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虔誠啄吻
“青尋。”
綿綿燈火下,白衣少年輕聲喚她。
那一瞬,其余的胡思亂想都沒了,時青尋的視線不自覺聚焦在他那雙生得極為好看的眼眸上。
烏眸如墨,往日總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可倒映著燈時,仿佛也有浮光在他眼中躍動,他的瞳仁變得澄然,其中洇著一絲溫柔的笑。
“在等我嗎?”她又往前走了幾步,語氣比任何時候都要自然,頗有種酒壯慫人膽的意味。
哪吒嗯了一聲。
他嗅見了她身上的酒氣,糅雜著清冷的蓮香,是從未在她身上聞見過的味道,一點酒精的揮發,仿佛就令人迷醉。
她喝了酒。
掩在袖下的手收緊一瞬,又緩緩放松下來。
虛攬著她的肩,看出她的意識有些迷離,可他的行動并沒有半分逾矩,只是平靜地帶著她往院里走。
這樣外表溫柔,內里卻藏著無數惡劣心思的舉動,他早已做過無數次。
他十分清楚,讓自己表面看上去無害至極,很輕易便能博得她的心軟,此刻,她儼然是完全放松緊惕的。
若他此刻收緊手,她會毫無反擊之力,他可以不顧一切地擁住她,品嘗她唇齒間殘存的清酒香氣,叫她的眼尾染上情/動的紅。
他想了無數無數次。
可他不想被討厭,因為對失而復得的她無比珍惜,以至于他情愿叫纏金蓮爬上手臂,釀起無盡的痛意。
這種痛意又會成為一種卑劣的快感,變成在想著她、念著她時獨有的感受。
哪吒的手有些顫抖。
“我晚上沒吃什么。”只是一切掩在他的衣袖下,時青尋沒有發覺,她還在與他說話,“你應該也沒吃吧?”
從古至今的閑話家常——吃了嗎。
可以作為任何氣氛下的開場白。
“沒有。”哪吒頓了頓,袖下的手指微曲,他輕聲道,“在等你。”
時青尋顫了顫眼皮,酒精上頭,潮紅上臉,可自覺是意識清醒的,“那我陪你吃點?但是,我好像沒準備什么……”
打包剩菜剩飯給哪吒吃肯定不行,但她竟然忘了叫人事先單獨給他備一份。
時青尋不免有些懊惱。
不管到底有沒有喝醉,此刻,她儼然忘了一件清醒時絕不會反應不過來的事——其實他們都是神仙,吃不吃的,都無所謂。
“無妨。”哪吒克制著音色下的顫,淡聲道。
時青尋仍然覺得懊惱,她撓了撓頭,“不行,也不曉得周圍的城鎮里有沒有宵禁,這會兒也不算太晚,我們去買——”
哪吒聲音微頓,“我備好了。”
時青尋:……?
有點懵,但不至于懵逼的程度,哪吒見她站在原地不動了,牽起了她的手,帶她進屋。
這小院子里這般燈火明亮,光影煌煌,原來都是他點的燈。
推開門扉,桌案上已備了各式小菜,不算是珍饈美饌,可也精致,在燭光照耀下,泛著油亮晶瑩的色澤。
時青尋又覺得有些暈乎乎的了,這算是燭光晚餐嗎?
他帶她坐了下來,遞了杯茶給她,“醒醒酒。”
“哦,好。”時青尋應得很自然,應完以后才覺得有點不對,解釋著,“我沒醉,說好晚上陪你吃飯,我沒喝醉。”
燈下,少年輕笑了一聲,像是在笑她。
時青尋:……
胡亂解釋什么,而且這解釋的臺詞也很怪——像極了電視里應酬喝醉的丈夫,敷衍在家做了一桌好菜的妻子。
“這些菜都是哪里來的?”她只好略微生硬地轉移了話題。
哪吒自然地為她夾了一筷子菜,回答著,“你去赴宴時,我便準備了。”
“……”
感覺自己更像拋下妻子在外喝花酒的丈夫了呢。
好在哪吒也看出她就隨口一問,沒有再就這個話題繼續聊下去,他只是又隨意與她聊了些事。
比如,千年前兩人就曾像如今一樣坐在一起吃飯,飯后,還一起靠在海邊看星星。
看星星,時青尋看向他,看星星已經與他去看過了。
但答應他去看海還沒有實現。
她在心里想著,之前答應要送他的禮物也還沒兌現,到時候,她要在海邊將禮物送給他。
“哪吒……”
喝酒不可怕,可怕的是喝完酒吹了夜風,明明離開陳家前廳的宴席時還不暈的,這會兒她倒真有些暈了。
可正是因為暈,意識渾噩間,又會在某一刻異常敏銳。
她于恍惚間發覺,哪吒竟然開始主動和她吐露千年前的往事了……
恰時又起了風。
燭火在桌案上跳動著,一簇簇的光亮變得有點晃眼,風撩起人的發絲,有幾縷正落在眼睫旁,很癢。
“去把窗關了。”眨了眨眼,時青尋含糊輕道。
哪吒從不拒絕她的任何要求,一聲輕輕的“好”,散在了風里。
蓮香在風中散開,是少年站起了身。
好,馬上就沒有煩人的風了。
時青尋的心情松懈下來。
下一刻,她便覺得自己已經困極,眼皮耷拉下來。
好困,她太困了。
黑暗漸至之時,有人攬住了她的腰身,少年的手有力且穩,帶著一絲冰涼,卻又無端地令人覺得火熱。
他摟穩了她的背,那絲清淡的香氣襲來,一瞬間變得馥郁,也在她周身彌久不散。
風未止。
少年的烏發隨著動作垂下,落了一縷在她的眼睫上,但她無知無覺。
可她的發也被吹起,幾縷拂過了他的唇。
哪吒喉結滾動,薄唇微顫,他僵著身,將她摟在懷里,許久都未動。
——唇角癢癢的,發絲撩在唇邊,像是在親吻她的發梢。
可這并不夠。
肖想過的,祈望過的,根本遠遠不止這些。
貪婪的欲望在心中蔓延,以至于顫著手,啞著聲,他輕輕喚她,“……尋尋。”
她睡著了。
等待良久,他也沒能等到回應。
燭火漸漸燃盡,昏昧的燈光下,哪吒伸出手,挑起對方迎風飄蕩至他唇邊的發,十分緩慢地,以指尖一圈圈糾纏著。
每一縷,每一寸,浸染了她身上香氣的發絲,被他虔誠啄吻著。
最后,他的視線隨著彼此距離拉近,落在了她微張的唇瓣上。
纏金蓮附著在手腕間,痛意漸漸滋長,不止是手臂,極致的疼正在身體的每一寸肌膚上蔓延,直止牽動著肺腑,刺入跳動的心臟。
可是欲念比痛更深沉。
他的呼吸是顫抖的,凝視她良久,緩緩俯下了身。
“哪吒?”驟然,睡夢中的女子驚慌迷茫喊了他一聲。
所有骯臟的心思,又在一瞬間分崩離析。
他的動作微頓,落在她腰間的手不自覺收緊,他輕抖眼睫,見她在睡夢中蹙著眉。
燭火燃盡了。
最后一點昏黃的光亮消弭,唯余風過,與他輕聲的嘆息。
那個吻,最終烙印在她額間的發絲上。
淺嘗輒止般,貼著她沉睡中的眉眼,讓她緊皺的眉慢慢松了開來,卻沒留下任何痕跡。
*
時青尋又在做夢。
——而且這次的夢,非常恐怖。
少年哪吒與少年敖丙分側坐在她兩邊,中間是一張四方桌,桌上置了不少小菜。
兩人都在看著她。
這是什么二男共侍的修羅場!
時青尋看著這架勢,不免想歪了,連忙強迫自己正經點,認真環顧四周。
還是她那間小破屋,好像有陣子沒人在這里住,不少地方都蒙了塵。
再看桌上的菜色,也不如唐朝的精致,畢竟這還是千年前。只是一張這么小的桌子上還放了八個菜,足矣看出這頓飯的豐盛。
“青尋,這一趟風餐露宿,你看你都餓瘦了,快吃些補補。”
有人給她夾了一筷子菜。
——是敖丙。
龍族青年眉眼含笑,舉止溫柔,幾句話說出來,全都如春風輕緩,娓娓動聽。
她在小時青尋的身體里,能感受到小時候的自己并不想開口說些什么。
心不在焉地發著呆,忽然聽見一聲清脆的迸裂聲。
碗碎了。
——還是她的碗。
一共她就沒幾個碗!心疼了。
“哎呀。”敖丙訝異地發出聲音,他看向了哪吒,“這位小公子,你這是何意?”
沉默寡言的白衣少年并未理會他。
木桌上又起了一點略帶尖銳的摩擦聲,是少年將自己的碗遞給了小時青尋,其中夾了不少菜。
他仍未說話,可動作已表明了所有意思。
小時青尋的確餓了,她只是個凡人,有生老病死,會感受到饑寒交迫,不像他們還有心情針鋒相對,她只覺得很累。
去乾元山這一趟,她都快記不清她究竟花了多久時間了,數月,抑或是數年。
她累極了。
以至于已經不管這碗飯哪吒究竟有沒有動筷,她囫圇著,不想自己破碎的碗了,開始彌補自己破碎的胃,努力扒飯。
“青尋。”敖丙又喚了她一聲,語氣有些關切,“你慢些吃,沒人和你搶,別噎著了。”
他端起茶壺,遞給她一杯水。
小青尋沒拒絕,干巴的飯確實把她噎著了。
“當日是我不對,青尋,我向你道歉。”見她接了,敖丙連忙趁勝追擊,他語氣懊悔,“宴席上實在脫不開身,父王灌了我好些酒,待我酒醒來尋你,你已經不見蹤跡了。”
當初約好的日子,敖丙爽約了。
“我連忙派蝦兵蟹將在東海四處搜尋你的蹤跡,可是一連找了月余,甚至都往內陸尋了百里,全都一無所獲。青尋,你走得好快啊。”
聽到他說找了她很久,小青尋扒飯的動作微頓。
她又喝了一口水,喉間□□飯噎得不上不下的感覺才緩了些。
待到能好好說出話了,她才道:“你當日那樣爽約,說實話,我真的挺生氣的。”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青尋。”敖丙嘆息一聲,“事出有因……”
她有一會兒沒接話。
直到敖丙又喊了她一聲,“青尋……”
“好了。”小時青尋錯開他的目光,最終呼出一口氣,“既然都留你一起吃飯了,就是已經不那么氣了。”
時青尋頓了頓。
她再次看向桌上的這些小菜。
并非沒有肉菜,只是菜色都略顯潦草,比之現實里今夜哪吒備下的宵夜,這些看上去都叫人沒什么胃口。
第一眼看上去,很敷衍。
但她猜測,這并非是敖丙準備的。
養尊處優的龍族太子,每每來見她都一身錦衣華服,織光流彩,他曾與她說過幾次,他在龍宮食山珍,嘗海味,珍饈美饌,非是凡人能品味想象到的。
隨便打包來的飯,或許都比現在桌上的強。
“青尋,我就曉得你不會怪我,我們是朋友的對嗎?”見贏得小青尋的原諒,敖丙終于再次笑了起來,神色佯若放松下來,又看了哪吒一眼,“你身邊這位……他是?”
小時青尋正是想讓他二人認識一下。
不管怎么說,就算還在生敖丙的氣,但好歹是陪過自己一段時間的朋友,事關他會不會被抽龍筋,她還是想幫一幫。
“這是哪吒,也是我……朋友。”她道。
敖丙微頓,仍舊溫和笑著:“是許久之前,曾到訪過東海的那位仙友么?久仰。”
少言寡語李哪吒,拒絕了敖丙的客套。
一塵不染的白衣,此刻穿在哪吒身上,多了幾分冷漠乖僻的意味,一言不發的氣息會透露出幾分危險。
敖丙在暗自提防,盡管面上還是笑著的。
這一切小青尋毫無察覺,單純的小孩兒沒什么察言觀色的本事,她只是強打起精神,向哪吒引見了敖丙。
“哪吒,這是我朋友敖丙。嗯……挺好的朋友,希望你們也能成為朋友。”
想了想,她又補充著,“感覺你如今在乾元山學藝變得挺厲害的,那么遠的距離,這么快就將我送回來了。若是,之后你們倆做不成朋友……”
她抬眼,正見很微妙的氣氛。
哪吒沉默一言不發,敖丙則是似笑非笑。
饒是小青尋看不出暗地里的風起云涌,此刻也覺得不對起來。
“也希望你不要傷害他。”她看了哪吒一眼,輕聲道。
哪吒輕輕眨了眨眼。
他沒有回應。
敖丙倒也表現得沒多在意,他再次主動向哪吒打起了招呼,介紹自己是東海的三太子,哪怕又一次貼著冷臉也沒有生氣。
這頓飯好歹是吃完了。
吃完飯,收拾碗筷的事是哪吒做的。
在乾元山學藝的日子,這個初見時還有點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少年,逐漸變得有了一點務實,或許在乾元山也沒少做這些事。
敖丙還在與小青尋說話,他還在解釋著自己當日沒能趕來,以至于之后有多懊惱自責。
漸漸地,小青尋的神色終于真的放松下來。
“我明白了,你也不是真故意的,別想了。”她似乎有些困了,打了個哈欠,“反正我也好端端回來了。”
“也是。”敖丙似在深思,最后想了好一會兒,仿佛釋然了,“青尋,那我不打擾你休息了,改日再見?”
她太累了,很困,眼皮都快掀不開。
她嗯了一聲,沒再說什么。
敖丙就這樣離開了,小青尋用最后的一點精神躺去床上,給自己蓋好被子后,只余頭還露在外面,她看著沉默到幾乎快變成背景板的哪吒。
“你要走了嗎?”倦意讓她說話甕聲甕氣,還帶著點鼻音。
“……”
“走的時候把門關上,不然有風進來,我會冷的。”她道。
太困了,連再招呼他坐一坐的精力都沒了,她幾乎闔上了雙眼,眼中凝聚潮氣,令她只能看見哪吒朦朧的身影。
再不說話,她就要睡了。
不管他了。
良久之后,對方回應了她,他道:“……睡吧,青尋。”
……
小青尋再次醒來,已是深夜,屋里未燃燭火,目不識物,只有耳邊的海風呼嘯聲,以及門扉被風撞出的聲響。
還好,并不算冷。
她在黑暗中摸索,想要摸到床邊的案幾,能讓她辨別一點方位,找到火燭在哪兒。
伸出手去,驀然摸到的是柔軟而溫暖的肌膚。
驚嚇讓她“啊”了一聲,下一刻,屋內亮堂起來,少年正垂眸凝視著她,燈火交映在他漆黑卻晶瑩的眸間。
“——你還沒走么?”
她被嚇了一大跳,嚇得往后縮,抱攏被子。
海風聲恍若不見了,因他的存在太突兀,屋內一下子仿佛闃靜無聲。
“在等你醒。”久未開口的少年,說起話來有一絲啞,“我再走。”
他真的很不喜歡說話。
說起話來,總給人一種他從來就不與人交談的錯覺。
驚嚇因燭光帶來的明亮漸漸緩和下來,小青尋放下被子,緩緩下了床。
“……謝謝你今天變出來的飯菜。”
吃飽睡足后,疲憊感一掃而空,她總算有精神,補上白日里就想與他說的話。
時青尋在心中一頓。
——果然,是哪吒帶來的。
“不算變。”小少年似乎一噎,他并不大明白凡人是如何看神仙的,解釋著,“是乾元山的飯菜。”
“挺好吃的。”小青尋道。
哪吒沒有接話的意思,他不懂這種一來一回的客套。
“要走了嗎?我送你吧。”于是小青尋以為他是打算離開了。
也不是沒有與哪吒相處過,畢竟他來到凡間,第一個遇上的、與之相伴過一陣子的人就是她。小青尋早就習慣了他這樣的寡言少語,她猶自披上一件外袍,打算送他一程。
哪吒還真亦步亦趨跟著她。
外面,是一眼望去漆黑的海,和無比璀璨的星空。
“好漂亮的夜空。”小青尋感慨著,雖然已經在海邊住了好幾年,但每每還是會被震撼住,“好多星星。”
無論世界如何改變,是她的世界,還是其他人的世界,天與海的景致是不會變的。
她仍能看著天空,看著大海,思念著屬于她的家鄉。
只不過她的感慨,仍舊沒得到少年的回應。
良久的安靜,帶來的是仿若回到初見時,小青尋很快找回那時習慣了他不說話的熟悉感,她干脆不再開口,只靜靜地欣賞夜空。
哪吒要走的時候,他自己就會走。
“……海里是什么?”不知過去多久,少年突然開口了,聲音有些緊惕與迷茫。
小青尋往海里看去,“哦,這個應該叫海螢。”
漆黑的海中,不知何時聚集了許多藍色的光,熒光閃爍,猶如倒影的星。
海浪一層層迭起,水波蕩漾里,海螢美得很夢幻。
之后又是許久的沉默。
無人再開口,可是氣氛并不算尷尬。
小青尋剛睡了一個白天,她一點也不困,就這樣與少年坐在海崖邊,他們靜靜看了一整夜的星空,還看著海螢的光漸漸黯淡下來,原是日光初明。
預感臨到真正告別的時刻了,哪吒將要回乾元山。
朝陽升起時,海浪不再洶涌,日光似乎都格外偏愛這個昳麗的少年人,不忍他這一路有狂風與迭浪。
“哪吒,再見。”她道。
哪吒不知該如何回應她,晨曦如金紗,落在他精致的臉龐上,叫他的眉眼柔和下來。
他只是點了點頭。
轉身的瞬間,小青尋忽然又喊住了他,“等一下。”
他也當真頓住腳步,停在原地。
“……你還會來看我嗎?”她問他。
云蒸霞蔚,朝霞絢爛的光讓這個純白到近乎透明、捉摸不透的少年,驀地有了些生機。
他輕輕眨了眨眼,好似在思考。
小青尋覺得他有點冷漠,而且他頭一次離開的時候——說的是“后會無期”。
只是在她突然心血來潮決定拜師后,他們才看似又有了一點緣分。
她還覺得他可能有點啞巴,應該是不會再回答她了。
藏下眉眼間不自覺流露出的一點失落惆悵,她想說“那你走吧,我也送不了你很遠”。
“會的。”忽然聽到的,是少年輕聲的回答。
他正在看著她,他道:“再見,青尋。”
第82章 六月飛雪
醒來的時候,如夢境中一般,天已大亮。
風將門框刮得嗚嗚作響,如今是夏日,怎么會起這么大的風?
時青尋有些怔,捂著額頭起身。
昨夜竟然真的喝醉了,宿醉令頭有些許昏沉,好在自己到底是個神仙,頭疼倒也談不上。
夢多幾次,夢里的情緒反而不會那么容易影響現實了。
但靜靜坐在床邊回想,發覺昨夜的碗筷全都收拾好了,桌上干凈整潔的很,她還是抑制不住地出了神。
這算是個,與現實略微重合的夢。
她才與哪吒看了星星,還一起吃了飯,才沒多久,就做了這樣一個夢。
神仙自有神力,不知她醉酒后哪吒是手一揮就打掃好了衛生,還是親手將碗筷洗了擦了桌子,總之都是一樣的勤勤懇懇,與夢境中的小少年一般模樣。
但與現實發生不同的、也與哪吒所描述的不同的是,夢里多了個人——敖丙。
回想起自己在夢里,那么輕而易舉地就原諒了敖丙,時青尋有些無奈。
——小孩子也太好騙了,心真軟啊。
不像現在,她已經是個遭受過社會毒打后沒有心的毒婦了,回想起當年自己的單純,沒覺得美好,只覺得,要是當年是現在的她被敖丙這樣放鴿子……
她一定再也不和他來往了。
小朋友沒能看出來的事,她看得可太清楚了——
敖丙的態度實在可以說是太敷衍。
嘴上說著好話,沒停過一下嘴,實際上,還不如哪吒帶來的一頓飯實在。
如此想著,門外傳來了哪吒的聲音,似輕喃,似雪落般微弱。
“下雪了。”
但神仙的五識多靈敏,她還是一下聽見了。
頓了頓,時青尋整理好衣裙,沒怎么磨蹭就出了門,果然看見他正站在廊下。
廊外,是綿綿風雪,呼嘯的風將大雪吹得傾斜,紛紛揚揚落下,密集而厚重,薄霧朦朧間,像一場暴雨傾盆。
少年白衣翩翩,佇立于霜雪間,他的身形不再似千年前那般單薄,可猶自站在那兒時,還是說不出的寂寥。
他正仰頭看著雪,孤單看雪。
而時青尋在看他。
她想著,或許從某一刻開始,她已不希望他再是孤身一人的了。
走去了他身邊,她與他搭話,“這雪好怪啊……”
哪吒自然早已察覺了她的靠近,聽聞她言,掩在袖下的指尖微曲,輕輕“嗯”了一聲。
夢里總不懂回應她的少年,是他。
有幾片雪花落在了睫毛上,時青尋輕顫眼皮,總覺得有什么不一樣,沉默了一瞬后恍然發覺,如今這個會在她說完話后回應的少年,也是他。
哪怕只有一個嗯,哪怕有時候還是一句話憋不出來……
可千年的時間過去,他的確在成長了。
“六月飛雪,有異。”甚至他還會主動與她搭話,收回凝望風雪的視線,哪吒轉過頭看著,“雪中有妖氣,你可有察覺?”
