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開箱蓋,愛洛斯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箱子里塞滿了東西。
很奇怪,什么都有,但哪一樣都不像該出現(xiàn)在這里——出現(xiàn)在一個精心保護,但是材質(zhì)并低廉的盒子里:
一枚異域占卜師賣出的護身符,愛洛斯不認識這東西,但猜測應(yīng)該是保佑健康。
一份真正的吟游詩人的詩稿與樂譜,歌頌的好像是一個高貴漂亮的王子。
一束風干的四葉草,真正的一束,每一株都是四瓣葉子。
土地的契約,是遠方的城堡,遠到愛洛斯只在書上見過這幾個地方。
還有店鋪,愛洛斯沒想到自己還經(jīng)營著王城四周的……五間面包房?
這些有趣的小東西不少,他每一樣都覺得很喜歡。
但占據(jù)更多體積的是亮閃閃的寶石。
項鏈、指環(huán)、手鐲、懷表、紐扣、鞋襻甚至全新的他還根本沒用到過的王子肩章。
他一樣樣翻看間,也有未曾鑲嵌好的寶石掉落出來。
放的太密了,好像要把所有東西都塞進這個盒子。
他將一枚滾出來的東西塞進去。
看大小以為是慶典時的巧克力球,拿起來才發(fā)覺,是一顆黑色的珍珠。是食指與拇指合握,才能堪堪圈住它的大小,他敢說整個王國上下都找不出第二顆。
其他寶石也是一樣,萬里挑一。
愛洛斯是不會主動給自己置辦這些東西的,他雖然喜歡亮晶晶的東西,但他從小到大,擁有過的寶物太多了。
以至于他對這些東西不屑一顧。
可是不屑一顧,又怎么會放在這么謹慎的地方?和自己一生的記憶放在一起,甚至保護得還要更好一點。
莫非他在代人保管?
愛洛斯打開最下面壓著的卡片。
“某日,獻給愛洛斯。”
沒有任何多余的話,是送給他的禮物。
好像還不是當面送的,而是未來的有朝一日。
愛洛斯忽然腦中浮現(xiàn)出一種可能。
自己從未打開過它。
不然他不太可能將這些禮物,就這樣放在不見天日的地方,無論它來自誰。他猜自己從前可能根本不知道這里是什么。
不過它來自誰呢?
不是雪繆不是瑟緹,甚至不是母親,愛洛斯碰上喜歡的禮物就會大方展示,所以他們送的禮物時常出現(xiàn)在愛洛斯身邊的各種地方。
愛洛斯忽然想起那本故事集。
是烏列爾?
這一盒子確實很像他的戰(zhàn)利品,但更好像一個人每當路過有趣的寶物,都為另一個人認真收好……愛洛斯望向那些東西,心里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很可惜,愛洛斯自己收集的寶物已經(jīng)不見了,好在還有別人的那份他曾妥善保管。
他總歸會找到這個人的,一想到有這個人的存在,愛洛斯莫名覺得很安心。
但他也才剛剛發(fā)現(xiàn),他房中少了一些什么。
正是那個裝著故事集的盒子。
愛洛斯奇怪,他先將箱子里的東西暫時重新放好,又叫來黛黛詢問。
“在庫房。”黛黛回答得利落干脆。
“為什么在庫房?”愛洛斯問。
“因為裝了東西,殿下。您說有不用的東西會放進贈禮用的盒子,等到宴會上送給那些喜歡它的大人們。”黛黛對他的詢問從來不表達任何疑惑,也不多問,甚至不多解釋,她只是說:“我立刻去拿回來么?”
