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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朝堂諫

    齊國國都, 廣安城。

    東方稚與東方承回到齊國的時候,百姓們已經(jīng)知道了齊王立妃的事。一路走來,幾乎每個人嘴里都在討論這件事,什么話都有, 好聽的不好聽的都是一籮籮。東方稚沒有過多理會, 領著底下人一路喬裝策馬, 在預期之內抵達了廣安城, 回到王府。

    未曾進門, 府里人就收到消息出來迎接,情緒最為激動的便是孟槐雚疏以及老管家舟伯。

    “小主子!聽說您大病了一場, 現(xiàn)在怎么樣了!”

    “都怪我們不好,我們就該跟著您去京都的……”

    “那天接到消息,我們當下就要出城了!誰知這信件是滯期的,剛要走的時候下一封信又來了,說您已經(jīng)沒事……哎喲,我們的心吶, 上了九重天一般。”

    大病過后的東方稚,臉上比之前多了幾分滄桑感。不知道是不是那幾日油米未進所以有些消瘦,這臉龐棱角過于分明了, 心腹們瞅著很是心疼。“小主子, 您不過才去了京都城一個多月的時間,瞧瞧,這都瘦成什么模樣了?”舟伯心痛得滿臉愁容,連連嘆氣:“也不知道那國師給您斷的卦是不是那么一回事?您病好之后本是喜事, 可是轉過身來, 皇上又下旨給您立妃……這,這怎么像話。”

    東方稚聞言, 面不改色。她只是喔了一聲,問他:“舟伯,皇上下的這道圣旨,你可知道齊國百姓什么反應?”

    齊國畢竟遠離京都,當日東方稚病重情景只有京都城百姓能真切感受到,齊國這邊未必能體會。那邊是看在東方稚的確快病去了才對這圣旨理解,這邊會那么順利嗎?果不其然,舟伯聽了她的話后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說遠些的不知道,但廣安城中半數(shù)人都覺得圣旨荒謬,這樣胡亂婚配哪里又是為齊王好。

    矛頭沒有指向東方稚或者是下圣旨的皇帝,都是在指責國師。

    “那時,主子病得厲害,若不是國師找出這法子,怕是回不來齊國了。這會子,怎么又說人家國師不對?”

    冉遺忿忿不平地出來幫腔。

    “百姓們知道的事,都是聽回來的,小主子不是他們哪個親戚,又怎么會掛心?”舟伯說,“如今圣旨已經(jīng)下來了,反對歸反對,小主子還是要娶王妃的。”

    東方稚笑了笑,沒有表態(tài)。

    讓眾人覺得她也不是十分贊同此舉,也許才是最好的掩護。

    卻不知,齊國那群臣子什么態(tài)度?

    回了王府,東方稚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處理政務也不是處理王府里出現(xiàn)的問題,她頭一個想法,是去探望襁褓中的小家伙——齊念。

    大概因為從小都沒有見過身邊有比自己年齡小的人,東方稚向來作為孩子角色在眾人寵溺愛護中長大,哪怕后來遇見個刁蠻任性孩子氣的蘇許——她也是比東方稚大了一歲。齊念不一樣,齊念是她身邊誕生的新生命,她對這世界還懵懂無知,不僅眼神清澈,靈魂也很純粹。

    不像她,心里已經(jīng)變得復雜了。

    “念兒好像比我離開廣安城的時候又長大了些?抱起來重了,哈哈哈。”東方稚將小齊念抱在懷里,見小家伙笑了,她也忍不住跟著笑。

    孟槐雚疏二人跟在身邊,臉上表情滿是幸福。

    “主子對念兒那么好,念兒肯定會聽話,乖乖地快高長大!”孟槐特別高興,一看到女兒就眉開眼笑的,見東方稚抱著齊念更是覺得畫面舒服。這輩子,只要女兒和東方稚健健康康,開心快樂,他就沒什么遺憾了。

    “念兒討人喜歡,大家都寵著呢。”東方稚笑著,又親了一下小齊念的臉頰。

    雚疏摸了摸小齊念的腦袋。

    “主子,這次在京都的事……有些突然。”

    東方稚在心里錯愕了一瞬,臉上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她就笑了笑,說:“是啊。”

    一個月時間,東方稚到鬼門關散了個步死而復生,還因此受到優(yōu)待得了皇帝賞賜,更多了一道讓她立王妃的圣旨……事情傳到廣安城,生死攸關的決定像是變成不咸不淡的飯后閑談,大家高聲談論著女王爺會娶哪家的姑娘當媳婦?有一本正經(jīng)分析利弊的,也有胡說八道言辭粗鄙的。

    孟槐雚疏將這些事一一向東方稚回報,因為知道她的少女心事,自然就比不知情的人更敏感關注。

    “這次的事,我不知情,但確是被安排。”

    東方稚在兩名心腹面前袒露了自己知道的內情,這是面對鹿蜀冉遺等人沒有的一幕。

    心腹之間在東方稚心里的地位差距,在此便可體現(xiàn)。

    孟槐與雚疏聽完整件事后完全呆住——孟槐呆得張著嘴不說話,雚疏則是眼神呆滯沒有出聲。大概…第一次聽說當伯父和哥哥的人會為了小輩的幸福小日子做出那么冒險的舉動吧……代入為皇帝和太子王爺,事情變得更加微妙。

    雚疏首先反應回來,第一句話便罵幾個主謀:

    “那藥萬一下重了,主子豈不是有危險?!!他們怎么可以這樣?!!”

    “…夫人,別妄言。”

    “這可是咱們主子!!”

    沒錯。

    在齊王府侍衛(wèi)心腹的眼里,東方稚比任何事都要重要。如果說東方稚打算造反當皇帝,先不說民心如何,但這幫侍衛(wèi)必定會跟隨她。

    像是帶有執(zhí)念的效忠。

    其實東方稚心里蠻感動。

    “反正我現(xiàn)在也沒有毛病,這件事就給我爛在肚子里。”東方稚看了一眼他們,慢悠悠道:“我就快要冊立王妃了,我希望你們能到外邊造出一股我并不情愿娶姑娘的勢頭。只有如此,其他事才能更好鎮(zhèn)壓。”

    雚疏立即點頭接令,孟槐就很八卦地問她齊王妃是誰。

    “……”

    小齊王爺瞬間漲紅了臉,氣勢滅了一半,聲音也如同蚊嚀:“蘇許吶……”

    “哦,”孟槐沒聽完話就沖著東方稚來了個拱手作揖,說道:“主子,這事您也太情愿了,我們要怎么傳才能跟人說您不是想娶她?不行不行,難度太高了,我們還是給您剪些紅喜字備用吧。”

    “……誒?”

    齊王東方稚的婚事,定在四月。距離婚期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用以準備婚嫁物品、以及迎親車隊在奔赴廣安城時消耗的路程。

    又因盛治齊王去世不足半年,斬衰服喪的齊王東方稚尚在孝期,大婚之事與其相撞,不宜大慶。京都方面,皇帝東方宏以齊王命格一事作借口,許齊王婚配,但要求不能過于隆重,低調行事;待齊王三年孝期滿,再另行安排。

    于是東方稚回國后的第一次早朝,便是面對齊國臣子的各種上諫。

    “臣首先祝賀王爺大喜——但是王爺,自古以來陰陽有道,百事更以孝為先。如今,王爺奉旨立女子為妃,又在孝期內大婚,實在不妥……”

    站出來第一個反對的,是左相秦為北。

    這老臣最是忠誠,卻又最是迂腐。他有一個不諫言就不痛快的毛病,但凡有不對勁的事情就喜歡站出來理論,非得說到他心服口服,他才會放棄。

    兩位王爺坐在上頭還沒有發(fā)話,倒是右相常五味悄悄地走了出來,說道:

    “左相此言差矣——”

    “何以見得?”

    “圣上有旨,吾等身為臣子,自當遵守。而且圣上不也說了嘛,王爺在京都時險些丟了性命,這是為了王爺著想而下的旨,立女子為妃是王爺請求?孝期內大婚是王爺請求?都是為了王爺罷了。”常五味是泰王的人,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自然會幫兩位王爺說話。而且會看風頭的人都明白,這件事根本沒有回轉的余地,諫言也是白費唇舌,惹主上不快。

    泰王東方承暗自一笑,沒有說話。

    “這……”

    秦為北明顯被常五味一口一個圣上噎住了話,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反駁什么好。他握著玉笏倒退了半步,眉頭緊皺:“若是王爺能與圣上提議,并不是無可奈何啊。”

    “夠了。”泰王瞥了他們一眼。

    “齊王在京都時,重病約摸半月時間,京都城中各種大夫、皇宮里所有御醫(yī)都束手無策,藥石不靈。你們可知,當時情況有多么兇險?”泰王東方承站起身來直接開罵,板著臉續(xù)道:“你們根本一無所知,也未曾親眼所見。但那半個月里,京都城全城警戒封鎖,隨著齊王病情越來越嚴重,甚至已開始準備兇禮事宜……

    就是你們口中的無能國師!正是因為他,齊王今日才能活生生地坐在這兒,無病無痛!立女子為妃怎么了?你們閑著沒事干,想管起齊王的后宮了是嗎?東邊洪災搞定了?北邊叛亂沒事了?政務都不用管了?

    至于孝期。盛治齊王早已入土為安,各位曾效力于他,知道他的脾性;若他知道今日有人為了所謂規(guī)矩而將他的子嗣置于險境,你們猜他會是哪種反應?——”

    句句在理,擲地有聲。

    泰王這番話,講得底下人都亂了神,個個像是啞了,無法反駁。而一開始站出來上諫的秦為北更是白了臉,口中喃喃,最后只能伏地而拜。

    無用。

    一切已成定局,說再多也無用。

    東方稚略帶感激地看向東方承,心底一暖。

    第102章 雨蜻蜓

    “那些老家伙向來如此, 你不要放在心上。”

    早朝之后,東方承與東方稚在書房批閱奏折,因想到朝堂上的事怕東方稚介意,故東方承安慰了幾句。

    被安慰的人只是一笑置之, 眼神并沒有離開手中的奏本, 狼毫沾著朱砂細細批閱;她勾了約摸幾行字, 方緩道:“世間本就有許多事不能夠得到所有人的贊同, 而今我并非孤軍作戰(zhàn), 也算是萬幸。他們上諫是必然的事,我心里有準備。”

    “嗯…”東方承點點頭, 不復多言。

    二位王爺離開國都有一月之久,除去送往京都報告的緊急事務,積攢下來的瑣碎公文還是有很多,幾乎堆成小山。幸好兩位丞相都不是吃素的,王爺離國時,公文交由左右二相處理, 也算是整得不錯,沒什么毛病。東方稚粗略地看了幾本左右相批閱過的奏本,覺得無甚大礙, 也就擺在一邊。

    公文堆成的小山旁邊, 擺著的是讓王爺親自批閱的奏本。

    當中多是一些重大事務的決策以及機密文件,除此之外,還有兩位王爺留在國都里眼線們交過來的本子。

    “去京都之前,我留了大約十個人在廣安城里, 由孟槐以及雚疏帶領。一來, 是想讓他們留意一下廣安城的動靜,二來也是鍛煉新人, 想多多培養(yǎng)能做事的心腹。”東方稚看了東方承一眼,抓起手邊的本子。

    筆跡潦草,不知道是哪個家伙寫的?十句倒是有八句看不懂啊……

    “誒……”

    小齊王爺皺起了眉頭。

    “你有的侍衛(wèi)心腹,我也有我的一套本事。”東方承端起一盞茶慢慢吹了兩口,卻沒喝,笑道:“男人們做事不一定順利,但是女人就不同。我從在京都時便有訓練一群舞姬,個個身手了得舞藝超群,提劍能殺人,提裙能迷倒一片男人……哈哈哈哈,行事便利,可比你能得來的風聲多。”

    “無恥……”

    “誒?”

    “你盡想著害女兒家吧!瞧你這得意的模樣……”

    “我這又何嘗是害?”東方承不以為然,低聲道:“女子在世,地位本就低下。要按平時,她們少不了在世上受苦,一生受盡委屈。可我手下這群人,我花錢讓她們學盡功夫舞藝,更是好吃好喝好住處,有瓦遮頭有衣蔽體,倘若病了,我還叫大夫給他們用上好的藥!你倒是講講,我施的恩,夠不夠她們這般報答?”

    有來有往,的確說不得什么。

    對比于別個對待手下人的手段,東方承的確溫柔不少。

    東方稚搖了搖頭,懶得反駁。

    “方家那邊,最近似乎動靜不少啊……”東方稚抖擻開一頁紙張,細看許久,輕哼了一聲。到底是東方家出來的人,行事風格有幾番勇猛?只是這勇猛之余缺了兩分理智,他家怎么就沒想過,自己的一舉一動隨時會暴露人前,計劃全被人知呢。不過蠻迅速的,一月時間,方家竟又籠絡了幾名大臣,品階還不低。

    按他這般行事方式,大概是想著將齊國的臣子全都收歸門下,日后自己做什么事都能有人照應,一手遮天……可嘆他這腦子。計謀本是值得欽佩的,只是野心不夠大。若他的野心是吞了齊國再反了朝廷自己當皇帝,恐怕這個謀算就顯得英偉不少。現(xiàn)今只為了一時的榮華富貴么……太小家子氣了。

    東方稚嘆了一聲,不是因為朝堂之中出現(xiàn)蛆蟲,倒是因為敵人的野心不夠大!

    東方承瞄了她一眼,以為她是難以接受這樣的改變所以心中惆悵。“你放心,稚兒。方家能鬧騰不過就是有幾個錢,或者抓住了別人的把柄。這些事都好說,比京都城里的簡單多了……”他勸了幾句,怕自己妹妹想不開。但如果東方承知道實際情況,恐怕會被嚇死。

    人家東方稚,可從來沒怕過什么事。

    她嗯了兩聲,知道心里的想法會冒犯皇帝,不會傻到直接說出來。兄妹二人后又就著方家的事聊了一會兒,眼看就要接近午時了,一個小宮人退在書房之外候著,問起午膳是要傳哪里。

    “傳后頭偏殿吧,午膳之后還得回來繼續(xù)批閱奏折。”

    “是。”

    東方稚沒有反對,只是表情看著不大開心。

    “得了,”東方承笑著拍了一下她的腦袋,哄道:“到底是一個王,有些地方還是要做足來。”

    東方稚自幼時起便不喜歡參與繁瑣宴會,或許與老王爺?shù)慕逃绞接嘘P。

    舊時的齊王府,老王爺從來不讓底下人太過規(guī)矩,一應繁瑣細節(jié)全部免去,利索說話做事,包括吃飯時候。

    大戶人家吃飯尚且有個流程,別說皇家。

    平時京都皇宮里傳一次飯,那就是從入座起沒停過的來來往往,宮人們會捧著數(shù)十道精致菜肴擺上桌面,加上各式餐具、器皿、手帕、茶水等,身邊轉悠的宮人能忙到吃飯結束。而且,這只是家宴的基本情況。

    老王爺不一樣。東方稚記事起,她與父母親便是如同尋常人家那般坐在桌前用膳,偶爾有人添菜,可是沒有那么多儀式,較為溫馨,也不拘束。

    現(xiàn)在她當了王爺,平時吃飯都會讓身邊人下去,不用伺候,偶爾興致來了,還會和心腹一起吃。那是在齊王府,她最大,她說了算。

    只是現(xiàn)在在齊宮,設有禮官。

    “你平日里總是縱容他們,沒法沒天的,壞了規(guī)矩。反正也是難得幾回按著路數(shù)走,你就認了。”過去偏殿的路上,東方承又開始念叨。他倒不在意人多人少,反正他習慣了,儀式再繁瑣他也吃得香,不管不顧。

    小姑娘家嬌氣得很!他心想。

    而且那群侍衛(wèi)皮得像猴子!他又想。

    “廚子特意做的幾道菜,說是怕二位王爺遠道歸來胃口不適應,故比較清淡。”一名宮人守在邊上,躬著身子眉眼低垂:“一道‘雨蜻蜓’,一道‘醬天明’。”

    兩個人吃飯,桌上卻是擺了不下二十道菜,全部盛在小碟子上以瓜果裝飾,小巧而富有色彩。雨蜻蜓和醬天明擺在中間,前者是沾蜜調制的爽脆藕尖,后者是小火煎著剛出汁的半歲紅肉,做法新奇,看起來也頗吸引。

    東方稚胃口小,但見了這么兩道菜,忽然覺得饑腸轆轆。

    “擺完菜先下去吧,我與齊王有事商議。另外,著人拿小玉壺裝些酒來。”

    “是。”

    這個當兄長的始終想待她好些。

    滿桌好菜一壺好酒,加上一個能說心里話的知心人。東方稚捧著酒杯淺嘗了幾口烈酒,酒剛入喉,她便眉頭緊皺地抿住了嘴,夾了兩口蜜藕尖。

    這酒要把人燒死!