時青尋眨了眨眼,靜默一瞬,有點尷尬。
光顧著看他,沒太注意。
但此刻他一說,靈識發散于空中,還當真發現了如他所說的妖氣。
只是剛要開口說話,門外傳來了猴哥的吆喝聲,“青尋!哪吒!出門來,咱們看看情況去!”
看來猴哥也發現了不對勁。
不用走去門前,時青尋指尖微彈,厚重的雙開木門便自動打開,門外是已然換上一身保暖虎皮裙的孫悟空。
這換裝速度夠可以啊。
——出現了,經典皮膚。
“猴哥。”時青尋夸了夸他,“這身好看啊,你察覺到什么了?”
不過一個眼神對視,像心照不宣,孫悟空道:“昨日你說那小魚兒會來送還被她捉走的小孩兒們,可直到此時,仍無動靜。”
今日雪下得大,天有些灰蒙蒙的,陰霾遍布,看不見任何太陽的影子,不算純古人的時青尋分不清此刻是幾時了。
她皺起眉,又看了一會兒天,轉頭問哪吒,“昨日你放了朵小蓮花在她身上,能感受到什么嗎?”
“她沒死。”
“……”
不是問這個。
“我是說……”希望他多和別人聊聊天,培養一下自己理解能力和溝通能力,時青尋在心里扶額,“你能感應到她此刻在做什么嗎?通天河里有沒有什么動靜?”
雖然她的小蓮花基本只能用來傳信。
但哪吒是大神,說不定他的小蓮花可以當作攝像頭呢——心里就是這樣以為的,所以問他。
哪吒頓了頓,“不能。”
好吧,他的蓮花也不能當移動攝像頭。
“若你心覺有異,她違背了諾言……”哪吒略微遲疑,似乎覺得她的心思并非如此,可一時半會兒沒想到其他原因,他詢問道,“不如,我即刻將蓮花引燃?”
“……”
合著只是一顆單純的定時炸彈而已。
“先不。”時青尋頓了頓,搖頭。
昨夜,在夢中回憶里,她與哪吒并肩坐著看了一夜星星。
待到天色熹微之時,海螢的光亮褪去,余光中卻有一尾在海崖淺坑里撲騰的小錦鯉,吸引了她的視線。
千年前,還真有一條小錦鯉在她身邊。
最后夢境消弭的時候,她還不由看了好幾眼,那魚的鱗片在日暉中金光閃閃的,瞧著是有了些靈性,和珞珈山海印池中的仙錦鯉很像了。
所以至少等看清楚情況再說,她向孫悟空提議著,“猴哥,要不你留下來看著你師父,我和哪吒去通天河看看?”
保唐僧,對孫悟空來說自然是最要緊的事了。
怎知,猴哥卻搖搖頭,又聳了聳肩,他道:“不必了,俺師父這會兒正收拾行李,準備上路來著。”
時青尋:?
“這么大的雪。”她有點傻眼,沒太搞懂,“上哪門子路?路上都是雪,很滑的。”
“是很滑,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通天河凍住了。”孫悟空道,“俺師父說這是我佛之意,六月飛雪,長河結冰,助他西行大道坦途,怎可再懈怠行事,應是盡早出發最好。”
“……”
時青尋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她道:“呃,或許不是佛祖的意思,是妖怪的意思呢?”
“他還說……”猴哥攤手,“昨日妖怪不是被你們制服了么。”
好好好,這九九八十一難的flag是說什么都逃不掉的,事先提醒用處也不大,要是多嘴阻攔,蝴蝶效應掉了哪一難,反而可能是她的不是。
時青尋突然反應過來了——
左右這一路,其實都有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一十八位護教伽藍盯著,這是西游記里說的。
但能記得這么詳細,也是因為先前和猴哥在平頂山和金銀角打過架,后來又有一次和三青鳥閑聊獲悉的。
這些大神們,那可是晝夜不離,007式守護。
唐僧死是不可能死的,他要在這一路成長倒是真的。
又看了一眼猴哥,時青尋發現,他比她不著急——如此一看就是,早已悟了。
“……行吧。”時青尋配合孫悟空笑,“唐長老,說得很有道理的樣子。”
這次對視又是心照不宣,孫悟空只道:“收拾收拾,差不多就上路了。”
不過時青尋沒什么好收拾的,哪吒也沒有。
就這樣跟著孫悟空出了合院的門,果不其然,唐僧已經穿上厚厚的冬裝,明明已經包得像粽子,但整個人神采奕奕,精神的不得了。
“悟空。”唐僧喊他,“禪杖、袈裟、平日那些細軟,還有常誦讀的經文,為師已和悟能悟凈收拾好了,我們可以出發了吧?”
“可以可以。”孫悟空道,像極了扣“1”的打工人。
不好意思,想通了唐僧只會被生無可戀捆住但不會死,再看這場景,就覺得有點好笑了。
時青尋差些沒忍住笑,下意識轉頭看哪吒,見他也正望著她。
——轉移注意力后,終于忍住了笑。
可是,被哪吒注視著,漸漸又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她輕咳一聲,看取經團已經上路了,對哪吒輕道:“我們也走吧。”
*
通天河并不遠。
猴哥在前面開道,雖然說對自家師父這種菜還愛玩的行為有點無奈,但敬業也是沒話說的。
時青尋時不時用靈力幫他一幫,但要說化凍融雪這種事,最效率的方式——還是當屬直接猛火烤。
見她出手以靈力掃雪,哪吒也很快出手了。
三昧真火頃刻將攔在路前的重重冰雪融化,其速度之快,以秒計數,堪稱特效。
眨個眼的功夫,雪就成了雪水,又很快蒸騰成霧氣,一個非常直觀的熔化再到汽化的物理過程。
永遠不滅的火,還隱隱要把道路兩邊的草叢點著了。
“可以了,可以了。”時青尋連忙道。
這條路很快走到盡頭,漫漫八千里通天河,在風雪中巋然不動,風波不起。
有些像氤氳著霧氣的浴室鏡,白茫茫,卻又亮灼灼,如此霧面讓人瞧不太真切,也不知踏上去到底有沒有事。
不過,猴哥金箍棒往冰面上一杵,敲了個震天響,立馬就知道了。
“師父,走吧。”開路的猴哥見冰面沒裂開,于是揚了揚下巴。
團隊的精神領袖一發話,唐僧進入猴急模式,這就要騎著馬過河,又被豬八戒攔了攔。
“師父莫急。”
一路上無端有些安靜的豬八戒,此刻冷不丁從懷里掏出一堆棉布來,還并著不知哪里來的稻草。
他一邊掏一邊解釋著,“冰面路滑,得將馬蹄兒包上,如此才不易跌跤,也省得小白龍師弟凍腳。”
好貼心,時青尋看向豬豬。
“還有,您將錫杖拿在手上,得是橫著拿。”
唐僧有些詫異道:“這又是為何?”
“師父想來是不曾走過冰凌,您有所不知,這冰凍的河上,總有凍得不嚴實的地方,稱作凌眼,若是不小心走到凌眼上,落下河,斜橫著錫杖,就還有個支撐的,不至于直楞登掉下去。”
孫悟空笑了一聲,“你這呆子,倒還是個常走冰的,曉得這么多事兒。”
豬八戒沉默了一會兒,他沒應話。
因為豬八戒一直在說話,所以時青尋也一直在看他,她看出了些端倪。
趁著大部隊在往前走的功夫,她去了他身邊,詢問了一聲:“八戒,你這是怎么了?”
豬豬眼見有一瞬黯然失落。
他道:“……老兔子喜歡雪,從前在福陵山,總是喊老豬我陪他玩哩。”
時青尋微頓,想了想,好像是的。
之前福陵山也是大雪紛飛,她去找玉兔時,玉兔還賴在石頭上窩成一團睡午覺。
而豬八戒此刻的沉默,她也明白是為何——他和玉兔吵的架還沒了結呢。
廣寒宮前,玉兔氣得眼睛都紅了的模樣猶在眼前,她會特意問豬八戒這一聲,也正是因此。
“玉兔,其實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你應該也曉得吧。”時青尋沉吟了一會兒,如此道。
其實是和她有點像的性格。
她也是如此,氣過了,就好了。
豬八戒渾身一僵。
他自然曉得,所以有時候說話前,實話說便是下意識覺得玉兔并不會氣多久,心里沒什么負擔,本身也是想到什么就說什么的豬,一開口就開始口無遮攔了。
可是事后,他很懊惱,很自責。
玉兔這次離開的時候,看上去氣得狠了,他想了很久,又脫不開身去天庭——也不好意思再去天庭。
他盼著玉兔還會來找他玩,又怕這次真的會失去這個朋友。
時青尋的安慰,寥寥幾句,但此刻的確讓他好受了些,他呼出一口氣,“是,青尋仙子,你說的對……”
玉兔應該還會再回來找他的吧?他在心里想著,屆時他一定好好和玉兔道個歉。
“但是——”時青尋忽然打斷了他的話。
豬八戒一愣,偏頭看她。
“那一刻的生氣并非是假的,是真的會很生氣。無論生氣的時間長與短,你說錯話,惹玉兔生氣是事實。”
時青尋不是很喜歡別人說什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不喜歡所謂的“不過一個玩笑”之說。
雖然有時候,有些小事她自己也會說算了,但一切的前提建立在,她樂意。
該不該生氣,要不要原諒,是她自己說了算。
原諒是一種坦率和寬容,但不是理所當然。
“所以。”她對著豬八戒道,“若你真的把玉兔放在心上,當他是朋友,應該去和他道歉。”
豬八戒抿著唇,耷拉著耳朵。
過了一會兒,他最終認真點了點頭,“等有空,我一定上門找兔子道歉。”
“青尋仙子,謝謝你,我明白了。”他眨了眨眼,抖落眼睫上凝結的雪。
時青尋看著他這般憨厚的樣子,若有所思著,過了一會兒道:“沒事,你這會兒也脫不開身,要不……我先替你傳個信?不然玉兔還在生氣呢。”
“當然好!”豬八戒連連點頭。
時青尋剛打算變出一朵小蓮花遞給豬八戒,驀地,旁邊冒出另一朵橫在他和她身前。
“青尋。”哪吒方才一直沒說話,直至此刻出聲,他微垂著眸看她,“用我的吧。”
這也沒什么區別,左右只是朵傳信的花。
時青尋點了點頭,自哪吒手中接過花,剛要遞給豬八戒時,忽然聽見不遠處一聲巨響。
——冰驟然迸裂的聲音,合著嘩然作響的水聲。
時青尋的表情也有了一絲裂縫,完了,開導豬八戒太投入,忘記觀察前面的情況了。
唐僧馬上就要生無可戀了。
“哎呀,小青尋,李哪吒。”孫悟空看了過來,他的語氣莫名透著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你倆互送花能換個時候不?這四下還有人吶。”
時青尋:……
卡殼了一瞬,她反應過來孫悟空誤會了,臉上無端燥熱,連忙把那朵小蓮花塞到豬八戒手里。
這個當口,去解釋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好像不太合時宜,可是不解釋她也很尷尬啊。
尷尬了一秒鐘,最后她還是道:“猴哥,你師父怎么樣了?”
“下去了。”
“……”
第三次對視上后的心照不宣,時青尋面上生出一絲焦急之色,很夸張道:“啊?那怎么辦啊,你師父被妖怪抓走啦!”
“啊,師父被妖怪抓走了!”豬八戒卻是貨真價實的才反應過來。
他撓了撓頭,哼哧哼哧跑過來,對著孫悟空焦急道:“師兄,這可怎么辦啊?”
孫悟空眼睛一轉,他暫且沒答話,而是搓了搓腦袋上的毛,又將搓下來的毛對著空中吹了口氣。
豬八戒沒看懂他這個略帶抽象的動作,再次問道:“猴哥?”
“八戒,師父被妖怪抓走了。”孫悟空沉痛回應,“你下去唄,俺老孫水性不好,若下水去可有些麻煩。”
豬八戒:啊?
沙僧也在冰上溜冰,滑了好幾步才走上前來,看上去也有些著急。
“怎么了?師父怎么了?他老人家怎么不見了?”
好吧,這個是反射弧有點長。
開玩笑結束,時青尋看著那個碩大無比的冰面坑,實話說,她心底是有點生氣的。
——因為此洞一看就是故意所為,靈感大王昨日答應她好好的,今日卻貌似言而無信了。
不過一切還是要等把靈感大王揪出來,再做定論。
她思考著,“通天河如此大,如今感覺河下并無什么動靜,有沒有什么方法能直接叫靈感大王上來……”
也省得豬八戒鉆下去了。
他們上面這么多人,總比跑去水下打好。
好在這六月飛雪不過是妖怪的妖術,靈力略略往河下探,便可知河水并不冰涼,至少掉下去的唐僧不會凍著。
孫悟空也覺得引妖怪上來這個方式,比一股腦都跳下水去更好些。
他點了點頭,也加入了思考隊伍中。
但還沒來得及思考太久,動作指導老師·哪吒加入了群聊。
“用你的金箍棒,將水攪渾。動靜大了,河底自然受不了。”
總在這場吃瓜取經團行動中安靜頓首的少年,不知何時,已比最初主動了很多。
不愧是大鬧過東海的人,對于這種鬧海鬧河的事很在行的樣子,時青尋點頭,夸夸:“你說的對。”
說干就干,孫悟空也覺得很對,又頓了頓,“不對,俺師父也在河里呢,萬一誤傷他可不行。”
哪吒輕哂,最終道:“我來吧。”
言罷,混天綾從他腕間飛竄而出,柔韌的紅綾看上去是比金箍棒要靈活些,可以翻江倒海,還可以迂回捆人。
明明他沒再說話,可輕瞥孫悟空的眼神,無端透露著一點“你的法器不過如此”的意思。
孫悟空:……
又被這人裝到了,無語。
“小蓮花,你就只懂自己賣力,不曉得借力,所以要吃啞巴虧。”孫悟空意味深長道。
哪吒沒看他,涼涼道:“若非你做不到,也不至于我出力。”
“我不與傻花多說。”孫悟空嘖了一聲。
哪吒偏頭,佯裝莫名,“方才有哪只猴在說話么?”
不是,怎么他倆還有閑心互相陰陽啊。
時青尋傻眼。
一邊無語一邊還想著——
雖然哪吒這種要么解釋著就偏題,要么干脆不解釋的性格,是有點容易吃啞巴虧。
可他真的已經比千年前成長了不少啊。
千年前看上去是真啞巴。
冰面上毫無動靜,但從唐僧掉下去的坑面可以感受到,水下已是暗潮洶涌。
時青尋向吵嘴的二人比了個“叉”的手勢,已經記不起自己是第多少次緊急調停這兩人的互懟了,她道:“請把心思放到正事上。”
哪吒一頓,于是說他放在靈感大王身上的小蓮花,不止是定時炸彈,也可以捕捉定位。
此刻看來,這倒真是件有利的消息。
孫悟空也沒再說什么了。
混天綾翻動著,過了一會兒,還真拖出了那個紅裙的小姑娘。
赤色裙擺如魚尾,逶迤鋪開在冰面上,因為是水族,水并沒有浸濕她的衣裙和肌膚,但她甫一被拖出水面,就直愣愣倒下了。
看著像沒氣了,時青尋略驚。
“她這是怎么了?”孫悟空也詫異道,湊上前看。
下一刻,小姑娘睜開眼,一個鯉魚打挺,極為靈活地翻身站了起來,她也大驚:“我、我怎么到岸上來了?!嗯?怎么這么多人?”
時青尋:……怎么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
“姐姐。”小姑娘一眼在眾多猴頭豬面里,望見了時青尋,立刻轉換情緒,驚喜道,“你怎么來通天河看我了?”
時青尋:“或許你先搞清楚一下狀況?”
靈感大王一副無視他人的模樣,若是其他情況下倒也沒什么,只能說她比較跳脫,但這會兒不同,唐僧還在水下。
“你把唐僧捉了?”時青尋問道。
“我沒有啊。”靈感大王撇了撇嘴,“我抓禿驢干嘛,他那么大年紀了,又不能陪我玩。”
唐僧年紀也并不大,但看上去靈感大王更樂意和小孩玩。
時青尋觀察著她的神態,看上去還真不像在說假話。
“怎么了?”見時青尋好像不大信的樣子,靈感大王連忙補充解釋著,“姐姐,真對不起,昨日魚妹叫我一起喝酒,但我酒量不好,一直睡到現在才醒……”
“此刻幾時了,是不是過了約定的時辰了,你別急,我這就把小孩們送出來!”說著,靈感大王轉眼就要下水去。
孫悟空金箍棒一橫,攔住她的去路。
靈感大王一頓,這才發現哪吒的混天綾也綁在她腰上,她有點不明所以,轉頭看時青尋,“姐姐,這是何意啊?”
“小魚兒,俺老孫師父現如今在水底。”看出時青尋好似和靈感大王有些交情,孫悟空語氣沒太兇,只似笑非笑著,“你不知情?”
“什么啊,我沒抓他啊。”靈感大王眨著眼,重復著。
“青尋。”哪吒突然開口了。
時青尋看他,只聽他略微蹙著眉,繼續道:“唐僧好似…真不在水下了。”
“我說了我沒抓他嘛。”靈感大王無辜道,“姐姐,不如讓我下水去看看,真掉河里了,我就給他撈上來。”
另一邊,孫悟空也問時青尋:“小妹,你和這妖怪很熟?”
實際上而言是不熟的,不過從靈感大王自己的話來說好像有點熟,加上還有哪吒的佐證。
但事到如今,還是就事論事好,她搖頭,“不熟。”
孫悟空點頭,“那就行。”
甫一答完,沒太管孫悟空的“那就行”是什么意思。電光火石間,時青尋發覺了方才靈感大王提到的關鍵詞——
“你說的‘魚妹’是哪個?她好端端和你喝酒做什么。”
“魚妹是我來通天河后認識的朋友。”見時青尋說她們不熟,靈感大王有點慌,連忙道,“她是條斑鱖,在通天河住了很久了,我來后,她幫著我修繕府邸,給孩子們一起新修住所,對我可好了。”
“昨夜,她看出我不大想把小孩兒們送回陳家莊。”說到這個,靈感大王有點不好意思,“便安慰我,說陪我喝喝酒,一醉皆千愁。”
醉不醉的,倒也不是重點。
重點是灌醉靈感大王這個目的達成后,那條斑鱖能做什么。
“若真不是你將俺師父綁了。”機智猴哥一點就通,他直言道,“那便是她趁你喝醉下的手,卻也不排除你在扯謊打諢。”
“我沒有!”靈感大王辯解道。
“是與不是,你說了不算。”金箍棒往靈感大王腰間推了推,令她站得離冰上大坑更遠了些,免得她逃了,“自有人裁斷。”
言罷,孫悟空看了眼天邊。
時青尋問了聲:“誰來裁斷?”
“喏,來人了。”孫悟空努了怒嘴。
“悟空。”
天邊金光燦然一閃,蓮花寶座無比耀眼,有個溫厚空靈的女聲響起。
是觀音。
第83章 贈花予你
時青尋就說怎么猴哥一直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
臨到此刻,她反應了過來起初孫悟空抽象的動作是在干什么——拔毛吹氣,遠上珞珈山搬救兵去了。
“看你們拿著小蓮花傳信呢。”觀音都來了,孫悟空也就直言了,“俺老孫便也試了試。”
所以是早就看出來,她沒有和哪吒膩歪送花了。
可惡。
“小妹,你與這小魚兒熟,我去找了菩薩,你不會生氣吧?”觀音暫時還沒動作,孫悟空又問了她一聲。
之前和孫悟空解釋童男童女一事時,時青尋也沒特意說和靈感大王可能認識的事,現下里怎會說什么。
而且究竟有多熟,她也并不好說。
若靈感大王吃了人,做了壞事,觀音必定不饒她;若是她真就只是貪玩,時青尋覺得觀音其實也不會把她怎么樣。
這是一路吃瓜,見證過觀音陸續讓大熊和紅孩兒入編后的判斷。
時青尋搖了搖頭,又問道:“不過猴哥,你怎么曉得她和珞珈山有關系……”
“害。”孫悟空再次開始了他的恨鐵不成鋼,“小妹,你顧著和人說話呢,都沒有認真觀察四處。”
“我……”
“一到這通天河,俺老孫就聞見海印池里的蓮花味兒啦——不過你聞不出來,倒也說得過去,畢竟你自己身上也有蓮花香,身邊還有朵蓮花整天跟在后頭嘛。”
時青尋搓了搓手,輕咳一聲。
其實也不是她沒顧著觀察四周,主要是一早就曉得靈感大王來自珞珈山,便也不會特地去想這妖怪什么來路。
觀音已經來了,時青尋和孫悟空交談完,略有躊躇地看向了靈感大王。
果然,扎著兩個丸子頭的小姑娘,面上看著倒沒什么恐懼之意,只是眼神里流露出一種家長找上門來后天塌了的感覺。
“我不想回海印池!”靈感大王哀嚎。
她拔腿就要跑,奈何邊上橫著金箍棒,手上還被混天綾捆住。
不知此刻被妖怪抓走的唐僧是不是生無可戀,但時青尋看她這會兒的模樣,是真的生無可戀。
“你……”時青尋才說出一個字音。
靈感大王像是瞬間找到了救命稻草,想要抱她大腿,“姐姐!我真不想回海印池,幫幫我,幫幫我好不好!”
