呀一聲被她推開,看著來人陌生的臉龐,她有些遲疑。

    來人一身錦藍長衫,束白玉冠,衣角繡著栩栩如生的海浪紋,與他身后蔚藍的海水一同映入人的眼簾,重疊交織,讓他像海的兒子。

    如今的朝代,民風(fēng)樸素,平常人多穿棉麻制成的長衣。

    哪怕是天上來的神仙哪吒,也只是衣料材質(zhì)特殊點,像面前人這樣衣著華貴的,她還沒見過一個。

    尤其是,她又認真看了看他,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是略顯妖冶的湛藍色——至少在一個沒有美瞳的世界里,是妖冶的。

    她心里騰地生出了一種猜想,伴隨著“不會吧,不會這么巧吧”的心音。

    “吾名敖丙,乃東海龍宮三太子,想來拜訪姑娘。”

    “……”

    她在東海邊住了也有一兩年了,從沒見什么東海來的神仙妖怪說要拜訪她來著。

    人對神仙天生的距離感和敬畏還是有的,小時青尋誠惶誠恐將他迎了進來。

    時青尋也靜靜看著這個突然到訪的敖丙。

    比之千年后的敖丙,這個還略顯青澀的少年確實是不油的,他舉止有禮,張弛有度,會知禮地等待她開門,會得她同意才踏進屋內(nèi)。

    清貴俊逸,衣袂飄然,這般龍章鳳姿的模樣,符合所有凡人對神仙的想象。

    “姑娘莫怕,我不會傷害你。”進到屋內(nèi),他甚至還很溫和地沖著緊張的她笑了笑,“很少有凡人會住在離東海這么近的地方,而且,是獨居。”

    時青尋頓了頓。

    她聽到自己回答:“還不是因為沒地方可去嘛。”

    “哦,為何如此說?”

    “沒什么。”

    看來小時候的她還是有提防心的,至少對第一次見面的人有。

    敖丙只是笑了笑,沒有追問,他環(huán)顧這座破得可憐的小木屋,好一會兒,狀似不經(jīng)意問道:“姑娘,不知如此問是否冒昧,近來,此處可有仙人來訪?”

    小時青尋物資匱乏,沒有茶水或糕點招待客人,她正局促地坐在桌子邊,聞言,抬起了頭。

    “你來找他的?”

    “正是,有巡游的夜叉感受到了仙人氣息,于是我來岸上看看。”

    “你認得他?”時青尋又問。

    這次敖丙微頓,“何出此言?”

    看來是不認識了。

    她又有點糾結(jié)般低下了頭。

    時青尋曉得小時候的自己在想什么,哪吒和敖丙,這兩個人的關(guān)系,在傳說故事里說是死對頭也不為過。

    不少二創(chuàng)里說不定是朋友,但現(xiàn)下的她料定不到。

    命運把這兩個人牽扯在一起,他們兩個好像注定會相遇……但要讓她來牽這條線,還是不了吧,畢竟怎么看都是血腥故事。

    “哦,沒什么,我看你問他,我以為你認識他呢。”時青尋想了想,畢竟海里的妖怪都察覺到仙氣,說看見過也沒什么吧。

    “我不認識。”敖丙又問道,“那他如今在何處?”

    時青尋搖了搖頭,“我不好說,他已經(jīng)走了。”

    “你不認得他是誰么?也是,你只是個凡人。”敖丙仿佛有些遺憾,“可惜了,夜叉來稟,那個神仙靈力強大,許是個極厲害的人物,也不知到訪東海所為何事……”

    原來是來調(diào)查可疑人員的,敖丙覺得突然到訪的哪吒有點可疑。

    時青尋想著,哪吒都已經(jīng)走了,短時間也不會回東海了。

    她道:“有時候,做神仙,也不要好奇心太重哦。”

    ——不然會被抽龍筋的。

    敖丙抬眼看她,啞然失笑。

    又隨意聊了幾句,他便告辭。

    但或許是頭一次在東海邊發(fā)現(xiàn)了這么一個能說上兩句話的凡人,或許是還存著想要找到那個靈力強大之仙的念頭,在此之后,他時常到訪。

    一來二去的,小時青尋和他關(guān)系漸漸熟絡(luò)起來。

    時青尋只覺這段時光飛速逝去,恍若真正的夢境,再次意識十分清楚時,敖丙仍然在木屋邊,同自己曬太陽。

    這回她有些存糧招待對方了,她拿出自己曬的小魚干。

    敖丙對這種海邊特產(chǎn)興致缺缺,何況他早已在龍宮吃遍山珍海味,他只拿了一條。

    不知是不是今日太陽好,海風(fēng)又涼爽,看著湛藍而一望無際的大海,時青尋的話突然多了起來。

    “我最近去旁邊的小漁村了,大娘教了我好多做海味的方子,以后我的伙食就可以改善了。”

    “我以前不住在海邊,都很少吃魚,但這里的魚還蠻好吃的,也能接受吧。”

    “不過我還是更想念我家鄉(xiāng)那些好吃的,唉,好希望有朝一日能回去啊……”

    說著說著,忽然“砰”得一聲響,是破爛的門板被海風(fēng)刮得閉上了門。

    敖丙微微皺眉,“你的房子有點破,青尋。”

    小時青尋剛將目光從巨響中挪開,聞言一頓,眼中閃過一絲失落。

    “是挺破的,要是能回家就好了。”在家里怎么可能會發(fā)愁住這樣的破房子。

    她一到家就會有熱氣騰騰的飯菜,有爸媽洗好她愛吃的水果,她是會被人呵護的小女孩,根本不用考慮魚干的一百種做法。

    “我好想回家啊……”她道。

    這下敖丙掀起眼皮看她,比之魚干和破房子,他好似對她的家鄉(xiāng)更感興趣。

    “我還以為你就出生在海邊。”他拍了拍手,慢條斯理地將魚干碎屑拍掉,而后問她,“你的家鄉(xiāng)在哪兒?”

    “在一個,可能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無知無覺地,聊到了這個話題。

    漂亮得像畫一樣的海,忽然就無法再吸引她的注意,海風(fēng)吹得人眼睛有些澀,她的情緒肉眼可見失落下來。

    “青尋,可以與我說說,或許我有法子帶你回去呢?”敖丙溫和笑著,“別忘了,我是神仙。”

    小時青尋顫了顫眼皮,抬眸看他。

    “是哦,你是神仙。”

    “嗯。”

    “你說的對。”她反應(yīng)過來,一下子又變得很欣喜,“這個世界有神仙,神仙神通廣大,說不定你真能幫我呢。”

    “說說看吧。”

    “那我告訴你,我其實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小時青尋滔滔不絕講述著,她像是突然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生怕對方不能理解,幾乎要合盤托出,把自己如何穿越的,又如何在這里立足的事一股腦全都說了出來。

    時青尋看著,聽著,在心里輕輕皺眉。

    她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或許是現(xiàn)實里見過的敖丙讓她不大喜歡,以至于在夢里也不自覺審視對方。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敖丙的語氣仿佛帶著一種天然的自傲感,他不自覺地,把自己放在高人一等的位置。

    當然,他本來就是神仙。

    凡人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小時青尋聽不出來,是因為閱歷尚淺,她不停說著,時青尋就觀察著敖丙的情緒。

    他顯然越來越感興趣起來,若有所思道:“那么神奇的世界?凡人可借助工具上天入地,千里傳音……那可真是,有些可怕了。”

    凡人變得無所不能,神仙的神威便會全然喪失,實在可怕。

    “這有什么可怕的?”她不理解,又問道,“所以,你覺得我還有辦法回去嗎?”

    “我不好說。”敖丙還沉浸在時青尋所描繪的世界里,他覺得十分震撼,以至于回應(yīng)有些心不在焉,“……真能有這樣的世界?”

    “真的有!”

    “我們這個世界,凡人無法做到這些。”見她這般篤定,敖丙抬頭看她,見她眼神殷切,隨口提議著,“可神仙神通廣大,要不,你試著能不能成仙?”

    成仙哪有那么容易。

    時青尋有些失落,說了這么多,得來的是一個極難實現(xiàn)的答案。

    她還想掙扎,“你幫不了我嗎?”

    “我只是一個地仙,而且生來為仙,并不知凡人該如何成仙,心有余而力不足。”他道。

    “不過前幾日,你提到那個到過東海的神仙……”敖丙遲疑了一會兒,又道,“你說他在凡間拜師,凡間有如此厲害的世外高人,要不你也去拜師看看,說不定能成仙呢?”

    “……”

    為什么感覺很敷衍。

    這都什么和什么啊,忙沒幫上,提議還這么無厘頭。

    時青尋在心里腹誹著,可她低估了小孩的熱情和單純,也低估了當年她想回家的執(zhí)著。

    沒過多久,那個小小的她,點了點頭:“你說的有一定道理,我想去試試,萬一呢?”

    永遠留在東海是不可能的。

    哪怕只有一絲希望可以回家,她也想要去嘗試。

    時青尋在她心里,聽到了她的想法,微微一怔。

    “我送你?”敖丙道。

    她有些驚喜,“可以嗎?”

    “可以,但過幾日吧。”敖丙有些為難,“今日龍宮有一場宴會,我需赴宴,待結(jié)束后再來找你。”

    “哦哦,沒關(guān)系。”她連忙擺手,“你先忙你的事,有空送我一程就好,謝謝你。”

    “小事兒。”敖丙笑得溫和,看她興奮,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替她將被海風(fēng)吹亂的發(fā)別去耳后,“三日后吧。”

    他的動作令小時青尋一頓,可她沒太排斥。

    突如其來的希望讓她極為欣喜,她再次用力點頭,“好,我等你。”

    時青尋:嘖。

    還是說不上來的感覺。

    夢境的最后,是小時青尋目送著那個心覺稱得上溫潤如玉的少年離開。

    時青尋眼前一黑。

    *

    她醒了。

    天光微明,當職的小仙們還沒來,瑤池仍舊安靜,只有蓮葉被微風(fēng)輕拂,梭梭葉片作響,與東海邊的海浪聲截然不同。

    時青尋的心情很復(fù)雜,還有些懵。

    夢中,她聽到了小時候的自己闡述穿越原因。

    暑假期間與父母自駕出游,她在路上睡了一覺,醒來就到了這個世界,躺在了東海邊。

    尋不到回去的方式,無奈,她只能住在海邊不知道什么時候搭起來的破木板房里,靠著旁邊漁村里漁民的救濟,漸漸就這樣定居下來。

    可是,如今的時青尋迷茫地看著天空,于她而言,她也太清楚那場旅行了……

    忽大忽小的雨點,砸在車窗上,車里有舒適的空調(diào)溫度,的確是很容易讓人昏昏欲睡,她也不知道她在那場漫長的長途自駕里睡過多少次午覺。

    她唯獨記得,那日山雨驟至,泥石流爆發(fā)——

    她的父母永遠沉睡在了那一日。

    小時候的自己不清楚嗎?是在這之前的某日午后,無意睡了個午覺就穿進西游世界了?

