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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新生兒

    “救命啊!!!!主子!!!!!”

    “救命啊!!!!!!!!”

    “主子!!!!!!”

    天剛入黑, 東方稚今夜本打算早些上床歇息,誰知門外卻傳來一陣鬼哭狼嚎般的求救聲,嚇得她一激靈。“鸚兒!喚人開門去!”東方稚只得披上外袍起身,在穿著靴子的空隙便有一道人影慌亂地沖了進來, 跪在東方稚面前。定睛一看, 原來是孟槐。

    “膽子小的人該被你這樣嚇死了!”東方稚扶他起身, 沒好氣地說道:“怎么了, 發生什么事。”

    “主子!雚疏、雚疏要臨盆了……求主子快派人去啊!”孟槐急得不行, 甚至有些狼狽。

    “我也真是服了你!”身為齊王府侍衛長,難道就不能安排大夫穩婆嗎?這點事情竟然先找她?她又不會接生!“鸚兒, 立刻派人去找大夫和穩婆來,另外找上二十個丫頭過去幫忙!”

    “是!”

    東方稚看回急得掉眼淚的孟槐,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初為人父的家伙……

    雚疏臨盆,來得突然。

    本來按照時間預計,是說還有那么兩個多月三個月的,總以為這孩子會在年后見世, 豈料今日竟那么急,疼了他娘親一宿,急著看一看這個世界。孟槐跟著東方稚一路趕來住所, 來到的時候, 房間內外已經站了不少人,除了穩婆和大夫,其他人都在忙著燒水遞水以及沖洗毛巾。東方稚站在院門口,看到丫頭們洗的那些沾血毛巾, 突然覺得場面有點可怕……

    “啊!——”

    “快, 拿毛巾來讓她咬著!”

    加上雚疏的喊叫聲,東方稚聽得直皺眉頭。

    “雚疏向來能忍, 以前受了什么刀傷,都是一聲不吭給自己上藥,堅強得很……想不到生孩子會那么痛,痛得她這般……”孟槐站在一邊神色愁苦,“主子,之前大夫不是說還有一段時間才臨盆么?可是我這孩子怎么那么早就要出世……”

    “七星子你聽過沒,鄉巴佬。”東方稚損了他一句。

    “七星子……聽說七星子很聰明?”

    “可是也很危險啊,婦人產子本來就容易出事,早產的話……”東方稚自說自話,突然發現情況不太對,忙改口勸慰:“不過你不用擔心。之前穩婆不是說過么,雚疏身體好,比一般的婦人要健康,肯定可以熬過這一關的。你啊,現在就不要那么擔心了,倒不如去找一下你干娘他們,去整些紅雞蛋,第二天分給大家伙兒吃……”

    “我這準備當爹的,也做不了什么事……湊上前去會礙事,站在一邊也幫不了啥……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替她好好默念佛號,祈禱老天爺讓她度過這個難關……”說著,孟槐便誠心地合十起來,眉頭微皺,嘀嘀咕咕地念著佛經。東方稚看了看他,忽然有一瞬間很感動,覺得這兩個人之間感情是真的深。

    雖然一早就察覺到二人之間有情誼,只是那么久了,很少會覺得他們是夫妻。

    畢竟從小到大都是他們陪在身邊,平時做事,雚疏又是個公私分明的人,不會特意改變什么。東方稚覺得自己好久沒看到他們之間有什么親密舉動了,可是此時此刻,雚疏在里頭為了他們的孩子而努力,孟槐在外頭為了他們的孩子而祈禱,這一幕,著實讓東方稚想到很多事情。

    她忽然記起一件事。

    以前母妃在世時,她在王府后院玩秋千,一個不慎跌落在地,哇地一聲就哭了。那時候母妃特別緊張,跑著過來問她有沒有摔到頭;父王也急急地趕來了,將國家大事放在一邊,愣是回來陪她們母女玩樂,吃了頓飯。后來父王好像批閱公文直至夜深吧?東方稚記不清了。只是當時那種有父母護著,看到他們為了自己喜怒哀樂的模樣,會很暖心。

    哎。

    “主子,更深露重又是冷天,小心身子啊……”

    東方稚在院中坐著的時候,鸚兒貼心地取了雪狐大氅來替她系上,另又布案沏茶,斟了一杯給她。

    “沒事,有人比我更需要照顧呢……”東方稚接過茶盞,朝那頭神神叨叨的孟槐看去。她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心腹急成這個模樣。回想起剛才他慌慌張張沖進殿里說救命的樣子,真像出了什么大事,被人追殺一般……“你另外煮些姜茶,給這里的人都送一份去吧。還有孟槐,記得給他一大碗。”

    “姜茶早就備好了,也給大家送了去。倒是孟侍衛把姜茶放到了邊上,說什么現在忙著跟老天爺對話,沒閑空喝……”

    “嗐,這傻子……孟槐!過來!”

    東方稚一聲高喝。

    孟槐與雚疏出現在東方稚身邊時,也只是兩個小孩子。

    不過他們二人經歷過侍衛們的訓練,每日早起鍛煉身體學習武功,夜間還要學習讀書寫字,日日如此,風雨不改。所以在他們當任東方稚隨從的時候,已經有能力扳倒一個成人,更有能力教導東方稚強身健體。

    “稚兒,他喚孟槐,她喚雚疏,從今往后,他們二人便是你身邊的心腹隨從。你以后便跟著他們鍛煉身體吧,平日里不管在王府還是出外,他們都會護著你,一直陪在身邊。”那時候的東方憲還很年輕,經歷了痛失愛妻的傷心事,剛從悲痛中走出來。

    “稚兒明白。”

    而那時候的東方稚,初為世子,對于這些改變都還不能理解。她很懂事,明白自己在父王面前需要堅強,更不能提出母妃的事,免得父王又傷心。只是她始終是個孩子,所以在午夜夢回得知母妃已經離開身邊的時候,她還是會哭著醒過來,小聲地念著母妃兩個字,一直睡不著。

    那些難熬的夜晚,便是孟槐與雚疏陪伴她走過來的。

    “世子,王妃只是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可是她心里一直都有世子啊,世子若是難過,王妃也會知道的……”那會兒的雚疏還沒那么高冷,經常安慰東方稚。東方稚聽了,淚眼看她:“可是大家都說,母妃死了,她已經被埋進了地里,從今往后都不會活過來了……母妃不會回來了,也不會有意識……”

    “可是世子,人是有魂魄的嘛,王妃只是肉身被埋進土地,可是她的魂魄卻會一直陪在您身邊哦。”孟槐也走進殿里了,與雚疏一齊坐在東方稚的床邊,笑得很溫柔。“您開心或者是難過,王妃都會知道的。雖然她不能親自跟您說話不能親自抱您,可是她知道您哭了,也會覺得很心痛的……”

    東方稚乖乖地聽完,抹了一下眼淚。

    “繼續睡吧,世子。”雚疏柔聲勸道。

    “可是我睡不著……”

    “要不這樣吧!我給你講故事!”

    “還講什么故事!現在都那么晚了,待會兒天就亮了!”從小時候開始,孟槐與雚疏就經常打罵對方,總是會在一些小事情上起爭執,開玩笑般打起來。東方稚咯咯地笑了,覺得這二人好有趣,一下子便忘卻了先前的煩惱。“你別說話了,就你講的那些故事,爛死了,而且超假……”

    “哪有啊……”

    “明明就有!你先前跟我講的那個,不假?”

    “不假!”

    那天晚上,東方稚就這樣看著他們斗嘴,后來聽了一個孟槐說的故事,聽著聽著便睡著了。回憶起來,似乎真的是一個很爛很假的故事,可是正因為這故事很無聊,慢慢地便讓東方稚放松了下來,閉上眼睛。尚記得那天晚上,雚疏離開房間的時候,還在東方稚的耳邊說了一句話。

    做個好夢,世子。

    ……

    “你這么神神叨叨的站在那里干什么?天這么冷,鸚兒特意煮的姜茶也不喝?”要不是看在雚疏正在生孩子的份上,東方稚真想懲罰孟槐在王府內跑上兩圈。“來,給我好好地坐下,把這碗姜茶喝了。”

    “主子……”孟槐哭喪著臉。

    “你干什么啊,我現在逼你喝毒藥嗎?”東方稚橫了他一眼,礙于眼里的殺氣,孟槐默默地坐下了。

    雚疏的呼喊聲,穩婆的打氣聲,還有丫頭們來來往往的腳步聲全都混雜在一起,吵得厲害。東方稚與孟槐正正坐在房門前的石凳上,一人捧著茶盞,一人捧著瓷碗,兩雙眼睛皆緊緊盯著房門,生怕自己錯過一絲信息。

    這感覺有點微妙。

    東方稚心想。

    “主子,這幾天我想跟您告個假……”

    “準了。”

    “還有雚疏那邊……”

    “也準了。”

    “我還想跟賬房支點錢,想給雚疏和孩子……”

    “都準。”

    孟槐回頭看向東方稚,滿眼感激。“主子,我這話都還沒說完呢,您怎么就準得那么快啊……”

    “反正你也不會做什么殺人放火的事,我為什么不準?”東方稚也回望他,笑了:“反正今夜,我就提前祝賀你當爹。來,以茶代酒,不把它喝完,就是不接受我的祝福。”

    “哇我好大一碗姜茶……呃,好吧。孟槐謝過主子!”

    孟槐一口氣將姜茶喝了個干凈,就在他將瓷碗放下來的時候,一聲洪亮的嬰兒啼哭,響徹王府。

    第82章 識巫山

    雚疏生下的, 是一個女嬰。

    因為是早產兒,所以有些瘦弱,小小的縮在襁褓里,皮膚也是皺巴巴的, 有些泛紅。孟槐將孩子抱在懷里的時候, 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他抱著女兒第一時間趕到床邊看雚疏, 激動得說不出一句話, 連替雚疏擦汗的手都有些發顫。

    “辛、辛苦,辛苦你了……”

    “堂堂男子漢, 流什么眼淚……”雚疏還很虛弱,說話聲音極輕。她看到孟槐這個模樣哭笑不得,伸手摸了一下孩子的腦袋又看向他,輕道;“替她取個名字吧,孩子她爹。”

    孟槐與雚疏,都不是他二人的本名。只是從小孤兒, 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在他們心里,他們是齊王府的人,所以子子孫孫, 都是姓齊。孟槐抱著女兒又慌亂又驚喜, 見雚疏這么說,便笑著開口:“叫她念兒,好不好?齊念。”

    雚疏也笑了,見他抱著女兒那個寶貝模樣, 點了點頭。

    “念兒…也好。希望念兒可以平安長大, 記念這世間所有美好的事物。”

    “也要念著你我啊…”

    孟槐擁抱了她。

    東方稚見齊念的第一次,已經是雚疏產子三天后。

    本來近日事情就比較多, 那天晚上陪孟槐過來已經嚴重打亂了她的作息……哎。本來東方稚打算第二天就過來的,可惜那天早上折子頗多,她又不想東方承總是替她分憂,便連日處理事務,未曾抽出空閑。

    “齊念?唔,這個名字一聽就知道是孟槐起的,毫無內涵啊……”

    “哎喲主子,您這是哪里話?難道念兒這名字不好聽么?我給她起名字的時候,她還沖我笑了呢……”

    “是不是笑你名字取得不特別?”

    “喂……”

    雚疏躺臥在一邊看他們拌嘴,見他們相處愉快,忍不住一笑。“主子看起來憔悴了不少,回頭該讓人多做些補身的膳食,莫累倒了。”不知道是不是當了娘親的人特別有母性光輝,反正東方稚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總覺得柔情萬分,那眼神啊,就像她看著襁褓里的齊念一般柔和。東方稚笑著擺擺手,“別了,那些補身膳食吃得我沒了胃口……我倒是很想出宮去,找些民間小吃來吃上幾天……”

    “不準!”

    “不行!”

    兩名心腹同時勸阻。

    嘖?

    東方稚心底忍不住嫌棄。

    這對夫妻異口同聲的模樣,還真是刺激人。

    “啊,念兒好小…腦袋只有我拳頭一般大……”

    東方稚還是第一次看到新生的嬰兒,這感覺很驚奇。她的五官是那樣小,拳頭和腳也是,就這么安安靜靜地睡著,偶爾張一下嘴。每個人都是從那么小的身體長大成人的么?東方稚本想抱一抱她,可是又怕自己抱不好將齊念給摔了出去。“啊,好神奇……”她忍不住又是一聲感嘆,又望了一眼雚疏。

    夫妻二人正靠在一起,愛意滿滿地看著齊念。

    “……”這畫面真是又美好又虐心。

    如此的場面大概持續了一盞茶的功夫,直到東方稚看得眼睛都要掉出來了,他二人才回過神來看她,有些不好意思。“主子干嘛一直盯著我看?”雚疏疑惑道。

    “沒有,我只是有些好奇念兒是怎么從你的肚子里出來的。”東方稚撓了撓腦袋,一臉認真:“是不是成了親的夫妻就一定會有孩子啊?是有什么特定的契約嗎?還是說有什么儀式之類的……”

    小齊王爺雖然飽讀詩書經歷許多,可是對于這種問題卻從來沒有了解過。她知道人長大了就會成家立室,成為夫妻后就必定有孩子。可是她不是很能理解當中緣故,為什么有些人很快就會有孩子,可是有些人相伴一生都不會有呢?而且,提起孩子的話……她皺了一下眉。

    她跟蘇許之間,是不是不會有孩子啊?

    東方稚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思考,卻不知,那邊兩人已經羞得需要找其他事物來轉移視線。

    “哎,孩子是怎么來的啊?”東方稚忍不住發問。

    “呃,這個……”

    “難不難啊?”東方稚又問。

    “呃,需要大家一起努力?”

    “喔。那你們繼續努力的話是不是又會有孩子啊?”

    “……噗。”孟槐不好意思地笑了,“如果雚疏愿意,當然會……啊!”

    雚疏立刻打了孟槐一巴掌。

    “跟主子胡說八道些什么?”雚疏板著臉罵他,可是雙頰泛紅,看上去像是害羞了。東方稚有些似懂非懂,只好不再提這件事。她在那兒逗留了一會兒便回自己寢殿了,回到殿里特地又將自己的問題向鸚兒問了一遍,可是她也是很不好意思的模樣,一直支支吾吾,始終沒有解答東方稚的疑惑。

    誒,怎么都神神秘秘的?

    最后沒有辦法,她只能在見到東方承的時候繼續發問。

    皇兄懂那么多事情,應該知道原因吧?

    “呃————”

    東方承呃起來的時間卻比其他人還要久。

    “皇兄你是不是知道啊,知道的話快跟我說吶。”東方稚有些委屈,她可是問了一整天了,都沒有人回答她。“這個問題很難回答么?他們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個個都呃半天,結果啥都不說。還說什么‘主子你以后會懂的’……難道只要長大了就會懂么?不需要別人來解釋?”

    東方承哭笑不得地望著自己妹妹,有些為難。“稚兒,這個問題……的確是很難解釋答案,皇兄一時之間……還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說。”

    其實一般人家,對于這個問題都會有所了解的。

    除了是父母相告,另外的便是大戶人家里專有的通房丫鬟以及嬤嬤,會替少年少女解釋這方面疑惑。東方承已經過了立冠之年,在宮里時早有姬妾,自然知曉這些事。只是東方稚從小到大都以世子身份培養,本來到了十四五歲該有嬤嬤告知這方面常識的,可是舊時東方憲卻對她寶貝得緊,從來不考慮婚嫁,自然也沒人在她面前講這些話……

    這可咋好?

    東方承看著她一副好奇模樣,心里沒了招。

    “稚兒。”

    “嗯?”

    “你當真想知道為何?”

    “那當然了!”東方稚高聲說道:“我可不希望這世間還有我一頭霧水的事情!”

    “行,你等著……”

    東方承起身去了書房找東西,回來的時候,讓小廝捧著五六本書冊過來,布帛包著,有些神秘。“吶,稚兒,皇兄能給你的解釋呢都寫在這些書上了。稚兒你且帶回去好好看看……呃,最好別讓人發現你在看這些書……”

    “為啥?”

    “因為……因為大家都知道這件事是為什么,如果你暴露了的話,他們可能會笑你……”東方承神神秘秘地叮囑道。

    “噢。”

    東方稚乖巧地點頭,捧著這些書便回去了。這小丫頭似乎很想知道答案,畢竟她離開的時候,還歡快地蹦了兩下?東方承一直站在門邊看她離去,回想起自己剛才挑的那些書目……呃,有一本男女的,其余的好像都是女子跟女子?相信稚兒看了之后,應該就會明白什么叫魚水之歡,什么叫巫山相會了吧……

    真是好哥哥。

    東方承默默地夸贊自己。

    —

    東方稚看書的時候,一般都沒人打擾。她捧著這些書回了自己書房,掩上門后便一本正經地在書桌前坐下,特地研了一下墨,以防自己在看書途中需要做什么標記以及抄錄。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看到什么內容,反正……應該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或者是特別深奧的名詞,注釋一大篇那種吧?

    不然大家怎么都難以啟齒啊?

    “主子,鸚兒給您奉茶來。”

    “好,放著吧。”

    見鸚兒進了書房,東方稚忽又想起東方承的叮囑。“呃,鸚兒……”

    “在。”

    “這里也沒什么事了,我暫時不需要伺候。你先回殿里去吧,回頭有什么事情我再叫你。”

    “是。”

    嗯,人支開了,也不會有誰敢輕易打擾,這下子可以安靜看書了吧?東方稚滿懷期待地掀開了包書的布帛,看到書目上并沒有題名,不禁有些疑惑。“就算是人盡皆知的事,也不至于書上連個名兒都不寫吧?”她又一次懊悔自己懂得太少,這一次定要好好地挑燈夜讀,將這五六本書一口氣讀完才是!

    東方稚小心翼翼地掀開了第一頁。

    嗯?……

    好像跟她想象中的書有點兒不一樣?

    她一手捏著一支毛筆,看向書中內容的時候不知覺便停頓了動作,整個人僵在了那兒。

    為什么……

    書上沒有啥文字,全是小人兒的畫像啊……還是彩繪的……

    這些人,還不怎么穿衣服?

    東方稚半張著嘴,還不能好好理解是怎么回事。拿錯書了?她又看回書上的畫像,翻到下一頁,發現這一幕更是描繪精細。“檀木床,屏風,被褥,靴子,衣服……還有床上的……兩個姑娘?”

    她愣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

    第83章 上上吉

    翌日四更過半, 鸚兒領著丫頭們來至書房門前,手里捧著銅盆清水和毛巾,又有人帶來王爵衣袍,打算伺候東方稚梳洗上朝。“主子?現已四更半了。”東方稚一夜都沒回寢宮歇息, 鸚兒本打算過來找, 可是又想起東方稚吩咐過不準打擾, 便罷了。只是這小主子看的什么書那么入迷, 竟然看了一夜?

    鸚兒候在門外聽動靜, 半晌,也聽不見東方稚說話, 便猜她仍在酣睡。

    “你們先在外面候著,待我開口,再進來伺候。”

    “是。”

    鸚兒從小便呆在東方稚身邊照料,算得上是一同長大,感情如同姊妹。正因為熟知東方稚的脾性,所以很多時候都能猜到東方稚在干什么, 在想什么。這小主子昨夜神神秘秘地不讓人接近書房,又是一夜沒回寢宮,必定是在書房搗弄什么秘密吧?故鸚兒沒讓旁人進去, 以免被人窺探到什么隱私。

    “主子……”

    走進房來, 鸚兒又驚又險。

    還好沒有讓那群丫頭進來看到!鸚兒心想。

    “您這是哪里弄來的書冊,竟……竟那么多!”小主子東方稚正趴在書桌前睡著,她的周圍散落了一堆春光冊子,里頭的畫像用色大膽栩栩如生, 實在讓人看了一眼都羞臊。鸚兒哭笑不得地站在原處, 算是明白了這人為何如此神秘!“主子,快醒醒, 該起來梳洗了……”鸚兒一邊喚她一邊收拾書冊,待東方稚揉著眼睛打呵欠醒來,書冊已經收拾了一大半。

    “哦,鸚兒……”東方稚還有些迷糊。

    “主子昨夜怎么那么有興致。”鸚兒故意打趣她。

    “啊?”

    “您瞧瞧周圍的都是什么?”

    “周圍……周……啊!別看!”

    反應過來時,東方稚自己都羞了,見鸚兒手里還拿著兩本,忙飛身奪下,用大袖子擋住。“我…不是我自己要看的!”是皇兄塞給我,說看了就明白孩子從哪里來的……“才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是……”東方稚又羞又氣,感覺自己的小秘密被人發現了,可是又不能理直氣壯地反駁!哎,好氣。她只好一邊委屈一邊默默地收拾東西,將這些彩繪本一股腦倒進了角落里的一個箱子,然后摸了一把新鎖,親自鎖上。

    鑰匙還親自貼身保管。

    鸚兒見她這般,不禁笑了。

    “主子長大了,想要看一些畫……鸚兒也是可以理解的……”

    “別出聲!別說話!”東方稚皺起了眉,表情認真:“本王要上朝了!”

    “是是是……”

    “本王走了!”

    “王爺——”

    “說!”

    “您還沒梳洗,衣服都沒換呢。”

    “……”

    頭疼!

    東方稚板著臉到一邊坐下,冷酷得很。外面的小丫頭得了吩咐后便進來了,有條不紊地開始伺候東方稚換衣服整理發冠,偶爾一空隙,東方稚瞄到鸚兒不讓小丫頭搬動剛才放書的箱子,臉上又是一陣紅。

    啊,尷尬死了。

    生氣。

    —

    京都城。

    京都最繁華的那條街道上有一家茶寮,雖然是小本生意,只是賣賣茶賣賣酒,賣賣小菜和包子,可是因為茶寮里常駐一個說書人,便生意一直興隆,人來人往,熱鬧得緊。這天,說書人還是按照以往的時間抵達茶寮,有兩個小姑娘在茶寮里坐很久了,點了酒菜也不吃,其中一個一直望著說書人的方向發呆,這一望,便是一兩個時辰。

    “…話說那人見了這云霧后心中大驚吶,他心想,哎喲,這該不會就是那神仙住所,蓬萊仙境吧?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順著云霧那頭的光啊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盡頭,便瞧見一老漢……”

    茶寮里的男女老少都在津津有味地聽故事,唯有那發呆的小姑娘聽不進去,回頭看向身邊的人。

    “孫小姐,為什么說書人不講您的故事了?”

    “七丫頭,你很想在外頭聽到我的故事嗎?”

    “哪里……我就說說……”

    蘇許笑了她一聲,不再理會。

    南七最近發呆的頻率可是越來越高了啊,自從跟她一起寄了信件寄了物品后,她便經常自己去找信使說話,暗地里好像又送了什么東西出去……蘇許看在眼里但不說破,有些事,還是順其自然比較好。“南七,別發呆了,吃些東西吧。”這便是相思嗎?可是南七跟鸚兒都沒認識多久,怎么那么快就思念人家?

    蘇許顧著疑惑南七,未曾記起自己當初也不過見東方稚幾面、卻在夢里幾度相遇的事情。

    “…哎喲可不得了!那人沖著村民們大叫。可是村民們哪里聽得進去呀,轉身對著他又是一棍……”

    “哈哈哈哈哈哈!”

    說書人最近好像都不怎么講京都趣事了,以前他可不是這樣的咧。過去那段時間啊,說書人講的最多的便是京都城里各個達官貴人的小故事、蘇許的故事、以及新鮮人物的故事。那時候的故事多有意思啊,十句話里八句都是真的,人物形象突出,語言生動。可不像現在這些,全是現編的,聽著都沒勁兒……

    “孫小姐,咱們待會兒去城郊好不好?”南七突然來了精神,沒那么頹廢。

    可是蘇許聽了這話直皺眉。

    “城郊?要干嘛去?”