    她一邊吃一邊小聲抗議。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說你還是個小丫頭嘛,哪里能喝這樣的酒?”東方承嚼完一口肉,將自己的酒一飲而盡,說不盡的痛快感。東方稚很想效仿,可是太嗆了,剛才那口酒的滋味還在嘴里滋滋地散發(fā)味道。

    “不能喝酒就是小丫頭?我只是喝不慣你這個……”

    “平日里我也沒見你多能喝,還頂嘴?”東方承拿象箸敲了敲她的酒杯子,戲謔道:“不過你可得練習一下喝酒了,過些日子就是大婚,喝酒這個環(huán)節(jié)你逃不脫。就算你不跟我們喝,等回了婚房,也得跟齊王妃喝交杯酒不是?到時候哪來的糖藕尖……”

    “喂喂喂,”東方稚羞得直扒兩口飯,半張臉埋在飯碗里:“還沒到那個時候呢,說什么交杯酒啊…”

    “一眨眼就是了,又不是要等上一兩年!稚兒你長大了,之前,皇兄不是給你看過一些書——”

    “噗!”

    東方稚當即被白米飯嗆到。

    那些書!!

    東方稚的臉燒得更紅了,偏生自己是個過目不忘的人,經(jīng)東方承一提醒,以前看過的書上諸多畫面霎時在眼前一一飄過,清晰且順序正確,沒有漏掉任何一個細節(jié)。

    啊啊啊。

    她現(xiàn)在好想掐死這一位過度關心而且非要出言強調的皇兄!

    “……我都扔了,那些書,留著干什么?被人看到的話,不知道會怎么猜我呢。”東方稚心虛地夾了一口菜。

    “扔了?!”東方承大驚,聲量提高了不少:“那可是你皇兄好久的珍藏哎,千辛萬苦找回來的,個別還是孤本!”

    孤本……

    這種書竟然還有什么‘孤本’……

    東方稚嫌棄地望著他。

    “我說真的!有些書可是由畫匠才子親自繪制謄寫,僅此一本,再無二家!哎喲…哎喲我的好妹妹啊,你怎么可以那么沖動……”

    東方承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快哭了。

    平日里丟了奏本的時候怎么不見他這么著急?那會兒還說什么‘重新寫來,本王多的是空閑,能等’…呸呸呸,本性全暴露了吧?披著君子皮囊的大狼,瞧這心疼勁兒。

    門外守起的宮人聽聞動靜,以為王爺要喊人,便在外邊敲了一下門,腰身彎著,道:“王爺有何事?”

    “沒事!對了,給我再拿一些酒來!”

    “是!”

    小宮人碎步走進門來,先是朝他們微微躬身,方才拿過桌上的空酒壺退出門去。

    第103章 波動拳

    德昌二十七年, 三月。

    初春時分,春雨連綿。難得今兒個沒有下雨,處理完公務后,東方稚特地領著幾個心腹出了門去, 打算四下走走, 瞧瞧廣安城中的熱鬧。雚疏留在府里照看齊念, 故只有孟槐和鹿蜀換了便裝跟上, 一前一后護著小主。

    東方稚今日穿著一套雅致襦裙, 因怕出門悶熱,所以選了料子透薄的;身上裝飾不多, 腰間別著作為憑證的王府玉佩,一個小香包,再無他物。她出了王府便是一路蹦跳,腳步輕盈,那無拘無束的情態(tài)與尋常人家的小姑娘無二。

    “鹿蜀你小子快跟上,別到處亂看了…”

    “哥你看看這些小玩意兒啊, 多有趣…”

    “待會兒主子就跑遠了,我看你怎么贖罪!……誒嘿?這個撥浪鼓好像不錯啊,給念兒買一個怎么樣…”

    恰好今天趕集日, 一向熱鬧的廣安城更添了幾分吵嚷, 商隊南來北往,小店賣東販西,各色商物襯托著這初春之景,使人目不暇接, 瞧了這樣又想瞧那樣。東方稚見他們二人挑小零碎挑得入神, 便把步伐放慢了,又見他們遲遲未能跟上來, 便朝他們所在走了過去。

    買什么呢這兩個漢子。

    東方稚笑著。

    “喂!”

    預料不及,身后突然有人喊了一聲,還拍了一下東方稚的肩。東方稚很是警惕地閃了半個身位扭過來,一見來人,未有驚訝之色。“喔,是你?”

    那個自稱叫晚兒的奇怪小姑娘,竟然還在廣安城?

    若不是今日突然遇見,東方稚都快要忘記這號人物了。

    孟槐與鹿蜀很快便留意到東方稚身邊多了其他人,一時也顧不上挑選零碎,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一左一右守在東方稚身邊,盯著跟前的幾個人。他們認得,這個站中間的小姑娘不就是之前來齊王府門前鬧、趕也趕不走的小辣椒么?哈,想起那會兒泰王爺還調侃她是不是要當齊王妃,現(xiàn)下又來,莫非真有此意?

    “想不到廣安城那么大,我也能遇見你!”那晚兒笑嘻嘻地看著東方稚,滿臉欣喜:“上次我去找你,卻是怎么也見不到…”

    “廣安城小極了,并不大。”東方稚笑著應答,卻毫不客氣,冰山般的溫度開始由內至外散發(fā)出來。她望了那小姑娘兩眼,便開口告辭:“不打擾你們游玩了,我先……”

    “哎!”晚兒止住了她的話,說道:“萍水相逢尚且能飲杯水酒,我與你已經(jīng)是第二次見面,這一次讓我請你吃頓飯怎么樣?”

    孟槐與鹿蜀皺起了眉,想替他們主子拒絕這番心意。

    東方稚倒不反感,愣了一下,便點頭同意了。

    之前東方稚曾讓冉遺去調查這人。

    得回來的情報不多,只知道這小姑娘不是廣安城本地人,戶籍不明,像是過來這邊游山玩水。至于身份,平民女子就肯定不是了,因為她身邊總會跟著幾個身形相近的男子,看那架勢,應是護衛(wèi)。結合之前種種,這個晚兒極有可能是帶著目的接近東方稚,只是一切還未明確,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鹿蜀私底下提醒孟槐小心,兩人扶著腰間佩劍一路跟著東方稚去了飯館,不敢有絲毫松懈。

    —

    也是三月,皇帝下了圣旨,將丞相蘇業(yè)的嫡孫女蘇許指配予齊王東方稚,封為齊王妃,四月于齊國國都廣安城完成大婚;蘇家受賞白銀三千,黃金三千,京都別苑兩所,郊外山莊一座;加封蘇業(yè)一等國公襲三代爵位,加封蘇遠邦為子爵。除此以外,皇帝特別準允蘇家嫡親京都策騎、攜令入宮等權力。

    種種優(yōu)待,使得蘇家府門都像是鍍上一層金光。

    起初,百官聽到旨意知道是老相爺要嫁孫女,不少人都替他惋惜;只是權勢誘人,嫁個孫女給女王爺竟然得如此提拔,先前的難過同情又像是消失不見了,變成大家羨慕。

    “你沒聽說?皇上圣旨都下來了!嫁給那齊王爺?shù)娜苏秦┫嗟膶O女,咱們京都城里諢名混世小魔王的!”

    “哎喲?小魔王嫁給那小王爺?以后齊王府豈不是雞犬不寧?”

    “我看是了…那小魔王可不是好惹的主兒,瞧那齊王爺瘦瘦弱弱的一姑娘家,指不定會被欺負!皇上怎么就把她許了過去?”

    “哎呀,聽說是皇上想借機會賞蘇家呢!你想想蘇相爺那么多年為大永做了多少事啊,老人家又是那樣光明磊落,正好趁此提拔呢…至于小魔王?說不定齊王爺這個名頭能壓一下她…”

    圣旨一下,蘇許又成了天下名人。

    尤其是在自己的‘地盤’——京都城。

    蘇府里對于蘇許嫁女王爺一事評價不一,個別想亂說話的幾個礙于主子們的眼色都不好多嘴,只默默收拾自己東西。蘇遠邦這些天總在府中轉悠,見著一個亂說話的就嚴肅警告,護妹之情溢于言表。

    囑咐好底下人,蘇遠邦在見到蘇許時又特別加了幾句話,說到時嫁去齊國便可不管這些話,齊王府以后就是另一個家了,齊王爺是當家的,絕不會讓她受委屈。小魔王哧哧地笑了兩聲,說哥哥你又何必擔心我,這世間誰敢跟我理論啊?

    誒。

    好像也是。

    后來幾日,蘇遠邦到東宮辦事總會被一小群人簇擁。都是一群勢利的人,因見蘇遠邦被封子爵,蘇家又是這般受到優(yōu)待,一個個想升官發(fā)財?shù)木蛷奶K遠邦身上下手,阿諛奉承,說盡好話。蘇遠邦受不得這一套,每天回東宮都有些頭疼,見到這些人就想繞路走。

    “蘇大人此后就是皇親國戚了,皇上和太子爺極疼齊王爺啊!蘇大人今日能喊齊王爺一聲妹夫,日后少不了加官進爵,這仕途一片光明吶。”

    蘇遠邦被幾個拍馬屁的人圍著脫不開身,只能一味苦笑,說自己尚且年輕,沒那么大本事。糾纏約有一盞茶時間,東宮來了旁人,那人見蘇遠邦陷入困境于是出手相助,以有事相托為名拉走了蘇遠邦。

    蘇遠邦瞧著他,并無他話。

    “志守兄——”

    “盛駙馬。”

    “志守兄你何必這般…”

    也不記得是有多久沒見過邱澤林這號人物了,反正自那年兩家斷交,他與邱澤林便很少來往。老人家真是說的沒錯,明天的事是猜不著的,換做兩年前,誰會知道邱澤林一躍成為盛國駙馬,而蘇許會嫁給東方稚呢?

    不過好在,他的妹妹并沒有因此受到任何委屈。

    “我也沒有說錯啊,你與盛國公主的婚期就在今年八月,駙馬之名落實好久了。”蘇遠邦干笑兩聲,根本不想正眼瞧他。邱澤林有些尷尬,但這一年多來的經(jīng)歷讓他已成熟不少,為家族的觀念愈發(fā)根深蒂固,選擇梁寧而離棄蘇許的事,他不后悔。

    而他今天過來東宮辦事,也的確想跟蘇遠邦聊幾句。

    “我還有事,盛駙馬若沒有吩咐,我就先告辭了。”

    “志守兄且慢!”

    蘇遠邦站住了腳,回身看他:“有事直說。”

    邱澤林遲疑了一下,緩道:“許…許兒嫁給齊王爺這事,是真的么?”

    蘇遠邦蹙眉,眼神里帶著一分不理解:“你是第一天來京都城還是撞壞了腦袋?圣旨都下來多少天了,你問我是不是真的??你在逗我笑呢。”蘇哥哥真的是好生氣,覺得這個人有點滑稽。怎么的,跟街外人一樣覺得女子跟女子成親是笑話,所以想過來笑一聲,明嘲暗諷?還是說覺得他是盛國駙馬了高人一等?呸!

    齊王爺是我妹夫這件事我到處說了嗎!

    膚淺哦。

    邱澤林見他這般暴躁一時不解,以為他是對賜婚一事不滿,故有些受驚。“我…我有聽說,也知道皇上下了圣旨…就是,就是想向你問一句……志守兄,你也別太介懷,我聽說齊王爺是個一流人品,雖然嫁女子沒有幸福,但此后與齊王爺結成金蘭,對于許兒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邱恩信!”

    蘇遠邦聽完他這一大堆話后,第一反應,便是揮起拳頭朝他打了過去,因為邱澤林沒有防備,所以直接被擊倒在地。“志守兄?”邱澤林一臉懵逼地倒在地上,鼻間一陣清涼,伸手一摸,血。

    “你!”

    蘇遠邦伸手指著他,滿腔怒火。

    他本來想說蘇許和東方稚乃是兩情相悅,她們的婚事是月老在這世間拉得最好的那根紅線!…只是這種話怎么能隨便說出口,事關重大,說錯了一句話都會連累到他最在乎的人的。所以他愣是用手指著邱澤林許久,一腔火燒了又燒,最后憋出一句:“你方才臉上有蟲子,被我打掉了!”

    “啊…是、是嗎……”

    蘇遠邦往日舉止斯文,邱澤林也不大相信他會胡亂打人。有蟲子?這個理由似乎有些牽強,但邱澤林也沒有起疑心。“那,多謝志守兄了……”

    “不用客氣。”蘇遠邦干咳一聲,有些不自在地扯了一下自己衣袖,“東宮之內事務繁忙,我還是先告辭了。”

    第104章 滿地子

    廣安城一處酒館內, 生意火爆。大概是最近春景大好,又是趕集日,廣安里外的百姓都出門湊熱鬧,有些累了, 都來酒館吃飯吃酒。東方稚一行人來到酒館時僅剩一張空桌, 大家坐下有些不便, 那小姑娘本想花錢讓旁邊那桌人離去, 只是被東方稚攔下了。

    “這張桌子也能坐幾個人, 反正是你請我吃飯,就我和你吃, 如何?”

    東方稚帶的兩個人乃是部下,按照平時也沒有平起平坐的道理,自然沒問題。那么她呢?東方稚裝作不在意似的四處張望,眼角一瞥,看到那小姑娘身邊的幾個人順從地退下了,其動作之齊整, 明顯訓練有素。

    嗯,看來有身份有地位。

    東方稚心中暗想。

    “姑娘應該不是廣安本地人吧,不知此次來廣安城, 是游山玩水還是走訪親戚?”東方稚難得說出了一個長句子, 只是表情依舊淡漠,嘴角似笑非笑。

    晚兒看了她一眼,溜了溜眼珠子,“我來玩的……對了, 聽人說, 大永皇帝下了圣旨,讓你立王妃?你不是姑娘家么, 娶女子為妃豈不是壞了倫常……”

    東方稚全然無視了她的后半句話,倒對她句子里某個細節(jié)很感興趣。她端起一杯茶來,緩道:“過年前我便在廣安城見過你,如今已是年后三月,你這游玩…好像游玩了好長一段時日?家里人不擔心你的么。”

    晚兒撇撇嘴,見她不回答自己的話,她也沒有應答東方稚。

    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個調皮的千金小姐從家里跑了出來。當然了,這位千金小姐‘跑’出家門的時候還記得帶上侍衛(wèi)以及銀兩,這是耐人尋味的一點。東方稚瞄了一眼她,見她正要揮手喊人過來。

    她的底下人走過來時帶著三分恭敬,臨近她身邊的時候微微躬身行禮,然后才發(fā)問:“怎么了?”

    雖然裝得好像彼此之間地位差不多,只是那種習慣多年的主仆特性太難掩蓋了。東方稚恍惚想起自己與皇兄在齊宮用膳的時候,宮人進門也是這般禮數(shù),與晚兒身邊人的動作差不多。

    非富即貴,又是這個年紀,能想到的答案不多。

    “我想喝酒。”

    “這…喝酒傷身,您…你又是這個年紀,怎么行……”

    “我不管,我就要喝。”

    這樣的野蠻口氣,讓東方稚回想起以前的蘇許。想到此處,她多看了晚兒一眼,恰好看到晚兒暴打她屬下的頭。唔,這一點不像,蘇許雖然任性,可是對人還是很好的,打人也不會太重手,打了之后還會私下賞點什么好東西……某個寵妻王爺想著心上人的種種想到出神,尤其是想到自己與蘇許這一路難得敞開心扉修成正果,竟忍不住掩飾笑意,獨自坐在一邊一臉喜悅。

    那美滋滋的模樣啊……

    “主子,主子!”