    還是……

    她忽然覺得有點難受,因為想到了這個可能。

    或許,本來就是因為車禍穿越,只是因為某種原因,小時候的自己穿越過去不記得了。

    那樣的話,最終若是得知了真相,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愿望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得多難過啊。

    “青尋姐。”瑤池來人了,有個小仙子喊了她一聲,“瑤池外,有一位小仙君找你。”

    時青尋應(yīng)了聲,從蓮葉上爬起來,將自己的衣裙收拾了一番,往外走去。

    并不知是誰找她,此刻她還有些心不在焉。

    她又想到,小時候的她真的去拜師了嗎?哪吒先前明明說過她沒去的啊。

    沒去成?還是,哪吒沒有說真話。

    “小尋。”

    溫和的男聲響起,時青尋仍在垂眸想事,聞言,驀然抬頭,恍惚間有幾分錯愕。

    入目首先是一雙清澈如浪的眼眸,湛藍色,猶如藍寶石般。

    少年眉眼秀致,輪廓柔和,海中的種族,他們的肌膚有一種久不見天日的皙白瑩潤,透亮到仿佛微微發(fā)著光。

    如此的容貌,仿佛與夢中那個龍族太子交疊。

    “阿烈。”時青尋花了一會兒功夫才反應(yīng)過來,回神后,她忙道,“你怎么來了,是找我有事?”

    有一陣子沒有見到敖烈了。

    雖然才從枯松澗回天上,可那趟號山之行,陰差陽錯,她沒與敖烈碰上面。

    敖烈總是面帶笑意,他頷首道:“確有一樁事,是大師兄叫我來告訴你,多謝你的丹藥,他的眼睛已好的差不多了。”

    單純的龍族少年,他的笑總令人如沐春風(fēng),眼尾微彎,能令人感受到他眼中流露出的友好良善。

    是為孫悟空而高興的友好,也是純粹與她報信的良善。

    時青尋微頓。

    一陣子未見,其實的確是有好處的,于她而言,寶象國月下的對話漸漸不會引起那么多情緒,面對他,她不會再那么不自在。

    可她不知敖烈是如何作想的。

    “那真是太好了。”她揚起笑,這倒也是真的為猴哥高興,“后頭要是還遇上會火的妖,至少不會因為煙撩著眼睛了。”

    孫悟空雖有金剛不壞之身,但也不是全然不怕火燒。

    只是,比起火燒,煙熏對他的傷害更大,會令他辨不清敵人的方位,混戰(zhàn)中,無法看清敵人的一舉一動,是非常危險的。

    對猴哥自己來說,或許他也會在那一刻因為無能為力而感到挫敗。

    所以時青尋才一直想治好他的眼睛,不說能讓他無所不能,至少她為童年男神補全了這個遺憾。

    “嗯,師父離不開大師兄,若無非要天庭救急之事,他一般不會上天的,是故叫我前來。”敖丙又解釋道。

    “來了就坐會兒吧。”時青尋喊他去瑤池,“你不急著回去吧?”

    升職后一段時間,王母還為她在瑤池的角落里安排了一處單獨的小樓,作為她的駐場辦公室兼宿舍。

    只是她已經(jīng)躺習(xí)慣了蓮葉上,感覺挺好的,像小搖搖床,很助眠,就沒有特地去辦公室里住。

    王母又出去赴宴了,瑤池近來都沒什么事,眾小仙摸魚,時青尋干完了自己份內(nèi)的事,也有不少時間能夠休息。

    她打算帶敖烈去看看自己的辦公室,之前還沒帶他去看過呢。

    “不急。”敖烈也沒多說什么,只是簡單應(yīng)道,“走吧。”

    兩人一前一后走著,又像是回到了昔日在鷹愁澗的日子,沒有誰的心跳聲忽然加快。

    路上,時青尋問他,“你來天上了,唐長老怎么辦?”

    “大師兄說他背師父。”

    “真的嗎?”

    “真的,他還說若他累了,就喊二師兄背,二師兄哼唧著‘該死的弼馬溫,你自己樂意背,還拖我下水,老豬我才不愿意’。”說這段話時,敖烈還特意學(xué)著兩人口吻。

    “大師兄又道‘你這肥豬沒少在號山吃好喝好吧,眼瞅著胖了,還不多動動,翠蘭都要認不出你了’,然后二師兄就不再吭聲了。”

    “哈哈哈哈哈。”時青尋忍不住笑了起來,很好的團隊氛圍啊,她想著。

    一同進了屋,她為他斟了杯茶,又聽見他說起方才剛經(jīng)過的一難。

    “我們途經(jīng)黑水河,師父被河中妖怪捉了去,怎知那妖怪竟是我表兄弟小鼉龍,大師兄問過河神來龍去脈后,喊我一同去了西海龍宮,我得以見了一趟父王母后。”

    “西行一路上竟然還有你的親戚。”時青尋聽得津津有味,“先前還說我認識的人多呢,你這不也是嗎?”

    “別笑我了,小尋。”敖烈無奈道,“彼時,我都擔心大師兄會怪罪。”

    “他怎么可能怪罪你。”時青尋丟給他一個大蓮蓬,“嘗嘗看,榴蓮味,你吃過榴蓮嗎——回家的感覺很好吧?”

    咬了一口榴蓮味的蓮子,敖烈表情古怪,逗得時青尋想笑。

    “嗯,父王母后身體康健,兄弟姊妹們也依舊很好。”敖烈也笑了起來,又道,“之后,我大哥哥摩昂太子隨我們回了黑水河,將小鼉龍捉住了。”

    “原來,大師兄心里很明白,他還曉得此事不宜鬧來天庭,只叫我大哥哥帶著小鼉龍回西海聽候發(fā)落。”敖烈想了想,“大師兄很疼我。”

    “二師兄也很疼我。”他補充著。

    又搖搖頭,像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說錯了話一樣,緊接著說道:“還有三師兄,還有師父,大家都對我很好。”

    時青尋看著他,見他有些無措找補的樣子,真的忍不住笑起來。

    “你慌什么?當著我的面,還怕說錯什么話?”

    敖烈握著茶杯的手一緊。

    氣氛忽然安靜了瞬息,他再次開口,喚她:“小尋。”

    “嗯。”時青尋表示自己在聽。

    “先前的事,我覺得……”他微微躊躇,但并未避開她的視線。

    許是聽進去了時青尋的話,在她面前并不該有什么顧忌,他最終直言:“我覺得,我已經(jīng)釋然了。”

    “我看出來了。”時青尋道。

    她還看了出來,孫悟空是當真透徹至極。

    哪里是非要敖烈來傳這個信,是心知敖烈走這一趟,她和敖烈都會看明白。

    “……你好,這就夠了。”他又道,“曾經(jīng)的交情無法磨滅,即便做不成伴侶,在我心里,你仍舊是我最好的朋友。”

    “別說‘最’,太絕對了,阿烈。”時青尋道,“或許以后你會遇到更好的朋友呢?還會遇到更好的伴侶,我也希望你好。”

    “那我們還是朋友嗎?”

    “我都希望你好了,還不叫朋友啊?”

    敖烈輕笑了起來。

    茶水盡,他起身告辭,沒有行什么禮,和時青尋之間不需要客套。

    “愿你好,小尋。”他再次道。

    時青尋笑著接話,“我也愿你好。”

    第77章 日益走近

    送別敖烈后,因為夢境帶來的許多分恍惚消失殆盡。

    沒有沉重,沒有多余的疑慮,時青尋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可能是因為了卻了這么一樁心事。

    之后,瑤池沒什么事,她打算去嫦娥那邊走動走動。

    不曉得嫦娥最近又煉了什么新丹藥,去學(xué)習(xí)一下——尤其自己的丹藥治好了男神眼睛后,現(xiàn)在時青尋覺得自己強的可怕。

    人心情放松,腳步也走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到了廣寒宮。

    沒人迎接她,一路至前殿,忽然聽見里面飄出兩人對話的聲音。

    “你問青尋?她也不算常來,差不多在我這里學(xué)成了。”這是嫦娥的聲音。

    另一個說話的是月曇,“這樣么,我還以為她經(jīng)常會來呢。”

    時青尋敲門。

    兩人正在聊天,竟是都未察覺她到了門口,此刻殿內(nèi)安靜了一會兒,重新傳出嫦娥的聲音,“進。”

    沒說什么“你們在聊什么呢”的客套話,時青尋直奔主題:“最近煉了什么新丹藥,叫我試試。”

    “先前孫悟空來過,我又改良了起死回生丹,你若想學(xué),待會兒教你。”嫦娥的表現(xiàn)也很自然,從桌案上拿了幾瓶丹藥,遞給她,“其余的沒有,近來我在教月曇煉丹。”

    月曇的身子一僵,面色有些不自在起來。

    “行啊。”見嫦娥還在指導(dǎo)月曇煉丹藥,時青尋排隊坐等。

    只是之后的氣氛無端變得尷尬起來,嫦娥本就少話,曾經(jīng)的小辣椒月曇竟然也不說話。

    時青尋又開始沉思復(fù)盤先前的夢境,她也沒有說話。

    ——她希望小時候的自己,沒那么早和敖丙透露那個神仙是哪吒的事。

    不知怎得,總覺得,在夢里,每當敖丙提起當日到訪的神仙,語氣都有點怪怪的。

    忌憚,提防,還有種懼怕著什么的感覺。

    小時青尋閱歷有限,她作為旁觀者才看得更清楚。她心里嘆息一聲,正巧月曇煉丹結(jié)束,輪到嫦娥教她了。

    月曇連忙離開,一句話都沒多說。

    時青尋心覺怪異,不由多看了月曇一眼。

    那一眼正與月曇撞上,只見月曇眼中含著深深的不自在,看得她一愣。

    之后的一爐丹藥她煉得略微心不在焉,好在早和嫦娥磨合了不少默契,最后成品還不錯。

    “你這爐丹藥,應(yīng)該也能見鬼。”嫦娥犀利評價。

    時青尋:……

    “對了。”時青尋問道,“烏雞國國王的事后續(xù)怎么樣了,孫悟空又來找你了?”

    “嗯,國王又想要能見鬼的了,孫悟空也算耐心,竟還會去看他,還替他再次上了天庭。”嫦娥回答著。

    時青尋心想,那可不,也不看那是誰。

    天上地下第一好的猴哥。

    “為什么又想見鬼了?”

    嫦娥回想了一會兒孫悟空說的話,“大抵是治國無方,還是有先祖輔佐更好。”

    “……”不愧是你,烏雞國國王。

    “你這爐丹藥我征用了,屆時等孫悟空再來,正好給他。”嫦娥這就要去裝瓶,忽然又一頓,反應(yīng)過來,“你不就常去找孫悟空么,屆時你帶給他吧。”

    “可以啊。”時青尋應(yīng)道,準備告辭。

    出了門,時青尋卻發(fā)現(xiàn)月曇還等在外面,看上去正在發(fā)呆。

    一連喊了她好幾聲,都不帶應(yīng)人,直到最后提高了音量,月曇才一副剛剛清醒的樣子。

    “你出來了啊……”月曇嚅囁著。

    “嗯。”時青尋一邊往外走,一邊問她,“有事和我說?你最近修行的怎么樣。”

    “挺好的。”月曇跟隨著時青尋的腳步,她語氣輕輕的,看上去在斟酌字句,“嫦娥仙子畢竟在天宮久矣,我受益匪淺,無論是從她指點的功法上,還是處世態(tài)度上……”

    時青尋步履微頓。

    只聽見月曇繼續(xù)道:“在嫦娥身上,我看到了一種新的可能,或許,我也不必一直拘泥于情愛……近來,我每日都忙著與嫦娥仙子一同煉丹,已經(jīng)很久沒有想過奎木狼了。”

    時青尋一時沒能接話,這種戀愛問題她懂得實在不多。

    月曇見狀,只能自嘲笑笑,“是吧,很可笑的,我曉得奎木狼正在兜率宮受罰,初回天庭之時,我有想過,若有朝一日有機會……是不是能夠再續(xù)前緣。”

    “挺好的。”時青尋說話了,“這是好事——我指你漸漸想開了。”

    失戀嘛,雖然自己沒失過,但也不是沒見同學(xué)同事失過。

    她偶爾會去作陪,小時候喝可樂,長大了喝酒,碰幾次杯,就都過去了。

    她答得這樣干脆。

    月曇看了她一會兒,忽然道:“青尋,你有想過,和某個人共度余生嗎?”

