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你沒有變
“我如何知道?”
孫悟空詫異地挑了挑眉,一眨眼,余光又瞥向旁邊的時青尋。
她看起來面色略微古怪。
“大圣,若您曉得,還請告訴小仙吧。”奎木狼急了,“小仙去寶象國詢問,只聽說公主是某夜無故失蹤,只留信一封,說自己受人相助外出游歷,不必再尋——何人有能力助她,還不是大圣這樣神通廣大的人物。”
說著說著還開始捧了,孫悟空眼睛一轉,只笑瞇瞇問他:“你倆的緣那時就斷了,后頭又去找人家做什么?”
“我、我……”奎木狼眼中閃過一絲愧疚,支吾著,“我彼時是迫不得已,我想盡力補償她。”
時青尋在心里冷笑一聲。
事態穩定下來了,重歸仙位了,復又高高在上了,某天就感慨起來那個為了自己甘心下凡當凡人的前女友,心覺后悔了。
這里面到底是存了愛意,還是存了憐憫可憐的心,又或者只是掌控欲呢?
“你要真有骨氣。”孫悟空仍舊笑瞇瞇著,但語氣已經稍淡了下來,“昔日就該死忍著,哪怕被俺老孫一棒子敲斷了脊梁骨,也不要輕易拋下凡間的妻。”
奎木狼錯愕住。
“當日溜之大吉,如今來問,只顯得虛情假意。”孫悟空拍了拍他的肩,沒再與他多說,準備救師父去了。
時青尋也淡淡收回在奎木狼身上的目光,她從頭至尾都沒再多說什么。
這波他們突然逃出來,孫悟空又從哪吒口中得知這法寶乃是彌勒佛的法寶,沒有像原著里一樣隨手敲了個稀巴爛,沒把黃眉大王吵醒。
他決定救下師父,便直奔彌勒佛處——找到源頭,問題解決起來會很快。
夜深人靜之際,大部隊很輕易就將捆住的唐僧扛了出來。
出小雷音寺時正值日光初明,時青尋看著與孫悟空道別的二十八星宿,有些心不在焉。
“小妹。”眼瞅著奎木狼走了,孫悟空忽然喚了她一聲。
時青尋微怔。
“俺老孫雖不知曉。”他眼睛一轉,“但你曉得吧。”
他指的就是月曇的事。
昔日在寶象國中,取經團還在的時候,時青尋就曾單獨與月曇聊過,彼時哪吒就在宮殿外守著。
因而此刻哪吒并未說什么,不管他是清楚,還是不那么清楚。
“我……”
還沒說出話,孫悟空已然一副了然的模樣,沒逼著她繼續回答,擺了擺手,只道:“若還曉得她的蹤跡,或許可以去和她說上一聲。”
“為何?”時青尋無意識蹙了蹙眉,“說什么?”
“奎木狼在找她的事啊。”
時青尋一時沒說話,若按她的想法來說,她是不太想告訴月曇的。她的心理大概就是嚴防死守的閨蜜,生怕渣男和姐妹再續前緣。
可猴哥給出了另一種想法。
“一是給她提個醒,若當真不想見,便留心避開。”孫悟空道,“二是此事你我都曉得了,到底是他二人的糾葛,她該知情,自己做決定。”
過了一會兒,時青尋的眉松開,她呼出一口氣,“……受教了,猴哥。”
猴哥是真的心胸寬厚,看事情的角度很全面。
她也恍然意識到,她不該去替誰做決定。這事作為奎木狼和月曇之間的糾葛,最好不摻合的方式就是——不要在其中做任何主觀考慮,一切由他們自己決定。
她點了點頭,“遇上了我就會去說的。”
孫悟空也點頭,沒再說什么,師徒幾人與她和哪吒告別。
這次她不打算再久留,也的確很久沒有回天庭了,于是,這就轉身上天。
只不過在云間的時候,看著安安靜靜站在她身邊的哪吒,她不由得問了一句:“你…你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
“猜到了一些。”哪吒沒有瞞她。
時青尋頓了頓,又聽哪吒解釋道:“彼時你與月曇在寶象國聊了很久,雖有屏障之阻,可后來,你也下界了好機會,我隱約能猜到一些。”
這個少年,她仰頭看他。
他正在說著自己的猜測,“我猜到,你應當是助她重歸仙位了,最差也是治好了她的心疾,還給了她能游歷四洲的能力。”
好似在長久的歲月中,他早已通過每個細節,逐漸對她了如指掌。
“這也能猜到啊……”她有些失笑。
“嗯,你一貫是個熱心腸的人。”哪吒又道。
這下時青尋頓了頓,良久后,輕嘆一聲,“或許是吧。”
她恍惚覺得,小時候她應該真是挺熱心腸的人。
在充滿愛意的環境下長大,什么外界因素都不用考慮,她十分樂意將感受過的愛,再給予給身邊每個人。
因而她從起初就接納了哪吒,后來又和敖丙成為了朋友。
之后,她會忍不住去擔心哪吒的安危,也會擔心敖丙的下場。
可她已經不是小時候了,成長會令人變得復雜,變得不再單純和天真,現在再去做一些事,她下意識會更考慮自己,表現出成年人被生活敲打后的那點回避和冷漠。
時青尋覺得自己早就不那么熱心腸了,于是對于哪吒的話,只表示出一絲無奈。
“不是或許。”怎知哪吒還真糾結上這個話題了,他看著她,“一直都是,你仍是你,沒有變過。”
這一刻,時青尋看著這個執著的少年人。
云間朦朧又略顯明熾的日光,正蕩漾在他的臉龐上,將他的眸子點亮,襯得更加清亮晶瑩。
他就這樣認真凝注著她,一字一頓道:“怎樣都是你,一直都是你。”
時青尋顫了顫眼皮,恍然驚覺——
她穿回到這個世界這么久以來,和哪吒相處過這么久以來,他從來沒有說過她變了。
哪怕起初,她對他表現得那么生疏漠然。
雖然說了也不會怎么,她自己都心覺自己變了,倒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變化,人會有改變,必須面對長大的歷程,這很正常。
可真當有個人在你面前說著,你沒有變……
她還是心里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像感慨,像受到鼓勵,像更可以堅定自我。
“我知道了,我還是我……”話鋒一轉,看著哪吒唇邊恬靜的笑意,時青尋忽然又想逗逗他,“是會讓你一直這么喜歡的我,是吧?”
沒想到她會突然說起調侃的情話,少年一下沒有反應過來似的。
他輕輕眨了下眼,悄然無覺中,耳尖有些紅。
緋紅很快蔓延至他的雙頰,在朝霞的光暈里,透著淡淡的粉色。
看他這樣羞澀的樣子,時青尋含笑,就很想親親他,剛仰起頭,唇湊去他臉頰邊,忽然聽見耳畔輕輕的一聲“嗯”。
而后,少年輕輕捏住她的下巴,在她微怔的間隙,將她的臉扳正了些,將那個她本打算印在他臉頰的吻,烙印在她的唇齒間。
時青尋覺得,心跳驀地亂了一拍。
呼吸急促起來,松開彼此的時候,朝霞色已徹底彌漫在二人的臉龐上。
“我、我要去廣寒宮一趟。”
天門已至,時青尋覺得臉上發燙,又看著對方也是一整張紅臉,一時間更是心跳加快,“明日再見吧。”
她要去清冷的月宮降降溫。
也是側面告訴哪吒,月曇在廣寒宮里。
言罷,她幾乎是落荒而逃般跑開——明明昨日才說了親吻已經不會讓自己緊張,今天又緊張了。
*
一直跑出很遠,感覺身后不再有人,時青尋才感覺心漸漸平靜了下來。
她走得很快,廣寒宮已在眼前。
與嫦娥打了個招呼自己來了,她便徑直去了月桂園找月曇。
“怎么了?”見她到來,月曇挑了挑眉,起身從樹上下來,“可有一陣子沒見你了。”
沒等她答復,月曇從樹下的小袋子里掏出一盒桂花餅,隨手交給她,“給你的。”
“你做的?”
月曇挑眉,“那不然呢?”
正好時青尋還有些躊躇,看著月曇期待的目光,她干脆先吃餅。
桂花香在輕咬的一瞬間融入齒間,餅又酥又香,時青尋眼睛亮了,“好好吃。”
“也謝謝你送來的兔子燈,很可愛。說吧,找我何事?”得到了滿意且期待的答復,月曇才再次詢問。
猶豫的心在美食投喂下,漸漸放平,時青尋看了她一眼,開口道:“我昨日和孫悟空師徒在一處,見到了奎木狼。”
“……”月曇頓了頓。
“他說他曾下界去寶象國找過你,又詢問孫悟空是否見過你,孫悟空并不曉得,并沒有回答他。”
月曇的手輕輕顫動起來,又想表現得自然,“……然后呢?”
“沒然后了。”時青尋看著她的模樣,心情有些復雜,“他走了,而后我就來廣寒宮找你了。”
盯著月曇的眼睛,時青尋想了又想,還是道:“我是來告訴你這回事的,知情后,到底怎么要怎么做,還是你的事。”
怎知月曇沉默了一會兒,卻問起她的主意來,“你覺得我該怎么做,青尋?”
時青尋本來不想說的,可看著月曇復雜難明的表情,憋了一會兒,她還是說了自己的意見。
“我比較希望你別去和他見面。”
去了寶象國,不還是在天上有滋有味當神仙嗎?問了孫悟空,不還是才已兩句話就悻悻被打發了不說了嗎?表現了后悔,但她感覺表現得根本不多。
但這話,她就沒和月曇說了,這只是她自己的一點思考而已。
讓月曇自己決定吧,就像猴哥說的那樣,時青尋想。
“我與你想的一樣。”月曇看著她的眼睛,笑了起來,“我不會見他。”
時青尋偏頭看她。
“緣已走到盡頭,我很早便徹底看清了。愛過也可以放下,不必互相折磨,何況早已不愛。何況……”
“何況什么?”時青尋問。
“重歸仙位的機會是你給我的,再出現在他面前,難保有什么風險,我不能如此做。”她鄭重道,“廣寒宮雖小,可在這里卻很安謐,又有嫦娥相伴,我應當不會再離開這兒了。”
時青尋微微錯愕,一時心中有點感慨,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月曇姐……成長了啊。”
“喂,當心你手上的餅。”月曇嗔她,“要是掉了,以后我可再也不給你做了。”
時青尋忙將手里的餅拿穩了。
相視而笑下,月曇又好像突然發覺了什么一樣,微皺眉看她,“怎么感覺……你今日有點不一樣。”
“什么不一樣?”
“臉好紅,像剛做了什么。”
“……”
好像又進入和朋友宣布自己談戀愛了的環節,時青尋輕咳一聲,都這么久了,她也不再扭捏了,坦然道:“有個事要和你說,我和哪吒在一起了。”
月曇一下瞪大了眼,再看她臉上的紅暈,已有些了然于心。
“哦,難怪啊……”
時青尋又咳嗽一聲,“還有送你的那個兔子燈,那也算哪吒送的,是他掏錢買的。”
月曇只是看上去了然了,實際要全然反應過來,還是花了些時間,再回神,她道:“那感謝三太子的禮了。”
“不用不用。”時青尋擺手,“一點小東西而已。”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時青尋問過月曇近來的修行進度,一切都沒什么問題,她便打算走了。
只不過臨離開廣寒宮之際,時青尋又被叫住了。
“時青尋!好久不見!”玉兔從欄桿邊蹦了過來,小兔子當真是一蹦一跳的,瞧著很機靈。
她笑了笑,頓住腳步,“是有陣子沒見了。”
“你最近在忙什么?怎么不來廣寒宮找我玩,瑤池也少見你回來。”仿佛是難得逮到這個玩伴,玉兔饒有興致,想纏著她說很多話,“對了,感謝你之前送蓮花來,我收到老豬的道歉了,原諒他了。”
這事,豬八戒也和她說了,時青尋只淺笑著道:“原諒了就行,你倆是好朋友,要互相多擔待。”
“我們也是好朋友吧。”
時青尋一怔,怎么突然話題轉到這里了,她點頭:“是啊。”
“還有……”向來暴躁又有點傲嬌的玉兔,此刻難得扭捏起來,“感謝你送的兔子燈,我很喜歡。”
時青尋心覺一絲怪異。
他的話沒問題,方才月曇也感謝她了,但是他的神態有點怪。
“對了。”時青尋壓下心中那點稍縱即逝的怪異,只道,“我有件事要和你說……”
“我、我也有件事要和你說。”不知何時,小少年的臉紅了。
月光沒有將那絲淺淡的緋紅抹滅,反而襯得他的臉更加酡紅,那絲紅在他精致的臉龐上暈染開來。
“我先說吧。”時青尋道。
玉兔搖頭,“不行,今日可算找機會逮著你了,我想很久了,我一定要告訴你——”
不等時青尋拒絕,他鼓起勇氣,漲紅著臉。
“時青尋,我好像有點喜歡你。”
第112章 佯裝平靜
時青尋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很驚恐。
玉兔察覺了,有一絲怔,心情變得有點忐忑,“時青尋,你這是什么表情?”
“你能撤回這句話嗎?”時青尋道。
可惜現實世界沒有撤回鍵,對方都說出來了,她只得不管不顧接了話,“我說我有事要告訴你——我和哪吒在一起了。”
“……”
時青尋眼見著兔子少年的表情從錯愕,到反應過來后不可置信。
玉兔揚高了聲,臉色漲得更紅,最后變成與她如出一轍的驚恐,“不可能,你為何要和他在一起,為何不能與我在一起?”
什么啊。
這也是能比得嗎。
時青尋瘋狂搖頭,這下一股腦把所有方才就想說的話說了。
“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我沒喜歡過你,我要是知道你這樣想過,我肯定很早就回絕你。還有,送你的那個蓮花燈,其實是哪吒送你的。”
“……真是這樣嗎?”
“真是這樣。”時青尋果斷點頭。
這次她的拒絕,比起之前面對的敖烈時,果斷了很多。
上次到底是第一次處理這種事,那時她和哪吒還沒有在一起,和敖烈也是患難與共過的真心朋友,甚至是最好的朋友,她考慮了很多。
說句心里話,身為一個成年人了,她對自己的伴侶選擇不可能一點考量和標準都沒有。
時青尋大多數時候吃軟不吃硬,性格算不上暴躁,但絕不是隨意就屈服的人,或許在戀愛的爭執與摩擦中,她需要一個更容易服軟、也更愿意聽從她話的人來與她契合。
她曾經覺得,她會更傾向于選擇一個像敖烈一樣性格溫厚寬容的伴侶。
可當敖烈向她表明心意的那一刻,她才明白過來——她好像并不會這樣選。
再溫柔、再寬厚、再愿意聽她的話,她好像都不會喜歡。
因為在心底,她似乎早已心有所屬,潛意識里早就有了一個放不下的人。
因此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面對玉兔,她變得更加果斷,甚至語氣都十分義正言辭,“今天的話,你既然說了,我聽到了,我表示知道了。但是我也告知你了,我和哪吒在一起了,我很喜歡他,所以以后還是不要提了。”
“真那么喜歡他?”玉兔眼眶紅了起來。
“對啊。”時青尋果斷點頭。
玉兔本有一雙晶瑩的赤色眼瞳,當他眼尾泛紅時,便顯得更加惹人憐愛。
但時青尋對此視而不見,甚至說她是躲著視而不見。
玉兔也是她的朋友,非要有這種沖突的話,她選擇說清楚后,從此回避他。
因為比之敖烈那次的事,現在她已經談戀愛了,邊界感這塊要更強。
“那我呢,你不喜歡我嗎?”玉兔道。
“我們是朋友,我不否認。”時青尋呼出一口氣,還是堅決劃清界限,“但如果你此刻問的‘喜歡’是指男女之愛,那我回答,我不喜歡。”
良久之后,玉兔黯然點頭,“……我知道了。”
時青尋逃似的離開了廣寒宮。
*
并且她決定之后一段時間都不要去廣寒宮了。
震驚又恍惚地躺著睡了一覺,怎知再睜眼,她又看見兔子了。
時青尋再度露出驚恐,又有點復雜的表情,“你……怎么又來了?”
“昨日太匆忙了。”玉兔同樣表情復雜,他看著時青尋站起身來,然后他像是被嚇到了一樣,開始環顧四周。
他這是怎么了,時青尋忽然福至心靈,“你是不是怕哪吒在?”
被戳中心事的兔子少年臉一紅,將目光轉回她身上,小心翼翼道:“他沒在吧。”
“沒在。”時青尋搖頭,又覺得無奈,“你怕他,你還來找我做什么?”
“我覺得沒說清楚。”玉兔踟躕著,“我還沒有把我的心意,完全向你表明,昨夜我又想了很久……”
時青尋再度驚恐起來,她搖頭:“我覺得你別說了。”
“為什么別說?”兔子很容易被刺激到,這會兒又眼眶紅了,他好像非要說,“我想了很久,我覺得就算哪吒和你在一起了,我也想再爭取一下,萬一你覺得和他不合適呢?萬一你覺得我更好呢?”
身后的蓮葉落了一滴淚珠,濺入蓮池里,神仙耳聰目明,一點動靜在耳畔都很清楚。
時青尋的眉頭猛地一跳,乍然回神,眼前幾乎飄出四個大字——
“不是……”她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想和玉兔保持更遠的距離。
他怎么還要,為愛當三啊……
玉兔發覺了她的動作,眼眸一下黯淡起來,看起來更可憐了,少年粉雕玉琢,杏眸微斂,朱唇輕抿,這般黯然神傷的模樣,若是放去高中時代,不知道有多少姐姐要為此心疼。
時青尋狠心冷著臉,嚇唬他:“別說這種話,等會兒哪吒就來了。”
玉兔一時沒說話。
“你不怕他?”