腿沒抱上,因為哪吒眼眸一沉,混天綾頓時帶靈感大王在冰面上滑冰。
“……先讓觀音裁斷吧。”時青尋輕聲嘆息,這才是此刻最要緊的事。
“悟空。”正巧,觀音也在頭頂說話了。
南海觀世音菩薩,向來是寶象端莊,衣冠齊楚的。
哪怕是上回為了誘紅孩兒入局,菩薩刻意打扮樸素了些,卻也是素雅整潔,一絲不茍。
但今日,她似乎來得匆忙,連發冠都未梳戴整齊,就坐上了蓮花臺。
“此怪本是我珞珈山中的小錦鯉,貪玩偷下界,諒她不曾傷人,且饒她一次吧。”審判者·觀音發話中,“你師父被這通天河中的斑鱖捉去,如今那斑鱖已帶著他快逃出了通天河,悟空,還不快去追。”
孫悟空眼睛一轉,要殺或者要護哪個妖怪,他倒也無所謂,左右這小團子精也沒真惹他。
小團子此刻還在吃驚著,喃喃自語中,“竟然是魚妹做的好事,她騙我……”
看上去的確怪單純的。
但是——
“菩薩好沒理,你家小寵物跑出來了,一句話就要了結,這也倒罷了,左右你是菩薩你最大——”空空在線撒嬌,“可來這一趟,就為了帶魚兒回去,旁的都不管,竟還使喚我。”
“這可不行。”孫悟空收了金箍棒,手一攤,“菩薩得幫弟子將師父找回來。”
人力大師,統籌管理學優等生猴哥,既然搖了人來,哪有還自己干活的道理。
觀音無奈看了他一眼,嘆氣,“你這猴兒……”
“菩薩依我不依?”
“只你會說,既是收了你的信便趕來,自然助你。”眼見小奶猴耍小心眼子不肯干活,觀音倒也不生氣。
菩薩還是一直都很寵猴哥的,只是嗔他一眼,便掏出手上編好的籃子,簡單道:“你且看好便是。”
言罷,她口中念動咒語,不一會兒,河水翻騰,一尾魚影從遠處被拖曳而來。
時青尋看著冰面下的陰影,微微驚訝,那條斑鱖魚竟然能長得那么大,背上馱著的不正就是唐僧。
“姐姐!”
也是這時,靈感大王似乎也受到了籃中的拖力,但她不想走,終于趁哪吒還沒反應過來,手疾眼快拉住了時青尋。
“幫幫我,求你了!就念在我們千年前相識一場的份上,幫幫我吧,我真不想回海印池!”
“之前你不是說,你是自己去南海修行的?”時青尋遲疑道。
“是啊。”團子小姑娘哭喪著臉,“可那時我也不曉得珞珈山會那般無聊,池里的錦鯉們都嫌棄我是外頭來的,說我是半路出家,都不搭理我。”
怎么聽上去像是轉校生被校園霸凌了。
被她硬拽著,時青尋有一絲手足無措,但很快下意識的舉動是伸手也拉住了她。
“就算以后只能留在凡間,做一尾凡魚,我也不要回海印池了。”靈感大王嚷嚷著,“姐姐,我保證以后絕不隨便擄小孩兒來陪我玩,求你幫我。”
哪吒收緊了混天綾對靈感大王的桎梏,時青尋看了他一眼,卻見他此舉是為了對抗觀音的法寶竹籃。
“你在珞珈山待了多久了?”
“幾乎九百年了!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聽到靈感大王的答案后,時青尋不再遲疑,對著她道:“好,我幫你。”
靈感大王真不是壞妖的話……
她看著天上面色無悲無喜的菩薩,頓了頓,雙手合十行禮,“觀音大士,小仙與靈感大王曾有緣相識一場,想為她討個恩準,求您放她離開珞珈山,留她在下界修行。”
唐僧已經回來了。
另一邊,取經團正圍著自家好師父噓寒問暖,沒工夫管這里,觀音只是淡淡看著一切。
聽聞她言,觀音過了一會兒才將眸子轉過來。
見她求情,哪吒也開了口:“菩薩……”
“青尋仙子,你可曾想過,若叫她留在凡間,她可有落腳之處?”打斷了哪吒的話,觀音問道。
——果然會有提問,時青尋抿了抿唇。
上回觀音收服紅孩兒的時候,目的性就挺強的,或許這些大人物行事都很有深意,但時青尋上輩子就是個人,想不明白這么多大道理,也不愿深想。
在她看來,人要活著,還要活得開心,為自己而活,不然有什么意思。
“天地之大,山川河海,總有安身之處。她本有術法傍身,又是水中靈物化身精怪,不至于無水可棲。”時青尋回答道。
“她法力低微,難免被其余精怪所欺,卻又心存人性,恐怕被人所騙,凡間雖有山水,未必有她一隅之地。”觀音笑道,“不若海印池中,可保她性命無虞,又有靈氣,供她修行悟道。”
“可靈感大王不喜歡。”
“世間事,非喜歡而能成。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之。”
觀音并未收起竹籃。
饒是有哪吒的混天綾護著,靈感大王也已經被拉扯得嗷嗷叫了,觀音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哪吒,仍繼續道:“若喜歡便要擁有,是貪欲。”
哪吒顫了顫眼皮,他沒說話。
“喜歡就去爭,只要行事端正,心存善念,莫要不擇手段。”為什么話題突然變得這么哲學了,時青尋抬眼,“小仙覺得,這并無錯。”
哲學問題快問快答,累累的。
可是雖然累,腦子一直轉,時青尋還是希望能爭一爭。
“菩薩,您說靈感大王存人性,與人相像,倒令小仙想起一事。先前您收服紅孩兒的時候,曾說人世極苦,生靈涂炭,苦不堪言,可是……”
搶到一點話語主動權,發揮主觀能動性,時青尋仰著頭對觀音謙卑道:“即便如此苦,人,或是類人之生靈,都仍舊頑強求生,并不輕言放棄。”
“于人而言,只要活著便有希望,苦難固然可怕,也能化解。”
越是微小的生靈,越有對活著的執著與渴望。
等能夠活著,大家又想好好活著,活得更好,不止是身體上的富足,還想要精神上的富足。
不必去將苦難一筆揭過,可在某些時刻而言,苦難確實可以跨過去,化解掉。
人的意志,或說千百種生靈的意志,遠比空談的要強得多。
小時候手無縛雞之力的她,都能為了回家這個信念,跨越千山萬水。
“當然,也或許有人不愿苦,可至少他們有自己選擇的權利。若只是因為苦,便剝奪人的選擇與希望,對人何嘗不是另一場苦難。”
所以當時在號山,她一直想讓紅孩兒自己選出那個答案。
只是觀音最終沒有給紅孩兒選擇的機會。
好在紅孩兒的心愿應該很快就能得到了結,等取經團他們行至積雷山,遇上牛魔王就行。
彼時,觀音透露了可以讓紅孩兒去幫忙的意思。
——但若是沒這個機會,亦或者沒這么快,被迫選擇去珞珈山修行的紅孩兒,他難道不會痛苦嗎?
他會的。
而且以紅孩兒那種性格,或許已經是比殺了他還難受的事。
在漫漫余生中,他會永遠記得這件自己未能完成、甚至永遠不可能再完成的憾事。
這會變成他的執念,會變成對他的一種折磨,每每想起來,都痛苦不堪。
“小錦鯉自言已在珞珈山修行久矣,仍然不能適應,菩薩……”
時青尋該講該爭論的差不多說完了,她頓了頓。
此刻才后知后覺起自己的勇,嘖,在這西游世界,你甚至能沉浸式體驗和菩薩探討人生的感覺。
最后,她垂首合掌,“您看,能不能放靈感大王離開?小仙在凡間也有一處府邸,若她真無處可去,去我那兒也是可以的……”
“這小魚兒在我那兒修行多久了?”觀音似若有所思。
時青尋眨了眨眼,感覺有戲,因為辯論賽好像結束了,一般對方開始順著你的話說,就是開始找臺階了。
她連忙給了這個臺階,再次重復道:“菩薩,已快九百年。”
“是有些久了。”觀音點了點頭。
見時青尋長吁一口氣的模樣,觀音笑了一聲,忽然又道:“青尋仙子,你常能堅守本心,是好事。”
突如其來的貌似是夸夸的話,把時青尋搞得懵了一下,“菩薩,謬贊了。”
“也罷,如此看,小錦鯉是不大能適應珞珈山的生活,本座便依了你,隨她去吧。”菩薩不再強求,見時青尋喜上眉梢,又提議著,“其實她也不必在凡間修行,魚兒本有靈性慧根,天庭也去得。”
這個……時青尋當然也贊同。
讓小錦鯉去青云洞待一待只是權宜之計,她打算之后和哪吒商量下,或者和上司王母商量下,看看是云樓宮的蓮花池還是瑤池,讓小錦鯉去修行。
“菩薩的意思是?”
“瑤池比我珞珈山的海印池更廣闊,其中也有些魚兒,若是她能去瑤池,也有你能顧她幾分,不失為一個好去處。”觀音道,“本座會與王母言明此事,勞你再做安排。”
太好了,不用她開口打報告向上審批,兩邊高管自己會協商這件事。
時青尋連忙道謝:“多謝菩薩。”
本以為這事到此就圓滿解決了,怎知觀音卻抬了抬手,攔了她一些,“小錦鯉好歹從我珞珈山出去,勞你照顧,算是本座要謝你,你且稍待。”
竟然還擔了觀音一句謝,時青尋老老實實站著,只見觀音化出玉凈瓶,又將瓶身稍稍抬起,抽出柳葉,輕撣露水。
那露水有靈性,才落下便化作靈光,飛向時青尋。
“本座予你保命甘霖,必要之時,助你化險為夷。”觀音道,“好了,你們且往西行去吧。”
時青尋驚喜至極,這還沒到西行的盡頭,玉兔曾與她說過“加油干之后少不了好處”,還沒得到王母的嘉賞,竟然先一步得到了觀音的獎勵。
她連忙再次行禮,“小仙多謝觀音大士。”
菩薩交代完事便提著空空的竹籃走了,哪吒早已松開了捆著靈感大王的混天綾,此刻一言不發地站在她身邊。
他不說話有人說話,孫悟空湊了過來,一臉“我已看透”的表情,與時青尋分析著——
“小妹,俺老孫看菩薩很是欣賞你嘛!”
“啊。”時青尋一聽,來精神了,“真的嘛?”
“你把小魚帶上天,哪里用得到要保命的東西,這就是菩薩想給你的。”孫悟空現在也是資深打工人了,且悟性高,很上道。
他現在神色上帶有一種有種職場老前輩的高深莫測,很像當時的玉兔。
“要知道,早前菩薩哄俺老孫,也只給了俺老孫三根救命毫毛呢,你這保命甘露,聽上去能用好多次。”
原來猴哥曉得觀音經常會哄他啊,時青尋啞然失笑,“我也不曉得這個能用幾次呢,希望能多用幾次吧。”
玄幻世界,保命還真不是開玩笑的,雖然她現在挺安逸,但有保障肯定更好。
“菩薩給的,應當不會誆人,想來有大用處,青尋,可要看好了。”孫悟空道,“俺老孫也希望你的能多用幾次,又希望你永遠用不上。”
時青尋一愣,很是感動,猴哥真的太陽光開朗了。
“只是這甘露,好像是直接融入我身體里了,也不存在什么看不看好的。”
“那更好。”孫悟空道。
她也用力點頭。
一邊的豬八戒已經將哪吒給的小蓮花送上了天空,通天河重新化為六月里的濤濤河水,眾人只得飛到天空上。
就是略略苦了唐僧,他好像有點恐高,坐在小白龍化身的馬上,還是有點顫顫巍巍的。
不多時,有一只老黿忽地從河水里冒出頭來。
老黿將一堆小孩一并送了上來,看了眼靈感大王,非常憤怒:“你這小魚,日日在我府邸邊帶著這幫小孩吵吵鬧鬧,如今可算要走了。”
小錦鯉還在因為魚妹沒了傷心,聽到另一個鄰居跑了來,又打起精神,向他道謝。
“老黿,謝謝你把他們送上來!”話音一轉,又頑皮地沖對方做了個鬼臉,“你該感謝我才是,為你無趣的水底日子增添了多少熱鬧。”
“謝你個魚尾巴,吵吵鬧鬧,全都沒個正形。”老黿不領情。
小錦鯉訕訕地吐槽了一聲,“嘁,古怪暴躁的老頭黿。”
可玩伴一一離去的惆悵,到底因這一打岔散了不少。小錦鯉本只是一條沒什么心眼的單純小魚,沒一會兒,什么都看開了。
時青尋看了她一眼。
如此看來,這小魚待在海印池九百年仍不習慣,想要離開,是千真萬確的喜歡不起來那兒了,多待恐怕也不會變好的。
老黿也不再與其多說,而是轉頭朝著唐僧友好拜了拜。
原來他突然浮上來,不止是為了把陳家莊的孩子送來,還想向唐僧討個恩典。
聽聞唐僧此行向西,終點乃是極西靈山,傳說西方佛祖無滅無生,能知過去未來之事,而他在通天河早已修行一千三百多年,還不知何時能堪破凡劫,成就仙身。
“圣僧,是故,我想讓您幫我向佛祖問上一聲,作為報答,我愿馱您與諸位高徒過通天河。”
聽到他自述一千多歲,時青尋下意識向它看去。
怎知老黿雖看上去體積龐大,仿佛垂垂老矣,動作緩慢的樣子,實際卻敏銳得很,一眼回望來。
灰蒙蒙的眼睛眨了眨,老黿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這樣的眼神,十有八九……
“這位…姑娘?有些眼熟,還有旁邊這位小公子,很早之前我們是不是見過?”
果不其然,老黿如此道。
時青尋是絲毫沒印象,她轉頭看哪吒:“你有印象嗎?”
哪吒微微皺眉,表情很明顯——無。
“不過。”但他早在不知何時起,有了吐露千年前往事的心,“當年,我們的確游歷過一些地方,或許是見過他。”
所以那時候,他們也一起去過花果山嗎?
時青尋不知怎得有些錯愕,又恍惚。
哪吒好像一直在重復著做千年前的事,一起吃飯,一起看星星,一起像現在這樣……陪著取經團四處走,也算游歷吧。
不過雖是如此想,她也沒太放心上,做過的事又不是不可以再做。
時青尋點了點頭,另一邊唐僧也答應了老黿的請求。
取經人準備繼續往西,因為要送小錦鯉去天庭,時青尋決定暫時不跟了,就在此地告別。
她目送取經人渡過通天河。
“將孩子們送回陳家莊。”之后,時青尋又轉頭,對著這個和原著里完全不同的靈感大王道,“便隨我和哪吒一同去天庭吧。”
雖然不太記得原著里是怎么樣了,但不影響現在這個世界正在發生的一切。
所有的故事是新故事,跟著取經團這一路,時青尋覺得所有人也在創造著新的可能。
“好嘞姐姐!”靈感大王·小錦鯉歡快應道。
能換個新環境生活,對這個跳脫的小魚而言,是件很值得期待的事,她很激動。
哪吒一抬指,將小姑娘肩頭的那朵蓮花取了下來。
靈感大王頓了頓,頓時有種所有危機全部解除的感覺,一口氣全部松懈下來,她笑得甜甜的,“謝謝哥哥!”
哪吒未答話。
這個少年漸漸學會了回應,但基本只在面對時青尋時。
對其他人,他還是很寡言少語,偶爾說話也基本沒好話——也難怪最初時青尋在天庭聽到的傳聞,是這位三太子矜貴冷傲。
小錦鯉倒沒有任何異樣,她像是早習慣哪吒是這種人,畢竟也的確認識。
她沒再多說什么,帶著小孩們回了陳家莊。
時青尋本來想跟著一起,總好比干站在河上等好。
怎知旁邊的哪吒,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子。
“青尋。”
輕微的拉扯感,不足以叫她動作受限,但她仍是依著哪吒的意思停了下來,“怎么——”
步履微頓,偏頭,問句尚未說完,鼻尖一點輕淡的蓮香飄過,盛放的赤色重瓣蓮花被他放入她懷里。
風雪早就停了。
迷朦的霧早已被太陽的光芒驅散,天際被湛藍色暈染開,又渡上日色暉光,少年背光而立。
可即便沒有溫暖的日光照耀在他臉上,也不會讓他昳麗的容貌失色半分,反而,浮光渡上他的發絲,光影下,那雙烏眸沒有一絲銳利,反倒變得極為柔和清亮。
“贈花。”見她盯著他看,少年眉眼微動,輕輕垂下眸子。
像是突然而來的不好意思,但沉默只有一瞬,他補上了未盡的話,“……予你。”
第84章 有心之人
時青尋的心跳驀地亂了一拍。
好像,又被他撩到了。
攏在懷里的蓮花清香四溢,明明是熟悉至極的氣味,按理來說自己應該早就習慣,可喜悅還是忍不住一絲又一絲的溢滿心頭。
她微微顫了顫眼眸,沒回避,而是極大方地笑著:“……謝謝。”
好吧,還是卡殼了一下。
畢竟第一次有想談戀愛的心,但還沒有真的實踐過,時青尋心里還是有點亂亂的。
暈乎乎的,她胡思亂想,這是不是她的時代中大家常說的……Crush?
怎么能和Crush更進一步啊,在線等。
沒能等她在線等到什么,畢竟也沒有線,前靈感大王·小錦鯉蹦蹦跳跳回來了。
“哥哥姐姐。”人還只是一個小點,聲音先傳了過來,小錦鯉沖他們招手,“我在這里,我們走吧!”
“話說你有名字嗎?”
往天上飛時,時青尋還想交代小錦鯉一點瑤池居住事項,忽然想到這個。
叫靈感大王太奇怪,叫小錦鯉也很一般,以后既然一起住在瑤池,還要照顧她,還是喚正經名字比較好。
“有吧。”小錦鯉自己也有點說不清。
在珞珈山的時候,海印池里的錦鯉實在是太多,不會有人特意喊她,她一點也不特殊。
可千年前,她在時青尋身邊呆過一陣子。
那會兒時青尋只養了她一條錦鯉,便也算是她曾經成為過特殊的那個。
“姐姐曾經給我取過名兒,你從前一直這樣叫我呢。”記起自己當獨一無二的錦鯉回憶,她一下笑得很燦爛。
但時青尋心里突然咯噔了下,“什么名?”
“小紅。”
“……”
果然,時青尋在內心扶額,她太清楚自己的取名水平了。
當初收留大熊的時候,大熊是一只真不會開口說話的大黑熊,她沒覺得自己會和它相處太久,不覺得它是自己的寵物,所以完全是隨口喊出來的稱呼。
那個名字,完全只是方便她喊它吃飯,吆喝一聲而已。
誰知后頭一直這樣喊了,她習慣了,大熊也習慣了她如此喊,于是就沒有改過。
小紅這個名字,和大熊沒什么區別——她的取名水平實在拉跨。
“呃,要不換個名字?”時青尋提議道。
現在也算是帶小錦鯉去天庭混個閑職,以后指不定除了自己,還有別人也會喊。
喊小紅有點太隨意了。
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時青尋還是希望她有一個更好聽的名。
“那,姐姐再給我取一個?”小錦鯉眨巴著眼睛,期待地看著她。
時青尋:……
真的擔不起她的期待。
沒辦法,時青尋略有些無措,放空了一瞬,茫然環顧四周的天,然后將視線挪去哪吒身上。
“哪吒。”她將聲音放得輕輕的。
忽然,她發現少年竟然有些出神,似乎在思考什么。
好像從她和觀音辯論了幾句后,他就開始有點心不在焉了,在想什么?
“就取……”哪吒乍然回神,目光朝她看去,似在思考。
他竟然還可以一心二用,一邊出神,一邊竟也在聽她和小錦鯉的話。
時青尋饒有興趣看著他,希望聽聽他能取出個什么名來。
結果,少年垂眸想了一會兒,沒想出來。
他沉默了。
時青尋:……
“……取什么?”偏偏這時,他又開口了,仿佛曉得自己已經暴露了沒認真聽,語氣有一絲茫然和窘迫。
好好好,原來還是在發呆,沒聽她說話的。
時青尋將自己與小錦鯉的聊天重復了一遍,再次看向他。
而且這次,她和小錦鯉露出了同款期待表情。
她反正是想不出來了,期待土著神仙能給點有品位的靈感。
哪吒抿了抿唇,反而問她:“青尋,你的名字可有寓意?”