    這下,時青尋微微一怔。

    “干嘛問這個。”她道,難得不再干脆,踟躕一瞬,才回答了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或許,會吧。”

    這下月曇久久凝注她,才道:“……我還以為,你是滅情絕愛的那種人。”

    “怎么說?”時青尋一噎。

    “畢竟你一直和嫦娥仙子關(guān)系很好,嫦娥仙子直言對男女之情毫無想法……”直言回答著時青尋,月曇說著說著又頓了頓,略有一絲慌亂地找補,“當然,我不是說這樣不好,我、我覺得這樣挺好的。”

    時青尋看著她慌亂的樣子,啞然失笑,拍了拍她的肩。

    月曇沒再說話了。

    “每個人,在人生的每個階段都會有不同想法吧。”時青尋道,“例如,你先前還會想著與奎木狼相伴一生,如今卻不想了,說不定以后還會想,也可能再也不想了,這都沒什么。”

    “這都沒什么。”看著月曇那雙漂亮的杏眸,時青尋重復(fù)了一遍,“每個人,都可以有每個人的想法。想,或者不想,想過何種人生,由你自己決定。”

    別去在意別人如何想自己。

    因為別人始終是別人,做好自己就夠了。

    月曇眨了眨眼,漸漸地,她眼神中慌亂與迷茫褪去,變得沉靜下來。

    沉靜之后是良久的沉默,好一會兒,月曇才再次開口:“時青尋……”

    “嗯?”

    “我和嫦娥關(guān)系日益走近,你、你生氣了嗎?”

    原來月曇一直表現(xiàn)出不自在,是因為這個事啊。

    時青尋恍然大悟。

    “我要生什么氣?”但她有點無奈到好笑,搞不懂月曇在想什么。

    “就、就是——”月曇又開始嚅囁了,“你和嫦娥仙子是好姐妹,關(guān)系那么好,我突然這樣橫插一腳……”

    “但是你有自己結(jié)交朋友的權(quán)利。”時青尋道,“嫦娥也有,我也有,這又沒什么。”

    “但是……”月曇還是有點糾結(jié),“我就是覺得這樣不大好,像是…搶了你的朋友。”

    時青尋托嫦娥的關(guān)系將她留在廣寒宮,給了她重新成仙的機會,她卻背著時青尋和嫦娥往來。

    月曇如此覺得。

    ——沒能和時青尋做成朋友,還把時青尋原本的朋友搶了。

    “哎呀。”時青尋真沒想到她會這樣想,“你和嫦娥都在廣寒宮,雖說她不常出寢殿,你住在月桂園,但怎么也算同在一個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吧?我本來還擔心你們無法相處融洽,如此看來,不是皆大歡喜么。”

    時青尋原本真有這種憂慮。

    那樣的話,她反而才很發(fā)愁,說明這件事沒處理好,弄得兩邊都不愉快。

    “可是……”月曇還想說出點什么。

    ——可是現(xiàn)在這樣就很好啊,月曇和嫦娥看上去相處挺好的,月曇應(yīng)該不會再覺得待在冷清的廣寒宮很無聊,嫦娥也有了新玩伴,夜里煉丹的時候不至于太寂寞。

    要是嫦娥本身排斥月曇的話,以她那樣的性子,絕不會主動的。

    于是時青尋開了個玩笑,笑她,“你以為是談戀愛啊,三個人太擁擠?”

    “……”月曇的“可是”說不出來了。

    被時青尋這樣四兩撥千斤地,化解了自己的難題,月曇最終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了一會兒,她忽然又道:“感覺,若是你往后有了能夠相守的人,或許也是如此隨性的態(tài)度。”

    時青尋一時沒聽出她的言下之意,隨口道:“我也叫隨性么,隨口懟到你啞口無言的那種?”

    “不一樣。”月曇漸漸正色起來,“你只是看上去不喜歡吃虧,吃軟不吃硬的那種。但實際上,很多時候,許多小事你都不在意,無論是你自己的,抑或是對方的事。”

    時青尋略有些錯愕。

    資深戀愛學(xué)家·月曇在線分析中,她看著時青尋,輕笑揶揄,“指不定你同別人在一起,別人還會因為你這種風(fēng)輕云淡的態(tài)度生氣呢。”

    時青尋:???

    是說她給人一種無所什么謂的感覺嘛。

    月曇又想了想,“……其實,三個人也不是不可以。”

    時青尋:???

    “你想什么呢。”許是時青尋那種地鐵老人看手機的表情太明顯,月曇一下明白過來她想茬了,連忙解釋著,“我是說,我們?nèi)齻人一起當朋友,也不是不可以。”

    言罷,月曇看向時青尋,她的目光不自覺帶上一絲期盼。

    時青尋看了出來,微微一頓。

    “我們?nèi)缃衲苓@樣聊天。”時青尋勾起笑,“不就是好朋友了嗎?”

    她看懂了,月曇心底仍想和她做朋友。

    ——事到如今,她也早是這種想法。

    月曇笑了笑,沒有再說什么。

    *

    彼此告別后,時青尋徑直出了廣寒宮,不過才走幾步,忽然聽見玉兔喊她。

    “時青尋!”

    時青尋只得又頓了腳步,仰頭看去,玉兔是從外頭走來的。

    “你去哪兒玩了?”時青尋打量了他一會兒,見他眼眶微紅,大驚,“你被誰欺負了?”

    “你胡說什么,小爺才不會被欺負。”玉兔哼了一聲,“是被氣的。”

    “誰氣你了。”時青尋一噎,笑了起來。

    誰知笑也惹他了,一時間兔子少年眼尾殷紅一片,看上去怪可憐的,但說出來的話還是那么中氣十足,“你還笑呢!”

    “干嘛。”

    “……我才從凡間回來。”聽出時青尋不喜歡他這樣的語氣,玉兔又將聲音放弱了。

    “然后呢?”時青尋又問道。

    玉兔回答著:“我和大肥豬吵架了。”

    原是很久沒見豬八戒了,那次號山之行,時青尋和哪吒回來了天庭,他還一直在凡間陪著豬八戒玩。

    本來還好好的,有時玉兔也會單獨行動,回福陵山躺躺,或者去其他有趣的地方玩玩,誰知某日,和豬八戒嘮嗑嘮著,忽然話題又回到了當日號山的事上。

    “大肥豬說,當日在號山,他在后頭也聽見我來救你的動靜了。他說我是不自量力,沒有金剛鉆偏攬瓷器活兒,那紅孩兒天殺的厲害,我竟也直愣愣撲上去。”

    時青尋:“呃……”

    她在飛速思考要怎么回答,要比較委婉的那種,畢竟玉兔是絕對出于好心。

    怎知她這一刻遲疑,玉兔氣性更大了。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自不量力?”他睜大眼睛,眼中流露出一絲難受。

    “沒有沒有。”時青尋連忙搖頭,“你是好心,畢竟我信都傳來廣寒宮了,我們是朋友,你來幫我我很開心。”

    玉兔抿了抿唇。

    “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

    “只不過,凡事還是要量力而行。”想了想,時青尋還是坦然道,“你為我以身涉險,除了剛開始因為朋友來幫我的開心,我更多是擔心你,萬一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和嫦娥交代啊。”

    “為何要和姐姐交代?”

    時青尋微愣,下意識道:“因為她是你姐姐啊。”

    “我們兩個做朋友,和我姐姐有何干系?”玉兔輕皺眉頭,突然頓了一下,反應(yīng)過來,“——你是不是,一直都把我當小弟弟看?”

    “……”如果說更把他當妹妹看,他會不會更生氣。

    “時青尋。”玉兔一瞬間心情極為復(fù)雜,他忽然又道,“若當時去救你的是哪吒太子,你是不是就不會擔心,而是純粹的驚喜了?”

    玉兔真正和豬八戒爭執(zhí)起來的原因,不是豬八戒說他不自量力。

    而是,豬八戒說后頭哪吒也來了,哪吒太子英武不凡,他來搭救他們還差不多,兔子就別湊熱鬧了。

    倏然間被人放在一起和哪吒作比。

    若是從前,他肯定會說他哪里能比哪吒那個煞神,人家是天生神力所向披靡,自己不過是個兔子仙,有什么好比的。

    可是,這次是他和哪吒一起去救時青尋。

    他輸給哪吒了。

    不知為何,只要這樣想了,心情就變得失落起來。

    玉兔看著時青尋,想要一個答案。

    可時青尋不清楚他的心路歷程,她覺得有些莫名,“我當然……”

    “青尋。”驀地,不遠處有人在喊她,“你們在聊什么?”

    廣寒宮僻靜,少年的音色卻要更冷些,如深冬的雪。

    時青尋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轉(zhuǎn)過頭去。

    是哪吒。

    “你怎么來了?”

    “瑤池未尋到你,想著來廣寒宮看看。”

    “哦,我來找嫦娥玩。”時青尋點頭,“有事找我?”

    “無事,只是想有些時候沒見你了……”說這話時,蒼白如雪的少年,頰邊恍若有一絲緋紅,他頓了頓才道,“想來找你。”

    時青尋掩在袖下的手指微顫,又佯裝并未發(fā)覺,只輕笑著,“不是昨日才見過嘛?也沒有好久。”

    “昨日是昨日。”

    她的心跳聲驀地變快了。

    “要不要去凡間看看?”這下是哪吒佯裝沒有看見她悄然紅了的耳尖,只輕聲道。

    “看猴哥他們嗎?”她問道。

    哪吒頷首:“嗯。”

    玉兔就在旁邊看著,他沒有說話,有些愣愣的。

    “可以呀。”和敖烈的事解決后,時青尋心里沒了負擔,很快答應(yīng)下來,為了掩飾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聲,她重新轉(zhuǎn)過頭看玉兔,誠摯邀請他,“玉兔,你要不要同我們一起去玩。”

    “……我才不去。”他還在和豬八戒鬧別扭呢。

    而且不知為何,玉兔此刻有些心里失落。

    ——他一點都不想再看見時青尋和哪吒二人。

    “行吧。”時青尋不強求別人,想了想,又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覺得八戒說話有點沒分寸了,我下凡去會和他說說,叫他別再這樣說了。”

    豬豬講起話來時常直言無忌,這已經(jīng)是老生常談了。

    他總是不太長記性,猴哥也好,兔子也罷,聽他們說過好幾次了。

    “不。”玉兔忽然別扭起來,“你根本沒明白我意思。”

    “啊?”

    “……”

    “罷了,我走了。”鬧起別扭來的兔子少年,采取了別扭到底的措施,他直接一扭頭,“你們?nèi)ネ姘桑禄卦僖姟!?br />
    走之前,還曉得一點基本的禮數(shù)——至少是對官職高他一大截的哪吒。

    玉兔向哪吒道:“三太子,小仙先告辭了。”

    白衣少年望著這個也穿著白絨絨白衣裳的小兔子,淡淡地勾起唇,“真不一起?”