    “主子您別突然傻笑啊喂!”

    旁邊站著的孟槐和鹿蜀看不下去了,忙用小指頭戳了一下東方稚,讓她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啊,干嘛戳我啊。”

    “主子您剛才是干啥啊,怪嚇人的。”

    東方稚和孟槐他們嬉笑起來,一邊說她思念心上人少年心動,一邊倒是矢口否認,三個人小聲地辯論了起來,還哈哈大笑。

    晚兒回過身來瞧見這么一幕,見東方稚笑得明媚,心中一動。

    —

    德昌二十七年三月下旬,齊國國都廣安城滿城掛紅。

    齊王東方稚大婚在即,中旬時泰王便下令全國慶賀,國內大赦;另又在國都廣安城內設下布幔長攤,由官家出錢,向百姓送去米糧布帛。人人都在為了這件事歡慶高呼,一宮兩府的人也在每日忙碌,來往送上賀禮的官員車隊絡繹不絕,車水馬龍,熱鬧至極。

    被東方稚稱為‘多事八王’的泰王東方承,最近都在忙著整理東方稚的大婚物品,像是他自己要成親一樣,終日在齊王府出現(xiàn),晃來晃去無所事事,有時候還因為辦事辦得晚了而在齊王府客房住下,主人家似的!

    多事八王這個稱號,真是符合東方承!

    “八王啊八王,你這是第幾天住在我齊王府了?算我求求你咯,泰王府那邊的人每天都在催我還人,若不是每日早朝你有出現(xiàn),他們都要懷疑我軟禁了你!”

    又一日夜晚,東方稚正打算就寢,誰知那東方承跑了過來,端著個殘局棋盤說要跟她決戰(zhàn)到天亮。天吶……鹿蜀他們又不敢攔著東方承,一來二去,東方稚便被人從床上拉了起來,頂著惺忪睡眼陪人下棋。

    好困好困。

    東方稚用兩指夾著一枚黑子快要睡著了。

    “什么八王,聽著像王八!”東方承哧了一聲,在她眼前晃晃手:“嗨嗨嗨,醒醒,到你了。”

    “屬你最多事,不叫八王叫什么……嗚,真的好困,皇兄你這是在折磨我啊。”東方稚呵欠連天,將黑子隨手放在一處,卻將白子吃了一片,使得劣勢的黑子一方出現(xiàn)生機。

    “娘咧!”

    東方承更精神了,纏著東方稚問如何尋思到這般解困之法,明明方才看起來像無解的!

    但她整個人都要歪在桌上睡著了,哪里聽得清東方承的話。她只嗯一聲哦一聲地應著,眼皮子越來越重,棋盤、大婚、多事八王、蘇許等等人和事共同碰撞敲開了夢境大門,她正要抬腳邁進去……

    “稚兒!”

    然后多事八王喊醒了她。

    “皇兄啊——你到底要干嘛啊——明天還要上朝啊——”

    一向淡定的東方稚頭一回崩潰大叫。

    “呆了不成?明日早朝取消了,你要留在府中試穿婚服以及確定擺飾布置!早上才跟你說著呢,到了明日,我跟你一同瞧瞧各司呈上來的東西何等模樣,給你把關…”東方承見她來了精神,白了她一眼,又道:“那么重要的事也能忘?幸而我在呢。”

    “我何曾忘了,只是方才有些迷糊……”

    “你就胡扯去吧,我也不揭穿你。但是稚兒,真要行事的時候可不能這樣啊,媳婦只有一個,你可別在大婚當夜跑錯房間,錯將他人認新娘!”

    “呸呸呸!”

    兄妹二人一陣打鬧,繞著棋盤到處扔子,直鬧到二更天方散了。東方承仍舊在齊王府睡下,東方稚則是被人消磨去了睡意,躺回床上已經(jīng)不困了。

    幾個小丫鬟還在外面收拾殘局外的‘殘局’,鸚兒叮囑幾句之后進了里頭房間,見東方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以為她做了噩夢。

    “主子?可是夢魘了不曾?”

    “沒有,我還沒睡下呢。哎,你怎么也還沒睡?”

    鸚兒沒好氣地看著她,嗔道:“主子與泰王爺在殿里灑了一地棋子,這會兒才讓人收拾干凈呢,哪能睡了去。”

    東方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過也罷,一地子一地子,主子正是大婚在即,滿地子是個好兆頭~”鸚兒見她羞了,便拿其他話來打趣她。本以為提起婚事,小主子應是高興的,誰知又是‘子’這個字眼,東方稚一下子想歪了,倒有些愁眉不展。

    鸚兒沒留神,見她不說話猜測應是困了,正要出去。

    豈料東方稚又把她喊住。

    “那南七,你還記得不?”東方稚特意問起。

    “七丫頭?蘇姑娘的貼身丫鬟么,記得。怎么了嘛?”

    東方稚是熟知南七心思的,同時也知道南七雖然聰明伶俐,只是在感情上愚鈍至極——這從她魯莽行事一點就能感受到。雖說當時東方稚刻意提醒了南七小心,只是即將成為一家人了,南七肯定跟著蘇許來齊國,若能幫南七一把促成好事,豈不美哉?東方稚抬眼瞧著鸚兒,心底有些不確定。

    “主子?”

    “我是想說…那七丫頭介時定會跟著許兒來到咱們王府的,到時候,你們二人得好好相處啊,凡事多教教她,七丫頭蠢蠢的……”東方稚一直看著鸚兒的反應,想從她的表情里捕捉到那么一點可能性。

    只是并沒有。

    鸚兒表現(xiàn)得客氣而大方,回答東方稚的話也非常自然普通,不會因為南七來到齊國而特別歡喜、也不會因為南七不來齊國而特別失落。

    呃。

    這可怎么好。

    小王爺一時沒了辦法,坐在床上不說話。

    “七丫頭待我蠻好的,像個親姊妹,總給我送東西。”鸚兒笑道:“別說她要來咱們王府生活,即便是不來,我也定要報答一下她。不知道她喜歡些什么?這樣的好人,以后肯定能過上好日子的。”

    小王爺心里笑了兩聲,暗想:人家可不是把你當親姊妹對待才送東西的,南七喜歡的?且怕要將你自己以身相許,她才會歡喜呢!

    “主子,七丫頭喜歡什么呀?”

    “喜歡你吧。”東方稚隨口應了一聲。

    “嗯??”

    “啊,沒有。我也不知道七丫頭喜歡啥,那丫頭古靈精怪的,大概會喜歡一些特別的東西吧…”

    “這樣…”

    東方稚笑了,說道:“哪天你想到自己要送什么的時候,跟我說一聲吧。我來幫你看看適不適合,免得七丫頭不喜歡。”

    講得倒是很好聽。

    其實就是想湊熱鬧罷了。

    第105章 大婚期

    德昌二十七年四月, 齊王大婚。

    從京都城出發(fā)的迎親車隊在婚期前兩日便已抵達齊國國都廣安城外,車馬人員停頓休息過后,大婚當天,車隊再重新啟程, 從廣安城南門而入, 一路經(jīng)過興華街、昌榮道, 爾后直入齊宮。

    這一路, 可謂是壯觀。

    齊國多年未有喜事, 加上又是女王爺立妃,噱頭很足。東方稚何許人也?打一出生就被皇家捧在手心, 十歲后受封世子,其故事經(jīng)歷一直流傳民間,七分傳奇三分神秘。蘇許何許人也?廣安百姓或者不知,只是早有多事之人傳來消息,說這蘇許在京都城里諢名混世魔王,常人惹不起。一個文弱得一陣風像能吹跑, 一個天不怕地不怕,合在一起,不知道是個什么畫面?

    大婚當日萬人空巷, 玄武軍四更天時便駐守車隊必經(jīng)之路上, 為齊王爺?shù)挠H隊保駕護航。

    三十六人組成的奏樂小隊排在前列,前后夾著威武士兵各八名;后頭跟著隨嫁的丫鬟小廝共四十八人,簇擁著車隊中間的十六人奢華花轎徐徐前進;喜倌、丫鬟以及婆子們穿的衣服都是簇新的,人人笑容滿面步伐一致, 一邊往街道兩邊撒喜糖五子, 一邊朝齊宮方向走去。

    龍鳳呈祥的喜樂之聲傳了一路,再加上百姓們的呼喊叫好, 真真在廣安城上空回蕩了許久。這么一路又是滿城掛紅,若在此時能站在城樓上遙遙一望,那壯觀奢華的場面必是永生難忘。

    畢竟是連皇帝也要撥款助興的大喜事。

    “迎親——”

    齊宮門前,早有八名機靈小太監(jiān)在此守候。他們遠遠瞧見車隊近了,便尖著嗓子高喊;齊宮里頭的玄武軍聽見了,便會合力將齊宮大門敞開。齊宮之內,白石階梯以下的廣場站著朝中所有臣子,他們按照品階一一將公服穿戴,相對而立,翹首以盼。

    大婚的另一主角東方稚,此刻正穿戴一身玄色長袍外履赤紗,頭頂盤蟒鎏金冠,腰系日月山火紋路玉帶,一副翩翩少年模樣。她在齊宮大殿門前悠然站立,靜候著她即將迎娶進門的齊王妃。

    女子成親沒有先例,又是一代王侯,服飾自是按照男子扮相置辦。

    她站在殿前看似平靜,其實內心忐忑得厲害。

    “稚兒,隊伍要入宮了。”

    “子霽倒是有些緊張了。”

    同樣站在大殿門前的,還有泰王東方承。他雖然不是主角,只是他與東方稚離京在外,長兄如父,自然今日要擔任證婚人的職責。他留心東方稚好久了,這丫頭看起來像是無欲無求,實際上手上小動作超多,幾根手指隱在衣袖下不安地繞來繞去,也就近在咫尺的東方承能瞄到。

    “別發(fā)愣,隊伍在廣場前停下,你得去接。”實際上按照規(guī)矩,‘男’方該親自到女家接人的。只是東方稚身份尊貴,這一條例自當改去,變?yōu)闁|方稚到齊宮前迎接蘇許,二人須得接受百官朝拜,再一同入殿。

    “誒。”

    有些緊張的小齊王爺邁開了步子,見那車隊已經(jīng)在廣場前停妥,心又慌了不少。

    不行。

    今天可是和許兒的大日子,怎么能出差錯?

    她在心中嚴肅警告自己,連罵了自己三句,才稍微定神。她收了一下衣袖目視前方,順著白石階梯而下。

    見齊王,眾人皆跪。

    一步。

    當年石獅山下初遇,你牽起我的手那一刻起,我便拿你作為重要之人。那一年,我一十二歲,初入京都。

    兩步。

    皇兄封為儲君的那一夜,是見你的第二面。那天晚上月色極好,你坐在遠處與我相隔著何止百人,可是你一笑,身邊人像是虛無。那一年,我一十四歲,受盡恩寵。

    三步。

    當初的上元節(jié),我與你站在京都城中觀賞煙火。彤光下,你接過我親手做的走馬燈,我將你擁入懷,突然想護你一輩子。那一年,我一十五歲,情根深種。

    ……

    東方稚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朝花轎車輦而去,忽然想起不少往事。滿朝文武跪在道路兩旁俯首祝福,她手執(zhí)紅綢,心里眼里卻只有一個蘇許。

    這一天,她從來沒有奢望過能得到的。

    但既然這一天來臨了,她便會用盡心力去維護,不讓蘇許受到半分傷害。

    “請王爺入轎。”

    來至花轎前,喜婆子已將轎門打開,但要東方稚親自將手里紅綢遞到蘇許跟前,然后二人各執(zhí)一方,共同入殿。

    東方稚會意,在轎前稍微躬身,探頭入內。

    花轎里坐著鳳冠霞帔的新娘子,紅蓋頭遮得嚴實,只能瞥見新娘子露在外頭、拉扯手帕子攥得極緊的兩只手。東方稚微微一笑,鼻間嗅到一陣屬于蘇許的身上清香,不覺晃了一下心神。她把紅綢輕輕地放到新娘子手邊,低聲開口:

    “京都城的混世魔王,從今日起,只做我東方稚一人的魔頭吧。”

    她笑了一聲。

    “本小姐從來都是斯文人!”

    退出轎時,原本一臉柔情的東方稚又換回冷漠模樣,除了手上動作為了護著蘇許極其小心以外,別人根本察覺不到她的半分情意。喜婆子守在一邊會看眼色,見東方稚沉著臉,大氣都不敢出。

    文武百官還在跪著,一直跪到東方稚蘇許二人走過人群進了大殿,他們才一同站起,部分臣子碎步入殿。

    蘇許比東方稚大一歲,可是身形來看,東方稚卻比她稍微高出半個頭來。入殿后的臣子們都忍不住看一眼自己的齊王爺與齊王妃,抬眼卻見東方稚身著喜袍精神抖擻,旁邊的王妃明明蓋著紅蓋頭,步伐倒與東方稚完全一致,二人共同邁步,默契至極。

    若不是東方稚生為女子,確是天造地設的姻緣。幾個臣子都看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受氣氛感染,見到這么一幕竟然甚覺感動,老淚縱橫。

    “拜天地——”

    新人站在大殿中央一同往身后轉去,朝著殿外蒼穹躬身一拜。

    “拜長親——”

    泰王東方承此刻正在上座端坐,嘴邊掛著一絲微笑,望著她們二人朝自己拱手一拜。怎么會那么美好啊。他在心里默默感嘆。

    “對拜——”

    蘇許先行躬身,東方稚隨后;接而,東方稚先行起身,再到蘇許。

    “禮成——”

    伴隨著這一聲禮成,殿上臣子、殿外百官以及停在廣場外的喜倌們全部俯身而拜,高聲喊著:“愿齊王爺與齊王妃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駐守齊宮內外的玄武軍一并跪下,城中百姓似乎也聽到這一聲祝語,任憑是哪個巷口哪個角落,他們都不約而同地跪拜下來,朝著齊宮的方向,嘀咕一句‘王爺大喜’。南七與眾人跪在一邊熱淚盈眶,想到自家小姐終于等到最好的一刻,不禁為她高興。

    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東方稚望向身邊的人,想到自己乃是將她明媒正娶帶回府中,心里就好痛快。

    齊王爺立妃的喜宴在宮中設下,宴請百官以及有授封的夫人們。節(jié)目無非就是吃一頓大餐看幾出歌舞,除了菜式比其他宴會更加豐富、歌舞比以前更加精彩以外,其實還是一場缺了主人公的宴席。泰王東方承跑出來說齊王實在喝不得酒,就沒有出現(xiàn)場上,希望大家繼續(xù)吃好喝足,沾一沾喜氣。

    個別臣子喝多了,吵嚷著要去給齊王爺鬧新房。

    “鬧什么,這會子都這個時辰了,你想打擾齊王?”泰王第一個將他攔下,叫他還是安分些坐在這里喝酒。搗什么亂?人家兩個都是姑娘,怎么經(jīng)得起玩笑?

    再說了,鬧新房這種事有齊王府侍衛(wèi)們呢。

    東方承嘆了一口氣,雙目放空。

    他也好想跑去鬧一鬧新房啊……也不知道稚兒有沒有把那些書教的內容記住?今夜之后,可千萬別當個軟柿子王爺啊……東方承啖了一口肉,愁眉不展。

    好擔心哦。

    “小的們先退下了,恭祝齊王爺與齊王妃新婚大喜!”