時青尋微頓,自然有的。
一般而言,家里人給小孩取名都是有寓意的。
多是對家庭新成員的期盼,也是對新生命的尊重,還是一份長輩對小輩的美好祝愿。
說到這個,雖然家人已經不在,可這也算美好的回憶。
壓下那絲早已習慣會不自覺心起的悲傷,時青尋很快就能回答:“我爸…咳,我爹說,我的名字來自一個美好的故事。”
她的名字除去基本元素,還有很多現代人取名會用到的方法——表明她是父母愛的結晶,將會繼承這份美好,帶著家人的愛與期許成長。
一個美好的故事。
關于她爸媽是如何相愛的。
“我爹娘最初是筆友,從年少時就認識了,他們長大之后,就約定在一個叫青城的地方見面。”
那時候,車馬遠,書信慢,沒有什么網絡的年代,反而將感情看得更加重,也更真摯。
“但是出現了一個小失誤,我娘把約定好的時間寫錯了,她往前寫了七天,也沒檢查就把信寄出去了。我爹提前了七天到,愣是在約定的地方等了她七天,找了她七天。”
這個烏龍,后來每每在日常生活中,被父母當做趣事重提起來。
“我爹說我的名字是因為‘他在青城尋尋覓覓,最終覓得良緣’——非常來之不易的感情,就像來之不易的我。”
——被期盼了很久,媽媽辛苦十月懷胎生下的她。
“哈哈哈哈,有點好笑。”小錦鯉聽得津津有味。
“是啊,若不是我爹執著,一直在等,可能那一次就錯過了。”時青尋也感慨著。
也說明那個年代的人——竟然能一次性有七天空閑!
身為曾經的社畜996牛馬,實名羨慕。
時青尋又頓了頓,講了另一個版本。
沒錯,她還有個更有文化的版本,是她媽媽說給她聽的,好像是用來堵她爸嘴的。
“我娘又說我爹說的不對,我的名字來自于她很喜歡的一句詩,‘尋來青靄曙,欲去紅云暖’。”
怎么說呢?
這詩冷不冷門她也不清楚,究竟是不是用來找補的,咱也不好說。
“好有文化哦。”小錦鯉倒是挺捧哏的,又撓撓頭,“就、就是我不太聽得懂。”
時青尋覺得她好可愛,揉了揉她的頭。
“便叫‘紅云’如何?”哪吒思忖了一會兒后,如此道。
他說不清自己聽完這個故事后,看出時青尋眼中的思念后,心里究竟是如何作想的。
唯有一點可以確認——他的心情至少是平靜的。
沒有惡毒的嫉妒。
也沒有想要摧毀她這些美好的念頭。
方才,他一直在思考觀音與時青尋那段對話的用意。
觀音言之,喜歡便意圖占有,是貪欲。
而他的貪欲太多,太盛。
在時青尋還沒有重回這個世界時,如來世尊便借機暗示他多回,占有,便如同摧毀,他若纏得越緊,只會將對方推得越遠。
可今日,時青尋給出了不一樣的答案。
她說,若是問心無愧地去爭,為了愛而去爭,并不是貪。
原本是貪欲,是貪念,是貪婪……
——也或許,只是單純的貪戀。
時青尋正好于此刻,與他對上視線。
她的眸子是清澈至極的,如今修為精進后,已能很好蓋住眸底那點因為化身不夠徹底,而泛起的青色。
但她好像確實偏愛青色,并不會刻意隱藏。
在越靠近天庭,越發明熾的日光里,如清澄的湖水倒映在她眼底。
“尋來青靄曙,欲去紅云暖。”哪吒將這句詩重新復誦了一遍。
他的聲線清冽,并不算低沉,反而特有一絲蘊藏著少年氣的張揚,娓娓道來,咬字清晰,極為動聽。
他道:“你名青尋,她取‘紅云’二字,如此一來,與你的名字也正相宜。”
時青尋略微思考了一瞬,“我覺得不錯。”
“好好好。”小錦鯉也拍手捧哏,“我喜歡這個名字,我就要叫‘紅云’。”
紅云,鴻運。
鴻運當頭,這是個好名字,一聽就是見者暴富的小錦鯉名字。
好好好,這樣一想,她要暴富了。時青尋和小錦鯉擊了個掌,這名字就算定下來了。
忽然,擊掌完,小錦鯉又看見她懷里抱著的花。
“姐姐,你手里這朵蓮花好漂亮啊。”小錦鯉頭都快伸進她懷里了,認真欣賞起來。
重瓣赤蓮迎風輕晃,哪吒似乎特意將它變大了些,比一般的蓮都要大,花瓣舒展,沒有一片是蔫的,顏色鮮艷自然,盛放開來,的確漂亮得不像話。
時青尋不自覺將花拿緊了些,生怕掉了一樣,又拿到小錦鯉面前給她看,“是啊,很漂亮的花。”
“我還從沒見過這么完美無暇的蓮花。”小錦鯉道,“先前哥哥給我的那朵,沒這朵好看。”
可不是嘛,時青尋也沒見過,自然生長的蓮總有花開花敗,但自己手里的這朵,完美得像是工筆畫細細描繪出來的。
陽光下,花瓣更如渡上一層金紗,星點露珠,氤氳夢幻。
或許是人都會偏愛像自己的東西,成為蓮花仙后,時青尋更喜歡蓮花了,收到的花花又被小錦鯉這樣夸了,她心情變得更好。
“姐姐,這朵可以送我嗎?那朵被哥哥收走了,我還想要。”小錦鯉又道。
這下,時青尋的手微頓。
抬眸正好與哪吒的視線對上,發現對方眼眸微沉。
想了想,她搖頭:“不可以哦。”
“啊……”
“這朵不可以。”時青尋指尖醞出靈力,一株蓮花的輪廓在她指尖逐漸成型,她伸手,將這朵新變出的蓮花交到小錦鯉手上,“我給你另一朵。”
小錦鯉本來也是心血來潮想要,究竟是哪朵倒也無所謂,得了一朵新花,她很開心,可又有些疑惑。
邊把玩著蓮花,小錦鯉一邊問著:“謝謝姐姐!不過,為什么你手里那朵不能給我?”
“因為……”
時青尋看向哪吒,對方一言不發,輕垂著眸,看上去沉悶又透著一絲委屈。
看上去正不高興呢。
但她真的有點忍不住笑,一邊看著白衣少年,一邊輕聲又鄭重地對小錦鯉解釋道:“因為,這朵是有心之人獨贈予我的,它很特殊。”
萬千蓮,她只要這獨一朵。
眼見著哪吒顫著眼皮,他倏然抬眸,看向了她。
一點迷茫,與許多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自他眸底洇染開來,最后化成熾熱無比的視線。
其中蘊含著時青尋從未看見過的,過于直白的情意。
她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輕咳一聲,錯開了對方的視線,只若無其事與小錦鯉交代起之后在瑤池的注意事項來。
天庭快到了。
哪吒將她們送到瑤池邊,沒有多停留,因為曉得之后時青尋還要帶小錦鯉去熟悉下環境,可能還要去和王母匯報下,這些都算作公事。
“青尋,再見。”他如慣常般道。
時青尋卻忽然愣了一下。
夢境里小少年的聲音,與現實交疊。
昔年好不容易等來他的那句再見,如今,已是他與她說過無數遍的話。
他們會再見,還會再相見無數次。
“好。”時青尋笑了一聲,向他揮了揮手,“再見,哪吒。”
*
一回瑤池,這次王母正好在。
王母已從觀音那處知悉了此事,讓時青尋帶著小錦鯉到眾仙跟前去混個眼熟。
可愛的小姑娘,開口說話又甜又糯的,一下子討得了瑤池眾仙的歡心。
“難怪菩薩舍不得你這條小錦鯉。”王母端坐在寶座上,見三青鳥逗小孩兒逗得不亦樂乎,也夸了一句,“生得這么可愛,若是原先就在我這瑤池里的,我也舍不得你離了去。”
這話不好接,小錦鯉只是嘿嘿一笑。
珞珈山里像她這樣的魚可多了,她原先在海印池也沒機會化形。
又在王母跟前留了會兒,王母要去赴宴了,時青尋便帶著小錦鯉準備離去。
“青尋。”
臨走前,王母又喚了她一聲,“唐僧師徒如今如何了?”
果然王母對她在干什么清楚得很,時青尋連忙匯報,說是眾人已經走過通天河了。
“如此想來,西行的路程也行至一半了。”王母感慨著。
竟然已經一半了嗎,時青尋有些不太記得了。
她比較記得清楚的就是六耳獼猴是在后半段出來的,還有玉兔在最后,話說兔兔真的會男扮女裝嗎?有點期待。
“你與孫悟空關系好,多看著些他們。”王母明示了一句,“如此,也算我瑤池出了份力。”
果然如玉兔所說,時青尋用力點頭,保證自己會好好完成任務。
王母看了她一眼,看上去還有些想問的。
“你與……”
但王母最終也只說了這兩個字音,就停了下來。
頓了一會兒,王母只道:“罷了,都是你們小輩的事,只是若有什么不開心的,盡管來與我們說便是。青尋,既然來了瑤池,瑤池永遠是你家。”
把公司當成家,是現代很多老板畫餅時最愛說的話。
可是王母真的對一眾女仙都很好,在瑤池當職了這么久,時青尋也一直沒有過離開的念頭,從來都沒有。
這話由王母說出來,沒有任何pua的意思,反倒令時青尋有些感動。
“好,多謝娘娘。”時青尋再次點頭。
而且不知怎得,時青尋感覺王母是想說哪吒。
只不過對方沒多說,她肯定不可能自己再展開這個話題。
畢竟只要這樣想了,現在的場景,就已經有點像長輩詢問小輩“你和那小伙子處得怎么樣了”的社死現場了。
王母這就走了,時青尋也抓緊帶著小錦鯉去安頓下來。
地點就選在靠近她辦公室的那片池塘里,平日里,她自己也睡那附近。
投放小魚沒什么難度,不一會兒,小錦鯉就適應了瑤池的環境,在池中暢快游著,時而驚動蓮葉,蕩出一波又一波的清淺漣漪。
此刻,天已經漸漸昏黑,一天已經快要過去了。
瑤池中并非沒有其他生物,里頭也有很多小魚,時青尋也躺去了蓮葉上,看了小錦鯉一會兒,見她在水里待得自在,不知不覺,自己也困了。
困意來襲,眼前仿佛又響起海浪聲。
*
已經習慣在夢中觀影了,反正也不會影響第二天的精神,時青尋想著。
但她感覺這夢的進度有點慢了。
怎么說也做了好幾回夢了,也沒撈到什么關鍵信息。
事關她為何會穿越,又是怎樣回去的,以及哪吒究竟為何對往事始終保持緊惕——她并不覺得如金吒所說,是因為哪吒覺得這段往事是恥辱。
哪吒看她的眼神,總有某一刻會暴露他的情緒。
是眷戀,是渴望,可也有怨與不甘,如同他偶然會出現的咄咄逼人。
他不甘她的離去,也怨恨她的離去,是因為她曾經答應過又反悔了?她又為何答應,卻沒有做到。
她真的想知道,哪吒為何會這樣去想這一切……
海浪聲令人心平氣和,久了也會有些乏味,雖然在夢里,時青尋還是感受到了些許疲倦,她精神不是很好。
準確來說,是小青尋精神不是很好。
不過,小青尋還是站在海崖邊,看上去好像是又在等人。
海崖上有個小水灣,一尾赤紅錦鯉正在水中緩緩游著,等人等得有些無聊,她看了過去。
說是小水灣,實際只是一塊巨石上凹下去的坑洞,并不算很大,哪怕是一條小魚在里頭游著,游幾個來回,也略有些逼仄。
像會把它困在里頭,令它無法去到更遠地方的一個玻璃魚缸。
“小紅。”小青尋看著赤色錦鯉,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問著,“在這里,你會想家嗎?”
小錦鯉不過初開靈智,尚不能口吐人言,聽聞她的話,只是擺了擺魚尾,濺起一點水花。
看不出它究竟是何意。
它想不想回家,她猜不出來。
可是她很想回家。
敖丙前幾日來看過她,之前的一點不愉快早已過去,兩人仍然是好朋友,哪吒也來看過她一回,一切看上去都很平靜。
可正是因為這種平靜,她越發迷茫。
如哪吒曾猜測過的一樣,她是個一條路行不通,就會果斷放棄謀求他路的人。
——可若是,面前一條路也沒有呢?
人有選擇的時候才有希望,若連選擇都沒有,她只能陷在一日又一日的迷茫中,漸漸迷失自我。
小鯉魚驀然一個翻身,猛竄進水灣里的幽僻洞穴里,激起點點波瀾。
小青尋微怔,似有所感,她回過了頭。
著素袍的小少年,他不知何時已經來了,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她身后。
“哪吒!”
原來是在等哪吒啊,時青尋看著。
等到了要見的人,小青尋黯淡失落的情緒一下散了不少,她站起身來,好像十分熱情地招呼他,“你最近練功練得怎么樣了,累不累,先喝口水吧?”
原是上回哪吒來,看出小青尋一直情緒不是很好,他竟然主動提出下回來陪她去走一走。
不過此時,少年眼睫微顫,似有一絲茫然。
他不大理解她。
一個即便自己沒有拜師成功,也絲毫沒有怨的人,甚至看見他,還會問他練得怎么樣。
明明他方才都看見了,她仍舊失落得很。
“你怎么又不說話,我們什么時候出發?”見他沉默,小青尋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看著她,驀地啟唇問道:“……你想回家嗎?”
第85章 風雨無懼
當然想回家。
幾乎不需要猶豫,小青尋用力點頭,她心覺哪吒會主動提出這個話題,是不是因為他有什么辦法。
于是她殷切地看著他,急切等待著他的下文。
只可惜,對方似乎只是想要一個是或否的答案,得到她肯定的答復之后,他沒有再繼續說什么。
“敖丙近來…來過么?”這個話題過去,小哪吒又問道。
這下小青尋頓了頓。
她看得出來,這個少年的冷漠其實只是源于不大會和人相處,頭一回他和敖丙幾乎沒說話,但上次他們又碰上了一次,兩個人還是和和氣氣說上了幾句話的。
青澀的小少年,其實他也想交朋友,并不排斥新的人際關系。
但說不上為什么,哪吒明明表現得還行,她感覺敖丙又莫名其妙開始別扭了,哪吒與他好生說話,他反倒有幾分疏離。
此刻哪吒問了,想著那薛定諤的龍筋事件,小青尋幫敖丙說了兩句好話。
“哦,他常來看我呢,還問過你怎么不來玩呢,看上去挺想你來的。”
哪吒沉默一瞬,不置可否,“是么。”
總喜歡觀察別人神色的少年人,或許比小青尋看到的更多。
他看出敖丙藏在一派溫和下的冷漠,也看出敖丙雖然對他表面笑著,實際內心有所忌憚。
有過想交朋友的念頭,但只有一瞬。
察覺到了對方的緊惕,哪吒瞬間失去了交友的興致,畢竟他也無所謂,并沒有什么結交太多朋友的需求。
和時青尋成為朋友這件事,也是時青尋主動提的。
“走吧,我都收拾好了。”小青尋拍了拍包袱,問他,“我們去哪兒玩呢?”
“上回你不是說,這個世界有些你想去的地方?”
提到這個,小青尋終于從心里生出了點真實的興致勃勃,“對!上回我和敖丙聊了一會兒,他報出好幾個地名,我都還挺熟的。我大概知道這是個什么世界了,我想去看看……”
哪吒未應話,卻已經拉住她的胳膊,帶她飛去天上。
時青尋一邊心想著小時候的自己竟然不恐高,一邊聽自己絮絮叨叨著西游記的劇情。
——甚至有一些,是她自己現如今都不太記得的。
比如說,通天河之后就快到女兒國了?那么經典的劇情,她竟然回天上來了,現下里一日都過去了,她可千萬不能錯過啊!
醒來她就要去看看。
還有六耳獼猴的劇情原來就在女兒國后不久,曉得了這個,她就又可以提醒猴哥兩句了。
聽著聽著,時青尋又漸漸生出了一種古怪的感覺。
小時候的她,都快把記得的劇情都告訴哪吒了,難怪起初哪吒來找她的時候,說什么西行這一路,最清楚的是她。
那么被她單獨上過劇透課的哪吒,看著她再次穿越回來后,遮遮掩掩,假扮土著的樣子……
救命,好社死啊。
這人真是不長嘴,怎么不早說啊!就那樣看她演啊。
哪怕是現在,小少年版哪吒,還用混天綾當頭繩扎著總角的那種,他在聽小青尋講故事的時候也是沉默不語的。
只是她指哪兒,他就帶她往哪里飛。
但實際上,兩個人沒一個對凡間地圖很熟悉的,走了一圈,真正找到的打卡點沒幾個。
晚霞快要降臨之時,他們決定前往最后一站。
也是大概率不會找錯的一站——就在東海之上的花果山。
再次感受到海風輕拂,這天的行程安排的又滿、又好像什么也沒干,小青尋想了想,轉過頭看哪吒。
她問他:“有機會的話……還可以再去走走嗎?”
哪吒其實很少拒絕別人的要求,若他能做到的話。
他并無所謂這些。
“可以。”
他已快要在乾元山學成,之后,并不想回天庭。
這令他也有些迷茫,因為不似小青尋日日期盼著想要回家,他沒有家,不知之后該去何處。
“好,那就這樣說定啦。”小青尋笑了笑,要和他拉鉤,一面還和他說,“你是神仙,神通廣大,不忙的時候的確可以四處走走,多多游歷的。”
俗話說,要勞逸結合嘛,成天忙著學本事也是會累的。
畢竟哪吒稱得上她的男神,雖然有點啞巴,但瑕不掩瑜,她還是很為他著想的。
“我就很喜歡多走動,一直悶在一個地方有點沒意思。”只可惜古代的車馬太慢,小青尋想著,現在她孤零零一個人,也談不上什么車馬。
去一趟乾元山,已經快去了她半條命,疲憊事小,一路的擔驚受怕都不知道有多少回。
侃侃而談著,她又提到了自己的愿望——“我一直很想,環游世界來著。”
時青尋聽到了,不免一怔。
是了,小時候的她,特別愛玩,很想以后掙了錢,可以帶著父母一起去周游世界。
——這也是很多人小時候的夢想吧。
世界廣袤,精彩,縱使日日有人在奔波,可奔波之外,大家都想去看看不一樣的世界。
“環游世界?”
“是啊,因為有很多的風土人情,都是我沒見過的,我很想去看看。”
哪吒好一會兒沒說話,直止小青尋向他投去疑惑的眼神,“怎么了?”
“……我自出生,便被我的父親囚禁于云樓宮,并不知何為世界。”他茫然環顧四周,看著廣袤無垠的天,和一望無際的海,“來凡間,亦是我第一次看這個…世界。”
小青尋頓住了,連指尖也有些微僵。
在她身體里,時青尋亦是如此。
晚霞生動而明艷,可佇立在霞光里的少年,他卻是蒼白的。日光的照耀,無端令他白皙的肌膚有些透明,透明到虛幻。
可這是小青尋,亦是長大后的時青尋,第一次非常真實地感受到這個少年,曾經承受過什么樣的苦。
世界原本鮮亮明媚,可于他卻是一片虛無,虛無到不知該如何走下去。
正是這時,花果山到了。
花果山實際上是一座海島,山為海島的最高點,那兒十分明顯的佇立著一塊巨大石頭。
晚霞還沒有完全褪去,金輝灑落在巨石上,這塊巨石光禿禿的,且很平整,上面連雜草都不長,一看就非常特殊,一眼就能看到它。
落定山頂上,方才的話題短暫過去,小青尋不好意思拉自己的第三男神拜見第一男神,于是只自己往前了幾步,行了個禮算打卡了。
“猴哥,雖然你這會兒還沒出世,但我應該也等不到你出來了,所以先來看看你。”
一通廢話文學輸出。
對于單純的小朋友而言,親眼見到神話里的男神,這樣令人興奮的經歷,可以暫時蓋過所有不好的情緒。
想回家的念頭,對這個世界的不安,對現在生活的不適應,一切的一切……
都因為在這里結識了哪吒,又見到了石猴版孫悟空——短暫放空了。
在此時的一切,看起來像是一個美好的童話故事。
但晚霞黯淡下來,等來的不是明月朗星,而是一絲絲細雨,自天穹落下。
下雨了。
細雨綿綿,漸漸又越來越大,等小青尋反應過來時,她要用手去遮擋,一回頭,發現不知何時起,少年脫下了外袍,早早為她遮住了大片風雨。
見她轉身,哪吒微微抬眸,看了眼烏云密布的夜。
“走吧。”他道,雨勢恐怕會越來越大。
小青尋抖了抖睫毛上沾染的雨水,她點頭,“哦哦,好啊。”
他未再開口。
那件衣袍與他高舉的手,也始終沒有放下。
風雨在外,不過一會兒,已經隱有電閃雷鳴之勢,呼嘯的風聲下,她還試探性問了一句,“下回,還可以一起來花果山嗎?”