    “……不了不了。”玉兔感到驚悚。

    “等等。”時青尋忽然又喊住了玉兔。

    玉兔頓住腳步。

    “方才你問我的問題,我還沒回答你呢。”

    心知那個問題的主人公哪吒,他正站在身后,可時青尋思忖著,還是將那個答案說了出來,“哪怕當時是哪吒來找我,我也不可能只坐等著他來救。”

    顫了顫眼皮,她繼續(xù)道:“……我也會擔心他的。”

    而且,或許會比擔心玉兔更甚。

    那個明明靈力強大無比,甚至被世人施加著“殺神降世,命犯殺戒”枷鎖的少年神明,他在她內(nèi)心深處,卻常常是脆弱易碎的。

    會擔心他,會關(guān)切他,會心念著他。

    每當他受了傷,身上沾染了血跡,壓抑在恐懼與迷惑之下的,她無法忽略的情緒——是深深的心疼。

    在她身后,哪吒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抬眸,目色深深地望向她。

    第78章 童男童女

    玉兔一撇嘴,沒多說什么,猶自跑掉了。

    剩下時青尋和哪吒對望。

    幾句自我感覺幾乎是告白的話說完,時青尋的臉不免開始發(fā)燙,她像掩飾般眨了眨眼,又垂下眸子,僵在原地,沒有往前走。

    哪吒朝她靠近了一步。

    “方才你們在聊什么?”這個少年的語氣,至少表面聽起來是平淡的。

    時青尋不知道他內(nèi)心在想什么,她覺得方才自己和玉兔的對話,也沒什么見不得光的。

    于是去往凡間的路上,她當作例行云間對話說給哪吒聽。

    哪吒沒有用風(fēng)火輪,他喜歡在她身后靜靜看著她,抑或是與她并肩而行,極少會飛得比她快。

    他不愿一眨眼,一回頭,身后的人便消失不見。

    此刻,他便是稍稍落后時青尋一步的。

    聽她娓娓道來,在她看不見的角度,白衣少年的臉色一點點緩和下來。

    聽到她又一次說起最后她對玉兔說的那句“會擔心哪吒”,少年的神色如冰雪消融,他輕輕眨了眨眼,有一陣沉默。

    把方才和玉兔聊的事說完,時青尋也短暫沉默下來。

    忽地,她又聽見哪吒詢問:“擔心……是多少份量的擔心?”

    一瞬間,似福至心靈,時青尋想起之前與哪吒說的“擔心便是關(guān)心”。

    那關(guān)心又意味著什么呢?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再次起了漣漪,她也不知是否再次臉紅起來,好在哪吒是站在她身后,應(yīng)該看不出來。

    難得是踟躕幾分,有些支吾,她看著前方不斷飄蕩的云霧,“是、是啊,很擔心。”

    “先前我去靈山的時候。”她說道,“我見過了金吒太子,他說你情緒不好,靈力不穩(wěn),至少要修養(yǎng)一個多月。彼時突然在號山見到你,我還很意外你怎么這么快就好了……”

    彼時,她差點以為自己出現(xiàn)幻覺了。

    之后無法忽視的是心頭的欣喜,如玉兔所言,哪吒的突然出現(xiàn),是真的會帶給她驚喜的。

    “然后也有點擔心,你怎么這么快就好了,該不會是強行突破了什么…呃,封印?”

    小說里都是這么寫的。

    為所愛之人,強行突破封印、禁制,然后把自己搞得一身傷,成為后面劇情的伏筆。

    哪吒:……

    時青尋恍惚聽到了一聲不自在的輕咳,回過頭去,卻見哪吒神態(tài)自若,她遲疑道:“你恢復(fù)這么快,不會真有什么影響吧?”

    “……沒有。”哪吒簡單道,怕她不信,直視著她的眼睛。

    哪吒那雙眼睛,實則長得非常漂亮。

    微微上挑的鳳眸,像微彎的花瓣,纖長的睫毛,從某些角度看甚至像自帶眼線,有幾分犀利,但更多的是因為整體明艷卻脆弱無害的面龐而帶來的破碎感。

    烏黑,如黑色的瑪瑙,又像幽深不見底的潭水,稍有不慎,會將人吸進他眼底的漩渦,溺進他眼中倒映的風(fēng)景。

    看著看著,反而是時青尋自己不好意思起來,她錯開了他的眸。

    為什么最近心跳的總是這么快,她心想。

    哪吒也順勢避開著她的目光。

    心里算不上什么松口氣,只是有些懊惱,明明與自己說了不再騙她,面對她的追問,心里卻總是惶恐,怕被她看出什么來。

    金吒并不知什么千年前的事,這他清楚,是故并不憂心時青尋能從金吒哪里得知更多。

    可當日在靈山,他亦是恍惚間察覺了她的氣息的。

    因此,并未完全休養(yǎng)好,便急急下山,路遇觀音大士,才得以很快在號山找到了她。

    若說有影響……

    當然是會有一些的,他無魂無魄,真身卻為蓮花,靈力不穩(wěn),真身便也會有些不穩(wěn),容易受到傷害——但一般而言,無人能傷他。

    如此想著,哪吒又漸漸平靜下來。

    云中就這樣有了片刻寂靜,兩人誰也沒說話,不久之后,凡間到了,循著號山往西走,很快便能找到取經(jīng)人。

    “猴哥!”

    時青尋一眼看到打頭的孫悟空,連忙興沖沖和他打招呼。

    取經(jīng)團都抬頭看她和哪吒,他們神色各異著,這又令時青尋有些不好意思,聲音弱了些,“阿烈,八戒,小沙,還有唐長老,你們好啊……”

    余光往更遠發(fā)散,她還望見了一條極寬的河。

    很像曾經(jīng)到過的流沙河,都很寬,饒是站在天上,也覺得很長很長,幾乎望不到頭。

    取經(jīng)團這是到哪里了?算不上路癡的時青尋都有點蒙了,好像重返舊路啊。

    孫悟空眼睛骨碌一轉(zhuǎn),看見了哪吒,但首先還是和時青尋打招呼:“青尋小妹,快,快下來~”

    “前頭是不是有個莊子?”待她落定,孫悟空笑嘻嘻問她。

    時青尋點了點頭,“對,我看見好像有一個。”

    就在超寬的河前面,馬上就要經(jīng)過了。

    “聽見沒?”孫悟空頭朝后,對叫嚷著餓了的八戒道,“豬呆子,瘦不下二兩肉,別嚷了,馬上就有齋飯吃了。”

    此言一出,別說豬八戒了,唐僧也精神起來。

    想來他們前路走了不少荒山野嶺,好容易尋到人煙。

    時青尋拉著哪吒走近了些,挨個和取經(jīng)團又打了一遍招呼,都這么熟了,不必太客套,她順著他們加快的腳步往前走,途中她不時和孫悟空說著話。

    不一會兒,便見炊煙起,轉(zhuǎn)過一道彎,便見柴扉虛掩,竹籬笆圍出一戶戶人家,阡陌交通,雞犬相聞。

    此時正是夕陽時,故有柴火氣,隱隱還能聽到不遠處一陣空靈的鼓鈸之聲。

    哪吒微皺起眉。

    時青尋察覺到他的神態(tài)變化,詢問他怎么了。

    “有人在做法事,聽這鼓鈸之聲,像是行超度之舉。”哪吒道。

    唐僧聽哪吒如此說,也連忙側(cè)耳傾聽,頓了頓,“還真如三太子所言。”

    只是凡人多生老病死,取經(jīng)團倒多是妖魔鬼怪化身,對這俗世的生離死別看得很淡,議論兩句便也沒聲了。

    唐僧卻不覺得這事輕描淡寫便揭過,他本是人,又是高僧,又有助人為樂之心,立刻想去看看能不能幫上什么忙。

    孫悟空寵師父,耳朵動了動,便為他指了路:“師父,前頭再拐兩個彎,路口處便是了。”

    師徒默契,兩人對視,會心一笑。

    時青尋和哪吒一直是吃瓜大隊,自然無所謂,跟著隊伍走就好了。

    除此外,時青尋也在回憶著劇情,但單看風(fēng)景是看不出來的,還得見到任務(wù)關(guān)鍵人物才說不定能想起什么。

    很快他們就見到了。

    盛夏天,天色晚得很慢,只是進了這座陳家莊,見過了今日要借宿的人家,時青尋還是有點摸不著頭緒。

    直到唐僧開門見山,與這戶人家交談起來。

    “請問這位施主,您家中適才是做了場什么齋事么?”

    取經(jīng)團來得不巧,才進門,齋事就快做完了。聽聞唐僧如此問,從領(lǐng)他們進來起便慈眉善目,端是和善的主人家紅了眼眶。

    “這是如何了?”孫悟空也問道。

    “高僧,我家辦得是場預(yù)修亡齋。”

    “預(yù)修?”豬八戒撓了撓頭,許是覺得荒唐,沒忍住笑了起來,“只聽過人辦什么預(yù)修寄庫齋、預(yù)修填還齋的,哪里聽過預(yù)修亡齋的?我見你家中也無甚死氣,不曾死過人,做甚亡齋?”

    孫悟空因豬八戒這不合時宜的大笑,瞪了他一眼。

    恰是有陣風(fēng)來,吹開外廳與里堂隔斷的帷幔,眾人不由看去,眼見著其間赫然立著兩個牌位。

    盛夏的風(fēng)燥熱,偶有涼意,但絕不至于令人打寒噤,可這陳家的主人卻忍不住抖了抖。

    “長老們,莫問了,這本不關(guān)你們的事,說來也徒惹我傷心。”豈止傷心二字能言說,他幾乎都要哭了出來,“吃過齋,歇一日,明日便趁著天明離開吧。”

    害,觸發(fā)npc對話都是這樣的,得有個前搖,拉扯幾段才能得知后續(xù)任務(wù)。

    時青尋想快一點進入主題,剛想開口介紹一下神奇的取經(jīng)團各角色,怎料八戒比她還急。

    “你這老人家要說不說的,惹人笑話,你莫不是在咒誰家里人,才辦這么一場齋……”

    猴哥聽不下去了,一個暴栗下去,呵道:“八戒!”

    呵完之后,猴哥自己上前去自我介紹,安撫起主人家了。

    唐僧也厲色教訓(xùn)起豬八戒,豬八戒才暫時老實了。

    那主人家感覺被戳了心窩子,但見猴哥雖然長得兇,語氣卻真心實意的,最終一一道來。

    原來這陳家莊前方一條大河名叫“通天河”,河中有一靈感大王,年年庇護此莊風(fēng)調(diào)雨順,可卻要莊民付出代價,每年獻祭一雙童男童女,不然便降下災(zāi)禍來。

    今年正輪到這主人家,明日便是獻祭之日,他家要將女兒“一秤金”和侄子“陳關(guān)保”獻出去,所以預(yù)修了亡齋,為孩子們送行。

    時青尋:!