    “我剛才聽到隔壁桌的人講,城郊那座出云寺可靈驗了,求簽拜佛一求一個準!”南七笑了,拉著蘇許的衣袖撒嬌:“孫小姐,咱們過去走走好不好呀,我…我想去求個簽~好不好嘛…”

    誒惹。

    蘇許打了個冷顫。

    南七撒嬌時候的樣子總感覺怪怪的,不懷好意……

    “孫~小~姐~——”

    “行行行,你別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樣子。”果然還是沒心沒肺做事干脆的南七比較順眼……蘇許干咳了一聲。不過這出云寺…出云寺……名字怎么那么熟?蘇許想了想,腦子里一晃而過的,便是東方稚的模樣-

    我想把這里幾條街的小吃都吃一遍!你給錢!-

    好-

    然后我要買好多好多的花,把花都掛在你的馬車上!-

    好-

    我要你背我爬這條階梯!-

    好…-

    世子!這可不行!

    那時候的東方稚和自己,無論是對話還是行為,怎么都感覺那樣小孩子氣呢。

    蘇許有些恍神,想起那時候東方稚呆呆傻傻的樣子,啞然失笑。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過去了……一年多?而見阿稚的第一面,那個邋里邋遢衣服也不合身的小世子,也已經走過了四年春秋,不再稚氣。想到此處,蘇許忍不住伸手撫了一下眼睛,莫名濕潤。是突然的沙石迷了眼,還是心底有些事,揪了心?

    出云寺依舊香火鼎盛,香客不絕。

    蘇許領著南七來到出云寺前,看到這條長階梯的時候,不免感懷。“孫小姐你可走快些啊!聽說求簽特別多人呢,咱們若不快點,怕是要等上好久!”南七那丫頭一心惦念著姻緣簽的事,人雖然還在爬階梯,只是那顆心早就飛到山頂了。蘇許拿她沒辦法,爬了一半便有些喘氣,忍不住停在一邊。

    “七丫頭!你自個兒的姻緣簽,何苦拉了我也來受罪……瞧瞧我這臉,大冬日竟然也出汗!”

    “嗐呀,孫小姐,大冬日的正要好好動一動不是?”南七見她累了,便又從上邊階梯下來,跑到身邊攙扶:“您瞧瞧您這樣子,爬了一半就累啦?可別呀!快,跟我一起爬上山頂求簽去,也給齊王爺求一支啊,說不定能有什么上上大吉?”

    “哪來的上上大吉,不是下簽就不錯了……”

    “孫小姐您說啥?”

    “沒事……”

    那時候對于姻緣簽還有下簽的意思不能完全理解,所以沒有把那個簽文放在心上。但現在,蘇許一想起來就覺得難受,好歹是求的第一支簽!竟然下簽!這也太傷人了吧。而且那會兒老師父正兒八經說這是下簽的模樣不像騙人,可認真了……蘇許在出云寺內來回張望,想要找回當初那個老師父,想問他,關于下闕的事情。

    就算找不到……

    求個簽,問一下阿稚的前程也不錯?(雖然已經沒有上升空間了

    “孫小姐,您不是說不求簽嘛……”

    “就你事多。”

    主仆二人同時跪在蒲團上搖盅求簽,明明是一樣的姿勢差不多的簽筒,可是南七偏生麻煩許多,蘇許都已經拿好簽退到一邊了,那丫頭還在搖盅。“唉。”看來也是有什么玄機。蘇許無奈,只好自己一個人先行前往解簽處。

    “女施主有禮。”

    “小師父有禮。”

    以前那個老師父不知道到哪兒去了,現在守在解簽處的,只是個小沙彌。蘇許禮貌地將簽遞過,說了一句問前程。“女施主稍候。”小沙彌將簽仔細觀察,之后便轉身到墻上布置的眾多簽文里取出一則,細看了看,便笑著合十:“上上大吉之相。”沒有提及簽文,也沒有解簽,雖然詩句都是由蘇許自己去看的,但這句上上大吉,心里卻好受許多。

    也好。

    起碼阿稚的前程,是上上大吉……

    蘇許正站在原地出神,卻突然有一道蒼老的聲音從跟前響起,那人說道:

    “女施主,許久不見。”

    第84章 苦瓜干-

    女施主, 正所謂天機不可泄露,你若一直糾纏于找到答案,即便得知,也是于事無補-

    可是師父, 那道簽文只有上闕, 實在參透不得-

    阿彌陀佛。女施主, 簽文的下闕如何全憑個人, 說穿了, 簽文也不過是個參考,信則有, 不信則無,你若希望得償所愿,只要誠心,必定會受佛法庇護的-

    師父……-

    女施主,請回吧。

    稀里糊涂地跟老師父聊了幾句,蘇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了個什么點化。畢竟這種‘全憑個人’的說法, 等同沒說。倒是南七那傻丫頭跑了過去求姻緣簽,一下子就拿了個上簽,簽文寓意也頗好, 把她樂得不行。

    唉。

    見南七得了好結果, 蘇許為她高興,可也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孫小姐,您別喪氣啊。您想想,我求的是…嘿嘿, 反正也是跟您心中所向一個地方的。南七我是您的身邊人, 我若得了上簽,不也意味著您同樣順利么?”南七見蘇許神情低落, 便出言安慰。她說既是主仆,日后肯定共同進退,有些事情也不必顧慮太多,只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蘇許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七丫頭,你真的對鸚兒上心了?”

    是受東方稚和蘇許影響,一時錯覺,還是因為兩個人的確互相傾慕,如同男女之情?蘇許希望南七可以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畢竟當初搞明白自己對阿稚的感情,她也費了不少時日,經歷了很多事。想與阿稚一起,并不僅僅因為阿稚好,而是因為阿稚能給她那種慌亂并喜悅的感覺,無論關系生疏還是親密,自始至終,東方稚都有著第一眼的心動。

    溫潤如玉,如陽光。

    “我……”

    南七的樣子像是憋了一肚子的話,話到嘴邊,又愣是說不出來。她又是害羞又是為難,仿佛一個將要會見情人的新娘子,臉都紅了。“孫小姐,我也不知道,反正……反正每天都想見她,總是想起她……看到好吃的想留給她,好玩的想送給她……嗚,可是我又怕鸚兒會不喜歡我這樣,我怕她只是把我當一個好姐妹來看待……”

    “喔?”蘇許挑眉,“不想她把你當姐妹,那你想她把你當什么?”

    “那當然是——誒,孫小姐您套我話!”

    “哈,傻丫頭。走吧,該回去了。”

    三次來出云寺,都是懵懵懂懂地回去。蘇許離開之前特意回頭望了大殿一眼,頭一眼看到的,便是殿內宏偉的金身佛像,目光慈和,像在看她。“佛祖若是能看到我與阿稚的心意,必定不會讓我們經歷太多的苦楚與離別吧……”蘇許喃喃自語,巧在這時遠處有僧人敲鐘,‘當’的一聲,回蕩甚遠。

    又是幾日無聊,好不容易瞧著要過年了,尋思最近京都城該熱鬧起來可以外出走走,可是相府又莫名多出一樁事,整得蘇許心中煩躁,干什么都提不起勁兒。要說起這樁事,又得扯出那些朝堂黨派、官員勢力的故事。蘇許反正是聽不懂,只勉強地從蘇遠邦那里理解了意思。

    他說,朝中有一位大臣,膝下長子今已十九尚未婚配,樣貌端正品性也不錯,那日與蘇丞相聊了幾句,想合一下他兒子與蘇許的八字。

    換言之,便是想上門提親。

    “我又不認識那人是誰,無緣無故,為何要合我二人的八字?”蘇許有些生氣,坐在榻上看都不看蘇遠邦一眼,“若是我二人八字般配,是不是就要把我嫁出去,嫁給那我未曾認識更未曾見過的陌生男子?!”

    蘇許動氣了,雖然語氣上不像以前那么兇悍,可是這種冷漠的態度卻比摔東西還要讓人不知所措。蘇遠邦站在原地笑得尷尬,忙好聲好氣地勸她別激動,然后說道:“妹妹,哥哥知道你必定不想這樣嫁人,所以我當時聽見,立即給你反駁了呀!我說咱們家許兒何等人物也,貴公子是誰我們也不了解,兩個不認識的人撮合一起哪來的幸福嘛……”

    蘇許沒有答話,只冷漠地望著一邊。

    “再說了,哥哥也知道你心里裝的人是誰,對不對?”講道理說不通,講感情應該可以緩和吧?蘇遠邦轉了個話題到東方稚的身上,果不其然,蘇許冷漠的神態當即變了,只是似乎有點難過?“誒……許兒怎么這副模樣?你可別這般,我講真的。哥哥一開始知道你與齊王爺的事,其實也有點難接受。但后來,哥哥覺得齊王爺是個難得的人物,她能比得上這天下間所有的男兒,能比任何人更能讓你開心。所以哥哥會幫你的,總有一天,讓你們在一起。”

    蘇許與東方稚的事,蘇遠邦一直看穿不說穿。

    一開始他也當作姑娘家未懂事來看待吧,可是時間長了,卻發現不太對勁。加上他現在是太子的身邊人,太子又是個把妹妹掛在嘴邊的人,成天說東方稚好啊,東方稚厲害啊,東方稚聰明啊……久而久之,蘇遠邦也默默接受了這件事,并且越來越覺得,沒有人比得上東方稚這個‘妹夫’了……

    完蛋,太子蠱惑人心真有一手……

    蘇遠邦后知后覺。

    “哥哥的心意,許兒感激。只是哥哥,這一件事,爹爹與爺爺真能接納嗎?許兒只怕未等到事情說穿的那一天,他們就要我嫁給哪個公子王孫了……”蘇許現已十七,縱觀京都城,十七歲尚未有婚約的姑娘實在是少得可憐了。早兩年是蘇家人疼她不舍得她隨便嫁給哪個公子,只是年紀漸長,這一份不舍又會不會被流言蜚語所替代…

    一切都不得而知。

    蘇遠邦聞言,也陷入了沉默。

    的確,父親和爺爺的想法非常重要,如果他們非要蘇許嫁人,情況就會變得棘手。其實還有一件事蘇遠邦不敢說,那日蘇遠邦出言阻止婚事,那位大臣說了:當今世上,哪一對才子佳人不是經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輩成親,哪里需要顧及什么認識不認識?只要門當戶對,兩個人品性好,日子自然能過。志守,你與發妻今日不也恩愛非常?

    這番言論,蘇遠邦還真是不知道如何反駁。

    總不能說蘇許心中已有意中人吧?若是有了意中人,那敢問這意中人是否門當戶對?又為何未提親?……門當戶對是肯定的了,蘇家還有可能高攀呢……至于提親……

    呃。

    蘇遠邦還未清楚她們二人中,是東方稚比較強勢還是蘇許比較強勢?

    向齊王爺提親的畫面好像也蠻有趣?……

    這件事遲遲得不到一個好的解決方法,蘇遠邦也為此苦惱了好一段時間。他一心想著要讓妹妹跟東方稚一起,所以思來想去,都是誰向誰提親的方案,根本想不來別的。可是這樣又很扯啊,齊王爺怎么向蘇許提親??蘇許又怎么向人家齊王爺提親??可別把街坊們笑死……

    蘇遠邦的愁眉苦臉便從家里帶到了朝堂上,太子留意他很久了,因為商議國事的時候總覺得自己身邊站了個苦瓜干,搞得太子自己都忍不住皺起了眉。

    “哎,志守,你且站住。”

    這日沒什么大事,太子見蘇遠邦也挺閑的,便喊住了他。這人像丟了魂似的,太子連喊了幾聲才反應過來,然后呆呆地行禮。

    “志守,搞什么呢?這幾日本宮見你一直魂不守舍的模樣,別人喊你也不聽,別人叫你也不聞,咋的了,是丟了錢啊還是被鬼迷了?”太子很看重蘇遠邦的才干,所以對他寄予厚望。但最近蘇遠邦真的表現很差,差到讓人懷疑這不是本人。

    “屬下有罪,不該將私事帶到公事上來……”蘇遠邦語氣悲切。

    “嘖……別這般,本宮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與本宮說說,是什么樣的私事弄得你這樣?”男人無非為了錢和女人苦惱,蘇遠邦現在平步青云應該不是煩惱前途和錢,那么……莫非是女人?太子只在心中懷疑,怕說出口來不是,搞得尷尬。

    “殿下有所不知……屬下之所以這般,是因為在苦惱舍妹的婚事……”

    “婚事!?”太子一驚,其反應之大,把周圍人都給嚇到了。蘇遠邦還沒來得及應,太子便拉著他跑到一邊去,雙手直揪著蘇遠邦衣領來回搖晃,不停地問:“你妹妹的婚事?!你妹妹!?你還有第二個妹妹嗎??!”

    ……我靠太子請住手,我好暈。蘇遠邦心想。

    “太子殿下請冷靜……屬下、屬下只有一個妹妹啊……”

    “蘇許?!你說的是蘇許嗎???”

    “咳、、對……對啊……”蘇遠邦覺得自己有點頭暈目眩。

    “放屁!婚什么事!”

    太子煞是霸氣地將蘇遠邦放開了,劍眉倒豎,有些生氣。他看了蘇遠邦好久,眼睛瞪得跟銅鈴一般大,最后帶著些警告意味地開口:“蘇志守,你妹妹蘇許就算嫁人也該嫁我皇妹稚兒,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想給你妹妹提親啊?——”這句話,這個火氣,好像太子下一刻就要將那多事之人拉出去砍了一樣。

    蘇遠邦被嚇到了,可是心里倒松了一口氣。

    看來這樁事,能解決了。

    第85章 九年情

    京都城那邊搞得風風雨雨, 廣安城這邊同樣電閃雷鳴。

    也不知道現在的人是吃錯了什么藥,現下流行男婚女嫁、個個成親么?東方稚真是想不懂這些大臣的心思,好端端的,竟然上奏提議招選王夫??聽到這個稱謂就覺得怪怪的, 但那些大臣卻不覺得不妥, 一個提議一個附和, 整得半邊朝堂都在勸說, 攔都攔不住。

    “本王才十六, 你們就急著選王夫?”東方稚冷聲回應,眼角瞥到旁邊的東方承正在偷笑, 便順道拉了他下水:“泰王二十多了,正妃都還沒有,你們怎么就不勸勸泰王?”

    “??……”

    東方稚隱約感覺到身邊人冒出的殺氣。

    哼,但是她不想理會。

    這群大臣不識好歹催她找王夫,她干脆就順水推舟把東方承送出去,讓大臣們先給他選王妃!真是生氣, 平日里商討國事怎么沒那么積極?一說到招選王夫,個個積極到不行,比撿金子還要踴躍。“泰王乃本王皇兄, 長幼有序, 是不是該先給泰王辦喜事,再考慮本王啊?”本來就是個結束話題的下臺階,偏生有不知死活的臣子與她對抗,說道:

    “齊王, 若您與泰王一同辦喜事, 其實也未嘗不可呀~”

    東方稚望了那人一眼。

    面無表情,殺氣騰騰。

    “……呃, 臣認為,的確應該先給泰王選王妃……齊王放心,吾等必定會分部就班完成此事,不日便將合適人選上奏,待泰王定奪——”

    “祁大人,無論王妃或者是王夫都是王爺身邊重要的人,娶親之后,便是齊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角色。你認為,就憑民間普通的女子或男子也能隨便擔任這樣的名分嗎?”右相常五味見二王不悅,當即出列發言。他的意思很簡單,就是說東方承與東方稚身份尊貴,人家的婚事怎么也得皇上安排,就算不是賜婚,也是由人家去相中。你區區一個臣子,能給王爺推薦什么好人物?

    “就算當不成王夫王妃,選個側妃還有……側、側夫也可以啊!當務之急,便是希望齊王以及泰王能夠完成婚事,早日為齊國誕下儲君繼承人,為皇家開枝散葉,不也是美事?”這個祁大人倒是多嘴得很,道理還一套一套的。

    這盆水可真是將東方承從頭到腳淋濕了。

    他聽著底下大臣的提議,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冷聲呵斥:“朝堂之上,是你們說閑話的地方了對嗎?!”

    “泰王息怒——”

    大臣們察言觀色,見東方承發怒,不約而同地倒地跪拜,一剎間,朝堂鴉雀無聲。

    上座的東方稚同樣表情冷漠,只是當她看到東方承為了這件事動肝火,突然好想笑。哈哈,這個皇兄總算是被她陰到了么?解氣解氣!今晚該吃一頓大餐好好慶賀一下……

    “王爺,那么這件事……”那祁大人又多嘴了一句。

    “此事,容后再議。退朝!”

    東方承生氣了,甩著袖子起身離開。東方稚同樣跟隨步伐拔腿走人,心里一陣冷顫:誒惹!害怕……皇兄生氣的反應似乎比想象中的嚴重不少?

    東方承今已二十有五,除了原本的兩個通房丫鬟,便再無正妻與妾室。東方稚一開始還在猜測皇兄是否對哪個通房有情意?只是幾次觀察之下,發現那兩個丫頭的待遇都差不多,東方承甚至不怎么重視她們。若是這般,問題就不是出在丫鬟的身上…

    東方稚獨坐房中思慮很久,突然一個大膽的想法,充斥了她的腦海——難道,皇兄有斷袖之好?!

    “不得了!”

    東方稚驚得叫了出聲。

    鸚兒正在外頭收拾東方稚的衣物,突然聞得一聲尖叫,忙放下手頭事務沖進內殿。“主子,怎么了?可是做了噩夢?”業已一更,鸚兒來至床前,發現東方稚正盤坐床邊,眉頭緊皺。

    “沒事,我還沒歇下呢……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不是很明白……”

    “主子想到什么?”

    東方稚抬眼望她,盯著她一會兒,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鸚兒,若我生為男子,按照你這份位,是不是就成為我通房丫鬟啊?——”

    “……”

    鸚兒先是皺眉,爾后又羞又氣地罵她:“胡說些什么?主子又是從哪個人嘴里聽來的渾話,竟說到通房丫鬟上了。”

    “誒,對不住對不住,我也就隨口說說……”東方稚這才反應過來,姑娘家哪里開得起這樣的玩笑?她自己也是心大,以為自己同是姑娘,說這些話應該無妨。只是她忽略了一點,她畢竟以世子身份來養,現今又是個王爺,鸚兒又知道她喜歡女兒家……如此種種,說這番話,便成了女流氓。

    “那倒不用講對不住,只是主子是個姑娘,平日里別總學那些爺們的渾話……”

    “是是是……”

    “對了,聽說今日朝上,大臣們勸您與泰王爺立王夫與王妃?”

    說起這件事就來氣!

    “可不是!”東方稚一下子來了精神,光著腳丫便跳下了床,手舞足蹈地演示:“那時候剛說完東南邊冬洪的事,本來打算退朝回來吃個包子了,結果!那祁大人蹦了出來,說給我招選王夫!”

    “主子您穿個鞋,地下涼……”

    “我肯定不依啊,忽然想起皇兄都還沒立妃呢,就說你們先給泰王選妃。哦豁,誰知道皇兄的火氣比我還大,一聽那祁大人的言論當即開罵,嚇得大臣們全部跪下!后來皇兄還直接退朝走人了呢……”東方稚描繪得眉飛色舞,見鸚兒只顧勸她穿鞋,便又跳回床上。“鸚兒,你說我皇兄是怎么了呢,我想了一夜都想不明白,莫非他有意中人不成?”

    鸚兒見她來回折騰上下蹦跳,忍俊不禁。東方稚好久都沒有這般孩子氣了,往日總是憂心忡忡愁眉不展的模樣,今夜難得雀躍,不失為一件幸事。

    “主子若想知道,何不去問泰王爺?”

    “我倒是想問,只是覺得他不會說。”東方稚嘆了一口氣,“突然問這些好像又怪怪的,雖說現在感情親近,只是始終是兄妹……”

    “主子是妹妹,問起這些事便更無嫌隙啊。作為女兒家,關心一下兄長,撒一下嬌,再自然不過了。”鸚兒直笑,撒嬌這種事只怕東方稚知道也不會去做,畢竟她人前高冷至極,文文靜靜,不愛出聲。

    果然,東方稚擺出個嫌棄的表情。

    “啥?還要撒嬌……”

    “不然您要怎樣問?”

    “皇兄!老實交代,你是不是有意中人!”

    小齊王爺是不可能撒嬌的,所以她質問東方承的方式,是拔出腰間佩劍指向東方承書桌,劍尖一挑,直接劃出一個角。東方承愣在當場,望著東方稚哭笑不得,不知道該拿書來擋,還是拿墨硯來擋。

    “稚兒這是干嘛……”

    “少說廢話,老實交代!”

    小齊王爺氣勢十足。

    “哎喲,這突然之間,怎么這樣問啊……”東方承笑得無奈,伸手拂開了東方稚的劍,柔聲道:“刀劍無眼,你這小身板又不會功夫,可別把自己傷到了。”

    東方稚只好將佩劍收回,見他刻意回避問題,有些不悅。果然這種方式不能逼他開口么?難道真要撒嬌…

    “干嘛,想問我為何久不立妃?”

    東方承笑道。

    “皇兄既然知道,為何不告訴我。”東方稚瞟了他一眼,降低了聲量:“其實子霽想問很久了……皇兄,你該不會是……”

    “嗯?”

    “分,桃,斷,袖?”

    “………”

    “……呃你……”默認?東方稚心里小聲嘀咕。

    “稚兒想多了。”

    東方承笑得溫柔。

    原來東方承早有心上人,在十六歲的時候。

    那時候東方稚不過還是個稚童,遠在齊國。東方承十六歲那一年,大永鄰邦高栗國國王攜公主進京拜訪大永皇帝,帶來奇珍異寶數千,望高栗國能與大永結鄰邦之好。其實高栗國就是個小國,土地不如大永一個洲的面積大,但其國人極為虛心好學,千百年來與中原之地一直相安無事不動干戈。皇帝自然接納高栗國國王的好意,盛情款待,大擺宴席。

    沒錯,東方承的意中人,便是高栗國公主。

    雖然那時候的高栗國公主,只有十一歲。

    眨眼九年過去了,高栗國公主現已二十,東方承自那年后便不再得知她的消息,心中推測她已嫁為人婦,只是年少的心動難以平復,這么多年了,始終沒有人能夠取代。

    “皇兄既然鐘情她,為何不向皇伯父提出聯姻一事?”

    “你不懂。”

    高栗國國小兵弱,可東方承乃是堂堂大永皇子,嫡出次子,身份尊貴。無論是從身份上或是以后家國發展考慮,皇帝都不會讓他娶高栗國公主的。

    一旦聯姻,高栗國就不一定甘愿俯首稱臣。

    “唉。”東方稚聽完,心中也為他惋惜。“想不到皇兄用情如此之深,多年未立妃,竟是為了多年前一面之緣的異國公主……”

    “我也不想了,二十歲,怎么也嫁人了。”東方承臉上笑著,表情里卻有一絲苦澀。

    東方稚看了看他,神秘一笑。

    第86章 京都年

    德昌二十七年正月。

    這一年, 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畢竟這一年里,是齊泰二王即位以來過的第一個年,按照大永律例,他們需要進京朝賀, 接受皇帝封賞;另一方面, 盛國現今作為大永附屬國, 今年同樣要進京。還有便是, 邱家與盛國的聯姻定在今年夏, 就聯姻一事,也足夠京都的人忙活幾個月了。

    今年政治事務扎堆地排起隊來, 史官們更是做足了準備將這些盛事一一記錄。

    齊泰二王的車隊在初二之后啟程前往京都,初一當天已經跟齊國上下共度佳節,當務之急,便是趕在十五之前抵達京都,向皇帝拜年。

    正月十二日,車隊抵達京都城外驛站地方。齊王東方稚一到地方, 當即換下便服,領著幾個侍衛就要出門。

    “稚兒!稚兒!”

