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律義
京中年關過得紅紅火火, 好似沒有發生一點意外,所謂的科舉舞弊更是無稽之談,有種詭異的平靜。
江無眠奏折寫了一道又一道, 斟酌用詞。
不出意外, 建元帝年后將會昭告太子人選。下一代君主性情人選如何都是未知數,還不如選磨合得較好的現任君主。
律義的規定能簡單推動,然真切的執行卻是不行, 龐大的疆域和關系錯綜復雜的官場都是阻礙。
律義規定再詳細, 執行者都是人, 是人都有七情六欲,是人都會沾親帶故, 執行起來便有差別。
因而,還是要監管得當才行。
江無眠又看了一遍奏折, 確定自己想動的地方已經動完, 再無疏漏,擱置一旁晾干,待到年后呈交建元帝。
放下筆,白楚寒便遞過來一沓試卷,“此人倒是有你三分風采, 另一篇自也不錯, 只是文章略有滯澀。”難說是后天改成的風格還是看過江無眠文章后便決心投向江無眠這條務實的路。
江無眠府前有兩個竹筐, 只是這竹筐今有一道入口, 沒有開口。可將自己的文章投入筐內, 讓人點評,最為熱鬧時, 兩個竹筐幾乎是一天三收都不夠。
后來偶見江無眠批閱,但大部分時間都是沒有反響, 投遞之人便少了許多,江無眠仍然命人放了兩個竹筐,風吹雨打都變色了還是那兩個,完全不改。
幾年下來,堅持的人僅剩下幾位,剩下的都是不信邪非要死杠到底的。
不是不想批,而是沒時間,最近一年來更是身上有大案,家都沒住過幾天,醒來就是衙門,實在忙碌。
因而拜托隔壁白楚寒篩選一二,從中挑出一些能入眼的文章,他再行批閱。
要說寫文章的水準,白楚寒曾也是個中翹楚。謝硯行當年不是白教的,即便是投筆從戎,文章上的功夫也沒落下,不然謝硯行第一個饒不了他。
以他的目光來看,挑選的文章不會有大錯。
江無眠飲了一盞茶,先行看了文筆滯澀的一章,不到一半便道:“行筆略有缺。”
所學的與一貫堅持的觀點碰撞,因而這篇文看起來極為擰巴,觀點是一,論述則是二,如何能說到一起去。
且看字跡和落筆,江無眠思索片刻就想到了一人,“算來應當是你我師侄。”
他兩人沒徒弟,但不代表謝霄就沒學生,尤其是謝霄折騰起來江南,自覺孤家寡人難以奮斗,于是掛了江南書院的夫子職位,借此收了幾人作學生。
前些年恩科過了科舉于地方任職,多在江南,唯獨有一人李堅去了嶺南入按察司。
看字跡與落筆,應當就是此人了。
白楚寒若有所思,“關河竟不在你擇徒之列?”
關河本人的確符合江無眠的部分標準,為人有毅力,極為能忍,學問算不得最為頂尖,但也是腳踏實地務實的人才。
可江無眠并沒考慮過他。
江無眠拿出紅藍筆圈點,不像是科舉考察文筆才華那一套,在他這兒,點評的規則中,務實一向大過務虛。
邊圈點邊解釋道:“關河心境不足,邁過去是海闊天空,邁不過去……”
那便會陷入極端,容易突破底線。盡管底線可以靈活,但有些事不可踏破原則。
在江無眠眼中,關河就在原則底線的懸崖上掛著,是一步踏破還是回頭是岸?
尚未可知。
所以江無眠一早將人排除在徒弟之列。
相較而言,年輕人省事,教的時候三觀尚未定型,做事尚未定性,好引導也好教導。
圈點完一張,再看另外一張。有了前面作為對比,這篇行文較為稚嫩,看得出應是學院學生。
“行文有些不切實際。”但多去鍛煉兩年應當無礙,江無眠從文章背后推測學生的相關信息。
自文章典故與其中的描寫來看,是個嶺南學子,本人好似在游學,沒有師承,家中應當有人在朝為官。
“如何?”白楚寒得意于自己的眼光,論了解師弟的程度,還得他出馬才行!
這兩篇文章一篇切實,一篇理想,若是能結合一二,便是江無眠給建元帝看的畫大餅一樣的奏折。
相比前面一篇,這篇的評點更像是科舉閱卷,畢竟這人還未經殿試,暫不必考慮官場的一些事,只從學問方面出發即可。
評卷完畢,白楚寒看他臉上滿意表情,向師弟邀賞。
怎么都算他找出來的兩個預備徒弟,這下可要大宰師弟一頓才是!
江無眠也不吝嗇,命人將做好的蝦丸、魚丸混合著蔬菜丸子以及其他蔬菜肉卷一類端上,冬天還是吃火鍋最好,暖和又有氛圍。
兩張點評卷子被收起,不日將會抵達當事人手中。抵達當日,當事人已是無暇關注此事,只因建元帝透出口風要立太子!
朝堂上下格外關注此事發展,抵京的王爺究竟能不能順利拿下太子之位,是否還會再生波瀾?
關乎江山穩固和自身利益,這比江無眠又批閱了幾張投卷,點評了誰都不是熱點了。
新太子不出意外是最為年長的王爺,不論是從哪一方面看,他的優勢在諸多皇子里面都是格外明顯的,尤其是還有個皇孫,更是穩壓一眾年輕皇子。
還有一個帶皇子的,奈何這人不爭氣,新年伊始,就被人參了一本。
江無眠輕輕揚眉,年關過得紅火,沒有流言傳出來,他以為就此偃旗息鼓,誰知兩方戰斗尚未打響,在這兒等著呢!
作為左副都御史,他很快認出冒頭的是原太子一脈,沒做什么大事,反而被做大事的太子拋棄,如今正當著清流御史。
今日第一參本便是他起頭放在三皇子——即有皇孫但沒封地封號飯,也是自太子被囚于宗人府后逐漸活躍起來。
不論效果如何,就算是自己做不成也要攪黃他人的繼承資格,然今日第一本卻是三皇子本人。
江無眠聽了一耳朵,事情不大,還是一貫的毛病,皇子本人用了大臣孝敬,賬目對不上了,查出的線索直指宮中。
三皇子便指認成了幕后黑手……之一,另外還有皇子疑似參與其中。
建元帝不耐煩斷案,將事情扔給刑部,說是幾個皇子,到底是哪幾個?先查清楚了再提!
趁此機會,江無眠上書,推行新的商業律義,“……若是自源頭斷絕,便不會有今日的模糊案件一說。”
按新律義所言,直接在動錢時就被人抓到,根本流通不到皇子手中!
朝堂上下一片喧嘩,有的支持,有的反倒,各種理由輪番上陣,這可比立太子有爭議多了。
畢竟太子位子還能斟酌考慮,人不行再換,可律義不同,定下來就是君無戲言,誰能扛得住?
不說家家都有商隊,但有的是大部分,甚至連建元帝本人都能封皇商做買賣呢!
提出這事兒,豈不是要轄制皇商?建元帝能同意?
建元帝本人還真同意,長久來看,江無眠的主意才是維持江山穩固的上上之策,不至于讓商人膨脹,也不至于打壓商業發展。
要知現在大周的稅收不僅是開國時的單一來源和極少數量了,其中商業起了莫大作用。
商業和稅收分離不開,可也不能如此肆無忌憚,不然農業如何保證?糧食如何保證最低線的產出供給?
那便按照江無眠的安排,限制商業過快的增長速度,維持較為穩定的長遠發展。
農業也能有喘息余地,不至于完全依賴進口,被人威脅。
不過江無眠擬定的相關律義算不得嚴謹,建元帝沉吟片刻,命內閣擬定,六部、都察院與大理寺協商,最后交上一份滿意答卷。
江無眠總算是放下一半心來,建元帝既然開口了,事情就會辦下去,只是此事不能拖,拖上一兩個月就會出現異常情況——該的條例不嚴謹,故意拖延時間爭取讓私底下的商隊處理好相關證據等等。
待到下朝后,江無眠撞見了刑部尚書陳章和新的大理寺卿徐朗,“兩位請。”
“江大人請。”
論及官職和資歷,徐朗最小,因而言語較少,秉持著多聽多看的原則,一路上聽江無眠與陳章二人說起奏章。
對商業方面做出的改變與限制,對小國入關、海港貿易等部分律法規定的改動。
與現行的律法區別很大,有的則是細化,責任具體到哪個衙門誰負責,不再是之前界限模糊。
三人前往內閣拜訪閣老,江無眠道:“陛下并無圈定時間,職責上說得也是含糊了些,故而下官特此前來請教。”
往常一件事都是多久之內拿出一個解決方案,讓建元帝過目,行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出現爭議就先實驗一下,視結果而定。
現在嘛,方案都不全,實驗先擱置一旁,先行出個草擬再提后續。
伍首輔等人正在對奏折上的內容進行分析,各處不同圈點清楚,就等人上門來解說,如何變更,為何變更,怎么變更。
“正好,爾等來看這幾條內容,恒陽在此基礎上的細化與分割很有意思。”伍陵召他們三人上前來看。
墨筆寫就的紙張尚未干透,江無眠看著白紙黑字與紅筆圈點出的內容,將原委一一道來。
對商隊上的限制增多,但限制是為規范如今的市場,減少商業詐騙的可能。卷宗上顯示,自從海外貿易興起,除了在海外賺了錢的,還有一種賺錢情況——聯合詐騙。
最為簡單的是船塢排單,有人謊稱船塢有人,可做主將排單提前,只是要交一筆銀錢作為手續費和辛苦費。
有迫不及待者交了錢,船沒拿到,剩下的家財也不夠結船只尾款,只好將名額和船抵了出去。
出海之夢成空,還沒賺上大錢就先賠了一大筆。
新的律義中,便增加了對此類的刑罰數額。
可以說,每一條規定背后必然有著血淚教訓,甚至搭上了不止一條人命。
因此,江無眠解說得格外仔細,案例卷宗信手拈來,只怕說不清楚,閣老反對,最后只能眼睜睜放過罪魁禍首。
第242章 南下
江無眠解釋格外清晰, 言罷便出了內閣,此事有的掰扯,現在不過是擺在明面而已。
其余兩人一道遞了折子, 并未多留, 跟著江無眠的腳步,一塊回自家衙門辦事。
伍陵三人琢磨著江無眠的意思,“商業一事, 江無眠貢獻斐然, 觀他之意, 好似有抬舉商戶與農戶并列,如今終是走上正軌, 殺一殺海貿猖狂風氣。”
余次輔與他關系不錯,聞言便笑道:“閣老說的是, 江憲副初心為國分憂, 先有農具,解百姓困苦,后又憂慮當地生計,方才發展海貿。如今各處問題緩冒出來,的確該理一理法則。”
要說江無眠的初心, 那必然是為了發展當地經濟, 現在經濟發展太快, 各種問題亂象屢禁不止, 最好還是厘清責任法度, 屆時也好管理海貿。
不過這樣一來,對他們各自養活的商隊也出了難題, 畢竟有的事情各家表面過得去就行,看在他們的面上, 誰會追究下去?
擺在面上的皇商還要顧忌一二,他們卻是不用的,遞個帖子就能解決一切。
江無眠列出的律義卻是要限制某些事情的發生,大面上來看是要推出一個標準,一個規范,讓全大周商隊遵循的行例。
并對違反相關條例律義的行為做出懲戒。
舊的律法上自然也有規定,奈何現在的海貿發展過快,有些詐騙犯罪行徑找不到可以遵循的舊例,故而需要革新。
革新……
伍首輔端起茶盞,品了一品,心里的話轉了兩圈,并未說出。
江無眠本人極受建元帝信賴,雖然沒定下未來帝王,但眼看著未來的太子帝師將有他一席之地!
此人翰林學士職位尚未卸下,陛下也未曾提及,立過太子之后,怕是要給個東宮位置。
最為重要的是,他人年輕,還沒收徒,但早早做過房師,又在武安營苑中有夫子之位,沒收徒歸沒收徒,可學生還是有不少的。
只要他露出一絲一毫想收徒弟的意圖,不需放出風聲,就能立刻收獲一群人的自薦!