“我怕。”
“那你快走吧,我真的不喜歡你。”她嘆了口氣,“可能我沒告訴過你,其實我和哪吒很早就……”
“——我怕。”玉兔顫了顫眼睫,他眼眶是紅的,但并沒有真的怕到落淚,那絲晶瑩蕩漾在他的眼中,又想灼灼望向她,“可是比起怕,我覺得喜歡你是更重要的事,我想爭取,不想你還沒感受到我的心意,一切就結束了。”
時青尋愣了愣,旋即抿起唇:“就算被哪吒大卸八塊,做成麻辣兔頭,也不怕?”
玉兔:……
仿佛是順著她的話想到了那個可怖的下場,這下小少年眼中真有一絲瑟縮,又很快重新緩過來,像個孤勇者一般揚高聲音。
“你讓他盡管來!我說了,我不怕。別說把我做成麻辣兔頭,做成藤椒兔頭我也不怕。”
“……”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時青尋忽然嘆了口氣,她的確沒想到,這個一貫膽小的玉兔少年,在面對感情問題時這么執著,甚至別樣的勇敢。
愛一個人這么執著,也是真的純粹與熱烈。
——說起來,倒比奎木狼好多了。
“這樣,我先問你一些問題吧。”事情鬧到這一步,單純的拒絕與回避已經沒有用了,時青尋決定和他談談心。
“你說。”玉兔昂起頭,一副隨你怎么問,反正答案就是“喜歡”和“不怕”的樣子。
“你喜歡我什么啊?”時青尋有些怪。
因為實際上,她和玉兔的相處算不上多,甚至很多次她去廣寒宮找嫦娥煉丹,玉兔都沒有在,如此算起來相處過的時間便更短。
“喜歡很多啊。”仿佛早猜到時青尋會問這種問題,他對答如流,“喜歡你溫柔,喜歡你坦率,你還很有趣,就像個姐姐一樣一直照顧我。”
“嫦娥也是你姐姐。”
玉兔搖頭,“那不一樣,嫦娥姐姐是我的主人,我和姐姐之間是親人。”
“我是真的喜歡你,你又像我姐姐,又像我朋友,而且我就喜歡你這種很有朝氣的勁,你看你都不會賴床,我一來你就騰地站起身了。”
時青尋:……
像兔子一樣會瞬間彈跳,也是她被看上的原因之一嗎?
“不對,我覺得這些不是理由。”將奇怪的想法拋諸腦后,時青尋嘆氣,“你還不是很懂這些情愛之事,如果愛,應該能說出很多理由的。”
現在她自己談上戀愛了,她覺得自己的經驗可比玉兔成熟多了。
——就算沒有自己談過戀愛,就像紅孩兒說的,他看別人談戀愛都能懂談戀愛,她也曾經看小說和電視劇,看身邊的人談戀愛,肯定比兔兔懂得多了。
“這怎么不算理由?”玉兔理直氣壯,哼了一聲。
時青尋看著他,只覺得越看越怪,忽然又問道:“你和幾個姑娘相處過?”
玉兔卡殼了一下,怕時青尋會覺得他認識的人太少,但還是老實答了:“就你和嫦娥姐姐,后頭還有你叫來廣寒宮的月曇仙子。”
除卻金銀童子以外的天庭八卦頭子玉兔,竟然沒有什么相熟的女仙。
“為何你不和別的仙子玩?”時青尋感到一絲迷惑,還有點想不起自己最初是怎么和玉兔關系變好的。
“我從前日日待在廣寒宮陪姐姐,很少出廣寒宮的。”玉兔哼了一聲,“而且你以為我是什么濫情的兔?我很有分寸的,絕不和仙子們打鬧開玩笑。”
時青尋表示震驚,原來玉兔竟然是個這么剛直的男兔,都不和女孩子玩,震驚之余又嘆惋——
早知道這樣,絕對不和這樣純情的兔當朋友了。
“要不是……”玉兔好似回想起了往事,懷念之余,又有些委屈,“要不是彼時姐姐非要找你試藥,囑咐我來纏著你,我也不會多和你說話的。”
是啊,如果那時候他就沒和她說話,沒有混熟,后續他們兩個就不會成為朋友吧。
時青尋想著,她覺得破案了,心里舒坦了一點。
“是啊,你就當沒和我說過話吧。”她順著玉兔的話道,“你再仔細想想,是不是因為你只認識我一個曾經單身且可以處對象的目標,才覺得喜歡我?這不是喜歡,你可能就是一時無聊……”
“時青尋!”玉兔眼底有了一絲惱意。
他好像真的生氣了,時青尋沒再說話,頓在原地看他。
又看見這個小少年無比挫敗般耷拉下肩,他的眼眶徹底紅了,馬上就要哭出來。
“我認真回答你的問題,說了為何喜歡你,你卻覺得我幼稚。告訴你我只對你動過心,你卻覺得我是不懂愛……是你根本不喜歡我,所以才這么說的吧?”
“是的。”時青尋順著他的話,再次坦然點頭。
眼見著玉兔真的落了淚,粉雕玉琢的小少年一哭就梨花帶雨,時青尋消化掉心里的那絲不忍,繼續開口道:“我們沒可能,我已經和哪吒在一起了。最重要的是,說了這么多,我對你是從來沒想法。”
玉兔太執著了,如果不徹底狠下心,他可能還會有什么想法。
時青尋不想這樣,她干脆道:“再提就絕交。”
玉兔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時青尋又將自己和哪吒的往事一并說了出來,看著他從錯愕又震驚,最終又化為極其失落的表情,她也什么都沒多說。
要說的可能就一句,“現在明白了吧?我和他很早就認識且彼此喜歡了,我不會喜歡別人。”
玉兔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的睫毛在抖動,最后化為一句小聲的呢喃:“時青尋,我馬上要下界去了,我……”
“這樣啊。”時青尋明白他的意思,先前他透露過的,她抿了抿唇,狠心打斷了他的話,“好,屆時那一難我會避開的。”
“……”
玉兔再也說不出話了。
他失魂落魄地離開,背影看上去可憐兮兮。
時青尋看著玉兔的背影,其實心里并不好受——
至少,她本來不想把話說的這么絕的。
她希望妥善一點去處理人際關系,絕交也不要搞到這么難堪的地步。
可是她也明白,不要給這個純情至極的少年留任何念想才好,他如果執著,那就徹底打破他的執著。
*
鼻尖忽然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冷香,時青尋微微蹙眉。
她好似意識到了什么般,一轉頭,察覺到一股仿佛一直在凝視著她的視線。
——是哪吒。
在瑤池邊與她遙遙對望著的,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的哪吒,她有些怔。
這一刻她心里無端有種怪異的情緒。
為什么他看到了卻不上前來,到底看了多久,還在佯裝平靜?
“哪吒。”按捺下心中涌動的情緒,時青尋主動向他打了招呼,“什么時候來的?快過來啊。”
少年看著她,自汀步間穿過一池荷葉粉蓮,緩緩走至她身邊。
他很乖巧,也很溫馴,如此溫柔的模樣,在面對她的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如此。
“方才才到。”他甚至都沒去看玉兔離開的方向,只溫和地看著她,“怎么了?瞧著面色不大好的樣子。”
時青尋卻忽然覺得心里有點不舒服起來,明明他都看到了玉兔——
在她將視線轉向他的那一刻,她極清楚看見他正將目光從玉兔的背影處挪開。
為什么不說?
面上,她沒有將這種情緒表現出來,只搖頭道:“沒有,沒什么。”
想了想,她還是牽起他的手,主動與他溝通。
“玉兔說他喜歡我,方才我都和他解釋了。”
這下少年面色有些變化,他眉稍微動,眼中稍縱即逝閃過一絲情緒。
“你聽到什么了嗎?有什么想問我的嗎?你問吧。”看著哪吒的模樣,時青尋心里也不大好受。
她倒情愿他鬧,多說幾句,讓她可以和他多溝通溝通,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哪吒只是輕抬指尖,替她別過被風吹亂的耳發。
他的聲音仍舊輕柔,不知是佯裝,還是當真如此,“沒什么。”
第113章 如愿擁抱
時青尋不喜歡他這樣。
這個少年,他好像時而怕她不夠關注她,佯裝溫厚與寬容,意圖得到唯一的青睞。
可當他得到了,他好像又會患得患失,因為極怕失去她的珍惜,他變得更加隱忍不發,小心翼翼。
就算她總和他說有事就說出來,他依舊我行我素。
藏著,躲著,回避著,好像不相信她,更不相信他自己會得到這一切。
——一種極深的不配得感,他總覺得自己不配得一切。
時青尋勉力笑了笑,又想了想,見四下無人,踮起腳,在他唇邊親了一口。
眼見哪吒顫了顫眼眸,她小聲在他耳邊與他商量,“近來打算休假,我們回青云洞去住一段時間,好不好?”
希望二人世界能讓他獲得更多真實感,更多他們已經在一起了的那種真實感。先前他們四處游歷的時候,哪吒一直表現得還算自在的。
哪吒垂眸看著她,半晌后,他輕聲說好。
*
在小雷音寺見了孫悟空后,時青尋深感取經團現在對處理精怪的方式和態度,已經算是得心應手了。
她沒再多想西游的事,現在只想徹底有一段屬于自己的時間。
屬于自己和哪吒的時間。
哪吒也派了人下界去搜尋敖丙的蹤跡,在去往青云洞的路上,他向時青尋說著親兵帶來的消息。
“有人曾在西牛賀洲,見過類似敖丙打扮的神仙,但很快他就消失不見,并非上天,而是隱于人群。”
佇立云端中,云霞披上少年的衣袂,他垂首思忖,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敖丙,或許正在不斷變化外表,躲避行蹤。”
時青尋若有所思起來。
躲避行蹤么?
這段交談很快到頭,青云洞到了。
春過夏至,燥熱初降,池中的蓮花卻開得越發盛了,適才方下過一場雨,晶瑩的水珠在蓮葉間滾動,如翠玉盤承托的明珠,搖曳曼動,風卷著蓮葉也在輕晃。
紅蓮嫵媚,冷香彌散,赤影蕩漾在水面上,波光里又映襯著碧天山色。
青云洞很安逸,比起海邊濤濤海浪聲,這里至多是風動,葉落,以及夏季的陣陣蟬鳴。
比起海邊,時青尋更喜歡這里。
因為這里從沒有過任何令她痛心的事情發生。
一到這里,她就感覺放松極了,也覺得有些困了,雖然才睡了一覺沒多久,但是休假就是要多睡,不是么?
“記得你的真身花瓣,看看還能不能找到。”
雖然時青尋隱隱感覺已經沒了,上回哪吒突然怪異黑化,就很像被人操控了情緒。
能在他無魂無魄的情況下,還能夠那樣影響到他,一定是借助了類似真身蓮瓣這種極為重要的東西。
但是既然到了這里,又想起來了這件事,她還是囑咐了哪吒一句。
隨后,她就拍了拍哪吒的肩,像是在報備,“我要去睡覺了哦。”
只不過才松手的那一刻,少年忽然又攥住了她的手。
他垂下眸,眼中晃蕩的情緒還未完全褪去。
方才在云里,恐怕他也一直在想很多,可他沒有與她多說,時青尋能尋到他或許心情也很復雜的證據,也唯有他此刻的眼神而已。
“一起吧。”他輕聲道。
霎時間,時青尋只覺得被他攥住的指尖僵了僵,他指腹傳遞而來的,明明是溫涼的溫度,此時卻好像有點發燙。
她低下頭,想了好一會兒,沒說話,默許了他領著她進洞里。
而后,她目睹著他靜靜等待她躺去床上,又徑直去了后面的房室。
時青尋:……
是了,很早之前,他們曾經在這里住過。
哪吒自己在后方的山洞深處也有房間,彼時他們是室友。
時青尋不知當時哪吒住在這里是什么感覺,因為早在千年前,他們就曾是同榻而眠過的室友,但千年后,初見之后,在青云洞里她表現得更為生疏。
而此刻,她油然生出一種感受過親密后,又倏然關系變遠的感覺。
不知是不是和哪吒當時的感覺一樣。
少年似乎察覺了什么,他剛準備離開的步伐頓了頓,而后回過身,在她額間啄吻了一下,他輕聲道:“睡吧,尋尋。”
他或許還想自己冷靜一下。
時青尋想著,沒有多說什么。比起千年前,她的確覺得自己成熟了,她愿意用更多的包容,和更穩定的情緒去面對他。
別去質問,別去給他太多壓力。
在他將要起身的時候,她也支著身子起來,親了親他的唇角。
“別想太多,休息吧,哪吒。”她輕聲對他道。
哪吒嗯了一聲。
他還是離開去了自己的房間,時青尋覺得有些昏昏欲睡,或許是情緒不算穩定,有些煩悶,她很快睡著了。
*
她久違地做夢了。
近來都和哪吒待在一起,她的心思大都放在真實的世界里,已經好一陣子沒再夢見過回憶了。
可或許是今日情緒不佳,心緒有了波動,回憶在心里掙扎。
她夢見了哪吒大鬧東海之后的事。
抽了敖丙的龍筋,剜了他的龍心之后,暴雨驟然而降。
這場雨對于遠方的凡人而言,是久違的甘霖,是終于得救的歡呼,可對于小青尋而言……好像成了致命的打擊。
時青尋在靜靜看著,驀然也覺得心中有一絲痛。
敖丙的迷藥控制她言語中傷了哪吒,也似乎讓她在意識重新回籠之后,找回了記憶深處的秘密。
一場暴雨,一場車禍,她的親人與她都喪命其中。
回家,其實只是一個小孩在失去一切之后不甘的執念。是渾渾噩噩來到這個世界后,因為下意識想要忘掉痛苦,而為自己偽造的一個夢。
最殘酷、最冰冷的現實在告訴年幼的她,她再也回不去了。
“尋尋……”
不遠處,白衣少年衣襟染血,又被傾盆暴雨沖刷了那些血腥,他渾身濕透,墨發披散,飛身向她而來。
她說不出話。
沒有人會明白她此刻的痛苦,那種以為還有希望,卻其實什么都沒有的痛苦。
自己都回不去的人,又怎么可能還想著帶別人回去?
她開始變得沉默寡言。
暴雨沒有再停歇,這樣的雨,一場接一場,更讓她陷入了無盡的痛苦,反復回憶著穿越而來的那日……她是有多么痛苦。
她想起了一切,是怎么意識混沌間來到這個世界的、是怎么從不甘中嘗試解脫獲得肉身的、是怎么逼迫著自己忘掉那段殘忍的記憶,又天真懷揣著希望,試圖一遍遍找到回家方法的。
“尋尋,你到底怎么了?”哪吒覺得很奇怪,他嘗試詢問她。
可他沒有得到回應。
對于一個十多歲的孩子而言,驟然面臨這樣的變故,面對一日之間喪失至親的痛,她自己尚且無力化解,也做不到去完整地與旁人解釋。
哪吒對她表現的奇怪,漸漸化為一種惶恐與嫉妒。
他得不到回應,于是心覺一切或許與他剜了敖丙的心有關。
他起初想問她“是不是和敖丙有關”,又顧慮這樣問她,會激起她心中對他的憎惡——如若真是與此有關,他的提起,或許會又一次讓她討厭他的沖動。
可明明她答應過,要帶他一起回家的。
他一樣可以幫她去找尋回家的方式,根本不需要敖丙,為何少了敖丙就不可以了呢?
兩人心思各異,在這場漫長的大雨里,絲毫得不到化解。
直至東海的水已經漫上海崖。
小青尋恍然驚覺,這場雨已經不再是甘霖,若還這樣下著,會變成奪命的、摧毀一切的洪水。
就像帶走雙親的山洪一樣。
“哪吒。”她開始打起精神,主動和還沒意識到這一切的神仙少年說話,“這樣下去不行,東海或許是在報復凡間,你去凡間看看,是不是有洪災?”
少年眼中閃過一絲情緒,他正在屋前看著大雨,此刻轉頭看她,“你不怪我了?”