    想起來了,海印池里那波吃她蓮子的錦鯉,其中還有靈感大王。

    她忽然回想起前次喂食錦鯉的時候,有只很喜歡吃她蓮子的小錦鯉不見了——該不會就是靈感大王吧。

    “叫別處孩子不行?”孫悟空問了一句。

    “那如何能行?別處的孩子也是爹娘心頭肉。”陳家公哭喪著臉,連連搖頭,“況且那大王了不得本事,時常來莊子里走動,哪戶生了什么兒女,他都曉得,只能是親生的。”

    看樣子這陳公倒真是端正之人,孫悟空若有所思。

    孫悟空又問了問妖怪相貌,但陳公答不出來,只說那妖怪來時不見其形,只聞得一陣香風(fēng)。

    “俺老孫還以為什么大事呢。”猴哥見這陳公越說越哭得肝腸寸斷,故意夸張地表示出輕輕松松的樣子,“快快將淚拭干,將兩小兒抱出來給俺老孫瞧瞧,此事簡單,莫要哭了。”

    見孫悟空這副胸有成足的模樣,陳公連忙叫人將孩子抱上來。

    下一刻,孫悟空便變作了小孩陳關(guān)保的樣子,驚掉陳公下巴。

    “你看我如此,像不像你家小孩?”

    “像!像極了!”

    “那便成了,明日我替這孩兒獻祭,留你家后代便是。”

    陳公又落下淚來,連忙朝唐僧跪去,一邊跪一邊感動道:“圣僧慈悲,我愿送白銀千兩,做您此去西天的盤纏。”

    猴哥邁著小短腿也朝陳公走去。

    好萌的樣子,時青尋在一邊看著,好想抱抱,她才伸出手,遭到奶猴一個明顯驅(qū)趕的眼神,仿佛在說“一邊玩兒去”。

    嘖,遺憾。

    “老陳公,你就不謝謝俺老孫?”猴哥用小奶音說著。

    陳公傻眼,“但你、你不都沒了么。”

    猴哥:?

    “怎么沒了?”猴哥懵逼。

    “你屆時不就被那大王吃了么。”

    “……”

    時青尋:……

    “噗哧——”對不起,這是真沒忍住,結(jié)果遭到猴哥死亡凝視,時青尋連忙捂嘴。

    這什么祖安隊友發(fā)言啊哈哈哈。

    孫悟空換回原身,花了一會兒功夫解釋自己只是捉妖不是去送死,又把同樣在哈哈大笑的豬八戒捉到面前來,說要他來扮“一秤金”。

    豬八戒不樂意,“你自己惹的事,你自己解決去吧你。”

    孫悟空本因先前豬豬的激情發(fā)言不大高興,一下更是大怒,立刻開始罵他。

    豬八戒也開始有脾氣了,不知怎得,兩人從好搭檔一下成了死對頭,吵得不可開交。

    唐僧有些焦頭爛額,沙僧也是,連忙勸架。

    時青尋也吃瓜吃了夠久,此刻也上前去勸,“你們倆是好師兄弟,相伴一路的關(guān)系,怎得這時候突然……”

    突然地,猴哥目光與她對視,還飄忽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哪吒。

    眼睛骨碌一轉(zhuǎn),他道:“罷了,俺老孫不和這呆子一般見識,可也實在失了與他一道去的興致,他這敗興話說的。小妹,你和小蓮花倒正巧一男一女,不如你倆去吧。”

    時青尋:“啊?”

    懵逼。

    懵逼的瞬息過后,時青尋心情復(fù)雜,卻又略帶一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欣慰。

    她感覺到,這一路西行也走了不短時間了,猴哥已經(jīng)逐漸從一個悶頭踏實干的猴,變得通曉管理學(xué)了。

    人脈資源是可以整合利用的,更高效,也更省力。

    ——不愧是你,聰明至極的小猴王。

    沒有什么非要拒絕的理由,猴哥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雖然不是她的猴,但是她來寵,她點點頭,“哎呀,好嘛好嘛,我去我去,你倆別吵架了哦。”

    她答應(yīng)得這樣干脆,倒惹得隨口一說的孫悟空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小妹,那個……”

    時青尋已經(jīng)轉(zhuǎn)頭問哪吒了,“哪吒,你覺得呢?”

    哪吒頓了頓。

    瞧出時青尋眼中的期待,心中本無什么所謂,他點了點頭。

    他的干脆,也弄得時青尋有些不自在。

    她本來還以為以哪吒這種淡漠的性格,不會想隨便去沾惹這種事的。

    “嗯嗯嗯?”果然,孫悟空抱著和時青尋類似的疑問,并且詫異直言,“小蓮花,你轉(zhuǎn)性了?天天跟在青尋小妹身后,眼巴巴看著,這下不怕她遇著妖怪有危險?”

    咳,雖然這樣想有點不對,但時青尋確實是這樣想的。

    霸總小說里不都這么寫嘛,男主的精神狀態(tài)基本都是:不行,女人,我不許你做這做那。

    煩得很。

    雖然哪吒不算是霸總男主吧。

    但她也下意識地,有點顧慮哪吒會以什么危險為由搪塞過去,也或許他就是不想去。

    ——不過她可能也不會聽他的就是了,他不想去,她就換個搭檔算了。

    紅孩兒都打過了,牛都能干翻,還怕小魚干嗎?

    “青尋沒那么弱。”哪吒開口了,他正看著她,又道,“況且,有任何事,還有我在。”

    驀地被少年原本清淡、卻唯獨對她含著熾熱的眼神看著。

    時青尋從胡思亂想中脫身,心跳聲不自覺漏了一拍。

    孫悟空:嘖。

    又被他裝到了。

    “也好。”兩個當事人都沒什么意見,孫悟空不再多說什么,還興沖沖提議著,“小妹,趁這次,正好俺老孫教教你變化之術(shù)——”

    上回,孫悟空在平頂山見識過她的變化術(shù)了。

    不能說是稍有成就,只能說是和一竅不通沒區(qū)別。

    哪吒打斷了孫悟空的話,“不勞煩你,我來教便是。”

    “畢竟,你還得照看你師父,省些力吧。”他輕哂。

    哦吼,原來哪吒也看出了孫悟空的管理學(xué)。

    “喂,小蓮花,你莫要不識好人心——”孫悟空咬牙切齒。

    嗯?這又和好人心有什么關(guān)系,時青尋一下沒理解,但哪吒已然扯了扯她的袖子,說是要帶她去練習(xí)變化之術(shù)。

    ——不是,怎么突然開課了,吃瓜也要學(xué)習(xí)的嗎。

    *

    吐槽一句歸吐槽,實際,時青尋還是很好學(xué)的。

    變化之術(shù)學(xué)的很勉強,的確是她的短板。是夜,夏日的燥熱令人無心用食,她沒吃晚飯,陳公特地叫人收拾了一處單獨的合院讓她和哪吒練習(xí)術(shù)法,好為明日做準備。

    哪吒叫她伸出手,一粒粒飽滿圓潤的蓮子落在她手中。

    青色的蓮子被他掌心的溫度捂熱了,少年總是冰涼的體溫,原來也是可以捂化別物的。

    上次夸他的蓮子好吃,這次就給她備著了。

    時青尋又不自覺臉紅了,然后在心底暗罵自己沒出息,人家干嘛了,送你幾顆蓮子就紅臉,又不是自己沒有。

    禮尚往來,她也變出一把蓮子,塞去他手心。

    指尖觸及對方柔軟的掌心,兩個人皆是一頓。

    “這是草莓味的哦。”時青尋道。

    上回哪吒告訴她可以自己隨心所欲變換蓮子的口味后,她就非常熱衷于變出各種味道的蓮子。

    夏天嘛,和甜心草莓很配。

    哪吒將手心蜷起,蓮子攏于手中,他輕輕應(yīng)了聲好。

    草莓味的蓮子也不會變色,可時青尋看向他的手,恍如錯覺,感覺他的指尖紅紅的。

    怎么,臉會紅,手也會紅嗎?

    可這會子他面色卻是十分的正經(jīng),微微凝眸看她,與她道:“先嘗試變個人看看,再嘗試變其他。”

    “哦哦好的。”

    吃完蓮子,時青尋也很快進入學(xué)習(xí)狀態(tài),因為明日就要變小孩,所以她當即就想嘗試變成小朋友,可惜學(xué)藝不精,加之有些緊張,往常還能好好變化,這次卻只是臉變小了,身量一點沒發(fā)生變化。

    哪吒的眼神卻微變。

    她很敏銳地察覺到,少年那雙烏眸間蕩開一圈圈的漣漪,有一瞬間的飄忽,仿佛在追憶從前。

    是了,她還沒嘗試變成其他人,還是她自己的容貌。

    或許很像年少時。

    但哪吒什么都沒說。

    或許是因為此刻她便在他面前,或許是去靈山調(diào)理確實有用。那點恍惚,很快從他眼中褪去。

    第79章 屋頂約會

    看出她的確有變化之術(shù)的基礎(chǔ),但不多。

    哪吒教的很耐心,待到夜半時分,時青尋已經(jīng)漸漸掌握了大半部分竅門,剩下的便是勤加練習(xí)了。

    這日夜里她已經(jīng)練了不少回,無論是變陳關(guān)保,還是變一秤金。

    到最后,哪吒沉吟著,打算進行明天的工作分工。

    “青尋,陳關(guān)保年幼,無需多說話,也無需多做什么動作,明日你來扮他吧,我來扮一秤金。”

    今夜耗費了不少靈力學(xué)習(xí)法術(shù),臨到此刻,時青尋已經(jīng)有些困了,聽他說話也快是左耳進右耳出飄忽忽的了,她心覺自己應(yīng)該無異議,隨便點了點頭。

    “嗯嗯嗯,你來安排就——嗯?”

    忽然又反應(yīng)過來,微睜大了眼,她重復(fù)了一遍:“你來扮一秤金,我扮陳關(guān)保?”

    “嗯。”他簡略答道。

    好家伙,反串啊。

    上回哪吒也是扮妹妹,這次也扮妹妹……

    是不是有什么她不太清楚的愛好欸。

    想著,她不由得仰頭看這個白衣少年,他長得真的是十分明艷精致,月色下,姣好的臉龐浸在清冷月光中,烏發(fā)用一根蓮花玉簪輕挽,宣泄而下,如月暉,如墨色的瀑布。

    美好,純凈,青澀。

    ——像冰鎮(zhèn)的草莓甜糖,看得人心癢癢。

    “困了?”