    揭了蓋頭,結了發(fā),綁了衣腳,還喝了合巹酒。大婚的流程都是按照平常娶親一般對待,除了那一句‘早生貴子’沒說出口,其他的事都做全了。齊王府侍衛(wèi)們本來在新房外吵鬧的,還有一兩個闖了進來嬉笑,都被孟槐雚疏一個個揪了出去。

    東方稚倒不介懷,說鬧新房都是為了好意頭,鬧一鬧無妨。

    一來二去折騰了小半個時辰,新房內外的人才全都退下,獨留下東方稚與蘇許。

    新房內,長明燈燭光搖曳,一對新人板直了身子坐在床榻邊沿,好久都沒有說出一句話。大概是突然從那樣的身份轉為名正言順的夫妻,不大習慣?小齊王爺試探性地扭過頭來看新娘子,只見燭光映著的那張臉龐煞是好看,她許是羞了,現(xiàn)正低垂著眼睛不敢動彈,偶爾眨眨眼,抿一下唇。

    東方稚就這么呆呆地望著,也不說話。

    半晌,蘇許察覺到身邊人的熾熱目光,臉上燒紅。她隨著回望,罵了一句:“我臉上是有什么臟東西不成,何苦一直看我。”

    東方稚笑了笑,說道:

    “大婚之夜,我不看你又該看誰?”

    第106章 花燭夜

    混世魔王輕哼了一聲, 轉過頭去沒有理她。

    東方稚有些無辜。

    “婆子也說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咱們總不能一直在這床上呆坐吧?許兒,要不咱們……早點歇息?”

    換做平日, 一對新人成親之前都會有專人解說床笫之事, 口耳相傳。而如今情況不大一樣, 旁人又是以假夫妻的名義看待他二人, 喜婆自然不會多舌, 只粗略地留下一句‘隨著王爺心思吧’。

    其實喜婆原本的意思是,如果王爺要把你當姐妹看待, 那便促膝長談;如果王爺對你不屑一顧,那便自己識趣,別擾了她的興致。喜婆哪知道自己的一句話會成為莫名的暗示???根本沒想到這兩個姑娘情意綿綿好吧!!蘇許現(xiàn)今一心想著這句話,總覺得喜婆在叮囑自己要學會付出所有。

    蘇許雖然貪玩,但對于這方面……

    完全沒有認知。

    “阿稚。”

    “嗯?”

    所以她唯一會的,便是靠在東方稚的懷里, 像只小貓一樣窩在她身上,感受她的溫度。婚袍是那樣扎眼的紅,再看她們的衣袍一角早被喜婆系在一起, 眼前一切, 房中一切,全都在提醒她:今日,蘇許與東方稚結為‘夫妻’。

    東方稚怔了一下,因為蘇許靠在懷中而有些僵直。她低下頭來看她, 近距離見她今日妝容與以前不同, 唇色鮮艷,尤其吸引。

    蘇許也不再說話, 只攬著她,指尖摩挲著東方稚的衣袖。

    紅燭過半,外頭賓客的喧鬧聲漸漸減弱。又坐了一會兒,不知道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打更聲,吆喝著提醒眾人:現(xiàn)已一更天。

    “主子!洞房花燭夜可別浪費啊,怎么燭火還擱那兒亮著呢!再不珍惜,咱們幾個可得鬧新房啦!”

    “你們幾個沒皮沒臉的家伙,這時候鬧鬧什么,就不怕主子第二天起來治你們的罪?”

    “哎喲鸚兒姑娘,主子若是好好珍惜今夜,第二天哪有治我們的力氣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還說混賬話呢?”

    ……

    房門外,突然傳來侍衛(wèi)們和鸚兒的爭吵聲。

    外人應該都走了,不然這群家伙也不敢光明正大開這般玩笑。

    “這群人……”

    東方稚真是拿他們沒辦法。

    洞房花燭夜,何為洞房花燭夜呢?

    蘇許心中暗暗念著,不得其解。外頭的侍衛(wèi)們還說要好好珍惜,這又是為什么?難不成今天晚上僅有一次,以后再也沒有共處的機會?不對吧,嫁給阿稚當齊王妃,以后不是能住在王府里么。

    “主子啊主子,你不是看了好多書嘛。這會子怎么不見你參考一下書里的內容發(fā)發(fā)功了!”這件事也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一夜之間侍衛(wèi)們好像都知道了東方稚的小秘密。東方稚臊得厲害,當即站起身來想沖出房外教訓那群人,誰知綁了結的衣角限制了她的行動,這么一提腳一拉回,東方稚整個人往蘇許那邊倒去。

    雖然反應迅速偏了一下身位,但還是把對方推倒了。

    “……”

    “……”

    明明是互訴過情意,真心想著長相廝守的兩個人,大婚之夜卻如此局促,如同從未認識過。東方稚愣住了,就這么俯在蘇許身上望著她,半晌,在蘇許唇角邊落下一吻。

    “阿稚……”

    下邊的人嚶嚀一聲,東方稚便覺大腦一片混沌。

    “我在……”

    “從此以后,我們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對。”

    “你會一直陪在我的身邊嗎?”

    “會。”

    “那我現(xiàn)在,應該做些什么?”

    蘇許抬眼望她,眼眸里的一抹光就像一湖清水,稍微蕩漾,就能泛起漣漪。這該是受到老天爺哪樣眷顧的寵兒,看著她的眼睛,內心竟然會覺得寧靜。東方稚覺得自己好幸運,除了有疼愛自己照顧自己的家人以外,還能在這樣的年紀將蘇許擁在懷里,拜了天地,許了一生。她忍不住低聲一笑,一手慢慢地摸到蘇許腰間,扯下了那紅綢絲帶。

    “我也不知道,反正你想怎樣,咱們就怎樣好了。”

    熟知內情的人故作不知,一步步一點點地引導著對方釋放自己。一對正是花季的新人在新房里將感情逐步升溫,不消多久,便有一件又一件的衣物褪下丟出,動作不大,聲響極小。這窸窸窣窣的聲音維持了約一刻鐘,床榻之上隱約傳出了幾聲叫喚,又是一瞬,轉化為壓抑已久的呻|吟。

    —

    翌日一早。

    齊王新婚,按照規(guī)矩,三日之后才是齊王妃在朝堂中亮相的日子。昨天夜里泰王東方承也吩咐下去了,說齊王大婚理應玩得盡興,第二天早朝不必來了,有事改日再說;于是這天起來,主子們都非常清閑,東方稚更是難得地睡到了辰時方起,一臉疲憊之色。

    始終是年青人,初涉云雨,總會有些著魔的依戀。

    鸚兒領著幾個懂事的丫頭進了新房收拾東西,縱是知情,但看到眼前景象還是臉紅了一把。她可從未見過毫無規(guī)矩的東方稚,只是床邊的凌亂無不顯現(xiàn)出昨晚發(fā)生過怎樣的風雨,再加上主子坐在一邊默不作聲的表情,她心里更是有了答案。

    墊在床鋪里的金絲雪帕早就被東方稚自己收好了,一來這樣的物什不便被旁人看到,二來…畢竟代表著某些事情,她想自己藏好掖好。

    “回稟王爺王妃,早膳已經(jīng)備好了,正擺在前廳。”

    “嗯。”

    東方稚望了蘇許一眼,因底下人的這一聲稱呼而心情愉悅。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稚兒,我一直都覺得齊王府的廚子比我府上的好,可是我又不好要了你府里的人,只好自己跑過來蹭一頓吃喝~”與往日一樣的是,‘多事八王’依舊出現(xiàn)在跟前,而且是在東方稚自己坐下來之前,那人就已經(jīng)來到了,直接提起筷子眼放青光。

    蘇許對于東方稚的兩位皇兄都有過接觸,所以沒有被嚇到。只是她到底是初入齊王府,規(guī)矩禮儀學的不多,也不知道跟家里的章法有沒有出入。東方稚沒有多說,只揮手讓其他人退下,獨留了平時在跟前的幾個人伺候,又走上前去拉起了蘇許的手,讓她坐在自己的身邊。

    “想吃些什么?”

    “都行,我也不挑。”

    小兩口溫聲細語地說起話來。

    “主子怕王妃吃不慣齊國的東西,昨夜特地吩咐廚子做幾頓京都城風味的菜肴呢~”鸚兒見主子跟蘇許這般甜蜜,忍不住為東方稚多說幾句好話。蘇許聽了只是笑,說自己哪有那么嬌生慣養(yǎng),哪里的菜不是菜,又不會水土不服。東方稚當即哼了她一聲,說你可別小看這回事,萬一剛來齊國就身子不自在,自己會心疼的。

    一個說自己身體超好,一個說事事要小心不能胡鬧。

    一字一句,充滿情意。

    一舉一動,都……

    “你們是在剜我的心吶——”‘局外人’東方承忍不住開口埋怨了,手里捧著個碗,每次要夾東西都會看到坐對面的人旁若無人地卿卿我我。“怎么那么過分?這才第一天,你們兩個能不能顧及一下我的感受?”稚兒也太讓哥哥難過了吧,平時吃飯那是政治詩詞無所不談啊!現(xiàn)在什么情況?繞著一道菜名還能說到天長地久了。

    “你應該多吃這一個,我聽人說,這東西多吃些對身體也好。”

    “那你怎么不吃,干嘛全給我吃。你,快點夾回去。”

    “我吃很多啦,你沒嘗過,我想給你嘗嘗嘛……”

    ……

    東方承的怨氣完全被她二人無視,任憑他怎么伸冤,她們都沒有理會。“心好痛……稚兒,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稚兒你看一眼皇兄,皇兄也很想吃那個對身體好的東西……”東方承委屈巴巴地望著東方稚和蘇許,那可憐的表情,就像得不到糖的小孩子。東方稚瞥了他一眼,輕道:

    “皇兄,你倒是早日娶個皇嫂回來吶!咱們這齊國可就等著你開枝散葉了……”

    呵呵哈哈,這個忤逆的妹妹,不開口倒還好,一開口又說那種話!

    “我又不是不想娶,只是還沒有遇到適合的人啊,感情的事不能勉強嘛對不對?”東方承趁她們不注意,趕緊多夾了一口菜,扒了一大口進嘴里,又道:“再說了,國事還有一堆煩心的,別說京都那邊了,光是齊國就有一籮筐的麻煩事,我怎么放得下?”

    “不在朝堂,就不說那些事了。”東方稚笑著回應,讓他不要多說國事。東方承點了點頭,不復說下去。

    “我聽阿稚說,泰王心里……”

    “喊皇兄。”東方承連忙糾正她。

    “嗯…我聽阿稚說,皇兄心里也是有一位意中人的,而且對方也尚未婚嫁。皇兄既然一心喜歡,為何不將她娶了?”蘇許笑得意味深長。

    東方稚則是干咳兩聲,裝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東方稚啊東方稚,你這丫頭倒是時刻出賣我哦!”東方承忍不住罵了一聲,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什么意中人,只不過是一個故事罷了……沒有的,我心里從來就沒有人。”

    東方稚聞言,莞爾一笑。

    大概是怕自己的兒女情長影響了人家治理一國吧。

    我這個皇兄,真是傻。

    第107章 剪不斷

    東方稚長這么大, 沒有什么害怕的事情。

    但是成親前后,她心里倒是在為一件事情擔憂。

    就是那個莫名其妙出現(xiàn)在廣安城還各種偶遇的‘晚兒’,到底有什么目的?東方稚也不怕她,更不怕她找上門來之類。只是當這樣的事情真的發(fā)生, 蘇許坐在自己身邊發(fā)出尾音極長的一聲‘嗯’的時候……東方稚第一次產(chǎn)生了恐懼的感覺。

    “你接著說, 來找王爺?shù)娜耸钦l?——”

    這是蘇許與東方稚成親后的第二日, 孟槐進來回話, 說那個小姑娘又來找主子。本來蘇許不在現(xiàn)場的, 可是不知什么緣故,蘇許像是嗅到危險氣息一般從里面走了出來, 人剛出現(xiàn),就聽到孟槐一句‘就是上次跟主子在酒館吃酒的小姑娘’。

    東方稚百口莫辯,最后被蘇許的一個眼神直接釘在了原地,不敢出聲。

    “呃,”孟槐一時啞巴了,看到東方稚一直在跟自己使眼色, 真不知道該不該說……

    “嗯?——”

    又是一聲充滿警告意味的單字。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跟您說,反正就是一小姑娘,大概十三四歲吧?以前主子幫過她一次, 她總是找著借口來府上想見主子!”孟槐最后還是決定全盤托出, 只是話說一半,蘇許的臉好像黑了,他又連忙補救說道:“但是王妃您放心!咱們主子真的是超冷漠的,她一直都沒打算見這小姑娘, 之前是因為商討政事被打斷了好幾次, 才讓我們出去見見,她自己都沒去!”

    好可怕的氣場。

    孟槐心里直打鼓。

    怎么比覲見皇帝還要忐忑不安呢。

    東方稚坐在一邊, 表情很淡定。

    內心跟孟槐差不多。

    “嗯~原來是這么一回事~——”蘇許點了點頭,臉上依舊帶著笑。

    孟槐見她笑了,還以為自己的補救生效了;只是下一瞬,蘇許的笑容立刻消失,冷冰冰地說了一句:“告訴她,王爺今日不見任何人。”

    “是!!!!”孟槐當即嚇得倒頭一拜。

    —

    此時的齊王府后門前,晚兒又跟玄武軍起了爭執(zhí)。

    “這位姑娘,齊王府重地,不是誰都可以進的,請你退開。”玄武軍可不像侍衛(wèi)們那樣嬉皮笑臉,他們對待工作非常認真,表情也很冷漠,像是從來都不會笑。加上守衛(wèi)王府的人都是身形魁梧的漢子,他們手執(zhí)長矛守在門口,一見閑雜人等靠近當即亮出武器,毫無商量。

    晚兒很任性地跟他們周旋,五句話里五句話都表明了自己認識東方稚,讓他們放尊重。

    “王爺從來都沒有說過今天要見什么客人,我們沒有接到命令,是不會給姑娘放行的。但請姑娘自重些,別以為我們不會傷害女子。”玄武軍依舊冷著臉,任憑她沖上來也好鬧起來也罷,手中長矛仍舊擋著門口,面不改色。

    啊,這個小姑娘是齊王爺?shù)难瞿秸邌幔克闹邢氲馈?br />
    “她沒說過要見客人,可是我是她的朋友啊,你跟她說,她肯定會見我的!”

    “沒有這樣的規(guī)矩,姑娘。”

    “你都還沒有跟她說!”

    “自會有命令傳回來,你別讓我們難做。”

    “你——”

    “都別吵了!”孟槐將齊王妃蘇許的‘死亡指令’傳達給冉遺,冉遺便火急火燎地趕往后門,人還沒到,耳邊就聽到門外的聒噪聲。他連忙走出來,大聲喝道:“王爺說了,今天不見任何人!這位姑娘,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誰,找我們王爺有什么事,但是請你離開這里。”

    說實在,冉遺還蠻煩這個小姑娘的。

    這什么跟什么啊,喜歡主子嗎?瞧這盛氣凌人不依不撓的模樣哦,怎么能跟現(xiàn)在的王妃相提并論?這也太野蠻了吧,以前還以為王妃是這個世界上最任性的人(劃)想不到一山還有一山高。

    “她為什么不見我。”晚兒氣鼓鼓地盯著冉遺。

    冉遺瞪了她一眼,“我怎么曉得。”

    “她娶王妃了,我只是想給她送個賀禮,難道這樣也不可以么?”

    “賀禮可以留下,人還是走吧。”冉遺不客氣地伸出了手,被小姑娘狠狠地拍了一掌。“你不要太過分!”