“你在說什么?”小青尋沒有在這一刻明白他的意思。
也因此,兩人錯失了最后解開這個誤會的機會。
哪吒轉身離去,他心里也顧念著凡人。那些他看到的,在天災中毫無反抗之力的凡人,使得他最終選擇屠龍的凡人。
一場探查回來,一切果然如小青尋所言,人間正迎來又一場浩劫。
他和小青尋商議著,要再去東海一次。
但小青尋忽然覺得有些不安。
當意識到暴雨不再是甘霖,而是東海的報復時,就仿佛驟然意識到宿命從未停止,還在恍然不覺中展開著。
她想去牽他的手,指尖才要觸碰到他的袖角,天邊有天神緩緩而至。
“逆子,孽障,原來你竟逃下了凡間。”
來人是李靖。
天神降臨凡世,代表祥瑞的云霞也紛至沓來,可云霞并沒有隔開暴雨,反而助長了雨勢,朦朦雨霧中,祥云成了黑暗的陰霾。
對于這個少年而言,李靖的三言兩語不一定能讓他就范,但若李靖帶著幾萬天兵壓境,一切就變得不一樣了。
“天庭已知曉你犯下屠龍的罪孽,雨不會停,這是對你和凡人的懲罰。”這個所謂的天神,所謂的父親,對著哪吒比面對一個陌生人還冷漠,“你不該擾亂凡間秩序,不該受凡人唆使,犯下這場錯事。”
說到凡人唆使時,他還諷刺地看了時青尋一眼。
他的神態冷漠,冷漠之下又藏著警惕,和終于可以徹底制服不孝子的征服欲。
“你乖乖就范,用自身抵債,為父可以考慮在玉帝面前為你陳情。”
小青尋拉上了哪吒的袖角。
這也是她第一次見到哪吒的父親。
雖然曾在很多故事里自以為了解到了前情,以為自己清楚明白李靖會有多冷漠虛偽,可當真實看到這個李靖時,她還是覺得惡心極了。
“不能信他,別信他,他是什么東西啊,不能用你自己抵債。”她攥著哪吒的衣服,怎么也不肯放手,她不住地搖頭。
哪吒當然不想抵債。
但他看著李靖身后數不勝數的天兵,目光漸漸幽深起來。
“哪吒。”偏執的父親在這一刻沒有任何同情心,比起父子之情,他更在意的是自己身在天庭的威望,身為一個高潔天神的威嚴。
煞星不除,將永遠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令他時時去擔心自己有朝一日會被煞星拖累,被拉下神壇。
“今日尚且只是為父前來,天庭給你這個機會謝罪。”李靖眼神如冰,他沉聲道。
他身后是千軍萬馬,而他目光所至的海崖上,不過站著兩個孤單身影。
他的眼神毫無波動,連一分憐憫都沒有,“以你一人,抵萬千之過。若今日你不動手,之后受牽連的可就遠不止你了。”
“不行!”小青尋失聲尖叫著,她意圖喚回哪吒的理智。
哪吒沒有在看她。
他仍在看黑云壓境般的天兵天將,他心知自己無法全身而退了。
*
“不行——”
時青尋被嚇醒了,她在夢里看見哪吒掙脫了她的手。
東海的蝦兵蟹將,送來了那柄被哪吒先前隨手丟入海底的短刃,而后,少年架起一道屏障,隔絕了他和她的距離。
他一道道割下自己的血肉,手沒有停頓一下,也沒有顫抖。
鮮血將他的白衣盡數染紅,那顏色刺目至極,令人自心底生出惶恐和惡心,她感到反胃,感到無比的心痛,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是一個凡人。
她討厭哪吒渾身浴血的模樣,討厭純白無暇的顏色被血污染紅的模樣。
“尋尋?”
不知何時已是夜里,洞內未掌燈,無盡的黑暗之中,有人輕喚她。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慵懶喑啞,似乎也才睡醒不久,又仿佛因為她忽然的失聲驚叫而感到詫異,“你怎么了?”
是哪吒。
眼里的淚在一顆顆掉落,時青尋感覺自己在顫抖,這么黑的世界里,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看不清哪吒的方位,只能張開手想去擁抱他。
“你在哪里?快過來,快過來……”
下一刻,她就如愿環抱住了這個少年。
微涼的身軀,雖然稍有遺憾,卻仍是健康的,完好的。
繾綣的蓮香撲人滿懷,縈繞鼻尖,令人感覺到充實而滿足,她死死攬著他,手攥緊了他背上的衣裳,才感覺窒息的痛漸漸緩了過來。
這是她曾經朝夕相伴很多年的……
對她而言,在這個世界最重要的朋友、也是最重要的伴侶啊。
“怎么了?”哪吒抱著她,輕輕拍她的背,頓了頓才道,“是不是做噩夢了?”
還好,還好他在。
她花了一會兒功夫才忍住哽咽,卻仍舊不想松開抱住他的手。
夢境的感覺太真實了,此刻,唯有不斷撫摸著他依舊鮮活且健康的身軀,她才能感到一絲慰藉。
“我是做夢了……”許久后,她才道,“我夢到你自刎的事了!”
脫離夢境,漸漸才能用客觀的心去看待那一切。
彼時,哪吒沒有太多選擇。
可她仍然覺得不甘心,仍然覺得很生氣,李靖分明是瞞著天庭到人間的,彼時的天庭尚且沒人知道哪吒的存在,他是打算先下手為強,一舉將哪吒誅殺。
他還私帶天兵,太可惡了!
難怪后來哪吒將云樓宮占下,將李靖揍得奄奄一息,天庭也沒有多言過一句。
——那是李靖應得的懲罰,甚至她覺得還不夠解氣。
時青尋將自己在夢里看到的一切說了出來,關于她正在恢復記憶的事,之前在東海邊,她早就和他說過了。
最后,她哽咽著,將千年前因為陷在無法回家的痛苦中無法告訴他的話,又帶著現如今全然一新的感受,重新說了出來。
“知道么?現在我更喜歡這個世界,我從來不后悔來到這里,也不后悔來到你的身邊。”
第114章 無限貼近
當世界化為無盡虛無,她感到了無希望之時,他仍舊相伴在她身邊。
因為他,她重新獲得救贖。
“真的很感謝那段時間,你還能一直陪在我身邊。”她緊緊擁抱著他,“當時我太難過了,我是真的什么也不想和別人多說,我不知道你當時想了什么,我猜不出來,可我也不想讓你來猜我的心思了。”
漸漸地,時青尋的心情平靜下來,她記得她曾經告訴過哪吒,她的家人已經離世了。
她說起那段她幾乎封閉自己的日子,沒有在怨恨誰,也沒有在責怪誰,她只是單純很難受而已。
“我還沒有回憶起我自己是怎么回去的,我在另一個時代的記憶,只有我從病床上蘇醒過來……我不知道還有這一切,我不知道這個世界還有一個你。”
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去的,而其實重新回去的那幾年,她過得也很艱難。
好在她慢慢成長了,很多事情已經可以心平氣和去接受了,歲月會抹平傷痕,她漸漸想明白了生死離別事常有,重要的是依舊好好生活下去。
曾經無法接受的,變得可以接受了,無法去說的話,此刻就能說出來了。
靜下心來后,時青尋忽然有了個奇怪的想法。
——一個從前從沒有想過,卻在親眼在夢中見證了哪吒自刎后心起的想法。
她從前一直覺得,哪吒這個神話人物,有一種很強的拋開世俗、蛻變重生的意味。
他犧牲了自己,保全了人間,用自刎結束了這場荒誕的東海鬧劇。
脫胎而生,破繭成蝶,涅槃新生,都是他的代言詞。
可從某種程度而言,這種自我犧牲的設定,像極了古代君王殉國、將軍殉城,事后又被人高歌悲壯,謳歌贊頌的故事。
充斥著旁人悲鳴,他自己卻一死了之什么也沒有了那種荒唐悲烈感。
人們為之感動,為之感慨,為之痛心,是時代思想帶來的悲壯犧牲,但對于來自現代的她而言……
當他是她的朋友,她的伴侶,她十分親近的人之時,她沒辦法再冷眼旁觀了,也沒辦法只是簡單的感動和共情了。
在彼時,她或許更希望他活下來。
也好在他還擁有神力,可以重新活過來。
“其實你有神力,不一定非要犧牲自己。”在此刻,回想著夢境,她撫摸著哪吒清瘦的臉龐,喃喃著,“殺出去,闖出去,一樣可以做到為自己而活。”
當初身為凡人的她,看到李靖帶來的那些兵,或許是真的惶恐與驚懼,彼時她無法去衡量那些兵力與哪吒實力之間的高低。
可當她現在再去看,當她有了和哪吒、和孫悟空一同并肩作戰過的經驗后……
她能夠看清更多。
當時的哪吒,受太乙真人傾囊相授,同樣有法寶在身,他甚至無需用盡全力,都可以殺出重圍的。
但他最終沒有那么做。
或許是擔心她的安危,或許是顧念著凡人,也或許是受他本身自毀式的想法……
——那是一種源于出生以來就被人剝奪所有,而帶來的深深不配得感。
時青尋無法評判哪吒究竟是不是煞星,究竟是不是懷揣著一個殺心,也不想去評判。
她所目睹的,更多是世人在口誅筆伐,是他們親手將白紙染成了臟亂的墨色。
他們令這個少年在無意識間,也以為自己生來就是惡的。
而后世人再次謾罵他,說他是天生煞星,是惡劣殺神,說他不配為神仙,讓他甘愿淪陷,甘心犧牲。
可是神仙們在云頭高高在上,真正動手除去惡龍的人,做了好事的人……
本來就是他啊。
“不一定要借用痛苦的自刎,才能換來新生。”雖然這話如今聽起來有些無力,因為事情已經發生了,但她還是想這樣告訴他。
她直視著哪吒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不一定要以世人的目光去活,才算是新生。從始至終,從你來到這個世界上,你都是為自己而活的。”
如果可以,她真的更希望他在彼時就能掙脫束縛,直面困境,好好的活下去,用他原本的身軀活下去。
“以后,都好好的認真的,為自己活下去好不好?”
新生不一定要以自我毀滅般的方式來實現,放下那些心結,和自己和解,一樣是新生。
哪吒的神色好像有些迷茫,又有些微妙。
他看了時青尋好一會兒,忽然問道:“若是……我的神力本該散盡,是你重新給予我的呢?”
時青尋微怔。
她回想起了在靈山之中,金吒與她說過的話。
金吒說哪吒受太乙真人相助,得以用蓮藕身復活,但畢竟不再是神仙。
蓮藕終會腐爛,比普通人還不如。
“那就說明……”回到眼下,她又覺得眼睛酸澀了,可是不想在兩人明明這么親密的時候悲傷,于是湊近他親了親他的臉頰,不想讓他看到她又在哭,“當年,我就是這么想了。”
想他復活,想他擁有的是真正的新生。
這一刻,她恍然間明白,為何云樓宮里她好似在恐懼,在憤怒,最后一刻卻很快釋然了。
——她愿意救的少年,在她心里從來都不是世人所言之的惡人。
他比任何人都純粹,是她愿意用某種代價去換他重生的少年。
哪吒忽然將她擁得更緊了。
淚痕交錯在兩人的臉頰上,是黏膩又冰涼的觸感,他很快在黑暗中摸索觸碰到她的唇瓣,輕輕啄吻上去。
浸濕唇瓣的淚珠是咸的,可充斥在兩人身上的氣味卻是甜膩的。
馥郁的蓮香,是獨屬于彼此間的氣息。
他摟住她的背,一個想獲取依靠,想要與她無限貼近的姿勢。
又漸漸撫摸至她的頸脖,她的烏發與他的手指纏繞著,他不愿意放手,扣住她的后腦將她擁得更緊。
時青尋也沒有完全讓他主動,她同樣緊緊擁抱著他,仰著頭,想要回應他。
這個吻起初溫柔而試探,一次次的細吻帶著安撫意味。
后來卻更像是情難自禁。
哪吒的身體在輕輕顫動,不由自主地想要索取更多,他想要呼吸彼此交融,更希望氣息彼此交匯。
“尋尋……”
半夢半醒,換氣的瞬間,他在呢喃著。
“嗯?”時青尋下意識抬頭看他,緊摟著他的頸脖,再次被他黏黏糊糊吻上了嘴唇。
輕輕啃噬她的唇瓣,勾纏她的舌尖,他的手放棄去纏繞她的烏發,也怕扯動她的發讓她疼,轉而摟住她的后腰。
酥麻的感覺蕩起,唇瓣碾磨間,少年似乎希望品嘗到她所有的氣息,唇齒相依,抵死纏綿,牢牢擁住她,怎么也不肯放手。
“不要再用你來換我重生……好不好?”
哪吒輕喃的聲音,伴隨著充滿潮氣與甜膩的吻落下,時青尋頓了頓,只將他擁得更緊,讓他感受著她仍舊在的溫度。
沒有誰再需要重生了,她在纏綿至極的親吻中,如此心想著。
*
在青云洞的日子很平靜,是時青尋曾設想過的躺平人生,而且這座蛇盤山好像已經沒有青蛇了。
可能當初真被哪吒殺空了。
以后要是可以從瑤池退休了,她希望就來這里躺平,時青尋想。
現在,她漸漸明白了斬草要除根的重要性,根不除盡,可能就會在某日你意圖躺平的時候,突然反咬你一口。
——比如現在藏著找不見的敖丙。
一想到這事就有點愁,她又嘆了口氣,躺在門前的竹椅上,看著哪吒正在勤懇打理一池的蓮花。
其實也不用怎么打理,兩人都是草木化身,又是佛蓮身,最好處理的就是這些蓮花,隨手一揮,蓮花便能漲勢極好。
哪吒只是忽然有了點閑情雅致。
時青尋看著看著,忽地也生出些興致。
在少年伸出手要去撫弄那株紅蓮的時候,她指尖微動,蓮花瞬間挪了點方向。
哪吒仿佛微有訝異,但由于他慣常表情淡淡,因此很容易看出是裝的——裝來哄她高興的。
他抬眸看向了她。
時青尋眉一挑,指尖又輕點了一下,那朵蓮花便挪去了他手背邊,白衣若雪,紅蓮若火,交疊的顏色極為明燦,蓮花在他手心里親昵地蹭了蹭。
蓮瓣拂過柔嫩的手心,是微涼又略顯柔順的手感。
哪吒摩挲了一會兒花瓣,忽然仰頭看天上。
有人來了。
時青尋立刻從竹椅上騰地站起身,只聽見哪吒淡聲道:“無妨,是云樓宮的家兵。”
她又坐了回去。
“稟三殿下,屬下在西牛賀洲再次發覺了龍宮三太子的蹤跡。”家兵垂首稟報。
時青尋正在偏頭看哪吒。
從前她還沒恢復記憶的時候,沒有太過注意。
如今看著哪吒脊背挺直佇立在蓮花池前的模樣,觀他聽著云樓宮的家兵匯報的神態——她油然而生一種“她的小少年果然還是長大了啊”的感覺。
曾經那個無依無靠的小少年,在無知無覺中,真的長成了她記憶里哪吒三太子的模樣。
縱使他會染盡烏墨,縱使他會蒼白脆弱,可撥開一切云霧去看……
仍是那個懷揣著赤子之心的哪吒三太子。
“……朱紫國么?”哪吒對這個地名不算熟,只是淡聲復念了一遍。
等等,朱紫國?好熟悉的名字。
時青尋又一次站起了身,哪吒抬眸,以為她是還有什么額外線索,于是側目看她。
“呃,不是關于敖丙,是猴哥他們可能會走過那兒。”
這個故事她也算不上特別記憶猶新,但好歹有記憶,記憶點在這個妖怪也算是難得從頭至尾沒有想過吃唐僧肉的妖怪,它好像都沒見著唐僧。
是因為它單相思朱紫國國王的王后金宮娘娘,恰逢唐僧師徒經過,朱紫國國王請唐僧除妖,所以最后被猴哥助人為樂捉回去了。
——對了,這個妖怪就是觀音菩薩的坐騎金毛犼,也叫賽太歲。
一個關系戶。
這一難,也算是西行后期比較簡單和平的一難了。
哪吒點了點頭,表示了然。待家兵走后,時青尋又湊去他身邊,將自己記得的這些劇情與他說了一遍。
“即刻動身?”哪吒詢問她。
如今的他,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只站在她和取經團身后的少年了。
時青尋已經發現了有一陣子,哪吒好似也開始主動和取經團有了交流,也會主動提出去幫忙——尤其愛在其中和孫悟空拌嘴。
“嗯。”她笑了笑,“走吧。”
神仙也沒什么所謂細軟好收拾的,這次他們去主要也是奔著敖丙的行蹤,去晚了,可能就什么也尋獲不到了。
事不宜遲,二人一同飛身上天。
*
沿著西走,有方向的時候,到一個地方很快。
他們啟程的時候是傍晚,到朱紫國時將將夜深,從天上看去,只見門樓高聳,垛迭齊排,燈火盈盈,錯落有致。
城門樓前有活水流過,燈火落在其中如碎星,合著天上的燦然明星,蕩漾的波光極有生機。
時青尋看了一會兒,與哪吒在四處尋找著,卻沒有發現敖丙的氣息。
“他們在這里。”
但哪吒一句他們,時青尋就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敖丙的蹤跡,可能一時半會兒是尋不到了,但西天取經團正在此處。
于是他們又往王宮飛去。
不同于城邊的星點燈燭,此刻也算不上萬籟俱寂的時刻,一座宏大的朱紫國王宮,竟然沒點幾盞燈。
其中,卻有一處別殿燈火通明。
黑暗的地界,光明最吸引人,兩人不約而同往那處飛。也不用想那么多,猴哥的靈力已經可以感覺到了。
二人落定在屋頂前,見屋內有好幾個人影,好似在挑著燈搗鼓著什么。
時青尋湊近看了看,好家伙,好一個西游黑作坊——
只見一座小偏殿里,取經團三個徒弟湊在燈火前,悉悉索索瘋狂搗鼓著什么。
有個身影在燈火煌煌下閃身,竄至窗邊,仰頭看他們。
正是孫悟空,此刻他正一邊手捧著一個小藥臼,另一邊拿著小金箍棒不斷搗弄著,搗藥的速度快起火星子,“小妹,哪吒,你們怎么夜半來了?”