況且即便是他未曾收徒,可有個師兄有徒弟。江南的剛清查了當地商隊和漕運,建元帝看在眼里,未來定能升職,任一方布政使。
說來白楚寒和他也算師兄弟,外界傳聞兩人鬧掰,只差抵死不相往來。
若非看在建元帝和謝硯行的臉面上,不想鬧出兄弟鬩墻的事,叫人白白看了笑話,只怕早已分道揚鑣。
許是能從這上面做些文章來,但挑撥了他兩個,江南還有個難以對付的謝霄。
且江無眠雖是做了直臣孤臣,但謝硯行的人脈還在,他還是武安營苑的夫子,底下有學生。
此外,經營嶺南多年,有不少學子受其照顧,這些人科舉后入朝為官或是科舉無望,入了其他行,滲入六部之中或是民間商隊里……
算下來,江無眠和金鑾殿內的大臣交情平平,可他在地方上的同盟或學生不少!
再者,江無眠本人還折騰出來海船船塢、一手發掘出火藥此等物件,武將上下以及工部都要念他的好。
哪怕江無眠頭發昏了要干別的,看在這份好上,就算不理解也不會公然反對他的提議。
救命之恩和提攜之恩在這兒擺著,這般干了說出去為天下人所不齒。
算來算去,竟是只有早期一個韓黨稱得上對手,如今這對手也退出朝堂,不參與堂上紛爭。
御史臺和都察院自不必說,都在江無眠手中捏著,開口之前必然掂量行事。
大半個朝堂都在他這邊,稱上一句“權傾朝野”也不過分!
比之當年韓黨,火候差了幾分,但已有三分相像。論及內核,卻是南轅北轍。
伍首輔心下憂愁,可又說不出這份憂慮根源來源于哪兒。
江無眠不像是韓黨一樣對對手趕盡殺絕,還會不拘一格提拔人才。只要有能力,被江無眠看到了,人品也能過得去,他就能推上一把。
這是一件好事,好就好在江無眠打壓人也是堂堂正正,不用下作手段,能干就上,不能干就滾。
用人理念極為現實,也很務實,和務虛的韓黨格外不同。
余次輔看著并未展顏的首輔,心下猜測伍陵到底顧忌何事。
若說是江無眠……那該顧忌得顧忌,該行事的行事,人和事只怕要分開來看。
畢竟建元帝最喜歡的就是江無眠這等有一說一,說干就干的性子,做事更是實誠。
放在大臣眼里,這就不太行,你這么能干襯托得我們個個堪比廢物,因此在朝臣里江無眠不受待見。
此人還尤為年輕,破局之處選定了農具,后又推出新型作物,甭管是江無眠帶來的玉米還是謝硯行推行的紅薯,都叫人記掛著江無眠的功勞苦勞。
老百姓更是不講虛的,能讓人吃飽飯就行,這樣一來,兩種農作物就叫謝門得了天下人心!
頭一個該顧忌行事的應是太子儲君才對,干什么都比不過一個臣子在民心中的分量,心里能不有疙疙瘩嗎?
但到時即便是儲君也動他不得,只因他看似孤臣一個,背后牽扯的利益極大!
謝門有此人,贏得理所當然。
往下數自己家的門生徒弟兒子,對比其他人是能拿得出手,可一比江無眠……這人跟人就不能攀比不是。
要是江無眠其人有所貪欲,那倒是好說,誰能沒個私心,偏生他沒有,一心一意都是為國考慮!
這直接叫人熄了心思,還是老實做自己的事去罷。
“喚人來商議此事,商業需改動,其他方面也因近來發展過快,急需動上一動。此外西部兩道、扶桑道也要請示陛下,需明正典刑,以示國威。”
地方成了大周版圖中的一部分,人做了大周百姓,但有部分人的心尚未歸屬大周,這急需要策劃一番,也為日后收割其他地方打個樣板。
事情沒就此定下,因改動方面過多,需報給建元帝,再下旨命各方配合,然后才能開工。
翰林院和禮部也不甘示弱,部分祖宗家法不能動,遂輪番上陣,被江無眠一一拿例子罵了回去。
他舉的實證,說的又在理,張嘴便是一篇簡短文章,和他的判詞一樣極具嘲諷意味。
建元帝聽得是津津有味,還小聲和齊總管道:“朕選的督察憲副如何?平日里沉默斯文,遇上事情能干能打能說,誰還敢說咱們大周的憲副沉默寡言,不善言辭?”
百官眼中,江無眠不屬酷吏但也靠邊,只因他殺的太多,經手的大部分還是吵架滅族的大事。
對其印象便是少說話多殺人,做事過于實在,冷血又不講情面。
便是做了左副都御史,那也是少有的說話,大部分時間都是辦事為主。
今日一瞧,這位何止能動手殺人,動動嘴也能把人罵得體無完膚,羞愧欲死。
底下被提溜上朝的幾個皇子則是眼里打圈,雖說他們上了學,有名師教導,但接觸的朝政太少,聽誰說的都有理有據,無法辯駁。
唯一一位養魚王爺就差手里攥一把瓜子或是花生,看得津津有味。他能聽懂雙方爭執的部分內容,畢竟要靠發展商業養家糊口,他也是曾經努力過的,就算記憶模糊了些,那也比其他兄弟強。
建元帝看在眼中,心下有了評估,眼看江無眠又打完一場,施施然整理衣裳,不緊不慢潤了潤嗓,坐等下一位出手,建元帝出聲喊停。
再繼續下去,明日禮部怕不是一群告假的,全是被江無眠氣暈過去上不了值的。
“朕開國多年,律義三變,今朝再變也是為百姓,為大周考慮,辯駁需有理有據,不得傷了和氣。諸位愛卿皆為我大周股肱之臣,忠君愛國,朕看在眼中,甚是感懷。”建元帝先行壓下朝中的火藥氣息,調和一通。
可話里話外都是要革新律義,不曾松口。保守反對的一方心下有了計較,知曉建元帝勢必要走到底,騰出手來規范治理各地。
再反對下去,只怕被建元帝不喜,日會遭殃的還是自己。
因此,朝堂吵了三月的律法革新終是通過,北部由京中開始向外推廣,南部則是嶺南為主,尤其是海貿上,各種規范限制一定要宣布到位。
嶺南布政使已由人接過,其人是當地參政,深得謝硯行真傳。江無眠則任欽差,南下督察,務必要按新律義判決案件。
尤其是嶺南港口以及與北真臘互市的地方,兩地和他國打交道的多,一旦發生沖突便有可能上升成兩國戰爭,必須行事謹慎。
謹慎之余也不能墮了大周威風,一味忍讓。
因此,江無眠還獲了一項恩典——一旦發生沖突,可調兵鎮壓當地亂象。
落在內閣三人眼中,更是江無眠得建元帝厚愛的證明。
未來太子儲君雖然未曾定下,但從備選中挑一挑,也挑不出什么背信棄義小人作風的,除了蠢的就是性情仁和的,最有希望的那個眼看著玩不過江無眠。
就算建元帝現場駕崩,挑一個出來繼位,有能壓得住江無眠上進的嗎?
沒有。
甚至皇帝還要倚重江無眠,緣何?
還是那句話,他年輕,能送走一代內閣,加之那時江無眠恐是有了弟子門生,且能在朝上立一席之地,半個朝堂都是他的天下,有韓黨之資!
皇帝不倚重他,怕是政令都出不了皇宮。
伍陵心中提防大盛,意圖趁江無眠遠離京中之時分割都察院的權力,扶持自己人上位,未來也好留一條退路。
江無眠本人尚未想到如此遙遠的事,他僅是安排好都察院內的大方向,便收拾了下,帶上欽差隊伍前往嶺南。
第243章 戲臺
相較于初次下嶺南的情形, 此次隊伍規模較大,江無眠主負責督察當地,尤其是和北真臘接壤部分的互市, 最不能大意。
江無眠幾年未回嶺南, 但對當地商行的了解稱不上少,主要是他師娘還在嶺南。
盡管書坊已有多個分管,葉領隊也只是負責督管大方向, 但她對當地商隊發展內幕一清二楚。
此番南下, 在見過本地官員后, 江無眠先行說了主要目的。
“不必緊張,本官僅為督責而來。日前, 朝中更改相關律義,嶺南之地因涉及到多國往來, 未免發生亂象, 故陛下譴本官南下督察。”
他面前的大小官員站成幾排,其中不乏眼熟之人。
遙想當年,他也是碼頭上站著的一名官員,時過境遷,今日便成了眾人迎接對象, 官場境遇果真難料。
船下官員在布政使的帶領下邀請江無眠前往接風洗塵宴, 江無眠搖頭婉拒。
今日并不適合, 初來乍到還是給人反應時間, 自己這兒也需要安排一下, 過幾日再去赴宴,同時了解一番當地官員即可。
江無眠既然如此說, 不管是表面功夫還是另有安排,一眾人員自然同意。
待人走后, 他便喚來身邊侍衛,此人是白楚寒親衛一員,南下時白楚寒不放心,特意把人塞進欽差隊伍之中。
“先和師娘打聲招呼,兩行的相關卷宗備好,大約明日就能用到。”
隨后又帶著欽差隊伍下榻別院,招來一干人等吩咐下去,尤其是副使吳從南,此人為刑部右侍郎,專職負責部分卷宗。
“去調閱卷宗,主要是和南部北真臘相關部分。”
“大人,為何先行調閱卷宗,不該是去布政司或是市舶司?”吳從南不解道。
論理來說,北真臘的貨物入嶺南之后,應是過市舶司走碼頭再北上,或者是陸路運往西南等地。
調閱卷宗……恕他直言,上面寫的是真是假都要兩說!
“你們還記得我等明面上的理由是何?陛下在大周推行新的商業律義,不僅針對大周本地,還針對入大周之后的外來商隊、本地商隊在外做生意后攜帶貨物返回大周等諸多情形。”面對眾人疑問,江無眠解釋道,“若是先查了市舶司,想來必然會打草驚蛇,不妨迂回一些,同時還能查探近來發生沖突的商隊到底是緣何如此,從中應能看出端倪,再順藤摸瓜找到涉案人員。”
若是沒有端倪,那就最好,他此行的任務還能減輕一些。若是有假,此行督察監管治理的目的也能達到,就是諸多事情加身,過于繁忙了些。
再則,從卷宗上也能看出判決之人的能力、道德水平和執行力如何。嶺南早期是平穩發展,但后續發展速度極快,很容易出現問題積壓,在發展速度放緩后就會暴露出來。
衙門一向主張不惹事不生事不主動辦事,有什么事情以維持當前局面為主,主打的就是粉飾太平。
江無眠離開多年,對當地的治安管理判決水平沒有適合的認知,故而還是先從卷宗看起。
“尤以某些重點模糊的卷宗為主,不能放過任何細微線索。”江無眠叮囑道。
某些卷宗一眼看過去很是詳實,但細究下去,到底在哪兒發生,因何發生,具體相關人是怎么發生矛盾沖突的,全然是套話。
說它沒寫,還真有相關內容。說它寫了吧,相關內容全是春秋筆法,每一個字都是真的,連起來就是假話。
副使很快調整過來,雖然重點放在和北真臘往來的商隊上,但是針對其他商業情形律義也格外重要,他很快反應過來道:“您是擔憂當地做局誆騙北真臘商隊,求告之后卻遇衙門偏袒大周商隊,判決不公正?”
“不止如此,還有相反狀況以及混合情況。”比如說仗著互市開放便招搖撞騙的北真臘、北真臘和本地人聯合起來哄騙商隊等等,事情涉及兩國,需要小心處理。
北真臘的律義針對此等情況有何規定,他尚且不清楚。若是沒有,那就按照大周定下的規矩處理;若是有且和大周相矛盾,那就討論之后再說。
“屬下明白,這便通知他們準備卷宗。”吳從南抱拳領命,命人去告知布政使,再查卷宗。
剛從碼頭回來的布政使正和心腹交流,“確定欽差大人沒有動作?”