    晚兒依舊氣鼓鼓地看著他,手里抱著個錦盒,一步都不肯挪。

    沒辦法。

    冉遺跟她原地對峙了一刻鐘,最后還是轉身回府。算了算了,要不還是回去再通傳一聲?……光天化日的,讓老百姓看到了,還以為齊王府的人欺負良民呢!哎……“還是讓老孟去通傳吧,那個門我可不敢進去…”冉遺小聲嘀咕。

    二次通傳的時候,殿里似乎彌漫著殺氣……

    孟槐當了侍衛(wèi)那么多年,對于這種危險感覺是非常熟悉的。只是這會子,怎么會有殺手潛進齊王府?王府里那么多人呢,不可能發(fā)現(xiàn)不了刺客吧?他帶著試探看了一下周圍,眼角一瞥,突然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一股殺氣,似乎是從蘇許身上散發(fā)出來的……

    “e——”孟槐默默地把頭埋了下去,將近親吻地板。

    東方稚咽了一下喉,背后也有點發(fā)涼。她可是見識過那小姑娘的刁蠻的,之前不依不撓吵了將近一個時辰,五六個侍衛(wèi)耍嘴皮子都沒能把她勸回去……好死不死,這個丫頭怎么又找上門來?礙于蘇許正坐在自己旁邊,她也不好親自去處理……萬萬不可!東方稚真想甩自己一巴掌。

    簡直就是生死關頭了,還走出去?怕是會被打死。

    “王爺——”

    耳邊突然傳來柔聲的呼喚,東方稚一愣神,回頭看她:“啊。”

    “人家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找您找得那么急,要不您還是出去看看吧?說不定是想給您……說點什么心里話呢?”蘇許什么時候會對東方稚說敬語了?還喊王爺……東方稚心里涼了一截,看到蘇許貌似甜美的笑容更是慌亂。“這…不好吧,其實我今天不太想出門,我腿有點兒疼……”

    “都跟她說王爺不想見任何人了,她還堅持要來……妾身倒是很好奇,不知道這個小姑娘是何方人物,長個什么模樣……”

    孟槐跪在一邊,臉已經(jīng)貼在地上很久。

    就讓他這么跪著吧,就讓他變成空氣吧,不要發(fā)現(xiàn)他,不要發(fā)現(xiàn)他……

    殿里除了殺氣很重以外,醋味也很濃啊……主子啊主子,您還是自求多福吧,誰讓您那么優(yōu)秀呢。

    “孟槐。”

    “屬下在。”怎么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呢。

    “請那個姑娘進來吧,我與王爺一同見她。”

    蘇許的笑容真的很溫柔,如果不是親眼目睹她變臉以及察覺到這濃重殺氣,孟槐肯定會傻乎乎地應好,對于即將發(fā)生的事情渾然不覺。“屬下明白。”孟槐慢慢地站起身來,一直倒退著退出殿外,都不敢對上蘇許的眼睛。

    —

    在見到那個自稱叫‘晚兒’的姑娘時,蘇許恍惚記起自己做過的一個夢。

    夢里面的阿稚,身邊也是多出來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姑娘呢,刁蠻,任性,與蘇許一樣敢直呼東方稚的名諱,天不怕地不怕。夢里的東方稚對她別提有多溫柔了,還親自背她,任勞任怨。想到此處,蘇許的心里驀地有一絲難受,總覺得夢境在預兆什么,而這些畫面,正慢慢侵蝕她的真實生活。

    晚兒敢直視她,看到東方稚的時候,眼底有幾分喜悅。

    這當中有情。

    蘇許能察覺到。

    “你終于還是見我了!”未等她們夫妻二人發(fā)話,小姑娘就先雀躍起來,不行禮,不尊稱,沒有規(guī)矩。東方稚稍一蹙眉,輕道:“不知道有何事?”

    “我跟門外的玄武軍說了呀,我說你正是新婚,作為朋友,我想給你送點賀禮!”小姑娘笑著,又看向東方稚身旁的人,問道:“這一位就是你的王妃么?”

    言語之間,似乎在刻意表明自己跟東方稚關系密切。東方稚有些不愉快,但是蘇許在身邊不好發(fā)作,只能冷聲回應她:“嗯,這是本王的王妃。”她極少自稱本王,這種口氣,向來用在朝堂之上。

    晚兒的身份她有猜過,算得上是知道結果。她不想在一切未挑明之前太過欺人,所以一再退讓。只是這個人也太不知好歹,到底是被人寵壞的孩子么……實在是讓人煩躁。東方稚剛想說些什么,蘇許卻在這時候起身行禮,說身子有些不舒服,先行退下。“許兒!”東方稚想跟上去,可是又有另一個人直盯著她。

    “你的王妃真奇怪,怎么坐一會兒就不舒服了?是不是京都城離這兒太遠,水土不服呀?”小姑娘笑起來毫無機心,可是東方稚一心想著蘇許,聽她說話便越覺煩亂。

    “沒什么事,就退下吧,本王乏了,也想好好地陪一下王妃。賀禮的話,你交給門外的人就好,他們也會帶你出去的。”東方稚拂袖而起,臉上寫滿了‘我現(xiàn)在很不高興’。她看了小姑娘一眼,對她擺出的可憐姿態(tài)不為所動:“慢走不送。”

    “哎——”

    晚兒甚至想起身拉住她,只是東方稚的腳步,實在太快了。

    她追不上。

    第108章 合家歡

    方才還殺氣騰騰的齊王妃蘇許, 回到里間之后就像變了一個人,又變成以前愛哭的混世魔王了。

    東方稚幾乎是跑著跟上,扒拉到殿門的時候氣喘吁吁,臉都紅了。孟槐跟在東方稚的后頭, 也算他反應快, 要不是看到小姑娘突然出來, 他都不知道里邊發(fā)生了變故。“哎呀主子, 您身子本來就弱, 瞎跑什么啊!您可別倒下嘍……”

    “沒事。”東方稚擺了擺手,喘了幾口氣, 又看回他:“許兒應是生氣了,我得看看去。你別讓人來打擾我,有事我自會出聲。”

    “哎,好。”

    “還有。”

    孟槐便又折回來。

    “那個小姑娘,以后不管她說什么,都不能讓她進我王府一步了。”東方稚拉下了臉, 面露不悅:“我管她是送東西還是送人呢,讓玄武軍們看著點,這個人一靠近王府就趕!最好給我整個名頭, 把這個人連同她的隨從們全部趕出廣安城!齊國境內, 我再也不想看到她!”

    “是是是是,屬下明白!”孟槐忙拱手。

    主子還是第一次發(fā)這么大的火啊……

    這對小夫妻,若是一同發(fā)火,真不知道會是個什么場景!

    進了里間, 東方稚本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地狼狽, 誰知殿里的擺設都沒有變動,還和之前的一樣。蘇許倒是坐到欄桿邊的長椅上癱著了, 背對著門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東方稚本在猶豫要不要走上前去,可是隱約傳來的一聲啜泣,讓她心里一揪。

    “許兒……”

    東方稚忙伏到她跟前來,人剛出現(xiàn),蘇許就忙著用帕子抹眼淚。“哎呀,這又是何故?”看到蘇許掉眼淚,東方稚心里就急得厲害:“那個人我把她趕了,也吩咐孟槐了,我再也不想見到她。許兒你莫這樣,好端端地怎么就哭了呢?”

    東方稚歪到椅子上想跟蘇許躺一起,可是蘇許卻很執(zhí)拗,非要推開東方稚,要她起開。

    “許兒……”

    “你走開,我才不要看到你,走開些……”

    “哎喲,許兒你別這樣。”

    “你跟那個小姑娘玩去吧,你也別理我……人家比我好看,還比我年輕!再過個幾年我老了,她可正是花季!反正齊王爺能娶王妃了,再娶一個又何妨……”

    “這是哪里話!”東方稚嚇得不輕,伸手一撈將蘇許抱在懷里,死活也不肯放開。她也急得要哭了,甚至有些結巴:“她哪里比你好看了,一點也不討人喜歡!許、許兒你別這樣說,我此生此世,只娶你一個人的!她不好,她一點兒也不好,什么都比不上你!”

    “我才不信你。”

    “我發(fā)誓!”

    “不聽!”蘇許一把抓過東方稚的手,惡狠狠地咬了一口。

    東方稚皺著臉,不敢叫出聲來。

    “……”蘇許一邊咬著她的手一邊看她,見東方稚疼得五官全皺一起卻不敢叫苦,心中一軟。“你傻么,你就不怕我把你咬得出血?”到底還是怕她疼,蘇許慢慢地松開了牙,只是仍舊氣鼓鼓的模樣,有點兒像舟伯養(yǎng)的魚。

    “許兒心疼我,不會把我咬疼的。”東方稚咧開嘴笑了,見蘇許態(tài)度放軟,忙重新抱著她。

    別人家都說,剛成親的人如膠似漆,打雷都劈不開呢。

    怎么跟許兒在一起,成親不過第二日,就能吵成這個模樣?東方稚有些心疼地抱著自家媳婦,回想起方才那小姑娘咄咄逼人的模樣,心想,這的確是委屈了許兒了。蘇許好歹是她的齊王妃,明媒正娶十六人大轎進王府的妻子,可是一個陌生人,卻能隨便進入王府,不行禮也不問好,隨手一指,說‘這就是你的王妃?’……想到這一幕,東方稚突然明白蘇許的感受。

    如果邱澤林指著自己說一句‘這就是你的夫君?’…

    估計這一刻,東方稚會派人砍了他的頭。

    蘇許的心情大概也是如此罷。

    —

    入夜時,為了撫平蘇許日間的情緒,東方稚笑著拉她在王府中游走。小齊王爺可算是費盡了心思討她開心,一路上看到哪個小廝丫鬟都要跟蘇許介紹一通,偶爾逮到了兩個侍衛(wèi),也叫他們使個輕功爬樹表演一下撒樹葉。蘇許總算笑了,說東方稚沒個正經(jīng)。

    人家侍衛(wèi)習武是為了保護主公,是為了抵御歹人,怎么能是表演耍寶呢?

    “反正以前也沒少叫過他們這樣做,只要能讓你開心,我親自爬樹也無所謂。”東方稚輕道。

    蘇許不理她,回過頭去勾唇笑了。

    小夫妻就這么在王府里晃悠著,不一會兒,二人便來到一處別院。這地方似乎與其他院子不同,東方稚一見,當即雀躍起來,扯著蘇許說‘你別看你別看’,嚷嚷著要蘇許閉眼,然后親自帶她進去。

    “什么地方那么神秘啊?”蘇許乖乖地合上眼,也不知道這幼稚鬼在玩什么把戲。

    “你進去了就知道了。”東方稚笑著,另一頭小心翼翼地牽著蘇許的手,讓她注意臺階。這別院實際上是孟槐與雚疏的住處,他二人成親后特地劃出來的地方,加上現(xiàn)在多了個小寶貝,闔府上下都對這一家三口特別優(yōu)待,白天時候,小院里特別熱鬧,多的是小齊念的干爹干媽。

    蘇許沒來過,也沒見過小齊念。

    而東方稚對小齊念特別好,于東方稚而言,她恨不得將這世間所有的美好都留給蘇許,所以小齊念那么可愛,東方稚也一定要她見見。

    “好啦,你現(xiàn)在可以睜開眼睛了。”

    蘇許張眼望去,只見自己已經(jīng)進了屋子里,地方蠻寬敞,布置得很溫馨。再往前看,孟槐正抱著一個孩兒站在她二人跟前,小孩子使壞地伸出手臂搖晃,孟槐只是笑,用臉頰蹭了蹭她。

    “屬下見過主子,王妃。”孟槐抱著小齊念分身不暇,見東方稚來了,有些無措:“雚疏方才出去了,這會子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主子您先坐,王妃也坐。”

    “哎,你就別跟我那么客氣了,坐什么坐呀。”小齊王爺反倒是拉著孟槐讓他坐下,然后招呼蘇許:“來,許兒,你瞧!”

    蘇許滿眼驚訝,慢悠悠地靠近他們,有些好奇地瞄了瞄孟槐懷里抱著的孩子。

    這是……

    蘇許抬眼看了一下東方稚,又看了看孟槐抱著的小人兒。

    “這就是孟槐和雚疏的孩子呀,是個姑娘,叫齊念~”東方稚笑得很是開心,介紹完畢之后,當即湊到小齊念跟前吚吚嗚嗚地逗弄她。“哈哈哈哈哈哈小齊念怎么那么聰明呀,你瞧,我一笑,她也跟著笑哎。”

    “幼稚鬼。”蘇許嗔罵她,但是也忍不住跟著一起笑。

    “哈哈哈哈哈哈主子,您這個也太逗了。”

    “哈哈哈哈,我還有更厲害的,真的。”

    “不要,你這個好難看哈哈哈哈哈哈哈……”

    雚疏還沒進門,就聽到房里傳來的一陣笑聲。咦,那么晚了,主子過來了么?她推門而入,看到的畫面竟然是他們三個給互相畫鬼臉逗小齊念。“……”嗯……他們三個人,大晚上的這是在干嘛?雚疏干咳了兩聲,輕道:“都什么時辰了,怎么還在這里鬧呢?”

    “雚疏!”

    “雚疏姐姐!”

    東方稚與蘇許一同回過頭來,雚疏更是忍不住了。

    “噗——”

    雖說是兩個花臉貓,可是她們二人同時出現(xiàn)的胡桃眼又是什么情況?“今日哭過了不曾?瞧瞧這眼睛,該叫人拿雞蛋來揉揉……”雚疏不禁回想起好久以前,蘇許因為邱澤林被賜婚的事哭得厲害、然后她來東方稚,東方稚又哭得厲害的事……那會兒也是兩個胡桃眼,和現(xiàn)在完全一樣。

    而與當時不一樣的,大概就是經(jīng)歷完全改變了。

    “等我回去了,就叫鸚兒和南七給我們揉眼睛……雚疏你先過來看,小齊念還在笑呢……”

    “好……”

    雚疏又好氣又好笑,順從東方稚的意思,參與到這場混戰(zhàn)中。

    她望了一下笑得開心的蘇許,又望了一下笑得開心的東方稚,感覺內心總算是放下了一塊大石。時隔多年,那個在睡夢中掉眼淚的小世子終于不再哭了,也終于,找到了一個會陪伴她很久很久的人,多好吶。

    念兒,你也會的。

    雚疏沖她一笑。

    第109章 連坐刑

    也不知道是機緣湊巧還是有意為之, 就在東方稚立王妃后不久,京都城那邊忽然傳來喜訊,說皇帝的一位妃嬪身懷有孕。

    人脈單薄的東方家,在這時候, 竟然又添一位新成員。

    皇帝知道后龍顏大悅, 先是封賞了那名有孕的妃子, 接而像是無意地提了一句‘果然齊王立妃一事辦得巧妙’。這是何意?機靈的臣子們都明白皇帝的心思, 先后將這樣的話傳了下去, 加上后來皇帝大開糧倉救濟貧瘠州府,百姓們對皇帝感恩戴德, 更對齊王多了一分尊重。

    搞定民生,閑話自然少了很多。

    東方稚接到太子送來的信函時,感慨萬千。

    德昌二十七年五月,日漸趨暑,流寇四起。

    齊國西南邊的幾處小城鎮(zhèn),先后都出現(xiàn)了大批流寇鬧事, 大概是暑日無聊或是人心燥亂,鬧事者一波接一波,民不聊生。兩位王爺接到情報后幾日愁眉不展, 最后二人在書房內商量半日, 又召集了幾位大臣進宮定奪,立下了連坐之刑。所謂連坐,便是在齊國境內,五家親鄰為一伍, 當中若有一人犯事, 連坐刑將會涉及五家內所有人,或是從軍或是為奴, 皆難逃一罪。連坐之刑,為了警醒百姓勿做惡事,更鼓勵百姓揭發(fā)親朋犯罪,但有主動報官者,可免刑罰。

    這樣的決定,在那個月里平定了不少禍事,卻也因為連坐牽連甚廣,有不少無辜百姓鋃鐺入獄,頗為可憐。

    齊王東方稚掌政未深,對于連坐之刑,心里總有一種愧疚感。又是個敏感深沉的人,一連看到幾伍人被判決后,夜里在寢殿總做噩夢,夢見那些無辜的人變成冤魂找自己償命。

    又一夜,東方稚夢中驚得坐起,驚呼醒來時,額頭上布滿了汗。

    “阿稚…”

    蘇許被她這番舉動嚇到,見她臉色發(fā)白,不覺擔憂:“是不是又做了噩夢?”

    “沒事…只是一時熱了,才醒了過來……”東方稚還未緩過神,卻也對蘇許一笑。她不想蘇許擔心自己,朝堂的事更不會跟她說。只是蘇許性子聰明,沒等東方稚提起就聽聞了外間變故,知道她心里有所虧欠。

    奈何自己的身份并不能替東方稚分憂罷了。

    “你不說,我也知道的。阿稚,我不懂國家大事,但我知道你做的決定不會錯的,有些事不要太過執(zhí)著,你幫不了那么多人,總要犧牲。”蘇許擦了擦她額上的汗,親吻著她的臉頰,又道:“東方稚可是一個無所畏懼的人,即便心里有石頭壓著,還有我呢,不是么?”