    泰王東方承見她腳步匆忙,便猜得到她要往哪兒去。“封地王爺回京, 覲見皇上是要事, 若是被人知道你私下進城,怕是會落人口實。”沒有皇命,王不得私自入京,這是規矩。因為封王之后, 地方肯定擁有軍權, 作為封地王侯私自進京,便帶著謀反的意思, 歷朝歷代,最忌諱的便是以下犯上。

    即便當今圣上信任東方承、疼愛東方稚,但規矩是規矩,他們一旦犯錯,朝中便有不少人盯著此舉,借機生出事端。尤其在齊國壯大起來的所謂方家,極度渴望在中央立足掌權。

    “我悄悄進去,喬裝一下,不會被發現的。”東方稚穿的是一身樸素襦裙,扮相淡雅,像個活潑的農家女兒。她的身邊守著兩個侍衛,屬于齊王府侍衛中的心腹班子,認孟槐為頭兒,但直接聽東方稚差遣,一人名冉遺,一人名鹿蜀。

    “京都城中可有不少人認得你,而且也會有人猜到你往相府而去……”東方承沉吟一瞬,見這妹妹撇嘴,心生不忍。“這樣吧,我這兒有一副錦囊,若是遇到事故,就把錦囊打開,能解你困惑。”他遞過一個絲錦囊袋,明顯是早有準備。

    東方稚點頭應下,帶著心腹便出了門去。

    過年時分,各地都很熱鬧。

    而京都城作為中央,自然有著優質條件慶賀佳節。各樣的燈籠在家家戶戶門前高掛,風味小吃以及手藝人的攤子擺滿長街,孩童們拿著煙火爆竹四下玩樂,文生斗詩詞武生比刀劍,各處都是歡聲笑語,叫賣聲一重接一重,聽得喜氣,看得眼花繚亂。

    大紅的貼紙粘在每一戶人家的門前與墻上,統一的顏色襯托這氣氛愈發濃烈。

    “不過半年,怎么覺得京都城更熱鬧了?”

    冉遺和鹿蜀跟在東方稚身邊一臉雀躍,似乎沒見過這樣的場合,很是鄉巴佬。自然的,這樣的模樣遭到了東方稚的嫌棄,小齊王爺習慣性地伸手摸向兩鬢、卻發現今日裝扮耳側沒有絲絳。“哎哎哎,別看傻眼了,作為本王心腹,什么場合沒見過?丟死個人。”

    “哎喲,主子您現在都學會埋汰我們了……以前您可不是這樣的。”冉遺努努嘴,小聲嘀咕:“我跟鹿蜀也只是想看看周圍有沒有中意的姑娘嘛……您有了意中人,我們可還沒有呢……”齊王府侍衛心腹班子,替東方稚做過不少討好芳心的事。

    小齊王府臉上一紅,揚手便拍了一下冉遺的手臂,說道:“你可閉嘴吧,之前他們都跟我說了,你在廣安城已有心上人!”

    “哪有?!”冉遺第一時間便是看向鹿蜀,氣急敗壞道:“你們竟然出賣我!”

    “喂??哪有啊…”

    “要不是你們說,主子怎么會知道我中意紫羅?!”

    “喂,你別冤枉人……”

    說他傻,還真是。

    東方稚無奈地笑了,本來只是隨口打趣一下他,怎么自己便招了,還把對方名字說了出來?不行,太蠢了,要不還是換一個人當心腹吧……東方稚神色開始變得凝重,太蠢了,真的太蠢。

    京都街巷一個轉角,有一人盯著他們已是許久。

    相府。

    東方稚到訪,事前早已有人傳信,只不過是傳到了蘇遠邦的手上,明言不方便直接出現,只為見一眼蘇許。蘇遠邦會意,在東方稚信件抵達后便吩咐身邊人開了相府后門,接待齊王且不要走漏風聲。另一方面,蘇遠邦自個兒拎著信去了蘇許的院子,打算給這傻妹妹一個驚喜,看她會不會高興得跳起來。

    哎喲,我的妹夫要來了?

    蘇遠邦心里美滋滋的。

    “妹妹!”

    未及門前,蘇遠邦便先吆喝。可是院里并沒有人應答他,平日里跟在蘇許身邊的幾個丫鬟小廝也不見人,眼中所見,只有一些打掃院子、挑水砍柴的三等仆人。

    “孫少爺——”

    “孫小姐哪兒去了?”蘇遠邦收好了手中的信。

    “半個時辰前便出去了,說是要到街上逛逛,看看有沒有什么新來的雜技人。”

    逛街?

    蘇遠邦溜了溜眼珠子,哭笑不得。這妹妹大過年哪會有逛街的心思?怕是早日得知東方稚會回京,所以跑到了外面想偶遇人家吧?哎,這二人怎么這般,一個來了,一個卻又走?

    這下好了。

    妹夫就快到門前了,怎么交代?

    蘇遠邦那是硬著頭皮來見東方稚,在看到東方稚臉上詫異神色的時候,他笑得非常尷尬。“那許兒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今天無端端跑了出去看熱鬧,一時半會兒不見人……王爺,您…等她回來還是改天再來?或者,或者臣讓許兒到您那兒去?免得您奔波。”堂堂王爺來訪,主人不在家!這種冒犯至極的事,也就蘇許能做出來。

    東方稚僅是笑了笑,說道:“沒事,我改日再來吧。那么,我就先走了。”反正已經回到京都,不差在這一時半會。皇兄在驛站應該擔心得很,還是早些回去為妙。一切事情都發生得突然,冉遺和鹿蜀二人正在相府內外視察情況,東方稚這頭剛說要走,那頭鹿蜀便進了相府來,說有禮官數名攜禁軍而至,似乎是發現了東方稚私自進城的事。

    風聲,傳得那么快?

    東方稚心里打起了小鼓。

    看來這京都城,當真有人預謀著整死她與東方承。

    禮官是大永朝廷的一種特殊官員,品階雖低,卻是隸屬皇帝,但凡有重大宴會或者官員出行,總會有禮官隨行左右,負責督察禮儀以及儀式配置是否按部就班,若有不當之處,禮官直接稟報皇帝,事態嚴重時,禮官一句話,會導致官員被貶職甚至有性命之虞。

    禮官的出現,有利有弊。

    所謂督察禮儀,其實就是中央集權者為鞏固勢力所采取的措施,優勢在于他能更好地處理君主與大臣的關系,時刻提醒為人臣者不能做出越位舉動。但是也正因為禮官的話舉足輕重,當中若有人故意誣陷或者另有預謀,事情就變得危險,被禮官盯上的人也會像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此刻的東方稚,便是被盯上的魚肉。

    “臣等參見齊王。”

    一出相府,兩名禮官以及幾個禁軍早已守在門口等候,似乎對東方稚的行蹤了如指掌,表情上更有些得意,為自己抓到東方稚犯錯而竊喜。東方稚笑了笑,沒有害怕的意思。

    “幾位大人今日竟如此空閑,到這相府前迎接于我?”

    “說是迎接,卻也不算。”其中一名禮官笑了,順手就掏出了腰間一枚令牌,正色道:“臣作為圣上身邊禮官,負責督察京都城中禮樂,今聞齊王未得圣上傳召便私自入京,特前來詢問一二。齊王爺,未知有何解釋?”

    果然身邊人就是不一樣,哪怕品階低,說話也那么理直氣壯。東方稚瞄了他一眼,突然覺得禮官的任免上需要仔細斟酌了,這一官職是個美差,也容易受人利用。

    東方稚半天沒說話,禮官們以為她解釋不來,正要指揮身后禁軍行動;冉遺與鹿蜀跟在身后,第一時間便擋住了禁軍,大喝一聲放肆。

    “齊王爺,您這是違抗法令?”

    禮官抬眼望她。

    “本王做事光明磊落,時刻忠心于皇上,何來違抗法令一說?”東方稚從袖里摸出一封小箋,指尖輕挑將其打開,“今日進城,乃太子殿下奉了皇上之命,讓本王到相府秘密會見,商議要事。爾等雖職務所在,但未明緣由便打算將本王收監,可曾將皇上放在眼里?”

    小箋之上,的確以太子名義邀東方稚到相府密見,底層印著大永玉璽紋樣,白紙黑字,證據確鑿。

    “這……”

    禮官未料到會有這么一出,看到小箋晃在眼前時,他已經怕了。本來抓東方稚犯錯就是為了打擊一下,他深知皇帝不可能治罪于她……如今竟還有密令,連抓她犯錯都沒有辦法!禮官有些慌亂,忙向東方稚下跪賠罪。

    “齊王爺恕罪,小的不知密令一事,一切都是職責所在啊!請齊王爺原諒臣下,請原諒!”

    “是啊,王爺大發慈悲,希望能原諒臣下!”

    求饒聲四起,東方稚冷眼望著他們跪在地上的可憐模樣,無動于衷。今日的好心情都被這些人打亂了!她掃興地嘆了一口氣,扭過頭看向別處的時候,卻看到了蘇許。

    相隔甚遠,卻是一眼能夠認出。

    二人都站在了原地,只這么望著對方。

    “阿稚…”

    第87章 如三秋

    上一次見面的時候, 是初冬。

    這一次再見,冬的雪還沒下完,天氣還是干冷干冷的。東方稚披著一件黑色貂毛大衣在襦裙之外,站在一處, 看起來就覺得保暖不足。禮官的鬧劇結束了, 鹿蜀將他們送了出去;東方稚復又回到相府中, 后頭遠遠地跟著蘇許以及南七等人, 兩人心里都有些慌亂, 又是驚,又是喜。

    蘇遠邦走在他們前面領路, 心里一陣感慨。

    果然有情人,終會走到一起。

    哪怕出現過什么阻礙,都會化險為夷。

    “來人啊,沏壺好茶!”

    蘇遠邦直接帶著東方稚回到蘇許住的院子,作為東家,很是熱情地招呼她上座, 另外喊人換過熏香與炭火,布置一案瓜果點心。東方稚有些不好意思,但作為一介王侯怎能跟臣子客氣?故坦然坐下, 一雙眼睛直盯著仆人們來回忙活。

    不一會兒, 蘇許便也到了,還畢恭畢敬地給東方稚行禮。

    “民女蘇許,參過齊王。”

    這還是蘇許第一次那么地有禮貌……

    東方稚險些噴茶。

    “呃平、…不,沒事呃, 不必多禮。”

    精明至極的小齊王爺也開始了舌頭打結, 一看到蘇許,整個人便換了狀態。心腹冉遺識趣地退出房外, 外加蘇遠邦指揮仆人到別處干活、南七佯裝不適自行離場,不用一刻鐘,房里就只剩下了東方稚與蘇許二人,靜悄悄的,順理成章開始了獨處。

    越是這般心知肚明,她們便越是不自在,扭捏起來。

    “今日…今日剛到京都,因為想見你,所以就來找了……”東方稚抿了抿嘴,小心地望她:“本來聽說你出了門去,我正要回驛站呢。不料,剛出門,你便回來了。”

    “嗯……”蘇許點了點頭,依舊是站著,沒有朝她靠近,也沒有與她對視。

    然后,便是一瞬的沉默。

    小齊王爺呆呆地看她,有些無措。

    大概兩個思念過度的人突然遇見,會有那么一瞬反應不及。實則蘇許心底是高興的,聽到東方稚說話的時候,甚至有點兒想笑。只是她強行忍著情緒,光站在原地,想知道這個人還會有什么表現。嗯…除了傻著,還是傻著,果然還是她的阿稚呢。

    方才在后門看到的那個冷酷小王爺,當真是把她唬住了。以前的齊世子東方稚雖然同樣無所畏懼,可眼底,沒有那分冷漠…

    “許兒…”

    “天氣那么冷,雪狐大氅可帶了!”

    蘇許打斷了她的話。

    “帶了的!”東方稚聽到問話,忙從位置上站起:“今日喬裝進城,怕惹人目光,沒有穿來。”

    “那…平安符可還在?”蘇許又問。

    “在的!”小齊王爺忙又伸手摸向頸間,將那紅繩抽出,笑道:“你瞧,我貼身戴著。”

    “之前托人送去的香囊…”

    “在腰間!”

    “還有那墜子……”

    “你看你看,在這兒。”

    “還有……”

    “都在!”東方稚忙壞了,見蘇許一直問禮物的下落,便干脆扒拉開外袍,從懷里以及袖口一件又一件地取出蘇許送的零碎珍寶,小心翼翼地掛在手里,然后遞給蘇許看。蘇許被她這番舉動逗樂了,噗嗤一笑,帶著兩分柔情。

    那一笑,東方稚心底一暖。

    沒有什么事,比心底有一個歡喜的人來得愉悅,更重要的是,彼此都在意對方,何時何地,依舊牽掛。東方稚在齊國逼迫自己成長,為的便是讓自己擁有力量,有朝一日,將心上人、眼前人帶回齊國。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些日子沒有見你,像是過了幾十年光陰。”

    東方稚邁步上前,終是將蘇許拉到了懷里,憑著高她半個頭的優勢,稍一躬身,吻到了蘇許的唇。

    蘇許一怔,先是縮了半步,可唇瓣相貼時,雙手還是扶住了東方稚的手臂。

    “阿稚……”

    “我讓你,久等了。”

    —

    京都城外驛站。

    東方稚進城已經有兩個時辰,還未歸來。之前有官吏入宮回報齊泰二王抵達京都一事,這會兒,宮里傳召他二人覲見的圣旨都來了,怎么東方稚還不見人?泰王東方承有些焦躁地在驛站門口徘徊,以防傳旨的人看出異樣,特地讓他們坐到里間休息。

    沒法子,只能借口說齊王不舒服,還在后頭讓御醫診脈。

    “哎呀,我的好妹妹,快些回來吧……”

    東方承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你再不回來,待會兒禮官就要說我們抗旨耍脾氣了……好妹妹啊好妹妹,小心別讓父皇知道這當中緣故呀…”

    “唉呀,說好的兩個時辰必回呢…”

    “哎……”

    東方承一個勁兒地碎碎念,越是念叨,心里就越急。

    “齊王回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東方承打算派幾個人去相府抓人的時候,東方稚與兩名心腹策馬而歸。“蒼天!”東方承感激地向蒼穹拱手,回頭一看到東方稚,眼神就變得兇狠。“說好的兩個時辰!宮里已經來人傳旨了,你知不知道很危險?”他一邊訓斥一邊打量東方稚,忽然留意到這妹妹精氣神都比之前好了不少,唇色也格外紅潤……咦?東方承瞇起了眼睛。

    難不成,做了什么壞事?

    嘖嘖嘖……

    稚兒不久前可是惡補過五六本經典書目的……東方承在心底暗暗感嘆,怪不得時間有點兒趕不及,若是歸根于此,一切都變得合情合理了……

    哎,現在的年青人真的是。

    事實上是禮官出現已經耽誤了東方稚小半個時辰。

    “行啦,子霽這就去換過衣袍,隨你入宮!”東方稚笑著,看起來心情不錯。東方承嗯了一聲,裝作無動于衷,心里卻一陣狂喜。(?)他好想仰天笑那么一炷香時間。

    王侯入京,儀式本來較為繁瑣。

    作為封地之王,地位僅次于皇帝與儲君,出行或是覲見,按照等級都應該六駒開路,并著軍隊、貢品以及儀仗等,浩浩蕩蕩擺個二里路。但此次齊泰二王入京,隊伍僅有儀仗與貢品馬車,除了衣袍馬匹按照王的配置以外,人數過少,軍隊也不見蹤影。

    有些簡陋,但這是東方稚與東方承的共同想法。

    “你我二人治理齊國,本就軍權統一不受朝廷管轄,這一次若帶上玄武禁軍,怕是會有人重提擁兵自重一事,令皇伯父為難。”入宮的馬車上,東方稚正與他談起政事。見他點頭,東方稚又想起一茬:“對了,還有一事。”

    “嗯?”

    “我朝禮官的設立,存在弊端。雖說為人臣者應當遵循禮儀等級,可是禮官的話至關重要,倘若他們有心栽贓,恐有一言成獄之險。”

    以往,東方稚只覺得禮官煩人。那些跟在屁股后頭說這樣于禮不合那樣有失身份的人,實在比夏日蟲鳴還要聒噪,嗡嗡的,沒完沒了。舊時覺得這些人也就是跟在身邊時刻提點,可是經過這次私自入京一事,發現問題蠻大。“雖說子霽這次有錯在先,只是很多事情上都有理可循,子霽無心冒犯律例,相信也定有他人與子霽同樣心境。皇兄,你覺得是否在理?”

    “唔……”

    東方承稍作思量,點了點頭。

    “禮官,的確有著欽差一般的權限,奉皇上之名獨斷,有不當之處。稚兒能從自己的經歷上參悟政治,難能可貴。今日一事,我定會稟報父皇,希望他能接納諫言。對了稚兒,今日入京之事,你與我詳細說說?”

    “今日入京,本來掩人耳目未出差錯。只是子霽進了相府之后,行蹤就像暴露了,一出門,便有禮官以及禁軍堵在門外,想讓子霽與他們走一趟。”東方稚的神色變得凝重,心中疑云重重。“幸虧子霽有皇兄贈予的錦囊一副,不然當時情景,當真百口莫辯……一介禮官,能夠如此跋扈,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宦海難測,官場復雜。

    牽涉權勢,必定就會有人加以利用,為自己鋪好康莊大道。以前父王在世,雖然很少談及政事,可偶爾閑來無事,也曾吐露朝廷風云難測、人心險惡的問題。東方稚時年尚幼,今日父王已經不在了,她才明白這個道理。所謂王爺,實在當得不容易,覬覦王位的人太多了,她能力不足,隨時會被人拉下來……

    不曾害過人,卻遭到身邊人算計,權力頂端,注定這般可悲?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說起來也是好笑。我未到京都之前,皇兄的錦囊便差人送了來,我打開一看,就知道是為你預備!”東方承沒留意她的情緒,自顧自地哈哈大笑起來:“稚兒你有所不知,除了這一個錦囊,還有好多個呢!你看啊,有茶館的,有客棧的,有城郊哪個寺廟的,還有城門底下的……皇兄以防萬一,寫了十幾二十個錦囊,蓋了十幾二十個璽印予你備用!怎么樣,非常周到吧?”

    他晃了晃手里花花綠綠的錦囊,十分得意。

    東方稚細細瞧了,無奈一笑。

    “太子哥哥的確是費心了,是子霽不懂事……”

    “嗐,你可別說這些話。皇兄他每日呆在宮中處理政事枯燥無味,現在難得能做一些有趣的事,他心里可樂著呢。而且稚兒你得保密,這個璽印……是皇兄他,偷偷拿來蓋的……噓——”

    東方稚呃了一聲,表情僵住。

    這種冒犯皇伯父隨時有可能被砍頭的秘密……你為何要告!訴!我!

    第88章 東方家

    車隊剛入宮, 他們二人正呆在偏殿等候傳召。

    太子東方順匆匆忙忙地趕了來,那陣勢像是發生了什么大事,把東方承和東方稚都給嚇到了。“臣參見太子殿下——”這頭兄妹二人一同行禮,同聲同氣, 舉止相近。太子有些不高興, 但還是先支走了身邊宮人, 待殿中剩下他們三個, 才表露不滿。

    “皇兄?”

    “太子哥哥?”

    都是聰明人, 太子的火藥味都快點燃偏殿了,他們作為手足豈會不知。只是東方稚與東方承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自己不曾讓太子生氣呀?莫非是今日與禮官起爭執一事也被他知道了?哎喲,這風聲可傳得真快啊……東方稚剛要上前解釋,誰知太子卻先一步發難,一個拳頭就往東方承打了過去,啪地一聲,聽著還蠻疼。

    “????”

    “皇兄你干什么???”

    “好家伙, 就你能去齊國逍遙自在了是吧!時隔半年,才跟稚兒回來看我!”

    “什么啊!”

    “你明知道我也疼愛稚兒,就你膽子肥了自告奮勇往齊國去, 害得我根本抽不了身離開京都……子忠啊子忠, 你好意思嘛?這都半年了,你能每天看到稚兒能教她東西,我這當哥的只能書信來往,寫寫錦囊……”

    “那我也是為了稚兒好嘛!”

    “你自私!”

    “喂!”

    ……

    兩兄弟切磋武藝般打斗起來, 力道不重, 更像玩樂。……請問你們有沒有把我放在眼里。“二位皇兄,你們都那么大個人了, 可以正經一些嗎……”東方稚站在一邊‘冷眼旁觀’,面對兩位如此幼稚的兄長,真的很想…拿根棍子來結束這場混戰……拜托,一個身為太子儲君,一個身為封地王侯,都是二十多歲的漢子了,怎么比她還要稚氣?“二!位!皇!兄!”

    東方稚真是生氣了,再胡鬧她就拿茶水潑他們。

    “明明是你不對!”

    “是你!”

    “……還鬧!”

    一聲大吼,整個偏殿都安靜了,橫梁檐角隱隱約約回蕩著東方稚的聲音,非常有震懾力。兩位兄長停止了打斗,皆是一副無辜模樣看向東方稚,可憐兮兮。“……二位皇兄都很疼愛子霽,在子霽的心里,你們同樣重要。”還以為這兩個人出現爭執的時候是因為江山社稷皇位天下呢,想不到,竟是因為她這個同堂妹妹?為何心底會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老天爺哦。

    “稚兒既這樣說,我便放心了。”太子松開了東方承,整理了一下衣襟。(這個男子變臉如此之快)“咳。對了,我過來是另有事情提醒。正值過年,父皇與你們又是半年未見,甚是掛念。他方才在書房向我透露,打算宴會之上各許你們二人一樁心愿,只要他身為天子能辦得到,就必定應允。你們……要不要先想想心愿?”

    “心愿?”東方稚與東方承對視一眼,各自想到了心中人,可又將話咽回了肚子里。

    心中事,不敢說,不敢說……

    太子瞧著他們眉來眼去古古怪怪的模樣,猜中了兩三分。見他們不做回應,便試探性地說道:“怎么?不想要?”

    “不是!”

    “不是!”

    二人都急了。

    太子笑了笑,甚是無奈。

    半個時辰后,東方稚與東方承上朝面圣,皆身著王爵衣物,一身玄黑長袍翎尾落地,內里襯著淡黃色中衣,腰系白玉帶,腳踩火紋履。東方稚作為女兒家,扮相上與東方承并無二樣,只頭上未簪紫金琉璃冠,僅以一柄玉簪取代,顯得更為利落清爽,有女兒家神態之余還有幾分英氣。二人齊步邁進大殿,目不斜視,腳步穩健。

    “臣參見父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東方宏坐在龍椅上,見兒子與侄女遠道歸來,心中歡喜。“快快平身。”規矩上總要先走一下流程,需要讓百官一同見證參拜的禮儀,皇帝方能召開家宴。

    “兒臣得父皇隆恩,于齊國即位為王已有數月;今逢過年佳節,特來拜見父皇,奉上心意。”按照輩分,東方承為長,自然由他先行發言。他朝著皇帝行了一禮,接而轉身向隨從致意。“齊國深州得來的白玉如意一柄,天然之工;此物純白無瑕晶瑩剔透,經由佛師開光,具有凝神靜心之效,特送予父皇。”

    “皇兒有心了。”

    皇帝笑著讓人接下,目光倒是一直看著自己的寶貝侄女東方稚。

    東方稚上前一步,同樣恭敬行禮:“臣為皇上奉上,萬里河山圖一副。”

    幾名宮人合力將一副巨型畫卷抬進殿里,得到示意,便緩慢地將畫卷展開,橫有七八尺之寬,上繪山水樓閣無數,細致之處,還有人物花鳥的點綴,翠綠紅光,栩栩如生。

    百官個個翹首以盼,眼里滿是驚奇。

    “這是臣特意召來工匠以及著名畫師所繪,歷時兩月,收集了大永諸多山水畫冊匯總而成;其上,利用了寶石藥物磨研成色,還原了我大永山水風貌美景,此后哪怕千百年,畫卷依舊如此,不會褪色剝落。小小心意,希望皇上笑納。”

    東方稚躬身作揖。

    哎喲。

    稚兒什么時候使人搗弄了這么一副東西?東方承又是驚喜又是羞愧,可以啊,這一下子,顯得他的白玉如意遜色不少!果真女兒才是父母親的貼心棉襖,他這個當兒子的,送禮物一點兒也不稱心如意呢。

    “萬里河山圖……”皇帝聞言,激動得從龍椅上站起,走下殿來。

    畫卷所繪,的確是大永所有歸屬地以及城池的風貌,邊界不明,更甚有些異國的風光描繪。皇帝似懂非懂,但有心考察東方稚,便隨意指向一處,問道:“我朝疆土,可曾覆蓋至此?”