照他的了解,不應該啊。
不管是明里暗里,這位欽差總喜歡不按套路走,若是明面上老實跟船抵達,保不準暗地里就有隊伍暗中偵查,遍訪嶺南,查找相關證據去了。
以馬政為例,兵分兩方,明面上一隊人馬,暗地里還有一行人,兩方合擊,打得人措手不及。最終下場就擺在那兒,由不得人不警惕。
莫不是這回又想到了什么招式?
布政使本人雖不懼怕被查,他最多有點越線行為,沒撈太多,上任以來也是兢兢業業,沒干什么傷天害理的大事出來。
可其他司不太一樣,尤其是市舶司的諸多官員,先前還好說,有江無眠的余威鎮著,沒多少人敢伸手。
打江無眠走了,商隊陸陸續續換了一批人,余威逐漸散了,對他的敬畏消失得無影無蹤,這膽子就大了。
前些年還好,不敢往大件上伸手,后逐漸過分,任何東西、任何船只的貿易都敢伸手,甚至于敢聯合海上賊人弄出幾場無頭冤案來!
當時的布政使還未做到如今位子上,自然是不敢動作,可現在江無眠回來了啊!
本以為江無眠這輩子就在京中不走了,誰知他竟是接了升職任欽差南下,天賜良機。
到底要如何不著痕跡向欽差透露消息和線索?
布政使陷入沉思。
心腹很是清楚布政使的心思,上前問道:“大人可知欽差大人暗地里要探查何時?”
就沒聽說過為了一個律義南下的!
大部分情況下是什么流程呢?
先推行新的律法,當地方上執行不當、朝堂對結果不滿意的、有人上京告御狀等情形發生之后,建元帝將視情況嚴重程度派遣欽差——一般是御史,前來查探事實真相。
再看江無眠南下,先說他的職位,堂堂憲副應是負責的大案,而非這等小事;再說這個流程,那是完全相反。這等反常情況,任誰一看就知其中有詐。
所以在這兒想透露線索是沒用的,還得看欽差管啥不是?
布政使嘆口氣,若真是能知道欽差等人的目標,他何至于心中沒底,只能在這兒瞎琢磨。
主要是欽差府上沒什么動靜,這叫人怎么探查?
心腹跟著嘆氣,剛出一口氣,就聽外邊有人來報,“大人,欽差別院有動靜來了!”
兩人一下好似注入了莫名的精神,兩眼放光盯著門口,將報信之人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才說:“大人,欽差府上出了兩人,一人看方向去的是書坊,另外一人應是去的布政司。”
最后三字將布政使本人嚇了一跳,他人還在家里,怎么這會兒去的布政司?
“準備更衣、不妥不妥,此刻正是散值時間,若是老夫更衣去了司中,豈不是說明暗中有人盯梢。”遂,打消這一念頭。
還有一人去了書坊……
布政使琢磨了幾息就反應過來,“書坊背后是葉領隊,她本是上任布政使之妻,在謝硯行北上時,本該隨行而去,只是因書坊耽誤了時間,便在嶺南停留。”
謝硯行與江無眠是師徒,既然師父不在,那告知師娘也是同樣的道理。
想來他拒絕接風洗塵另選日子也有葉領隊之故,有長輩在,自然要先去拜見一番長輩。
就是后面這條,怎么聽怎么別扭。布政使抓心撓肝地想知道江無眠為何要人去布政司,到底有什么目的,是否是為更改推行律義而來?
很快,他便知曉此事。
門房來報,“大人,司中李參議來報,欽差大人命人前去布政司告知,備好臨近五年之內的卷宗,尤其是與北真臘相關的部分。之前案件判決不推翻,但根據新律義規定,有部分判決需更改,欽差大人需部分卷宗作例,明示前后不同。”
布政使與心腹對視一眼,這不巧了,他們正需要一個時機將線索送到欽差大人眼皮底下!
雖然重點說的是北真臘的部分卷宗,但其他卷宗應是也會看的,往北真臘附近放幾個有疑點的卷宗豈不是順手為之的小事?
“來人,更衣!”他要親自去坐鎮布政司,給卷宗做手腳!
當然表面上說得好聽,他是為了滿足欽差大人的要求才會夜以繼日地上值。
另外,嶺南當地潮濕,文書卷宗一類難以保存,有的上面還有蟲眼,所以相關庫房彌漫著一股藥味。
接到消息當日,布政使便讓人去拿藥,倒也沒趁機清理庫房,言稱是為明日檢查做準備,待到欽差隊伍進去后才會再撒一遍。
嗯,至于是不是真的,那便要見仁見智了不是。
消息傳到江無眠耳中,他點了點面前的官員名單,尤其是頭一個布政使的位置,“竟還有場戲要看。”
聽見此話的副使一點就通,接到查探卷宗口信,布政使要親自坐鎮,到底是忠是奸,待到明日查探時便能窺見一二。
翌日,江無眠先讓人告知師娘,他先行去往布政司一趟,晚間時分再行去書坊。
“走吧,吳副使。布政司應是準備好了。”大戲怎么能缺了他們這隊欽差,是時候過去看看布政司搭的戲臺子了。
“是,大人!”
第244章 風浪
庫房卷宗交接順利, 布政使與江無眠兩人面色如常,副使已帶人入內詳查相關資料,留他二人在外寒暄一番。
“本地栗米與自北真臘購置所得, 加起來的量能占大周六成, 甚至以上。”江無眠回憶昨日看到的資料,“糧商逐步增多,海貿亦是蓬勃發展, 可見本地三司用心之處, 布政司與市舶司兩處當是首功。”
江無眠話說得漂亮, 布政使被夸得惴惴不安,忙自謙道:“大人謬贊了。多虧大人當年治理得當, 為我等打下堅實基礎,方才能有嶺南今日。”
這話不假, 江無眠赴任以來的所作所為, 朝堂看在眼中,研究多年也沒能有人復刻他的奇跡。
士農工商,大周以其為框架,打造如今的盛世,而江無眠一人就能扛起三面支架。
何等恐怖的能力!
從三司處留下的卷宗中, 布政使僅是窺探到其中一角, 再向來處追尋, 任職韶遠縣時面對的層層危機, 他毫發無損地解決, 之后更是趁機整頓一縣一府一道,成為嶺南道的道員!
嶺南曾作為流放之地, 朝堂官員聞之色變,如今卻受人百般追捧, 恨不得直接調任嶺南。
不就是因為這里是第二個江南,甚至于比之江南還要富庶!
一切的起因就是眼前這個人。
太平年間,江無眠能做出這般成就,得建元帝信任無可厚非畢竟臣子能干,就證明建元帝本人是個知人善任的明君!
但后來的戰爭之中,還證明了江無眠的調度能力,能支撐起龐大帝國打完一場戰爭,甚至能在內亂時穩住后方糧草調動,足以看出江無眠本人的能力。
因而布政使面對江無眠時萬般尊重,不僅是因為欽差身份,更是因為他本人值得。
江無眠又隨口問了幾句本地糧商的情況,糧價幾何,發展情況,尤其是北真臘進口糧食之后本地的糧食是否受到了沖擊。
大量商人前往北真臘收購糧食,本地糧食價格受到影響,盡管有官府平抑糧價,大批購買送到北地或是西部,然一時之間大量糧食涌入市場所造成的影響并未消退,急需時間平復。
根據報紙所報道的內容來看,當地影響稱不上大,但也有土地改為種植桑樹、荔枝等樹的趨勢。
布政司及時掐掉這等苗頭,并重合測量土地,制作新的魚鱗圖冊,總算穩住種植紅線,不至于讓大周的糧食全靠北真臘進口,進而被人限制。
布政使回答也是如此,只是有一點,“部分北真臘的作物入我朝之后,即使復刻當地生存環境,仍是不能生長,有部分卻能大面積繁殖。其中區別,目前戶房正在加緊研究。”
不是他們不盡力,相反,這已經是很努力的成果。
要完全復刻當地環境,就要派人去當地詳細勘探,水源、溫度、土壤、伴生植物礦物等等。
因此需要的人員眾多,每去一次都要長時間考察,再花費百般功夫在嶺南找到合適位置栽種,整個流程下來,一年都可能種不下去!
稻米的研究也是如此,甚至有部分稻米因為混種,出現很多不穩定的結果,有的研究五六年的東西就這么廢了。
投入的人力物力財力全部化作泡影,誰能笑得出來?!
江無眠很是理解,科研路不好走,排除萬難得出的最終結果只是為了排除一種失敗的可能性,換到個心智不堅強的,很容易整個人崩潰。
他安撫了兩句,并言明過幾日便去戶房看上一看,聊上兩句。
布政使大喜過望,一口答應下來。
寒暄完畢,庫房也大約清理出眉目,江無眠便對照卷宗驗證自己得到的消息。
“大人,與北真臘相關的卷宗盡皆在此,日期由舊到新。最近是這幾卷,事關北真臘糧商與本地糧商沖突。這一排中則是涉及互市上的部分爭端,多半是小事,僅是關押幾日便放出人去。”
要說最大的案件,那一定是北真臘與附近小國于大周互市上發生沖突,造成當日閉市半日。
“事情緣由?”江無眠展開卷宗,先找到了起因,又看向經辦人與當事人。
兩個小國在大周境內發生爭執,處理不恰當,容易發生外交問題。
卷宗上簡單明了闡述事件由來,兩國矛盾已久,商隊之間因惡性競價發生沖突,又升級為械斗。
衙門一看,管他什么小國商隊,站在大周的地盤上就要遵守大周的規矩,于是直接被拉到地牢里冷靜幾日,放出來之后又經行審問判處。
不知是因為站在大周的地盤上還是為何,兩方人馬忍了,直接認罰,交了糧食走人。
至于后續有沒有發展成私底下斗爭,那不得而知。
江無眠找到領隊出身,和北真臘發生沖突的是它東部相鄰國家,早年南北真臘分裂時,該國一度想吞并北真臘,奈何北真臘投靠得快,被大周看中了,事情不了了之。
近些年來沒有動靜是在積蓄力量,靠著搭載大周的海貿順風船,大賺幾年,有錢培養國內軍事力量,于是吞并的心思再度浮上水面。
遂有了這場沖突。
再向深處挖,這兩個商隊背后都站著各自的支持者,這不過是場簡單試探而已。
“糧食商隊?”看到相關貨物時,江無眠再度回顧一番嶺南收購的糧價,平穩沒有異常。
而他們運輸來的糧食是大宗,想在嶺南賣出高價怕是比較難,若是想賣給官府,那直接和皇商簽訂契書即可,由大周出人前往北真臘運輸糧食。
因涉及到大量糧食的交易,大周格外看重,所以會派專業人員前去核驗,當場交錢交貨,就能運送回大周。
直接拉去互市再行交易的,通常是小商小販,大宗的真沒見過多少。
記下這個情況,江無眠向前翻閱,又挑出幾個大宗市場交易,放在一起比對,沒看出規律來,交易雙方也不是固定人員。
這就有意思了,大宗買賣,還是會發生沖突的大宗買賣,怎么看怎么蹊蹺。
“放著大筆買賣不做,反而和人發生沖突,這是嫌銀子硌手?”
拿著幾道卷宗,江無眠打算將之列入范例之內,有的是標準答案,有的要根據新規改動。除了糧食以外還有香料等交易,這類變化算不得大,只是需要遵守的規定多了幾條而已。
幾日時間,欽差隊伍便悶頭扎入卷宗之中,好似天塌下來都不能讓人出來。
布政使是望眼欲穿,擔心欽差發現他動的手腳,怪罪下來要他擔責,又擔心江無眠等人直接忽視,根本不管。
“唉。”布政使轉了幾圈連連嘆氣,無法靜下心去辦差,只差沖入庫房詢問江無眠為何不來個痛快。
心腹幕僚見他如此焦急,臉色都變了,“大人,想必欽差大人自有決斷。近來毫無動靜,也應是另有打算,或是選擇徐徐圖之。”
按江無眠以往的情況,面上動靜越小,事情牽連越大,事發后處決便越是冷酷。
不管是看得出看不出,總之證據是擺上了。只消做事時小心些,不叫相關商隊知曉即可。
依他來看,自家大人已經盡到職責,剩下的就要看江欽差到底管不管了。
布政使急躁情緒緩和兩分,終于是不再打轉,端起茶盞喝了兩口舒緩心情。
說的在理,接下來便看江無眠等人的動作。
不僅是他們在等,兩行的人也在等。
再過幾日便是商行工會例行召開的日子,本次主題就是為了江無眠新帶來的消息——商業相關律義更改,嶺南作為首個實行推廣的地方,需立典型案例出來。
胡掌柜就是其中一員,他將酒樓交給兒子之后便加入了商會之中,此番同樣出席參與。
“胡掌柜,許久不見,近來身體可好?”