愛洛斯讓她去拿。
想了想,他從書架上抽出兩本書出去,給這本故事集留了個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黛黛動作很快,拿著那本書回來時正看到愛洛斯往外抽書。
“要我?guī)湍韱幔俊?br />
“好啊。”愛洛斯想知道黛黛會怎樣整理。
黛黛說整理,但手法無比簡單。
她只是走過去,將他原本拿出來的兩本書放回去,換成拿出角落的兩本草藥學,再從中間勻了一本其他書到角落。
空余出來的位置還是在最中間,只是原本同在中間的兩本書還在那里。
要不是知道黛黛做事認真,他都懷疑她是在偷懶。
愛洛斯這才注意到自己剛才拿出來的兩本書,是《第一書》《修辭森林》,現(xiàn)在它們都立在了
故事集旁邊。
這種書用來語言入門,和進一步學習修辭。愛洛斯十歲時候就不看了。
放這么顯眼做什么?
他拿來翻了翻,字母表里面夾著一片玫瑰花瓣。
雖然夾的并不漂亮,但有種在平凡書頁中找到寶物的感覺。
愛洛斯展平花瓣,再翻到扉頁,他在上面發(fā)現(xiàn)一行字:“送給烏列爾。”
愛洛斯對曾經(jīng)的自己無言,這種書有什么可給別人題的?
愛洛斯觸摸著自己的筆跡,卻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壁障,感受不到些微的情緒波動。
“送你了。不過為了督促你學習,暫時由愛洛斯老師代為保管。”
愛洛斯將書放回原處時,這句話突然從心底冒出來。
好像自己曾經(jīng)做出這個動作時,說過這句話。
愛洛斯終于明白了,自己教過烏列爾識字,而且可能他還沒學完。
自己和他真的這么熟悉?
愛洛斯感到迷惑,感覺該找個人問問。
“黛黛,烏列爾這個人如何?”他好似無意地一問。
他想,黛黛會為烏列爾的書留一個好位置,或許自己確實和他很好,又或者黛黛與他之間有些交情。
“紅發(fā)。”結(jié)果黛黛沒有敷衍,她好像真的思考了一下,做出了非常簡短的回答。
“……”愛洛斯沉默,“那我呢?”
黛黛認真望向他,“世界上最好的人。”
愛洛斯不知是真是假,但他覺得,問黛黛還是算了。不如叫來那個活潑的小女仆問問好了,他記得她好像叫貝蒂。
“烏列爾閣下?很兇呀。”
以送茶點的理由被叫來的貝蒂,聽到愛洛斯問話自然地回答道,答完才意識到對面是王子,連忙改口,“不不,還是挺好看的。”
“好看?”愛洛斯想讓她繼續(xù)說,還有什么。
但貝蒂顯然誤會了他的意思,以為愛洛斯是關(guān)心這點,連忙夸贊。
“殿下是王國第一的俊美的男子,手下好看也很正常。之前那個姐姐需要幫手嗎,殿下,您每次帶來的人都很漂亮。誰來您的宮殿任職,回去都能吹噓很多天,說自己的美貌也被王子看中……”她有些委屈地說、
顯然,因為她并不隸屬四王子,而且很想屬于四王子。
“她暫時不用。”愛洛斯失笑,“別的呢?”