只是看著石頭版的猴哥,好像也可以給人帶來一點精神力量。
但更重要的是……
哪吒在她身邊,風雨變得無知無覺,只有細雨涓涓,潤物無聲。
——她感受到了更真實的安心。
只是哪吒好像沒聽到,他正迎著風雨,站在她身前。
神差鬼使地,她心里有一個念頭,輕輕感慨著,“若是可以,好想一直這樣走下去……”
這樣的話,她仿佛可以短暫忘卻所有煩惱,她也可以不懼風雨。
*
醒來,是因為一陣嘩啦水聲。
時青尋猛地睜眼,但意識還有些迷糊,偏頭,正看見小錦鯉在瑤池里撲騰戲水。
手一伸,她把小錦鯉捉住了,打算趁著還沒完全清醒過來,再睡個回籠覺,“你小聲點……”
“姐姐,我吵到你了嗎?”小錦鯉沒意識到,連忙道歉,“抱歉抱歉,我先去別處玩兒。”
時青尋迷迷糊糊應了聲“好”。
可人是這樣的,一旦被打攪了睡意,心里又有著事,再睡基本是睡不著了。
閉目了一會兒,仍舊再無半分困倦,時青尋認命地睜開眼。
認真感受這個夢之前,她還在想著進度也太慢了點,不是很想看這些日常了,畢竟她白日也和哪吒相處,晚上在夢里還要相會,有點…呃,有點關系太密切了。
可真的沉浸在夢境里,與他相伴。
……她又覺得,也挺好的。
那些曾經都是她的回憶,可她遺忘了,忘卻了原來這么多相處的一點一滴。
如今能彌補一些,見到也曾是真真切切見過的他,她覺得挺好的。
只是夢里的少年太蒼白,他就像一張未染上墨跡的白紙,可也沒有任何鮮艷的顏色能在他身上體現。
想著想著,時青尋想到——先前他贈她金鞭之時,她說過要禮尚往來,給他回禮的。
這件事其實她一直都記在心里,可也一直沒想好要送他什么。
如今想到了。
哪吒慣常愛穿白衣,她唯獨見過他著一次赤色的戰袍,卻因她特意提了,后頭他又再也不穿了。
無意去觸及人家不喜歡的禁區,但是他的裝扮的確是有些素了。
雖然如今他已不會再著那種衣料樸素的衣裳,可太純凈的顏色,有時很難顯出他的氣色。
衣服的顏色他不愿意改,配飾卻可以改。
他本身就喜歡用乾坤圈或者混天綾做配飾,還有那個纏金蓮玉串,再加一樣也可以吧——她打算為他打一件蓮花冠。
得是顏色鮮艷些的,比如純金的,配上赤色寶石,這樣和混天綾搭配起來也不突兀,又能把人顯得精神點。
而且他本來就是那種明艷的長相,臉龐精致,絕對襯得起任何華麗的首飾。
說干就干,折了一片蓮葉來,她以靈力為筆,開始畫草圖。
也不用太華麗,他整個人的氣質還是偏清冷的,但也不能太簡樸,要得配得上這般驚艷無雙的三太子……
“青尋!”
快要畫完時,又有人大喊了她一聲,嚇得她最后一筆差點畫飛出去了,忙穩住手里的蓮葉,抬眼望去。
其實從這有點奶氣又清亮的聲音就能聽出來,是猴哥。
一個揮手將蓮葉用靈力收起來,她也站起身來,整理好儀容儀表,并解開了用來遮蔽人視線的屏障。
“猴哥,你來了啊。”她沖著猴哥打了個招呼,并搶先問了句,“你們這會兒到哪里了?”
難道真的已經走完了女兒國?醒來還有點迷糊,畫圖又畫太入迷了。
她竟然一下忘了,本來打算起床就要下界吃瓜的事。
“啊,是一處叫金兜山的地兒,其中有個金兜洞,里頭有只青牛怪,叫什么獨角兕大王的……”
聊這個話題仿佛正合孫悟空心意,他立馬侃侃而談起來。
師父被妖怪抓走了,他和妖怪斗了一頓法,怎知那妖怪有個古怪又厲害的法寶,能將別人的法寶吸進去。
他的金箍棒就這樣沒了。
不過問題不大,斗法時他察覺了那妖怪言語仿佛知道很多事一樣,說不定又是天上下凡來試煉的,于是上天來問問玉帝,到底是哪個神仙思凡。
“那查到了嗎?”
孫悟空一攤手,“沒,查了一通,沒少一個神仙。”
時青尋想了想……還真想出了點東西。
原本可能是想不到的,年紀大了記性不好,西游記很多劇情她是真忘了。但夢里,小時候的她還記得挺清楚啊!
她有認真聽小時候的自己解說劇情,這段故事發生在女兒國之前,還好,她還有機會去看經典女兒國。
那青牛怪原是太上老君的青牛下界,偷盜了老君的法寶金剛琢——也正是猴哥所說的,能吸人法寶的法器。
“但是……”猴哥忽然又道,卻顯得有幾分躊躇。
“怎么了?”
“沒揪到神仙,但玉帝說,指派些神仙助俺老孫除妖嘞……”
時青尋微頓,好像猜到指派誰了,不過還是應了聲,給足情緒價值,“比如說?”
這一難,孫悟空搖了不少人去幫忙。
比如說“李天王父子”組合,火德星君,水德星君……
“哪吒。”孫悟空報出了第一個名,還算語氣利落,“……還有,他老爹李靖,以及他們麾下天兵天將。”
果不其然,孫悟空此番躊躇,就出在這對“父子”組合上。
孫悟空是廣交仙友的社交小能手,只是他不愛說人八卦,實際上,他能聽來的八卦恐怕比時青尋開了金手指的還多。
關于李靖和哪吒水火不容的事,在天庭本來也不是什么秘辛,要知道很容易。
“小妹啊,你說單單叫哪吒也就罷了,玉帝還喊上了李靖,還沒等俺老孫拒絕呢,就有仙侍去云樓宮宣旨了,這——”
說著說著,孫悟空又湊近她,與她耳語,“你或許不曉得,頭一回他父子兵去我花果山,那真是各打各的……”
當年花果山大戰,猴哥三言兩語卻說的繪聲繪色。
李靖打東邊,哪吒便要用術法將那片封起來,李靖轉而去打西,哪吒又直接一片三昧真火把他的兵攔了。
也是因為這樣,孫悟空當初都搞不太懂——
哪吒到底是奉天庭命來擒拿他,還是來給他助力的。
“他倆絕無可能聯手,而且這不是打俺老孫,是要去救俺老孫師父。”孫悟空撓了撓頭,感覺這事有點難辦,“總感覺他倆湊一起,是去添亂的。”
時青尋倒覺得這事應該不會那么棘手,她安慰他,“說不定哪吒都不會答應呢,而且,就算他二人都同意了,屆時你叫他們一個個上,別湊一起就行嘛。”
“也是……”雖然心下還是覺得不太穩妥,但孫悟空還是點了點頭。
時青尋想了想,又道:“而且,你不是說那怪的法器古怪,會吸人法寶嗎?救兵去了也要提醒下他們,千萬將法器看牢了——”
玉帝不一定不曉得那怪便是太上老君的牛。
上司王母也有意點過她,說明王母她同樣知道很多內幕,大家都曉得卻不說,時青尋也不好直接劇透太多,提醒幾句就行了。
天上下凡的怪,一般都只是試煉,點到為止,不會太兇險。
“這個俺老孫曉得。”
孫悟空也并非不清楚。
走過西行半路的猴現在精明著呢,不然也不會才打了一架,立刻反應過來和天庭脫不開關系了,迅速就上天來搖人。
他又撓了撓手,心情輕快起來,還有心思開了個玩笑,“說起來那小蓮花法器也多,他還能多扛幾回,不錯。”
那有沒有可能是一下全被收掉呢?
時青尋剛想這樣說,忽然聽見旁邊有人聲響起。
“青尋。”
——是哪吒。
兩人一同回頭看去,從他們的角度看去,蓮葉茂盛生長,一簇簇蓮花亭亭玉立,正掩住了少年的下半身,讓他看上去像從一片蓮葉里長出來的一樣。
時青尋腦子里驀地竄出了一個稀奇古怪的想法——
問他要一顆蓮子,種在瑤池里,能不能長出另一個哪吒來?
第86章 一點小傷
“你們在聊什么?”哪吒的再次開口,打斷了時青尋的胡思亂想。
她忙招呼他走過來。
“小蓮花,你從云樓宮來?有沒有聽見仙侍去宣讀玉帝詔令?”孫悟空撓了撓手。
哪吒難得見孫悟空這般為難的樣子,瞥他一眼,“不曾。”
“啊……”
孫悟空更為難了。
見孫悟空如此,時青尋主動將方才他說的凌霄寶殿上的事復述了一遍。
“對對對。”待她說完,孫悟空道,“小蓮花啊,俺老孫是想喊你去,畢竟你法器多,車輪戰都能多幾回,可玉帝說要李靖去,俺老孫是真沒想到……”
本以為哪吒肯定不會樂意——不止孫悟空如此覺得,時青尋也是這么想的。
怎知,哪吒微垂著眸,卻勾啟唇,淡聲道:“有何不可。”
孫悟空:?
“啊,哪吒。”時青尋也有些愣,一下沒弄明白哪吒在想什么,他總愛把心事藏得很深,想了半天,她道,“你要不要再考慮下?”
“無妨。”一向從不提李靖的少年,此刻倒是真表現得毫無嫌隙,甚至是積極,“只是和李靖一道而已。”
“你……”時青尋欲言又止。
哪吒正看向孫悟空,稱得上頭一次這般和顏悅色,只是烏眸漆黑,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能幫你一場,這并不算什么。”他對著孫悟空道。
孫悟空:……
孫悟空起雞皮疙瘩了。
“你樂意幫忙,自然最好。”小奶猴裝模作樣抖了抖身上的猴毛,“那走吧,估摸著那李天王也接到玉帝的詔令了。”
時青尋仍在看哪吒。
哪吒似乎并不怕和她對視,反過來神色溫和地看著她,“青尋,不走么?”
“……走,走吧。”最終,沒看出什么,時青尋只得道。
覺得有一絲古怪,可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出這古怪是為何。
可能是哪吒略有異常的爽快答應……但這個少年,其實也并非是個真正冷漠的人,不然在夢中也不會幾次她說什么他答應什么。
時青尋呼出一口氣,不再多想。
青牛精是太上老君的坐騎,事實上,和上回金銀角的事差不了太多。
這種神仙出面的試煉,安全性較高,太上老君都會和底下人透底的。
她記得原著里這一段劇情也是嘻嘻哈哈的,眾仙還在云頭觀戰,夸猴哥打得有水平呢。
孫悟空和哪吒既然都沒異議,時間不等人,他們便一同下界去。
*
凡間,金兜山金兜洞前。
此時人間已是真正的霜雪天,看來通天河再到女兒國還挺遠,唐僧又走了個大半年呢。
他們并未拖沓,除了在剛出天庭時,時青尋將六耳獼猴可能出現在不久之后的事又與猴哥點了一遍外,一路上,三人基本沒說話。
可李靖許是不愿撞見哪吒,他竟然比他們來得更早。
甚至他已經將青牛精引了出來,隨著麾下的幾員大將率先發動攻擊,他也托著那座玲瓏寶塔,準備大顯威風。
云間,孫悟空兩手空空,“哦”了一聲,眼睛一轉,想起來要提醒他們一聲,“李天王,你小心些——”
“猴子。”怎知李靖一挑眉,立馬轉頭道,“你說話聲音輕些,莫將這孽畜嚇了回去,屆時,可別又去陛下面前說本天王沒相助你。”
亦是在云間,她身邊的白衣少年只是靜靜站立著,他也正看著自己所謂的父親在逞威風,無意識地轉動起腕間的金鐲。
除此之外,還有隱隱蔓延出藤索的纏金蓮玉串。
痛意扎根在手腕間,可他仿若渾然不覺,任由那股尖銳的痛感蔓延至整個手臂……
可即便這樣,溢滿心頭的殺意,仍然怎么也止不住。
他輕輕哂笑了一聲。
時青尋注意到了,她轉頭看他,“哪吒……”
同樣注意到的竟然還有李靖,他看見了哪吒。
仿佛是不想在這么多人面前失了威風,碰都碰上了,李靖輕咳一聲,強撐著威嚴對哪吒道:“哪吒,你還不來相助為父?”
醞釀在少年眸間的,是一片沉沉殺意。
但見時青尋向他看了過來,與她對視的瞬間,少年輕眨了下眼,所有情緒又散去,仿佛只是她看錯了。
“青尋,我答應了孫悟空幫他。”他道,“我去了。”
“等等——”
心中思緒一閃而過,那種古怪感再次生出,時青尋覺得事情可能沒這么簡單。
可惜少年在這一刻表現得絲毫不聽勸告,他飛身而下,一桿火尖槍凌冽無比,槍上燃著的三昧真火點亮了他的眉眼,幾乎燒到了李靖的戰袍。
“你作甚!”漫天都是天兵,仍然能傳來李靖威嚴十足的怒喝。
不過一瞬,便是戰亂四起,金兜山的小怪們都加入了與天兵的混戰,四處都是兵器乒乓開打的聲音。
“小心點啊。”時青尋反應過來,接上了孫悟空沒能提醒到位的那句話,“小心對方的法器,那個白圈會把人的武器收了——”
她好像并沒有看錯哪吒的眼神,他的情緒在那一刻捉摸不透,又昭然若揭……
待反應過來后,所有蹊蹺就變得順理成章。
為什么那么積極答應孫悟空,為什么李靖喊他去幫忙他都不生氣,是因為——
正是這時,李靖驚呼一聲:“啊,我的寶塔!”
時青尋眉心一跳。
她沒有把武器拿出來,可底下混戰著的神仙和小妖們幾乎都亮了兵器,哪吒也不外如是。
他完全不聽勸告,臨此刻來看卻像是故意的。
并不在乎自己的武器被收走了幾件,他在意的是——
李靖的玲瓏寶塔,還會不會在李靖手中。
時青尋記得,在夢里她將這一難透露了大半給哪吒,想來他也記得這青牛精不過是天庭又一次的試煉,丟了武器也沒什么,轉頭,他只似不經意般朝著李靖發難。
三昧真火幾乎竄上了李靖的眉毛。
熱浪襲滾在眼前,李靖慌張往后退了兩步,大驚失色,“逆、逆子,你要做什么?”
“無意為之。”哪吒在笑,眼底雖未有笑意,唇角到底是勾起的,“你怕什么。”
可便是這樣看,就顯得這少年的神色更冷,冷至森寒。
一切的開展其實很快。
從趕路來金兜山,到遇上李靖,再到事態發展到此刻。
哪吒雖如此說著,分明李靖和他手中都沒有法器,可他似乎鐵了心,今日一定要對李靖做些什么才肯罷手。
“哦吼,俺老孫就說,他倆湊一起不會有好事。”孫悟空撓了撓頭,但看上去像是在吃瓜。
——吃瓜的話也果然很快說了出來。
孫悟空沒有任何要幫誰的意思,還看得津津有味,“小妹,你覺得誰能贏?哦不,你覺得哪吒能揍他老爹多少回?”
時青尋頓了頓,從緊繃著思緒,十分緊張地觀戰,到……繃不太住,忽然有一絲想笑。
她反思著,為何她一直是很憂心忡忡的狀態?
反觀猴哥,人家神態自若,如此對比,讓她忽地升起一種自己是很沒勁的大人感覺。
明明其實大家都沒覺得這事有太嚴重——至少她的男神開朗猴沒覺得有什么。
“我覺得……”頓了頓,時青尋看了眼天上,天上原來還有好些神仙在觀戰吃瓜。
看著看著,她又不免再次生出了一分擔憂,哪吒在眾目睽睽之下打了他爹,會有什么事么?
“——至少十個回合能有吧。”雖是這樣擔憂,但正巧哪吒往這邊飛了點。
時青尋一抬手,將自己的柳葉刀送去了他身邊。
哪吒感受到了這股靈力,指尖微頓,伸手握刀,再次向李靖飛身而去。
孫悟空:……
不愧是你,我的小妹。
另一邊的青牛精也已經瞪著眼睛吃瓜,不再打架了。
如此看來也挺好,孫悟空輕輕拍了拍時青尋的肩,“那老牛已經看入迷了,俺老孫趁機救師父去了。”
“那……”時青尋想說要不和他一起去,一鼓作氣把唐僧救出來,這一難就這樣了結了。
她還等著去看女兒國女王呢。
怎知孫悟空像是看出了她的意圖,連連搖頭道:“不不不,你就杵在這兒,守著他父子倆,叫他們多打會兒,打激烈些,俺老孫救完師父回來還想看他倆打架。”
時青尋:……
大家的精神狀態都蠻美好的哈。
“千萬要穩住他們,別那么快打完了。”孫悟空這就準備去金兜洞了,又像不大放心般,再度叮囑了她一句,“這若不是正事要緊,俺老孫還想看會兒。”
時青尋真給他說的心態徹底放松了,略略仰頭,發現天上的神仙也在吃瓜。
嘖,她這下用力點頭,“放心,要是打的不夠兇,我直接上去幫忙。”
她也早看李靖不爽了。
在夢里他說過一些很癲的言論,在現實里他還跑來瑤池恐嚇過她。
“那不用。”孫悟空還是有分寸的。
看別人打架,和喊自家妹子去惹事還是有區別的,他道:“你別去摻和。”
“好。”時青尋笑了笑。
孫悟空離開,時青尋又看了眼不遠處吃瓜的青牛精,時不時還瞥眼天邊觀戰的眾仙。
竟然還真的一個都沒打算出手哈……
她再次將目光投在正打得火熱的“父子倆”。
哪吒眼中有殺意,可實際知分寸,他的一招一式更像戲耍對方,而不是狠戾的一擊必殺。
本來他的武器也都被金剛琢收走了,打算赤手空拳對他這個虛偽的父親。
但時青尋將柳葉刀遞給了他。
他的招式并不是真的兇,可薄如蟬翼的刀片一次次劃開了李靖的肌膚……很像是,在報千年前自己削肉剔骨的仇。
“逆子!孽障!”李靖的玉冠也被他削了下來,狼狽披發,又恐懼又驚怒,“你目無尊長,目無王法!你這個天降災星,還不快停下手——”
仿佛說這些,可以維護他作為長輩的最高權威。
“李靖。”
但哪吒只是兩個字開口,對方就嚇得語氣顫抖,徹底噤聲。
“千年前,我便認塔為父……”柳葉刀在少年修長的指尖上繞了個彎,他動作利落,一個手刀都能被他舞得這么漂亮。
風揚起他的額發,露出他那雙同樣漂亮的眼眸,其中含著幾分漫不經心。
他道:“你算什么東西?”
——漂亮,連塔都比不過的人而已。
時青尋也在心中道,這多漂亮的話,多令人暢快的臺詞。
她甚至不小心笑出了聲。
這引來了李靖的怒意,他怒不可遏轉頭看她,剛要發難,忽然眼中又明顯地錯愕了一瞬。
時青尋似有所感,微微蹙眉。
身后有一陣妖風,帶起涼意,倏然竄至她頸脖。
——什么東西?
一場混戰,但大家都在平靜吃瓜,連金兜山的小妖們幾乎都沒一個動的,她還在云上,只是和天兵天將們拉來了一些距離,沒有湊到一起。
誰能在這時候偷襲她?
霎時間她就要轉身,卻有人比她更快。
少年環住她的肩,將她帶離原先站著的地方,他的小臂便攬在她的頸脖處,仿佛形成了一道極為安全的屏障,替她阻擋了危險——
她微低頭看去,唯見一抹青光飛過,毒液飛濺,裹挾著冷意。
一條青蛇。
“怎么會突然有條蛇?”她的眉皺得更緊了。
仿佛是一條竹葉青,它本想咬住她的脖子,可惜失了時機,只能退而求其次咬住了哪吒的手臂。
下一瞬,它的七寸便被哪吒用另一只手捏住。
真有心殺妖的時候,哪吒的動作干脆無比,手上燃起的三昧真火順勢竄上青蛇的軀體。
“等等,先別——”時青尋想阻止。
可惜三昧真火多烈,眨眼功夫,青蛇就成了灰燼,散落在風里。
時青尋頓了頓,她只好關注另一件事,也是更讓她心急的事,“你被蛇咬了!哪吒。”
“你我無懼世間之毒。”
“可是有傷口。”
他的左臂還橫在她脖子上,倒方便了她查看他的傷勢,捉起他的手,她撩開他的衣袖。
這條青蛇來得太蹊蹺,好端端的怎么會突然有一條青蛇出現?
金兜山這一難,沒提有條蛇啊。
還好這只手不是戴著纏金蓮的那只,哪吒的手輕輕顫動,到底沒阻止她的舉動。
“真的不懼毒素嗎?哪怕咬到你了?”
本來她想說先別殺那條蛇的。
既然那青蛇能飛到天上來,說明是有修為的妖,說不定還有靈識,能吐人言,可以套出點話來。
不過好在哪吒的傷口就是普通的毒蛇咬傷,兩個血印子,卻不算大。
時青尋細細觀察著他的手臂,倒真沒見毒素蔓延的趨勢,心里松了一口氣,她用手撫上了他的傷。
哪吒安慰她,“咬到也沒事,不過一點小傷。”
那條蛇倒確實不大,牙口也沒多大,可時青尋還是覺得它出現的有點突兀。
“青尋小妹!”