“勞您記掛,無恙無恙。”
一路進來,先行和眾人打過招呼,胡掌柜樂呵呵地上了三樓,這兒是會議預備房間,相關的契書朝廷律義、商行消息等物都是從這兒發出的。
一進門便是幾把椅子圍著圓桌擺放,十二個椅子上已做了七八人,面前擺放著相關文件,全是朝廷新出的商行律義。
打過招呼后,胡掌柜便坐在蘇掌柜附近,“看得如何了?咱們這位——”
他朝欽差隊伍所在的方向努努嘴,方才小聲道:“想做什么?”
欽差隊伍南下靠岸時,各方都聽到了風聲,暗地里的一切事情都蟄伏起來,勢必要等新來的欽差大人走了之后再行計較。
新的商行沒見識過當年的江知府手段,但看前輩所在的商行靜默下來,一時之間也拿不準到底是不是陷阱,因此也跟著沉寂。
作為見識過當年大風大浪,甚至是在那幾場風浪中保全自己的商隊很是從容,但也拿出萬般精神對待,誰讓江大人每到一處就血流成河、當地勢力全部推倒重來呢!
誰都想是上位的那個,但是誰敢保證自己不是被推倒的勢力?
因而兩行都緊急加塞一場相關會議,集百家之長拿個主意,到底如何在風浪之中保全自己,不讓江大人注意到!
蘇掌柜放下水晶眼鏡,“嘶”了一聲,小聲疑惑道:“江大人好似不是沖著咱們來的,瞧瞧瞧瞧,上頭寫的大部分和北真臘相關。依我看,大人應是想整合互市!”
這不更加糟糕了,誰家沒有在互市上做個生意的?
話聲雖然小,但在座的就這么幾位,小也能聽見一二,頓時露出愁容來。
胡掌柜都能聽到有人問欽差隊伍何時離岸北上了!
不過他也好奇,這互市到底要如何整頓?能不能從中分一杯羹?
第245章 事發
分不分得好處, 還要看江無眠這方的行動,他在挑完卷宗后便去了書坊拜見師娘。有些消息不能走正規途徑,還是師娘這兒得知得更加詳細些。
問候過便說起南邊接壤的北真臘情形, 尤其是近些年來的大宗交易是何情況, 當地是否有約定俗成的規矩等等。
接著又問過最近幾年商隊發展,尤其是新晉商隊和扎根較深的商隊之間是否發生過大沖突,結合兩方消息, 挑出他想要的線索。
回到欽差下榻的地方, 他和戶部中撥來的人道:“近來幾年糧價出入多少?各地糧倉可有大規模進出口?”
根據他得到的消息, 若是糧價正常,那市場上的大宗買賣便有蹊蹺, 指不定是誰家私底下大肆收購。
糧食有時效性,陳糧總是賣不上價, 除非荒年期間, 不然這般大宗買賣總是有虧本可能,除非是有穩定渠道。
然這些人直接拉著糧食前來互市,好似不將期間的損耗放在眼中。糧價本就降過,再損耗些,利潤還能有多少?
這等賠本買賣誰要做?誰敢這么做?
除非有利可圖。
商人自古以來逐利而生, 便是一點利潤都有可能讓人家破人亡, 大宗交易的利潤足以讓人忘卻律法, 拋棄人性, 不得不防。
戶部撥來的人搖頭, 他沒發現其中異常情況,糧價正常, 交易偶有模糊之處,但這是正常現象, 不必警惕。
畢竟有時候雙方人員想達成交易,需要一些特別手段,這是大家默許的行為,不超出某個范圍即可。
江無眠若有所思,沒有再問,反而讓人查看港口進出人員情況與糧食去向,務必保證大方向上不出錯。
接到任務的幾人兩眼一黑,恨不得暈倒。港口人員進出情況?還不如殺了他們來得快!
大人啊!您知道現在嶺南幾個大港口情況如何嗎?每日停泊拔錨泊船的人能擠到百十海里開外,密密麻麻見不到任何海水!
放眼望去,一片船帆,無一處可下小船。
查探這等地方的進出人員,簡直是難如登天。
不過上面人的一句話,下面人跑斷腿,就算辦不成也得拿出結果來。
分散出去的欽差從港口異常情況查起,先向報童打聽具體情況。
要說港口消息最為靈敏的人群,非報童、閑漢、勞工這類人,其中報童對某些生面孔最為眼熟,閑漢們則是了解各處酒樓鋪子的情況,勞工則是更為了解船只問題。
既然江無眠讓人打聽進出口人員的異常,那報童即是首選,接著才是勞工與閑漢這幫人員。
“大人,今日兩行送來請帖,請您前往酒樓一敘。”隨行親兵送來請帖,兩行合著請的,故而請帖只是發了一份。
這也算是行內常有的事,請商業上的相關官員參加宴席,邊吃吃喝喝邊透露一些朝堂消息。
往年里江無眠上奏更改商業律法時,兩行不止一次開宴席請客。見江無眠提了多年不見實行,以為其人是虛張聲勢,或是建元帝不喜改動,久而久之,也沒人再議。
誰知今年連會都沒開起來,這奏折反而通過,并且以極快的速度定下在嶺南展開實行并向大周推行。
乍然聽聞時還有人當作笑話來聽,這話提了幾年不見后文,誰知就這么一回放松,奏折成真了!
合著前面都是放松人的警惕,趁人放松時就變真的了?!
江無眠還是那個江無眠,竟是從幾年前就開始故布疑陣,打得人猝不及防,暈頭轉向,根本反應不及。
如今再匆忙調整商隊,雖是不晚,可它時限緊張,還可能放棄部分利益才行得通。
可有的商隊整個都是干黑活,無論怎樣調整方向都無法行得通,比如說私底下收購糧食賣給他國賺取差價或是出賣消息給海賊劫掠其他商隊的那些。
王家在本地多少算個有名船商,有三條大船,五條正常商船,賺得少了但風險也小。
可王家這代家主并不滿足當前的利潤,他貪婪地試圖攫取更多財富,最終找到一條發家致富的道路。
嶺南和北真臘有所往來后,大周糧食價格下降,可原本與北真臘交易糧食的國家出現糧食短缺情況。
一開始王家只是捎帶小部分糧食出海,畢竟糧食不好運輸,海上遇見風浪,船艙進水,糧食容易發霉。
可附近小國不在乎這些,只要有的吃,誰還計較發不發霉,反正上層人吃得起精糧。
后來便發展出了一條固定商道,糧食交易逐步擴大,他變成了當地有名的糧商,足不出戶便有人上門介紹生意。
出名的利他享受到了,壞處也隨之而來,不僅是被人找上門,還有部分缺糧少食的海賊上門。
海賊人員混雜,有扶桑出身的海寇、南下逃往的山匪、還有部分他國流浪人員等等,但人員再復雜也是有兇器在手。
面對這等情形,王家為保全自家商隊,只好閉眼同意為其提供糧食。
兩者相安無事多年,然因江無眠這番動作,本該出海給海賊提供糧食的船只就此轉道,不敢再去。
然……
“父親,海上來人催促,要求我王家每多耽擱一日便多提供一石糧食!”王家長子王若淳壓著怒火低聲道。
多年忍讓換得如此貪婪無度的結果,任誰都會怒火中燒。王若淳還能克制情緒,不大吵大鬧打砸書房已是有了進步。
王家主看完海上來信,冷哼一聲,聲音冷淡:“我王家隱忍多年,不是讓人騎在頭上作威作福!”
欽差此刻就在嶺南,他只需操作一番就能引得人探查內情,進而發現海賊的存在,但這樣一來,他王家基業也會搭進去。
故而王家主沒有選這條路,反而是讓人透出消息去,王家要照舊裝船離港,先引得海賊出動,做出是海賊覬覦當地商船的情況。
王家以受害者身份出場或許更好些,更能扭轉自家形象,也可以擺脫海賊的桎梏。
王家家主與長子商議出自以為萬全的應隨之策,甚至連暴露之后的陳情都想清楚了,然而計劃尚未展開,他家便被人一窩端走!
“老爺,老爺,大事不好……”王家主剛睡下,便聽得一陣喧嘩,氣惱一陣才聽清這是管家聲音,邊穿衣邊斥道,“何事喧嘩!”
深更半夜,有什么事等不到明日去?
管家一頭汗地跑進來,驚慌道:“老爺您快看看去,外頭,官兵!官兵來了!”
“官兵?!”王家主一頓,猛然吸了口氣,匆匆忙忙船上外衣便向外走。
并非走的大門,而是貼著走廊陰影處小心向外尋摸,看那架勢是要跳墻逃跑!
管家瞪著眼睛,一言不發跟上,他作為管家自然知道老爺干得好事,可他怎么都想不到,面對官府來人,自家老爺竟會直接跑了,根本不合人對峙!
王家主看得清楚,心里更想的明白,能大批量調動官兵抓人,想必一定是有了證據,不然不會深夜破門而入!
有了證據還能是什么情況?和王家相關的會是什么證據?
與海賊勾結,給人送糧。
放在別的地方許是能賄賂一二,討個流放,許是有朝一日能東山再起。在嶺南,欽差已抵達的嶺南,那就是死路一條,抓了便是抄家滅族。
江無眠的作風他早有耳聞,能在這等情況下留下一條命的,只有幼童,如他這般罪魁禍首,只有斬首示眾一個下場。
不想死就只能跑,跑得越遠越,好,只要到了船上,他就能再掙下一份家業。
快了快了!前面就是假山秘道,秘道通往墻外,只要躲過一時就能活下去!
“大人!這里還有一個。”聲音在不遠處響起,王家主的心臟重重一沉,眼看就要到了,他如何甘心!
然而這點距離猶如天塹,使他就此墜入大牢!
“還挺能跑。”將人一把壓在地上,用上繩子綁走。
至此,王家人一網打盡!
江無眠騎在馬上,對現任指揮使道:“辛苦大人,本官會在圣旨上言明大人此番功勞。”
指揮使爽朗笑道:“江欽差嚴重,該是本官謝過大人。我等排查多日,就為尋找其中內應,如今總算有了結果,我那犧牲的弟兄也有了交代!”
嶺南衛所不曾裁撤,只是并入嶺南都護府中做了一個衙門機構,與其并列的還有步兵、水師等等。
王家勾結海賊,若在海上,那必然是水師的職責,然他人還在陸上,本就該衛所負責。
拿下王家,也意味著他們找到海賊的相關線索,下一步該是水師發力,清查老巢,出船靖海去了。
若是有了線索和餌鉤還查不到這海賊線索,他必須帶著衛所兄弟每日嘲笑一番水師!
自打并入都護府之中,衛所權力地位一降再降,當日跟在他們身后,還要靠衛所扶持的水師小弟已成為新的老大,叫曾經的老大哥面子往哪兒放?
指揮使心中打著算盤,連夜將人投入地牢,通宵審問海賊相關線索。
在哪兒交接糧食,平常是誰負責,暗號呢,最近的通信呢?
諸如此類的問題,必須要審問詳細,好方便江無眠拿著王家的貨船糧食去釣海賊。
“大人,消息盡皆在此,不日船只將要赴約,現在再行安插人手,有些緊急。”
江無眠火速選人熟悉上面的情報信息,將關鍵位置換成自己人,計劃進展順利,很快就到了出海釣魚的那日。
“準備出發,拔錨啟航!”