“別的?”她眼睛放光,“還是關(guān)于烏列爾閣下嗎。您是說哪種別的?那實在太多了……”
她眉飛色舞地講起宮中秘聞。
愛洛斯感嘆,不將她召來身邊是有理由的。
愛洛斯又為了不太刻意,而詢問了她其他人。
宮中人的秘聞,貝蒂個個精通,那些捕風捉影的事,被貝蒂說得繪聲繪色。
聽得愛洛斯都覺得有趣,果然人們抗拒不了熱鬧。
但他終究沒得到他想要的。
在烏列爾的秘聞中,并沒有有關(guān)愛洛斯的。
愛洛斯趁她說到興頭上,略帶心計地問詢過,驗證了她并沒有隱瞞之意。
這也太奇怪了。
王宮里王宮外,好像是個活人就能和“烏列爾閣下”染上傳聞。
烏列爾好像是什么生性風流,擅長社交的人。
這和愛洛斯之前相處過一日的那個烏列爾大相徑庭,可他又覺得,和他相處的那個烏列爾也不是假的。
想起平日冷若冰霜,讓她去表演時力壓全場的黛黛。
愛洛斯想,這個王宮里,大家或許都有自己的面具。
即便如此,當他聽貝蒂說起,烏列爾多年前就會魔法時,還是一怔。
“我看他去看過魔法書,他頭發(fā)太紅了。我怎么會記錯呢!我沒騙人的,殿下。”
愛洛斯沉思。他想起烏列爾腮邊的傷痕,說不定呢。
會魔法并不稀奇,愛洛斯五歲就能假扮占卜師,他當時也覺得自己會魔法,大家也這么覺得。
可王國中真正有名有姓的魔法師,也只有國師一位。
貴族中大部分都喜愛自稱煉金術(shù)士,他們熱烈地追求知識、財富,對不為人知的秘密抱有濃厚的興趣。至于魔法,很多人認為它不過是欺詐者制造的幻覺。
當然醫(yī)生、學者、哲學家、教師也很多,他們研究探索之心遠勝他人,接觸的古典文獻和實驗機會也多。
但無論是哪個部分,這些人無一例外,不可能有識字的困擾。
可他給烏列爾那本識字書還很新。
貝蒂不久就離開了,留下愛洛斯窩在椅子里看茶水冒泡泡。
他想烏列爾既識字,又早早接觸過魔法,還十分擅于交際。但面對自己的時候看起來手足無措……這合理嗎?
愛洛斯想不出原因,這或許是什么對他特殊的社交安排?
說不定自己失憶前的興趣,是對膽小鬼友好。
不過很不好意思承認,和烏列爾相處確實讓他覺得很舒服。這要是裝出來的,烏列爾險勝。
而且,愛洛斯泡茶也確實泡不成自己喜歡喝的樣子。
貝蒂不行,黛黛也不行。
愛洛斯喝了一口茶水,皺了皺眉頭。
確實不行。
***
烏列爾走后第三天的早晨,雪停了,天氣很晴朗。
他收到了國師抵達王城的消息。
“你的老師回來,你不去迎接他嗎?”
雪繆剛站在門外剛問出這句,愛洛斯的房門就打開了。
愛洛斯穿戴整齊站在門口,“謝謝提醒,大哥。”
他擦著雪繆走過,黛黛一邊追著他,一邊為他夾好耳側(cè)的長發(fā)。愛洛斯配合之余,頭也不回地向雪繆客氣補充:“我的老師能有你這樣毫不相干的人關(guān)心,他一定很高興。”
雪繆仍站在門口,臉色冷了下來。他控制了一下表情,才跟著愛洛斯走過去。
雪繆本該說幾句關(guān)于國師的客氣話,以求愛洛斯之后漏給他的一些便利。
但看著愛洛斯腳步輕快的樣子,他都忘了是自己一力促成國師的歸來。
那個“目中無人,包括他這個大哥”的愛洛斯,在為別人的回歸來而情緒開朗,這讓他覺得那笑容格外礙眼。
更重要的,是雪繆覺得,愛洛斯根本不是在為了見他的老師早早準備,而是期待著他那位脾氣不太好的騎士。
“去見老師這么急,好像見情人一樣。你真正想見的是誰呢?”雪繆問。
“不知道,或許是烏列爾吧。有了他,我對付任何人都不在話下。”愛洛斯試探著,這三天里,他發(fā)現(xiàn)大家對烏列爾多少都有幾分忌憚。
一個聰明的,有威脅的,還很賞心悅目的人。愛洛斯很愿意在外人面前跟他表現(xiàn)得足夠好,嚇他們一嚇。
愛洛斯覺得自己完全能夠在挑撥離間下頂住壓力,將讓烏列爾的傳聞里關(guān)于自己的更多一些,這很好玩不是么。
“愛洛斯,送你養(yǎng)的狗而已,你別太當回事了。”雪繆等著他停住腳步,又用自認為足夠讓人揣摩的語氣,悠悠補充道:“會傷心的。”
“大哥你知道嗎?上次用這種口氣話的,是故事里那個吃不著葡萄,說葡萄很酸的狐貍。說真的,挺甜的。”愛洛斯學他,悠悠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