    草莓甜糖忽然開口了,似乎看出了她眼底的倦意。

    神差鬼使的,時青尋不想那么快分開,回答“是”就意味著要各回各屋休息了,雖然困,但她覺得她還能再扛會兒。

    多看看神顏,應(yīng)該就不困了吧。

    “啊,還好吧……”可真的當對方盯著她看時,她又不好意思起來,慌亂錯開視線,仰頭看天,“今日夜空好美啊。”

    有星星,只是因為月光明亮,星光略顯黯淡。

    但瑕不掩瑜,月色下有這樣的絕色美人,所以她覺得瑕不掩瑜。

    哪吒也微微仰頭,他看著月色若有所思。

    一會兒后,修長的手似試探般,輕輕伸去她身后,待她察覺的那一瞬間,他使力攬住她的腰身。

    “若不困,陪我看會兒星星吧。”

    清冷的音線落在她耳畔,溫?zé)岬耐孪⒁猜湓诙W癢的,無論是耳邊,還是心上。

    時青尋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少年抱著她飛身而上,落在合院的屋檐上。

    這里視野更開闊,遠山在夜空中不過似一層底墨,遮攔不住透亮遼遠的天色。

    明明只距離天空近了一點點,可遠空的星卻好像當真明亮了起來,月色如朦朧的薄紗,繁星卻也不甘示弱,掙脫輕紗的束縛,散發(fā)著絢爛的光。

    沒有什么親口答應(yīng)他要看,可是由著他帶她上屋檐,本身就是一種默許。

    像她一貫?zāi)S他的靠近一樣。

    “好漂亮。”

    這句贊美是由衷的,看著夜空,余光還能瞥見夜空下的少年。

    時青尋如此道。

    少年輕輕應(yīng)了一個“嗯”的字音。

    “你喜歡看星星?”時青尋忽然好奇道。

    哪怕坐在屋檐邊,哪吒依舊脊背挺直,清寂的月光披落他的肩頭,襯得他身形也清寂。

    “……嗯。”哪吒有一陣恍惚,“喜歡。”

    在東海邊的峭崖前,夜里的海是幽深的,望不到邊際,也不會遮擋人的視線,海中可見月,如明鏡反射著天空,恍若海天一色都是夜。

    入目,會有數(shù)不盡的繁星點點,會有明月清輝,還會有她。

    就像此刻。

    就像是想與她去看海的心愿一樣,心愿說到底不是為了看海,而是與她。

    他還記得,彼時他們躺在海邊的夜空下,時青尋總愛數(shù)星星,她說數(shù)數(shù)可以助眠,那樣可以很快睡著。

    “我們來數(shù)星星吧。”當下,時青尋也如此興致勃勃地提議。

    哪吒微怔,“……好。”

    時青尋就著青瓦躺了下去,這樣可以不必仰頭,癱著就能數(shù)。

    小時候的夏夜,若是家里停電了,大家都會跑去天臺避暑,那時候也能看到漂亮的星空,兒時的玩伴就會聚在一起,躺在竹席上數(shù)星星。

    這項娛樂是獨屬于童年的回憶。

    卻不曾想,在今日還能重溫。

    年少時的回憶總是會勾起人心中柔軟的,因此她是真的興致勃勃,還對著哪吒道:“我們來比一比,看誰數(shù)得多吧。”

    “好。”

    “你也躺下。”

    哪吒從不拒絕她的要求,少年再次順從應(yīng)好,但那一瞬間,他的手臂壓住了她的袖角,清冷馥郁的蓮香襲面,她感受到了柔軟的身軀緊貼著她的小臂躺下。

    ——有點太近了。

    摩肩擦踵,彼此相依,又是仰面而躺,咫尺之距頓時迸發(fā)出一種難言的曖昧感。

    時青尋感覺心跳又不由自主跳動得快了起來,她僵著身子,仰著頭,輕眨了兩下眼,想要努力平復(fù)心緒。

    “尋尋。”哪吒忽然喚她了。

    她慌忙接話,“嗯?”

    “數(shù)得多,有沒有獎勵?”

    “……”

    好一會兒,她才再次開口,“想要什么?”

    “想要就會給嗎?”

    “……”

    他的語氣很淡,幾乎隱沒在夏夜的蟬鳴中,時青尋差些沒有聽清,哪吒便一直在等她反應(yīng)過來。

    ……只要別是什么如紅孩兒一樣的“想將你藏起來”這種危險發(fā)言,她覺得都還好。

    鼓足勇氣轉(zhuǎn)過頭,她看著月下少年的側(cè)顏。

    白衣蕩開,散落在青瓦之上,如綻開的一朵清麗白蓮,而他的烏發(fā)也與她的發(fā)絲糾纏著,她將聲音也放輕,雖輕,卻是肯定的語氣。

    “只要不是過分的要求,你想要的……我就會給。”

    哪吒也想轉(zhuǎn)頭看她,可是太怕自己失控,最終,他只是輕輕顫了顫眼眸。

    喉結(jié)滾動,掩在袖下的手也在克制收緊,他感受到了纏金蓮蠢蠢欲動,手臂上的青筋跳動,呼吸急促了一瞬,他放松了手。

    纏金蓮上伸出的藤曼漸漸縮了回去,一切好似并未發(fā)生。

    半晌,他輕聲道:“先數(shù)星星吧。”

    時青尋心覺詫異,多看了他幾眼,但他仍舊沒有轉(zhuǎn)頭回看她。

    于是她只好重新將視線轉(zhuǎn)回天空,沒有再多想,反正到時候他想好了,叫他告訴她就是。

    時青尋數(shù)星星并非在心里默念,而是會極小聲地念叨,一顆、兩顆,三顆……

    她并不清楚,此刻,她身邊的少年也正藏著心事。

    他在想著,若她真是如此想……

    若她真愿意給他那獨一份的偏愛,會做到他想要的便會給。

    ——他也愿意,藏匿所有卑劣的念頭,做一個她從前希望他成為的神仙。

    他會做到的。

    *

    數(shù)星星這項娛樂活動持續(xù)沒多久,時青尋困了。

    困起來就睡得很快,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幾時進入了夢鄉(xiāng)。

    夢里,好像有雨點砸落在她臉上。

    她一怔,抬起眼,見到了那片一望無際卻在夜空下幽深如墨的海岸。夜里的海風(fēng)很凜冽,刮在臉上生疼,下了雨便更甚。

    雨順著睫毛抖落,仿佛是站了很久,以至于四肢都有些僵硬,她搓了搓手哈出一口寒氣。

    時青尋意識到是小時候的自己正在等人。

    ——她在等敖丙。

    說好三日后送她一程,可是到了第三日深夜,敖丙仍舊沒有來。

    好在雨并不大,又執(zhí)著地等了一會兒,她最終進了屋。

    翌日,是初冬里風(fēng)和日麗的一天。

    小時青尋決定獨自出發(fā)。

    夢中的意識浮浮沉沉,時青尋很難體會到小時候的自己究竟花費了多少勇氣,才做出了這個決定。

    她也很難感知到那一路究竟有多少艱難險阻,在那樣的時代,那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究竟是怎么尋到乾元山的。

    在意識終于不再渾噩的時候,回過神來,她已經(jīng)站在了乾元山的山腳下。

    高聳入云的山峰,于凡人而言,如登天般艱難。

    山腳有精怪出沒,不過好在只是乾元山設(shè)下的符靈,并不會傷人,還對著她道:“若要上去,只可徒步。”

    小時青尋有些遲疑道:“哪吒,他在山上嗎?”

    符靈和機器人差不多,沒有智商,只有重復(fù)的自動回復(fù):親,若要上去,只可徒步。

    小時青尋于是沒再和符靈說什么,走過一路的艱辛,此刻,她又開始了獨自徒步上山的漫長旅程。

    之所以漫長。

    是因為她走了一遍又一遍。

    懸崖峭壁上不去,攔路的無數(shù)符靈也讓她過不去。

    好在太乙真人到底是個善良的世外高人,除了令人望而卻步的阻礙,安全保障還是有的,摔不死人,也沒有真的將她傷得很重。

    時青尋一遍遍目睹小時候的自己干這種傻事,在心里都快心疼哭了。

    她感受到了自己少時的絕望,孤單,迷茫。

    可是,何必呢?

    就算回家了,或許也從此是獨身一人。

    直到終有一次,小時青尋狼狽登頂,感受到內(nèi)心迸發(fā)出無限喜悅的時候,時青尋有些怔。

    曉得父母離世結(jié)局的是如今的她,但對于小小的她而言,那是無比深沉的心愿,是脫離苦海,重歸現(xiàn)實的執(zhí)念。

    她再也說不出什么“何必”來了。

    可惜所謂的現(xiàn)實無法回去,面前的現(xiàn)實卻殘酷無比——太乙真人說她資質(zhì)平平,拒絕收她為徒。

    在太乙真人身后,一身白衣紅綾纏發(fā)的少年,便靜靜看著她。

    她覺得難堪、絕望、萬念俱灰,尤其是被對方這樣注視著,對比太過鮮明,以至于忍不住叫人心生憤怒與嫉妒。

    憑什么?

    又不是她想來這個世界的。

    所有氣勢洶洶到來的情緒褪去后,她又覺得很迷茫,不知前路在哪里。

    然而小少年啟唇,他的聲音淡的像初降的雪,卻又溫涼,融化了她的心。

    “師父。”他對著太乙真人道,又望向她,“我送她回家吧。”

    曾與她相處過一陣子的小少年,他為她指引了前路。

    ——他送她回了家。

    雖然那個家不是她心心念念著的家,但緊繃了無數(shù)日月的心,還是因為終于可以重歸故地,而感到松懈下來。

    她頭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仙人在天望人間。

    飄渺而空茫的,她看著身邊的少年神明,至少是相熟的,能讓人心生暖意。

    *

    “小妹,該起了!起身沒,別睡懶覺了。今日祭賽,莫誤了時辰。”

    有人聲飄飄忽忽傳進來,時青尋驚醒,睜眼,已是天光大亮。

    原是猴哥在輕叩窗扉,窓紙朦朧,窗外只顯出一個毛茸茸精瘦的身影。

    時青尋環(huán)顧四周,不知自己究竟是何時睡著,又不知怎么進了屋躺下,應(yīng)該是哪吒送她進來的……

    想到哪吒,她不由地一頓。

    “好欸,我收拾收拾,馬上起。”又想到猴哥還在外頭,時青尋對著窗外吆喝。

    猴哥乖乖端立在院子里,“那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刻。”

    雖說是不急,但時青尋收拾起來很快,神仙變裝只需一瞬間而已。

    只是,每一次在夢里回憶過后,她的心情大都是復(fù)雜的,需要緩一會兒——此次也不外如是。

    這幾次做的夢,大都是哪吒曾與她說過的,只不過夢里的細節(jié)更清晰而已,她都沒有太和現(xiàn)實里聯(lián)系起來。

    唯有這次,不一樣。

    與哪吒曾經(jīng)與她講述過的故事不一樣。

    ——她真的到了乾元山,也上去了乾元山,可哪吒明明說的是她根本沒上去。

    為什么?

    為什么這點要騙她。

    走出門,正巧哪吒也從對門出來了。

    早起,對方束起墨發(fā),混天綾便做發(fā)帶,垂落的赤色紅綾上以金線繡著蓮花,清雅且英姿颯颯。

    與她夢中的打扮,有幾分相似。

    恍惚間,時青尋忽然更深切地明白了,為何佛祖讓她暫且不要透露正在恢復(fù)記憶的用意。

    此刻,她當真不大明白,哪吒曾做出的解釋里,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

    “青尋。”哪吒上前來,擋住了她看孫悟空的視線。

    孫悟空不甘示弱,又從他背后站到前面來,笑著問她,“小妹,練得如何了,讓俺老孫瞅瞅?”

    時青尋點頭,“自覺還可以。”

    言罷,她心念一動,縮小體型,沒一會兒就變做一個小孩兒模樣,赫然與昨日孫悟空變作的陳關(guān)保一個模樣。

    “好好好!”孫悟空非常捧場地拍手,拍到一半又覺得不對勁,“等會兒——怎么是你變作陳關(guān)保?”

    “呃。”這個怎么解釋好呢,時青尋撓了撓頭,“哪吒說他想扮女孩兒。”

    不對,這個說法很怪。

    “他說一秤金年紀大些,不好演,讓我演小的,屆時不動便是了。”她連忙補充,這才是完整版。

    可惜孫悟空已經(jīng)聽不進后頭的了。

    他在哈哈哈。

    “哈哈哈哈,小蓮花,上回扮高翠蘭,這回扮一秤金,你扮小姑娘上癮?”