    “定有一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才疏學淺,但今日,提前向皇上祝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東方稚一番話,讓皇帝龍顏大悅。

    作為天子,沒有什么事比開疆拓土開得高興,開創盛世基業,更是每一朝皇帝的心愿。東方稚借萬里河山圖闡明了大永日后定能更為繁盛的意思,雖然都是未知之數,可是言辭懇切得當,說得很妙。皇帝看回自己的寶貝侄女,忽覺她半年之期成長不少,若是元章能親眼看到……必定很是欣慰。

    瞧見了嗎,元章。

    這就是你的女兒東方稚,即便生為女兒家,也同樣是我東方家有膽識有智謀的人物。

    她日后,定會有一番作為。

    若生為男兒,定是一代明君。

    朝賀之后,便是家宴。

    皇帝特意退下禮官以及數十宮人,待菜肴擺上桌面后,便只留下侍奉斟酒的兩名內侍,想與自己的兒子侄女談談家常。他一直往東方稚以及東方承身上瞧,瞧了半天,吃了兩口菜,語出驚人:

    “稚兒還有子忠現在年紀也不小了,朕已年邁,很想看到你們成家立室、兒女成群的一天……”

    “噗——”

    他們同時被酒水嗆到,包括太子東方順。

    媽誒。

    怎么一回京都,父皇的腦子里只剩下成家立室這件事?

    東方承向太子投去一個求救的眼神,誰知對方冷漠回應,并且瞥了一眼東方稚,大概是在說:你的問題還好解決,倒是咱們妹妹與蘇許的事情可怎么是好?

    呃,好像也是?

    東方承也朝東方稚望去。

    “……”

    東方稚本想埋頭吃菜逃避這個尷尬的話題,可是一時之間父子三人都向她看來,目光像是帶著利劍,扎得人腦后發涼……“皇伯父,子霽現在還未曾想到那么遠呢……”本以為皇帝會繼續勸說,誰知皇帝連說了三聲對,還說縱觀天下未曾找到與稚兒般配之人,成親一事,的確不急,以稚兒心意為上。???皇伯父那么容易妥協的嗎?

    然后,便是東方承遭殃。

    “子忠,你的年紀可是不小了。稚兒尚未找到心上人,朕也不想勉強她;只是你身為王爺,二十多歲人了未曾娶妻納妾,怎么說得過去?你若是未有特別喜歡的姑娘,暫且納幾個妾也好啊。”本來溫柔至極的皇伯父,在看向自己兒子的時候當即變得嚴肅起來,語氣很是強硬:“子謹的太子妃已有身孕,咱們東方家也算是后繼有人。可你也是朕的嫡子,為皇家開枝散葉是你的頭等大事,你也不忍心看著東方家人丁單薄、此后代代單傳吧?”

    什么??

    東方承心里炸了。

    父皇,你不想為難稚兒,敢情你現在是非常舍得犧牲我啊!

    “父皇,兒臣真的還沒有娶妻納妾的心思,也真的沒有中意的女子……”

    “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常事,你是王爺,朕更是準你妻妾成群。現在又不是要你尋個中意的,只是想讓你尋個賢良淑德的,早日讓朕抱孫子,就那么難?朕可是有聽聞,朝中不少大臣的女兒都是適齡姑娘,美貌而且賢惠;另外,齊國那邊不也有臣子?他們也有女兒吧?只要是臣子家的千金,朕都同意。你若喜歡什么民間女子,納個妾,也行——”

    皇帝為了讓東方承成親,真是在無限降低底線……

    民間女子竟然都能答應……

    太子在心中默默地替自己兄弟祈禱。

    第89章 三叩首

    “父皇啊——”

    東方承被念叨得吃不下飯了。

    “還是說, 你喜歡的人,是哪個有夫之婦?或者是什么風月場所的人?……這方面的話,朕還是想勸你放棄,世界那么大, 女子那么多, 就找不到另一個喜歡的?”

    “父皇——”

    東方承快哭了。

    “唉, 都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莫名其妙的。”皇帝沒好氣地停止了話題, 見自己兒子痛不欲生的模樣,深知自己再怎么逼迫也急不來。他揮手讓人倒了一盅酒, 飲到一半,突然想到些什么。“你們二人先下去。”

    “是,皇上。”

    東方承見勢不妙。

    父皇這會子突然讓人下去,難不成是想繼續討論剛才的話題??還是說,父皇打算跟他來個對酌之類的,然后酒后吐真言, 逼他說出心底話?東方承好想哭,最后只好拉了一下太子的衣袖,苦兮兮地低聲叫他:“皇兄……子忠不想娶什么大臣女兒民間女子有夫之婦還有風月之地的姑娘啊……嗷……”早知道父皇會逼婚逼得那么緊, 他就不回來了。好端端地過年不行嗎, 非得說一些讓人左右為難的話……

    皇帝飲著酒,看著他們兩兄弟說悄悄話,眉毛一挑。

    東方稚瞄了瞄他,咳了一聲。

    “子忠。”

    “啊, 父皇。”

    “在你們回來之前, 朕與咱們的鄰邦附屬高栗國國王曾通過書信。”

    “高……”

    高栗國三個字,就像敲響了東方承心頭的一口鐘, 咣的一聲,震得他呆在原地。這么多年來,他從來沒有去主動關心過高栗國的事情,當年雖然鐘情那高栗國公主,可是礙于身份,一直未敢提出,更怕自己的一句話,會導致父皇對高栗國采取其他不利政策。

    那個公主啊,自己怎么敢主動上前靠近一步。

    “高栗國?”太子不知當中故事,也未知皇帝的話里暗藏玄機。“那高栗國早年間來過大永拜賀后,此后多年,都只是派使臣前來進貢,這會兒,怎么與父皇通起了書信?莫非,高栗國想與咱們談什么條件,或者是有什么困難需要咱們去幫助?”

    “誒,并不是。這一次書信往來,是朕先派人往高栗國送信的。”皇帝笑著,眼神似有似無地望向東方承,搞得他心里毛毛的。“你們有所不知。高栗國這些年里發生了政變,之前的高栗國太子被人暗殺,朝堂一度動蕩,不得安寧。朕在多年前曾經送過高栗國國王一支軍隊,這些年,他便是靠著這只軍隊助力平反了政亂……”

    東方承聽得出了神,對這當中的幾個關鍵人物都很是掛心。

    他在留意,‘高栗國公主’這個字眼。

    “按照皇伯父這么說,咱們大永對高栗國,有著恩情了。”東方稚接話。

    “自然。”皇帝本是笑著,只是說到此處,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可惜那高栗國國王積勞成疾,幾年政變讓他心力交瘁,喪子之痛未平復,一夜之間病來如山倒,不過數月,人便去了……”

    “他……”

    “朕也是早前與高栗國通信才得知,自國王去世之后,便由他的公主繼承了王位。高栗國出了第一任女王,雖然局勢不穩,但她到底有能臣輔助,算是讓高栗國逐步恢復中。而又因為政務繁瑣,她為了幫助高栗國恢復繁盛,一直未曾考慮王夫一事,今年已雙十,尚是孑然一身。”皇帝的話又停了下來,他望向東方承,有些神秘地說道:“子忠,這一位女王你曾見過的。九年前,她隨高栗國國王來訪大永,當時,便是高栗國的公主。”

    子忠,這一位女王你曾見過的。

    九年前。

    她便是高栗國的公主…

    東方承怔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齊泰二王回京,入住舊時京都齊王府。

    現今此處已改了名,換為行宮別苑。皇帝在他們回來之前特意讓人修葺過,一切擺設回歸舊貌,特意收拾過盛治齊王的寢殿,布上淡青色的帷帳與布簾,點著長明燈,燃著長香。

    “盛治齊王,阿稚又回來京都了,回來過年。這段時間,她長大了,不像以前那么懵懂無知,精明了許多。您放心吧,阿稚一直都有好好照顧自己,您泉下有知,一定要保佑阿稚無病無痛,每天都開開心心的……”東方稚派人將蘇許接了來行宮別苑,本以為這丫頭第一時間會想著到哪里玩樂,誰知道她的第一個舉動,是向盛治齊王上香。

    東方稚站在一邊,見她口中念念有詞,微微一笑。

    “你跟我父王講那么多,還沒介紹你自己呢……”

    “嗯?”

    蘇許捧著香,懵了一下。

    東方稚接過她手里的東西,一掀衣袍,在盛治齊王的靈位前跪下。

    “父王……”她望著靈位上的金漆字,百感交集。“舊時常跟您說,子霽要帶心上人到您面前見見。這是蘇許,蘇業丞相的孫女,您見過了吧?她就是子霽的心上人,是子霽此生,想要相依一輩子、相守一輩子的心上人。您未曾等到子霽與她百年好合的那一天便薨了,多多少少,子霽心里有些遺憾……但是父王,子霽今日請您與母妃見證,這個人,子霽會用上一生的時間拉緊她的手,您放心,不管有多難,子霽都不會退縮的。”

    恭敬的三叩首,長香入爐,表明了東方稚的決心。

    蘇許跪在一邊,眼帶笑意。

    “你,不拜我父王?”

    “拜。”

    二人一同朝著靈位磕頭,起身之后東方稚當即笑了,只道:“喏,剛才這一拜,便算是在我父王面前拜了天地結了親了。蘇許,此后你便是我的結發妻子,我可是在心底發了毒誓的,你若負我,后果嚴重!”

    “誒??”

    拜天地結親,對于她們兩個女子而言,似重要,又似不重要。

    東方稚領著蘇許出了盛治齊王的寢殿,一路攥著她的手,慢悠悠,慢悠悠地走過行宮別苑最長的那道長廊。“以前剛來京都,剛住進這里的時候,心底挺排斥的。”東方稚笑了笑,感覺蘇許拉著自己的手緊了緊。

    “為什么排斥?”

    夜色下,蘇許抬眼看她。

    其實認識那么久,除了情話,二人很少談及其他事情。所以當蘇許聽到東方稚這一句開場白的時候,心底一揪,怕她說出什么難過的事。東方稚通過她一個小動作便明白了她的想法,所以回以微笑,讓她不要多慮。

    “因為我在齊國出生,也在齊國成長,那兒有著我的童年記憶,也有著我與母妃的記憶……京都城,我不熟悉,跟著父王到這兒,覺得自己格格不入,不喜歡,所以很排斥。”

    兩人慢慢地走著,回廊邊上風聲直刮響,刮得人臉上生冷,忍不住想要再靠近對方多一些。東方稚吁了一口氣,眼里望向另一側的池塘與綠植,看它們在風中朦朧搖曳,輕道:“只是每一個地方都會有它美好的一面,齊王府到底有著我父王,所以慢慢地,我便接納了。而這京都城雖然枯燥乏味,但這當中到底還有一個你,所以,我也覺得蠻有趣的……反而是離開京都回到齊國后,父王與你都不在我的身邊,一下子,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初來京都城的時候,那樣排斥,那樣地孤立無援。”

    “盛治齊王只是人離開了,但他還會留在你心里。同樣,我也在你心里,不對么?”蘇許拉住了她的手讓她停住,伸手環過她的腰,“阿稚,我的心在你那兒,我的人也在你那兒。你不要覺得自己孤立無援,無論什么時候,始終有我蘇許在吶……”

    鳳凰是那孤苦之命,你不是。

    所以不要自己躲起來唉聲嘆氣。

    “阿稚一向是快快樂樂的,她很少會不開心。在我的印象里,哪怕我難過了,阿稚還會笑著安慰我,給我講故事,帶我去玩。所以阿稚,我希望我看到的你與看不到的你是一個模樣,見面時,你是這般,離別時,你還是這般。高興一些,好么?”蘇許望向東方稚的神情,卻見她緊咬嘴唇一言不發,神色有些異樣。蘇許在那一刻心疼極了,緩了好一會兒,才又笑著在她跟前說:“若是高興不起來,在我面前哭也無礙的。東方稚,我只要你做真實的自己。”

    “許、許兒……”

    “我還在。”

    “我……我、……”

    也不知道是她隱忍了多久的委屈與眼淚,在蘇許的安慰下,東方稚終究眼淚決堤,哭了。她在蘇許面前難得可以卸下那副冷冰冰的面具,不再考慮是不是會受人算計、不再揣度自己有沒有危險。這是對于她而言難得的放松,普通人渴求榮華富貴與高位,可是擁有這一切的她,最渴望的事卻是放聲大哭以及開懷大笑。

    “傻子阿稚……小姑娘不可以哭太久哦,不然第二天睡醒會變得不好看的……”見她來了情緒,蘇許卻像松了一口氣。“你知道嗎,其實我一點兒也不害怕看到你哭。我最害怕的事,是我站在你面前的時候,我卻完全猜不透你心里的想法……齊王爺,你只是個比我小一歲的女兒家……”

    東方稚沒有應答她,反倒是那斷斷續續的哭聲,持續了很久很久。

    第90章 別苑夜

    今夜蘇許, 在行宮別苑留宿。

    蘇遠邦與太子以及泰王三人合力搞的一份所謂帖子,送去蘇家說是籌辦了一個戲班子特別有趣,特意邀請了東方稚的‘京都兒時玩伴’蘇許過去觀賞,因為深夜外出不大安全, 應該會在別苑留宿。(這里的應該后來被太子改成了肯定)這份帖子上印了太子殿下以及泰王的私章, 又由蘇遠邦帶回相府, 蘇家人怎敢拒絕?蘇業以及蘇定國都是一副惶恐模樣, 生怕蘇許到人家那兒闖了禍, 根本沒有多想。

    而對于此事,當事人東方稚以及蘇許一無所知。

    “齊王啊, 你們這次回來京都城,呆多久?”

    除了東方稚和蘇許,二人身邊,自然還有南七以及鸚兒。兩位主子是不可能在人前瞎激動的,所以重逢之時,南七和鸚兒的表現則是明顯許多:鸚兒有些驚喜, 南七就直接開心到跳起來,一蹦一蹦,跟兔子一樣。蘇許之前在信件中曾向東方稚提起南七心意, 私底下, 她讓東方稚去探探鸚兒的意思,看她們之間有沒有可能;只是東方稚知道后并沒有跟鸚兒提過,今日再見南七,也沒有要撮合的打算。

    對此, 蘇許有些疑惑。

    “應該也不會久留, 畢竟齊國那邊事情也蠻多的,一來一回耗費的時間也長, 大概過兩天就回去。”東方稚禮貌回應,說完的時候,忍不住朝蘇許望了一眼。

    那人只安靜地坐在一邊,手里握著針線忙活刺繡,一絲不茍,很是認真。

    不知道許兒又在繡什么呢?

    是送給我帶回齊國的禮物么?

    東方稚有點小竊喜。

    “啊,那么快就回去哦,我還以為齊王會在京都留一個月呢。”南七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傷心神色全寫在了臉上。“那齊王這幾日要處理什么事情嗎?呃,鸚兒會不會很忙啊?”

    鸚兒恰好出去了,殿里只剩下她們三人。東方稚看回南七,見她眼里寫滿了小心思,忍不住小聲提醒:“七丫頭,你瞧瞧你,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對鸚兒有意思,怎么也不收斂一下?你若是想見鸚兒,盡管去找,去問,只是萬不能讓別人察覺到,不然對你們都有影響。”

    南七半知半解地點了點頭,未知當中的后果。

    東方稚與蘇許都是出身大戶人家,相對來說,身邊人以及環境對于男女之情的接納還是較為開明。加上大戶人家一向有一些不為人知的事,私底下瞞著家人沾花惹草尋歡作樂的情況多了去了,何況是男子喜好男子,女子喜好女子?東方稚又是出身皇家,宮里府里都存在下人相互對食的現象,于此,并無大礙。

    只是問題出在,極有可能發展為兩個主子一對、兩個丫鬟一對。

    丫鬟們對食傾慕,身邊人會理解;只是當這兩個丫鬟的主子也相互傾慕的時候,身邊人就會把矛頭指向兩個丫鬟,將世俗之罪責怪到她們頭上。而且從自私的角度上出發,東方稚不希望自己與蘇許的感情未穩定前就被人攻擊,南七與鸚兒若是太過明顯,她二人定會受牽連。

    所以不管是為了東方稚與蘇許,還是為了她們自己,一切都應該小心為上。

    何況……

    東方稚的臉色有些沉重。

    到了就寢的時間,南七與鸚兒便退了出去外間歇息,獨留下東方稚與蘇許。東方稚換過衣服后本想偷偷瞄一眼蘇許的刺繡,可是這人實在太神秘,一丁點兒都不讓東方稚看,還藏得嚴嚴實實。“什么嘛…”東方稚有些不高興地嘟囔了一句,卻被蘇許一掌蓋到后腦勺上,啪嘰一下,人都懵了。

    “!”

    東方稚簡直驚了,差點就要高呼個‘你竟然打本王’。

    “干嘛,你再瞪我一眼試試。”

    “你……你……”

    小齊王爺被蘇許的氣場唬得說不出話,心里極小聲地念了一句‘這媳婦怎么那么兇’……“你干嘛……干嘛打我哦……”小齊王爺怪委屈的,默默扁著嘴爬床睡覺去了。“我又沒說要干嘛,就是想看一眼嘛…那么兇,還打人……都那么大個人了,還那么喜歡打人……”

    還以為蘇許現在變得溫柔了呢,原來都是假象啊——

    東方稚氣呼呼地躺進床的里邊,不打算理會旁邊那個喜歡打人的‘京都混世小魔王’。

    “熄燈咯?”

    “……”

    “嗯?”

    “嗯——”

    簡直怨氣沖天。

    “之前我跟你提起南七跟鸚兒的事情,你一直都沒有表態。今夜我也看到你跟南七說話了,你跟她說要萬事小心……我怎么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蘇許躺到東方稚身邊,可是那傻姑娘還在生氣,背對著蘇許不愿說話。蘇許只好拉了一下她,要她先解釋一下這件事。

    “不表態,是因為我不好說話。”東方稚還是背對著,自己對著墻說話。她嘆了一口氣,見蘇許問了,便娓娓道來:“鸚兒自小陪在我的身邊,以前父王在的時候,曾給這丫頭許過一門親事。雖說現在已經過去很久了,父王也不在了,可是婚約到底是有過的,鸚兒自己也有印象……你也是明眼人,她們二人看到對方時的神態根本不同,先不說鸚兒會不會喜歡南七,起碼她現在,對南七只是普通姐妹之情……我怕的是南七表錯情,怕她們二人尷尬。”

    若鸚兒對那婚約之人一直上心,南七豈不難過?

    所以東方稚也不知道該怎么幫,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可就收不回來了。

    “原來如此……”

    蘇許也隨著嘆了一聲。

    好了,現在南七跟鸚兒的事情解決了,接下來,是不是該解決一下她二人的事?東方稚有些小脾氣,一心等著蘇許哄她兩句,誰知對方半點反應都沒有,呼吸聲逐漸均勻,像是睡!著!了!這很過分!東方稚氣得轉過身來,剛要開口喊醒蘇許,結果對方一直睜著眼睛瞧她,輕飄飄地吐出一句:

    “阿稚,你在齊國,有沒有遇到過什么小姑娘?”

    “誒?——”

    東方稚一怔。

    小姑娘?……這樣問的話似乎還真能想到一個。只是蘇許遠在京都,她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的確有遇到過一個奇奇怪怪的人,三番五次到王府找我,還沒個理由,特別囂張……我差點都想叫侍衛趕她出城了!不過過年前后好像不見了她人,約摸是走了吧……”

    蘇許揪了揪,忽而想起自己的那個夢。

    “許兒?”

    “我之前夢到過。”

    “嗯?”

    “我夢到你身邊多了一個活潑任性的小姑娘,似乎比我還要任性,夠膽子喊你全名,還會拉著你的手,讓你帶她到處去玩。”蘇許側過身來與東方稚對視,說這些話的時候,她很平靜。她伸起手來觸碰東方稚的眉目,帶著幾分不舍:“你知道嗎,阿稚。在那個夢里,你對我沒有半分情意,你的眼里是別人,心里也是別人……我醒來后哭了好久,很害怕這個夢是真的,很害怕……”

    東方稚握過她的手。

    “在東方稚身邊的任性小姑娘,只會有蘇許一個人。不用怕,下次若有小姑娘出現在我身邊,我必定會放狗去咬她,把她嚇個屁滾尿流!”

    “傻子……”

    “真的!”

    “我才不信你…”

    蘇許笑了,東方稚便乘機靠近了她,伸手一勾將這溫香軟玉抱在懷里,貼得非常近,呼吸聲咫尺可聞。“其實心底還是很相信我的,對不對?”東方稚勾唇一笑,嗅了一口蘇許身上自帶的淡淡幽香,腦子里就非常自覺地回憶起之前在廣安城看的幾本書冊。是反應過度嗎?東方稚覺得自己竟有些心跳加速,整個人像是熱了起來,抱緊蘇許時,控制不住地就想做些其他事。

    “除了信你,我還有其他辦法嗎?”蘇許抬眼望她,同樣有些呼吸急促。

    “反正信我就對了。”

    東方稚笑了,露出兩個不太明顯的小虎牙。

    蘇許身上的味道,是香的,甚至有些發甜,聞到的時候特想再深吸一口。而她呼在耳邊的聲音亦是悅耳的,無論是c息還是輕聲哼哼,都那樣致命。東方稚未敢做出過分舉動,只是按著本能去吻她,在她耳邊低聲呢喃,或是將自己有些冰冷的手探進了長衫之內,互相取暖,緊緊依靠。

    書上所寫的魚水之歡,到底能給人帶來什么樣的感覺。

    東方稚曾有無數次想嘗試,可是心底又盼望著自己與蘇許能夠有名正言順拜堂成親的那一天。反正現在時候還早,一切都還不急,是吧?大不了沒有辦法的時候,就做一個強娶民女的王爺,領兵趕來這京都城,將蘇許直接綁上大紅花轎,迎娶回國!若是那般,似乎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事。

    哈!

    似乎還有點酷哦。

    “你這人大晚上的不睡覺,成、成心與我胡鬧……”

    “那我這會兒不胡鬧了,咱們睡覺去?”

    “你……”

    “嗯?”

    “那你還是、唔,繼續胡鬧吧…”

    第91章 六皇子

    德昌二十七年正月十四, 盛國皇帝梁克攜太子梁審以及六皇子梁寅來到京都城。東方稚跟隨兩位皇兄一同接見他們,初一碰面,便感覺到梁克和梁審那冰冷目光,自知廣安城使計一事定是被察覺……東方承也留意到了這一幕, 趁人不備, 拉著東方稚幾聲耳語:“稚兒, 你說這梁克是不是見他們太子廢了, 故意讓小的那個露露面、增加點人氣?”

    換做平時, 盛國的事可從來都沒有讓別的皇子代勞過,陪同出席也少之又少。

    如今這六皇子隨著盛國皇帝一同來到大永京都, 莫不是梁克私底下有安排?

    東方稚瞥眼看向那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六皇子梁寅,細看其眉目,突然覺得這個人有點熟悉。“是在哪里見過呢……”東方稚卻又記不起來何曾與這六皇子有一面之緣,見他回頭看向自己,便轉移了視線看向別處。

    招待盛國的宴席,非常地官方而且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這樣的流水宴, 長年留在京都城的太子東方順都不記得經歷過多少遍——反正就是歌舞表演,大家吃吃喝喝聊聊天,完了之后就是獻寶環節, 結束。而這流水宴一般會布置的酒菜, 太子基本上都能背出來:咸的甜的,哪位廚子掌勺,下一道菜又會是什么……十有八九能猜中。

    “啊,沒意思。”太子坐在席上小聲嘟囔。

    相對來說, 似乎官宴還要有意思一些?