第246章 拿下
此次出發仍是江無眠督軍, 主將則是新任都護府將軍黃延和,斥候部隊跟在商隊不遠不近的地方。
后續則是主力軍和醫療隊,隨時處理海上突發事件。
黃延和深知江無眠的情況, 到了他船艙內商議進攻計劃。雖然看似是文人出身, 但這位打起來確實不要命,又在武安營苑任職。
近來雖和白將軍不合,但不管怎么說, 這位是欽差, 還是督軍, 開戰怎么都繞不過他這兒。
一進船艙,黃延和便直接道:“大人, 王家船隊已在前方領路,我等是要等跟回老巢再作打算還是先行開打?”
無論是哪個決定都不虧, 各有各的好處, 也有缺陷。
前者要稍微延遲動手時機,還要隱藏后續的船只情況,需時刻觀察前方船只動靜,因而需船長好生配合。一旦被人發現,也只能先行開打。
后者是直接拿下這群人, 再行審問即可。若是一群硬骨頭, 只是需耗費一些時間罷了, 只怕這群人禍水東引, 帶去其他海賊所在之處, 導致計劃之外的戰爭。
而他們這次開戰,最為重要的是“速戰速決”, 早一日拿下海賊,早一日拿軍功, 也好省下部分火炮,免得下次要錢時對方看他各種不順眼。
還有船塢的各位老師傅,每當船只出現意外,送去檢修,那是恨不得一錘子敲他們腦殼上。
最為重要的是,他們船只為了盡快拿下海賊,舍棄了部分糧食儲備,都堆在前面的王家船上,能少在海上漂幾天就少漂幾天。
且最近海上風浪來襲,萬一被困島上,他們這些船能靠著儲備吃上幾日,可嶺南都護府缺少一些防備,因而黃延和更想速戰速決,直接開打。
江無眠贊同道:“直接開打。風浪越急,我方越要穩定,對方才是應該著急回島的。先行將這一批交接的人拿下,后續再行審問!”
說到這里,那就只剩下一個問題,如何開打?
黃延和試探道:“大風大浪天氣里,火炮的偏差較高,必須近距離才能精準打擊。前方部隊吸引對方注意,兩翼則是重點火力打擊?”
江無眠爽快道:“黃將軍能統帥一方,想來必在海上戰斗有豐富經驗,本官便不班門弄斧了,一切由將軍做主即可。”
他說的簡單,黃延和卻不放心,這可是江無眠,萬一有什么后招等著他,他就算是統帥嶺南都護府又能如何!?
軍功是不必想了,如何保命才是正經事。
又試探幾句,江無眠仍然語氣淡淡道:“大周海上禁止海賊海寇通行。若是本次靖海不力,放任其上岸入大周路上,為禍一方,屆時大周將生靈涂炭,別說海貿,沿海百姓十不存一!你我如何擔得起這等責任?”
話音不重,卻給黃延和敲響警鐘,他徹底清醒過來——不錯,靖海為主,除非自己辦事不力,不然江大人縱使是欽差也不能隨便亂指揮定罪。
不同于他們這邊的輕松,相對而言,海賊一方卻是有些凝重。
海賊早早送出信去,就等王家作何反應,前幾日,岸上探子終于送回消息——王家有所動作,裝滿糧食的商船按時準備出海!
消息傳到海上,一群人興奮無比,幾個當家人都制止不住得興奮。
好啊,海島上幾個月的生活,糧食早早消耗得七七八八,王家還一拖再拖,就差沒表明要斷了往來。
送去一封威脅信,終于老實了,果真還是不能給他好臉色看!
“仍是老規矩,王家商船在外島交接,老二,附近幾個島上提前派人清理干凈,明日一早出發。老三,你跟我去接商船,去見見這位大商人!”為首的大當家坐在上首,下設幾個食案,能說得上話的人幾乎都坐在這里。
二當家是個紅毛胡子,從外表看,好似不是附近的人。事實上,他也的確不是本地人,而是順著風和洋流飄來的其他國家的船長。
因在陸地上犯過命案,自當地逃了出來,流浪大海,最終當了海賊。
一開口便是略帶口音的別扭大周官話——盡管附近說其他話的也有,然大周話仍然是主流甚至于是官話,畢竟大周人多,與大周做貿易的也多,漂在海上最好還是學一學大周話為好,不會錯過一些消息。
“大哥,王家會因一封信就乖乖聽話?這不像那老狐貍的作風,要謹慎提防其中有詐!”
大當家哈哈大笑一聲,“二弟多慮,最近大周海港貿易往來頗多,那老狐貍不下南洋,坐看他人大把大把賺錢,豈能忍得住?要說是威脅,不如說是給他一個臺階下,顧全他那張老臉!”
再耽誤下去,他一艘船都別想離港出發,一個銅板都賺不到手,還要虧掉大批貨物,老狐貍根本不會坐看這等敗家事情發生。
二當家與三當家連連點頭,再度補充一番接收細節便去挑選人手,準備接糧食回島。
島上仍是連綿陰雨天,好似預示最近風暴將近,天地之間見不到第二種顏色,漆黑一片,擔心這種天氣會影響搜查情況,待到雨勢一小,天邊隱隱約約透出半點光芒來,二當家就急忙點了人手上島清理地方,設置運糧船只。
“二當家的,這雨好像越下越大,那姓王的真的能如期到嗎!”這等情況下,誰能保證得了!
若是沒有糧食,那豈不是白來一趟?兄弟們出海也得吃飯,不然沒力氣劃船啊!
“那姓王的一定會來!”這么大的風暴情況下,船只能停靠的地方就只有附近幾個島嶼,不在這兒停泊就得去對面幾百海里開外的另一個海賊地盤上。
與其跑如此之遠,還不如就停靠在他們這兒的島嶼上,起碼都是熟人。
前面的威脅信只是因為他們不守規矩,現在糧食到了海賊就好說話。
然而抵達之后,二當家深感不對勁,可惜他根本察覺不出這種異樣情況到底來自哪兒。
只好讓人格外警惕,搜查再仔細一些,絲毫不清楚就在島的另一面潛伏著大量水師,還有船只在外逐漸包圍附近島嶼,就等著人自投羅網。
“沒問題,那姓王的船只在哪兒呢?”二當家在檢索一圈之后沒有發現異樣情況,只是心頭一種緊促感催促他快行動。
在鎖定了船只位置后,便讓人時刻盯著,靜待交易時間的到來。
可惜,等到大當家和三當家船只抵達時,等待他們的只是無邊炮火!
海賊:“!!!”
這哪兒來的炮?哪兒來的人?怎么打得?商船還在原地,根本毫無動靜,人都沒出一個,怎么看都像是死了一樣!
何況,傾盆大雨之下,怎么來的敵人?是對面的海賊?不,炮火太猛,根本不像是他們能拿出來的東西!
大周!唯有大周海軍才是這等威力!
這怎么和說好的不一樣?要打怎么不挑個風平浪靜的天來打?
這么放炮,真不怕打著自己人!
沖天的火光連成一條線,劃破漆黑天色,連雨線都要為之讓步。火紅色的炮火撕開一條路線,直指海賊船只,伴隨著“轟隆”巨響,離開的希望也一度落入水底。
船只徹底損毀,斷了海賊后路,這樣打起來根本毫無顧忌!
爆炸聲陣陣,根本分不清攻擊來自何方,有的海賊尚未來得及思考到底如何跑路,已經殞命。
“有敵人!埋伏!大周!”其實嘶吼出聲的人完全聽不到自己在喊什么,炮火鎮壓之下,耳中回蕩的完全是轟鳴聲,連身邊人何時離開何時到下都不清楚。
驚慌失措之下,反而是給人提供了目標,炮火轟炸得更為猛烈集中。
大周的武器打擊之下,只能不斷逃跑和躲避,然而無論他們如何躲藏,總有炮火落在身邊炸開,根本躲不過也逃不過!
眼看著對方已經被轟炸得失去理智,黃延和直接下命,“登島!斬首!”
黃延和一馬當先沖下了船,毫無動靜的商船內也跳出一波人馬,持刀沖向毫無反抗之力的海賊,軍功就在前方,多出來一秒多殺一個!
這邊的動靜落在后方躲避的三當家眼中,這位是個熟人,或者說應當是江無眠的熟人。
他正是德川家中最后跑出來被海賊救走的人,原本就目睹了當年大周轟炸扶桑的現場,如今又是大周的轟炸毀了海賊!
曾經的噩夢再度歸來,他根本無法動彈,炮火當前,若不是旁邊之人拉了他一把,怕是直接死在彈片濺射上。
跑!
快跑!
眼睜睜看著炮火將島嶼覆蓋,仿佛天降的神火在雨中灼燒,又被暴雨覆蓋,剩下硝煙硫黃的味道彌散,混合著海水咸腥味,令人作嘔。
恍惚之間,他好像根本沒能逃離那場滅國之戰。那日也是如此,神雷降世,緊接著哀嚎聲一片,甚至于他以為自己聽錯了,然而從商船上跳躍出來的官兵證實抵達的的確是大周!
他們的行動全被大周看在眼中,恐怕就連之前的搜查也是大周人放任的結果,目的就是將他們一網打盡。
而事實證明,江無眠的釣魚方法的確有用,這么一下就出來了三個領頭人,老巢的都是一群嘍啰,只要問出地方在哪兒就能剿滅一伙海賊,除掉大周近海一個隱患。
海船上,江無眠未曾下去,他穿著一身蓑衣,用不甚清晰的千里眼看向戰場。
黃延和本人跳下去了,他得在船上隨時接過指揮,不能失了主心骨。
剩下的小股海賊很快被拿下,江無眠向后一招手,告知傳令官,“準備靠岸。”
第247章 醫療
雨勢磅礴, 風浪沖刷之下,船只謹慎靠岸,留下人看守船只, 其余人井然有序投入戰場。
江無眠帶著醫療隊下去, 該搶救的搶救,該抓的抓,日后都是免費干活的牢里, 現在還不能死。
像王家一樣, 罪魁禍首沒了, 其余人等按情況充入牢中,之后填補到各個缺少勞動力的地方。
海賊以青壯年為主, 有手有腳還不必發工錢,比之其他人確實節省好多, 還能為官府創收, 實在是不二人選。
江無眠一早在船上看到試圖逃離的德康,眼下直奔人而去。金屬交戈聲四起,磅礴雨勢之下,江無眠一刀斷掉對方的武器,鮮紅血液滲出, 又被風雨帶走。
一場有所預謀的伏擊就此結束, 接下來是兩個重點, 一是統計受傷情況, 二是及時救治傷兵。
每個大周官兵身上都帶有鐵片銘牌, 上面寫有所在營隊,隊長何人以及自己的名字, 方便證實身份。
戰場上只剩下小股聲響,黃延和下命清掃戰場, 清點人手,沒死的海賊都拉出來。
醫療隊隊長的嗓門比他還大,身上有傷的全讓自覺滾到船上醫治。風雨壓不下他的聲音,黃延和和江無眠自覺保持安靜,讓人將傷兵傷員全送到船上,剩下無傷人員繼續打掃戰場。
王家人的船只上還有部分掌舵水手,這里面有部分人不能換,一換就說明有異樣情況。因此,即便是知曉戰場有危險,他們還是啟用了部分原來的人手,現在戰斗結束,他們完全可以啟航離開。
不過有鑒于現在的風浪情況,還是待到風平浪靜時再行啟航。
雷雨風浪聲熄滅炮火帶來的高溫,戰場打掃的七七八八。剩下的活人,或者說還有能自行動彈,沒有缺胳膊少腿的可以自行行走的只有十來個,剩下的不是炸得血肉模糊就是痛得恨不得立刻失去意識。
這類人,只要是不太重要的嘍啰,全部被官兵補刀,活著生不如死不說,光是治療就要花費劇多,沒有這個必要。
江無眠和黃延和交流一番情報,直接提著德康去船上審問,有關于海賊老巢和他們的來處、人員組成等等,老巢里還剩下多少人留守,諸如此類的消息。
德康驚恐地注視著江無眠,又是這個人!