“猴哥,你在制藥?制的什么藥?”時青尋對他手里的東西感到好奇。
孫悟空嘿嘿一笑,神秘兮兮招呼他們湊過來,才開口道:“那朱紫國國王害了相思病,如今近乎藥石無醫,俺老孫見他也算個賢君,也正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救上他一救。”
猴哥還會醫術。
時青尋饒有興趣地盯著他看,但她卻沒真的細問。
這個也算一個小小的千古之謎了。
九九八十一難里,孫悟空救人多是用法術或尋仙丹,唯有這朱紫國一難是他實打實拿出了本事,還使上了望聞問切的手段,親制丹藥,治好了國王。
后來有人說他是從須菩提祖師那兒學成了儒釋道醫,也有人說他是從前小猴子時代跟著人學的,更有人說其實他是瞎鼓搗,其中唯一靈驗的其實是……
呃,靈驗的是什么來著,她一下忘了。
時青尋撓了撓頭,順著屋里人的招手,帶著哪吒從窗戶里翻了進去——為啥要翻窗,可能就是比較符合夜潛黑心作坊的心態吧。
她沒多問,只是興致勃勃看著一窩人哼哧哼哧制藥,孫悟空負責搗藥,沙僧負責擇去藥材上的雜質,豬八戒負責加油助威。
不管怎么說,她覺得猴哥都是神通廣大的,會不會醫術,其實并不那么重要。
她信猴哥什么都會,因為他是什么都會的猴哥!
“呆子。”藥搗的差不多了,猴哥蹭了蹭手上黑黢黢的鍋底灰,才去摸豬八戒的頭,“你再去外頭尋一味馬尿來。”
驚!時青尋想了起來那味神奇的藥材是什么了——
正是馬尿。
第115章 主動回憶
小白龍,好像有點危。
果不其然,豬八戒立刻道:“這簡單,老豬我去外頭,找小白龍師弟來上——”
“呃,這個……”時青尋下意識打斷了豬八戒的話,“不太好吧。”
說完她就趕忙看向猴哥,猴哥還在專注搗藥,不知道的以為他是兔子變的猴子。
“猴哥猴哥。”她小聲喊他。
“嗯?”孫悟空耳朵應了,眼睛沒應,還在持續專注中,“怎么了?”
豬八戒已經在摩拳擦掌,拎著個壺就準備起身去找小白龍了。
沙僧和敖烈是關系最好的,見豬八戒躍躍欲試,沙僧勸了一聲,“二師兄,我覺得這不妥……”
“別這樣搞吧,又不是別處沒馬了。”時青尋也正好出聲了,“就算敖烈此刻化成白龍馬,骨子里也是玉龍三太子,這樣他會很難堪。”
若說只是一出戲文故事,這種事就當看個笑話就過去了。
但這個世界的小白龍,他是真實鮮活的,他有身體有性格,還是她的朋友——這不是一個玩笑就過去了的事。
而且她心覺猴哥也不會這樣搞,因為如今的猴哥,在她看來也是有血有肉、有思考的猴。
他心細如發,總是能妥善處理各種事。
若說唐僧是精神領袖,他一定是底下那個實干派領導者,上至除妖,下至師兄弟團結,他都會關心的,他不會想敖烈難堪。
“怎么了怎么了?”猴哥終于把藥搗好了,抬起頭來,才發現氣氛莫名的有些僵。
他好像擁有非常良好的記憶力和聽力,眼睛一轉,好像就想明白了他們方才的話,拍了拍豬八戒的耳朵,“想什么呢你,哪有拿小師弟開刀的,快,馬廄里隨意找一匹馬去。”
時青尋心下微微松了口氣,也側面說明,猴哥治朱紫國國王的病完全靠的是自己本事。
豬八戒哼哼唧唧走了,時青尋帶著哪吒也不打算久留,他們來這里的目的是找敖丙,走前她又問了問孫悟空有沒有看見過他。
“敖丙?”孫悟空微皺起眉毛。
“對。”
時青尋說著哪吒的家兵回話,在這一帶見到了敖丙。
她在找敖丙這事孫悟空是知道的,上回在火焰山,一行人湊一起的時候正好就聽到了。
但孫悟空細細回想起來,只搖了搖頭:“自我們來起,并未感受到過。”
不過取經團也是剛來城中兩日,時青尋想了想,消息這種東西嘛,它肯定是有滯后性的,但不代表就一點蛛絲馬跡尋不到了。
她決定再和哪吒在附近找找,就此拜別取經團。
*
只是又找了一夜,把周圍幾座山都逛了,仍舊沒有尋到什么線索。
一回頭,搜著搜著,又回到了朱紫國王宮。
方才還下了一場雨,天氣有些霧蒙蒙。
但此時,這座恢弘的王宮比之夜里的死氣沉沉,一片沉寂,好像忽然在白日恢復了生氣一樣。
時青尋定睛一看,原是今日宮中四處鋪設了紅綢綾緞,彩燈香臺,侍女們自一座精巧的亭臺處來來往往,捧著珍饈美饌,端著香甜瓜果,好像是在設宴。
看著看著,人就已經往那處飛了。
顧及突然飛過去可能會嚇到凡人,時青尋還設了個隱蔽術,見哪吒還有一半身子沒被法術籠罩到,她扯著他的袖子叫他靠近點。
可不知是不是一下扯太猛了,又或是少年沒注意,他一下撲到了她身上。
差些被哪吒從云上撞下去了,時青尋面露驚恐,好在又被他摟穩了腰,他環抱住她,一切平安無事。
“唔,咱小心點……”時青尋呼出一口氣,這要是摔下去了還得了。
她不要做第一個飛在天上裝逼不成,還摔個狗啃泥的神仙!
后怕般想拍拍胸口,卻發現此刻自己和哪吒貼得太近,兩個人的身軀間沒有任何空隙。
正是此時,她又察覺到了一道饒有興味的視線。
時青尋感覺不好,一轉頭,果不其然,正與猴哥的眼睛對上。
“嘖嘖嘖。”孫悟空正在給豬八戒投喂西瓜,一邊投喂,一邊沖她笑,“今日這么膩歪哦。”
猴哥的聲音很輕,就像落在她耳邊一樣,可能是他使了個什么小術法,連正緊緊抱著她的哪吒都沒聽見。
哪吒只是發覺了她的臉色倏然間爆紅,不由輕聲問道:“尋尋,怎么了?”
他們不是沒擁抱過,反而是擁抱過很多次。在青云洞待了一陣子,感覺關系更親密了一些。
時青尋已經很少會因為擁抱而臉紅了。
事出反常,哪吒追問了這一聲,卻一下弄得她臉更紅了,紅是因為猴哥的火眼金睛好似一眼就會看穿她的隱蔽術——四下無人的時候擁抱沒什么,但有人正盯著,那還是有點難為情啊。
她拍了拍哪吒的肩膀,示意他將她松開,而后佯裝若無其事道:“咳,沒什么沒什么,我們下去吧。”
哪吒看了孫悟空一眼,若有所思,好像看明白了。
在時青尋準備邁腿起飛的瞬息,他輕輕勾了勾她的小指,想再和她牽起手。
時青尋的手一頓,想縮,因為覺得難為情,但又不想拒絕他這等小事,最后選擇社死就社死吧,她回握住哪吒的手。
瞥見哪吒一臉滿足的樣子,孫悟空無語,白了他一眼。
這原是一場為西行取經團設的宴,朱紫國國王的病被猴哥治好了。
兩人落地時,正聽見朱紫國國王精神抖擻、卻又悲惋至極地追憶往事,“三年前,正值端午佳節,本王與王后在這海榴亭內解棕插艾,掛菖蒲,飲雄黃酒,觀賽龍舟……”
時青尋心中忽然竄出個不太合時宜的問題——啊,怎么國外還過端午啊?
朱紫國已是西域之境,這里的建筑風格已經和中原大相徑庭,從朱紫國國王及城內百姓的長相上、以及服飾上,也能看出來。
是比胡人還胡的胡服……反正就是看上去不太像會過端午節的。
但怎么說呢,我大唐就是最強的,可能這里也受了中原影響吧,時青尋沒打算在這點小事上糾結。
她拉著哪吒,湊去孫悟空他們身邊,也津津有味聽著現場版的賽太歲副本解說。
和她所了解到的劇情大差不差。
金圣宮王后于三年前的端午節被賽太歲擄走,賽太歲揚言不給人就吃人,國王受驚,不小心吃粽子噎到了,噎了三年,幸得如今孫悟空為他醫治好了。
猴哥眼睛一轉,滿臉都是“我來活了”的表情,詢問起朱紫國國王:“國王可想要那金圣宮娘娘回來啊?”
“想!自然想!本王無時無刻不念著王后回來。”
好,一拍即合,不必多說,猴哥準備上天。
麒麟山獬豸洞離這里很遠,聽國王說,約莫有三千多里,但對神仙而言,就還好。
孫悟空剛轉頭要走,忽然又看見旁邊還隱身的時青尋和哪吒,手勾了勾,“小妹,小蓮花,去玩啊。”
猴哥現在很會找助力。
也早早看出時青尋喜歡跟著他們玩,因此多數時候,都會問她一聲。
但這次時青尋有些踟躕,因為敖丙還沒找,雖然這里實在是沒發覺敖丙的氣息,可她總覺得……搜尋了這么久都沒消息,突然冒出來一個頭,或許是藏了什么端倪。
出現又消失,像引誘,像陷阱。
“我……”她還在遲疑,要不要在這處再擴大一下搜索范圍。
哪吒忽然出言道:“走吧。”
時青尋一頓,倏然轉頭看他,卻見云銷雨霽之下,少年的眼眸被天邊的日光映襯得萬分純然。
他就是單純感興趣,眸中露出一點興致勃勃的情緒。
不像起初那個陪她來玩,卻只是默默無言跟在她背后的少年了——可這是好事。
時青尋希望他的人生是有更多繽紛色彩的,他不單只能擁有她一個伴侶,他還可以去收獲很多朋友。
“走。”于是她也不再遲疑。
*
麒麟山獬豸洞,實則是塊靈山寶地。
山陡峭,崖嶙峋,可草木林遍,郁郁蔥蔥,苔蘚附在怪石上,又有云霧如煙如霧凇,在現代絕對是能直接5A景點的好山景。
但此刻,幾人都無意多欣賞,綠色原生態在這個世界可太常見了,現在重要的是去打架。
山頭有一簇五色煙竄上天,怎么說呢,像這種特殊的光效,一看就是目標地點。
幾人對視一眼,不過還沒走幾步,先打劫了一個叫“有來有去”的小妖怪。
“有來有去”還有個身份證明,是綴在他腰間的木牌子,刻得精巧極了,上書——“心腹小校一名,有來有去。長用懸掛,無牌即假。”
孫悟空心覺有趣,揣在手里來回把玩。
玩開心了,眼睛忽然一轉,看著時青尋和哪吒,“就一塊牌,如何是好?我們可有三個人,進不去哇,待俺老孫先去會那妖怪一會吧。”
言罷,他就真猶自跑了。
時青尋:……
這是真玩嗨了,說好帶他們一起玩,又想自己先去打一架了。
這就是回歸山林的猴兒嗎?
時青尋無奈,轉頭看了眼興致仍然頗高的哪吒,驀地又想明白了。
兩尊大神湊一起,擒獲妖怪恐怕不在話下,這一難不涉及唐僧,沒太多后顧之憂。孫悟空想自己先趕去獬豸洞打盡興,不想讓哪吒搶了先。
想通了以后又覺得有些好笑,這些西游人物,有時候看起來真的還蠻孩子氣的。
——會讓人也不自覺回憶起,童年時無憂無慮置身于童話故事里的感覺。
“走吧。”
四下無人時,時青尋下意識就去牽哪吒的手,又忽然怕哪里竄出來個“有來無去”,想了想,轉成去牽他的袖角。
哪吒卻沒給她選擇的余地,只是動作極為輕柔,手腕一轉,托著她的手抬起,而后與她十指相扣。
“可以這樣么?”
“……”
喂!都牽住了,為什么還要問啊。
時青尋總是會在某些時候,被他這種提問搞得老臉一紅,他的語氣總像是詢問,是試探,又像是某種故意誘敵深入的示弱。
反正就是,她會因為他這種看似純情、又會在某一刻反應過來后覺得他很懂的樣子……
搞得有點羞澀。
“走啦。”手纏綿地與他相扣,她順勢揉了揉他的指骨,最終道。
不過這次他們趕路不算急。
哪吒有興致去和孫悟空一起打架,但看出孫悟空想單干,他也無所謂。比之打架,此刻他儼然更享受與時青尋十指相纏,一同在林間愜意閑逛的感覺。
“尋尋。”
“嗯?”
“千年前,我們一起逛過類似的林間小路,記得么?”哪吒微微偏頭,垂眸看她。
時青尋錯愕了一瞬。
——這算是哪吒第一次,主動和她追溯往事。
先前游歷的時候,在青云洞小住的時候,他們不是沒聊起過回憶的話題,可多是她在說自己想起了什么,哪吒很少會順著她的回憶去展開。
他不算太善言辭,只是在每次她需要回應的時候回應她,也只到此為止了。
時青尋總覺得自己是個比哪吒更容易往前看的人,從前看他,總覺得他好像經常會陷在回憶里。
可真當他們可以一起去回憶時,在這個過程里,她有時又會恍惚,覺得他怎么這么被動,好像看得很開、不是很在意的樣子。
現在想想……或許是她當時說太多了吧,絮絮叨叨的,沒給他太多機會。
而且,許是因為小時候擁有的愛太少,這個少年好像很容易反復質疑糾結,生怕一切并非他想得那樣,她心覺也不用逼他去回憶,他可能怕多說多錯,真想說的時候就會說了。
——這不,觸發記憶場景,他不就主動起來了么?
時青尋看著靜謐的林間小路,日光自樹椏間傾泄而下,碎光如金,墜落在蒼翠碧綠的小徑上,這條路很長,蜿蜒至山頂。
一瞬間,她眼前恍惚閃過的情景,是靈山那條宛若天梯的山路。
那好像是她爬過最漫長而煎熬的山路,比乾元山的還長。
但她心知哪吒說的不是那個,是他們早在去靈山前,在他自刎前,去游歷之時發生的事。
“記得啊。”她輕笑起來,順著少年的話陷入回憶,“那時候,你背著我走上山的嘛。”
是在去花果山參拜猴哥前的最后一站。
彼時她走累了,因為她只是一個凡人,不比少年神仙精力旺盛,可她又不好意思說,畢竟那會兒她和他還不大熟。
但那時的他,很快就察覺了。
小少年佇立凝眉,似乎思索了好一會兒,才對著小時候的她道:“……要不,我背你?”
她還記得那時候她的感受——天啦,童年男神,哪吒大神,他竟然要背她。
簡而言之,爽到了。
在矜持了一會兒后,小時候的她就發現小哪吒別樣直球,似乎不懂什么迂回委婉,見她支吾半天沒拒絕也同意,直接默認了她同意。
那時他們第一次挨得那么近,也或者不是第一次,好像出現的時候就摔一起去了。
……
“我背你上山吧。”
時青尋還在胡思亂想著,他們第一次親密接觸是什么時候來著?忽然,耳畔響起如今哪吒清冽的聲音。
霎時間,她從回憶里脫身,眼眸微閃,仰頭看著他。
“怎么突然這樣說呀?”她有些不解,啞然失笑。
現如今她早不是凡人了,是神仙,他們直接飛上山都可以。
哪吒沉默了一會兒,他似乎在透過她回憶更深的往事,可最終,他沒有將那段往事說出口。
他只是輕聲道:“很久沒背過你了,想踐行一次。”
踐行?
什么叫踐行呢,一是履行之前的承諾,二是指送別。此情此景來看,肯定不是送別……但還有什么諾言要他實現么?
時青尋心覺奇怪,見他垂眸眼也不眨地看著她,帶著一點期盼,一點懇求的意味。
鬼使神差地,她答應了,因為她不想讓他落空心愿。
“好。”
第116章 男女通吃
時青尋沒有想明白自己為何要答應。
她想去琢磨哪吒話中所謂“踐行”的意思,想看透這個少年更多,可當他伸出手來,屈下身子意圖讓她依靠時,她忽然什么都想不了了。
躺去他后背的動作仿佛順理成章,心底里,她似乎很想幫他完成這個心愿。
一個藏在無盡歲月里,被他反復惦念的心愿,又或者不止這個。
每一個曾經的遺憾,在重新回到這個世界后,兩個人潛意識里都想彌補。
“哪吒……”
將頭擱在少年寬厚有力的肩膀上,她的心亂忽地完全平靜下來。
此刻好像無需多言什么,只需靜靜感受彼此的氣息就好。
感受那股清冽又甜膩的蓮香,感受他微涼此刻卻剛好的體溫,感受到他的發絲拂弄過臉頰,有點癢癢的,惹得她忍不住又蹭了蹭他的頸窩。
但她也沒能感受太久。
天邊忽然竄起巨響的火炮聲,一眼看去,只見煙火黃沙,漫上天際,好不厲害。
感覺耳朵都快聾了。
時青尋略有一絲迷茫地看向天上,正是山頂的方向。
迷茫很快轉化為了然,她記得這賽太歲是有一樣法寶的,好像是三個金鈴鐺,能施放出火焰、濃煙、黃沙。
——而且都不是一般的火氣煙沙,畢竟是從觀音大士那里得來的法寶。
誰使了?賽太歲對猴哥嗎?
“我們去看看。”
這樣一想,時青尋有些心急,雖然猴哥的眼疾之前給她治好了,但畢竟法寶厲害,猴哥就算不重傷也有傷,她不大放心得下。
哪吒曉得她的意思,他自己也盯著漫天火光,眼眸一閃,閃過一絲興味。
“走。”少年輕道一句,背著她就飛身上山。
“啊,等等,把我放下來先……”
從山腳飛上山不過眨眼的功夫,哪吒用了風火輪,三昧真火于足下騰起之時,時青尋才反應過來——沒必要還背著她上山吧!