正巧這時,孫悟空去而復返,他真把自家師父帶出金兜洞了。
吃瓜到現在的青牛精乍然回神,又悔又氣,鼻孔冒氣,想要再次掏出金剛琢,但眾人都清楚了它的本領,全都一個閃身——換了個山頭。
有時候,真的不知道到底大家打不打得過妖怪,好像都在演。
看著驟然變化的場景,金兜山的白雪皚皚成了通天河的雪亮冰面,時青尋望天,唐僧更是一整個懵逼。
“悟、悟空,我們這就逃過此劫了?”
這話聽起來,感覺唐僧也像在演。
“——并未。”渾身是傷,鮮血淋漓,幾乎快成血人的李靖率先道。
此刻因為哪吒還在,他不敢大聲說話,卻依舊憤怒,壓低了聲對孫悟空道,“孫猴…孫大圣,我等的武器還沒拿回來,本是奉命助你惹出的禍,你可得負責。”
隨著他開口,另一堆也丟了武器的天將們也附和道:“是啊是啊,孫大圣,你師父是出來了,我們的法器還在那妖怪手里呢!”
“嘿嘿。”孫悟空是真的開朗又好說話,“好說好說,你們來幫俺老孫,俺老孫感念這恩情,必定拿回來。”
時青尋看了一眼那邊,她仍捉著哪吒的手,壓低聲音問他:“李靖…他把塔拿回來的話……”
“無事。”哪吒看上去并不在意,可莫名地,他心中生出一點躁意。
面對時青尋,他仍舊緩和著語氣,解釋著:“玲瓏寶塔不過幌子,昔年我答應過如來世尊認塔為父,不再與李靖為敵。實際上,他仍然敵我不過,無論塔在手或不在手。”
“可……”
“尋尋,不然他怎會將云樓宮拱手相讓。”
時青尋一頓,是了。
李靖都被他趕去偏殿住了。
如此看來,塔可能更像個和平友好標志,有塔的時候,哪吒看在佛祖面子上,會給李靖幾分客氣。
沒塔的時候——就可以心安理得放飛自我揍爹了。
時青尋不再多說,她于指尖醞出一點靈光,想將他手臂上那點咬傷治好。
可靈光閃過,她的指尖一僵。
“哪吒。”
“嗯?”
“……這傷,治不好。”
奇了怪,看著這么小的傷口,本來都不需要多少靈力的事,可一遍遍撫慰傷口,卻一點作用也沒有。
“無事。”哪吒仍如此道,“不過一點小傷,或許會自愈。”
“青尋小妹~”孫悟空也在這時喊她,“俺老孫還要回金兜山,你們去嗎?”
風輕云淡的哪吒,覺得自己畢竟答應過孫悟空要幫忙,他剛要開口說去,時青尋卻拒絕了。
“不了。”她搖頭。
哪吒垂眸看她。
“你受了傷,還是回天庭去療傷吧。”時青尋道,而且這是因為她受的傷。
她心里漸漸起了一絲內疚。
這絲內疚讓她沒了心思繼續跟著取經團,但她還是沖孫悟空招了招手,劇透了一把。
“那青牛的法器,我瞧著倒有幾分眼熟,先前我與嫦娥去過一回兜率宮,好像見老君有個類似的環兒……”
雖劇透,也得是合理劇透,假裝自己是npc無心透露的那種。
她說完后,孫悟空也看出她有些心不在焉,看了眼哪吒的傷口。
孫悟空方才帶著唐僧回來的時候,也看見了那一幕,此刻安慰了她一句。
“山中多蛇蟲草木,總有些會修煉成精的,莫太憂心,先帶小蓮花回天庭吧,他那些花里胡哨的法器,屆時俺老孫拿回來后,就叫仙友順帶送去云樓宮。”
時青尋點了點頭,道了聲謝。
孫悟空只說沒事,就看著她拖著哪吒上天了。
“唉。”
只是看著二人的背影,孫悟空有些感慨。
憶及上回,也是太上老君的試煉……
時青尋自己受了魂術的傷,他勸她回天庭,她都不肯。
如今,小蓮花不過是遭了兩個綠豆大的傷口,感覺要是回去療傷走慢了點的話——傷口都要愈合了。
她卻這般憂心忡忡。
有時便是自己無心,旁觀者卻有心,孫悟空嘖了一聲,搖了兩下頭,早將這一切看在了眼里。
第87章 妄圖更多
時青尋自是不知孫悟空在想什么。
她帶著哪吒回天庭,一路上,心情算不上差,卻也算不上好。
期間她還想再試試能不能用治愈術治好他的傷,試了兩次,第一次哪吒還算配合,第二次他已直接背過手,有種不愿讓她碰的意思。
“哪吒?”
兩次,那一點點大的傷口,治愈術仍然不起任何效用。
但經過了這么一段時間,已經不會滲血,瞧著似乎在愈合。
“小傷罷了。”因此,哪吒不算在意,他緩緩將手背去身后,“青尋,應當是治愈術不能治毒,但你我為佛蓮身,百毒不侵,不算礙事。”
雖然會治愈術,但有些術法理論,時青尋儼然比不過在太乙真人那兒系統學習過的哪吒。
聽他如此解釋,時青尋微微蹙眉,遲疑求解:“真的么?”
在時青尋看不見的角度,少年背著左手,掩在袖下的手不自覺握拳。
眼皮輕顫,他眸底不自覺流露出一絲困惑,又稍縱即逝,有一會兒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他心覺身體里,有一股奇異的氣息在竄動著。
可當他要留心去探查時,那股氣息卻又會極快消散,叫人琢磨不透。
這令他愈發煩躁。
“這樣吧。”見他莫名不說話,時青尋剛壓下去的一點怪異心思又生起,“我送你回云樓宮,西蓮苑的蓮花池不是也有滋養的功效么,我送你去。”
哪吒沉默了一瞬,輕輕嗯了一聲。
看上去還算乖覺,時青尋松了口氣,又道:“對了,你有沒有覺得不舒服?要是不舒服,我陪你去靈山也行——”
“尋尋。”這下,哪吒啞然失笑,“不過是被蛇咬了一口,不必去靈山了。”
當他笑起來時,一點因先前沉默而積攢的怪異陰寒感,盡數消散。
時青尋愣愣地看了他一眼。
對方抬起手腕,錦緞衣料因著他的動作,順著他手腕滑落,如絲綢又如層層堆積的浪,堆積在他的手肘處。
小臂上,那兩點咬傷雖是被他白皙的肌膚襯得矚目,可的確不是什么大傷。
因傷得不深,云霧繚繞間看去,如同蒙了一層紗,更像是點上去的兩點朱砂,靡艷而妖冶。
時青尋輕咳一聲,后知后覺從心中生起一絲不自在。
“咳……你說的也是吧。”
也是,只是被蛇咬了一口,眼看著也有愈合的趨勢。
可她緊張了好半天,連去靈山這種話都說了出來。在哪吒風輕云淡的語氣里……顯得她有點太小題大做了。
關心則亂,心也亂了。
垂眸,又感覺對方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再次抬頭時,便撞見他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干、干嘛?”
——心的確亂了,亂了一拍。
“是關心我,對么?”哪吒輕聲道。
很好,這下心如擂鼓,跳得越來越快起來,時青尋默然一瞬,難為情的情緒在蔓延,但她最終點了頭:“嗯,是關心你。”
天庭已經到了。
偏頭看,哪吒仍舊在看她,難為情又化為了一股莫名的勇氣,她與他對視上,裝作氣勢洶洶的模樣,揚高了些聲量道:“不能關心你嗎?”
哪吒微微睜大了眼。
日光洇在他如墨的瞳仁中,反而像流轉的碎光,變得極為有生機起來。
他的唇也是微張的,柔軟的唇瓣,因著那股子生機勃勃的勁,一下變得紅潤起來。
時青尋看著他,發覺他不止唇色紅,仔細瞧著他的臉,臉頰也緋紅,甚至直直蔓延至他的耳廓。
下一刻,少年輕抿起唇,唇間的紅仿佛也因此彌散開,他頭一次有些磕絆道:“當、當然能。”
“能……”時青尋扯了扯他的袖子,又很快松開,唯有話語慢了半刻,“能的話,那走快點,我送你回云樓宮。”
“嗯。”他答應了。
可是不知怎得,心跳得太快,那種沖動的欲望越發在叫囂。
明明不再有魂魄,可妄想占有的惡欲仿佛就從靈魂里生出,刻入骨子里,流淌在血液里,隨著心跳聲,越發呼之欲出。
……去云樓宮么?
他就站在她身后,貪婪又卑劣地看著她。
李靖不敢此時回云樓宮,偌大的宮殿,實則空蕩蕩,她太過松懈,根本不知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她留下來,不會有人發現。
她給他的甜頭太多了,多到令人無法忘卻,無法再忍受失去的可能,何況她有過離開的前科——
要怎樣,能讓她永永遠遠的留下來,再也無法逃脫呢?
把她藏起來就好了。
這一個念頭甫一從腦海里跳出來,纏金蓮似有所感,尖銳堅硬的藤曼以極快的速度裹挾制著他的手臂。
這樣的痛感,總是明顯而劇烈。
可他并不怕痛,這樣的痛重復過無數次,以至于在此刻,根本不足為懼。
“哪吒?”
身后一直沒有聲音,云樓宮就在眼前,時青尋回過頭去看他。
他的手悄無聲息落在了她的肩上。
時青尋頓了頓,“怎么了?”
少年輕顫著眼眸,指節用力到發白,可勁頭落在她肩上時,并不算多使勁。
她沒有察覺。
“尋尋。”他的呼吸仿佛也是微顫的,可音色較輕,并不容易被人發現,“真的要送我回去么?”
“不然呢。”時青尋笑了笑,“我都陪你走到云樓宮門口了,再走幾步的事。”
不,不是幾步的事。
控制不住的欲望層疊如浪,一層又一層,翻涌至高潮。
他太想了。
想不顧一切的占有,想讓她永遠只能這般對他好。
那樣的想……幾乎要破壞掉此刻的美好。
他不需要這一點如同施舍的愛,他要的更多,惡毒又卑劣地,妄想,妄求,妄圖更多。
他驀地松開了按在她肩上的手,錯開她視線,半晌后,突然道:“……不必了。”
“啊?”
“你先回瑤池。”他的聲音難得這樣擲地有聲,似乎是什么糾結許久而做出的艱難決定。
時青尋不太明白他為啥這時候鬧別扭了,莫名道:“你怎么了你?一開始還答應得好好的。”
“我想獨自靜靜。”
“……”
發生什么了,他就要獨自靜靜。
時青尋不由地抬頭觀察他,只見他唇紅臉紅耳朵也紅,粉嫩的紅色,整個人像一顆令人垂涎欲滴的水蜜桃。
“呃……”他不會還在害羞吧?
她已經緩過了難為情的勁,沒想到他還在羞,而且羞得這么具象化,這么真情實感。
“哪吒。”她放緩了聲,也學他一樣說話輕輕的,“沒關系,我就是送你一段路,你不是受傷了嘛,我擔心,而且你也不經常送我回瑤池嗎……”
“不必。”這次,他已是略帶生硬地打斷了她的話。
抬頭與她視線對上一瞬間,哪吒眼中晃出一絲抑制的脆弱,又像是慌亂,再次伸手抵著她的肩。
他輕輕推了她一把。
“你先回瑤池,我自己會療傷。”
“不是,你——”
干嘛,她又沒怎么他,為什么突然一副被調戲狠了的小嬌花模樣。
小嬌花甚至非常果斷,且含著一分莫名的煩悶,手一揮,將云樓宮的大門緊閉了。
時青尋:……
很好,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在她眼前沒影了。
好得很。
她深知這個少年,或許因為童年的陰影,他總會在不經意間展露出一絲習慣性回避。
或許是在無措時,或許是在害羞時,他想自己靜靜面對。
“唉……”她在心里嘆了口氣。
可這樣肯定不好啊。
“哪吒。”不知他能不能聽見,想了想,她還是在門前與他交待著,“要好好待在池子里休息,晚些時候我再來看你。”
有一陣子,無人回應。
就在她準備離開的時候,門內悶悶地傳出了一點聲音,“……好。”
“那我走了哦?”
“……再見,青尋。”
時青尋嘴角抽了抽,“其實我更希望是此刻就見。”
門里沒聲了。
她也不再等待。
拍了拍衣裙上的褶皺,心里雖還覺得有些莫名,可她很少因為別人的什么舉動內耗自己。
她并不會覺得是自己做了什么不對的事而惹他回避,只覺得是他自己有問題。
那既然是他有問題,就等他好了再說。
想通了這點,她決定先回瑤池,拿早上畫好的蓮花冠草圖。
等哪吒自己想通了,正好可以拿給他當傷好后的禮物。
這一趟很快,她沒打算在天庭多留。
因為在金兜山的時候,她看著眾人的法器一件件被金剛琢套了進去后,還忽然想起來了一件事——哪吒的法器少了一樣,還在紅孩兒那里呢!
彼時,在號山,紅孩兒將她用縛妖索捆了,她再醒來后,面臨著那么抓馬的事,一下把這件事忘了。
那縛妖索仍然被紅孩兒收了起來。
哪吒趕去號山,他自己竟然也毫無察覺……是因為法器實在太多了嘛?
真的是,更抓馬了。
這會子哪吒閉門修養,時青尋想著,干脆自己去找紅孩兒把縛妖索要回來。
*
她的行動力還算強,想好了便會去做。
先是在凡間搜羅了一段漂亮的赤色寶石,一路晃到珞珈山前,巧的是,紅孩兒也正在山門前,與大熊嘮嗑。
他并未重新變成小孩的樣子。
紅衣是十分吸睛的顏色,明艷不可方物,少年身形修長挺拔,傲然佇立,像艷冠群芳的梅,又更像一簇熊熊燃燒,怎么也撲不滅的火焰。
感受到靈力波動,敏銳的少年人,在大熊還無知無覺之際,已然抬頭望向了天上。
“喲。”一眼瞥見她,紅孩兒揚起燦爛的笑容。
時青尋頓了頓。
這個少年,他是個非常外揚的性格的妖。
和哪吒那種向內封閉的性格全然不同,他張揚恣意,擁有著極強的生命力。
這也沒在珞珈山待多久,但他看上去已經非常閑適自在,仿佛已經把這里當成了家。
比如說,他拍了拍大熊的肩,像是早已十分熟絡,還大喊著:“熊弟,你尋姐來了。”
“尋姐!”
經過紅孩兒這一拍,還嘮在興頭上的大熊猛地抬頭,一眼看見云上的時青尋,揮手和她打招呼,“尋姐,我們在這兒呢!”
紅孩兒就在大熊邊上,唇角的笑意越來越深,又掩唇向大熊耳語了一句,惹得大熊發笑。
時青尋落下云端,瞧著他倆的樣子,狐疑道:“你們在聊什么呢?”
“聊你啊。”紅孩兒大方回應,“聊你是不是來找我的,是不是終于記起來有什么忘記拿回去了。”
長大的他身量高挑,能毫不費力地攬住大熊的肩。
怕時青尋不信,他還挑眉對大熊道:“熊弟,你說是吧?”
“對對對。”大熊贊同已經處成兄弟的紅孩兒,“尋姐,你是不是來取哪吒三太子的縛妖索?善財與我說了,只是他出不了珞珈山,所以等著你來。”
紅孩兒倒還真是大大方方的,時青尋一噎。
她本來還覺得他當時沒歸還,沒想到也有心還給她。
掩在袖下的手搓了搓,她抬起手,“多謝你保管,給我吧,紅孩兒。”
紅孩兒笑嘻嘻的,卻沒動。
“給我啊。”時青尋略微疑惑。
大熊也轉頭看他,“善財,你不是一直等著尋姐來么,你給她啊。”
“不急。”紅孩兒懶洋洋地伸了個腰,好整以暇看著時青尋急切的樣子。
他可比哪吒會社交多了,凡間的大妖王,收攏人心那套也很懂。
怕大熊還幫著時青尋說話,他更快開口,漫不經心道:“熊弟,你不是一直念著你尋姐來找你玩嗎?她拿了東西就要走,你還急么。”
“喂。”不帶這樣拉攏她家大熊的。
收回方才他有心那句話。
——是有心,但是不是有心歸還她,是有心專程等她上門來要。
大熊仿佛真被說中心思。
略微躲閃過時青尋的眼神,可大熊又沖著紅孩兒小聲道:“你、你別這么說,我是想尋姐來,可她平日里忙,不要耽誤她的事。”
紅孩兒只是似笑非笑。
“時青尋。”他反問她,“你最近很忙嗎?”
“……”
可惡。
“既然來了,我肯定陪大熊玩一會兒,這和你把縛妖索先交給我沒關系。”時青尋道。
雖如此說,可心里到底一震。
其實,她的確沒考慮到要陪大熊玩的事。
大熊在她看來是個獨立的個體,昔年在青云洞彼此看上去是主仆關系,可都過去這么些年了,他都曾獨占山頭為妖王,早已成長,她也不能再以當年的關系去看他。
寒暄自然是會寒暄幾句的……只是這樣被紅孩兒點出來,她才發現,她好像時常忽略了別人究竟懷揣著什么樣的感情,與她相處。
大熊是不是真期待著她來看他,又是不是真的把她當主人看待了。
紅孩兒……
他的確是個很懂得感知情感的妖。
“謊話連篇的女人。”此刻,紅孩兒也一眼看穿了她,卻沒真的直言揭穿,而是巧妙避開了她的話,又轉移了話題,“怎么只有你來,哪吒沒來?”
怎么,是在他眼里,她和哪吒的關系不夠好么?
要個縛妖索,還得問這么多的。
“你別管。”她將手伸去了他眼前,“哪吒有事,你給我就成……”
紅孩兒笑了笑,“只有你來的話,那我就得多問幾句,要你多留會兒,怎么?難道你要在珞珈山與我動武不成?我會告訴菩薩哦。”
“……”這熟悉的惡劣感。
時青尋眉角一抽,“紅孩兒,你故意把縛妖索留下的吧。”
“是啊。”紅孩兒干脆應答,“沒人記得這回事,我為何不自己留下?我說了,你總要來珞珈山找我玩的。”
“……你想玩什么。”
不想在珞珈山動武,擾了觀音大士的清凈,時青尋最終道。
紅孩兒哈哈大笑,“瞧你那樣兒!我又沒欺負你,只是想和你聊聊天罷了。許久未見了,就沒一點想我?”
“不想。”時青尋直言不諱。
是真的沒想,本來和紅孩兒只算是萍水相逢,半被脅迫半吃瓜相處過幾日而已。
她不是不重感情,但也不是整天每個男人都要想——小孩哥也不多想。
紅孩兒倒沒因她如此說而生氣,只是眨了眨眼。
“還想聊什么嗎?”時青尋仿佛神色很友善,看著他。
也不是不能和紅孩兒聊,雖然算起來只與他認識了幾日,還有過不愉快,可這個凡間小妖王有頑劣之處,卻也有讓她欣賞的率真干脆。
只是他不肯好好把縛妖索給她,把她心里那點犟激了起來。
時青尋向來是有點吃軟不吃硬的。
“嘖,果真是狠心的女人。”
紅孩兒佯裝一副興致全無的樣子,可當時青尋向他看去時,他又冷不丁直勾勾看著她,笑容燦爛的,“這么狠心,會叫別人傷心的哦。”
“反正你不會傷心。”
“我的確不傷心。”紅孩兒沒否認,“因為我也不想你——可是珞珈山平日里太安靜,略有些無趣。好容易你來了,想多與你說幾句話,你卻又愛答不理的。”
這是服軟了,時青尋一頓。
“換個話題。”她道,也是心軟了要繼續聊下去的意思。
“好啊。”紅孩兒立刻收起那點佯裝的失落,重新揚起笑,干脆應聲。
看出她仍是一副不想聊很久的樣子,反而更令他興致勃勃,慢悠悠另起話題,“時青尋……哪吒到底為何沒跟著你一起來啊?”
時青尋抿了抿唇。
這下偏頭看他,有些莫名,“你那么糾結他有沒有來做什么?”
“因為……”紅孩兒勾唇一笑,盯著她瞧,似乎很想看到她接下來的反應,“想知道他有沒有搞定你啊。”
時青尋:……?
第88章 獨一無二
茫然與困惑轉瞬即逝,緊接著的是瞳孔地震。
“什么,什么沒搞定的?”她驚道。
“還要我重復一遍,我說,他搞定你啊——”紅孩兒如愿看見她一副震驚、又不自覺流露出一絲羞赧的模樣,更是將眉眼笑得彎起。
發覺了她目光開始閃爍,他反而盯緊了她,略略上前一步,讓她無從逃避他的視線。
“喂,別說你沒看出什么,都特地為他來要法器了。”他眼睛一轉。
時青尋往后退了一步,他又上前一步,“你們這樣好的關系,他還沒能和你更近一步?”
“紅孩兒。”
一直被人逼著回答,時青尋有些羞惱,“這和你有什么關系?”