    時青尋:……

    猴哥把她心里話說出來了,真是她的嘴替。

    哪吒竟然沒開口反駁,他默默垂眸,瞧著并不在意別人嘲諷的模樣。

    在孫悟空的笑聲里,明明少年不曾言語,卻襯得他尤為無措和低落,時青尋不愿看見他這個樣子,天可憐見的,剛要開口,他已向她走來。

    輕輕勾起她的小指,又覺失禮,旋即松開,只輕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他輕聲開口,語氣還有一絲隱忍的脆弱,“青尋,隨我去祭堂吧。”

    “哪吒……”時青尋深感自己方才說錯話了,又見孫悟空還在笑,“猴哥你,你別笑了……”

    “孫悟空。”

    哪吒也輕著聲喊了一句,語氣雖輕,卻也淡漠,似乎絲毫沒把對方放眼里。

    “小蓮花,喊俺老孫怎么?”

    “你既不做事。”哪吒勾著唇,寥寥幾字,嘲諷拉滿,“也莫攔路。”

    “你——”

    哪吒拉著時青尋,直接繞過他,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去。

    時青尋:……

    寥寥幾字,表達了對孫悟空既不出力還“陰陽怪氣”這等不文明行徑的嘲諷——來自對哪吒的詞意解讀。

    白心疼他了,時青尋冷不丁冒出了這個想法。

    黑心蓮,這是一株假裝小白蓮的黑心蓮!

    *

    還未至祭堂,陳家已經(jīng)來了人在合院外等待,他們帶來了兩個紅漆丹盤,說是要抬他們?nèi)ァ?br />
    時青尋沒有拒絕,她先自己變化好,坐上去,又偏頭看哪吒變化。

    一陣靈光閃過,蓮香四溢,少年化身為一個唇紅齒白的扎著雙丫髻的小姑娘。

    巧的是,一秤金也是紅綾纏發(fā),并戴著八寶垂珠的發(fā)飾,又穿了件織錦的紅花絹裙,配合著哪吒稍顯冷漠的臉色,時青尋一瞬間就能在腦中描繪出哪吒本身這樣打扮的模樣。

    那畫面……太美。

    是真的太美,沒有陰陽的意思。少年烏發(fā)雪膚,紅綾繞發(fā),寶珠光華,一身赤色的裙裳,必然是仙姿昳容,驚艷無雙。

    像是察覺了時青尋灼灼的目光,變做一秤金的哪吒將目光投來,似有不解。

    時青尋剛想解釋說沒什么,又聽陳公道:“貴人,您可否笑一笑?我家女兒慣常愛笑……”

    說哪吒呢。

    哪吒頓了頓,旋即唇角微勾,露出一個冰冷的笑來。

    時青尋:……

    這人演技也不怎么樣啊,還不如讓她來演姐姐呢。

    陳公:“……呃,貴人再笑得和善些?”

    哪吒略微不耐,眼中冷意閃過,但也算依言照做,讓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結(jié)果直接殺氣十足。

    時青尋連忙道:“陳公,無礙,只要妖怪來了我們便有法子治他,不必多演什么戲,笑不笑的無所謂。”

    她怕哪吒再笑下去,靈感大王一進祭堂就得拔腿就跑。

    見時青尋如此說,陳公才曉得許是自己又想茬了些,于是不再多說,只盡快叫人將他二人帶去祭堂。

    之后的一切都很順利,下人們將他們在祭堂安置妥當,檢查了一下祭臺與香燭是否擺放好了,便一一退下。

    他們兩個變做小孩的神仙挨在一起坐著,等待妖怪的到來。

    祭堂是典型的中式風(fēng)格,周遭靜悄悄的,唯有堂間燭火在噼啪作響,明明昧昧的燈火交映在白紗上,偶有風(fēng)來,輕拂紗幔,中式風(fēng)格就成了中式恐怖風(fēng)格。

    實話說,確實有點瘆人。

    好在供桌上點的檀香香味寧遠安神,漸漸地,人的心平靜了下來。

    不過一條小錦鯉而已,時青尋想著,再不濟還有哪吒大神在呢。

    只不過中式恐怖風(fēng)深入人心而已,怕什么。

    “青尋。”

    但是冷不丁地,旁邊冒出一個陌生的童音。

    時青尋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旋即又反應(yīng)了過來,是哪吒,他現(xiàn)在在扮小姑娘“一秤金”。

    心跳不免因驚嚇變快,她回應(yīng)著,“怎么了——”

    暖甜的瓜果香貼近她,“一秤金”伸出手來,環(huán)住了她的腰。

    下一刻,幾乎是被人懸空提起,失重感驟然而來,是對方將她攬進了懷里。

    時青尋懵逼極了。

    第80章 微醺的夜

    “在害怕?”

    聲線清涼,在此刻莫名有種撫慰人心的力度,是哪吒用回了自己的音色。

    他正偏頭看著她。

    但正因他用回了自己的聲音,時青尋詭異地生出了一種被哪吒抱在懷里的感覺——雖然,本來也就是他在抱著她。

    “靈、靈感大王來了?”她僵著身子問道。

    小孩身上是甜甜的果香,與哪吒平日里自帶的蓮香一點也不一樣,不過也有相同之處,都自帶香味。

    她有一絲迷茫,恍惚間覺得對方并不是哪吒,下一刻又極為清醒,明白正是哪吒抱住了她。

    他的手攬住她的腰,將頭擱在她的肩上,他鬢間垂落的珍珠便落在她耳廓,時而碰到她的耳尖,珍珠碰撞出略微沉悶的聲響。

    “沒有。”他輕聲回答著。

    “……那你抱住我干嘛。”

    “擔心你害怕。”

    時青尋說不出話來了。

    剛才是有點害怕,但大部分的害怕,來自于他剛才冷不丁出聲,還用的是女童的聲音好不好!

    昏昧的燭火,僻靜荒涼的祭堂,紅衣女童,以及不知何時會出現(xiàn)的吃人妖怪。

    中式恐怖氛圍會直接拉爆。

    “我不害怕。”她嘴硬起來。

    聽見哪吒那聲“擔心”,又夢回那天自己近乎告白的話,后知后覺地,現(xiàn)在她有點無法

    直視這兩個字。

    哪吒的聲音含著笑,只是很輕的字音,“嗯。”

    時青尋:……

    嗯完不該放開她嗎?

    “你……”她想提示下他。

    對方已經(jīng)假裝不經(jīng)意地,將頭蹭在她頸脖邊,輕聲回應(yīng):“我害怕。”

    “這樣。”見她沒有說話,身子也仍緊繃著,他又解釋了一句,“若妖怪來得太突然,我也能護住你。”

    時青尋:這個理由也很蹩腳好不好!

    昨天才說她不弱呢,小錦鯉而已,她才不帶怕的。而且他這樣抱住她,她都沒辦法施展手腳。

    可心里腹誹了許多聲,最后,鬼使神差的,她并沒有掙脫。

    過于挨近的距離,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聲,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

    或許擁抱當真會帶來力量,她的身子漸漸放松下來,倚在他身上,把他當靠背。

    沒有人說話。

    可是這樣就很好,他們都能感受到對方的存在,是鮮活的、真實的。

    不知過去多久,窗外一陣香風(fēng)來,二人都打起了精神——但打起的不多。

    因為香風(fēng)送來的靈氣來說,對方有點弱。

    甚至這香風(fēng)飄了好一會兒,二人還能感覺到對方仍在飄來的路上,這飛的也有點慢啊。

    “咦,怎么今年送來的兩個崽兒好生安靜?”

    又過了一會兒,忽然響起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并著一個小女孩充滿稚氣的疑問。

    時青尋一頓。

    轉(zhuǎn)頭看哪吒,不是他在說話。

    “小姑娘?”時青尋有點愣,眨了眨眼,下一刻,靈感大王終于姍姍來遲。

    只見一約莫五六歲的小姑娘,扎雙髻,著一襲赤金色的紅裙,腰帶纏金絲,綴著流光溢彩的貝殼鈴,打扮得超級可愛。

    “啊,你這么小的小孩兒就會說話了?”小團子版·靈感大王看向時青尋,驚喜道,“好聰明!你叫什么名字來著,陳關(guān)保,是不是?小關(guān)保兒~”

    時青尋:……

    這哄小孩的語氣是怎么回事,吃前要先讓食材保持身心愉悅嗎?

    靈感大王還打算上手摸她的頭,才抬手,旁邊飛出一抹鮮亮紅綾,極快地鎖住了靈感大王的手腕。

    哪吒打起架來一貫狠辣不留情,混天綾一扯,小女孩版靈感大王直接被甩飛在祭堂的柱子上。

    “你、你是誰?!你不是人!”

    靈感大王惶恐地看著祭臺上的兩個小孩,一邊說著,一邊還嘔血。

    原著劇情里,靈感大王就是吃童男童女的,不是個什么好妖怪,所以時青尋也沒給這個佯裝成小團子的錦鯉什么好臉色。

    靈光激蕩,她與哪吒一同顯出真身。

    被混天綾纏上的錦鯉跑不掉,這點倒和原著里不一樣了,因此他們可以慢慢盤問這個小妖怪。

    “真吃童男童女了?”時青尋問。

    小團子瞪大眼睛,瘋狂搖頭:“我、我沒有!我沒吃!”

    嗯?劇情不一樣了,時青尋連忙追問,“那之前的童男童女去哪里了?”

    到底是一條條生命,有一點機會,時青尋也想問一問。

    怎知小團子靈感大王突然不說話了。

    “快說,裝聾作啞做什么。”時青尋冷下聲音。

    “哇,原來是你!”靈感大王一直在盯著她,突然“哇”得一聲,仿佛非常驚喜,張開小短手就要去抱她,“姐姐。”

    下一瞬,乾坤圈從哪吒腕上飛出,直接將團子鎖喉了。

    靈感大王直直被拖出祭堂,趴在院子里,這是個非常安全的社交距離。

    哪吒朝時青尋頷首,“繼續(xù)問吧。”

    “誰是你姐姐?”時青尋繼續(xù)問靈感大王,“別隨便認親,小孩們都去哪里了,回話。”

    “你不記得我了嗎?”靈感大王一邊吐血一邊回答,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時青尋:no,最多在海印池喂過兩顆蓮子而已。

    “小孩都去哪里了。”她重復(fù)道。

    “都在通天河里,我讓他們陪著我玩呢,我沒殺他們,你可以親自去看。”靈感大王解釋著,又巴巴地喊了聲,“姐姐,我怎么可能是那么壞的魚。”

    時青尋皺眉,沉默了一會兒。

    誰曉得這魚有沒有在水下設(shè)什么埋伏,真要看也是問清楚了再去看,她又問道:“你叫他們陪你玩做什么?”

    血已經(jīng)染紅了錦鯉團子的衣襟,但她沒有在意,只是忙不迭回話:“姐姐,當年我修成人形后還去東海邊找你了,可是你已經(jīng)不在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以為你死了——”

    東海。

    時青尋錯愕一瞬,思緒一閃而過,卻道:“說重點,我問的被你抓走的小孩。”

    “……小孩。”團子因為話被打斷,委屈巴巴,“我馬上就要說到了,我去了南海觀世音那兒修行,可是觀音池子里的錦鯉們都不和我玩,沒辦法,我只能自己偷偷溜出來了。”

    “我沒有傷害那些小孩,我在水底建了一個很豪華的府邸,讓他們和我一起玩。”她又補充著。

    時青尋若有所思,聲音不自覺軟了些,“是這樣么……”

    哪吒站在時青尋身后,悄然將鎖在靈感大王脖子上的乾坤圈松了送。

    “青尋。”他道,“我好像認出她了。”

    時青尋連忙轉(zhuǎn)頭看他。

    她當然也是好奇的,聽靈感大王說的這么真,她接下來就準備問認不認識的事了,沒想到哪吒也清楚一些。

    “是千年前。”他抬眸看她,“……你救過的一條鯉魚精。”

    時青尋微怔,一瞬間,思緒明朗起來——在回憶的夢里,她曾經(jīng)和哪吒提到過的,她在淺水灣里救過一條小鯉魚精。

    “對對對!”