萬一上了山,正遇上猴哥和賽太歲在打架……她這樣很社死啊,哪吒都不覺得社死嗎?
“哎喲!”
時青尋正有些發窘,風聲掠過,山頂已至,有熟悉的小奶音響起。
好消息,賽太歲沒在。
壞消息,但是猴哥看到了。
孫悟空的目光在他們身上逡巡了一番,略帶揶揄道:“小妹,小蓮花,你們來了啊。”
時青尋更覺躁得慌,好在哪吒也順勢將她放了下來。
孫悟空湊了過來,看出兩人眼下的好奇,與他們解釋起來,“俺老孫見著金圣宮娘娘了,原本叫娘娘哄著那怪將法寶取了下來,怎知不會操控,一下脫了手。”
他甫一說完,時青尋和哪吒都不由自主看向山頂。
只見三個金鈴變得碩大,像三個沖天炮,也像三把加特林,直杵杵立在山上的巨石旁。
哪吒輕呵一聲,“沉不住氣。”
“喂,小蓮花,你又馬后炮,有本事你上。”孫悟空見不得他這事后諸葛亮的模樣。
哪吒也仍回嘴,“不是你要當先鋒?”
時青尋:……
熟練地橫在他們倆之間用手比了個叉后,她余光瞥見了一只威風凜凜、頭長得像惡犬又有點像龍的魁梧妖怪,她指了指道:“那是賽太歲嗎?”
孫悟空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正是。”
“鈴鐺被他收回去了。”
“……”
孫悟空咬牙,又嘖了一聲,“麻煩,又得去誆一回了。”
他剛要走,忽地,哪吒抬袖攔了攔他,迎著他略帶不解的目光,哪吒淡聲道:“我去,免得你再失手。”
“你……”孫悟空眼睛一轉,不打算吵了,笑嘻嘻攤手,“那就請小蓮花太子大顯神通吧。”
若說是哪吒的激將法奏效了,那也不是。
孫悟空只是想到方才哪吒到底留了手,耐心等上他先和妖怪玩了一通才上山,決定把第二回玩弄妖怪的機會讓給他。
——若他知道,方才哪吒其實是在和時青尋調風弄月,壓根沒想著幫他的事,可能就要再考慮考慮了。
哪吒眨眼就下去了。
時青尋見狀,想了想,對著猴哥道:“哎呀猴哥,就讓他玩一回吧。”
她也看清了哪吒的躍躍欲試與興致勃勃。
孫悟空輕哼了一聲,點了點她的腦袋,“你就寵他吧。”
時青尋一噎,這話其實本身而言倒也不現代吧,但怎么就那么像梗呢。
這還是頭一回哪吒這么急不可耐,由著她和孫悟空在云頭。
時青尋也想去現場觀看賽太歲副本,孫悟空看出她想法,自然也是這般想的,兩人一起飛身下去,隱在洞口邊。
早前,哪吒特地培訓了她的變化之術。
如今她也能和孫悟空一樣變做一只小蜜蜂蟄伏著了,就是變得還不算特別逼真,比如她是一只“紅”蜜蜂,對應著她的真身是一朵紅蓮。
但,也無傷大雅吧。
兩只小蜜蜂都沒有揪這點細節,因為他們才進洞,很快就傻眼——
率先傻眼的是孫悟空,因著他有火眼金睛,很快看出哪吒用了什么伎倆,看出來之后又覺得果然如此。
“小妹。”蜜蜂空扇動翅膀,用屁股指了指方向,“喏,你的小蓮花在那兒呢,金圣宮娘娘身旁的那個婢女。”
時青尋:……
哪吒大神的女裝play,第N次。
既然哪吒這么喜歡扮妹妹,那她希望下次他能夠單獨在……咳,單獨扮給她看。
驅散掉腦袋里奇怪的play想法,時青尋定睛一看,賽太歲已然從另一處洞口繞了進來,殷勤地與金圣宮娘娘說起話來。
于此同時,女裝哪吒也淡淡瞥了時青尋和孫悟空一眼。
他指尖微動,趁著賽太歲和金圣宮娘娘說話的間隙,使了個法術,賽太歲立刻覺得渾身騷癢起來。
“哎呀,我怎得身上這般癢喲。”賽太歲渾身不自在,他開始瘋狂抓撓,一撓撓出幾只虱子來。
金圣宮娘娘好似略微怔愣,看了哪吒一眼,有些踟躕,不知下一步該怎么做。
“哇,娘娘,我平日里從不長虱子的!”情人面前出糗的賽太歲,臉都紅了,瘋狂解釋,“這、這……我可是很愛干凈的小毛怪,先前每每來見你,都沐浴焚香的。”
時青尋看了眼賽太歲,見他身上還在不斷冒虱子,連帶著腰間綴著的金鈴上也落了幾個,心底有一絲詫異。
詫異不是賽太歲一下中了招,而是哪吒使了和原著里一樣的手段——但這本來是孫悟空使的。
原來劇情是會被校正的嗎?
哪吒忽然仰頭看了她一眼,女裝嬌柔,眉目瀲滟,時青尋驀地心跳快了起來。
真要命,他怎么給人一種男女通吃的感覺啊。
明明他現在都還不是原本的臉。
“過來。”有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是哪吒輕淺淡然的聲線,帶著一絲笑意。
時青尋看著他旁邊滿地的虱子,瘋狂擺尾拒絕,“不、不了吧,一會兒再過去。”
短距離里,兩人可以用一點簡單的術法私密傳音。
時青尋心里想著,雖然此刻哪吒的神態很誘惑,但站在虱子堆也不誘惑了。
哪吒倒也沒強求,只是一聲悶笑傳來,聽著更蠱惑了。
不多時,他手擒了賽太歲取下的三個金鈴,沒再多留,往他們這邊的洞口走來。
走動時指尖輕捻過石壁,他讓時青尋變做的紅蜜蜂停在他指腹,還順勢拍了拍她的頭,輕聲道:“走了。”
*
孫悟空跟著他們身后飛出了獬豸洞。
一邊飛,一邊“破口大罵”哪吒,“好你個小蓮花,你跑那么快干嘛?就帶著小妹,也不給俺老孫靠靠肩頭是吧?”
哪吒一個閃身,徹底躲開孫悟空欲飛上他肩頭的動作。
孫悟空:……
化身成人,孫悟空將哪吒手里的三個金鈴橫手奪過,哪吒倒也沒攔。
時青尋看著他們倆打鬧,提醒了一聲:“小些動作,別又走火了。”
“放心放心。”孫悟空擺了擺另一只沒有拿著鈴鐺的手,“俺老孫這次定然手穩得很。”
時青尋又將目光轉向他手里的鈴鐺,看著看著,感覺真的很像一個項圈。
——也是,賽太歲原本就是觀音的坐騎,原著里還形容它“似犬”,所以這還真是個狗狗項圈鏈。
孫悟空已經急不可待再次去逗弄賽太歲了。
或許故意欠欠的去逗狗這種事,是每個人、每個猴都忍不住去做的吧。
時青尋就看著孫悟空跑去云下,金箍棒一幌,開始砸門:“賽太歲,我乃朱紫國拜請來的外公,你快快出門,將金圣宮娘娘還來!”
猴王桀驁不馴,日光之下,如意金箍棒上反射著斑斕的光,點亮了他那雙燦燦如火的金眸,他微微挑眉,意氣風發。
時青尋稍稍發散靈力,能聽見門內的小妖怪在交頭接耳。
“朱紫國來的外公?”
“他還知大王尊號。我們快去稟報大王吧!”
“報!門外有個姓‘外’的人!說是從朱紫國來的!”
時青尋:……
好一個姓“外”的人。
不多時,重新衣冠齊楚的賽太歲,在小妖們的簇擁下走了出來,他與小妖們一同張望,“誰是朱紫國來的姓‘外’的?”
在他們開門前就站在巨石上拗好造型的猴哥,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好賢侄兒,我便是你外公啊。”
拎著宣花鉞斧的賽太歲定睛一看,頓時大怒道:“好你個弼馬溫,你敢誆我!”
孫悟空頓了頓,旋即抄起金箍棒就打了上去。
“去幫忙么?”時青尋看著孫悟空稍微頓了頓的動作,有些不明所以,又感覺自己應該知道,她有點拿不準,隨口問了哪吒一聲。
“不必。”哪吒神色淡淡,方才他進了獬豸洞里,已差不多將賽太歲的底細摸清,“這怪沒了紫金鈴,弱得很。”
紫金鈴。
時青尋想起來了,這三個鈴鐺原名就叫紫金鈴,哪吒想來已經看出來賽太歲是誰了。
她又轉念一想,想明白了猴哥動作稍滯的原因——敢情,是對上暗號了。
此時整段西行之路已行至后半段,孫悟空對這些神仙的小九九,早就摸得很是清楚。
有關系的妖怪,一般都是來試探師徒禪心的,或者說來湊九九八十一難的。
當然也不排斥當真作惡的、膽大妄為的,比如小西天中的黃眉大王,還有后面會去到的獅駝嶺。
獅駝嶺那關是真的兇殘啊……
聽哪吒說不需要幫,她自己看著猴哥也十分游刃有余的樣子,不覺思緒跑偏。
直到聽見賽太歲驚喝一聲:“停——停下!”
孫悟空一挑眉,故意用金箍棒擦著賽太歲頭上的角而過,把賽太歲嚇得擠眉弄眼,差點腿軟。
“哦,有什么事?”他這才收了金箍棒,好整以暇看著這小毛怪。
賽太歲:“你且等等,我今日還未用膳,身上沒什么力氣,待我回去吃頓飯,再來與你定雌雄。”
時青尋:6
孫悟空噗嗤一下笑出聲來,連同與時青尋站在云間的哪吒,眼底都閃過一絲輕淡的笑意。
“怎、怎么了?常言道,人靠鐵飯靠鋼,一頓不吃餓得慌。”賽太歲見孫悟空只笑不說話,更慌了,強行鎮定道,“你不讓我吃飯,你就是勝之不武。”
他說完,還瞅了眼天上的兩位神仙。
方才專心打斗他沒太認真看,此刻不小心和哪吒對視上,更是一下嚇得魂飛膽裂——在觀音身邊當值的小金毛犼,自然是認得哪吒的。
眼瞅著賽太歲一副“完蛋了感覺有人要去打小報告”的模樣,哪吒只是淡笑還之。
其實吧,就現在站他面前的三個人而言,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是要回去取鈴鐺。
但鈴鐺實際已經在他們這邊了。
“去唄,瞧你那樣。”孫悟空松了松金箍棒,還真好脾氣讓他去了。
賽太歲如釋重負,“得嘞!”
“等會兒。”
孫悟空又笑嘻嘻叫住他,真的像在逗小狗,從虎皮裙里摸出顆丹藥,拋去他手里。
賽太歲很不想接,但或許是天性,他接了。
“這是啥東西啊?”他將丹藥對著太陽看了看。
孫悟空看了時青尋一眼,“代餐丸。”
時青尋心想著這玩意怎么還沒吃完?到底是好吃還是不好吃,而且這玩意都過了幾百年了,會不會過期啊,她也說不準啊。
不過就算會過期,上回在九華山她也吃了。
“要是真餓,吃上一粒。”孫悟空眼中閃過一絲玩味,看著賽太歲,“保準你精力十足,還能與俺老孫再戰上三百回合。”
猴哥真是好人啊,時青尋感慨。
賽太歲面色驚恐,生怕孫悟空不肯放人,趕忙要溜,而后被孫悟空嬉笑著用金箍棒戳了戳脊背。
猴哥:“走你——”
賽太歲順著猴哥的推力回獬豸洞了,猴哥復又上天來。
哪吒率先說了話,“我以蓮花瓣變幻了假鈴鐺。”
“好樣的,小蓮花。”
孫悟空下意識想去拍哪吒的肩,哪吒神色未變,也沒看他,但已經風輕云淡地躲閃了過去。
“怎得?”孫悟空嘖了一聲,頓覺他無趣,“小妹就能碰你,俺老孫就碰不得?你很嬌羞嘛。”
哪吒微掀起眼,看出孫悟空眼里的揶揄,曉得孫悟空是在說方才不讓他變的蜜蜂靠肩頭的事。
但哪吒不想糾纏,淡聲回應:“對猴毛過敏。”
嗯?他怎么還知道“過敏”這個詞。
時青尋面色古怪地看了哪吒一眼,她當年到底和他說了多少現代詞匯。
孫悟空雖然聽不懂這個詞,卻能大致猜到意思,眼中閃過一絲調侃,刻意從手上揪了一把猴毛,來了個天女散花。
“喂!你們兩個別鬧啦!”最后是無辜的時青尋被猴毛嗆住了。
這兩個幼稚鬼,她咳嗽兩聲,無奈又好笑指著洞口,“賽太歲重新出來了。”
第117章 挑撥離間
賽太歲毫不知情自己的三個金鈴已經揣孫悟空兜里了。
此刻,佯裝去吃飯,實則去取法器的小金毛犼,腰間綴著鈴鐺,走起路來大搖大擺,虎虎生風,一副現在全天下就我最拽的樣子。
“喂,孫悟空我吃好了,接著打架吧。且看我搖一搖我的鈴兒,讓你吃不了兜著走!”賽太歲洋洋得意說完,忽然又往天上看了一眼。
他先前和孫悟空一言不合開打,沒太注意天上的情況,但總覺得自己漏了點什么,此刻抬頭,才發覺不對。
天上怎么還有兩個神仙啊!
看見哪吒后,賽太歲有些遲疑,“三太子能否讓一讓,等會兒誤傷……嗯?你好眼熟啊。”
孫悟空還以為賽太歲仍在說哪吒,陰陽怪氣著:“喲,你還認識哪吒呢。怎得,就打俺老孫,不動小蓮花?”
“那不是你先在門口叫囂的嘛?”賽太歲氣鼓鼓,又撓了撓頭道,“不是啊,我是說三太子旁邊那位仙子,她看著好眼熟啊。”
這下幾人都有些詫異。
時青尋一開始也沒反應過來賽太歲在說她,待反應了過來,因迷惑而微微皺眉,“你說我?我沒見過你。”
“好眼熟,肯定見過。”賽太歲眨了眨眼睛,看得更認真了些。
時青尋若有所思,沒太在意,“若真說要見過,興許在珞珈山見過——”
她也去了好幾次珞珈山了,或許無意中撞見過。
——又忽然反應過來,啊,劇透了。
但本來也不是刻意瞞著猴哥,她就是一下忘了說這回事了,猴哥反而是自己對過了暗號,此刻也恍然,“好哇,原來是觀音的小毛怪。”
被說穿身份的賽太歲驚慌失措,惱羞成怒,干脆將鈴鐺掏了出來,“你們不能和觀音大士說啊——”
“小毛怪,你看看我這鈴兒?”孫悟空也嬉皮笑臉地從懷里將紫金鈴取了出來。
“你怎么也有鈴兒?”賽太歲傻眼,“你這是什么鈴鐺?”
“你的是什么鈴鐺?”孫悟空只是挑了挑眉,復又問賽太歲。
聽賽太歲說完這紫金鈴乃太上老君煉丹爐里煉出來的,孫悟空眼睛一轉,順著他的話說:“俺老孫的,也是那時得來的。”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這鈴兒本是一對,我的雌來你的雄。”
這對白怎么聽著這么耳熟,時青尋默然,這不是平頂山金銀童子副本吧,竟在此刻梅開二度。
賽太歲還在嚷著“胡扯”,氣得拽著鈴鐺就開始搖晃,可惜鈴鐺啞火,一個炮也不放。
“嗯嗯嗯?怎么回事?”賽太歲用力拍了拍鈴鐺,氣急敗壞。
猴哥眼神一閃,猖狂大笑起來,他也輕輕搖起鈴。
霎時間,三個金鈴變成了三把“加特林”,火炮一個接連一個往天上竄,熯天熾地,撼天動地。
那極喧囂又具有壓迫感的火焰,像一團又一團的怒龍攢空而起,張牙舞爪著,意圖撕裂一切。
賽太歲被嚇得抱頭鼠竄,也不知怎么想的,竟開始往哪吒和時青尋這邊躲來。
哪吒:……
少年抬腕,指尖微點,混天綾從他袖間飛竄而出。
賽太歲瞥見了哪吒袖角的紅綾,更是大驚失色,干脆對著時青尋高聲大喊:“仙子救我,咱們肯定見過,我想起來了,你之前跑來珞珈山,求觀音大士說要回家呢——”
回家?
時青尋的臉色驟然冷了下來,“你胡說什么東西,我怎么可能說這種話?”
回什么家?是千年前發生的事嗎?