    大永的國宴用于招待鄰邦皇帝、附屬國國王等部落首領, 菜肴通常精選大永京都出名的幾樣,所以不會有太多的變化;歌舞曲藝也是京都風格, 對于客人而言可能京都風味濃郁,只是對于東道主來說,則是看得生厭。至于大永官宴,倒是用于封地王侯、官員升爵、朝堂喜事等場合,菜肴上融合了五湖四海的風味與特點,歌舞則是隨興而發,基本每一場官宴都會有所不同,參與起來也頗有新鮮感……太子嘆了一口氣。大概國宴與官宴的最大不同,便是前者需要保持肅穆嚴謹的態度,后者要表現與民同樂的決心吧。

    “皇兄,那邊一直盯著稚兒看……”

    大永皇帝東方宏上座,左右兩邊各布三座,分別坐著太子東方順、齊泰二王以及盛國父子三人。東方承一邊吃著菜一邊欣賞歌舞,可是對面投過來的目光太明顯。他借著身邊宮人倒酒的時候回望了幾次,發現那梁克與梁審經常看向東方稚的方向,神情陰郁,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太子第一時間便是想起東方承曾跟自己報告那件事……他干咳一聲,壓低了聲量:“子忠啊,這件事怎么說都是咱們做得過分在先,你就由他們看幾眼吧。這兒是京都城,他們單槍匹馬又是國王又是儲君的,怎敢胡來?”

    “我倒是想他們胡來,”東方承悶聲吞了一口酒,有些不忿:“若是他們姓梁的敢對稚兒動什么手腳,在這京都城,我定要叫他們盛國滅亡!”

    以謀亂之名一刀砍了梁克和他倆兒子,盛國還能做出什么反抗。

    太子無奈一笑,見自家弟弟這般生氣,無可奈何。也罷也罷,反正這盛國已經是大永的囊中物了,他們梁家皇族終有一日會成為一介平民,犯了錯就該打,造了孽就該殺……一向溫文爾雅的太子,初次在心底露出這般狠唳想法。

    正是這時,那盛國國王梁克開口了。

    “有些事,想與大永皇帝商量。”

    眾人紛紛朝他看去。

    大永皇帝喔了一聲,示意何事。

    “我這六兒,今年已是十六。”梁克伸手指向一邊的梁寅,目露贊賞之色。他看回東方宏,微微一笑:“為了能與大永長久修好,想讓我兒與您大永結親。請您放心,介時新婦嫁來我們盛國,定讓她錦衣玉食享盡榮華,而我兒待她也必定一心一意,此生只娶她一位正妻,絕不納妾。”

    梁克說完,那梁寅還頗有禮貌地拱手一拜,像是在感激東方宏恩準。

    東方家三兄妹互相對望,一同腹誹:這梁家人怎么總想著跟咱們大永的人攀關系?嫁了個公主過來還不夠,還想從我們這里娶走一個?

    東方稚更是有些心神不寧,覺得對方把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畢竟東方稚也是十六歲,對于外人來說,是待嫁的年紀。梁克明顯是想跟東方家結親,肯定就會希冀讓他兒子娶東方稚為妻。唉……東方稚倒也不怕自己皇伯父的態度,只是當場駁了梁家的面子,會不會不太好?

    “不知,貴國齊王,可曾與人指過婚配?”梁克問。!

    東方稚忍不住吸了一口涼氣。

    可以啊,這姓梁的,還真是問出口了。

    那一瞬間,全場歌舞未停,可是有聽到這一句話的人都覺得氣氛像在一刻凝固了,緊張得如同隨時廝殺的戰場。梁家人心里是得意的,畢竟他們認為,這么直接地說出口,大永皇帝哪怕是拒絕也要找出個理由——早有婚配,那么是何方神圣?八字不合,可是梁家早已合過八字覺得合適;不喜歡,難道他梁克的兒子不夠資格?縱觀天下,還有誰的身份能娶她?除非亂侖。

    梁克偷偷抿嘴笑了。

    皇帝東方宏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齊王未有婚配,也是待嫁的年齡。”皇帝笑了笑,面不改色,他沉穩道:“只是朕極為疼愛這皇侄女,早年間便已許諾,她的夫婿必定是入贅東方家而毋須她外嫁——”

    “無礙,我兒大可入——”

    “不。”

    兩名君王的對話,都以打斷對方發言為開端,火藥味十足。場上的人都屏住呼吸未敢出任何差錯,耳朵豎著,悄咪咪地聽。只是東方宏明顯要有氣勢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坐在上座且身為東道主的緣故?他拉下了臉,面對梁克的打斷有些不悅,所以下面的話講得毫不客氣:

    “齊王的婚事,朕看待得比江山社稷還要重要。貴國六皇子,能讓朕拋卻社稷望他一眼?”

    嗬嗬!

    太子與泰王同一時間在心底笑了,雖然臉上沒有表現出來,可是手上動作已經很默契地互相敬酒。父皇好樣的!兄弟二人心里一陣舒爽,尤其是看到梁家人那吃癟的模樣。

    東方稚心里倒是咯噔一下,又喜又驚。

    —

    國宴進行到一半,皇帝東方宏便以身體不適為由離開了。太子與泰王仍在席上招待梁家三父子,東方稚坐了一會兒后也借醉離席,剛出殿門不遠,忽而瞧見皇帝的人站在一處守候,不禁奇怪,走了上前查看。

    原來皇帝正在遠眺宮景。

    “參見齊王。”

    “嗯。”

    東方稚小心地走上前去,當看到東方宏寬厚的背與那孤單身影,心里又想起了自己父王。她不知道東方宏此刻在沉思些什么,畢竟帝王是這世間最難猜的人物,向來孤寂疑心重……只是方才東方宏才為了她給盛國下馬威,年后梁家人回了國指不定會做出什么。關于這一點,東方稚有些愧疚。

    “子霽參見皇伯父。”

    東方稚落他三個身位站著,臣子之道守得很清楚。

    皇帝回過身來,見是東方稚,臉上便滿是寵溺的笑容:“稚兒怎么也出來了?可是有什么不適?”

    “子霽喝了一些酒,終究不勝酒力……本來是要回去了,但是看到皇伯父在此處,故前來。”東方稚眨眨眼,試探道:“皇伯父,方才那盛國國王提出結親,您這樣回絕他,會不會……遭他記恨?”

    “他梁克若是有記恨朕的膽子,也不至于被咱們的軍隊攻破城池,落得個送女兒和親的下場。”皇帝很是不屑地笑了,一邊扶著東方稚的肩膀讓她走近些,一邊看回夜景:“稚兒,手下敗將的后輩不配與你攜手一生,哪怕你跟朕說你對那六皇子有意思,朕也不會答應……”

    “怎會!子霽才第一次見他。”東方稚有點被嚇到。

    皇帝笑了。

    “朕就是知道你對那六皇子毫無感覺,所以當即拒絕了。稚兒,有些事情是做不得讓步的,因為有些人永遠都不會感激你,反而會得寸進尺,越來越過分。面對敵人,永遠都不要慈悲,因為曾經恨你入骨的人,很難對一切釋懷……”

    他說著這些話,一轉眼,便又陷入了沉默,只出神地望著這偌大的皇宮,輕嘆了一口氣。東方稚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其中道理…并不能深刻體會。她看著自己皇伯父,忽然記起那些講他年輕時殺害親人、流放宗親的故事,一時也是感慨。

    當皇帝,很累吧。

    沒有人知道他當初做這些事情是抱著什么樣的心情,也沒有人知道手執屠刀的那一刻是否有其他苦衷。眾人知道的,僅僅是他冷血無情、不念倫常的一面,另一面呢?

    沒人知道,東方稚自然也不知。

    只是今夜,這位年近半百的長輩望著遠處一言不發、心事重重的畫面,讓人唏噓不已。

    第92章 家長會

    本以為皇帝回絕之后, 盛國高貴六皇子的娶妻大業不會再有什么為難人的突發狀況,誰知,差點搞出件大事。

    這事還需要從他們父子三人在國宴上離開后說起。

    梁克的確是一心想要攀東方家這門親,畢竟大永國力強勢比他們何止百倍, 若能與東方家結親, 起碼一百年內, 盛國都能受到東方家的庇護, 繼續繁榮繼續興旺。皇帝拒絕, 他也有做心理準備,雖說這話講得難聽……可他到底沒權沒勢, 又是在人家的地方上,能做啥抵抗?從宴席下來,他一直唉聲嘆氣,盛國太子梁審跟隨左右,腦海里晃過另外一個人選。

    “父皇別灰心,兒臣印象之中……還有一個人可以考慮。”

    “嗯?”

    “據聞大永朝廷丞相的孫女, 今年也是十六七歲,待字閨中。父皇何不折中懇求,讓六弟與這丞相孫女結個親呢?”梁審笑道:“這丞相聽聞是個老功臣了, 若咱們能與他家成為一家人, 對于盛國日后的發展也是有幫助的。”

    “丞相孫女……”

    “對……”

    梁審認真地向他建議,只是心里,另有計劃。

    之前在廣安城遇見東方稚與蘇許二人親昵,他曾派人調查過。一查之下才發現那陪在東方稚身邊的姑娘原來是朝中重臣孫女, 當中牽扯的關系…如同樹根盤踞, 根深交錯。他當然不想這兩位美人兒成為別人妻子,也不想自己兄弟娶了其中一個……只是當真娶了的話, 關系親近,總有能接近的一天吧?若兄弟不能娶她二人,趁機拿齊王近女色一事煽風點火一下也不錯。東方家……呵,若是被人知道他東方家私生活這般淫靡,民心也會受到影響吧。

    梁審看了一眼自己兄弟,暗自忖思。

    失去了某種能力,在繼承人的問題上,比不了他們。只是眾多兄弟里面,他梁審是最有資格當儲君的人,梁克也很看重他,這么多年積攢了那么多經驗,豈是說罷黜便罷黜的?現今六弟跟著他們出入重要場合,想必梁克心里有著扶持六弟的打算,若是這般,就得快些向梁克提個解決的辦法。

    過繼一個孩兒怎么樣?

    反正江山還是屬于梁家的,只要血脈依舊正統,就不存在不合適。

    “皇兒。”

    梁克突然喚了一聲梁寅。

    “父皇?”

    十六歲的梁寅還非常地青澀,大概很少參與到政事的緣故,城府不深,沒什么心機。他這臉長得太無辜了,瞪著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像不知世事的幼童,全部事情都是聽從父兄的安排,自己什么都無所謂。所以梁審并不介意他的崛起,畢竟這樣的對手,他隨時都能打倒十個。

    “你皇兄說的這個人選,你覺得如何?”梁克問道。

    梁寅一怔,躬身道:“婚姻大事全憑父母做主,父皇若是希望寅兒娶那丞相孫女,寅兒自當照辦。”

    “好。明日便是正月十五上元節了,你帶著幾個手下出宮去,到那丞相府邸轉轉,登門拜訪。你給相府送點小禮物表明心意,給他們留個好印象……只要那家人喜歡你,接下來再由我去跟大永皇帝提議,這門親事便算成了。”

    “寅兒明白。”

    那天晚上,東方稚沒有讓蘇許到行宮別苑來,因為次日上元節需要準備的東西太多,怕自己照顧不到蘇許,便暫時分開。只是夜間,東方稚坐在書房里寫字的時候,眉眼突然一跳,有些不安的預感。

    “主子?”

    鸚兒一直守在邊上替她研墨,見東方稚忽然停住動作,不禁疑惑。

    “明明佳節將近,好事也應該隨之而至才對。”東方稚低頭瞥了一眼宣紙,發現自己出神的空隙已有一大滴墨汁滴在紙上,徐徐暈開。“今夜總有一種心神不寧的感覺,似乎有些事情要發生……”

    “是不是主子多慮了?”鸚兒替她換了一張紙,笑道:“明兒個上元節,可是熱鬧得很呢。主子不是才約了蘇姑娘要去哪里玩么?”

    “本來是要帶她出去走走的,后來皇兄找我,說明天上元節一同游湖去,讓我帶上她。”東方稚搖頭笑了,“感覺像是見家翁一般,兩位兄長都想跟許兒好好接觸一下,看看是不是適合我的‘佳婿’。”

    “哈哈哈哈,太子殿下和泰王實在是寵您……鸚兒見您和他們感情這般深厚,心里邊也很高興。”

    “是吧,的確寵我。他們二人一直是這般,沒變過……”

    “多好呀。”

    “是啊……”

    東方稚輕聲應著,有些心不在焉。

    她實在是擺脫不了那股莫名而至的不安感,這種異樣不尋常,甚至有些詭異。所以她一晚上都沒有睡好來,翻來覆去直到三更過半才昏昏沉沉閉上眼,不知道做了個什么夢,醒來時一身虛汗,竟有些夢魘纏身的跡象。

    這么迷糊的一覺醒來,正月十五上元節,到了。

    —

    上元節的宴席定在夜間,所以白天的時間比較空閑,幾位東方大爺趁機登船游湖。本來這個約會只是四個人的,但是后來臨近出發,太子又將蘇遠邦帶了過來,神神秘秘地說有要事商議,三兩句便將正在忙碌正經事的蘇遠邦騙上了船。

    “誒,齊王……許兒?”

    蘇遠邦上了船之后一臉茫然,尤其是看到自家妹妹跟幾位得罪不起的人物坐到一塊兒的時候。天啊,左邊坐著齊王,右邊坐著泰王,前面還坐著太子殿下……“下官!蘇志守參見太子殿下,參見泰王,參見齊王……”擔心妹妹犯錯的他第一時間倒頭大拜,這般拘謹,倒是和他們幾個顯得格格不入了。

    太子東方順笑了兩聲,打鬧一般罵他:“哎哎哎你個蘇志守,本宮要你過來是開開心心喝酒的,別一見面就參見這個參見那個好不好?來來來,到本宮旁邊這兒坐。”

    換了數年前的蘇遠邦,他是想都不敢想自己會有這樣一日。

    跟太子還有兩位王爺坐一塊兒喝酒談心?

    天吶……

    這簡直就是前途不可估量、認識了一個大靠山的節奏啊。

    “是……”

    蘇遠邦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

    “平日里志守在本宮身邊辦事一直都是這么可靠的,所以本宮挺信得過他。”蘇遠邦坐過來的時候,太子便開始向泰王介紹他,“這還得多虧了稚兒向本宮介紹了這么一個人才,不然這幾年志守若是留在翰林院,怕是得爬個十年八年才能當個小院士。”

    兄弟二人都笑了,唯獨東方稚只是閉口不談,說這都是小事,太子慧眼識英雄而已。

    蘇遠邦愣了愣,有些好奇。“按太子殿下所說,臣得以有今日……得感謝齊王?”當年游湖,太子看中蘇遠邦文采那天的確東方稚也在場。只是東方稚那時僅是稍加評價,似乎未有舉薦之意啊?

    “是啊,你得好好感謝齊王。”太子說道:“當初本宮未曾對你多加留意,是齊王在本宮耳邊舉薦了你,說你有過人的才學,若是能將你重用,將來必定能成為本宮的左右手。這也算是機緣,恰好那日你作了文章,本宮看了之后便對齊王的話深信不疑,過后幾番測驗,便知你是本宮需要的人。”

    “啊,原來如此。大恩大德,志守不知何以為報……”

    嚴守禮法的蘇遠邦又要磕頭了,太子笑著將他扶起,差點要被他這些舉動氣得背過去。蘇許坐在他們四人之中有些懵懂,只得默默地喝著茶水聽曲,偶爾望一眼自家哥哥和各位的相處,最后再看一下心心念念的小齊王爺。

    看一下不打緊,只是剛好這一看,被幾位當兄長的發現了。

    然后,便是幾道充滿其他意圖的目光齊刷刷地望了過來,直盯著東方稚和蘇許不放。

    “……”小齊王爺最先察覺異樣,干咳一聲,“你們這是干嘛……”

    蘇許默不作聲地低下了頭。

    “不干嘛啊,覺得你們兩個人在我們跟前明目張膽地傳遞眼神信息,想偷窺一二罷了。”泰王東方承笑了,打趣道:“怎么樣啊稚兒,何不趁這次回來京都,順道把蘇姑娘帶回廣安城?”

    “喂!……”

    “是啊,也別忙著書信來往傳送信物了,見不到終是掛心,盡是看些文字有何意思?”太子也跟著附和。

    蘇遠邦只是笑。

    對于這一幕,還有些無知的人大概只剩下蘇許。蘇許知道自家哥哥支持自己和東方稚的事,可是卻對太子以及泰王不了解。怎么著?這幾番話聽在耳邊怎么有些奇怪,難道太子殿下還有泰王也是早早知情的人么?

    東方稚對著自己二位兄長連翻了幾個白眼,罵他們不正經。東扯西扯地又說了幾句玩笑話后,太子的表情忽而變得嚴肅起來,先是飲了一口酒,然后有些語重心長地說道:“有一件事我們需要抓緊時間去辦了,子忠,你還記得昨日盛國國王想給稚兒做媒的事情么?”

    “記得。”泰王同樣變得一本正經,眉頭深鎖:“他那六兒子不過就是個黃毛小子,看起來唯唯諾諾的,手無縛雞之力……這樣的人物實在是太差勁,若父皇那么沖動應了這門親事,我肯定要把盛國打個底朝天。”

    “喔?那盛國國王竟要給他的皇子與咱們齊王配親事么?”

    “是啊,你說這人還要不要臉,這種話竟然也敢說出口!盛國不過就是一窮鄉僻壤,送給我們治理還嫌難管呢,竟也敢在宴席上說保證稚兒錦衣玉食享盡榮華……呸呸呸,怕是過去他那兒住個兩天,人都變成皮包骨了……”

    “天啊,我們什么都不知情呢。”

    “你們肯定不知。”

    ……

    這三位你一言我一語地聊得暢快,因為是在說東方稚的親事,所以把蘇許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只是話題終了,主題突然來了個大轉變,內容也全然不同了:

    “哎志守,咱們幾個今日都在,要不先商量一下稚兒和蘇姑娘來日結親需要什么彩禮和嫁妝唄?”???

    東方稚瞪了他們一眼。

    你們幾個大男人怎么那么愛管閑事呢。

    第93章 言在先

    盛國六皇子梁寅在日間便帶著幾個隨從來了相府, 只是恰好蘇遠邦和蘇許都不在府上,所以只是跟丞相蘇業、蘇定國見了一面,匆匆告別。蘇業和蘇定國親自送了梁寅出門,在他走后, 兩位長輩的表情便變得有些微妙。

    “這位六皇子……似乎對許兒有意思?”

    蘇定國有些不太確定。

    蘇業沉吟一記, 一直望著梁寅的馬車遠去, 在原地望了許久, 才緩緩開口:“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今日過來并不是想見許兒,只不過是想見一見咱們而已。”言罷, 老爺子便背著手進了門去,蘇定國默默跟上。

    “這六皇子剛到京都不夠兩日,便帶著東西來咱們這兒,意欲何為?”

    “你難道猜不著?我可不信。”父子二人慢悠悠地在府上走著,不約而同回想起梁寅方才的君子舉動與談吐,各有所思。只是梁家人太小瞧他們父子了, 畢竟一個是官場打滾多年的丞相,一個是經商多年閱人無數的大商人,小小伎倆, 能把這兩個人騙倒?“這六皇子過來拜訪, 送的東西都是在京都城里買的,不怎么貴重,純粹心意,看得出來這是有安排的。畢竟送禮過于厚重的話, 會被冠上通敵的嫌疑, 惹人猜忌。”

    “我知道,這幾樣東西合起來也不過十兩銀子, 東市街頭就有得賣。”蘇定國非常嫻熟地報出了價格。

    “……重點不在此處。”

    蘇業早就聽說昨日國宴之上,盛國君主梁克向皇帝提出了結親的請求。那時說的對象是齊王東方稚,可是皇帝怎么會舍得將自己寶貝侄女嫁給他們梁家?所以拒絕了,而且絲毫沒有留情面。皇帝過后才派人送了信來說起這件事呢,邀請蘇相在上元宴會后到御書房一趟,聊聊盛國的事。這會子卻是有趣,盛國六皇子被拒絕之后,又打起了蘇許的主意?

    “許兒雖然已經到了嫁人的年紀,但是咱們作為長輩,不該讓她卷入政治之爭,更不能讓她成為別人的棋子。”蘇業走著走著,忽然咳了幾聲,似乎有些不適。蘇定國忙走上前來扶他,蘇業擺了擺手,“無礙,不過就是人老了必定會有的病痛。定國啊,你一定要記住,許兒雖然是姑娘,可是咱們不能視她如外人。”

    “那是自然,許兒是我的女兒,爹您疼她,我肯定也疼啊。這么多年了,這丫頭怎么胡鬧我都沒敢多罵一句,婚姻大事這般重要,我又怎么會兒戲。”蘇定國替他拍著背,見他身體不適卻還要操勞那么多,忍不住駁嘴:“您就好好休息吧,兒子也大了,有些事情知分寸。”

    “我雖然是一把老骨頭,但是沒等到許兒找到好人家之前,我是咽不得氣的……”

    “嗨嗨嗨,您說什么傻話呢,別總是生啊死啊的掛嘴邊!”

    蘇業擺了擺手,示意不說了。

    等天入了夜,蘇業還要換上衣袍進宮赴宴呢,介時盛國人也在席上,不知道會不會當眾提出結親請求?蘇業有些擔憂。蘇許可不是皇帝的哪門子親戚啊,若是真在席上提了,他這老家伙的嘴不夠人家嘴皮子溜怎么辦?又怕皇帝為了應付盛國人而倉促下了決定,若是隨口答應了請求,這旨意一下,可是說什么都沒用了。

    “喔對了,許兒和志守還沒回來?”

    “沒呢。志守正在東宮處理政務,許兒則是跟著齊王出門游玩了。”

    聽蘇定國這么一說,蘇業像是想到了什么。

    上元節宴會,是這些年來前所未有的盛大。

    畢竟今年多了兩位王爺以及附屬國盛國君主的蒞臨,皇帝東方宏特地讓人布置得熱鬧隆重些,一來讓他好好款待兩個遠赴封地的后輩,二來向盛國彰顯一下大永的實力。不過宴會剛開始,宮墻的煙火便綻放了將近一刻鐘,那轟鳴炮聲以及漫天火樹銀花,著實晃花了眾人的眼,個個都看得呆了,張著嘴巴眺望。

    皇帝東方宏坐在上頭,淺淺笑著。他朝自己身邊看去,發現坐在身邊的東方稚卻是悶悶不樂的模樣,煙火也不看,好像在想著什么重要的事情,心事重重。皇帝悄悄地朝她走近,來到她身后。

    “稚兒?”

    “皇伯父——”

    東方稚被嚇了一跳。

    “這可是朕專門派人準備的煙火盛宴,怎么,你不喜歡看?”這位皇伯父生怕自己弄的東西不合寶貝侄女的胃口,事事都要以寶貝侄女為上。東方稚有些惶恐,忙解釋道:“不是,子霽當然喜歡……只是方才想一些事情想得出了神,故有點兒失魂落魄的……皇伯父莫擔心,子霽沒事。”

    “皇伯父還專門讓人準備了你喜歡吃的點心和菜肴,另外酒釀也從廣安城那邊取了一些來,特地為你預備……稚兒,今日過節,可不能皺著眉頭吶,有什么事盡管跟皇伯父說說?”