“他的法器在我手里,怎么不算有關系。”
“……”
強詞奪理。
詭辯是他的強項,他強行偷換概念,時青尋也開始口不擇言:“關你什么事,你個小孩兒你懂什么。”
“三百余歲的小孩兒?你確定?”好像沒說過他,他反倒笑得更大聲,“我可比你還大,青尋妹妹。”
“……”
“再說,我怎么就不能懂了。”紅孩兒又道。
興許是上一回在號山,他主動服軟示弱,說過一些什么他不懂愛,可能還和他爹一樣花心的話。
冷靜之后,這個少年拒不承認當日的脆弱,非要把她說的啞口無言,并為當日之事找補。
“我在號山當圣嬰大王的時候,綿延五百里山脈,那別說什么本住在山里的小妖夫妻,就連林里未開靈識的鳥兒,路過的飛蟲、蚍蜉,我都能曉得它們與誰配了一對。”
“……”
“別不信。”紅孩兒今日勢必要找回場子,時青尋不答話他也無所謂,只猶自揚高聲量,“我只是自己未娶妻,實際這男女之情,我并非一竅不通,反倒必然比你清楚。”
“好好好……”時青尋實則是還沉浸在他前頭的話里,此刻見他急了,隨他道,“你比我清楚。”
“你真敷衍。”
“那我還能怎么說。”終于回過神,時青尋的聲音反倒有些不自然。
她看了眼旁邊還在吃瓜的大熊,要命啊,紅孩兒懂,大熊也不一定懂啊。
若是大熊也懂,那、那先前她和哪吒一起來珞珈山赴宴,大熊在怎么看他們?
怎么想,怎么都不自在。
“我、我說,我和哪吒,是的確正在考慮這事……”但好在她也算是個比較坦率的姑娘,別扭勁過去了,承認便承認了,“只是因為還沒徹底確定下來,所以也不好和別人說嘛!”
難道,在一起了還要昭告全世界嘛。
她只答應過,會和敖烈說而已。
雖然覺得以自己的性格,不會到處去聲張……
可只要這樣分神想了,腦子里就不由自主浮現出和哪吒確認了關系后,去和孫悟空及取經團,嫦娥和玉兔、月曇、王母還有三青鳥……
——打住,太可怕了。
這種想法太可怕了。
“嘁。”紅孩兒卻好像對她這個答案毫不滿意。
其實,真要說的話,他滿不滿意有什么關系,但這個話題略有一點尷尬,人的情緒便會變得很敏銳。
時青尋立刻看他。
“你倆有貓膩,當日在號山我就看出來了。”紅孩兒一副早已看透的模樣,“一個暗送秋波,一個百般維護,哪里還需要你此刻承認。”
“不是——”時青尋嘴角一抽。
誰暗送秋波,誰百般維護?
“那你還想曉得什么?都說了還沒確定,只是有這個意思……”她覺得她已經很坦誠,都把這層關系說出來了。
一邊的大熊已經開始一副“我磕到了”的表情。
不是,大熊又是什么時候看出來的?
“——老早就有這個意思。”紅孩兒打斷了她的話,“只是我都在珞珈山好一陣子了,按你愛四處跑的性子,想必你們還在凡間相處了一段時日。如此之久,他還沒能和你在一起,沒用。”
“你怎么又曉得我愛四處跑了?”
“三次,都在云里撞見你,你不愛跑誰愛跑,在號山的時候也想跑。”
“……”
“時青尋。”真的把她說到啞口無言,紅孩兒頓時生出一種贏了的爽感。
爽了之后,他極為大方地將縛妖索變了出來,在手間一晃,“他好沒用,但看得出來,他是真心喜歡你,就是不如本大王坦率,感覺畏手畏腳的,不知他在怕什么。”
“尋姐。”吃瓜大熊終于找準機會插話。
自動忽略紅孩兒說的什么“不如他坦率”,大熊只附和道:“你和三太子的確認識很久了,我覺得你們很般配。”
“你們倆都是蓮花仙呢。”大熊補充道。
“花仙啊。”紅孩兒一副終于看穿她真身的模樣,若有所思著,“一朵鮮花插牛糞上,也般配。”
時青尋:……
自己聽聽什么話,般配在哪里。
般配在,這是一句說他自己丑的俗語上。
“善財。”大熊不滿兄弟忽然開始背刺自己的cp,撇了撇嘴。
紅孩兒還是講兄弟義氣的,哈哈笑了兩聲,“好好好,我不說了。”
他將縛妖索交到了她手上。
“時青尋。”而后,他又道,“那哪吒太子該慶幸我不喜歡你,不然,以他如此沒用的樣子,怎可能敵得過我這個情敵。”
拿到縛妖索的那一刻,時青尋無意識攥緊了手。
冷冽的蓮香,仿佛順著法器,幽幽竄進了她的鼻尖。
——那是極為熟悉,又早已不知從何時起,極令她安心的氣味。
“不。”
她將法器收進手心,如此道。
仰頭看著紅孩兒,對方倒并不錯愕,只是略有詫異,挑眉看她。
“你不用和他比,因為假設就說明不可能,你不會喜歡我,我也不會喜歡你。”她道,“真要比……”
巧妙地避開了這個兩人相比較的話題,只余了一個虛空的“比”字。
又頓了一會兒后,她道:“他在我心里,比得過任何人。”
——他是獨一無二的。
在她心里,獨一無二,已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的小蓮花。
這下紅孩兒貌似錯愕了一瞬。
時青尋表面佯裝平靜,收回了法器這就要走人,她向大熊揮了揮手,寒暄什么時候都可以有,但她現在心跳得很快,沒心思久留。
“大熊,我還有事我先走了,下回再來看你。”
“好,尋姐,你偶爾來玩就好。”大熊十分善解人意,并且他早已心滿意足吃飽了瓜。
紅孩兒回過神,不滿道:“喂,我呢?不來找我玩?”
“下回和哪吒一起來找你們玩。”想了想,時青尋如此回道。
紅孩兒哼了一聲,說了句“行吧”,便沒再多說什么。
*
拿了縛妖索,離開珞珈山,時青尋可謂是飛得超快,好像背后有惡鬼在追她似的。
她也不知為何要飛的那么快。
大抵是心太亂,就得找點別的事將注意力轉移,又或是胡思亂想心跳加速,無意識做一件事反而很專注。
沒錯,她的心也跳得超快。
一直到進了大唐國界,直奔長安,找到城里最大的銀樓鋪子,她才冷靜下來。
雖然唐僧一路往西已經走了好幾年,但于神仙而言,這段路并不算長,不過一個時辰就到了——聽起來,神仙很像人形飛機的速度。
要說哪里打首飾最好,她對天上的不大了解,但凡間最好的,一定是她大唐!
民族血脈就此覺醒。
待和工匠進行了一番甲乙雙方的友好討論,約定好交成品的日子,時青尋還在長安玩了好幾日,等心完全平靜下來,才收了貨,準備回天上。
赤色寶石經能工巧匠的精雕細琢,成品相當驚艷。
時青尋看著看著,已經能想象到那樣漂亮的少年,戴上漂亮發冠的樣子。
她回了天庭,一路行至云樓宮。
門口仍舊沒有守衛,看上去就像是哪吒還在玩自我封閉那套,可她禮物都帶回來了,不想等他一直躲著了。
“哪吒?”
派了朵小蓮花飛進去,云樓宮雖然有結界,但意外的,結界的靈力沒有攔她。
沒等太久,里面還真傳來動靜。
飛來了另一朵蓮花,帶來哪吒的聲音——“青尋,先不必來看望我了。”
不知為何,他的聲線還略顯喑啞,似乎才睡醒。
時青尋踮腳把那朵飛在空中的蓮花薅到手上,揉了揉花瓣,將重瓣蓮花的花瓣全部揉亂了,像是在揉對方的頭發。
而后,她才面無表情,已讀亂回:“快開門,到你家門口了。”
小蓮花:……
不多時,云樓宮的大門打開了。
哪吒披了一件單薄的白色長衫,烏發如云披散,幾縷落在頸上,像烏黑色綻開的花,慵懶又脆弱,他眼神惺忪,眼尾還有一點微紅。
時青尋有許久沒見他做這樣的裝扮,像是剛睡醒,又更像才沐浴完,匆忙披了件袍子出來。
唯有他們在青云洞的那段時光,偶爾早起或是晚睡,能瞥見他這份閑散。
“你怎么了?瞧著沒什么精神。”她不由多問了一句。
其實,倒不是不精神,神仙可感應天地靈氣,少有疲憊,哪吒無魂無魄,更是不易勞累。
他的神色并沒有倦意,更像是情緒大幅度波動過后的空虛。
對方一頓,只緩緩搖頭,“無礙,一直在蓮池中修養,沒怎么與外界聯絡。”
果然是全封閉式靜一靜。
時青尋的目光落在他的左臂上,又問道:“傷怎么樣了?給我看看吧。”
他沉默了一小會兒,最終,還是聽話地將手抬了起來。
下一刻,時青尋攥上他的手腕。
不同于他略顯冰涼的體溫,對方的手柔軟而溫熱,是他一貫貪戀的暖意,惹得他的指尖輕顫。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開始叫囂著某種怪異的欲/望。
在無知無覺中,時青尋早已習慣了向他靠近,他心中本該是欣喜的,是歡愉的,這是他祈望了千年的事,在終于快要如愿所償的時刻——
他的渴望,卻驀地無限放大。
等不及了,好像一刻都等不及了。
這點觸碰如何夠,這點關懷如何夠,他妄求更多,她本該就是屬于他的……
“看上去大好了。”時青尋正細心觀察著他的傷勢,若有所思道。
少年的手很白皙,略微清瘦,可又是一雙極有力量的屬于武將的手,雖是左手,往手掌看,還有不少練武留下的繭子。
她嘗試著摸了摸他手上的傷痕。
皮肉已經差不多痊愈,只余下光滑的紅痕。
哪吒猛地抽回了手,眼皮顫了顫,“……已經好了。”
被她摸過的手腕殘留余溫,他將手背去身后,細細回味感受,心中的悸動越發明顯,叫囂的欲/望越發強烈。
這一切,在時青尋看來,只覺——
他怎么還是一副被欺負的小嬌花樣子。
她有些納悶,也因他這過于大驚小怪的動作略有些難為情起來,叫自己別多想,她從袖子里掏出縛妖索來,遞給了他。
“喏。”
哪吒錯愕了一瞬,輕輕眨眼,“……如何在你這里?”
他還好意思說,合著丟三落四是真沒發現。
“早前我們吵架,你的法器被紅孩兒偷去了,上回我在號山就發現了,但又一下把這件事忘了,也沒記得與你說。”她解釋道,“你這不是在靜養么,我近來也沒什么事,就去了趟珞珈山。”
哪吒似乎還在出神,他一下沒有將縛妖索接去,時青尋干脆直接塞進他手里。
他這才乍然回神,問了一句:“你去找紅孩兒了?”
“是啊。”
時青尋抬眼,仿佛見到了少年的眼神沉了一沉,可再眨眼,又像是看錯了。
“我去幫你拿法器啊。”因為他的語氣起伏不大,所以她真的沒察覺他心情的些微變化。
另一邊,實際她自己心里也藏了事,短暫沉默后,她難得有幾分忐忑,輕聲道:“還去…拿了另一樣東西給你……”
“什么?”哪吒問道,垂眸看她。
有一點赤色光華自她手間閃過,時青尋再抬起手時,那頂精美絕倫的蓮花冠便出現在她手里。
特地在西域找的紅寶石,經打磨后耀眼而澄然,片片花瓣舒展開,栩栩如生,似一株永不凋零的紅蓮。
“——送你的禮物。”她將蓮花冠遞到他眼前,眼中隱有笑意,“希望你會喜歡。”
哪吒有一會兒沒說話。
他不自覺微睜著眸,光華璀璨的紅寶石便映入他的瞳仁里,似竄動的火焰,帶來勃勃生機。
只是放在他漂亮的臉蛋邊上,就顯得這么配,時青尋心想著,要是帶上得多好看啊。
“就是你今天沒束發。”她輕咳一聲,掩飾些許的難為情與激動,“不然還可以戴上看看怎么樣……”
“你替我束發,好不好?”他忽然道。
第89章 漂亮蓮花
所有忍不住滋長的惡念,貪婪的欲望,掙扎而搖擺不定的想法……
在西蓮苑中,久久浸泡于蓮池中,也得不到半分消減。
甚至于見了她,怪誕而荒謬的想法一個又一個冒出來,占有的欲念需要無數理智才能克制,他背過去的左手早已握緊,右手上的纏金蓮也深深扎進他手臂,帶來了無盡的痛意。
可這一切,在她笑意盈盈遞給他禮物的時刻——
忽然都不甚在意了。
“我……”時青尋雙手垂下,難得有些無措,“我不太會束發誒。”
他想說那便算了,理智仍在的時候,他從來不希望為難她。
可才啟唇,時青尋又道:“但我可以試試——要是束得不好,你別介意。”
她自己的發型也比較簡單。
不似其他仙子會梳繁復發髻,帶許多精巧飾品,由于不是正統古代人,她總怕搖頭晃腦的時候把首飾甩掉。
——那可都是真金白銀上好的玉做成的,都是錢啊。
有首飾,但她都收乾坤袋了,平日里只簡單盤發,用一根帶碧色小玉珠的玉簪挽起,不過在重要場合她還是會重點對待的,認認真真梳發髻。
沒錯,其實有那種可以一鍵梳頭的仙術,想不到吧,神仙的智慧。
只是哪吒既然提了,用術法敷衍就沒什么意思了,時青尋平日里信奉爽快做人,但也非是不細心。
看出了少年的期待,又是親手為他戴上自己送的禮,其中是有點小儀式感在的。
哪吒搖頭,只道:“我如何會介意。”
那便直接開梳,她眨了眨眼,招手叫他低下些頭來。
他的發絲在她指尖流淌,她為他梳發的動作認真至極,手法還算利落,不一會兒還真像模像樣挽好了,替他將蓮花冠戴上。
只是那柔軟如絲綢般的發絲觸感,還在她指腹間縈繞。
時青尋搓了搓手指,變出一柄銅鏡,遞給哪吒,“快看看,好不好看。”
這一刻,痛感仿若消弭,惡念也漸漸消退,哪吒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聲聲放大,是純粹而熱烈的。
從未有過的熱烈,又總因她心起的熱烈。
“喜不喜歡啊?”時青尋再次問他。
他才察覺自己竟然一直沒有答復,慌張抬頭,唯恐看見她的怒意,他連忙回復:“喜、喜歡。”
好在沒有,她并沒有因為他總學不會熱情而生氣。
“青尋……”再開口,他的音色有一絲迷惘的顫,只是自己沒發覺,“謝謝你,我很喜歡,我…我真的很喜歡。”
一句接連一句的補充,時青尋被他這副好像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樣子逗笑。
“喜歡就行了,我一個送禮的人都沒那么緊張,你怎么這么緊張的樣子。”
“……我只收到過你的禮物。”他輕聲解釋道。
時青尋一愣,忽然心情復雜。
“從前我送過你禮物么?”她忍不住又問。
哪吒回答:“送過。”
她有點想問是什么,可此刻,忽然又更想自己在夢中回憶。
那本該是她的記憶。
遺忘后,從別人口中得知,總有些失真的遺憾,可好在她還有找回記憶的機會。
“對了。”于是她另外起了話題,“你其他的法器拿回來了嗎?”
哪吒點了點頭,“孫悟空托人送來了云樓宮。”
“那法器就一件都不差了吧?”
“嗯。”
時青尋提醒他把法器都收好,還點了一句——“你法器多,一次可能用不上那么多,但每一件都威力不凡,千萬別再丟了。”
不然下次又來了個綠孩兒整那么一出,她真的要發瘋。
哪吒見她神色嚴肅,也正色點頭。
“既然你傷好了……”這事看上去是已經解決了,時青尋有點心癢難耐,提議起來,“要不,我們再下界看看吧?我記得金兜山之后,是女兒國。”
反正夢里她都對哪吒劇透完了,哪吒明顯也清楚她曉得不少劇情,她干脆不裝了。
“女兒國,你知道的吧?”甚至她還想和他熱烈討論,“就是有漂亮女王的那個,還有一條能叫人喝了河水就懷孕的子母河,我想去看看,感覺那條河很有意思的。”
——實際漂亮女王更吸引她。
誰不喜歡看美女啊。
因她表現得這樣熱情,感興趣的情緒幾乎溢滿眼眸,哪吒輕輕點頭,“好。”
只是他又抬起右手,避開纏金蓮的束縛,將混天綾取了下來。
赤色紅綾與他如今佩戴在發頂的蓮花冠相得益彰,赤色在人眼前晃著,可不知怎得,時青尋忽然覺得有些刺眼,令人恍惚。
直到他捧起她的手,將混天綾放去了她的手心,心才好似悄然靜下。
柔軟如云緞的紅綾不同于其他法器,這仿佛是哪吒的伴生靈寶,極通靈性,不過一下就自動纏上了她的手腕。
比起最初那種似靈蛇在游走般的感覺,如今,混天綾給她的感覺更加溫暖。
唯獨在最后一刻,紅綾像是不由自主收緊了一瞬,怪異的束縛感重新縈上心頭。
“哪吒?”她微微頓住。
“凡間多精怪。”他看著她手上的那抹赤色,淡聲道,“混天綾會護住你,以免再遇上什么危險。”
金兜山中莫名竄出的青蛇,雖法力低微,不足為懼,可就勝在那般出其不意。
若非他攔下,當日的傷就是她受的。
“哪吒,不行……”但時青尋覺得不太好。
會送他蓮花冠,便是因為之前收了他的金鞭,還收過柳葉刀,她好不容易回了禮,結果他又順勢把混天綾交給她了,這算什么事。
禮尚往來也該是兩人有來有回的,不是他一昧給。
而且,想到他方才說只收過她的禮……她心情又更復雜了些。
她都沒想好下次能送他什么,而且混天綾是隨便送的嘛?她不能收。
剛要開口,怎知哪吒似乎早已看出了她的想法。
“不算贈予。”
因為還托著她的手腕,少年的指尖摩梭過她的腕骨,留戀至她掌心,才緩緩收回了手。
“只是下凡時,我將它交予你,保護你。”長期的觀察,令他早已對時青尋的想法了如指掌,他道,“況且,你也說我有那么多法器御敵,少一件并無礙,你亦可替我保管。”
“……”
“縛妖索同樣能束縛妖怪。”不再給時青尋糾結的機會,他率先往前走了一步,不動聲色著,“之后…也不會有什么能收我法器的妖了,對么?”
有意的暗示,再次點明其實她清楚之后西行路上會發生哪些事。
時青尋稍稍回想,好像是沒有。
回想至深處,又再次想到夢中,千年前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
臨到此刻,他仿若明知故問的問句,就變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那些往事,那些曾經的交流,成了屬于他們的秘密。
也成就了此時,悄然蔓延的一點曖昧。
時青尋輕咳一聲,最終妥協,“……行吧,反正我們倆應該會一直在一起。”
哪吒正在回看她,心滿意足地望向纏去她手腕上的混天綾,忽聽這一句“一直在一起”,他的心驀地抽動了一下。
……會么?
翻騰的欲求再次涌上心頭,險些克制不住,他緊握著拳,沒有說話,也沒有反駁。
“誒,你走太快了。”回過神的時青尋,發現已經落后了他一大步,連忙自然上前,“走吧走吧,下凡去。”
“……嗯。”哪吒應聲。
應完聲之后,他還來了個精致的一鍵換裝,換了身更配蓮花冠的衣服。
袖角的佛蓮靜靜綻開,如潑墨般濃郁,點映在純白的衣衫上,驀然吸引了人的目光。
好漂亮,時青尋再次心想。
——好漂亮的小蓮花啊。
*
再次下凡,只要沿著通天河往西,飛不過一會兒就能看到另一條似絲帶綴在大地上的蜿蜒河流。
比之通天河,子母河要細長的多,對比下簡直像涓涓細流。
但無意比較大小,見到了這條河,就意味著西梁女國到了。
“咦?”
時青尋瞇起眼,忽然看見空中好像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孫悟空。”哪吒道。
下一刻,猴哥竄到他們眼前,他今日打扮略微怪異,披了一件黑長袍子,包得有點像個老巫師,可表情一如既往甜甜的。
他驚喜地與他們打招呼:“小妹,小蓮花,休養好了,來看望我們?”
猴哥總是充滿生命力的開朗模樣,真的會感染人。
時青尋不由得笑了起來,點頭:“是啊,猴哥,你這是去哪兒?”
瞧著不像是往女兒國里頭趕,倒是出城的方向。
“害。”孫悟空擺了擺手,把他整個人兜住的袍子差點滑落筋斗云,“俺老孫忙正事呢,師父和八戒喝了那子母河中的水……”
原是師徒幾個果真已行至女兒國,路過城關的時候口渴喝下河水,此時腹脹難忍,快要生娃。
孫悟空受人指引,要去正南邊兒的解陽山中落胎泉里,舀一瓢泉水來給師父師弟喝,好解了這子母河的胎氣。
時青尋還在看他怪異的打扮,不免問道:“猴哥,你這身神秘的裝扮又是怎么回事?”