就是他和另一個來到自己的國家,帶著天降雷火,整個扶桑國就此成為歷史,他作為德康一家最后的希望逃離,屈辱地成為海賊一員。
時隔幾年,這個人又帶著曾經的噩夢向他招手!
“你——!!!”一句話沒說上來,德康大口喘著氣,雙眼死死瞪著江無眠,待到呼吸平靜些才順利得說出話,“你是大周的劊子手!你殺了扶桑!”
“噌”得一聲,黃延和的刀架在德康脖子上,劃出一道血口,伴隨著他陰惻惻的聲音:“你想現在和你的扶桑國團聚?”
江無眠是誰?
大周多次開疆拓土的第一功臣,一手盤活嶺南道,使其地位趕超江南的能臣干將,是武安營苑諸多武將的夫子,未來半個朝堂都有他的學生。
盡管自己曾經的老大白楚寒與之不對付,但那也是大周朝堂內部的事情,關起門來自己解決。
一個喪家犬有什么資格在這兒叫囂?還敢侮辱他們大周的欽差!
不等德康求饒,黃延和直接對江無眠道:“大人,不若殺了此獠,另外擇一人審問,只要殺得多,想必總有人會知道地方和航線。”
海賊為了一口吃的,什么都敢干,性命面前,更是如此。何必要和德康這條喪家之犬計較?
江無眠笑了笑,對黃延和搖了搖頭道:“暫先留他一條命,稍后有用。”
轉而對德康道:“劊子手?本官真要多謝你的夸贊。在你眼中,以我之能,可滅扶桑一國。真是好大的本事,本官的確該說一聲多謝。”
便是當一回劊子手又能如何?大周擴張的腳步是不會因為個人的意志而停下,它已經像是被啟動的機器,逐漸蘇醒,接著進入高速發展階段,手持利刃向周邊進發。
匈奴、扶桑……未來的突厥,都將是版圖中的一塊。
而江無眠作為推動這個龐大機器中的一員,無疑會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篇章。
江無眠對黃延和道:“黃將軍,來日本官若是寫書,必然是要將這番話記下來,勞煩黃將軍做我一回證人。”
黃延和瞪了瞪眼,笑道:“托大人的福,老夫我也書上有名!”
兩人若無其事聊完,全然不顧已經崩潰的德康,后者心頭震動,一陣哀嚎,伴隨船外風雨,渾然不似人聲。
黃將軍嫌棄人吵鬧不停,直接一巴掌拍暈過去,趁著四下無人,問道:“大人要用他作甚?”
審問又用不上他,干活也不知上不上心,還要多一張嘴吃飯,雖然現在糧食管夠,可他心疼東西被這人糟蹋了!
江無眠一瞇眼,輕聲道:“釣魚。”
流浪在外的扶桑人,還有本地的原本扶桑國人,復國之心不死,如果現在透露出去德康還有人活著的消息,是不是能釣上幾條魚來,徹底整治一番扶桑道。
黃延和了然,這是釣魚釣上癮了,逮住一個魚餌可勁用,吃干凈了再說。
兩人不再提這事兒,交由專業的審問人員。一出臨時大牢,就被醫療隊的隊員請去醫療船艙內,這地方大且亮堂,雖然蠟燭和玻璃損耗大,但是能保證照明,讓人能看清傷口。
站在門前,江無眠看到黃延和默默運氣停下,不由看了一眼。黃延和尷尬笑笑,誰能知道他一個戰場上斷腿斷胳膊血肉模糊都能目不斜視看下去的漢子,最怕見到醫療船艙內的景象。
聽著船艙內的哀嚎痛哭和斷斷續續的聲響,黃延和小聲吸口氣,不由自主向后退半步。
皇帝爺爺唉,這地方可真瘆人。
江無眠:“……”
江無眠先行推門,“黃將軍,到了。”
黃延和:“……”
這姓江的真不愧是姓白的師弟,缺德程度一看就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
鐵青著臉,黃延和百般謙讓,先讓江無眠走前頭進了船艙。一進去,酒精混合著鮮血味直沖鼻子。
頂著這股味道,兩人先去喝了防寒中藥,又在船艙內繞了一圈,看受傷情況。
黃延和沒有多待,他要趁著這會兒去寫奏折,歸納軍功和軍中撫恤情況,稍后等醫療這兒報上損傷,能繼續的就歸營,身體條件不支持的就評估一番安排上工,不至于讓人餓死。
嶺南道的撫恤情況一向比其他的更加完備,提出者還是此行來的督軍。正是有他的舉措在,嶺南這兒的都有了一套成熟的篩選流程。
未成年先行學上幾年看科舉資質如何,如若不行送來軍營訓練看能不能吃上官家飯,不能再回去種田或是跟人倒買倒賣賺錢,總之是餓不死。
江無眠則是留下看現在的嶺南醫療情況如何。有任何能改進的方面可以及時提一提,或是直接在當地設立相關的學科、專業護理學院等。
酒精價格高,因為以現在的技術來講,酒精制造成本高,不好獲取,所以消毒殺菌會有兩個方式。
小傷口先上鹽水,再上中草藥,大傷口再上酒精,以防人創口過大感染死亡。
現在還叫風邪入體,道理一樣,都是因創口感染發燒導致的死亡。
醫療隊顯然有熟練的救治經驗,只要人沒現場死,傷口就按這種情況來處理,先行止血再看詳細的方子。畢竟醫療隊人少,實在不夠分的,不這么干根本搶救不及時。
消毒、更換衣服、換人、清潔上藥止血,繼續上面的一整套流程,一個醫療船艙弄完,主治的大夫已然是雙臂抬不起來,只能靠在桌上緩緩。
還活著能走的輕傷患者需要等待半個時辰,無不良反應才能出去,現在大多擠擠埃埃坐在一塊,向后一靠仿佛都能睡過去。
江無眠靜悄悄出門,喚人過來,“拿毯子過來,再著人看著火候,另外熬煮防治風寒的藥常備,一人再喝一碗。”
“是,大人!”
當前能用的醫療人員還是太少,這還是在嶺南,幾乎家家戶戶都知道如何煮一些常用醫藥方子的地方,軍中也有相關課程,讓人能給自己或是同袍做個緊急搶救。
放在北地或是江南,這兩個地方的醫療環境還比不上嶺南。
一來是治療手段較少,二來也是當前醫治環境的問題。
醫鬧這種事情,可以說是自古以來都不少,在他以前的歷史上也不乏因醫鬧而喪命的神醫。
大周比之以前開放許多,然醫療上的進展還是較為緩慢,真真假假的神醫還是騙子說不清楚。
醫療衛生的情況堪憂,但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改善的了的。
單就說一個喝開水,水燒開需要柴火,柴火錢也是錢,除了冬季必須要取暖燒煤以外,其余時間里多半是喝涼水,三四碗下肚就得了,誰管里面有蟲卵還是寄生蟲。
因此這個推廣就比較困難,不如推廣飯前便后洗手這個來的簡單。
滅鼠滅蟲就不說了,這個受限于成本問題,能滅的都會滅,事關糧食收成和儲存,再困難的事百姓都能干。
其他的想要推廣到整個大周,那是任重而道遠,畢竟困難在于沒錢。
江無眠心中也有了腹稿,準備回船艙去寫一封奏折,奏折內只是提倡建議,而非是強制推行。
不過他還重點描繪了一番瘟疫起因,最后表明這僅是一點觀察情況,還需大量切實證據,他也不保證源頭是不是。
暫且不提之后建元帝接到奏折如何驚嚇,一覺醒來,風平浪靜,海闊天空,船隊已是獲得了老巢線索,現在就要拔錨啟航清繳海賊。
軍功和戰利品就在前方!出發!
第248章 進發
時不我待, 江無眠等人很快問出地址,清理海賊老巢,島上還有部分被抓來做后勤的人, 這部分帶回大周安置。
“如何?清理干凈了?”江無眠正在畫附近的海圖, 一路行來,根據星斗指路、經緯計算等方式,他了解到附近的海島情況, 將之歸到紙面變成海圖。
黃延和為避嫌沒靠近, 盡管他是都護府統領, 可這等海圖還真不是他說看就能看的,要看建元帝什么意思。
尤其是權力交接的關鍵年份上, 誰都不敢賭自己出格行為能換到皇帝的猜忌還是欣賞,他寧可穩健行事丟了大功勞, 也不愿意在這種關節上悶頭撞得頭破血流。
江無眠明白這等官場忌諱, 據此也看出黃將軍行事風格。人看著粗獷,大大咧咧好似沒什么心眼,實際上卻心細如發。難怪以前不顯山不冒水的,突然能接過嶺南都護府重任。
的確對得上這一身本事。
“繳獲的戰利品已裝上船,即刻就能出發。”黃延和道, “另外, 在島上的這些人出現不同程度的厭惡傾向, 昨日有人試圖自盡而亡, 還有人試圖闖入囚牢殺人。大人您看?”
以往也不是沒有這種情況, 大部分能撐下來的苦命人都留著一口心氣或是恨意,獲救之后不是心氣散了尋死覓活要么就是恨不得同歸于盡。總之, 對當事人還是家人來說都是折磨。
江無眠凝視著桌上的紙張,“有無幼童?跟隨母親生活還是送走再也不想見?船上安排些活計給她們, 清掃甲板、換洗衣物等等,有一技之長的,按照能力去安置人。”
目前又沒有專職的心理醫生,大夫最多開幾服藥緩解情緒,心病還需心藥醫,最后大部分是靠宗教手段開解。
那也是上岸之后的事情,現在島上沒這配置。
江無眠突然道:“下次靖海,請一兩個能說會道的道士、和尚、巫婆、廟祝等等,跟船隨行,主要任務是開解受害者。”
黃延和:“?”啊?您問我?這事兒是我一個都護府將軍能說的嗎?
回過神來,江無眠想到什么,搖頭道:“暫且算了,船上秘密太多,需要的人選必須精挑細選,最好是軍中兼職。”
這時候就體現出來政委這一職位的厲害,里外都抓,行動思想都要,屬實是萬能人才,可惜嶺南都護府里著實沒見到。
回武安營苑后,許是能和師兄商議一二,看能不能挑幾個好苗子培養。
黃延和見他沒有新命令,便讓人傳話去安置這些人,隨后整修返航。
另外還有一件事,“大人,審問時提到的另一處海賊,我們是否動手?”
嶺南道貿易興起之后,這篇海域便吸引來不少貪婪目光,只是大周并非是認人都能上來咬一口的肥肉,它是正值壯年的獅王,對任何挑戰都來者不拒。
任誰想在大周門口撒野,都要承擔起來自獅王的報復。
清理這一海賊老巢之后,海上還有一個規模差不多的海賊窩,對方自以為隱蔽的窺探,在千里眼中一覽無遺。
江無眠掛上已經干透的海圖,指著上面一點道:“這兒就是我們現在的位置。這是來時航道,這是之前交接糧食的地方。”
黃延和顧不上江無眠在說什么,他的眼中只有這片海圖。
乖乖哎,皇帝爺爺在上,這是他頭一回見到清晰的地圖,囊括嶺南部分區域和西部部分半島,東邊和南邊是一片空白,不時有點點不規則小點落在紙上,那就是海上島嶼。
再一想能徒手將來時的路線畫下來還能精準定點的江無眠,黃延和目光里滿是欣喜和期待。
這一副海圖勢必會交給建元帝,然后留存宮中,再讓錦衣衛將拓印的副本放到嶺南都護府內。
但是!
但是!眼前這可是活著行走的海圖繪制者江無眠!
有他在,想去哪兒就能去哪兒!
天時地利人和,這不打下另一個海賊窩是不是太不珍惜這次機會了?!
黃延和搓搓手,語氣略帶諂媚,“大人,近幾日都是晴天,要不趁機來個大的?您看,這來都來了,炮彈都帶著呢,再不打是不是顯得咱們太好說話了?”