    另一側的蘇業同樣有些不在狀態,因為心里記掛著六皇子那樁事,故沒有專心欣賞煙火。他朝上座看去,只見皇帝正與齊王東方稚耳語,也不知道這二人講了些什么,最后皇帝笑著拍了拍東方稚的肩頭,然后坐回了龍椅。啊——蘇業心底忍不住一聲感嘆,皇上跟齊王的感情真好啊,親如父女……齊王也很不錯呢,這半年齊國的功績他也有聽說,雖然齊王只是個女兒家而且初涉政事,但是成績不賴,算得上是賢王。

    一代佳話啊……

    老爺子捋了捋胡須,很是感慨。

    “徐州太守封如康,特獻上上元節賀禮,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泊涼郡郡守趙都,特獻上上元節賀禮,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河唐郡郡守安之初,特獻上上元節賀禮,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端州太守聶文,特獻上上元節賀禮,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煙火之后,便是中原土地四方太守郡守向皇帝獻上賀禮的一個小儀式,本來只是過場的事,只是東方稚坐在席間卻察覺到有些不對勁,便朝那批官員看去。她對朝廷的事了解不多,官員的任用選拔也不懂,只是印象之中……那河唐郡自己是去過的,當年跟隨皇伯父到河唐郡春狩,不就是那三十出頭卻白了雙鬢的郡守接待他們么?可是今日一見,卻發現這安之初并不是當日那個河唐郡郡守,反而換了人。

    莫非,以前那個河唐郡郡守升遷到了別處?

    東方稚復又在場上來回張望,看了許久,都沒有找到記憶中的那個身影。

    “也罷……”

    東方稚為自己的這點執著哭笑不得。

    人嘛,來來去去本就無常,當官又不是注定一帆風順的。即便當日那個郡守滿身功績,說不定哪一日又因為犯了錯而被貶職呢?還是別再想那么多有的沒的,安心享受宴會吧。

    她這樣安慰自己。

    上元節宴會出席的都是大永朝廷命官,以及受封爵位的貴族,幾乎是清一色的男子,鮮有女人。除了場上的齊王東方稚,另外的寥寥數人便是過往加封了誥命的幾位夫人,基本都年過四十,坐在席中不知道哪一個位置,被官老爺們掩去身影。歌舞很有趣啊,這一次奏的曲子也很新鮮,包括場上菜肴……只是東方稚手握竹箸,看著素日里愛吃的東西愣是下不去手。眉眼又開始跳了,抽了風一般困擾著她,搞得她做什么事情都覺得不順心。

    腦子里只剩下兩個字:煩躁!-

    稚兒,今日過節,可不能皺著眉頭吶。

    她想起皇帝跟她說的話,轉頭看向東方宏的方向,發現他正笑著看自己。啊,方才走神的模樣定又被皇伯父看了去吧?東方稚有些不好意思。

    “梁君主!不知你們盛國往年里可有慶賀上元節的習慣?大永倒是習慣了在這上元節好好熱鬧一番,圖個來年越來越順心的好意頭。”皇帝東方宏突然主動找梁克搭話,大概是想緩解一下昨日宴席上的尷尬吧。梁克有些猝不及防,見皇帝發問,便回過頭來示以微笑:

    “盛國在上元節自然也會慶賀,只不過宴席之盛,當然比不過大永……”

    “哎,梁君主謙虛了。朕可聽聞盛國的節日風俗別有一番風味,到底是未曾接觸過的地方,朕對盛國的事極為好奇呢~”皇帝哈哈地笑了幾聲,又道:“不過不妨事,從現在開始,大永與盛國便是一家了,來日多得是機會接觸。若是有一日朕到了盛國都城,還希望梁君主能一盡地主之誼啊——”

    明面上聽,像是皇帝在贊嘆盛國繁盛,表達好感;可是背地里,不少人都聽出了皇帝‘現在大永把盛國拿下了,所謂神秘之地就再也不神秘了’的意思。梁克有些懵,聽完皇帝的話后也跟著一起笑,像是沒反應過來皇帝的嘲諷,還許諾說來日必定好好款待東方宏,拿出舉國之寶,讓他不虛此行。

    皇帝笑得更為開心。

    有點兒皮。

    場上百官也隨著笑了,有聽出來別樣意思的,也有像梁克那樣懵懵懂懂跟著笑的。

    “對了,陛下。昨日我在宴上曾提議的那件事,回去思量之后,的確覺得自己考慮不周。”緩了一會兒,梁克又另外找了話題。內容還是圍繞著結親一事,皇帝靜靜聽著,嘴角掛著一抹笑。

    “后來吧,得我兒建議,我又做出這么個打算——”

    “唉呀梁君主!”

    皇帝哈哈笑著,像是聽到了什么極為好笑的事,完全不打算讓他說下去:“年青人的事就讓他們自己操心去嘛,咱們都老了,想那么多做什么?你快看你快看,剛才那出戲演得好笑至極,你若是錯過了這一幕,可就白費了啊。”其實方才并沒有發生什么好笑的細節,也不知道皇帝是故意轉移話題,還是暗諷梁克的這幾句話讓人發笑。

    梁克自己還沒反應過來,太子梁審倒是想明白了,有些尷尬。

    “陛下……”

    “父皇。”

    梁審小心地拉了一下梁克的衣袖,神色有點兒難看:“大永皇帝明擺著不想聽這件事,咱們還是別說了罷……想必是知道咱們意圖了,倒不如等宴會結束,再找他商議?”

    梁克噎住了話,只好點頭-

    那盛國總想與咱們攀關系,子霽因為這件事,心煩了許久。皇伯父,子霽不該嫁給梁家人,同樣的,子霽認為別人家的姑娘也不該嫁過去。子霽可不想因為您的拒絕,而讓別人家姑娘受了苦……-

    行,皇伯父答應你,絕不會讓梁家人從咱們這兒帶走一個人,吃的都不準他們帶走-

    那皇伯父與子霽拉勾-

    好。

    這便是東方稚與東方宏耳語的內容。

    只是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

    第94章 悖人倫

    皇帝不是傻子, 比之兩個兒子,他的聰明才智要更明顯得多。

    不然,他當年也坐不上這皇位,做不到四海升平, 百姓安居樂業;同樣做不到為了鞏固皇位而草菅人命, 手刃至親。

    皇帝是何等人物啊, 他是天子, 是一國之君。大永土地遼闊, 作為君主就需要一群為他賣命、做眼線的人。京都城乃天子腳下,皇帝的眼線更是布滿大街小巷, 那些連普通老百姓都知道的‘齊世子與蘇孫小姐’傳奇故事,他這個皇伯父怎么可能一概不知?準確來說,從東方稚見到蘇許的第一面,他便知道了。

    那時候派人暗中跟著東方稚,是要保護她。

    只是未曾想到,故事的發展竟然走了偏鋒, 隨著年歲漸長,更是換了一種結局。

    皇帝心里有些復雜。

    上元節宴會后,皇帝借醉酒推掉了梁克的求見, 卻是另外派了身邊內侍大總管去喊太子以及泰王來見。東方稚離席時有察覺到這么一幕, 尤其是看到皇帝隱約的一記眼神,一時疑惑。直到身邊的侍衛冉遺前來催促她回府見蘇許,東方稚才稍稍回過神來,上了輦轎出宮去。

    御書房里, 太子以及泰王來至殿中, 皇帝正背對他們負手而立。

    “兒臣參見父皇!”

    “兒臣參見父皇!”

    皇帝并未轉身,只是緩了一會兒, 才做了個手勢屏退左右。太子與泰王兩兄弟跪在原處心照不宣,見皇帝這個架勢,便知道是重要事情;只是最近的重要事情會有哪些?二人不約而同想到盛國請求結親一事,再從結親想到堂妹東方稚,接而……便是東方稚與蘇許的事情。他們兩個皇子都知道那么多內情了,皇帝肯定也知道不少。

    為了不讓皇帝先掌握話語權,太子儲君東方順先行一拜,然后朗聲道:“父皇,兒臣作為長兄,照顧兄弟照顧妹妹乃是本分,而這其中,不讓妹妹受委屈更是重中之重!”話里并不挑明所指何事,畢竟方才與泰王的眼神交流只是猜測,萬一皇帝不是想說蘇許的事,將這句話的矛頭轉向結親也未嘗不可。

    皇帝聽懂了意思,輕哼一聲。

    “父皇……”

    “你們二人,一個身為大永儲君,一個乃是堂堂王爺,為何私底下盡做一些不合禮數之事?”皇帝總算是發聲了,不出所料,第一句便是責怪。兩兄弟一副早已知曉的模樣低著頭,看似安靜受教,實際上卻是在暗懟對方為什么不清理一下父皇埋在身邊的眼線。皇帝轉過身來,他愁眉不展地看著兩個兒子,有些心痛地說道:“稚兒年紀尚小,父母已經不在,你們作為兄長,難道不應該好好待她,讓她日子過好一些?”

    泰王眼睛一溜,輕聲回應:“可是父皇,稚兒現在過得挺好的啊……”

    畢竟見識過東方稚離開京都城那時候的落魄模樣,也見識過她呆在廣安城心如死灰的狀態。那段日子,真可以說是灰暗至極,若不是后來使計讓蘇許來了廣安城,只怕東方稚今日早已心郁成結、不似人樣。可皇帝卻有些蠻不講理的樣子,見泰王反駁,當即劍眉倒豎,怒道:

    “稚兒乃是女子,你們縱容她與女子相戀,是幫她還是害她!”

    這么一句話,可把兩兄弟說懵了。

    懵的不是在考慮‘幫她還是害她’這個問題,而是對皇帝竟然反對這件事有些驚訝。泰王心下一沉,想著莫非父皇心里是反對這件事的,打算棒打鴛鴦?太子同樣有些不安,可是冷靜過后卻感覺到哪里不妥,細細想來,心中已是勝券在握。他朝泰王遞了個眼神,兄弟會意,當即悶頭不語。

    當兄長的人本來就有獨當一面的魄力,何況這一位兄長還是太子儲君,未來的皇帝?泰王本就鐵了心當一個散漫王爺,如今見太子打算出言反駁,當然是閃退一旁靜看好戲。反正,皇兄招架不住的時候他再出來擋一擋,骨肉情深,皇帝再怎么發火也不會遷怒他們的。

    “父皇早在多年前,不也知道邱恩信與那蘇家孫小姐早有情意嗎?父皇若不是察覺到稚兒對蘇家孫小姐有情,為何會亂點鴛鴦譜,將盛國公主嫁于邱家?朝中大臣甚多,年紀合適的青年也多得是,更可以說比邱恩信合適的人多得是!父皇向來忌憚邱家權勢過大,可是賜婚時卻如此毫不猶豫,不是為了稚兒又是為了什么?”

    這些事,是太子猜一半篤定一半說出口的。

    回想起來,當初賜婚邱家的確有些毛病,只是當時尚未涉及太多朝堂之事,又只不過是一場普通賜婚,故沒有考慮太多。今日見皇帝對稚兒的事這般態度,他才恍惚想起邱恩信的事情。

    既然能知道稚兒與蘇許的事,那么當年邱恩信與蘇許的事,他又怎么會不知情?皇帝不是個愛為難人的君主,也很少胡亂拆散有情人,可是當初竟這般決絕賜婚……只能夠說,皇帝一開始就察覺到了東方稚的心思,趁機借著一國之君的權力替侄女鏟除障礙!

    皇帝的小心思,他這兒子卻懂得太晚了!

    皇帝明顯噎了一下,旋即恢復狀態,有些不悅:“朕賜婚邱家自有緣由,豈是你猜測中的意思?”

    “即便不是,父皇也是無意間助力之人,若說縱容,父皇也是一員……”

    “你說什么!”

    “哎哎哎父皇!”眼見皇帝跟太子就要吵起來了,一旁看好戲的泰王連忙發聲:“皇兄與我都是想稚兒好,才做出這些事,稚兒又是父皇侄女,事事為了稚兒著想,兩者并不矛盾!父皇…稚兒小小年紀便喪失雙親,當初皇叔父離世,莫說是父皇您,就連我兄弟二人也是下決心好好對待稚兒的。父皇不看在兄妹情深份上,也給皇叔父幾分心安啊……”

    泰王知道盛治齊王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故特意提起,想讓他明白情意大于法理。

    女子相戀,在大永的確有悖人倫,可是這些都是私事,若是能妥善處理,有幾個人敢嚼舌根?換個角度來看,若皇帝今日棒打鴛鴦不讓東方稚跟蘇許一塊兒,來日東方稚又該嫁給誰才合適?東方稚的脾性最像盛治齊王,感情上更是如此,認定了一個人,這輩子都難以改變,將來東方稚過得不開心,九泉之下的盛治齊王如何瞑目?

    泰王見皇帝不說話,就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打鐵要趁熱,泰王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直飆眼淚,然后倒頭一拜,帶著哭腔勸道:“父皇!兒臣這半年來到了齊國,算是看著稚兒從難過走出,恢復往日歡樂。那蘇家姑娘對于她是這天地間最重要的存在,您若不同意她們二人之事,只怕稚兒此生都難有笑容……父皇,兒臣實在是不想看到妹妹傷心難過,更不想來日午夜夢回,見到皇叔父時候愧疚難當啊!”

    太子同樣跟著嗷嗷哭了起來,兄弟二人一唱一和,一口一個‘皇叔父’,徹底擊潰了皇帝的心理防線。

    皇帝痛心疾首。

    兄弟二人卻是一邊哭著,一邊暗地偷笑。

    回到行宮別苑的東方稚,對于皇宮里發生的這一幕哭戲一無所知。

    她帶著隨從侍衛回到府上,人剛從偏門進去,便有一道身影輕巧地撲了過來,兩手一伸,東方稚將她抱了個滿懷。身邊人又是極有眼色的,見這場合非常粉紅,忙一個個找理由各自退下,獨留了兩個身手好的侍衛遠遠跟著,以防東方稚遭遇不測。

    “阿稚!”來人依舊是這么充滿活力,清脆的一聲呼喊讓東方稚愉悅不少。

    “嗯。”

    東方稚簡潔地應了一聲。

    “我還以為你回到這里還需半個時辰呢,怎么這宴會那么早就散了?”蘇許站在她跟前,手還攬著她,正要說下一句,卻聞到一陣濃郁的酒香。“阿稚,你喝了好多酒!”言罷,蘇許還皺了一下眉。

    “畢竟是上元節宴會,若是不喝酒,怎么像話?”東方稚寵溺地笑了,見蘇許想躲開自己,忙伸出手來將她一把拉住,氣勢十足地靠近:“我喝的可是廣安城特有的酒釀呢,酒香醇厚,勾人心神……許兒若是喜歡,我房中便有一壇,與你喝上幾盅又何妨?”

    東方稚是越靠越近,蘇許聽出她這句話里的別樣意思,一邊笑著一邊伸手抵住她額頭,連說不要。

    “好酒佳人,才是上元節的最好節目……”

    “我才不要像你那樣成為個酒鬼……”

    東方稚越是往前,蘇許就一直后退,不過七八步,蘇許便退到了門后墻角地方,東方稚的手再抵在墻邊,算是徹底沒了退路。蘇許笑著要推開她,可是不知道是她力氣不夠還是東方稚身體變好了,一時半會間,蘇許竟毫無反抗之力,任由東方稚將自己逼在墻角動彈不得。

    上元節明月高懸,正掛在她二人頭頂亮著。

    “阿稚,你快看這月亮…”

    “月亮哪能比得上你?”

    東方稚趁機一親芳澤,下一瞬便吻住了蘇許的唇,霸道地將她抵在墻邊。“唔……”混世小魔王十分難得地被瞬間馴服,在東方稚的溫柔攻勢下從反抗變為無力掙扎,最后雙手攀上東方稚背脊,似有似無地抓著她的錦袍。這可是在門口,東方稚!可是眼前人全然不把她的一絲抗拒放在眼里,喝完酒的東方稚就像換了一個人,那樣強勢,那樣不能拒絕。

    第95章 噩耗來

    過完了上元節, 按道理,齊王與泰王就要回封地去。封地親王留在京都這事畢竟忌諱,但滿朝文武見皇帝一副樂聚天倫的模樣,也不好就此事再勸。然而, 就在上元節過后幾天, 京都城便發生了一件大事——

    齊王東方稚, 在行宮別苑休憩時突然昏闕, 高燒三日不退, 似有病危之態!

    病情來得突然,而且此事牽連甚廣。因正值各地王侯、附屬國前往京都共賀佳節時分, 為了確保齊王東方稚不是遭人毒害,皇帝東方宏得知齊王染病后當即封鎖京都,數萬禁軍從郊外軍營調回京都城駐守,其森嚴之勢,給王侯以及百姓都造成了一定壓力。

    而皇帝因此事震怒,早朝時更是直指此事必定有人暗下黑手!百官惶恐, 知道皇帝極疼齊王,當下跪了一地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自己的一個眼神與皇帝碰上, 就會有謀害齊王的嫌疑。

    “父皇!齊王身子一向康健, 素日里也少有病痛,這次突然在行宮染病而且不得恢復,當中必有緣故!”太子東方順出列,神色嚴肅:“兒臣懇求父皇徹查此事!”

    “兒臣懇求父皇徹查!”泰王東方承也跟著倒地而跪。

    文官武將面面相覷, 一時間也不知該懷疑誰會對齊王有此動機。莫非是那盛國的人?只是他們國君儲君都來了京都, 若在京都行事,豈不是陷自己于水深火熱之中?怕是沒那么蠢。如果不是盛國, 又會是誰?小齊王從來沒有得罪人,誰那么黑心腸來害她。一切都是謎。但看皇帝東方宏坐在龍椅上的鐵青臉色,大臣們便明白此事沒那么容易解決。

    “皇上…”

    文臣之中,大學士方源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他一向寡言,對于政事少有見解,但今日就東方稚一事,忍耐不住,出來開口:

    “老臣也請求皇上徹查!”

    這方源地位不高,官場政績也一般般。但他卻有另外一層身份,險些被人遺忘:盛治齊王的王妃,便是他的獨女。換言之,現今的齊王東方稚,是他唯一的孫輩。方源雖只有一個女兒,只是她嫁給盛治齊王后,父女間的聯系便很少;這方源又是個迂腐臣子,總覺得親近兒女會影響彼此仕途,故多年來不曾關懷幾句,感情生疏。

    而今見外孫女突然病重,年邁的方源才恍然發現自己膝下剩她一個直系親屬,忙跟著太子泰王出列,請皇帝做主。

    皇帝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愛卿放心,朕一定會派人徹查此事。子忠!”

    “兒臣在!”

    “遣人帶話給國師,讓他也去看看稚兒的情況!”

    “是!”

    見皇帝連國師都找了,百官臉上皆是悲愴之色。

    聽說那齊王爺是個極為伶俐的小姑娘,難道要就此殞命?唉。自古紅顏多薄命,盛治齊王尸骨未寒,難道小齊王就要隨他腳步而去、東方家又要蒙上白喪嗎。

    京都城中,同樣將此事傳得厲害。

    東方稚早年可是在京都城住過幾年的,加上后來極愛四處游玩,個別百姓對她也有些印象。說書人不也講過‘齊世子’故事么?在百姓心里,東方稚便是個文文靜靜的乖孩子,老王爺薨后,還有人替她心疼,每逢初一十五就給老王爺上香。如今東方稚無故染病,不少百姓都暗念佛號,希望上蒼能眷顧這個孩子,讓她快快康復。

    而盛國本來打算返程的車隊,現在也被扣在驛站,除了日常起居飲食,其他地方一律不準去,等同軟禁。

    盛太子梁審又氣又無可奈何。

    他知道此時此刻萬不能輕舉妄動,畢竟他們是這件事里最大嫌疑人,若有一絲不滿,都有可能被皇帝用罪名扣押。只是,圈在這驛站四周有什么樂趣呢?梁審無聊得直嘆氣。

    也是佩服自己父皇還有兄弟能那么悠哉地坐在房里發呆喝茶,也不悶。

    那個漂亮的小姑娘竟然無故病重?想到此處,梁審全然忘了自己在廣安城的遭遇,一時間想起那絕色美貌,腦子里就塞不下其他東西。“若是死了,就可惜了……”他嘖了幾聲,不復言語。

    后來幾日,前往行宮別苑的御醫大夫可謂是一波又一波。

    據悉,停在行宮門前的馬車從未間斷,從朝中文臣到掌權武將,從一品大臣到芝麻小官,全都流水線一般往齊王那里探望,然后都搖著頭出來。個個見了那情況都覺得不妙,更有人傳,行宮里已有宮人開始準備白綢壽衣等物,就看齊王能不能熬過去了。

    這一事,鬧得京都上下都像是蒙上灰霾。

    “妹妹……你別這樣。”

    “讓我去見她好不好?”

    要說最難過的人,恐怕皇帝東方宏都算不上。

    相府里的蘇許,是這段時間里流眼淚流得最多的人。她在東方稚突然染病的那一天便得知消息,本想立即出門,卻被蘇遠邦一直攔住,沒能趕過去看她一眼。蘇遠邦說,這幾天皇上以及各個大臣都會出現,蘇許身份特殊,若是讓皇上察覺了可不好。可是連日來過去行宮探望的人沒停過,御醫們又是整夜守在東方稚身邊,哪里有機會接近?

    于是蘇許這幾日都是坐在房中得知東方稚的情況,知道她高燒幾日不退,知道她那日昏闕后便再也沒有清醒過,知道她躺在床上意識迷糊,知道她現在全靠宮里的珍貴藥材吊著一口氣……僅僅幾句描述,蘇許便哭成了淚人兒,更別說讓她親眼瞧見那畫面了,怕是要心疼死。

    蘇遠邦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

    最后只能默默退出門去,又往行宮去打探消息。他只希望消息是好的,不然知道再多也于事無補。

    東方稚啊東方稚。

    你說要陪我一輩子,你說無論如何都會在我身邊的,你怎么就食言了呢?

    咱們在你父母靈前許過話,說從此算夫妻的……

    那日,我還沒來得及答應你。

    東方稚,你先聽我答應你一聲好不好?

    難得一時半會兒蘇許不哭了,偏生院里那些不知蘇許與東方稚內情的丫頭又開始小聲討論東方稚的事,說了幾句之后還說到有宮人準備壽衣……這一句話,蘇許聽了當即頭暈目眩,幸而南七眼疾手快將她扶住。

    “孫小姐!”南七見她這般也很是心疼,“您可千萬保重身子呀!”

    “她如今病重,生死未卜……我無病無災,何來保重一說……”蘇許說著,眼底又忍不住泛起了淚。她轉身拉住南七,幾乎是帶著哀求的語氣:“她會好的對不對?她可是堂堂齊國親王,她可是天之驕女……她怎么會那么容易出事?都是假的對不對?她一向活蹦亂跳,怎么會高燒幾日不退……”

    這么一問,可把南七給問懵了。

    她不敢回答。

    東方稚的事情她也有聽說,那可是宮中御醫都束手無策的急病呀。萬一……南七是說,倘若真的有個萬一……她南七信誓旦旦說會好的,這樣一來,蘇許豈不更難過?

    不敢回答,最后便是沒有回答。

    南七只是焦急地望著她。

    蘇許拉著南七的手,一閉眼,又流了兩行淚。

    “孫小姐……”

    南七見她這樣又有些不忍心。

    或者自己該安慰幾句的。

    “如果她注定跨不過這一劫,那么我希望,我可以見她最后一面……”

    “孫小姐!您別這樣說!”

    “阿稚……我只是想看一看阿稚……”

    平日里最得意的蘇家孫小姐,這幾日里,性情大變。她不再那樣閃耀了,她變得脆弱至極。蘇遠邦帶回來的消息便是她的精神支柱,又或者…是將她再一次擊垮的噩耗。

    又過兩日,齊王東方稚病重,御醫坦言,已是彌留之際。

    “主子……主子……”

    東方稚的幾個心腹侍衛都在殿外跪著,個個哭得滿臉淚痕,喊一聲主子便磕一個響頭,讓人看了都覺得難過。孟槐雚疏二人沒有跟來,因為小齊念剛出生,東方稚想讓他們多一些再一起,特意放了假。但現在,恐怕東方稚病重的事已經傳到廣安城,不知道那二人會是何等心情!