    東方稚回望她,吁了一口氣。

    她也很想親口對蘇許訴說自己的委屈,只是多年立于高位讓她養(yǎng)成了不輕易示弱的習慣,哪怕親密無間,她也不想多說。蘇許是快樂的人,沒必要讓她變得不愉快。所以到了最后,她也只是輕輕地靠在蘇許懷里,那副看似嬌弱的女兒家姿態(tài),已經(jīng)是她示弱的最大限度。

    蘇許擁著她,低聲哼唱童謠。

    “不會做噩夢了,快睡吧。”

    “嗯……”

    東方稚合上眼,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只是事情總往自己不想看到的一方面發(fā)展。

    次日上朝,有大臣回稟,說國都廣安城中有人犯了謀殺之罪,按照連坐之刑,其屬五家應當判刑,遠親鄰居需要發(fā)配充軍,至親需隨同犯事者一同入獄,聽候問斬。

    東方稚聽了這話,沉著臉沒有表態(tài)。

    “廣安城作為齊國國都,竟也有人知法犯法,理應用刑。”泰王東方承瞄到東方稚臉上的不自然,只是未受波動。

    “泰王所言極是。”右相常五味出列,躬身說道:“此人明知我國頒下連坐卻罔顧法紀,可見此人動機不純。臣附議,希望王爺將其伍嚴懲,以正我國刑法之威,彰顯公平。”

    “他……”

    “準了!”

    東方承的話一下子掩過東方稚的音量,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

    東方稚嘆了一聲,聲音極輕。

    早朝退后,東方稚本要回府,卻被東方承拉去了書房議事。甫一進門,東方承便開門見山道:“稚兒,今日朝堂之上處決的那一樁連坐,你可是怨恨皇兄心狠手辣?”

    東方稚抬眼望他,點了點頭。

    “那稚兒認為,這樣的事應該怎么判刑?”

    “這……”東方稚遲疑了一下,說道:“犯事之人的確該死,殺了一命,理應償命。只是他的兄弟至親未曾犯事,說不定一生里不曾作惡,是個良民。子霽只是覺得連坐太過重了,一人犯法,就連住在旁邊的鄰居也受牽連,是否不當?”關于齊國的事,兄妹二人一向坦言相告,彼此若有不對當場指出,相互督促。這一次,東方稚心里的愧疚感太大了,她根本沒有心思去考慮這條刑法是否符合國情。

    東方承聽了,神色有些凝重。

    “皇兄……”

    “稚兒應該明白,連坐之法并不是用于所有罪項,犯事輕的人不會牽連他人,能害到別人的只是那些傷了人命、做了惡事的歹人。”

    “子霽當然知道,”東方稚蹙眉,“只是后者也不一定需要這般。”

    東方承嘆了一口氣。

    “稚兒,你太心軟了。”

    見東方稚依舊放不下這件事,東方承便跟她講了一個故事。

    不知道是什么年間,也不知道是哪個君主當皇帝,在那一段時間,天下大亂,流氓強盜到處都是,他們燒殺擄掠無所不作,搞得中原大地烏煙瘴氣,百姓哀聲怨道。后來一次皇帝發(fā)兵鎮(zhèn)壓暴動,因為前去征戰(zhàn)的將軍很會打仗,不費多時便把當中幾個強盜頭目俘虜了,押往京城判決。皇帝對這些人恨得厲害,當即下旨處斬,沒有回轉的余地。

    本以為事情會在處斬之后慢慢得到解決,誰知不如所愿,那幾個被抓的強盜頭子親朋們?yōu)榱颂婕胰藞蟪穑娂娂尤肓唆[事大軍,一發(fā)不可收拾。也有部分不打算鬧事的人,見皇帝對付流寇只不過是殺幾個領頭人,故也為了一些瑣事在各地搗亂,橫行霸道,欺壓一方。

    當壞人的良民越來越多,不屑朝堂的人也越來越多。

    等到皇帝打算派兵將地方上所有鬧事者殺個干凈的時候,揮旗淪為賊子的人已經(jīng)起義建軍,說當今皇帝濫殺無辜,不顧百姓生死;后來他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跟朝廷開起了戰(zhàn)火,戰(zhàn)火一燒便是四五年,國家千瘡百孔,即便平定禍事也到了氣數(shù)將盡的時候。不出兩年,這個王朝便滅亡了,歸根結底,都是因為一開始的那波流寇。

    故事結束,東方稚似懂非懂。

    “皇兄跟你講這個故事的用意,不是說現(xiàn)在那些賊子有顛覆朝堂的能力,也不是說天下百姓糊涂。皇兄只是想告訴你,每個人心里都會抱有一絲僥幸,處事不嚴,只會讓某些人鉆了空子,得寸進尺。所謂連坐,為的是殺雞儆猴,為的是斬草除根。你可聽說過千里之堤潰于蟻穴?能用上連坐之刑的人都不是什么良善,他們的親友即便無辜卻也有包庇之嫌,作為掌權之人,必須要把事情處理干凈。”

    東方承自小在宮中長大,多年來又被大臣惡意推入立儲之爭,見過不少丑陋事。他的心態(tài)比東方稚要好上許多,愧疚或者有一二分,只是他深知自己不得不這樣做。

    他能理解東方稚,更明白這個家伙是個心軟的姑娘家,處事不比男子干脆。

    “子霽偶爾也有想過,坐上高位的人必須要忍受一份孤寂,想事情要比任何人想得全面,否則就不配坐這個位置。”東方稚有些感慨,但聽過東方承的話,似乎好受了很多。

    “做大事的人,總要學會犧牲,有舍才有得。稚兒,王朝總有更替,人生也必有老死,咱們作為當中掌握生殺大權的人更要妥善行事,不能讓惡人覺得咱們好欺負。若說到無辜,咱們從一出生就已經(jīng)比別人多了一重罪孽,如果可以為了更多的人過得好,讓少部分人受罪也是無可奈何之舉啊。”

    東方承所說的罪孽,指的是他們生于帝王家,自小凌駕他人之上的權勢。

    是啊。

    其實打一出生,他們便有過錯。天子也不過是凡人,王爺也只是有血有肉會哭會笑的普通人罷了,但卻因為王朝因為身份,他們從小身份尊貴受人擁戴,一直接受著其他人的付出,享受一切。自古多情無帝王,如果做什么事都要顧及到所有人的感受,那么這一件事一定做不成。

    東方稚明白當中道理,細想了想,這連坐雖然嚴重,但也的確是現(xiàn)今最好的解決辦法。

    她只能忘卻那些莫名冒出來的不安與愧疚,抱著掌權者務必為天下著想的念頭,重新認識政治是為何物。她感激東方承教會了她那么多,也多虧東方承在大臣面前、私底下對她的提醒。

    “當王爺真是累,要學習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東方稚癱在椅子上滿臉疲累,覺得腦袋都要炸開了。

    第110章 河東獅

    德昌二十七年, 端午。

    過節(jié)的時候總是比較熱鬧,不像平日無趣,日復一日的無味。大家都在盼著過節(jié),任憑是什么, 他們就能籍此搗弄一些不一樣的氣氛, 讓自己歡樂起來。當然了, 這種情緒對于某些人來說是不存在的。這其中典范, 便有齊王府里的一對小夫妻。

    “東方稚!你站住!”

    “不要!”

    “你憑什么說我做的包子不好吃!給我說清楚!”

    “真的差了一點點嘛……”

    “你有本事站我面前說!”

    “不要!”

    ……

    為了防止禮官指責齊王妃蘇許出言不遜, 東方稚特地把府上的禮官撤了,不讓他們在跟前晃。而小齊王爺跟齊王妃每天鬧得雞飛狗跳的戲碼呢, 府里的人也看慣了。

    知情人眼里,是笑著搖頭,說她們打是親罵是愛。

    其他人眼里,則是連連感慨:喔,這個混世魔王真的有點本事哎,竟然直呼王爺名諱!瞧瞧咱們齊王爺東躲西藏的模樣, 真可憐吶……若不是怕皇上怪罪,怕是早就休妻了吧?

    端午節(jié)一早,齊王妃就因為包子好不好吃的事跟齊王爺扭打起來, 二人從寢殿鬧到后花園, 呼啦呼啦地跑了好幾圈,喘都不喘的。

    這可累壞了那些負責暗中保衛(wèi)安全的侍衛(wèi)們。

    “哎喲,咱們小主子什么時候那么能跑了?”今日當值的鹿蜀叫苦連天。他已經(jīng)在寢殿以及后花園附近的屋頂上跳了好幾個來回,剛才一時分神險些沒腳滑摔死!不得了。他扶著自己的老腰扭了一下, 捶了幾下:“下午得讓別人接一下我的班, 不然我會掛掉的……”

    “你站住!”

    “嘻嘻,你追不上我~”

    還沒來得及再喘一口氣, 那二人又開始了追逐戰(zhàn)。“啊!”鹿蜀絕望地大喊一聲,終是無奈地繼續(xù)跟上。

    “東方稚!”

    混世魔王蘇許實在是敵不過她。

    畢竟齊王府的地形,東方稚比較熟悉。那人雖然體力不算特別好,只是每回蘇許追趕她的時候,她就會鉆各種捷徑小道,一次又一次擺脫蘇許的“魔爪”……不行,再追下去形象都沒了,王府里的人可都圍著她們看熱鬧呢!

    東方稚倒也識趣地停了下來,只是她依舊離得蘇許遠遠的,躲在一盆花后頭,伸出半個腦袋來瞧她。

    “我會吃人么?”蘇許哼了一聲。

    那腦袋瓜子搖了搖頭。

    “那你躲我干什么。”

    腦袋瓜子稍微伸了出來,委屈巴巴道:“你再欺負我,我這王爺?shù)哪樏婢蜎]有啦。”說完這句,腦袋瓜子又縮了回去,仍舊露出半邊。

    蘇許心里又好氣又好笑。

    她的阿稚怎么每天都那么可愛?

    “別躲著了,不說你就是了。”蘇許難得放軟了語氣,想溫柔點。誰知那人還是一步不動地杵在原地,她便又忍不住一聲高喝:“出來!”

    東方稚聽得腿抖了一下。

    端午佳節(jié),齊國各州府往廣安城送來賀禮,泰王東方承正在齊宮忙著應付大臣。他對臣子們的說辭是齊王今日身體不便故不能出席——如果他知道東方稚今天不僅沒有不舒服還活力充沛跑了小半天的話,肯定又要仰天哭嚎,說自己被兩個小丫頭欺負。

    東方稚瞪了一眼遠處看熱鬧的下人,眾人紛紛散開。

    雖然這眼神是毫無殺傷力的。

    “之前孟槐他們提醒過我,說平日里別讓你操勞過度多到外邊走走,只是你今日也走太多了,身子本來就弱,還是不要再跑動……”蘇許見她走過來,便伸出手來拉她。東方稚是一只耗子嗎,像是把蘇許當成了貓,一有不妙就瞎跑。她無奈地將這小耗子拉到跟前,替她擦了一下汗。

    這樣的天氣,太陽底下跑那么急,病了可不是小事。

    蘇許忙又呸了兩聲。

    不會病的,亂說話什么。

    “嘻嘻,不要緊。”

    東方稚見她不計較‘包子不好吃’這件事,忙綻放笑容一臉討好:“許兒,今天端午呢。雖然廣安城的粽子不比京都城多式多樣,但味道仍舊不錯的!你想吃么,我讓廚房做些?”

    “就算你不說,廚房那邊也會做了送來,何必特地通傳?”蘇許替她整了整衣襟,嗔怪地望她:“不是說不能太過親近嘛?可別讓人發(fā)現(xiàn)了你這齊王爺?shù)男∶孛埽綍r候賴我頭上可不好。”

    “誒,我怎么會。”

    “你想做什么事情是不能的?”

    不在人前太過親近,是東方稚與蘇許大婚后不久,東方稚親口說的。說是因為現(xiàn)下迂腐的人太多了,女子成婚到底觸及了他們的底線,如果不注意些反而高調行事,那她們就會一直被人擺上臺面。

    被動角色,只能收斂些,等日子長了,大家就不會留意這方面了。

    東方稚聽她這話卻咯咯地笑了,柔聲道:“我希望王妃無論是殿里還是殿外都能同樣溫柔,這一點,卻總是不能如愿呢。”

    蘇許聽出了她話里的另一層意思,不禁臉頰泛紅。

    黃昏時分,東方稚領著蘇許穿過自家王府后花園,從一月拱門而入,進了泰王府。東方承為長兄,今日佳節(jié),東方稚作為后輩自然要攜眷前往。

    “攜眷前往……”

    東方稚在底下人提醒的這句話里特意揪出四個字來,干笑好久。

    泰王府內,泰王東方承正在院中漫步,見妹妹拉著小娘子遠遠來了,忙笑臉迎上,說今夜宴席已經(jīng)準備好,就差濃情蜜意的一對璧人了。東方稚嗤了一聲,笑著:“皇兄今日怎么不說自己飽受傷害了?反倒是那樣大方,作為主人家也要到跟前來迎。”

    “在你眼里,我就那樣不堪一擊?”東方承哼了一聲,低頭瞄見東方稚與蘇許十指緊扣的手,搖了搖頭:“小把戲,小把戲……”

    內心:我就說不要再跟這兩個丫頭同時出現(xiàn)了!每次都拉手!拉手還每次都十指緊扣!扣扣扣平時在府里還沒膩歪夠嗎!嫁出去的妹妹潑出去的水,誰來救救我這個孤寡王爺哦……

    東方承一臉微笑地望著她們,躬身朝里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端午晚宴,泰王豪氣地讓人備下五十五道菜肴,每一道都美味別致,色香味俱全。東方稚與蘇許入座,險些被這架勢嚇到。

    宮女太監(jiān)魚貫而入,一人手捧食盒一人負責擺盤,看樣子還未布置完畢。東方稚驚了,剛要說泰王奢侈無度,那人卻又另外拿了一壇子酒出來,笑說:稚兒你可知道,今夜這宴席是在效仿何人?

    東方稚便又將嘴邊的話咽回去,一臉疑惑。

    “下去吧。”

    “是。”

    屏退了周圍閑雜人等,東方承一屁股坐回位置上,沉聲道:“廣安城一大戶,方家。”

    東方稚默然。

    蘇許對于方家,略有耳聞。

    雖說她這身份接觸不到齊國政事,只是東方稚平日總會派人查探方家的事,心腹侍衛(wèi)在王府中各種來往,她再裝懵懂,也會有幾分了解。

    同是東方家親族,本已沒落,卻在數(shù)年前于廣安城拔地而起,更甚與齊國臣子有密切聯(lián)系。聽聞這方家極為奢侈,不管是用度以及住宅都按著貴族標準配備,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方家大宅是廣安城里第二個王府。

    可想而知,東方稚以及東方承心里有多忌憚他們。

    “那家人竟然那么放肆,在廣安城活得像個土王爺一般?”東方稚接過泰王的一杯酒,眼神復雜,“只怕再多兩年,這家人就要爬上高位,操控政事了吧。”

    “你也說了,區(qū)區(qū)賊子不必多慮,既然把他們當流寇,咱們擔心什么?”東方承笑了,說道:“法子我也想好了。現(xiàn)今左右二相在朝中不是斗得厲害么?咱們一人見一個,跟他說幾句方家的事讓他們解決,不用咱們動腦筋,底下人自會去做。”

    東方稚溜了溜眼珠子,沒有答話。

    她只是在怕。

    怕朝中的人早有不怕死的跟方家報信,甚至里應外合玩一把權力游戲,將齊國朝堂耍個團團轉。當然了,那方家老爺子估計沒這能力,后半部分應是多慮。

    “稚兒,給個答復?”