江無眠:“……”意圖暴露得太快了,不過有句話沒說錯,來都來了,不打一圈怎么彰顯大周的國威。
何況他畫海圖的意在拿下南部海峽,將此納入大周的版圖,日后誰想從這兒過都要給大周一筆過路費。
先打一圈,在外邊晃悠晃悠,勘探一二情況,日后攻打起來也好說不是。
江無眠點了點海圖,道:“情報不足,需得不全。但本官有些推測,黃將軍若是不嫌棄本官班門弄斧……”
不待他說完,黃延和便瞪大眼睛,作驚恐狀,“大人不必自謙,一路行來,您是真有本事,我老黃服氣。咱船只上的弟兄,您隨便拉出來一個,誰都是說您是這個!”
黃延和也是多年老將,他參與的大大小小戰爭不計其數,要讓他真心實意地認可,那必然是有真本事才行,江無眠便是其中一員。
其他的不說,光是武器就是江大人提出的,地圖也是人畫的。他發現,一有事情,江大人他是真提刀上啊!
事情艱難他都能想辦法解決,無路可走那就直接轟炸,想不出辦法……還真沒見江大人想不出辦法來的情況。
黃延和琢磨著是不是能趁著這次立功,要將自己后輩里頭出色的送到武安營苑接受鍛煉去,就沖江大人這能力,學個兩三成回來,日后就是鐵板釘釘的嶺南都護府將軍。
他琢磨著這事兒,還支棱耳朵聽江無眠的分析,只見江無眠在地圖上點了記下,“南部海域島嶼頗多,因嶺南駐軍問題,這方面最多巡航靖海,達到清除海賊的目的。而諸多島嶼上,適合人居住、能為海賊提供停留的也就這么幾個島嶼。根據對方的船只和換值時間來看,想必另外一個海賊所在的島嶼距此不遠不近。”
另外,再根據上岸時間和登陸地點來計算方位,很快就找出對方老巢所在的區域。
“然而此地地形你我不甚熟悉,還需一位向導。”江無眠沉吟片刻,“先去問問島嶼上獲救的人里是否有知曉此事或是能出來指路的。不白做工,咱們都護府給錢給糧給安排。”
日后指不定出海幾次,能有個固定向導也好找地方。
當然,最為重要的是先給人安排一點活,有活干就不會尋死覓活的。
參軍還真在人里找出來一個,面色滄桑身形略有殘疾,看得出受過百般折磨,但是強行撐下來,他面上有疤,笑起來好似面部肌肉抽搐。
面對江無眠和黃延和這些人,二話不說先行磕了幾個響頭,江無眠忙示意將人拉起來,“壯士怎么稱呼?”
其實都知道這人是誰,但海賊稱呼的都不是大名,不好就這么大大咧咧喊出來,若是想要個新名字,現取一個也行。
壯士,李劉安恍惚了一瞬,好像看到爹娘稱呼他“安子”讓他早些回家的場景,然而微微搖晃的燈光喚回他的理智,這已經不在家了,他被海賊抓來三年多,家里爹娘也不知情況如何。
船艙一片靜默中,他扯動嘴角,不知是笑了笑還是想哭,干澀道:“李、李劉安。”
“李郎君。”江無眠面無異色喊了一聲,“本官這兒有個重任想交付與你。”
李劉安連連點頭,這條命都是人救下來的,有什么事情吩咐他就成,一條命茍延殘喘多年,現在能發揮最后一點用處也可。
只聽江無眠問道:“附近海域盤桓兩個海賊窩點,一個是此地,還有一個在不遠處,兩地相距應當是不遠。”
起碼在他推測出來的落點上來看的確稱不上遠。
“你可知另外一處地方如何抵達?另一海賊又有多少人手船只?海島附近地形如何?是否有暗流?”
除此之外,還有航線、天氣、附近生長作物、海中魚蝦類別等等,問的很是詳細。李劉安絞盡腦汁,記得清晰的就回答,記不清晰的就略過,有的還需要找其他人來驗證。
問答繼續了一下午,進進出出不少人。江無眠用來記載消息的紙張越來越多,黃延和也跟著忙活,不斷騰出空間,晾干之前的筆墨。
“大致消息如上。”江無眠活動一番手腕,又拿出遮掩的地圖,火速畫了一副簡略的地形圖,“這是另以海賊所在的老巢,易守難攻不說,此外最為重要的一點,他們極擅長跑路。”
海上追擊的難點就在于找不到目標,陸地上還能根據痕跡推測,海上連個參照物都瞧不見,天氣也多變,怎么找?根本找不到!
“先行放過他們還是一鼓作氣拿下?”江無眠問道。
距離如此之近,他個人非常贊同拿下,火力充足,對方有恰巧在,這不上門打聲招呼豈不是太過不禮貌?
何況,就算是對方逃了又能怎樣?只要圍好了網,獵物只能朝著另外一個缺口——江無眠看好的海峽——跑路。
屆時他們可以追著海賊的蹤跡前往海峽,若是對方識相一點,向陸地上跑,正好能借口抓捕海賊拿下海峽。
若是跑了也無妨,看看海峽地形,計劃下一次的作戰即可。
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輸,只是贏得是多是少而已 。
巧合的是,黃延和也是這么想的,對視一眼,兩個人裝模作樣一番,立刻研究起來如何以最快速度攻下島嶼,拿回地盤!
不過在那之前江無眠必須先將海圖和奏折以及一封信發往大周,先讓建元帝做個心理準備。
第249章 跟蹤
天一放晴, 奏折海圖便八百里加急送往北地,還捎帶著調查結果。
當地有部分人與海賊勾結,欽差隊伍已在干涉調整, 就等江無眠人自海上歸來檢驗成果。
奏折很快遞到建元帝眼前, 看第一份時氣氛格外凝重,滿朝文武皆是沉默無言,等建元帝宣布事情。
待到看完, 建元帝道:“眾位愛卿傳閱一番, 宣太醫院院判。”
未曾看到奏折的人, 不免面露異色,此刻宣太醫院的人覲見, 還是在江大人的奏折之后……莫不是江無眠南下出了事情?
但他江無眠去的可是嶺南,被他一手建設起來的地方, 何人能讓江無眠受傷?只怕事有內情。
殿內氣氛略有不安, 白楚寒仔細看了看建元帝的面色。距離雖遠了些,可據他對建元帝的了解,若是師弟出事或者差事出錯,絕對不會如此。
此刻建元帝的像是什么呢,好似江無眠要了一個建設好的船塢, 里面有百艘寶船, 每一艘船上面都安裝了各種炮彈, 除此之外還要訓練有素的尖端官兵隊伍。
但情況還是不太一樣, 建元帝雖是猶豫不想給, 客觀上卻必須給。
那此事必然是事關大周,關鍵且必要的事情, 而且是當前可以開戰的必要工作。
奏折很快來到他手中,白楚寒一目十行找到重點, 看清內容后心下一定,果然如此!
只是他竟不知師弟提出的和瘟疫有關,此事確實要花費大力氣,還要朝廷出面發起和兜底,但能最大可能清除隱患。
歷來不是沒人試圖探查疫病的來源,只是范圍太大,不似風邪一般是肉眼可見的傷口,疫病的發病機制很難說是何時開始何時結束的。
有時控制住了但再仔細探查,竟還能找到蹤跡,無奈之下只好封城,不許人進出。
——若是城池不封,任由人來人往,那大周將死尸遍地,坐等疆域被人蠶食!
但城內百姓尚有健康之人,這些人若是能辨別出來,死亡人數將會再降低一些。
江無眠提出的方法雖然不是治本,但能讓健康之人在遍地疫病的情況下支撐更長時間,等待城門開封被救那一日。
奏折再度傳閱給下一人,殿內竊竊私語聲響起,內閣與六部都在琢磨此事的可行性。
——做是一定要做的,主要是誰來做,誰承擔責任,誰負責接手功勞。
不少目光落在太子身上,這會是建元帝讓太子撒手去做的第一件事嗎?
他能擔得起其中責任,能做得出功績被滿朝文武認可嗎?
皇帝這個位子上的人可以無知可以蠢,但他不能做個白癡。
眼下的時機來得正好,可以給太子練手,從中試探太子的行事風范。若事情能成,他便要承江無眠一個人情;反之,江無眠與未來太子有了裂隙,做事將會掣肘。
太醫院院判來得很快,一同來的還有幾個專門防治瘟疫的御醫。
來時院判想了諸多情況,就擔心是朝上哪個大人出了事情,急需他前來救治,一般而言無非是那幾種老毛病,但建元帝還指定了幾個疫病御醫,這就讓人感覺格外驚悚。
——金鑾殿上,疫病太醫。
這兩個詞誰敢連在一起!
因此太醫院打包來了所有有空閑的太醫,隨院判一塊入殿內。
見禮之后,命人搬來案幾,在殿內中央看了一番奏折。
院判:“?”
莫非這是脈案?
陳院判雙手接過,翻看幾頁便明了,這竟是一種疫病的詳細防治方法,他粗略看過,不等問何處來的,就拉過一旁的太醫討論起來。
殿內聲音一時低了下去,無數目光翹首以盼,就等陳院判說個可行不可行出來。
建元帝等了片刻,再問道:“如何?可是能行?”
陳院判謹慎說道:“陛下,其中有部分太醫院也在實驗之中,但與此上所寫的情況相似,不日則可以驗證。然,事關重大,有部分需長達數年觀察方才能得出結論,故臣不敢妄言可不可行。”
醫藥一途上,誰都不敢說自己見過諸多病癥,得出的方子一定符合病情。不然也不會發展為一人一方、針對下藥這等事情。
便是時疫,大方面上表現相似,可在不同人身上呈現出的結果各不相同,需要多加辯證,再針對個人情況開方刪減藥量。
聽太醫院這么說,建元帝好似下定決心,最終將事情交給太子,由太子全權負責如何實驗推廣此事。若能按照上面的方法減少部分人的死亡,那便是大功一件!
除這一目的外,建元帝還要借此觀察太子的行事手段,沒當太子前做個閑散王爺的確合格,但在建元帝的支持下治理一地和自己親身上陣治理一國是不同的。
現在趁著他人尚在,能教一點是一點算了,剩下的就靠他自己的悟性。
朕當皇帝時,天下還是從其他人手中搶的。朕的兒子不及自己,但守成即可。
事情告一段落,建元帝打開第二封奏折。前半段還是規規矩矩的查探當地情況,找到異常之處;后半段事情急轉直下,直接去海上打海賊,關鍵是還頂著當地的風暴出去靖海——最后收獲還不少,不管是海賊還是被風暴送到嘴邊的一些深海海魚都算收獲。
建元帝:“……”
建元帝面無表情抖開據說是嶺南欽差副使寫的奏折,上面說一切都在江無眠計劃之中。整頓和排查情況已在開展,等江無眠自海上歸來,他們就能細化一番,推廣開來。
最后一個是海圖,私底下秘密交給建元帝的東西,這便沒在金鑾殿上打開。
海圖內還有一張紙,江無眠的計劃躍然紙上,此行出海能打下來多少算是多少,以后嶺南護航船可以自由來往南部地區的海域。
建元帝:“……”
臣子有上進心是好事兒啊,可是太上進了也讓人頭疼。
清繳海賊也就算了,怎么還盯上了附近的海島,帶的人和炮彈少了好打嗎?
先別管分不分得出人去治理海島,就說這地方能不能成大周海圖上的新地盤?