    鹿蜀冉遺等人不及孟槐雚疏陪伴時間長,都哭成這樣,而他們……

    “主子……主子,屬下求您醒過來啊主子……您還要回廣安,您說還想看一下廣安的雪啊……”

    侍衛們在殿外哭成一片。

    鸚兒守在殿內聽到外頭的哭聲,同樣覺得心痛萬分。她看著床榻上被連日高燒折磨得不似人形的東方稚,如鯁在喉。“主子…”她低聲喊著,那頭的東方稚像是聽見了一般急喘幾口氣,在場的人都忙亂起來。

    見幾個御醫重新為東方稚診脈,鸚兒本以為病情有所好轉;誰知等了一刻鐘,那御醫將東方稚的手慢慢放好,向著身邊人吩咐:“快去回稟皇上,齊王怕是熬不過今夜了。”

    這一句話,如同晴天霹靂,穩穩當當地炸響在行宮別苑的上空。

    第96章 訴平安

    黃昏時分, 皇帝東方宏聽聞回稟后當即擺駕行宮別苑。

    除了皇帝以及兩位皇子,朝中各重臣也來到了行宮之中。畢竟算得上是齊王大限將至……按照規矩,大臣們需要一同前往。東方稚的這次急病已經拖了將近十天,御醫又成天嘆氣, 大家心里都已經明白;別說是等候傳召, 其實早在今天之前, 便有臣子私下備好兇禮物品、整理公服衣袍。

    怕是這兩日了吧。

    來到行宮, 齊王寢殿之外侍衛們哭聲不斷, 大臣們便更將此事篤定了幾分。

    “稚兒……皇伯父來看你了,稚兒……”

    年近五十的皇帝神色凄苦, 他坐在東方稚床榻邊上,柔聲喊著她的名字。太子以及泰王同樣一臉難過地守在左右,背對著眾多臣子站立,但仍能讓人看到他們偷偷抹眼淚。

    唉…

    見此,大家又是一嘆。

    小齊王多么好的一個姑娘,怎么會突然染病呢。莫非真的有人對東方家暗下毒手, 想對大永皇族不利?個別人出來勸皇帝保重龍體,可是依舊無用,皇帝還是傷心得緊, 一直拉著東方稚的小手念念叨叨, 聽不進半句勸慰。

    這時,殿外突然來了人。

    “皇上,國師來了。”

    “讓他進來吧…”

    作了通傳,便有一名三十出頭儒生打扮的男子走進殿來。他就是大永的國師, 姓楊名元字始繼。本來他只是一普通江湖術士, 因為得人引薦,才到宮中做了國師, 偶爾會做一些占卜斷言的事情。在大永朝堂上,國師只是一個小官,沒有實際官銜,走出宮門的話,國師的權力可能連一個禁軍都比不上。

    所以,從來沒有人對國師重視過。

    而今見楊元走了進來,一邊的大臣紛紛給他讓位。

    “微臣楊始繼,參見皇上!”

    國師楊元的表情很是微妙,更有些喜色。底下人都知道,之前皇帝曾讓國師來給齊王看過病癥,現在突然過來求見,莫非是找到了解決的辦法?大家也不敢說話,知道正是東方稚的生死關頭。

    “嗯。”皇帝頭也沒回,一心只放在東方稚的身上。

    “皇上……”楊元又喊了一聲。

    “何事?”

    這時皇帝才回過身來,見國師臉上隱隱有著笑意,心里頭又是疑惑又是驚奇,問道:“莫非國師……有治愈稚兒的辦法?”

    “對!”

    楊元給予的是一聲肯定。

    眾人一驚。

    隨后,楊元便自己到一旁圓桌開始舞弄起來,也不知道拿的是什么紙張蘸的是什么墨水,他在紙上龍飛鳳舞地寫了一些字,然后將紙呈三角形包好。紙張通紅,加上里頭墨汁滲透,遠遠瞧著像個平安符。大家都在呆呆看著,包括東方稚的幾個心腹,同樣看得一臉茫然。

    “時間緊迫,皇上若是相信微臣,便請到案前親自焚香禱告!”

    皇帝遲疑了一瞬間,便走了過來。

    事到如今,既然東方稚已經藥石無靈,便只好相信一次楊元的話,看看能不能將東方稚從鬼門關里拉回來!“朕要如何?”就在皇帝詢問禱告細節的時候,楊元的兩名下屬已經將香爐蠟燭黃符等物帶進了殿里,一樣樣整齊排列在桌上,正中央擺著楊元方才包好的‘平安符’,儼然作法之勢。

    臣子們竊竊私語起來:

    “瞧國師這陣勢,莫非他認為齊王是中了邪祟?”

    “我看也有這個可能。你想啊,齊王一向健健康康的,這病來得那么突然,如果不是被人下毒,怕就是中了邪吧?”

    “哎……也不知道國師能不能搞定此事。”

    “若失敗,國師——”

    臣子們互相對視,不再把話說下去。

    “請皇上在案前焚香,禱告之后,便將此符放入齊王口中。”楊元的眼神里透露出幾分肯定,“不出半個時辰,齊王便會慢慢恢復氣息,介時再請御醫診脈,微臣以項上人頭擔保,齊王必定沒有性命之憂!”

    皇帝聽他這話,一瞬怔神。當下不再耽誤,在案前正襟閉眼默念起話語來。

    真有那么神?

    御醫以及臣子們都全神貫注地看著,親眼望著皇帝在案前虔誠焚香禱告,也親眼望著皇帝將那小小符咒放進東方稚的嘴里含著。鸚兒守在人群后,將殿中一幕幕看在眼里,感覺心臟已經跳到了嗓子眼。

    “稚兒,你可千萬千萬要醒過來……”泰王東方承一派愁苦之色,看著自己妹妹那受苦的蒼白小臉,心中揪痛。

    半個時辰不到,一直臥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東方稚突然猛地坐起,嘴里噴出一口鮮血,然后重重跌回床上。

    “稚兒!”

    “主子!”

    鸚兒與床榻跟前的人幾乎是同時驚呼出聲。

    —

    那天晚上,蘇許好不容易才瞞著府里的人溜出來。這可多虧了南七那丫頭。日間的時候,蘇遠邦回到府上跟丟了魂一樣,也不知道是怎么晃悠到蘇許小院前的,躊躇許久,最后才吐出一句:齊王東方稚……藥石無靈……今夜怕就要去了……

    蘇許臉上不動聲色,在蘇遠邦走了之后,才拜托南七使計引開府里那幾個盯著自己的下人,趁著夜色朦朧,悄悄離府。

    她要穩住,她不能在見到東方稚之前垮下。

    她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讓人害怕的字眼與消息,只一心認準行宮的方向,帶著南七趕過去。

    而南七也提前找了個信得過的小廝前往行宮送信,讓他務必將信箋送到鸚兒手里。若是不出意外,此時行宮后門應是開著,鸚兒會讓人到后門接應,然后帶她們進去。來至行宮附近,蘇許瞧見行宮前的好幾頂轎子開始離去了,這當中,還包括了皇帝的車輦。“阿稚……”蘇許只覺不妙,莫非阿稚已經……她喉嚨一緊,忙加快了腳下步伐,匆匆忙忙地朝后門跑去。

    “蘇姑娘!”

    鹿蜀得到消息,特地來到后門守著。他看到蘇許來了,忙喊了她一聲。

    “帶我去見她!”

    蘇許什么也不敢問,什么都不敢多說。她怕自己已經錯過了什么,如果是真的話,她會恨自己一輩子。可是鹿蜀臉上的表情明顯是輕松的,雖然眼睛附近依舊通紅,有哭過的跡象。他一邊帶路一邊回頭朝蘇許笑了,低聲說道:“蘇姑娘請放心,主子在一盞茶時間前已經脫離了危險,經御醫診斷,情況已經有所好轉。皇上和各位大臣也各自回去了,御醫們由鸚兒帶去了偏殿休息,現在主子身邊沒有外人,也請放心。”

    蘇許不知道阿稚為什么會突然轉危為安,但是聽到鹿蜀這么說,她的確心安不少。

    “好,那就好……”

    蘇許簡單應著。

    她不想在這個時候詢問東方稚的病情細節。

    她現在,只想見到那個人。

    行宮別苑寢殿處,繞過那幾所耳房與涼亭假山,蘇許在鸚兒的帶領下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是滿室明黃色燭光,羅賬內,是那朝思暮想的人。她躺在床上閉目睡著,明明已經是熟睡了吧?可是靠近她的時候,卻能隱約聽見她極輕的呻】吟聲,許是被病痛折磨得厲害,以往堅強得眉頭都不皺一下的人,現在已經向疼痛屈服。

    也是呢。

    這可是往鬼門關轉了一圈的人。

    “孫小姐,我跟鸚兒先下去了,有事的話,您喊我們。”

    “嗯。”

    殿門關上之后,蘇許才慢慢地走近東方稚床前。

    那個曾經在自己身邊活蹦亂跳,笑起來跟五歲稚童沒幾分不同的人,現在正躺在那里,奄奄一息。“阿稚…”蘇許低聲喚著她,眼角一瞥,便看到擺在她邊上的一枚小小紅符。紅符的一角已經失了不少顏色,像是被水漬浸過,有些發白。“你怎么突然就躺下了,好些天了,我都好些天沒有見你了……東方稚,你就不起來瞧我一眼么……”

    蘇許坐到她身邊將她的手拉起。

    掌心尚是溫熱。

    “阿稚…”

    這樣憔悴的臉色要把蘇許心疼壞了,她恨不得將東方稚緊緊地抱在懷里,好好地感受她的心跳與呼吸。可是蘇許又怕這樣的舉動會讓東方稚難受,畢竟她身子尚弱。

    而蘇許,除了喊東方稚的名字,就做不了其他事情。

    快點好起來吧,阿稚。

    答應你的香包,我還沒來得及給你重新做;答應過你的柔情,還沒來得及給。我們曾經說好的要做的那么多事情都沒有一一實現,你怎么能先在路上倒下,剩我自己一個人?

    蘇許黯然落淚,拉著東方稚的手,泣不成聲。

    “別掉眼淚…姑娘家哭多了……不好看……”

    恍神間,似乎聽到東方稚在說話。

    蘇許忙抬眼去瞧她,細細看去,才發現東方稚已經輾轉醒來。她還是虛弱模樣,只是仍撐著一口氣向蘇許笑,好像在說:你看,我好著呢,你在我跟前哭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蘇許有些委屈。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東方稚皺了一下眉,伸起另一只手摸向自己頸間,拉出那道曾屬于蘇許的平安符。她又看回蘇許,輕道:“我身上可是…可是掛著你的平安符……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第97章 計策成

    齊王東方稚的急病, 真是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國師楊元憑著一枚小小符咒將東方稚從鬼門關拉回來后,皇帝便將京都城解封了,還允了盛國的人回國。經御醫診斷, 齊王的急病已經在慢慢好轉, 相信這幾日只要好好服用湯藥, 病情就會全部恢復。聽到這些話, 皇帝連日來緊繃的臉才放松了下來, 連帶著朝堂上的緊張氣氛以及京都城的嚴峻之勢,一并過去了。

    次日上朝, 皇帝特地召了國師楊元上殿,打算記他一功,順便問清楚齊王急病的緣由。

    楊元身著官袍來至殿前,朝皇帝一拜。

    “稚兒這一次能化險為夷,全靠國師……只是不知,國師到底是從什么地方入的藥?太醫院御醫少說上百人, 都對此癥束手無策啊……”皇帝瞇縫起眼睛來,言下之意似乎在說御醫失職,打算讓他們回家種田。

    “皇上, 其實御醫們都已經盡了力, 他們的方向沒錯,能力也沒有問題。”楊元笑了笑,低垂著眼睛:“之所以沒有治好齊王的病,只是因為齊王的病情與藥石無關, 而微臣——也并沒有對齊王入藥。”

    “喔?”

    眾臣都愣了一下。

    “微臣不才, 通過占卜斷卦得知了齊王為何突然染病。”

    換了平日,對于國師說的這些話, 是沒有幾個人信的。

    大永風氣開明,對于神魔邪祟一事向來不迷信,故而算命占卜、法師巫術等在大永土地上沒什么容身之地,即便有,人們也只是隨意聽聽。國師楊元入朝為官也有好些年了,這些年里一直負責給皇帝準備各種禮儀上所需,偶爾斷卦,基本失去了本來的作用;這一次,楊元竟然憑著一枚符咒救了齊王的命,大家自然就對他接下來說的話深信不疑。

    他說,齊王東方稚本就是紅妝之命,生來羸弱,其實命中有好幾次劫數,都被一一化解。而化解這些劫數的契機,正是封給東方稚的‘世子’頭銜。

    “齊王身子本就虛弱,但是皇上多年前封的世子爵位使得齊王命格得以改變,以至陽之氣抑制了齊王原本的劫數,保來平安康健。”

    再到后來,東方稚以世子襲了齊王爵位,更是受至陽之氣庇護,慢慢形成了固定的命格,注定了她要以紅妝身份受王爵待遇,否則,命中劫數就會重新輪回,就像這一次急病突然而至,稍有不慎,性命不保。

    皇帝聽了,沉吟許久。

    文武百官更是聽得一愣一愣的,像是懂了,又像是沒聽懂。

    “那這一次的病——”

    “大致是盛國向皇上提出與齊王結親請求,打亂了命格。”

    眾人對此議論紛紛。

    楊國師說的話似乎在理啊?前不久,盛國君主不是打算結親么。只是打亂命格又是什么意思?若要保得齊王一生平安,又該怎么解決?別說大臣們,皇帝也有此疑惑。楊元像是看懂了殿上的風向,猶豫片刻,方道:

    “若要齊王一生平安,微臣有一方法。”

    “說。”

    “齊王此生,不能外嫁,也不能與男子結親,唯有在近兩年內立女子為王妃,扶持一生,劫數自解。”

    群臣嘩然。

    如果有人敢在這時候看皇帝的反應就能發現,皇帝聽完國師的話后并沒有太大的驚訝之色,反而是將殿上的人都打量了一遍,像是在確定他們的態度。

    這一天,已是德昌二十七年二月。

    齊泰二王來京,有差不多一月時間。

    皇帝緩了好久才同意了國師的計策,并向群臣表示:朕的皇侄女生來可憐,父母雙失,的確不該受太多苦難;若以女子身份娶妻能化解劫難,雖是無稽,但也沒有辦法。

    百官伏地而拜,表示為了確保齊王安全,皇上做的這個決定并沒有錯。

    太子東方順與泰王東方承同樣在群臣中跟著跪拜,心里像是放下了一塊大石,松了一口氣。

    這一個在朝堂上改變東方稚一生經歷的決定,此時此刻,她還渾不知覺。畢竟她現在還在康復之中,情況好多了,能稍微吃一些東西,精神也好了不少。身邊幾個心腹歡天喜地的模樣,冷靜下來后,來到東方稚房里詢問急病細節。

    “若說哪里可疑……我這些天也病糊涂了,哪里記得起來……”

    “這可不行,主子您得好好想想。雖然這一次是國師治好了您,可是咱們也不能排除是遭人毒手。”

    “哎……”

    “主子您快想想!”

    東方稚無奈,只好細細回憶自己昏闕前發生的事情。唔…昏闕之前做了什么來著?似乎是在準備回齊國的行裝,然后打算出門轉轉,給許兒買點東西。不對……東方稚眉頭一皺,突然記起自己昏闕之前還做了一件事——東方承不知道搞什么鬼,突然邀她過去吃了幾件糕點,喝了兩口茶……后來,東方稚就在回寢殿路上昏過去了。

    因為東方承也吃了糕點喝了茶,但他沒有出事,所以一直都沒有懷疑這方面有問題。

    現在想來…

    怎么越來越覺得哪里不對勁呢?

    “唔……”

    東方稚心里非常懷疑自己皇兄的動機,但是事關重大,這群心腹做事她還不放心,所以不能說。

    “主子?”

    “想不起來啦,你們讓我再緩幾天吧哎……”

    東方稚笑了幾聲將此事敷衍過去,心里頭的疑惑卻是越來越重。

    如果說突然染病是跟皇兄有關,那皇兄為何要這樣做呢?再到后來,國師無緣無故治好了她的病,而且是藥石無靈的病癥……東方稚在心底默默劃分了一個小圈,將東方承與國師圈了進去。過了一會兒,她又將皇帝東方宏劃進了圈里。

    這件事,怕是有預謀的。

    東方稚心里清明起來。

    除了不知道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做,大致上已經可以確定,這‘急病’就是因為東方承搗鬼!然后,國師肯定是跟東方承一伙,不然不可能那么順利將她的病治好!最后,皇上雖然一直沒有表露什么奇怪情緒,只是他信賴國師、與兩位皇兄都無話不談,在這件事情上,也非常!有!嫌疑!

    而那頭心情愉悅的幾個人,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小齊王爺冠上了‘無端搗亂’的名頭。如果知道的話,他們肯定會很后悔自己費了那么多功夫來做這場戲。

    沒錯,只是一場戲。

    “哎喲我的天哪,國師的口才簡直不得了,我在殿上可是聽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作何反應!”

    御書房里,皇帝早已屏退左右,獨留下兩個兒子以及國師楊元。

    楊元笑了笑,說道:“泰王哪里話……微臣也就嘴皮子能騙騙人,本事嘛……實在不高,在泰王、太子以及皇上面前實在是雕蟲小技,班門弄斧了。”

    “始繼莫謙虛,這一次多虧有你。”

    皇帝哈哈大笑。

    這一次齊王急病,全由這幾人一手策劃。

    主謀:泰王。

    幫兇:皇上,太子,國師。

    他們在很短的時間里就想到了這么一條計策,務求快狠準,最好在一瞬間能在朝堂上造成人心惶惶的效果,然后再火速解決,以免事情出現其他變數。

    而這樣做的目的只有一個:讓東方稚娶女子為妻成為理所當然的事,以最大限度排除大臣們的非議!

    只要那群老臣子不會反對,那么民間即便有人大言不慚,也不足為懼——反正民間的新鮮事多了去了,東方稚既然能當親王,為什么不能娶王妃?介時派人在民間散播一些傳奇故事造勢便是。

    一開始想到要解決這個問題,他們頭疼了很久。

    女子娶女子為妻,到底是觸犯人們心里頭忌諱的一件事,如果要東方稚金屋藏嬌,怕是要一輩子躲躲藏藏。而且東方稚坐在這個高位,盯著她的人太多了,保不準哪天就會出差錯。

    與其被人反咬一口,倒不如坦誠相見,光明正大讓東方稚娶妻!

    光明正大的第一步,便是要解決朝堂上的這群老臣子。

    “以國師口中的命格一說,推翻了很多人的反對之聲。這件事里,其實成功的關鍵在于稚兒,若不是讓她受了罪,那群臣子估計還要反對上一陣子。”太子笑著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他緩道:“行事時,心里非常害怕。”

    讓東方稚染病的,是一種假死之毒。

    此毒藥效極猛,服用后不出一刻鐘便會發作,服用此毒的人會長達半個月時間臥病在床,奄奄一息如同大限將至,普通診脈斷不出根源,除了這種毒的解藥,根本治不了。

    那段時間里,即便知道自己手里有解藥能解東方稚的毒,可是看到她那么辛苦的模樣,兩位兄長以及皇帝還是出了一把冷汗。以前曾試過用這種毒辦事,他們心里明白這種藥會給人帶來多大的折磨。

    只是不受挫折,怎么有收獲?

    他們雖然心疼,但也下定決心一試。

    “始繼這一次幫了大忙,朕必定不會虧待。日后,希望能更加忠心替朕辦事。”皇帝倒不擔心國師會說漏嘴。這件事可是一國之君與兩位皇子合謀,他區區一個國師,即便把事情說出去,又有幾個人相信?何況一直都是他在出頭,皇帝他們根本就是局外人的姿態。

    說了出去,對他自己也沒有好處。

    楊元忙掀袍跪下,端正地給皇帝磕了一個響頭。

    “微臣定不負皇恩!”

    泰王笑了。

    妹妹啊妹妹,快點恢復過來,準備娶媳婦吧。

    我們已經替你鋪好路了。

    第98章 皇榜詔

    為了盡快向天下人公布命格之論, 不日,皇帝東方宏便宣了圣旨,要為齊王東方稚選王妃。理由很簡單,這是國師斷的卦, 齊王難得從鬼門關轉了回來, 為了保住齊王, 皇帝決定相信國師的命格之論, 替齊王選王妃。

    圣旨一出, 天下人俱驚。

    有人覺得可笑。齊王乃是一介女子,讓她娶女子為妃, 像什么樣?但同樣也有人心動。齊王東方稚雖是女兒身,卻是實打實的親王,待遇與皇子無二,若能進了齊王府,即便是假凰虛鳳,也能享受榮華富貴啊!比之某些粗鄙男兒, 斯文有禮又樣貌精致的東方稚可把他們比下去不少。

    何況皇帝東方宏又這樣看重東方稚,東方稚作為女子沒有奪嫡稱帝的風險,與其費盡心思入宮為妃斗個你死我活, 倒不如嫁個女王爺享享福?只是不會有子女這一點…

    “嗐, 齊王爺作為姑娘都能娶妻了,區區子女后代,過繼或是領養,法子多得很吶!伺候個男人也是伺候, 伺候女人不也同理?還不用自己生娃!”

    這是百姓之中, 評價最為中肯的一句了。

    一時之間,齊王即將選王妃一事在中原大地鬧得沸沸揚揚, 而事件的當事人,卻是在圣旨頒布下來之后,才知道。

    猝不及防地噴了一口茶水出來,嗆了半天。

    “主子………”

    “咳咳咳咳咳咳——”

    “哎喲,主子您別那么激動……”

    “咳咳咳——”

    鸚兒守在一邊替她拍背,一邊瞪了那群侍衛心腹一眼。“瞧你們說的什么話,主子壓根兒就不知道立王妃的事,你們又何苦來打趣她。”

    侍衛們是早上得知消息的,甚至有人親自將皇榜揭了下來帶回齊王府,笑得比東方稚還要高興。一群大老爺們兒,圍著那皇榜討論得激烈,一個說這下主子總算能抱得美人歸了,一個說主子會不會三妻四妾娶十幾個美嬌娘?反正那話扯得很遠,最后變成了侍衛們幫東方稚物色對象。

    而東方稚,便是在他們物色對象的時候得知此事。

    “立王妃……給我立王妃?!咳咳咳——我怎么、怎么不知情??”

    東方稚還沒晃過神來。

    這是做夢嗎?

    她一個姑娘,立什么王妃呀?

    “皇上都下圣旨了,到處貼皇榜公告此事!主子您自己瞧——”

    東方稚接過皇榜,略看了幾眼,看到一些‘國師斷卦,齊王命數如此’、‘需立女子為王妃,以保命數’、‘齊王年一十五,品行上乘’……嗯???前面那些就算了,后面夸東方稚的那幾句是咋回事?看著怎么那么像招親。

    小齊王爺黑了臉,眉頭皺著。

    對應自己前不久急病的問題,再看回這張皇榜,一切似乎有了答案。喔,原來是故意使了這么一計,促成我么?只是,皇伯父竟然也摻和其中?還是說,皇伯父并不知情?

    東方稚看回手里的皇榜,瞅著‘在天下女子中選賢良淑德之人為齊王妃’這句話,打了個冷顫。

    喂?

    為什么不說明是選一個還是多少個啊!