有一種幻視魔法世界的感覺,神奇巫師·孫悟空。
孫悟空一聽,調皮又故作羞澀地拉了拉自己的袍子,嘿嘿笑著,壓低了聲,“俺師父說這西梁女國中盡是女兒家,切莫縱情忘心,大放情懷,壞了佛門清規。”
“是故,叫我們幾個將自己包嚴實咯。”言罷,他眨了眨眼睛。
一個習慣性拋媚眼的動作,惹得哪吒驀地站去了時青尋身前,神色不安又略微陰沉。
時青尋沒太注意,她被孫悟空逗笑了,“你、你師父……”
哈哈哈,到時候不知道究竟是誰“大放情懷”。
笑了幾聲,她收住情緒,提議道:“正好,反正是來看你們,我和哪吒同你一起去吧?”
她記得那落胎泉有個妖怪看守來著,但一下忘了是誰。
“可以啊。”孫悟空爽快答應。
而后他又看了眼哪吒,心覺哪吒的表現有一絲古怪,一時又說不上來。
——畢竟這蓮花以前也不是沒有這樣吃飛醋過。
三人這便往解陽山趕。
那地方好找,直往女兒國正南飛便得見,山最高處,背陽方向有一幽深洞穴,洞穴前,哪怕沒有陽光直射,一汪泉水也波光粼粼。
幾人落定山頂前,抬頭見一磐石上,端坐了一個仙風道骨的老道士,正在撫琴。
“喂,彈琴那老頭——”孫悟空喊了半句,覺得不妥,又重新開口,“這位老道長,你可認得如意真仙?”
猴哥走了這西行半路,真是乖覺了,成長穩重了不少。
時青尋雖理智上曉得輪不上她來欣慰,但得見猴哥的成長,還是有一絲莫名養成的高興。
就是,如意真仙,這名字聽上去是真蠻耳熟。
“你找真仙何事?”大石上的老道士按住琴弦,摸了摸胡須,一臉世外高人就是我的樣子。
見對方搞神秘,孫悟空也開始搞嚴肅,不過他的穩重當真是肉眼可見成長,將前因后果一一道出時,很有那種見慣了大風大浪的職場老人味道。
心態平穩,語氣平靜,心平氣和。
——一路西行,007,無償加班,可不是薪貧氣和嘛。
但對面的老道長,看上去一下不淡定了。
丟了琴,站起身,老道長怒而道:“好你個孫猴子!你還想取落胎泉水?你休想!”
孫悟空:?
時青尋皺眉,見對方反應這么大,她感覺想起來點什么了……
“嘿,牛鼻子老道,你突然叫這么大聲作甚,你是何人?”眼見著對方突然發瘋,孫悟空的禮貌到此結束。
老道長冷笑,“我便是如意真仙。”
孫悟空“噢”了一聲,眼睛一轉,“那你好端端沖俺老孫發難做什么?俺老孫可沒對你無禮。”
薛定諤的有禮無禮。
不過如意真仙無意與孫悟空爭這個,他只道:“你可記得紅孩兒?”
紅孩兒。
時青尋恍然大悟。
——如意真仙,不正是紅孩兒的舅舅,牛魔王的兄弟嘛。
“猴哥。”她正在孫悟空身后,于是干脆直接與他耳語,“他是紅孩兒的……”
“——你可是時青尋?”
怎料,話才說一半,如意真仙忽然又沖她看來,帶著打量,與對著孫悟空不遑多讓的怒氣。
不必時青尋再解釋,如意真仙已極快地將自己的身份表明,而后開始了對他們的言語攻擊。
“孫悟空,我兄長來信,說你害了我侄兒,如今還敢來解陽山討打。我告訴你,想要落胎泉水,任何人都行,就你與你師父不行!”
那換個思路,是不是她可以?
時青尋看向如意真仙,察覺了對方的敵意,她手里握著柳葉刀,感覺是不可以。
恰好對方又向她看來,視線在空中相撞。
“還有你,時青尋,你放著好好的圣嬰大王夫人不做,我侄兒好言求娶你,你卻轉身棄他不顧,眼看著他被觀音帶走——”
時青尋:???
“喂,牛鼻子老道。”眼見對方越來越瘋,時青尋也沒了禮貌,“你胡說八道什么?”
“你說什么?”與此同時,沉默的哪吒也開了口。
這個少年一貫是如此,一言不發時好似沒什么存在感,但一旦開口,冷冽威壓甚重。
時青尋一頓,預感不妙,反應過來——
這牛鼻子老道,怎得如此清楚號山之上發生的事!還添油加醋,根本不是他說的那種畫風好吧!
“呵。”如意真仙冷笑一聲,解答了她和哪吒的疑問,“紅孩兒可是我親侄兒,火云洞中怎會沒有我的人?你這幾人,一人害我侄兒,一人棄我侄兒,還有一個看著是棄我侄兒之人的相好,你們——”
他的話沒能說完,那桿燃著烈焰的火尖槍已經竄至他眼前。
第90章 聽信解釋
三昧真火的溫度熾熱無比,那是能融化萬物的火,每一回燃燒,烈焰在空中晃出光瀾,仿佛會扭曲空間,叫人心覺震撼。
世間會三昧真火的人不少,卻也不多。
又是自己侄兒牛圣嬰同樣會使的武器,只不過身形與氣質盡然不同。
如意真仙還是眼見愣了一下。
不知怎得,哪吒的手也微微顫抖了半分。
少年幾不可察蹙眉,聽及如意真仙所言,隱沒在心里荒誕的怒與怨,怎么也無法平復,且愈演愈烈。
正是這槍/尖歪了一分,給了如意真仙閃身的機會。
如意真仙一下跳去更遠的地方,怒意勃然大喊著:“你可是學我侄兒?狐媚漢子,我侄兒看上的夫人,怎就被你這冒牌貨迷惑了!”
時青尋:???
這牛一家都是這么勇氣可嘉的嗎?
不過勇氣可嘉是一回事,第一回如意真仙逃脫是運氣,第二回,不止哪吒上了,孫悟空和她都飛身上前,與如意真仙戰在了一起。
畢竟對方都放狠話說“要泉水沒門”了,唐僧和豬八戒還在等著,他們得效率干活,盡快取泉水,也不必再留什么本來就沒有的情面。
“你這牛鼻子老道好沒勁,你兄長牛魔王,也曾是與俺三拜結交的好兄弟。只是俺老孫早年不曉得義兄還有你這個弟弟,于是不曾拜訪。”
打架間隙,猴哥如此道。
“你的侄兒紅孩兒,也是俺老孫賢侄。”金箍棒稍稍頓了動作,猴哥又道,“觀音領他去珞珈山修行,那是頂好的福氣,我等尚且不如,你不謝俺老孫,怎生還怪罪起來?”
時青尋微頓,偏頭看著孫悟空,心情復雜。
好猴哥,怎么這么乖啊……
原來他至今還惦記著自己和牛魔王結拜的事兒,她覺得沒什么情分,猴哥卻是真給如意真仙留了情面。
“你這猢猻,巧言令色!”如意真仙壓根不聽,暴怒著,“你且說我侄兒占山為王,自在快活,還是如今與人為奴,無處歸家的好?”
“皈依佛門未必不好。”孫悟空倒還真正色回答了他。
只是回完,最后的情面也徹底沒了。
手握金箍棒,桀驁的猴王不再留情,本有哪吒和時青尋在側,這如意真仙也不算是個真法力高強的。
不過三兩回合,如意真仙便狼狽敗下陣來,尋了個空隙閃身敗走。
哪吒要追,孫悟空卻沒這個打算,金箍棒一攔,漫不經心道:“先去取落胎水。”
哪吒眼中的陰郁一閃而過,并未答話,火尖槍擋開金箍棒,仍想離開。
孫悟空再次攔去他身前,“我說破蓮花,你的手在抖什么?抖成這樣,槍都拿不穩了,還逞的什么強?”
時青尋連忙站去他二人身前。
見狀,孫悟空和哪吒都紛紛收了武器,怕會傷到她。
“先去取水吧。”看得出孫悟空只是表面狠起來了,內心還惦記著自己和牛魔王的那絲情分,時青尋也順勢道。
說完,她便連忙想去捉哪吒的手,“你的手怎么了——”
哪吒避開了。
少年眼中閃過一絲惶恐,躲開的正是右手,甚至在他做回避動作時,手仍是顫抖的。
他的右手上,是纏金蓮。
“到底怎么了這是?”孫悟空也湊了過來。
這反倒叫時青尋理智回來,關切并未真的褪下,可她沒有再去檢查哪吒手的意思,而是再次對孫悟空道:“猴哥,取了泉水,回頭路上再說。”
纏金蓮的秘密,沒有幾個人知道。
哪吒當然也不愿旁人知曉。
孫悟空眼睛一轉,應了好,沒再多說,他率先去了洞穴邊取水。
“青尋。”
看似回避的少年,見孫悟空暫時離去,卻驀地主動開口了:“……當日在號山,你與紅孩兒之間,究竟經歷了什么?”
來了,她就知道,他勢必要追問這事的。
在心里嘆了口氣,當日不想提及的事,誰曾想今天被攝像頭如意真仙爆了出來,再藏著掖著也沒意思,時青尋將當日的事重新解釋了一遍。
“為何,當日未與我說?”少年眼皮顫動,說完后,緊緊抿唇。
他垂著眸,時青尋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可他周遭的氣息,非常微妙。
像是一陣冰冷徹骨的寒意,又裹挾著濃郁的蓮香,過于馥郁的香氣反倒不再清幽,而是熾烈。
由于還沒真的吵起來,時青尋的理智尚存,并沒有說那句吵架經典臺詞“我要是說了你就會現在這樣。”
她稍稍沉默了一會兒,思考著措辭。
于是并不知,少年陰冷的視線在她頭頂來回掃視——那是幾乎失去理智的,叫囂著某種惡念的情緒。
因為沒有看到,她自顧自將前因后果和盤托出了,便道:“當初,我擔心我表述的不對,會讓你誤會,你誤會,我也會難受。”
但是這個問題真的好難回答啊,救命。
哪吒并沒有說話。
“事情并不像如意真仙所說的那樣,現下里我向你轉述,也感覺自己說得不夠全面。”
只能說古代沒有真正的攝像頭,不然她真想說——別問了,請看回放。
“怕你會主觀臆想,但我和紅孩兒的確什么也沒有,我覺得我問心無愧。”她的解釋到此結束,自覺還算圓滿。
真的有點顧慮對方會來一句陰陽怪氣的“是么”,抑或是“你就知道你當日說了,我會生氣”的這種假設。
但時青尋就是這樣的人,時而過分直白干脆。
——該解釋的都解釋了,你愿意信就信,不信那她也沒辦法了。顧慮會有,可不會太多,于其內耗,不如擺爛。
她等了好一會兒。
哪吒仍垂著眸,他還背著手,從她的角度看去,只見他額發飄動,唇抿得發白。
“……哪吒?”
那一瞬間,薄唇幾乎又被他重新抿出血色來,再放松唇瓣時,卻渲染開一分用力過度的白。
“我曉得了。”他最終道。
簡單的四個字,沒有再追問,也看似沒有繼續生氣。
時青尋一頓,心覺松了口氣,他好像真成長了,不會由著自己的情緒說些無厘頭的氣話了。
也和孫悟空一樣變得更穩重了點,游歷游歷,走走西天取經的路,大家都能夠洗滌心靈的嗎?
這條路線得記好,西域旅游首選。
放松的這一刻,孫悟空也取了泉水回來,向他二人招了招手,“小妹,小蓮花,回西梁女國去了。”
“好。”時青尋應了聲。
直至最后,三人一同上天,她仍沒有想明白——
實際上,懷揣著懷疑時,人才會反復質疑詢問,若是從一開始就給對方定了罪,他不會再聽信任何解釋。
“你的手……”云間,毫無察覺的時青尋,只是壓低了聲音對哪吒道,“罷了,待只有我們二人時,我再看看,好不好?”
只有他二人么?
少年漆黑如墨的眸渙散了一瞬,怪異的氣息涌上心頭,可表面不動神色。
他輕聲應好。
*
沿著東往女兒國走,取經團一行人正在城中驛站休整。
時青尋本有意去看望唐僧和八戒,孫悟空卻將她攔了下來,說是師父如今大這個肚子,恐是不多便見她。
她想了想,也是這個理。
此刻的唐僧恐怕很脆弱,畢竟都是古代人,講究還是挺多的。
時青尋老老實實和哪吒在外候著,又見馬廄就在不遠處,敖烈并沒有變做人身,可見她來了,掃了掃尾巴,像是和她打招呼。
她也走了過去,與敖烈稍作寒暄。
“近來可好?先前在金兜山停留不久,卻見山崖陡峭,這一路走得有些辛苦吧?”
“是有些。”敖烈又一次甩了甩尾巴,“彼時正值寒冬臘月,霜雪未化,路又陡峭,師父好幾次險些跌跤,好在我們幾個看著。”
“那是真有些危險,金兜山挺高的。你自己呢,你沒摔著吧?”
“我還好,二師兄替我的馬蹄裹了稻草,遇見寒冰也不至于太腳滑。”
“八戒還挺好的,也不知道玉兔原諒他了沒。”
“是啊,前幾日二師兄還念叨著,說玉兔仙尚未回信呢……”
時青尋還想說話,卻見敖烈目光正看向她身后。
她身后,是哪吒。
擔憂少年又因莫須有的原因生氣,她回過頭去,卻見他只是垂著眸子,心不在焉。
這個少年,有數次因為她與旁人多說了幾句,于是偽裝起風輕云淡。可漸漸了解他后,他的心事并不那么難看清。
他有時會不高興,她清楚。
但更多時候,她并不覺得處了對象就不能有朋友,正常和別人交流又沒什么,況且他們還沒在談戀愛。
這次,出人意料地,哪吒仿佛真在發呆,好像并不關心她在與敖烈說什么。
時青尋并未多想,因為在哪吒身后,有幾個身著錦衣官服的女子正朝這邊走來。
圓拱石門形成一道雅致框景,石門之內,只能看見外頭一部分的場景,不知究竟來了幾個人。
等了會兒女子們才魚貫而入,恰好孫悟空也推開了門出來。
“青尋小妹,俺師父好多了——咦,幾位來有何事?”
孫悟空也瞧見了忽然而來的幾位女兒國臣子。
“我等奉女王命前來,請御弟長老去王宮中游玩呢。”女官們倒也不扭捏,說明來意。
孫悟空眼睛一轉,若有所思,倒也沒有要攔的意思。
左右城中都是凡人,女王將驛館整座給他們住,還吩咐了人照顧他們飲食,取經團一眾人對女王觀感還是很好的。
“進來吧。”
孫悟空擺擺手,又招呼著時青尋和哪吒,“你們也進來吧。”
時青尋點頭,哪吒隨著她進去。
屋內窗幔都放下了,只點了一盞燈。
剛打完胎的唐僧還有些虛弱,但出于禮數為重的心,他已穿戴整齊,起身迎接群臣。此刻看去,昏暗等下,膚白如雪的肌膚卻白的透光,弱柳扶風的美人態更甚。
不愧是一路上被眾多妖怪垂涎的唐僧,嬌弱又貌美的皮囊,足以叫人心動。
女官又一次向唐僧說明來意。
果然,唐僧也對這于他以禮相待的女兒國很有好感,很爽快便答應了。
孫悟空湊上前去,給自家師父擦了擦額間尚未整理的虛汗,意味深長道:“師父可要仔細些,這城中都是女兒家,我們是出家人,可莫要縱情忘心,大放情懷啊。”
這是將進城前,唐僧對他的叮囑復述了一遍。
“悟空。”向來乖乖的唐僧,聽了這話有些不高興,“你心覺為師是何等人?女王邀我是好意,許是想讓我看看國中風土人情,往后回了大唐,也好向我皇言之,闡明這西行路上各國敬意。”
說起來也真是,這西行一路上,不談妖怪,真走到各國時,這些西域小國多是將唐僧奉為座上賓,以禮相待,尊稱其一句“天朝上國來的高僧”。
不愧是我大唐!時青尋心道。
“好好好。”孫悟空哄師父,“師父一路走好,待回來,也與俺老孫幾個說說這女兒國如何好。”
唐僧想了想,又放緩了聲音,“悟空,你若有空,也可帶著師弟幾個與哪吒太子、青尋仙子,在國中四處走走。只要行事切莫張揚,別驚嚇到旁人便好……”
長輩的叮囑總像嘮叨,孫悟空擺擺手表示聽見了,有沒有聽進心里就不得而知了。
唐僧見他如此,便也不再多說,拜別哪吒與時青尋便跟著女官走了。
時青尋也沒再多留。
見孫悟空看似老實起來,躺去椅子上睡午覺,她還想再看看哪吒的手怎么了,于是另外尋了驛館一處空著的房間,帶著哪吒走了進去。
“伸出手來。”
甫一進門,她就對哪吒道。
這個少年難得沒有別扭,他很坦然地將右手抬起來,遞到她眼前。
許是也過去了一陣子,心緒平復下來,時青尋此刻掀開他的袖子,纏金蓮玉串好好戴在他手腕上,白皙光潔的腕上沒有一絲傷痕。
“那會兒,為何忽然手顫抖起來了,是纏金蓮……”
但她仍舊存疑,試探著覆上他的手腕,想用靈力嘗試解開一些術法——比如說,有沒有障眼法。
哪吒便一直安靜乖巧地,看著她做這些。
當對方的手覆上他的手心,摩挲至腕傷的皮肉,她的指腹沿著清晰可見的血管一路往上,撫摸至小臂,他便一直盯著。
柔軟卻因指腹略微粗糲的掌紋,按壓在他冰涼的肌膚上,形成一陣陣如電閃過的酥麻,令他喉間不由得溢出一聲幾不可察的快/慰喘息。
就像現在這樣,多好。
她的眼神一直落在他身上,她的注意力全然被他吸引,全神貫注的模樣,令他欲罷不能。
為何不能永遠如此呢?他心想。
“青尋。”她的靈力在他小臂上流連巡蕩,同源的靈氣,熟悉,而令人覺得極度舒適。
他看出她的懷疑與顧慮,緩聲,佯裝安撫:“彼時,聽及如意真仙污蔑你與紅孩兒,我的確心有不虞,因此觸動了纏金蓮。”
時青尋的指尖頓了頓。
認真聽他言之,感受到他語氣里的誠懇,她忽有一絲誤會了他的愧疚感。
他沒有誤會她與紅孩兒有什么。
是她在誤會他生氣。
“哪吒……”
“如今無礙了。”他輕著聲,見她有將手抽離的意圖,又道,“可還有些疼,可以摸摸我么?”
時青尋:……
對方這樣輕的音色,含著一絲脆弱,在闃靜無聲的室內,忽然添上難以言喻的曖昧。
“疼、疼么?還疼啊。”她道。
隨著自己的開口,卻越發不自然起來。
又怕他是真疼,她努力將聲音放平靜,再次試探問道:“要不,我用靈力為你療傷?不過現在看來,好像沒有傷了……”
她的手,也當真沒有抽開。
肌膚相貼,一點清淺的熱度,順著手腕傳至心間,哪吒的目光久久沒有挪開那一處,他靜靜道:“就這樣,便好。”
“怎樣?”
時青尋沒再得到回復。
哪吒看上去有一絲心不在焉,卻不妨礙她漸漸理解了他的意思。
她如他所愿輕揉著他的手腕,感覺到他冰涼柔軟的肌膚,慢慢有了屬于她的熱度,明明心知他應該早就不疼了。
可面對他的請求,她心猿意馬,說不出拒絕。
漸漸地,除了她輕柔撫慰他的動作,室內靜得只有彼此的呼吸聲。
只是美好的平靜,在下一刻被人打破——
“青尋妹子,走不走?看風土人情去!”門外傳來孫悟空異常精神的聲音。
時青尋小聲“啊”了下,又被嚇到,她驀地放開了哪吒的手。
哪吒眼眸一沉,沒有看窗外。
“走什么……?”她倒是疑惑看向窗邊,下一瞬又反應了過來,“走,走唄。”
——看不看風土人情是其次,猴哥,恐怕是想帶她去吃新鮮的瓜。
回過頭,想了想,她又問哪吒:“你……去不去?”
孫悟空還在門外說著:“俺老孫本來想喊師弟們一同去,但估摸著天熱了,豬懶了,呆子想睡覺,沒勁。沙師弟也不想去,要去和小白龍嘮嗑。”
他倒不是覺得被師弟們掃了興,只是覺得時青尋或許會感興趣,于是來找她。
比起吃瓜,實際上,時青尋更想親眼去看看傳說中的女兒國國王。
經典名著肯定也有經典劇情,九九八十一難里有幾難非常經典,上回三打白骨精沒瞧見,這回女兒國可不能錯過。
猴哥的吃瓜里帶著悶頭不想直言的關心,時青尋也知道,他還想有伴陪他去,她自然也樂意。
得哪吒點頭后,開門,飛天,大家動作一氣呵成。
而且,心照不宣的,大家都是直奔女兒國王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