現在的她絕不會說這種話。
下意識地,時青尋去看哪吒。
場面正是一片混亂,火炮聲如雷灌耳,震得人心發慌,振聾發聵的聲響里,任何其他聲音都變得稀碎的。
賽太歲好像沒聽見她的反駁,仍在張手求救。
少年似乎微怔,他手上的混天綾頓了頓,沒有將賽太歲甩開,反而將他扯了過來。
“何意?”哪吒問他,聲音聽不出情緒。
“就是前幾年的事啊,仙子,你忘了嗎?”賽太歲仿佛自己也有些錯愕,像一種求證,他沒能回答哪吒的問題,只是看著時青尋道,“而后我就正好跟著你身后,一起出來珞珈山——”
前幾年。
前幾年她怎么可能去珞珈山說這種事,時青尋皺眉。
“瞎說,我可沒去過。”時青尋怒道,心中隱隱生起一絲不對勁,“我沒見過你,我還以為是你先前無意在珞珈山撞見過我而已。”
“你來找觀音,我便是無意撞見你啊。”賽太歲無辜眨眼。
時青尋一噎。
但他們說的內在含義根本不同。
這個話題,實際有些敏感。
關于她會不會回家這個話題,雖然哪吒從未直截了當問她,可她做過太多次夢,大體上能想清楚——哪吒先前恐怕一直心覺當年她回了家,沒有帶他回去,是一種拋棄。
究竟是不是,還沒夢到,而哪吒本身也不想提。
本來她覺得順其自然,夢到了,自然就清楚了,現下里腦子里卻忽然有了新想法——
關于她為何會回家的事,之后必須詳細詢問哪吒了。
不能再等回憶。
不然,可能會成為他們兩個心里的結。
她還想再補幾句對賽太歲的反駁,也是想知道賽太歲為何會這樣說,可混天綾已然一把揪著賽太歲頭上的角,將他甩回去了。
時青尋微頓,看著默默不言的哪吒。
“我和你說過的,我不想回家了。”在青云洞的時候,她就和哪吒說過了,時青尋只得轉頭去看他,“所以我根本沒可能跑去求觀音,從我重新回來這個世界開始,就不可能。”
哪吒微微垂眸,是信任她的意思,“我明白。”
時青尋心里略松了口氣,還是覺得不太踏實,想補兩句解釋,“我現在還回原來世界干嘛,我……”
“且慢。”
天外有溫潤空靈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時青尋的話。
鬧劇當場的大家都不由自主停了下來,差不多都明白——是觀音來找狗狗了。
觀音不知方才賽太歲說的話,她只是說明了自己的來意,便想將賽太歲收走,可猴哥卻不大情愿,“菩薩,就算是你的坐騎,他逃下界來,玷污了朱紫國王后三年,死罪可免,活罪也不該逃。”
猴哥還不大清楚金圣宮娘娘手上有法寶的事。
時青尋本因賽太歲剛才莫名發瘋的事有些心不在焉,此刻聽了猴哥的話,卻想解釋兩句,這個劇情她記得,但聽觀音已先行解釋起來。
“猴兒你有所不知,那朱紫國國王早年做太子時,曾好射獵,他率領人馬,縱放鷹犬,射殺了西方佛母大明王菩薩所生的兩個雀雛,佛母懺悔后,吩咐叫他有著拆鳳三年之劫。”
觀音輕嘆一口氣,“正逢我經過,我這犼留了心應了劫,它咬斷鎖鏈私逃下界去,騙來王后,與王消災。”
還有這個前因嗎?
時青尋有些不記得了,她也認真聽著,但覺得為啥要夫妻離別之苦就擄皇后,為什么不能直接把國王擄來……又不是王后殺的雀雛。
但這事就怎么說呢,就當是劇情這樣設定吧……
她沒深究,聽觀音繼續說著,因為等觀音說完,她還想再求證一下觀音——誰跑去珞珈山求回家了?
“你且放心,張紫陽三年前也至麒麟山,觀此一難,贈了王后一件霞裳,令我這孽畜不得近她身。”
孫悟空這才稍稍將金箍棒放了下來。
時青尋卻微有錯愕,心想著觀音這番話,感覺這其實算是個因果報應的故事。
有點……類似靈山前,那個菩薩與她說的話。
一切諸果,一切諸報,皆從因起。
“菩薩。”拋開這個遠在八千里外的想法,時青尋想向觀音求證,“方才賽太歲言之我曾去南海向您請求過回家,可我沒去過,您可還記得這回事嗎?”
誰在假冒她?
時青尋心覺觀音肯定清楚。
可是觀音只是含笑,淡聲回道:“青尋仙子,南海邊多信眾,時常有信徒祈愿,本座想回答你,可一時倒真不記得了。”
時青尋一頓,這是什么回答。
“若日后想起來,自然會回答你。”觀音又道,沒再看她,只向眾人微微頷首,“本座且帶著這孽障回珞珈山,不多留了。”
言罷,再眨眼間,觀音就離開了。
時青尋微微錯愕當場,不是,她都沒問完,觀音怎么就走了。
下意識又看了哪吒一眼,哪吒也向她看來,他沒有多言,只是默默牽住了她的手,好似沒有在意過這個插曲。
“無事,賽太歲許是記錯了。”少年如此道。
時青尋仰頭看他,“你真這樣覺得嗎?”
記錯了?記錯也就最多是記得她去過珞珈山,怎么還帶著指向性的,她并不覺得是這樣。
莫名其妙的事,這樣突然發生,恐怕并不簡單。
孫悟空方才沒聽到發生了什么,他去了云下,將已經在等候的金圣宮娘娘帶上天。
“說什么呢?”再回頭,才發覺她和哪吒之間的氣氛好似有一些怪。
哪吒抿唇,最后只在唇間溢出一句“嗯”。
是回應時青尋,他就是這樣覺得的。
“……行吧。”此事也只得暫時壓下,猴哥還在等著他們,時青尋打算等只有他們兩個的時候,再和哪吒細商。
*
后面的事情就變得很順利了。
從觀音大士那處聽來了事情緣由,回頭原話一字不漏告知朱紫國國王便好。
贈了金圣宮娘娘霓裳的紫陽真人“恰時”趕到,將刺猬服霓裳收回,這事算是徹底解決。
朱紫國國王得以與王后重聚,滿宮宮人都欣喜至極,國王也大手一揮,決定再設一場宴。
這是喜宴。
大家都無甚拒絕的理由,也沒有刻意回絕的心。
一切順利的事,會讓原本有些緊繃的心也松懈出來,看大家都喜笑顏開的模樣,時青尋暫時壓下了心頭對賽太歲的疑。
大不了之后再去問問觀音就是。
由唐僧做了主,取經團都留了下來,時青尋沒吃到上頓飯,這頓飯被孫悟空拉著,想了想,她也打算留下了。
因為她看見猴哥和哪吒的視線在交匯著。
這次兩個人一人打一回,互相配合得很好,又有前幾次類似的作戰配合經歷,感覺這兩人已經越看越惺惺相惜。
好事,想來兩人是都有意多和對方相處會兒,這波童年男神其樂融融,她也很欣慰。
“好吃好吃。”豬八戒邊吃邊哼唧。
時青尋被豬八戒這種類似現場吃播式的干飯帶動了,也趕緊動了筷。
說動筷,可能也有些勉強。
朱紫國已經是距離大唐很西的地方了,這里的美食也與大唐盡然不同,像西域,又更像印度。
飯是手抓的,菜是加了不少香料的,還有好喝的奶茶嘞。
偶爾吃吃還是別有一番韻味的,時青尋吃得也還算津津有味,才拿了塊薄餅,奶茶還沒送進嘴里,另一邊就開始拌嘴了。
“小蓮花,你見誰還在使筷子,偏你要變一雙出來。”孫悟空饒有興致地盯著哪吒,又掃了眼桌上一盤像咖喱的菜,“你那筷子夾得起來?”
哪吒神色未變,又變了雙筷子。
原本想遞給時青尋,瞥見她在吃餅,于是頓了頓,遞給了唐僧。
在唐僧的致謝聲中,他輕飄飄回看孫悟空,“為人徒弟,卻不貼心,看不出你師父想要么?”
“喂!你不給他他就不要了。”
“但我給了,他便要了。”
干嘛干嘛,這都能拌起嘴,真是兩個幼稚鬼。
時青尋無奈調停,她特地安排這兩人坐一起的,想著他們多親近親近,看來還是距離產生美一點,好氣又好笑,她干脆把敖烈拉了過來,隔開了他們倆。
現在他們三個人坐在一起,終于呈現出一種微妙的和平。
“吃飯。”時青尋輕輕拽了下哪吒的袖子,“吃飯吃飯。”
哪吒不鬧了,乖乖吃飯了。
另外兩個也安靜了,開始師兄弟之間的兄友弟恭。
一切重新和平下來,推杯換盞中,忽然,卻有極突兀的碎盞聲,伴隨著一個侍女錯愕開口的聲音,“你……”
眾人都朝著發聲處看去,其中,當然也包括時青尋。
看著看著,她發現不對勁,這侍女離她很近,微微抬手,好像就是在指她。
問題是指她干什么?
她心起一絲不妙。
不過她旁邊還有哪吒,時青尋心微微沉下,意圖確定,“你在指誰?”
“我認得你!”侍女被她看得有一絲遲疑,又連忙穩定下來,揣揣不安道,“我見過你,昔年那賽太歲來我朝時,你就跟在他身邊。”
“你胡說什么。”
時青尋皺起眉,這下,從麒麟山回來才壓抑下心頭的不對勁,再次生了出來。
侍女的驚呼比碎盞聲更令人矚目,尤其在一切事情結束后,這個侍女驀地又一次提到了“賽太歲”,更多人看了過來。
與侍女對視著,時青尋非常確定,這個侍女就是在盯著她。
——為什么是針對自己?而且是一連串的事。
時青尋心中閃過一絲情緒。
“我沒胡說。”
時青尋隨口的反駁,卻仿若正中侍女下懷,看似驚慌失措的侍女,吐字卻越發清晰,“你、你當年和賽太歲一起來的,你們兩個認識,我還聽見你對他說什么‘打算過陣子再去求問回家的方法’……”
“還有呢?”時青尋的眉眼徹底冷了下來,她站起身來,向侍女走去,“我還說了什么?”
思緒反倒因為侍女這樣擲地有聲的音色,漸漸平緩下來,時青尋意識到了——
此事,到了此刻,已經是非常明顯的局了。
挑撥離間局。
第118章 搞不懂他
會來朱紫國撞見這一系列事,是有一個契機的。
——她和哪吒原本是聽了云樓宮家兵回稟的消息,意欲來找敖丙的。
可敖丙沒找見,一路孫悟空也在,有火眼金睛的猴哥都什么也沒看出來,說明敖丙已經不在這里了。
或許是在他們還沒來之前,敖丙就走了。
一切像一場早有打算,引誘自己和哪吒過來挑撥離間的局。
“你還聽到什么了?”
時青尋已經很久沒用這種咄咄逼人的語氣,和別人說過話了,但此刻她緊盯著侍女,一字一頓問她:“就這一句,還這么有針對性的?”
這個侍女好像是金圣宮娘娘的貼身婢女,此刻,金圣宮娘娘也蹙眉看來。
侍女似乎愣了愣,支吾起來。
“你是凡人,聽力有限,你能在當年聽到我說話,還聽得這么清楚,說明你站得離我和賽太歲很近啊。你當時不害怕嗎?”
“我當然害怕啊……”侍女反駁著,“所以我也只記得這些了。”
時青尋輕笑了一聲,“真是奇了怪了,我長得可怕還是賽太歲可怕,你不記他干了什么,偏只記得我說的這一句。”
“這句話很特殊嗎?”她問侍女,“我要不要回家,對你而言很特殊嗎?”
一句這樣的話,與這場災難毫無關聯的話,可以記三年?
這根本就不合邏輯。
“這么重要,能比起你家娘娘被人擄走,比起你朝陛下當場受驚嚇病,比起你當時自身的安危還重要。”
一看就是誰強行灌輸給她的,時青尋的心微微沉下。
“而且,端午時節,大家都在這海榴亭下,如此刻一般聚宴。就單單你聽見了,有點假吧。”
“彼時賽太歲攝了一陣黃風來。”侍女顯而易見慌亂起來,“娘、娘娘身邊只有我……”
“娘娘。”時青尋轉頭去看金圣宮娘娘,“你當時看見我了嗎?”
金圣宮娘娘緊緊皺眉看著自己的侍女,她仔細回想了一下,絲毫不記得這回事,“不曾見到。”
“娘娘!”侍女仍舊道,“彼時您是自顧不暇,許是沒太注意……”
“哦,意思你很愜然,還有心情打量賽太歲旁邊站了誰?”
“我……”
“行了行了。”猴哥上前來了,他有點看不下去了,也有點生氣,“你這小侍女胡說八道什么?俺老孫妹子可是神仙,哪有空閑與妖怪為伍?你若再胡說八道,俺老孫可不客氣了。”
侍女悻悻然,準備退下。
可時青尋覺得她這是覺得目的達到,打算功成身退了,她喊了一聲,“你先別走,把話說清楚,誰指使……”
那侍女卻怎么也不肯說了,反正來來回回就一句話——就是見過時青尋。
孫悟空也感覺出不對勁來,他意圖從那個侍女身上看出點什么來,可是什么都沒有,“……她真是個凡人。”
是凡人,可如果是有人對她用了什么咒術呢?
時青尋忽然想到這種可能性。
剛欲與孫悟空討論,忽然,孫悟空扯了扯她的袖子,在她耳邊輕聲道:“你看看哪吒。”
時青尋一頓。
回過頭去,哪吒正垂著眸,看不清他的神色,只隱隱能察覺他在思忖著什么。
“怎么了?”
驀然間,看著他這副模樣,時青尋覺得開口有點干澀,像是一口氣咽不下去,也呼不上來的感覺。
哪吒眼皮微抖,這才抬頭看她。
半晌,他搖頭作出回應:“沒什么。”
又是沒什么。
他總喜歡說沒什么。
本來說好要給他點耐心,這個少年有點回避型人格,他總是怕說了什么惹她生氣,也覺得多說多錯,不如不說。
這種習得性無助貫穿了他從前被李靖囚禁的生活,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因而習慣自我壓抑,把一切憋在心里,一直到如今也是如此。
她早看了出來,所以總告訴自己以平常心對待這種事。
時青尋呼出一口氣,最終決定不要質疑,只是陳述:“你信我……”
“我信你。”哪吒很快接話,甚至為了讓她輕松一點,他唇角還淡淡含著笑。
只是他想看她,想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最后卻是眼神飄忽的。
不敢直視一個人的眼睛,因為他說的是假話。
時青尋沉默了一會兒。
她看著侍女重新回去人群,總覺得不能這么簡單放過這件事,她意識到了這個拙劣的局,或許不止在針對她。
更是在針對哪吒。
敖丙也曾和哪吒相處過,或許千年前他沒那么了解哪吒的性子,可被哪吒抽筋扒皮過后,他心里藏著怨恨,一定會死死盯住哪吒這個仇敵。
敖丙或許很明白,甚至可能比她還明白——哪吒有一顆反復患得患失的心。
只需要略施小計。
可明明是這么拙劣的計謀……
時青尋有些嘆氣,這場局唯一入得了眼的,能說背后之人還有點小聰明的……可能就是從賽太歲再到重回朱紫國,他設計了兩個人,彼此互相詮釋,加深信服力。
類似三打白骨精試探人心的方式,可白骨精的手法多高超,完全可以自圓其說。
如今這段栽贓陷害、挑撥離間,整段邏輯垮掉,一看就不是一個真的當過人的人干的,為什么哪吒要信呢?
“你別信。”她看著哪吒,再次道,“我重新來了這里,就沒想過回家去——”
“回家”這兩個字,卻好像在此刻又一次觸及到了他心底的痛,哪吒抬眸看她,眼底明明壓抑了情緒,卻按捺著,壓抑著,用極為輕柔的語氣詢問她,“尋尋,我們回天庭去么?”
時青尋不想回去,她還要找那個侍女求證,“晚點吧,我們先去……”
“不回么?”哪吒自顧自說道,“那我先回去了。”
“……”
這一刻,時青尋都有點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本來打算試探完侍女,就和哪吒一起回天庭,這樣路上還能再討論一下當年她回去究竟是怎么個原因,他是怎么看待的。
可他這樣。
憋了一點氣,算不上太多,比起生氣,時青尋更想把事情全部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還意圖再勸他一聲,此刻侍女還在朱紫國,萬一晚點給背后的敖丙或者誰弄走了,他們就會找不到線索了。
可哪吒已經轉身離去,甚至走得很急。
“喂。”孫悟空在他身后喊了他一聲,沒得到回應。
哪吒已然獨自上天。
“小妹?”于是孫悟空又轉回頭看她,有些躊躇,“他這是……”
時青尋微微蹙眉,她沒再看天上,而是準備去追那個快跑遠的侍女,甚至她還喊了朱紫國國王,叫他抓緊留人。
一邊喊人,一邊才回答猴哥的話,“可能他需要靜靜吧。”
她也有點搞不懂他了,這句話說出來,實際帶了點悶氣。
猴哥更無法理解哪吒的陰暗面,見時青尋也沉著臉,又好像很急的樣子,決定先陪她一起去攔那個侍女。
無名侍女竄得很快,朱紫國的御花園多是假山假石,此處又是亭臺,下了幾個臺階就能繞到假石背后去,一旦過去,就會看不見人影。
時青尋干脆利落地抬手,一道束縛咒飛射而去,將意圖逃離的侍女捆了起來。
“猴哥。”她語氣沉重,“我覺得她是被人下咒了,你說,會不會是我們遇到過的魂術?”