    而因為這張皇榜,京都混世小魔王醋意大發。尤其是聽到大街上的姑娘男子、家中丫鬟小廝評價‘嫁給齊王也不賴’的時候。

    “國師竟然給阿稚算出這么個卦象??”蘇許氣壞了,完全沒想到這個消息其實對自己是多么有利。她已經被外面的風聲蒙蔽了雙眼!現在滿大街的姑娘都在討論東方稚這個女王爺,個個在傳東方稚的畫像,想找機會嫁給她!“我去,我一夜之間多了好多對手啊………”蘇許嘆道。

    “噗。”

    南七聽了她這句話,忍不住笑了,關鍵蘇許還挺認真的。

    “孫小姐這是哪里話?齊王爺的心穩穩地在您身上呢,外邊的人想嫁給齊王爺不過是為了榮華富貴,哪像您與齊王爺有真情?”南七笑道。

    “以前會在想,等到要嫁人的年紀該如何是好。可如今皇上準許阿稚娶女子了,心里卻開始怕…”蘇許撇著嘴看向南七,有些不高興:“七丫頭,萬一皇上給阿稚指配了別個好姑娘呢?你也該知道京都的人如何說我,到時候皇上嫌我不夠資格怎么辦?”

    呃,這個似乎很有可能哈。

    南七心想。

    “這——”

    “嗚嗚嗚……”

    “啊,不不不,怎么會呢。”南七見蘇許準備哭鬧,忙改口:“皇上那么疼齊王爺,立王妃肯定按照她的心意來呀!我看吶,孫小姐這會兒該開始準備準備了。”

    “準備什么。”蘇許收回抹眼淚的手。

    “準備一下如何當好齊王妃呀!嘻嘻。”

    雖是頑笑話,只是蘇許聽見時,免不了臉上一紅。“就你這丫頭多嘴,我哪里說過要當齊王妃了……”嘴上否認著,小心臟卻撲通撲通地跳個沒完。明明事情還沒有定數,腦子里卻莫名地幻想著自己鳳冠霞帔嫁給那木頭呆子的模樣…若是成了她的王妃,日后是不是要到廣安城住著?阿稚白天都要處理政務吧,晚上回來,或許能給她做些什么好吃的,煮一壺熱茶……“哎呀!看你這丫頭都在胡說什么!”

    明明是自己開始胡思亂想,卻把鍋卸到了南七的身上。

    南七捂著嘴偷笑,忽然聽見外面來人了,才收起了笑意,讓她們進來。

    來者是呂曦,說是得了一些新鮮材料做的糕點,特地拿來給蘇許嘗嘗。

    “小姑姑和七丫頭說什么事說得那么高興?反倒是我一來,你二人就停住了嘴。”呂曦笑著走進門來,吩咐丫鬟把東西擺上桌。“這是廚子新做的點心,我給長輩們都送了一份去,最后送到你這里。許兒嘗嘗,看合不合口?”

    “嫂嫂對我真好!”蘇許粲然一笑。

    呂曦自嫁進蘇家,一直賢惠。舊時負責打理家中大小事務,井井有條;現時兼顧外頭蘇定國的玉石店,也算是有自己的經商頭腦和策略,對外公正威嚴,對內溫柔賢淑,蘇家上下對她贊不絕口,都說蘇遠邦娶了個好妻子。只是呂曦久未有孕,這倒是一件遺憾的事情。

    呂曦見她高興,心里也欣喜。身邊的丫鬟還在幫忙收拾煮茶,見主子們心情都不錯,便忍不住開口搭話,講了幾句京都城最近的新鮮事。

    而這新鮮事,熱度最高的怕也只有東方稚立王妃的事情了。

    “想那齊王爺身份尊貴,天之驕女,卻沒想到命里竟有這般定數?說起來,之前齊王爺突患急病,滿城警戒,事情的確嚴重。也難怪皇上會為了保住齊王而下了這么一道圣旨……”呂曦對于這道圣旨沒有起疑心,和眾多老百姓一樣,都被東方稚先前的奄奄一息騙了過去,認為皇帝的做法情有可原。但呂曦也是個聰明人,東方稚與蘇許感情一向好,往日兩個人來往,她多多少少看出些端倪。因此,呂曦特意望了蘇許一眼,意味深長道:“也不知來日的齊王妃會是何人?許兒,你覺得呢?”

    蘇許心虛地拈著一塊糕點,笑著說不知道。

    南七默默地站在一邊不說話。

    “孫少奶奶,您這問題,可是大家都想知道的呢。”旁邊的小丫鬟不知道她們的內心戲,見呂曦問了,便又來搭腔:“齊王爺不也來過咱們府上幾回么,丫頭們也都見過。要說齊王爺這人啊,其實就是個小姑娘家,但她又有著一股英氣,到底是皇家人,舉手抬足別有氣派,若她生為男兒,怕是要把女兒家的心都俘虜去。”

    呂曦莞爾,回道:“那如今齊王爺生為女兒,又要娶女子為妻,該如何?”

    “雖說沒見過姑娘娶姑娘的,可是這事發生在齊王爺身上,又好像很合理……”小丫鬟有些神游,可能是在回憶東方稚的身影,過了一會兒,又說:“有人說這事荒謬的,也有人說這事就是享福。孫少奶奶您想吶,姑娘和姑娘該怎么處日子?齊王爺如果立了王妃,便等于多了個姐妹吧?一樁婚事就能成為皇親國戚,不知道有多少人盼著呢!”

    等于多了個姐妹?呂曦想了想,隨著點頭。如果東方稚對女子沒有情意,的確是這么一回事。但如果不是呢?呂曦又晃了一下腦袋,就算不是姐妹情,就算嫁給東方稚需要做真夫妻,怕也大把大把姑娘想踏破齊王府的門檻,飛上枝頭變鳳凰。

    蘇許坐在呂曦對面,看她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有些不解。

    “嫂嫂認為……這件事荒謬嗎?”

    畢竟她也算是局內人,與東方稚表露過心意,是一個喜歡姑娘的女子。雖說王妃未立,但萬一呢!萬一真的是自己呢……蘇許很在乎身邊人,尤其是自己的家人;呂曦乃是長嫂,又是對她那樣好的人物,不知道她的心里會怎么看待這件事?

    呂曦看向她,笑得溫柔。

    “齊王爺是個極溫柔的人,琴棋書畫自是精通,詩詞歌賦又獨有見解。她可是堂堂大永齊王呀,手里有兵有權有勢,如果能與這樣的人共度一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第99章 雪狐氅

    二月中旬, 齊泰二王車隊開始整集列隊,將返回齊國一事提上日程。

    齊王東方稚身著王服入宮面圣,正式接了圣旨,將謹遵圣諭, 回國后于國都廣安城預備大婚事宜, 不日迎娶由皇帝挑選的女子為妃。事情已成定局, 在御書房里, 皇帝東方宏的模樣是少有的嚴肅, 他告誡東方稚,立王妃之前以及娶了王妃后, 都要小心行事,起碼要候上半年,培養出自己的一群心腹,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東方稚會意。

    雖說圣旨已下,但朝中尚且有人暗地里反對;再加上廣安城中內患未平,如果被小人揭穿此事, 說齊王本就作風不正,恐怕會失了民心。

    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東方稚想問他挑選的王妃……到底是誰?

    “朕, 昨日見過蘇相。”

    皇帝抬眼看著她, 眼底的意思不言而喻。

    東方稚一怔,隨即躬身一拜。

    “臣叩謝皇恩。”

    齊王回國之日,京都城似乎比她來京時更為熱鬧。也不知道是不是受立王妃一事影響,街頭小巷涌出了不少老百姓張望齊泰二王的軍隊, 尤其是十來歲的大小姑娘們, 目光全都不由自主往東方稚身上看去。

    “嘖嘖嘖……”泰王東方承騎在馬上,緊了緊身上的披風, 哈出一口白霧,慢悠悠道:“稚兒,我覺得我們騎馬回國不是一個好選擇……”

    “嗯?”東方稚剛翻身上馬,見他這樣說,有些疑惑:“為啥?”

    不是你說騎馬回去沒那么冷,還能活動一下身手嗎?

    東方承拿著馬鞭往周圍指了一圈,示意她看一眼那些面帶桃花嘴角含笑的姑娘們。“你瞧瞧,自從父皇下旨要給你立妃,姑娘們就恨不得把你抓來看個仔細。還有那些員外老爺,個個看到你像看到女婿一般,要把自己全部女兒嫁給你……”同樣是王爺,怎么區別就那么大?難道他這泰王的魅力比不上一姑娘?

    “……”東方稚語塞,白了他一眼,沒理他。

    還敢說?

    私底下謀劃此事還沒跟他計較呢,幸虧沒被毒死。

    “哎哎哎,也罷也罷。”東方承見她這般忙哈哈大笑,朝著身后的隨從招手:“走嘍走嘍,搞定了就快些出城了,不然得多少天才能回到國都!”

    “是!”

    車隊集合完畢,東方稚接過身邊人遞來的馬鞭,拉了一下韁繩。

    周圍一陣低呼。

    因未出京都城,東方稚與東方承都需要身著王服啟程,底下人也按照等級品階穿戴,王爺蟒袍加身,侍衛銀盔鐵甲,好不威風。而東方稚的服飾裝扮與男兒無異,袖口和靴子略不同,比男裝更加精致柔和,卻襯托另一種英氣。加上又是一身銀線白蟒袍,她身后披著蘇許送的雪狐大氅,騎在黑馬上,舉手抬足風度翩翩,一顰一笑千般柔情。

    這一幕,可把不少女兒家的心俘獲去。

    “這齊王爺——瞧著真讓人喜歡,那么溫柔的一個人,若能與她相伴一生,定也不錯…”

    “瞧你說的,你就能喜歡一個姑娘?”

    “姑娘又怎么了?你倒是看看周圍那些男子,有哪個比得上齊王爺的模樣與禮數?關上房門,誰人管得到床上去~”

    “哎喲喲,你當自己是齊王妃?”

    “就是……”

    “哎,我看泰王爺也很英俊,皇上怎么不給泰王爺立妃呢?”

    “你啊你,別再癡心妄想了!”

    姑娘們嬉笑著討論泰王爺與齊王爺哪個更英俊,男人們則是討論先前齊王立妃的皇榜,暗道可惜。齊王爺真是個小美人兒,若不是有這種命格,過一兩年立個王夫,從此相夫教子多好?恰恰東方稚這時板著臉策馬而行,有些人以為她在因為娶妻一事不高興,更是替她不忿。

    “嗐,瞧把齊王委屈的!我若能娶她,愿意替她死了!”

    “死老牛,你什么身份!”

    “本來就是嘛!”

    大家講得激烈,熱鬧的勁頭跟趕集似的,還好皇帝精明,預先調了五百禁軍加強守備,以防不測。車隊一路從行宮別苑繞過西大街再從南華門出城,途中路過了蘇家相府;東方稚騎在馬上,路過相府門前特地望了一眼——

    相府前除了一些小廝老叟看熱鬧,便只有一位有身份的人。他頭戴方巾,身著綾羅,腰無配飾,手上三四個玉扳指;不是武夫,卻別有一番凌人氣度。大概是在外經歷多年,那雙眼睛看透了太多世間事吧。

    東方稚朝他微微一笑。

    他也朝著東方稚一拱手作揖。

    待車隊盡數走過相府門前,已經是一刻鐘后的事情。蘇定國望著那人遠去,眼里似有情緒,卻沒有人看得懂。半晌,只聽見他朝南華門方向輕聲呢喃這么一句話:

    “那雪狐大氅,原來是落在了這個人身上。”

    出了南華門,車隊便加快了速度趕往京都城外最近的驛站。回國路程慢走二十天,快馬約摸七八日,兩位王爺心系國事,打算在七天之內抵達廣安城,為了保證速度,車隊自然就要變換另一種陣型急進,不然只會累事。

    “最近的那個驛站里,屬下已經提前準備好一些輕裝便甲,介時換上就能立刻走,王爺一路經驛站換馬一路回去,六天應該能到。”

    東方承嗯了一聲,又問:“輕裝有幾人?”

    “四隊人左右。”

    “那四隊人跟我們先回齊國,其余的人慢走無妨,帶著皇上賜的禮品馬車慢慢回去。但是一路小心,可別被人劫了東西。”

    “王爺放心。”

    任務交代完畢,方才那隨從便下去了,一路喝馬跑著一路去各小隊里挑人。東方稚走在前頭一路冷漠,似乎離開了某個人,她就會戴上一副冷冰冰的面具,不知情緒為何物。但是就要靠近驛站的時候,東方稚大老遠便瞄到驛站跟前站著的兩道人影,雖是裝扮成男子,但明眼一瞧便看出那二人是個女的。

    而且,其中一個人還是她心心念念的人物。

    “先回國的人去換衣服!”才一下馬,東方承便大聲吩咐,路過那兩個小書生身邊只留下一句‘別在這里站著,進去說話’,言罷,兄妹二人便進了驛站,又冷酷又威風。

    “誒…”

    蘇許有些不服氣。

    怎么一眼就被看穿了。

    驛站里,早有驛丁準備好暖爐軟座,見兩位王爺帶著心腹以及門口那兩個小書生進來,忙又到下面準備茶水小吃。東方稚見了,朝其中一個驛丁擺了擺手,說道:“先下去吧,我們有事商量,別讓人來打攪。”

    “是是是。”

    房門一關,便只剩下柴火燒得吱吱響的聲音。

    東方承脫了大氅,毫不忌諱地蹬了靴子便往塌上坐,一個臥躺,休閑至極。他看了看房中還有些拘謹的數人,笑道:“得了,都是自己人。蘇姑娘可別見怪,反正遲些就是一家人了,先讓你習慣習慣……”

    幾個侍衛是明白主子事情的,東方承東方稚兩兄妹又明白這次立妃的目的,故而場上,只剩下蘇許和南七懵懵懂懂。

    齊王妃乃蘇業嫡孫女,這件事她們還不知道。

    “誒——”

    蘇許有些羞,見東方承笑意盈盈地望著自己,不知道該看哪里才好。東方稚在這時便挺身出來了,低聲念叨:“皇兄好歹是個王爺,注意一下身份,別讓人笑話。”

    “怕什么啊,反正是你媳婦了。”

    “……皇兄!”

    “你別被媳婦管得太嚴我告訴你,你也是個王爺呢,要是別人知道你被媳婦吃得死死的,肯定說你……”

    東方稚眉頭一皺,手邊摸到桌面的一個茶壺。

    不好,有殺氣。東方承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來,一溜煙便跑到那幾個侍衛身后。“吶,妹妹,你別沖動。我還有些事情要辦,就先出去了……來,鹿蜀冉遺,咱們走……對了對了,還有這位姑娘,咱們一起出去……”

    南七指了指自己,“我嗎?”

    “難道你想留在這里?”

    “不。”

    “那走。”

    一行人吵吵嚷嚷地便閃了,臨關門的時候,東方承那不正經的皇兄非要再吩咐一句:小王爺!可得好好治治王妃啊!不然回了齊國,臣子們可要笑話你嘍!

    “啪!”

    還好門關得及時,不然就被茶杯砸腦袋。

    “……”

    小齊王爺氣還沒消,望著門口方向鬧小脾氣,拳頭嘎啦嘎啦地握緊。

    蘇許站在她身后,見她這樣,忽覺可愛。

    “堂堂齊王爺,怎么跟自己兄長這般鬧脾氣?而且是要成家立室的人了,就不怕你的齊王妃——笑話你?”

    東方稚聞言,回身看她。

    真是個眉清目秀的小書生。

    “我就是一個愛鬧脾氣的王爺,怎么,你要笑話我?”東方稚的話一語雙關,蘇許一瞬間便聽懂了她話里的意思,噗嗤一笑。

    “我不嫁你。”

    “那你嫁誰?”

    “嫁給——”

    “我去搶親!”

    小齊王爺一本正經,倔強之余還有兩分孩子氣。蘇許哭笑不得,被她這模樣寵到了,靠近她跟前一笑,語氣蠱惑:“這樣的王爺……就不怕別人說你霸道……”

    “只要王妃在我身邊,遺臭萬年我也不管了。”

    東方稚望著她,盡是溫柔。

    第100章 事終成

    似乎是因為在驛站見過蘇許一面, 從驛站重新啟程后,東方稚的心情好多了,一路上笑容滿面,看到一朵花都美滋滋地笑上一會兒。對此, 東方承一直在跟東方稚的幾個心腹對眼神, 一句話沒說, 但心里已經跟他們提了幾萬次‘齊王妃’了。

    照這樣下去, 齊王妃娶了回來還得了??

    政事都不用打理嘍, 齊王爺~

    而另一邊,蘇許剛回到相府, 便有小廝過來傳話說老爺要見她。

    嗯?

    蘇許本想直接過去蘇業房里,幸虧南七提醒,她才記得自己身上穿著男裝。“真是不得了,萬一被爺爺看到我這個模樣,肯定又要說我成天到大街上胡亂轉悠……”蘇許作怪地笑了笑,一路上跟南七打鬧著過去找蘇業。甫一進門, 房里的嚴肅氣氛便把她嚇住了,南七也連忙收住了笑臉,為蘇許掀起門簾后便退了出去。

    房里上座, 坐著老爺蘇業, 下座兩位,是少爺蘇定國以及孫少爺蘇遠邦。一般這種場面,都是代表著他們爺孫三人商量要事,如非必要, 是不會見其他人尤其女眷的。蘇許踏出第一步便猜到事情走向, 又見蘇遠邦對自己打眼色,瞬間清明。

    不得了。

    這是發生了什么事。

    ‘自己小心, 關于齊王的事。’

    蘇遠邦私下給她做了個手勢。

    因為兄妹二人從小打鬧到大,惹出來的禍事也是一籮籮的,為了確保面對長輩的時候可以互相告知對方,他們有一套特定的手勢。大概的幾個手勢就是‘小心點’‘要保密’‘會被打死’‘你來扛’這幾個,當然了,‘你來扛’這個是蘇許對蘇遠邦用的。

    而認識了東方稚之后,兄妹二人也給她定了個手勢動作,想不到今天會派上用場。

    蘇許小心翼翼地走進房里,先是以一副可憐兮兮毫不知情的模樣看向爺爺蘇業,問道:“爺爺,怎么了嘛?”

    溫聲細語,跟平時的蘇許簡直就是兩個人。

    再加上那楚楚可憐的姿態……

    天啊。

    蘇遠邦撇過頭去,不想再看。呵,蘇許這鬼精靈,從小到大就是靠這一招給自己博取同情,要不是爺爺還有爹心軟,才不會每次都讓蘇遠邦受罪……不過這一次,蘇遠邦倒是很想蘇許這可憐樣能打動兩位老人家。

    蘇業冷哼一聲,還是很嚴肅的模樣。

    “爺爺……”

    “爺爺今天,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是什么事情呀?”

    蘇許再一次發動可憐攻勢,蘇業只瞥了她一眼,就忍不住心軟。“許兒哦……爺爺這一次可是很正經地跟你說事情,知道不?爺爺可是最心疼你這個孫女咯……”

    喂喂喂??蘇遠邦簡直想咳兩聲提醒一下蘇業了。喂,剛才也不知道是誰說要好好兇一下蘇許讓她瞧顏色的?怎么這會兒兩句話沒說完,架子就完全卸啦?好不公平啊,救命。

    “爺爺您說吧,許兒在聽。”

    蘇許抿嘴笑了笑。

    蘇定國瞧見自己老爹完全寵溺孫女的模樣也有點兒看不下去了,為了確保蘇許能對他們說的話上心,忙喝了兩口茶清嗓子,說道:“許兒,最近有沒有聽說過齊王爺即將立王妃的事情?”

    蘇許看了看他,點點頭。“皇上都公告天下了,府中丫頭小子都在講這件事,我怎么會不知道……爹,怎么了嘛?”

    “事情可大咯。那日皇上見了你爺爺,打算把你嫁給齊王。”

    此言一出,房里立即安靜了下來。

    蘇許是緊張得不知道該說什么的安靜,在兩位老人家眼里,卻是另一種感覺。蘇業對于孫女的心事看不通透,而且政務繁多,他也想不到這一塊兒。那日皇帝說要把蘇許嫁給東方稚,老人家慌了很久,支支吾吾半天,才說想先問過孫女的意思。

    皇帝同意了。畢竟皇帝覺得,蘇許是不會拒絕的。

    而蘇定國本來也和蘇業一個想法,想著若是蘇許不同意,咱們也能借著蘇家幾代老臣的面子去駁了皇帝的好意。可是這兩日吧,蘇定國總覺得事情哪里怪怪的,直到今天親眼看著東方稚離開京都,親眼看到她身上披著的雪狐大氅,心里想起了很多事。

    去年冬,蘇許那成天躲起家里取暖的丫頭,突然滿懷興致地跟他出去買皮草,還左挑右挑特別上心,蘇定國已經有些懷疑。那件雪狐皮毛,是蘇定國經手的,料子上乘,在這京都會有多少件,他是知道的。

    東方稚身上的那一件,絕對是蘇許挑的那一張。

    對此,蘇定國心中動搖。

    “許兒……你老實告訴爹和爺爺,你肯不肯嫁?”蘇定國有些猶豫,說道:“你若是不想,咱們家還能向皇帝求情,希望他能收回成命。如今圣旨未下,要改變這件事還有機會。”

    蘇業也是這樣說。

    “許兒,爺爺疼你,想你這輩子嫁最好的男子。那齊王雖然品行極好,可是終究是個女兒家——”

    “爺爺,我愿意嫁她。”

    “你說什么??”

    蘇業一驚。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君要臣嫁孫女,臣也不得不嫁孫女。

    蘇業是忠心的臣子,這數十年來一直效力大永,對皇帝對朝堂都公正不阿,只要皇帝是對的,他就會支持到底。但是這一次,皇帝畫了這么一個鴛鴦譜,他心里講了一萬聲不愿意。

    不行啊,要孫女嫁姑娘?這怎么像話?

    雖然朝中對于齊王的贊揚聲很多,他自己也知道東方稚為人,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寶貝孫女要嫁她……總覺得哪里不太對。這跟幻想中的孫女婿也差太遠了,難道不應該是翩翩公子,貴族王孫?

    本以為蘇許這丫頭會反對的。

    蘇業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你告訴爺爺,你是真心想嫁她嗎?你要想清楚,齊王是女子,皇帝既然說了齊王立妃乃是命格所致,也就注定這個齊王妃其實就是個虛銜。講得不好聽,那就是擺在齊王府給人看的!許兒啊,嫁人是一輩子的事,日后你可不能隨便改嫁他人了啊!…”

    換了別人,蘇許或者還能過后改嫁,另外找個好人家。只是東方稚是皇家人,她一天成了東方家的媳婦,這輩子都去不了這烙印。齊王生,蘇許生,齊王死,蘇許也不能活。

    這個孫女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膽,聽蘇業這么說,她還是完全沒有被嚇到,反而是自信滿滿的模樣:

    “爺爺你就放心吧,我蘇許是什么人?若是嫁進齊王府,我肯定不會被人欺負,會過得好好的。再加上,爺爺,你覺得這京都城中,可以娶我的人有幾個?”

    蘇許深呼吸一口氣,抬眼望著蘇業:“而且爺爺,我喜歡東方稚,不是姐妹情的喜歡,是男子與女子那種喜歡。皇上蒙恩讓我嫁她,如果我能和她過一輩子,我非常愿意。”

    事已至此,蘇業才反應過來這一系列進展不過是皇上為齊王做媒人玩的把戲。

    男子與女子的喜歡?

    蘇業一瞬間像是啞巴了,看到自己孫女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突然說不出一句反駁她的話。“你……”

    老爺子好像是生氣了,又好像是受挫,臉上顏色由青到紅再轉白,緩了半天都沒有說話。蘇定國見他這般,忙開口相勸,讓他先顧著自己身子,莫因為這件事動了氣。

    “爺爺……”

    蘇許瞧見蘇遠邦朝自己做手勢,忙跑到他跟前跪下,一瞬間憋出幾滴眼淚,可憐巴巴地仰著腦袋:“爺爺,許兒喜歡她,這天下,許兒只喜歡東方稚一個人!您——您就答應許兒吧。”

    蘇業也是愁了臉,看見孫女這樣哀求自己,不知道該怎么辦。

    “那……”

    蘇業終于開口了。蘇遠邦忙豎起耳朵來聽。

    “那你到了齊王府,別欺負齊王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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