    靈感大王也在院子里瘋狂點頭,哭唧唧喊著:“姐姐,你當真不記得我了嗎?后頭我還去看過你好多次,那時候你還是個凡人,我以為你死了,沒想到你是修煉成仙了。”

    “——啊,難怪之前在海印池里,有個姐姐喂我小蓮子,我覺得她氣息熟悉呢。”靈感大王又道,“那個姐姐就是你,對嗎?”

    時青尋重新回過頭去看靈感大王。

    哪吒將乾坤圈重新收回腕間,見時青尋準備往外走去,他自然而然地勾了勾她的小指。

    時青尋步履一頓。

    “不可全然放松。”哪吒語氣如常道,“事已過千年,昔年她單純,如今卻不一定。”

    時青尋呼出一口氣,點了點頭,她走去靈感大王身邊,緩緩屈膝頓下。

    “既然只是叫小孩們?nèi)ヅ隳阃妫譃楹闻c陳家莊人說是生祭。”

    靈感大王一撇嘴,“人太重感情,生小孩又不似我們魚一次生那么多,他們一個個將子女看得很重,我若不絕了他們念想,總要日日來黑水河哭喪,他們?nèi)粽婵蘖耍液永锏男『⒁惨蓿M不麻煩。”

    “那你這樣仍是不對的。”時青尋皺眉道。

    “有何不對?”靈感團子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天真地仰起頭看她,“姐姐,在河里的小孩們都與我玩的很開心,真的。”

    “面上如此而已,你自己都說,大人若去哭,小孩們便也要哭。”

    “呃……”靈感大王有點反駁不上來,想了會才道,“所以我不讓大人來哭啊。”

    “心里總會想的,無論大人小孩。”

    靈感大王不在意,“所以人就是麻煩,重感情得很。”

    “不止人重感情。”時青尋扯著混天綾將她拉了起身,一直趴著有礙觀瞻,“你不也是么?不然先前為何一直去東海找我?”

    被拉起來的靈感大王,這下有些錯愕。

    時青尋掏出手帕給她擦了擦衣襟上的血跡,才要繼續(xù)說話,忽然靈感大王又瞪大眼睛,看向哪吒。

    “我又想起來了!我也見過你的,你是千年前常陪在姐姐身邊的那個哥哥——你也長大了耶。”

    哪吒:……

    “嗯,是他。”不必再認親了,不知怎得,潛意識里時青尋覺得哪吒應(yīng)該不喜歡被說小,不然也不會如今用術(shù)法變大了年紀。

    她試圖把話題引回來,“你乖點,把那些小孩們送回來。”

    “我……”

    靈感大王看上去有點糾結(jié)。

    觸及靈感大王身軀的那一刻,時青尋感受到了,這個小團子的靈力純凈,當真是沒吃過人的妖怪。

    而且,真的有一種熟悉感。

    哪吒也沒再阻止她。

    呼出一口氣,她遞給了靈感大王一把蓮子,“聽姐姐話,去吧。”

    “……好吧。”最終,靈感大王應(yīng)道,只是看上去有些失落。

    雖是千年的錦鯉精,但看上去真的很像凡人五六歲的小孩,喜怒哀樂都掛在臉上,失落可能是覺得就要這樣失去玩伴了。

    “之后回海印池,好好和同類們相處。”時青尋又道,“凡人小孩的壽命與你不同,你與他們玩不了多久,他們便會老去,知道么?”

    教育這個小團子的話一說出口,她自己卻有了一瞬迷茫。

    人妖殊途,人仙當然也殊途,仙人一彈指,人間滄海桑田,這是時間與空間上的不對等。

    千年前的她資質(zhì)平平,或許最終也不能成仙,怎么也不可能與哪吒廝守。

    當年的離開,或許就是注定的。

    “可我不喜歡那些錦鯉,它們排斥我……”靈感大王嘟嘟囔囔著。

    “明日巳時一刻,于此地送還孩童,在此之前,你可與他們一一道別。”哪吒道,“明白?”

    哪吒的靈壓太強,靈感大王一縮脖子,這下不嘟囔了,“好。”

    該說不說,雖然平日里時青尋看這個白衣少年總是安靜頓首,一副孤僻得很的樣子,但人家好歹是天庭大神,真正發(fā)號施令時,利落而干脆,頗有威嚴。

    松開混天綾,哪吒又一彈指,一朵紅蓮落在靈感大王的肩上。

    “莫耍花招,它會監(jiān)督你。”

    這次少年的語氣變得涼淡,沒了什么暖意,“否則,爆體而亡。”

    靈感大王又打了個哆嗦,連忙保證:“我、我我絕對把他們一個不落送回來,哥哥姐姐,你們信我,我絕對信守承諾!”

    哪吒沒再說話。

    時青尋讓她趕緊回去吧,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紅衣團子就開溜飛快。

    這事竟然就這么簡單解決了。

    她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氣,又覺得有些怪怪的,這一難有這么簡單嗎?唐僧甚至都沒捉。

    不過西游記里也不是沒有簡單的副本,而且這次她和哪吒也在一起幫忙。

    思來想去,雖然覺得有點怪,但這一路和原著不一樣的事也太多了,慢慢也就想通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她轉(zhuǎn)回頭看哪吒,“找猴哥他們?nèi)ィ俊?br />
    “嗯。”哪吒頷首。

    兩人于是并肩走出祭堂,去前廳尋取經(jīng)團。

    時青尋又想起來那罐子要給烏雞國國王的丹藥,將靈感大王的事說予取經(jīng)團后,想了想,她對猴哥道:“猴哥,你或許也沒時間回去烏雞國了吧,我替你去?”

    孫悟空眨了眨眼,有些感動:“小妹,你好熱心。”

    “小事而已。”

    飛過去再飛回來,用不了多久,時青尋這就要走,哪吒當然作陪。

    陳家人還想留取經(jīng)團吃飯,商量著明日雇了船送他們過河,又說哪吒和時青尋也請一定要趕回來吃晚間的這頓席。

    吃席嘛,熱鬧事,兩個小孩兒不管怎么說也算免遭一劫,這樣的喜宴,時青尋心里肯定答應(yīng)。

    可她又覺得,哪吒或許有些社恐。

    這個總安靜佇立在喧鬧人群中的少年,他在豬豬撞天婚的那次根本沒吃席——他自己成親去了。

    而參加大熊的小家宴時,他也有些拘束。

    這種凡人的席面只會比珞珈山那場家宴要大得多。

    剛想轉(zhuǎn)過頭問他一聲,便聽他道:“你若答應(yīng),我也一起。”

    “不要勉強自己。”時青尋看著他,“想吃就吃,不想吃的話……”

    她將聲音放輕了點,唯有他二人能聽見。

    “晚點,我單獨陪你吃宵夜?”

    哪吒頓了頓,似是輕怔。

    見他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的模樣,時青尋輕咳了一聲,“要是你不需要,那當我沒——”

    “好。”他也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輕聲道,“你陪我。”

    另一邊看著他們鬼鬼祟祟的孫悟空:……

    時青尋一轉(zhuǎn)頭,也看見孫悟空那古怪的表情,頓時感覺不自在起來,忙拉著哪吒離開。

    直到飛上天,時青尋才突然反應(yīng)過來——她不知道烏雞國在哪里啊。

    而且哪吒這個土著也不認識,她又看了他一眼,心覺她沒穿回來的這些年,他可能一直都在宅家。

    “偶爾,我會去除妖。”哪吒竟然看出她眼神里的意思,抿了抿唇,解釋著。

    殺妖,感受著對方的皮膚被割開,血肉分離,骨骼分裂,實在是一件令人心生暢快的事。

    從前心中郁結(jié)之時,他便會下界除妖。

    可那時他殺妖的手法太過殘忍,于是并不想與時青尋細說。

    時青尋也沒有太糾結(jié)這件事,她一向是個更喜歡看當下的人,雖然不知烏雞國的具體地點,但東西南北總該還是分得清的。

    只要往東折返,沿路找尋,總能到的,就是多耽誤些時間而已。

    這一路很平靜。

    不需要誰刻意說話活躍氛圍,只要彼此在身邊就好。

    不知多久過去,哪吒似有所感,忽然往某處看了一眼,“青尋,你看那兒。”

    “什么?”正在發(fā)呆的時青尋乍然清醒。

    她順著哪吒的視線看去,可什么都沒看見。

    “我好像,看見孫悟空了。”哪吒道。

    時青尋皺眉。

    孫悟空怎么可能在這里?剛剛還說好她去烏雞國,讓他留在陳家莊的。

    “我看不見。”時青尋努力往那處再次張望,可是依舊一無所獲。

    哪吒也微微蹙眉,他久久凝視著方才那處,“……許是我看錯了。”

    他的語氣難得也有幾分遲疑。

    時青尋心里卻忽然一沉——

    不,可能并不是看錯了,那或許并不是猴哥。

    而是另一個副本的怪,六耳獼猴。

    可是這會兒已經(jīng)尋不到對方的蹤跡了,哪吒不過余光瞥見,也說不出對方具體往哪兒飛走了。

    此事只得暫且擱下。

    為烏雞國國王送完丹藥后,折返陳家莊,時青尋將這事說與了孫悟空聽。

    “猴哥。”她語氣嚴肅道,“近期,別再和你師父吵架了,千萬提防。”

    見她這樣正色,孫悟空也端正神色點了點頭,“俺老孫曉得了。”

    這一趟外出又回來,天色已經(jīng)漸漸昏黑。

    陳家的宴席開始了,可時青尋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哪吒果真不喜歡這樣人多的宴席,他沒有來,而是猶自回房歇息了。時青尋也不太吃得下,最后草草吃完,尋個不勝酒力的借口就溜之大吉。

    今夜,她還是和哪吒住一起——不對,嚴謹點,是住在一個院子里,分房而睡。

    她對自己心道。

    西游記發(fā)生的朝代在唐,這時候還沒有高度蒸餾酒,她當社畜的那些年偶爾會應(yīng)酬,酒量不說很好,幾兩白的下肚還是可以的。

    今夜喝的酒,她感覺微醺的程度都算不上,況且她如今還是個神仙,腳下生風(fēng),走得很穩(wěn)當。

    盛夏夜里的風(fēng),難得有些涼絲絲的,吹在臉上很舒服。

    風(fēng)揚起發(fā)梢,時青尋將鬢發(fā)挽去耳后,再抬眸時,已可一眼望見院里的煌煌燈火。

    少年佇立在院門邊,暖融的燈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他清瘦而高挑的身影。

    月光清寂,燭光卻溫柔。

    兩種不同的光影交織在他身上,如夢亦似幻。

    時青尋眨了眨眼,忽然覺得眼底有霧氣凝聚,一切變得迷蒙起來。

    ——他的腰好細啊。

    腦子混沌了一瞬,心起這個齷齪的想法。

    時青尋覺得自己跳過了微醺環(huán)節(jié),直接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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