在金銀童子副本時,她曾撞見過胡阿七,被對方意圖用魂術控制。
好在她自覺意志還算堅定,胡阿七沒能操控她。
而此刻,她看著這個侍女,心里思忖的是凡人沒有靈力,濁氣深重,身上的氣息混沌難辨,很難看出施咒的痕跡。
不然她方才在侍女說話的第一時間,就想用點什么搜尋的術法了。
正因要用,需要費點功夫,才拖到了現在。
哪怕猴哥有火眼金睛,都不大看得出,他也擰眉了一會兒,愕然道:“魂術么?魂術還是狐貍精最擅長,這是他們的種族天賦,這方圓幾百里倒沒察覺狐貍的氣味。”
“種族天賦,但外族也可以學吧。”
“是。”
那就沒錯了,嫦娥都會魂術,不過好像很粗淺,還曾經拿她的花瓣試過手——但她還猜到一個人會使用,而且邏輯正好能圓上。
和胡阿七曾經是朋友的敖丙。
“你說能看出,施咒者是誰么?”時青尋想了想,看著被捆住后神情渾渾噩噩的侍女,手中已然捏訣。
這侍女方才還精神的很,突然一下就一副丟了魂的神態,已經是十有八九被施過咒了。
但她做事更講究證據,能確定是敖丙,肯定最好。
“這樣。”孫悟空正色道,“你試著將她體內的氣息逼出來,俺老孫來分辨分辨。”
猴哥真是好幫手。
他甫一說完,時青尋便動手了。
侍女身體里竄出一縷濁氣,那濁氣宛如黑沉沉的陰影,層層疊疊,如紗似霧。令人看得透,卻好似摸不透,而且很快,幾乎是眨眼的功夫,黑氣就快要彌散了。
但孫悟空還是分辨出來了,沉吟著,“是龍族的氣息。”
孫悟空沒有見過敖丙,但能說出這個信息,基本上也確定了始作俑者。時青尋又連忙變出一朵花瓣,將花瓣在空中晃了晃,讓花瓣沾染上一些快消散的氣味。
實話說,就是敖丙的氣息該是啥樣的,她也有點不記得了。
夢里的回憶是沒有相對應嗅覺觸覺的,而在現實里上一回見敖丙……時青尋心里皺了皺眉,竟然還是西行取經之前。
她松開了對侍女的束縛,此刻,被排出濁氣的侍女看上去眼神茫然。
“你、你是誰?”果然,侍女又不認得她了,但很快又反應了過來,看著她和孫悟空,“兩位貴客,是找奴婢有事嗎?”
解開魂術,侍女只記得時青尋和取經團是一起的。
時青尋搖了搖頭,沒說什么,隨著孫悟空回了宴席上,她將花瓣遞給敖烈,在敖烈口中確認了這股氣息當真來源于敖丙。
“小尋,西海傳信,依舊沒有敖丙兄長的消息。”
見時青尋還在找敖丙,敖烈補上了自己帶來的消息,可惜就是仍無所獲。
時青尋頓了好一會兒,忽然道:“不必找他了。”
“嗯?”孫悟空也有點摸不準她的意思。
時青尋不是非要讓別人猜的人,她立刻解釋道:“我還要再去求證一下,才好下定論。我覺得,很可能他一直就在我們身邊觀望著,他知道你們要走到朱紫國了,甚至還提前打聽好了賽太歲的事。”
有行動,就說明他還沒死心,他還會鬧出更大的動靜。
他會露出馬腳的。
收起蓮花瓣,時青尋向取經團拜別,他們要繼續往西了,而她卻不打算現在就回天庭。
*
時青尋打算再去一趟南海。
賽太歲被菩薩帶了回去,她對賽太歲的疑惑還沒完全解開,彼時,菩薩說的是想清楚了就會回答她。
或許就是在點她。
而且不管是不是,去一趟又沒關系,打定主意,時青尋直直往南海飛。
珞珈山很快就到了。
天色還不算太晚,炎夏之日,和煦的日光直透過天穹,南海是一片湛藍碧色,水中晴云輕漾,迭起的海浪連潮濛水霧都不曾騰起,一切看起來清晰盎然,天水共色。
順著清楚的視線,她看清山門前正倚在一處打盹的大熊和紅孩兒兩人。
此刻時辰,已經不能稱之為午覺了。
“喲,時青尋。”
她還沒落地,半躺的紅衣少年驀然睜眼,眼眸凌厲一瞬,卻在看清是她時散盡兇戾,轉而眼尾勾上一抹玩味。
“怎么只你一人來?”紅孩兒隨意瞥了眼她身后,笑得越發欠扁,“你的小情郎哪吒呢?”
時青尋沒心情和他開玩笑,她來是有正事的。
順手給了大熊一捧蓮子,因為之前大熊說好吃的來著,給完之后,時青尋就打算往紫竹林走去,紅孩兒拍了拍她的肩。
“我的呢?”他挑眉道。
時青尋心不在焉又變了一把給他,再走時,又被紅孩兒攔了下來。
“你干嘛……”她有些不耐了。
“你有心事?”紅孩兒察覺她心事重重,有些好奇,又像一語中的,“和哪吒吵架了吧?”
時青尋抬頭看了他一眼。
聰慧且剔透的少年,多數時候看上去很調皮惡劣,有時候又難得很有分寸。
他并非打算纏人,隨手把方才插在大熊頭上的蓮花給她,唇邊漫出一抹漫不經心的笑,“喏,感謝你的蓮子。煩什么?一個男人而已,少了又不是活不了。”
時青尋一噎,她搖頭:“沒吵架,還活著,我來是有事找菩薩。”
“哦,沒吵架啊,沒吵架那就笑笑。”
“但我現在不想笑啊。”
時青尋倒是真覺得沒和哪吒吵架,相反,實際她現在心情很平靜,情緒很穩定。換言之,也是因為哪吒沒與她吵,所以現在她很平靜,還很有心情來查明線索。
哪吒其實是非常了解她的,在這么久的相處后,她逐漸摸清了這點。
朱紫國中,他選擇直接離開,或許就是明白她吃軟不吃硬,和她硬碰硬,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糕。
——那時才真會吵架。
“為什么不想笑?”紅孩兒偏頭看她。
“沒有為什么。”時青尋一噎,“我想笑的時候就笑,不想笑就不笑。”
還真沒那么多為什么,她心里惦記著蹊蹺事,所以不想笑。
如果每天琢磨自己為什么不這樣,為什么不那樣,不得把自己內耗死,她沒有興趣內耗,她是務實派,但偶爾想擺爛摸魚的那種。
“我要去找菩薩了,拜拜。”時青尋向紅孩兒和大熊道別。
臨走前,紅孩兒又把送她的花收走了,“行吧,那看來你不需要我的花安慰了,這花還是留給大熊吧。”
“隨你。”
紅孩兒在她背后感慨,“你真是個心靈強悍的女人,再會。”
時青尋:……
第119章 一道裂縫
什么叫心靈強悍。
時青尋搞不懂,但自覺情緒還算穩定,至少比小時候穩定多了,被996無情折磨過的牛馬,又怎會為了一點事輕易落淚?
世界絢爛多彩,而她早已是個心無波瀾的社畜。
拜別大熊和紅孩兒,時青尋繼續往紫竹林走去,這回又有人攔住了她,是多時未見的木吒。
“青尋仙子。”
青衣少年身形如修竹,盎然佇立,精神抖擻,清俊的臉上帶了點溫和的笑意,那雙烏眸深邃也璀璨,他淡淡向她頷首。
三個吒里,金吒淡然,哪吒淡漠,這個吒卻是頭一個“活力四射”。
也不能說叫活力四射吧,大抵珞珈山的風水是真養人,這里的人、物全都是溫柔平和的——除了紅孩兒。
時青尋見對方頷首,正欲還禮,便聽他繼續道:“聽說你與哪吒在一起了?”
她的動作一頓,這些神仙的八卦到底是怎么傳播的?
輕咳一聲,這事本也不算秘密,還禮后她坦然點頭,“對,在一起有一陣子了。”
原本覺得要一個個告訴朋友會很難為情。
可是緩過最初那點不自在后,時青尋發覺,這根本沒什么需要難為情的。
只是陳述事實而已,而且,她從沒排斥過要將哪吒作為男朋友介紹給自己的朋友。
有時想想,還覺得很驕傲,驕傲中帶著一種心愿終于實現的滿足感。
“是預料之中的事,你二人終成眷屬。”木吒眉目含笑,向她走近了些,恭賀道。
時青尋又與他寒暄了兩句,本以為他不會再說什么,卻聽他又道:“仙子,前陣子金吒大哥給我傳信了。”
她腳步微頓,意圖思索,但很難思索出來金吒會說什么。
李家這兩兄弟,實際她并不熟,只見過兩面而已。
“金吒說他將另一只玉手串交予你的那次,哪吒察覺了你的到來,傷還未養好,就急匆匆離開靈山去找你了。”木吒道,“彼時他很脆弱,果真后頭受了陷害,又回去靈山養傷了。”
“……”
在腦海里把這事串聯了一下,時青尋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
彼時她拿了手串就離開了靈山,結果撞見了紅孩兒,沒多久哪吒來了號山找她,她當時還問他怎么這么快養好傷了,他說都好全了。
然后,他就接連被青蛇咬了,被蝎子精蟄了。
……等等,青蛇?
心中思緒一閃而過,但這事和木吒說到底無甚關系,時青尋沒表露,只又問道:“木吒太子與我說這個的意思是……要我多照顧一下哪吒?”
“本來金吒是這個打算的。”木吒瞧著她的神色,輕輕嘆息了一聲,“青尋仙子,金吒傳信來了兩回,都提到你曾與他說的話。”
“什么話?”
“也不算你說的話,是你所表達的意思……我們身為哪吒的親人,對他的關照是太少了些。”
“……”
可其實,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太大的意思了。
就像曾經她在網絡上看過一句挺流行的話——原生家庭帶來的傷痕,或許要用盡余生去抹平。
哪吒已經不是那個被父親囚禁卻無能為力的小孩了。
也不是那個自刎后,形同枯槁,渾身血肉全無,狼狽不堪的小孩了。
遲來的關懷,就真的已經太遲了。
可不管怎么說,這是李家人的心意,時青尋客氣了一聲,稍稍與木吒錯開距離,“我了解到二位太子也是少時離家,想來也有自己的辛酸苦楚。你們與哪吒之間是同輩,本是需要長輩去教導友愛的,長輩未教,怪不到你們頭上。”
木吒怔了怔,一雙澄澈的眼中似有一分觸動。
良久后,他只是幽幽嘆了口氣,因為他的最終目的還沒說完。
“青尋仙子,若金吒頭一次就能聯系上你,或許會好些。可他無法聯絡你,你也沒再去過靈山,因此之后他托了我一句:若你至珞珈山,能否留下一個聯絡的方法予我們。”
這下輪到時青尋頓了頓。
加男朋友哥哥的聯系方式嗎?若是哪吒和他們關系一直很好,這倒沒什么,但就是不好……
恰是風過,紫竹林邊的竹葉被風卷席,一下驚起躁動的葉落聲。
“為何聯系不到我?”時青尋等了一會兒,等風聲漸息,她偏頭有些不解,“你們應該清楚,我就是瑤池的仙子,直接傳信去瑤池不就好了?”
木吒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無奈。
待風聲徹底停下,萬物息止,他的聲音便清晰入耳。
“青尋仙子,哪吒不許李家人接近你,我與金吒幾乎不去天庭,也從不與父傳信,信去的太突兀,他自會懷疑。況且,自你重生,我與金吒的信是才至天門就被他的禁制攔下了。”
什么?時青尋面露驚訝,哪吒竟然這么厲害,天庭門口的動靜他都能感應到。
似乎看出時青尋所想,木吒又解釋,“并非是哪吒只手遮天,只是天庭大半兵力都是哪吒麾下的,天門之外,自然也是。”
那聽起來是更牛逼了呀,都是他的兵,時青尋覺得男朋友的牛逼一下有了數據依據,非常具象化。
但她最終沉吟了一刻,搖了搖頭,“木吒太子,還是不了吧。”
竹葉已經不再被風拂動了。
木吒錯愕。
“哪吒既然不愿我與你們來往,我也不想私下里去聯系。他會受傷這種事,屆時我會與他商量,在靈山休養的池邊留下感應的信物,這樣我就可以自己知道了。”
這事,其實可大可小。
往好了說,和李家兩兄弟留下了聯系方式,是關心哪吒,也可以告知他這事,他或許會不虞,但他會理解;
但往壞了說,哪吒從始至終都不喜所謂家人,存了提防心,存了陌路人的想法,她若是先斬后奏去和李家人聯系著,并不尊重他。
“我會讓他有事就和我說,會照顧他。”時青尋頓了頓,“若他有心與家人和好,我也會支持他,會陪他一起來找你們。但如若沒有,我不會私下聯絡你們。”
她是哪吒的女朋友,心向著哪吒的。
這點她很明確。
哪吒不喜歡李家人,她就不喜歡,而且她本來也沒太喜歡,并且不熟。
木吒的眼神一下子變得非常復雜,他仿佛想說服她,但到嘴邊的話又有些蒼白,“仙子,我們本是哪吒的親人……”
“親人若遠,或不及友。”時青尋最終還是回拒了。
俗話說,親戚有遠近,朋友有薄厚,關系若能挽救也行,但若挽救不了,她不想強迫哪吒去挽救。
她會和哪吒提的,要不要緩和這段關系,就看他自己的決定了。
她說過,人本是為自己活的,他自己的意愿才最重要。
拜別木吒,這回沒有人再把她攔下了,時青尋一路行至紫竹林。
觀音剛為諸弟子講法完,紫竹林霞光微盛,霧氣瀲滟,竹香四溢,此刻龍女正垂首在觀音身旁侍奉,金毛犼也正倚在她腳下,瞧著一派歲月靜好。
時青尋上前一點去行禮。
還沒開口,觀音已知她來意,一雙天生含情目望向她,“青尋仙子,你先前問我的事,我有答案了。”
“還請菩薩指示。”時青尋作揖。
觀音卻不緊不慢地,先是一段看似不經意的前情提要,“方才不久,哪吒亦來尋了我,同樣求問此事。”
時青尋猛地抬頭,這下,一雙清澈的眸間閃過一絲錯愕。
錯愕之后,又是片刻無奈。
“小仙覺得菩薩定能澄清事實的。”她真沒來找過觀音,自己做的事就認了,不是就不是。
觀音大士含笑的眸,又添上幾分笑意,抬起手腕,向時青尋指了指地上趴伏著的金毛犼。
日光下,金毛燦爛,像是泛著點點碎金,幾片竹葉落在它身上,隨著它的呼吸顫動起來,越發顯得毛發柔順,看上去很好rua。
“哪吒向我尋問此事,我不知前情,便問這金毛犼,怎知它支吾不肯言,半個字說不清。”
觀音如此說,跪伏在地的金毛犼有點委屈巴巴,被觀音揉了揉頭。
觀音又道:“我一探查,發覺它身中魂術,才那般胡言亂語。”
果然是和那個侍女一樣,時青尋心中一緊,又覺松了口氣,“這個……哪吒也知曉了吧?”
“知曉了,但哪吒還有其余要問。”
時青尋不好直直盯著菩薩看,于是微斂青眸,靜待觀音下文。
“哪吒問,你是否還有回去的方法。”觀音天生有一雙含笑的眉眼,菩薩慈悲,可實際烏眸深若似海,窺不清其中的情緒,因此無悲無喜。
觀音完全是在陳述,不摻雜任何感情,也沒有隱瞞,“有沒有,徹底讓你回不去的方法。”
“……”
時青尋覺得,自己這一路從朱紫國到珞珈山,心情都是很平靜的。
直到此刻,她的情緒出現了一絲裂縫,漸漸地,裂縫成了一道痕,一道有點顯而易見的痕。
談不上驚濤駭浪,可也令她的心不再靜下來了。
為什么要和觀音去提這樣的問題?心情復雜下,她還覺得一絲疲憊。
自己說不想回家和別人想要徹底堵住你的退路,是有很大區別的。
他的話給人一種信任危機的感覺,對她而言還有一種無力感。這一刻,她有點不知該怎么樣給足他安全感,讓他徹底相信她,不再反復質疑了。
“青尋仙子,我知你與哪吒有前緣,你愿意信他。可哪吒并沒有你想象中那般純善,此也乃事實。”觀音含笑道。
明明是這樣溫和的聲音,菩薩說話令人如沐春風,她卻難得覺得有些迷茫。
不該信他么?
不該去全然信他?她覺得……
“我……”時青尋唇角翁動,這一刻她心里有很多思緒,有很多想說的,“我還是覺得——”
但是才開口,就被觀音打斷了。
“命犯殺劫而生的神,并非是假,與煞相伴,亦并非是假。”觀音淺笑道,“但心是新生的,與命數無關。”
她還是覺得,哪吒不是這樣的。
這是她未盡的話。
比起許多人說,大多數時候,她更信自己的感受,與哪吒的朝夕相處,與他的兩世相伴。
這是一次次磨合,她一點點感悟出來的,對真實的哪吒的印象。
“是善是惡,皆一念之間矣,若論本來,皆屬無有。”觀音緩緩走到了她面前。
這話聽著有些耳熟,時青尋總覺得在哪里聽過,好像有誰對她說過。
直到一截無意間伸出籬笆的竹葉被觀音輕撫開,竹葉響起婆娑聲,她才恍然回想起來——本來就是菩薩說的。
在很早之前,在剛踏上這條西行路時。
昔日的話,與此刻是基本如出一轍的,觀音繼續道:“若有人渡他,他便為仙,若無人渡他,他便成妖。青尋,你受他召喚而來,他往后將是如何,取決于你。”
只是當時她不明白,此刻全然明白后,時青尋抿了抿唇,忽然說了個“不”字。
觀音卻仍是靜靜看著她,面色并不顯得詫異。
時青尋緩緩搖了搖頭,她仍覺得不是如此,又或者說,不該是這樣的說法,神色微斂,她道:“我愿意陪著他成長,與他作伴,給他機會。可要如何活,最終由他自己決定。”
不是很喜歡“渡”這個說法。
也不喜歡哪吒的命運由她來決定的感覺。
她更希望的是,陪在他身邊,陪著他做出選擇。甚至,哪怕往后不能陪著他,他也能不再迷茫,能很快尋到自己心里的那個答案,好好的生活下去。
“但小仙也算明白菩薩的意思了,之后,我會好好思考這件事的。”
觀音笑了一聲,竹葉枝被風刮出娑娑聲,又盡數掩在菩薩空靈的輕笑聲下。
“青尋,你常能堅守本心。”這話也是觀音曾與時青尋說過的。
如今,觀音又說了一遍,還加上了新的指點,“旁人從你身上,亦能受益良多。”
時青尋向菩薩行禮,剛準備告退,忽地想起來一個事。
光聽哪吒的第二個問題去了,搞得她自己的第二個問題差點就忘了問!