    “我只怕朝中有豺狼。”

    “那你就不懂了。”

    東方承給她又斟一杯酒,一手把玩著自己的琉璃杯,一臉意味深長:“你給我放心吧,這一戰(zhàn),咱們就是坐山觀虎斗,不會被傷到分毫。太子哥哥那邊我已傳信了,他在京都城給咱們加油打氣,必要時候,會幫幫咱們……”

    若是行禮斗不過方家的老狐貍,那咱們就動武。給人安個罪名有多難?只要事情鋪墊得好,又是有頭有尾,不怕下面的人反對!殺雞儆猴這種事明眼人一看就懂,他們才是皇族正統(tǒng),那幾個跳梁小丑能有幾日風光。

    東方稚與東方承兩個談起方家的事便是滔滔不絕,聊了大概有小半個時辰,回過神來,殿中另一人蘇許已經(jīng)準備動手吃第五個不同味道的粽子。

    東方稚愕然看她。

    “那個……”蘇許咽了一口粽米,嘴里含糊不清:“我就是隨便嘗嘗……”

    第111章 夜來聲

    端午過后, 幾日暑熱。廣安城好不容易盼來幾場大雨消了悶熱,這日東方稚從房中批閱奏折出來見下起了雨,心情一時愉悅。雨水落在地上,冷熱交織而冒出的熱氣一股腦上升, 小半時辰后, 天才涼了下來, 雨聲未斷, 陣陣涼風。

    “這場雨倒是下得及時呢。”

    東方稚站在廊邊深呼吸一口氣, 盡是泥土青草香。

    孟槐遠遠地走來,看到東方稚在門前遠眺, 便知道她今日已經(jīng)處理完公事。當下便不作耽誤,小碎步地跑了過來,擠到侍衛(wèi)們跟前。

    “主子。”

    “嗯?”

    “王妃說今天晚上讓廚子備了一樣新鮮糕點,主子必定沒嘗過的,特地讓小的來傳信,叫您晚上早些過去。”

    “喔?”

    東方稚回過身來, 挑了挑眉。

    在旁人眼中,東方稚與蘇許,那是姐妹情深。

    王府里尚有大部分的下人不知道她們之間的事, 雖然東方稚刻意換過心腹, 泰王那邊也留了可以信任的人,只是王府到底太大,各地方做事的人也有很多,保不準會有敵對之人派來的眼線。在下人面前, 東方稚盡量克制自己的表現(xiàn), 只在回了自己寢殿之后才放松些,以免露餡。

    想來也是滑稽。

    明明已經(jīng)是王妃, 卻搞得偷雞摸狗一般。

    “王爺!”

    還沒走到寢殿門前,南七那丫頭就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張開雙手,想把東方稚攔住。小侍衛(wèi)們見了,當即沖上去喝道:“放肆!”

    “無妨。”東方稚微微一笑,見南七這個模樣,便大致猜到殿中有可能發(fā)生的事。她也不戳穿,就這么靜靜地陪南七在寢殿門前站,兩人大眼瞪小眼相對無言一刻鐘,最后東方稚才輕聲說道:“如何,現(xiàn)在能進去了嗎?”

    南七瞄了瞄后頭確認,方收起了手。

    不知道她那賢良淑德愛打人的齊王妃,今天給她準備了什么驚喜?至于如此神秘。

    東方稚慢悠悠地走進殿來,倒見鸚兒也守在門口,畢恭畢敬的樣子。她朝東方稚笑了笑,行了個禮,又道:“主子今天回來得那么早?”

    “恰好處理完事情,下了場雨出去瞧瞧,孟槐就過來請了。”東方稚瞧了一眼這灰蒙蒙的天,舒心地吁了一口氣:“總算是下雨了,再這么熱下去,我都害怕地方干旱……”

    “主子您又開始了。”見東方稚要提起政事,鸚兒忙將她打住:“快些進去吧,王妃等著您呢。”

    “好。”

    進了門來,身邊人都退了下去。

    鸚兒與南七并沒有在跟前伺候,大概是得了蘇許的吩咐心中有數(shù),從東方稚踏入房門那一刻起便各自去忙,不見蹤影。而東方稚才跨入門檻,只見殿內燭光零星,除了右手邊一方飯桌上點了燈以外,其余地方都沒有光亮。

    “許兒?”

    這看上去卻不像是什么神秘驚喜,說句實在話,還有點瘆得慌?東方稚在門口停住了腳,打量左右,不曾發(fā)現(xiàn)第二個人影。

    “許——”

    “站在門口干嘛,倒是過來。”

    蘇許的聲音突然在一片漆黑中響起,原來是她坐在飯桌后頭,燈下黑,東方稚沒有發(fā)現(xiàn)。“你怎么不聲不響地坐在那兒,見我進來,卻也不說話?”東方稚責怪地嘀咕兩句。

    “我那么大個人坐在這兒你沒發(fā)現(xiàn),反倒是怪起我來了?” 蘇許哼了一聲,另一邊卻是扶她坐下,貼心地遞上碗筷,沖了茶水。“天氣熱,想你也沒有吃飯的胃口。這是特地讓廚子做的幾樣點心,夜里吃幾個,也抵得上一頓飯食。倒是不要吃多了,不然積食,夜里又該睡不安穩(wěn)。”

    蘇許自進了齊王府,性子就變得溫和起來,對東方稚的叫罵聲也少了,偶爾幾句暖心話,就像小羊羔一般毫無殺傷力。東方稚有些不適應,但也樂于見她有此改變。

    她的大魔王,只不過是還沒遇到能發(fā)暴脾氣的點罷了。試試讓她看到那個沒點禮數(shù)的小姑娘?保準蘇許立刻爆發(fā),左手抄起椅子右手拿起木棍對著那人就是一頓毒打。也許描述有點過了……東方稚出神地望著糕點,但又忍不住為自己的想象點點頭:不是沒有可能。

    “怎么了?不想吃?”

    “沒有,想起一些事罷了。”

    東方稚笑了笑。

    政事再怎么繁忙再怎么讓人頭痛,蘇許始終是這孤海里難得溫暖她的一束光,在她夜里回到寢殿時可以放松自己,不至于一閉上眼,就是滿腦子黨派之爭、官官相護、悲慘民生……說起來她也好久沒有跟蘇許有什么親昵舉動了,唔,不妥。

    作為一個盡責的王爺,她應該跟王妃保持親密。

    東方稚咬著筷子又開始走神。

    “阿稚?”

    “……”

    “阿稚——”

    “嗯?”

    猝不及防的,蘇許站在東方稚身后,伸手擋住了她的眼睛。大魔王咯咯地笑著,俯在她耳邊溫聲細語:“我給你個小禮物,你可不許嫌棄。”

    “禮物?”東方稚順從地坐著,眨眼睛的時候睫毛碰到蘇許的手心,鬧得她怪癢。“要把你自己送給我?”

    “呸。”蘇許啐了一聲,輕道:“那我本來就是你的,還需要送么……”

    東方稚笑了。

    心里講了一句傻子。

    蘇許的手松開時,落在東方稚眼前的,是一個香包。繡工很精致,圖案紋樣也特別,布料絲滑,透著淡淡清香。東方稚先是怔了一下,爾后伸手接過,寶貝似的捧著,細細端詳。

    蘇許送過很多東西給她,只是心中所念,總是缺了一樣。

    今日見這香包,東方稚可算找到了答案。

    “以前剛認識你的時候,你就做過一個香包。只是那會兒,你要把它送給邱澤林,滿心滿眼,裝的也只是他。”東方稚笑著,心里已經(jīng)沒了過往的芥蒂,“我還以為自己不能享受這般殊榮呢,不曾想,今日倒得了?”

    蘇許沒有想過她會提起這樣的事,聽她說了,一時愣住。這呆子,原來自那會兒就記仇了么?還以為她忘了這回事呢。“那都八百年前的舊事了,提起來做什么?順便也跟你講,邱澤林后來把香包還我了,我也沒要,直接扔了河里。”她也不掖著,徑直說出心底話。東方稚聽了,心中果然像是放下一塊大石,笑得更開懷了些。

    “你心里還在介意那人?”

    “為何不介意?”

    “都過去了……”

    蘇許蹙眉,東方稚直接將她拉在懷里,抬起眼來看她:“本王那樣在意的一個人,卻被人視若草芥毫不珍惜,難道不介意?幸而本王最后還是得了你,不然的話,哪怕你嫁去了邱家,一日不好,本王也要帶人搶親去!”

    小齊王爺說得認真,甚至一臉嚴肅。蘇許噗嗤一笑,說她當了王爺那么久還是幼稚,腦子里盡想一些不可能的事。

    “搶親那是鬧著玩的?做這種事,可影響了王爺您的名聲。”

    “我說過,為了你,遺臭萬年都可以。”

    東方稚滿眼灼熱。

    二更天時分,鸚兒尚在后頭院落里浣洗衣物。都是一些東方稚的貼身之物,鸚兒從來不放心交給其他丫頭收拾,所以一直以來她都親力親為,免得出了什么岔子。洗完衣服后,鸚兒親自晾了放好工具,才一臉疲憊地走回前院,剛拐過彎來,就瞄到一個可疑的身影。

    “誰?”

    鸚兒警惕地靠后。

    那人影心虛地縮了一下,三步并兩步朝她蹦過來,做了個手勢讓她噤聲。“噓!!是我!”

    走到月光下,鸚兒才發(fā)現(xiàn)這心虛的人影竟是熟悉的人。“南七!”她忍不住叫了一聲,見她那么慌張,便又壓低了聲音,責備道:“三更半夜的不去睡覺,這會子蹲在門邊干什么?虧得是我發(fā)現(xiàn)了你,周圍好多侍衛(wèi)守夜呢,萬一把你當成了賊,那可沒有情面講,一刀剁了的。”

    “哎喲,我也沒干嘛……”南七支支吾吾地,也不敢看她,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她心里藏了事。

    鸚兒拉了她走,南七卻神神秘秘地不愿,非要拉她留下。

    “七丫頭,怎么了。”

    “我方才……聽到殿里有些聲響。”

    “什么聲響?”

    “不知道怎么說,感覺哪里怪怪的……王爺平時是不是有打人的習慣啊,我怎么聽得里邊孫小姐在叫喚呢?”

    起初,鸚兒還沒聽懂她說的話,后來轉念一想,心下明白。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釋,只能先把她拉下去。南七這人又是實心的傻,半天都不愿走,直到鸚兒再三擔保蘇許沒事,她才傻乎乎地挪腳,跟著鸚兒回房。

    “你呀你,今天差點闖了大禍!!”

    “我怎么了?”

    南七呆呆的看她,不知所云。

    “成了親的人,能做的事有什么,你也不知道?這種事,平日應該有嬤嬤教導呀,相府那么大,就沒人跟你提?”鸚兒委婉地解釋著,偏生那人聽得更迷糊了,嘟囔著:“沒有呀,跟孫小姐之前,我是相府里最低等的丫頭,說話的人都極少……”

    “這樣……”

    “對呀。所以,你講的是什么啊。”

    鸚兒忽然有些心疼她。

    這么個沒心沒肺的丫頭,以前吃了不少苦頭吧。她沒試過做底下人的事,打一開始,她就是東方稚身邊的人,跟著主子好吃好喝,日子過得不錯。齊王府雖然是個享福的地方,但她也知道這當中有一些人得不到好待遇,她們吃香喝辣的時候,那些人還在餓著肚子干活。

    以前的南七,恐怕就是當中一員。

    “鸚兒?”

    “今夜的事,你可不能做第二遍了。主子跟王妃成親了,又是心中有情互相喜歡的,自然會做一些云雨之事……傻丫頭,你都長那么大了,對這些事該有些了解,日后嫁人,你也會經(jīng)歷。”鸚兒笑她傻,卻不料,那人想到了其他地方去。

    南七似懂非懂地點頭,問她:“心中有情互相喜歡,便會行云雨之事?”

    “嗯。”鸚兒臉上有些泛紅。

    “那,何為云雨?”

    果然。

    跟她說這句話之前,就猜到了這傻丫頭有此一問。鸚兒一時語塞,心想,之前東方稚看的那些雜書應該趁機留下一兩本來,等這傻人提問,直接讓她看就好了。“別亂問,這種事可不能隨口說。”鸚兒嗔罵一聲。

    “誒,可是我沒懂呀。”

    “就你話多!”鸚兒伸出手來拍了一下南七額頭,說道:“快些睡去,再也別說起這事了。”

    第112章 除方任

    你若是叫南七別再那么安靜, 她倒能如你所愿活躍起來。只是你若叫她別亂問別亂說,她就會禁不住心里的那一分好奇,整天整夜想著,直到找到答案為止。她想起鸚兒的那副嚴肅模樣, 知道這件事還是蠻嚴重的, 不能隨便跟人說, 所以她最后下定決心, 打算問——

    “孫小姐啊……”

    “嗯?”

    這日東方稚上朝去了, 蘇許正在殿里品茶。南七悄悄地摸進殿來,鬼鬼祟祟, 像是做了虧心事。蘇許抬起頭來,見她半天沒開口,便疑惑起來:“怎么了七丫頭,有事情就直說哦。”

    “的確是有一件事情想問孫小姐,只是不知道怎么開口……”南七撓了撓腦袋。

    蘇許捧著茶盞瞥了她一眼,輕飄飄地傳出一句:“還有你不知道怎么開口的事?直說吧。”這丫頭向來干脆利落, 今天怎么磨磨蹭蹭的,講句話都結巴?

    南七左右看了看,蘇許會意, 讓旁人下去。

    還要屏退左右?

    這丫頭難道欠了賭債或者做了不該做的事?蘇許心里打起了鼓, 手上動作卻淡定,仍舊慢慢地挑著杯里的茶葉。

    “孫小姐啊……”

    “嗯。”

    “我想問的就一件事……”

    “嗯。”

    “何為——云雨之事啊?”

    蘇許聞言,手抖了一下。

    —

    廣安城眾藝樓。

    東方稚的心腹侍衛(wèi)們依舊每天跟蹤方老爺幺子方任,因為怕被他認出, 所以跟蹤的人特地換了一波, 由天狗帶隊,不讓冉遺出現(xiàn)了。

    這冉遺, 便是之前為紫羅姑娘出頭、揍了方任一頓的年青人。

    “天狗,你看那兒,那邊坐著的人不是冉遺么,這小子怎么跑了來?”

    “哪兒呢。”

    “那兒,二樓。”

    “哎喲喂,還真是這小子。”

    負責調查方家的侍衛(wèi)們,很大一部分都已經(jīng)跟眾藝樓這邊熟絡了,每回來,都會要雅間,點一桌酒菜也不喊姑娘,一群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在樓中游走。冉遺很久都沒有接眾藝樓的任務了,今天怎么自己跑了過來?天狗有些奇怪,問了旁人才知道今天冉遺休假。

    “休假來眾藝樓?這家伙來尋花問柳的么。”天狗眉頭緊皺,摸了一下下巴的胡子。不對啊,冉遺這人最是正經(jīng)懂事,以前來這邊出任務都推三阻四,不可能來找姑娘啊。“不會的,這家伙什么人我不清楚?定是有事!”

    天狗篤定他來此處不是尋歡,底下人倒是與他持相反意見,說冉遺定是來找姑娘。兩邊人爭執(zhí)不下,正在討論激烈險些打起來的時候,一人眼尖,隔老遠就看到冉遺進的房間里還有紫羅姑娘的身影,那小子坐在桌前喝酒聽曲兒,明顯不是要辦什么事。

    “天狗你看啊!那小子是來見紫羅的!”

    “就是啊,可別說我們騙你,你也是有眼睛的,倒是好好往那兒瞧一瞧,自己認。”

    “想不到冉遺這小子竟然喜歡眾藝樓的姑娘?看不出來啊,最是正經(jīng)倒是最風流,紫羅可是眾藝樓里最標致的姑娘啊——”

    底下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火熱,把天狗的心都聊亂了。

    旁人只知,天狗與冉遺感情極其深厚,卻不知,天狗與冉遺其實是親兄弟。當年,他們家沒錢銀,底下還有個弟弟和妹妹,家人為了能過日子,將兩兄弟賣入了齊王府。一來,家里能換點錢養(yǎng)活兩個小的,二來,齊王府好歹是皇家,兩兄弟再不濟當個下人也比流落街頭強。

    也是湊巧。

    那一二年間,老王爺正為東方稚籌選侍衛(wèi),因見他兄弟二人有習武天賦,特地收為心腹,另外給他們改了名,大哥叫天狗,弟弟叫冉遺。

    這些年里,除了老王爺和東方稚,其他人根本不知他們是親兄弟。

    “冉遺這家伙怎么做出這樣的事?跟風塵女子勾搭在一起,成什么體統(tǒng)?”天狗氣得一拳捶在欄桿上,旁邊的兄弟卻笑了,說道:“天狗,此言差矣。冉遺畢竟是這么個年紀,長那么大也沒見過女人,一時半會兒貪戀溫柔鄉(xiāng)也是情非得已嘛……你怎么跟一老爹爹似的,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如果可以不管,我倒真不想管!”