建元帝心里想法矛盾,但這不妨礙千里之外的江無眠等人上演海上八萬里——慢速版。
事情要從當日送走奏折和信件開始說起,黃延和與江無眠做的計劃極其簡陋,兩個字,圍和打。
“現在時間正好,從三面開始包圍,留出口子讓魚逃往,不必管這一方向的海賊,先上島拿下地盤。”江無眠指著三個方向,留出的口子赫然是向西南而去的島嶼。
越向西南走,島嶼越多,逃脫的可能性越大。
但誰讓江無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海賊不過是個借口而已,真正想拿下的還是海峽所在的國家。
江無眠眼中閃著勢在必得的光芒,這可是個財富寶地,還是南海前哨,在這兒發展水師一定有錢有能力。
黃延和贊同頷首,跑的的魚都是魚餌。為防止魚上鉤前餌料死亡,黃延和交代下去,必須要讓人先行跑遠一些再上船追擊,追擊速度不緊不慢,相當于海釣,消耗一番魚的力氣才能釣上來。
定下前行路線,在李劉安和幾個投降的海賊指路之下,一場悄然無聲的海上圍剿就此展開。
夜間風浪聲和蟲鳴聲混作一團,在前哨發現陌生商船靠岸時,已有艦船包圍住幾個點。
趁著夜黑風高時,船只上的人換了小船過去,悄然無聲上島。
作為前哨島嶼,防備力量不強,但本身島上的地形情況就是一道防線,他們需要速戰速決并從中問出海賊老巢的情況。
在耗費一點功夫拿下人之后,迅速審問,緊接著乘小船突擊,今夜海賊老巢無人入眠。
江無眠站在船上,望著波浪溫柔的海面,一一提醒道:“分出兩條戰艦跟上右側三角帆船,他要往西南跑。左邊有兩艘船下海,拿下他們。沙灘上的船先別管,現在潮水漲得不夠高,船只還在擱淺。”
黃延和深夜看得不甚清晰,今夜月光不算很亮,沒有火把照明,只有些許星子閃爍。夜幕中一片漆黑,人影和海水混合在一起,一點也不分明,只能聽到不少船只入水聲,緊接著是慘叫聲。
來之前全都吩咐過,夜間掉水里的暫先不用管。附近海域有水蛇出沒,還沒確定有毒無毒,只要掉落第一時間找就近的船只上去,先不用管水里的敵人,第一任務奪船!
占領了船只,縱然想跑都沒工具,茫茫大海上,沒船靠自身能力泅水?
異想天開!
肉眼可以看到的船只不是被占領就是還沒到下水時候,岸邊簡陋碼頭已是囊中之物,就等魚餌撒入大海,他們就能前去追擊,趁機試探西南海峽附近的小國。
“大人!咱們什么時候靠岸?”黃延和抑制不住激動嗓音,就看眼下一邊倒的情況,想必這一處海賊老巢將會化作軍功擺在建元帝的御案面前!
“再等等。”江無眠的千里眼中出現了幾人,和李劉安等人形容的大差不差,這幾人出來直奔海灘上擱淺的船只而去。
潮水已經漲到勉強能讓船只下水的地步,幾人連推帶拉,上船入海,直劃出一段距離后,朝著西南而去!
“準備靠岸!留人打掃戰場,其余人按照原計劃接手島嶼。準備換船,咱們跟上去看看,這幾人還有什么后招!”
江無眠在千里眼中目送他們逃亡,不慌不忙指揮道。
黃延和此刻完全成了他的副手,該打的配合毫不含糊,船只靠岸,立刻點人換船,帶上李劉安,一行人趁著夜色掩護,緩慢跟上前面的船只。
第250章 寧靜
夜幕之下, 幾艘船只前后奔赴西南島嶼之地。
海賊之中逃出來的僅在少數,根據被偷襲的海賊來說,他根本沒看清是什么人上島, 就被人拿下, 醒來發現整個島都被人端了,于是就偷偷上船跑了,知道的消息還不如他這個老大多。
隨船一起逃亡的師爺道:“大當家, 此番大周為何突然靖海!姓李的說死就死, 他那人員如此混雜, 竟是一絲消息也沒得到!”
雖然兩方根本不對付,但師爺也不得不承認, 姓李的組織起來的島上人員復雜,怎么說都不應該一點風聲沒能得到, 就這么被大周全部拿下, 一個都沒逃脫。
大當家馮志橫咬牙切齒道:“姓李的死有余辜!腦子不好怪誰,自己非要上當!”
聽起來似乎還有內幕?師爺露出兩分疑惑,低聲問道:“難道那姓李的提前知曉來的大周水師,自信能從水師的手中逃脫不成?”
那簡直是笑話,誰能在大周水師的眼皮底下跑成功?
除非對方根本不在乎這些人, 或者說第一目的是收腹土地而不是抓人!
照眼下他們能逃脫的情形看, 想必這支水師的轟天雷帶的不多, 不然也不會靜悄悄登島了, 直接鎖定地方轟炸一遍, 夜深人靜的,誰能跑得了?
大當家長話短說, “那姓李的一直有糧食支撐,全靠嶺南一支商隊支持, 最近又想囤積糧食,便給人要船要糧。”
后續就是他們所知的情況,要來的是陷阱,對方還親自去接!
簡直是豬腦子!
師爺頓時了然,誰知商船背后還跟著大周水師,這不趁機靖海難道要放過到手功勞?
用腳指頭想都不可能!
來都來了,鴨肉都要到嘴了,這能撒開嗎?于是和隔壁鴨子相鄰的自己這窩可不就遭殃了!
最為令人驚嘆的是,和大周做了多年淋菌,他竟然不知道大周的水師恐怖到這等程度!
往常里轟天雷雨天根本點不著火,就算是炮火轟炸也會有炸不開的情況,只要不是在茫茫大海上遇見,島上比較容易躲避攻擊。尤其是當日風高浪急的情況下,偏差格外大,注意隱蔽些就能活下去。
然而根據偷偷跑過去的小弟說,島上沒幾個活人,到處都是海賊尸體,血腥味濃重。
水師是統一穿的衣服,很好辨認他們之間的區別,這么一看,就讓人心態崩潰。
大周到底做了什么,為何偌大一個海賊老巢能輕而易舉夷為平地?
聽說滅了扶桑的也是這東西,但誰都沒見過的它的威力,自然而然以為是大周在吹噓而已,誰知道他們來真的!
盡管大當家很想把眼前的一切當成夢境,然海風濕咸的氣息吹透骨縫,將之拉回現實。
真實情況就是,大周水師實力更進一步,大海之上又要變天了。
大當家氣急敗壞,無能狂怒一陣,望著茫茫夜色看航向,“盡快去找接應人。”
再不去,他有預感,今夜怕是逃不出大海!
船只加快速度,好似身后有海怪在追。
江無眠等人立于甲板上,又觀測了一陣,確定走的方向沒錯,還等海賊船只提速了一會這才示意緩慢追上去。
放風箏是這樣的,要順著風放線,忽快忽慢再扯兩下確定沒有問題。
“跑得還挺快,看情況大概需要兩三天的時間抵達,先讓人去休息,輪流看好對方航向。不了解的海域一定要慎重。”
這條航線和商船下南洋的部分尚未重合,雖然依照大船的情況的確能抵抗一二,但誰也說不準能憑著船渡過大海所有風險,故而還是萬分謹慎為好。
觀測航線的人已經輪換,其余人等皆是輪班休息,黃延和正從船艙里出來接替江無眠。
船隊上總要有個清醒發號施令的,江無眠負責了一個下午和前半夜的指揮,這會兒他來接替下半夜。
“大人先行入艙休息,一時半會兒出不了這片海域,有的是時間和他們斗。”
江無眠將千里眼交給黃延和,自行去了船艙休息。如此這般過了三日,船只進入大周商船下南洋的航線之中,前頭領路的海賊船只已順利登陸。
算著時間,江無眠拿出他幾番加工的通緝犯素描來,“黃將軍,麻煩派人去和島上交涉,交出這幾人逃匿海賊,有相關線索秘密舉報也可行。”
黃延和看著準備重合的卷軸,打開一看,頓時再度瞪大了眼,畫像上的人栩栩如生,連上頭的痦子都一清二楚,簡直相當于人站在紙上!
“大人這一手簡直是出神入化!”若是能按這一標準來,誰還能逃得出官府的搜捕?
見了眼饞,甚至想讓人教教手底下的兄弟,不過大事當前,他只是看了幾眼,便讓人前去交涉。
“大人,咱們私底下是否再派人去調查一二?”要知道捉拿海賊說是借口也差不多,盡管事實如此,可真正目的還是要拿下這一海峽。
黃延和知曉此事時,差點想要班師回府,還是江無眠勸了回來,仍是那句話,來都來了。
人都快到家門口了,借口也是現成的,此時不打更待何時?
海賊的隱患要清除,海峽也得拿下,兩件事互相不耽誤。
黃延和一咬牙,跟著干了,反正到時有江無眠扛著。
現在眼看海賊要跑了,再不去私底下搜尋,后期清查怕是難度更高。畢竟那會兒他們要對當地開戰,傷了人,那就不好說話調查,更不好揪出來隱匿在人群里的海賊了。
江無眠搖頭道:“不必,現在進城時間緊急,后期開戰還有可能因是大周人的身份被人排擠。等拿下海峽,到時所有人重新等級造冊,總有機會把人找出來。”
不急于一時半會,等拿下了地盤,自然有的是時間處理這個魚餌。
“告知下去,若是對方拒不交出,大周將于七日之后開戰。”
七天時間,他們這邊先行造勢,必須先占了理。江無眠敢保證,依照這幾人的情況,七天之內應當不會被本地官府抓到,所以這場戰爭在所難免。
“后續補給情況如何?是否能堅持最后一場?”跟著奏折一塊發往嶺南的還有調動補給的信函,直接讓人下南洋去海峽,算算時間,七日之后應當能抵達。
黃延和謹慎算了算,“無風無浪,天氣靜好時,五天時間足以抵達。現在船上轟天雷尚且不少,炮彈消耗也能跟上。”
現在只看七天之后的情況如何,補給趕上了,船上的用度會寬裕一些,趕不上,他們只能計算著用量開打。
“已經足夠,等官府給個回應。”
信件從地方呈送到朝中,當地國主尚在用著自大周傳來的美食,再仔細看看,這地方無一處不是照著大周風情打造的地方。
“陛下,大周使者來信!”內官焦急地說。
正在用膳的陛下動作一頓,急忙問:“大周使者?”
不年不節的,大周為何來信?莫非是為年底朝貢?那也不對,時間太早了些,這還不到時候。
心臟突突地跳,胸腔一陣窒息,陛下穩了穩才接過信件,看完后只覺天旋地轉,又是一陣怒火——大周一個使者而已,竟敢如此措辭!
給他七日時間,交出海賊。
他可是國主,堂堂一國之主啊!
……那在大周面前也是不敢造次的。
想到這里,國主頹然道:“可是知道來者是、罷了,先行回復使者,本國必定配合大周使者行動。”
內官左右看了看,小聲道:“陛下,聽聞來者是大周國內赫赫有名的江無眠江大人!”
對其他地方的人來說,官職名稱或許更能讓人耳熟,但對南洋的這些人來講,江無眠的鼎鼎大名才是如雷貫耳。
向北走就是大周的嶺南道,一切財富的始發之地,而造就這一奇跡的就是江無眠!
頹然一掃而空,陛下霍然起身,來回踱步,激動又帶著兩分不可置信道:“當真是打聽清楚了?是那個財神爺江無眠到了!?”
江無眠,那可是江無眠!國內做海貿生意的都要在船上供著,祈禱這趟生意賺大錢。
聽說這位江大人看上什么,什么東西就能變成黃金白銀,嶺南的一切都是這么來的。
傳聞或許失真或許是夸大江無眠的作用,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江無眠本人格外擅長經營一道。
但與此同時,江無眠的鐵血手段也是出了名的,畢竟他們就沒見過這么大殺特殺,殺完之后還能若無其事治理一地的官員。
關鍵是,他真能扛得起來,好似諸多政務在他手中易如反掌,根本不在話下。
因此,信函上所言的七日之限,必定不是空話,更不是戲言。
若是七日之內交不出人,江無眠勢必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必然會要求補償。
走來走去的陛下再度看了一眼信函與畫像,堅定道:“來人!速速傳話,畫上幾人窮兇極惡,乃是亂海之賊,被大周使者一行追擊至此,見者需及時報官!”
回信上必然不會這么簡單,在與丞相商議之后,正式回了一份外交辭令滿篇的信函。
黃延和待到使者走后才趕回來,他方才去檢查一遍船只上的炮彈情況,還有轟天雷的儲存。
海上風浪大,有的密封好了,也容易因磕碰而破封受潮,這就不能用了,需及時處理掉。
“如何?他們可是同意交出人來?”
“他們國主親自下令,勢必要拿下這幾個賊人,給大周一個交代。”江無眠點了點回信道。
這樣一來,需要按原計劃行事即可,待七日一到,就是戰爭開始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