“菩薩,關于魂術一事。”她很希望得到答案,而不是先前在麒麟山那種似有似無的回答,于是干脆直接結果導向,“小仙想請問您,是敖丙干的嗎?”
觀音眉目藏笑,淡然點頭。
好咧,她明白了。
她沒特地說是金毛犼身上的魂術,這是一個泛指,泛指一切與魂術相關聯的事,這點小文字游戲觀音肯定理解,而且觀音還點了頭。
確切的答案,確切的結果,所有都可以非常順理成章按這個邏輯去推了。
“多謝菩薩指點。”時青尋雙手合掌行禮,“小仙告退。”
“稍待。”
觀音卻又叫住了她,提點了她最后一句,“青尋,諸事有因果,但欲證其理,必有其據。”
*
從珞珈山出來,時青尋若有所思,仍未急著回天庭。
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順著這條線往下推,把一切有過蹊蹺的事列出來,按照對方施用了魂術的邏輯,很多事能夠漸漸明朗。
除開最初嫦娥用魂術得到她會受魂術影響的結論。
初次真實遭遇魂術的攻擊,是胡阿七施用,意圖讓她對敖丙產生類似愧疚和珍惜的感覺,但她心覺太扯,沒有真的中計;
第二次……
第二次恐怕不是這次,有人中過類似魂術的傷,影響了他的神智——哪吒。
云樓宮那次他的黑化,其實并不是突然而來的,只是事情沒有積累到那個點之前,很多細小的端倪被忽略了,何況哪吒本來就善隱藏。
時青尋回想著靈山菩薩說過的話,以生靈的毒注射靈力的方式……或許還有哪吒那片遺漏的真身蓮瓣,才影響到了他。
哪些生靈呢?青蛇精,蝎子精。
被青蛇咬了之后,她本來打算帶哪吒回云樓宮療傷,他卻突然義正言辭推拒了她,甚至是帶有一絲惶恐的,仿佛預感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后來,他就時常開始情緒不穩定,是那種有心去藏,又無力而不安的發作。
方才她和木吒談話的時候,思緒一閃而過想起了那條青蛇,而后又想到了蛇盤山上被哪吒斬草除根的青蛇。
若是沒斬草除根呢……
那件事,敖丙也是知道的,但這個現在很難再查到蛛絲馬跡,蛇盤山上次她和哪吒去過了,是真沒有蛇了,可蝎子精的事卻能嘗試去查一些端倪。
直到哪吒再次被蝎子精蟄后,他的情緒好像悄然平靜下來,可后頭她知道了,不是平靜,是徹底毒發了。
她打算去靈山再碰碰運氣,雖然蝎子精死了,可靈山上有諸多靈獸,說不定有誰撞見過什么蹊蹺事呢?
——這次來珞珈山不也有意外之喜嗎。
第120章 真身蓮瓣
珞珈山立于海上,靜謐寧和,總有潤澤的潮氣包裹著那個海上仙島。
靈山卻不是,西方佛界有盎然生機,也有璀璨光華,時青尋到靈山時已是朝陽時刻,仰頭看去,飛閣丹闕佇立在紅霞滿布的漫漫山間,玉樓重重高聳,畫棟飛甍,美不勝收。
神仙目識百里,燦然日光下,她很快又找到錦繡人文之間的自然生機——某處朱梁之下,有一窩小雛雀,雌雀正在哺育著它們。
飛身而上,和山門前的守門僧打了個招呼,沒走天梯,她徑直去了雀兒旁邊。
“勞煩問一下,你們在靈山已經待了很久嗎?有沒有見到過一只蝎子精啊。”
天上飛的飛禽,往往能知曉更多地上人不知的秘密。
它們站得高,看得遠,還不容易被人注意到。
時青尋很幸運,也可能是她本身的判斷就很對,一窩小雀們并不懼仙人,還很熱情地透露了她想知道的信息。
“當然見過呀,你說的是一只尾刺有劇毒的蝎子精吧?扎了世尊手,被貶下界的那個。”
時青尋連忙點頭,飛到離它們更近些的地方,“對對對,它就是蟄了世尊手后,就被貶了?”
之前有沒有過別的異樣?時青尋想問這個。
但這個問題還沒來得及說話,幾只小雀已經啾啾著扇動翅膀,踴躍回答。
“當然不是。”為首的雌雀,蹦高了一寸,落在巢穴的邊緣啾鳴著,“在那之前,她好像和一個神仙密謀過什么。”
“哪個神仙?”竟然真的有線索,時青尋心中一喜。
小雀搖頭,“那我就不知道了,就瞧著是個男神仙。”
不過這已經沒關系了,靈山上有靈獸知道,就說明這事是在靈山真實發生過了的,不是在別處密謀的,時青尋見再問不出什么,轉頭拜別小雀,又去找了其余不少靈獸詢問情況。
約莫花了兩個時辰,她確定了——
串通蝎子精的神仙,當真是敖丙。甚至有一只當時藏在地里的小鼴鼠,依稀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那個神仙可能給了蝎子精什么迷藥,我聽見蝎子精說收下了,他們打算對付一個人,還說先前那個人已經中計了。”
迷藥嘛,這種手段,千年前敖丙就用過一次了。
全都對上了。
事情明朗的同時,時青尋又有些懊惱,原來這么簡單,為何她沒有早點來問……
但這其實也是個不實際的設想,和哪吒黑化的事一樣,在事情沒有徹底露出端倪之前,她很難通過幾乎發覺不了的細枝末節順藤摸瓜。
因為,這個世界于她而言,除開敖丙這件事揭露之前,一切都太和平了。
除了最早前在鷹愁澗的修煉還有些兇險,可她天賦高,修行速度快,自己也愿意學,基本很少有生死攸關的時刻,就算是有,很快也能化險為夷。
安逸的環境,會讓人逐漸喪失對危險的感知,更何況她原本的世界也很和平。
時青尋呼出口氣,不去想這些有的沒的了,她又問:“小鼴鼠,你可還記得這是何時發生的事嗎?”
“有個數月了吧?”小鼴鼠回想著。
雖有話曰,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實際上這是一種夸張的表達手法,就像敖烈曾經與她說過的,其實天庭和人間的時間流速也并不是精準的一年,靈山比天庭對比人間的時間流速快一點,但也不會快特別多。
時青尋還在意圖換算時間,小鼴鼠挪動了一下身子,又道:“想起來了,當時你好像也在,不過和他們不是一個方向,你去山上的蓮池了。”
她怔住,怔住以后腦子里閃過一絲幾乎快忘完了的記憶。
在這次之前,重生之后,她只來過一回靈山——在哪吒第一次心緒不穩的時候。
她曾在此從金吒手中拿到了另一串纏金蓮玉串,離開靈山之時,察覺到一道久久凝滯在她身上的陰冷視線。
而后,她就遇到了紅孩兒,順理成章以為是紅孩兒在看她。
如今回想起來,恐怕不是……
早在那時,早在更早,敖丙就在布局了,他沒有出現,但他也沒有真正消失。
拜別小鼴鼠后,時青尋終于打算回天庭。
敵人在暗我在明,這是非常被動的事,時青尋心思沉下來,她覺得需要找個機會把敵人引誘出來才行,然后就像觀音說的……欲證其理,必有其據。
觀音的每句話都有深意,從她首次遇見觀音就是,當時沒聽明白,現在她聽明白了,而且最后是觀音特地留她提點,不會有錯。
她得找哪吒商量一下這件事。
但才至天庭,她忽然收到了廣寒宮的信。
說來也是巧,天際漸漸昏黑,哪怕天庭之上亦是昏昧,但來自廣寒宮的信沾染了清亮月光,她眼見著那封信從她眼前飛過,要往瑤池而去,上面寫著她的名字。
一把截住,時青尋展信閱覽,見是嫦娥邀她廣寒宮一見。
實話說……
玉兔的事發生后,她就離開了天庭好一陣子,去了青云洞住,又去了朱紫國,就是不想回天庭。
其中是真存著避開玉兔,也避開廣寒宮的心思了。
時青尋有些糾結,不知嫦娥要說什么,想繼續回避,可自己也不是什么事都喜歡避之不及的性子。
正糾結著,發現信的尾端似曾相識附上一行小字——之前邀她去廣寒宮玩且試藥的時候,也是這樣的。
[玉兔已下凡,不必刻意躲他,速來。]
這個“速來”就很有靈性,時青尋一下子怕是什么急事,想了想,還是決定去一趟廣寒宮。
*
比起天庭中心區域,跨過天河,夜更像是驟然而至,但月光帶來明亮,只不過有些清寒,沒有還算活潑的玉兔在這里,這種孤寂感越發明顯。
嫦娥恰好在牌樓不遠處的閣樓眺望,看著像欣賞月光中。
一眼瞥至時青尋到來,清冷的月神表面沒露出什么神色,但實際已邁了步子,淡然飛身而下。
“可算來了。”
“怎么了?”惦記著那個“速來”,時青尋觀察著對方的神色,微微皺眉,“出了什么事?”
“沒啊。”嫦娥莫名其妙看她一眼,似乎不明白她怎么會這么想,“就是許久未見你了,恰好月曇問起你,我便想著喊你來廣寒宮敘敘。”
時青尋一噎,她還以為有什么急事呢,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那你說什么速來速來的……”
“懶得寫那么多字。”
很好,高冷女神。
“……月曇問起我什么?”時青尋唇角抽搐,又問道。
“這我倒不清楚,她只說你若來了,去找她一趟就好。”
嫦娥鮮少主動了解他人,除非和她的研究項目有關,這點時青尋清楚,于是也沒有再多問。
兩人隨意寒暄著近來發生的事,分明是嫦娥喊她來的,但實際上還是她說的多,嫦娥大都在聽著。
臨了最后,嫦娥終于主動了一句——“我家小兔子給你添麻煩了,他不大懂這些。”
時青尋默了默,曉得嫦娥是清楚玉兔的表白行為,“這種事也不算上添麻煩吧,他是有心意,但我沒有。你勸勸他想開點吧,天底下姑娘多的是。”
時青尋一直覺得,不管是誰的心意,你可以回絕,但是也需要尊重的。
喜歡一個人并沒有錯,死纏爛打那就另說。
“我勸他么?”嫦娥偏頭,一張漂亮到天地失色的臉上只有一種“我管不來”的表情,“我直接安排他盡早下界去了。”
“……”
也行吧,專心搞事業,這種情啊愛啊的就會很快忘了。
本來時青尋還想問問嫦娥,玉兔是不是去了天竺國,可又覺得現在自己和玉兔的關系太微妙,追問并不妥,于是作罷。
她也想好了,那一難她真的會避開。
最后寒暄完,向嫦娥道別后,時青尋便向月桂園而去。
今日連跑了好幾個地方,得知了不少事,以至于她此刻略微勞累,有點心不在焉,腳步也漸漸慢了下來,是正在出神。
唉,今天恐怕走完這趟還沒結束,她還得去找哪吒呢。
“青尋,來了啊。”
猛然間,月曇的聲音已經在身側響起。
她頓下腳步,可鼻尖尚未聞到桂花香,抬起頭看,皓然月光披灑,并沒有一棵金燦燦的丹桂樹。
還沒到月桂園。
“月曇?”半路就遇上了,時青尋倒沒多想,只是問她,“你這是要去哪兒?”
“不去哪兒,就四處走走而已,你是來找我的吧。”看著時青尋,月曇笑意漸深。
時青尋點頭,“是啊,嫦娥說你找我有事,怎么了?”
“我……”提到這個,月曇有了一絲躊躇,似乎不大好意思,“這事吧……”
這兒好像離月桂園還有些遠,更靠近月宮門口的位置。
平日里,月曇知道自己是受了時青尋幫忙才重歸仙位的,不想惹麻煩,所以鮮少出去,哪怕是去找嫦娥,她也會刻意從殿后繞去,不會大搖大擺出現在這里。
“你是去找嫦娥?”不知怎得,時青尋覺得有一絲微妙。
但對方笑得很燦爛。
月光落在她清澄的眸間,倒是極為清澈的色澤,仿佛一個不諳世事的小仙子。
“不是。”她搖頭,“我就是隨意走走而已。”
“……”
“青尋,這事我不大好向你開口,我……”
時青尋看著她躊躇半晌的樣子,忽然覺得好笑,月曇也不是不會扭捏,但很少會這般柔弱的扭捏。
她一般是張牙舞爪的,一邊不好意思,一邊用一種夸張的陰陽來掩飾不好意思。
“有事就說,少來這套。”因為已經是朋友了,時青尋微頓,如此直言道。
對方順著她的話道:“好吧,是近來感覺修為不大穩,可否…可否再問你要一片真身蓮瓣?”
時青尋看著她。
天色愈暗,籠罩于廣寒宮的月光便越明亮,對方清澄眸中暈染著月光,可卻因此變得朦朧,不再那般清澈了。
“青尋?”
“很嚴重嗎?”時青尋回過神來,訝然道,“怎么了,具體什么情況和我說說吧。”
“沒、沒什么,就是總覺得靈力紊亂,難以梳理,許是一片蓮瓣的靈力還是太淺,我根基不穩……”
月曇在解釋著。
時青尋沉默看著她半晌,驀然問了一聲:“可蓮瓣不是早成了你的真身嗎?靈力不穩,我覺得很難說是真身有問題,或許是修行出岔子了。”
“這……”月曇咬了咬牙,曉得時青尋難說話,又想勸服她,不免眼中有一絲急切,“我一向按這個法子修行,不會有錯,也是因百般梳理靈力的方法都嘗試過了,只能…問你要蓮瓣再試試了。”
時青尋想去捉她的手,“讓我看看。”
對方頓時被嚇了一跳,將手背去背后,“不、不用,我自己就能處理好。”
當她那雙澄澈的眸子里染上慌亂時,終于有了一絲生動,倒像月曇了。
時青尋又看了她一會兒。
“你不愿意給我嗎?”月曇有些生氣了。
時青尋當然可以不給,而且還可以把對方說到啞口無言,甚至讓她主動將手交出來檢查。
但是不太有必要了。
最后,時青尋只是笑了笑,抬起手,一陣青光彌漫,一片赤色蓮花瓣生于她手心。
“怎么會不給你呢?”
就像朋友間的逗弄開玩笑,開過了此事便不再提,她將蓮花瓣交去了月曇手中。
看出對方瑟縮了一下手,似乎很不想讓她觸碰到,她也毫無察覺般順了對方的心意,從始至終沒有碰她的手。
對方暗自松了口氣。
時青尋收回看向她的目光,只問道:“還有別的事么?”
“嗯……你怎么一個人來廣寒宮,哪吒沒同你一道來嗎?”
“我和他吵架了。”時青尋道。
“啊?”月曇猛地瞪大眼睛,似不理解,又感慨著,“你啊你,的確該收斂些脾氣,總是那般囂張,哪吒三太子也不是好惹的主兒。”
“我很囂張么……”時青尋這句話像輕喃,像反問,也像感慨。
落在月曇眼里,便是她的模樣看上去很失魂落魄,月曇微頓,又安慰著:“也還好吧,是他不懂你,你又太固執了些,該找個溫厚些的……”
時青尋輕呵一聲,“還有別的事嗎?”
“沒、沒有了。”月曇立刻道,“你要回去了嗎?我送你吧。”
時青尋又想問她打算送她到哪里,唇抿了抿,還是忍住。別做打草驚蛇的事,這時候就別再懟了。
“好啊。”她道。
一路平靜無聲,一直出了廣寒宮的門,月曇將她送到天河畔,才向她揮了揮手,“青尋,謝謝你。”
她頷首接受了月曇的感謝,而后看著月曇的背影消失在茫茫月色里。
這一刻,她耳邊響起的是上回月曇與她說過的話——
[廣寒宮雖小,可在這里卻很安謐,又有嫦娥相伴,我應當不會再離開這兒了。]
那月曇此刻打算去哪兒呢?
時青尋眼神晦暗,她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摩挲著那片從朱紫國帶回來的蓮花瓣,感受著上面的氣息。
然后,她打算去云樓宮了。
但剛轉過身,忽然步履一僵,抬眼,哪吒正在天河畔的另一端看著她,悄無聲息的那種。
皓月滿盈的光溫潤,又沉寂,照不亮他的衣袂,天河內斑斕的星子也照不亮。
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晦澀的漆黑里,好像很難有人讓他真正站在光亮里。
時青尋頓時有一種不是很好的預感,但稍縱即逝,她飛身去到少年身邊,她還要和他商量正事。
才落地,忽聽他輕啟薄唇,語氣無瀾:“來廣寒宮,找玉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