    天狗氣得大喝一聲,想來無趣,只得進了房去自己喝悶酒。

    方任這幾天來眾藝樓的次數(shù)變少了,但王府侍衛(wèi)卻是一天都沒落下,每日準時來此,打算埋伏到方任出現(xiàn)為止。將近黃昏,眼看天就要黑下來,天狗剛打算喊人結賬然后收隊回府,一出門,方任的嗓音就在樓內響起,好死不死,這個人喊的卻是自己不想聽到的名字。

    “紫羅呢?!本少爺要見紫羅!”

    大概是冉遺偷偷跑來見紫羅的緣故,鬧得天狗心里對這姑娘沒什么好印象。加上這紫羅又是方任必定會找的人,說句不好聽,跟方任呆那么久,難不成還是完璧之身?天狗嘆了一口氣。

    “冉遺那小子回去了嗎?”天狗回身問道。

    “沒有,方才我去茅廁,瞧見冉遺跟著紫羅上后院去了。也不知道是要干嘛,我怕被他認出,故沒有跟著。”一侍衛(wèi)回答道。

    “……”

    天狗眉頭緊鎖,隱隱有些不安。

    “方少爺!方少爺您喝多啦,我這就去叫幾個好姑娘來,您先到房間里等一等……”

    “去你娘的,老子說要紫羅,你個老東西別拿那些歪瓜裂棗敷衍我!”

    “方少爺~紫羅今天身體不適,已經(jīng)歇息了~”

    “本少爺一來她就身體不適?!每一次都身體不適?!你個老東西,是不是嫌本少爺給的銀子太少?你讓紫羅給我出來!我先給你五百!”

    “方少爺,真的不是錢的事……”

    樓下吵吵嚷嚷的好熱鬧。

    天狗等人坐在樓上雅間,因聽聞方任與老鴇的爭吵,便跟著眾人一同圍在欄桿邊上,看這出鬧劇。方任的臉已經(jīng)紅了,應是過來眾藝樓之前就喝了酒,這會子講話也大聲人也急躁,但凡有人來勸,他都一個個推開,嘴里喊著“紫羅”“紫羅”,招魂一樣。

    想到紫羅,天狗心里咯噔一下。

    不對。

    冉遺這會兒正跟紫羅在一起,如果這方任知道了,冉遺跟他又有過過節(jié),兩邊一打,豈不吃虧?

    “快,找人往后院跑一趟,把那小子給我拉出來,不管怎樣,先讓他走。”

    “是。”

    天狗看回樓下方任,有些擔憂。

    “我告訴你,老東西,紫羅是我先看上的,讓你叫她陪我你不依,那我收她為小妾如何?彩禮定金想要多少你隨便提,本少爺有的是錢,只要能把紫羅帶走,沒什么不舍得!”樓下,方任還在跟老鴇斗嘴,因為人人都知紫羅是老鴇的親女兒,平時只讓紫羅出來唱歌。現(xiàn)在方任開口提親了,眾人都在看老鴇這一次會怎么應答。

    老鴇歉意一笑,呵呵呵呵地笑了好幾聲,陰陽怪氣地答道:“哎喲方少爺,紫羅一介風塵如何能入您家大門呀?別說老身什么意思,光是這門不當戶不對,這門親就難成呀……”

    “本少爺都不介意是否般配,你是何人,給本少爺講道理?”方任呸了一聲。

    “方少爺此言差矣。眾藝樓在廣安城那么多年了,上至八十下至五六,人人皆知眾藝樓是何等去處。您家是廣安城的大家族,娶的女子必定賢良淑德貌美如花,身份尊貴人人傾慕。小女紫羅自小在眾藝樓出生,這……”老鴇做出一副為難的表情,說道:“實在不該,有損您方家名聲啊——”

    方任本來就在酒醉之中思緒混亂,如今聽老鴇一堆大道理,一沒聽清二沒捋順,竟好一會兒不知道該如何辯答,只呆呆地站在原地。老鴇見自己已把他繞暈,當下喊了人來扶他進房,打算讓其他姑娘多灌他幾杯酒,最好是醉死了,免得又在這里胡說八道。

    “紫羅……紫羅是不是早就許人了?”方任又問。

    “哎喲方少爺……”

    “狗雜種!”

    眾人對于方任表白紫羅的戲碼已經(jīng)看膩,正打算回去該吃吃該喝喝。想不到,這時候卻有一人從后院跑了出來,沖著方任就是一句罵,甚是英勇。眾人樂了,見此模樣個個起哄,看熱鬧不嫌事大。

    “天狗,那是冉遺!”

    “什么?!”

    天狗擠到人群跟前往下看,卻見那人的確是自己兄弟!“混小子!快些回去,別在這里鬧!”可惜周圍實在太嘈雜,天狗的聲音傳不出去,說一個字都會被身邊人聲淹沒。

    “呵?哪里沖出來的野狗亂吠?”方任惡狠狠地瞪他。

    “姓方的野狗,咱們又見了。”冉遺冷著一張臉,揚起一個拳頭向他展示,說道:“還認得你爺爺?shù)娜^么?今天怎么那么不怕死,又要往爺爺身上撞?”

    方任聽他這么說,酒已醒了大半。

    他想起來了。

    之前無緣無故跑進房里,說他行為不端的家伙不就是這人么?還打了他一身,鬧到軍巡院去理論,沒有把他扭送牢房之余也只得十兩賠款,十分屈辱……方任怒了,想起這件事心里就來氣,當下便朝他沖過去,喝道:“狗東西!說什么呢!”

    “老子說你橫行霸道欺負人!什么狗屁方家,是權臣還是天子啊?!充其量就是一土霸王,竟也敢作威作福?紫羅姑娘是你能肖想的?我呸!”冉遺一股腦地將心里話罵了出來,惹得樓上圍觀的人哈哈大笑,個別不怕事的還拍掌叫好。天狗等人卻是聽得頭皮發(fā)麻,這家伙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膽,怎么說話那么猖狂!

    “你算什么東西!”方任被他激得急了,臉色愈發(fā)漲紅,青筋凸起:“我方家的權勢比擬齊國王爺!這是人人心中知道的事情,何須你來證實!”

    “呸!齊國王爺風流倜儻,你這歪瓜裂棗滾一邊去吧……”

    “我方家本就是東方皇族之人,天生的帝裔,豈容你質疑!我本名便是東方任,是這天下間與太子一樣有資格繼承皇位的人!你這野狗給我滾開,不然來日本少爺當了皇帝,第一個砍的人就是你!”

    這段話,講得在場的人心頭一涼。

    天狗一怔,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

    “是嗎?”冉遺笑了笑,輕道:“抱歉,你沒機會了。”幾乎是一瞬間,冉遺的身影如同一道眨眼即逝的閃電,他快速地抽出佩劍穿過方任身邊,猛力一刺,直接將他貫穿。“我乃齊王欽點御史,專查國中妄言無禮之徒,凡有藐視君王者,殺無赦。”

    第113章 嫌隙生

    方茂喪子本是大事, 只是后面幾日方家一直沒有消息傳出,秘不發(fā)喪。直到方任死后第五天,廣安城中才隱約傳起些風聲,說那方家小少爺?shù)昧思辈? 昨夜沒了。

    負責監(jiān)察方家動靜的幾個齊王府侍衛(wèi)立即將消息帶回, 小王爺東方稚聽了倒是面不改色, 仍舊好好地坐在上頭, 和泰王爺東方承談笑風生。過了半晌, 東方稚吩咐了侍衛(wèi)幾句讓他退下,見身邊再無旁人, 他兄妹二人的氣氛才開始變得凝重。

    “你手下人殺方任,眾目睽睽之下那是個個看得清楚啊。那方老頭是怎么想,竟完全不顧及當時情形,還不加怪罪?”東方承開門見山,眉頭緊皺道:“你說,這老頭肚子里哪門壞水?”

    殺方任, 是他們兄妹二人的決定。

    方家是齊國的一個隱患,樹大根深未知實力,他二人也不好輕舉妄動。想了許久, 最后想到方家的小兒子、與他們同輩的方任是個流氓少爺, 平日里壞事做得極多了,弄得民不聊生。何不尋機將這家伙除了,然后看看方家會是什么反應?東方稚與東方承政治經(jīng)驗不足,方家的事, 正好給他們練手。

    “秘不發(fā)喪, 說明他不打算跟咱們硬碰硬。”東方稚捋著衣袍上的絲帶有些走神,呢喃道:“誰曉得那老頭會出什么招呢, 畢竟咱們也沒活到那個歲數(shù),沒有他的壞心腸。不過,我覺得最近這些天,他會聯(lián)系他的底下人。”

    東方承看了她一眼,一時會意。

    既然不打算跟他們兩個王爺明面上對抗,那么暗地里,方茂就肯定要耍把戲了。依附方家底下的大臣們有多少?這一次方家喪事,也可看清半數(shù)。雖然方任不是方茂唯一的兒子,只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這方茂肯定恨得東方稚牙癢癢,他那耐性,指不定過兩日就會派殺手到王府報仇。

    對此,東方承有些擔心。

    “你若是放心不下,便讓你幾個舞姬到我府上跳幾天舞如何?”東方稚笑道。

    “可以倒是可以……”東方承呃了一聲,有些神秘地湊近東方稚耳邊,壓低聲量:“但是稚兒,你可得小心齊王妃知道了不讓你睡床啊——”

    “誒?”

    —

    這幾日里,東方稚忙于處理政事,一直沒有空閑與侍衛(wèi)們議事。冉遺殺方任,是冠上‘齊王欽點’的名頭,但其他人都不知底細,只知他與方任之前的瓜葛,不免懷疑他是公報私仇。冉遺長兄天狗更是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尋著法子為難冉遺,讓他受罰受罪。

    東方稚召見他們的時候,冉遺已經(jīng)挨了兩天餓。

    “你們共事多年,彼此熟悉,難道信不過自己兄弟?”

    東方稚端坐塌上,搖頭笑了。

    欽點冉遺辦事,是東方稚故意為之。她當然知道冉遺性格沖動,只是結了私仇的人反而好做事,比一般人干脆利落。她相信手下人的把握力度,既然聽命于她,自然不會出岔子。

    倒沒想到,其他侍衛(wèi)沒一個相信冉遺?

    “主子,您不知道啊。”一侍衛(wèi)開口了,有些委屈:“那會兒在眾藝樓,這小子完全沒跟我們打過眼色,跟那姑娘什么羅的又來往密切……我們…我們以為他……”

    “主子!是天狗不對,請您責罰!”

    天狗撲通一聲跪下,端正地朝著東方稚磕了一響頭。東方稚看了一眼,一時無言。

    “此后你們侍衛(wèi)三十人,十人一隊,一隊歸天□□轄,一隊歸冉遺管轄,一隊歸鹿蜀管轄。調動方面,讓孟槐做主。”

    沉默半晌,東方稚頒了這么一個決定。

    “主子,這——”

    “屬下得令!”

    天狗明顯是有話要說,旁邊的鹿蜀卻先一步將他拉住,逼他跟著叩拜。

    天狗眉頭緊皺,嘆了一聲。

    “你第一天到齊王府做事?主子說話,怎么變得那么多嘴?”

    侍衛(wèi)們從殿里退出來后,鹿蜀便把天狗拉到一邊訓斥。“要不是我拉你一把,你還要反駁主子決定不成?”他們打小就是齊王府親信死士,比普通侍衛(wèi)身份高,忠誠意識也要比普通人強,若無必要,不該多言。他們不像孟槐雚疏屬于東方稚隨從親信,他們是專遣差事的,更不能問,不能講。

    天狗略帶怨氣地看他一眼,有些擔憂:“侍衛(wèi)們向來自由辦事,如今分隊行動,又是讓我們仨帶隊,意欲何為?”

    “意欲何為?你還好意思問嘞?”鹿蜀伸出個手指頭戳他肩膀,一個勁兒數(shù)落:“你瞧瞧這一次辦事辦成什么樣?冉遺做事不得信任,你又這般猜忌他,過后自己攬罪。這一樁樁一件件,可見咱們弟兄心思散漫,條律不嚴!讓你跟冉遺分頭帶隊,為的就是讓你們彼此督促互相制衡!還意欲何為……你腦子塞了什么玩意兒?”

    王府內早有規(guī)矩,一人做事一人當,無論何人犯錯,有錯就罰,不得代罪,不得庇護。鹿蜀就是深知這一點,所以方才看懂了東方稚眼里的情緒。

    天狗就是個榆木腦袋!

    鹿蜀心里罵罵咧咧地,一邊繼續(xù)戳他。

    “這件事本來也是我不對,我攬罪,沒錯啊。”天狗還是一副想不明白的模樣,可是鹿蜀不聽,手指頭戳得他連聲叫疼。“哎喲你別戳我了,我是真沒想明白呀……”

    “我看你就是活膩了!”

    “我沒有!”

    鹿蜀收回手,盯著天狗嘆了一口氣。得,這兄弟一向死腦筋,想不懂的事情旁人講再多也沒用。“狗啊,我覺得你晚上回去跟你兄弟好好聊聊吧……”

    “聊…聊啥……”天狗撇撇嘴。

    “你這些天一個勁兒地折騰他,又是罰他不準吃飯又是罰他做苦力,你講個道歉不過分吧?兩兄弟哪有隔夜仇,別因為一個誤會搞得彼此生分了。”鹿蜀拍了拍他的肩,輕聲勸道:“冉遺還小,見過的世面不多。他跟那姑娘的事,你也看——”

    “我可看不開。”天狗直接打斷了他。

    愚蠢!

    鹿蜀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

    恰逢今夜,是天狗和冉遺共同守崗。

    二人此前兄弟情義雖深,但因閱歷不同,總會在一些事情上起摩擦,更別說現(xiàn)今多了一樁事橫在二人面前。守夜時,冉遺只獨自一人四處偵察,天狗有些心虛地幾次跟上,那歉意的話到了嘴邊,愣是說不出來。

    一來二去,彼此已沉默了半個晚上。

    “東方稚!你跑下地的時候可不可以穿鞋子!”

    “哎呀,我這不是一時急的么?”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是吧……”

    “許兒你小點聲…”

    “放屁!鞋子穿上!”

    主子和王妃又開始拌嘴了。

    侍衛(wèi)們分散寢殿四周值班,聽到這幾句吵鬧不禁笑了。天狗倒沒心思偷聽主子們的悄悄話,他只小心翼翼地躲在檐角后頭,看前面冉遺的反應。

    冉遺坐在屋頂上,嘴邊掛著笑,像是若有所思。

    “這小子,是想到了什么東西?”天狗嘀咕道。

    “哎哎哎,外面幾個,退出去,到門外守去!”

    忽然聞得寢殿里一聲叫喚。

    四下守夜的侍衛(wèi)們立即會意——這是準備“□□”的節(jié)奏。以前也試過幾回,因為這位小齊王爺怕旁人知道閨房事,所以就地正法之前,都會屏退左右。

    “得令!”

    周圍的幾個侍衛(wèi)迅速撤離,天狗也是其中之一;只是剛退了兩步,他便發(fā)現(xiàn)自己兄弟冉遺還坐在屋頂上發(fā)呆,像是沒聽到動靜。天狗猶豫再三,最后還是小聲開口:“主子吩咐到外門守夜,你還愣著做什么?”

    冉遺這才回過神來,對上天狗的眼睛時,有些閃躲。

    親兄弟哪有隔夜仇。

    又是一處共事,很多任務都需要彼此合作,再這樣冷著臉,像什么樣?天狗一直在想鹿蜀跟自己講的話,掙扎了一番,最后還是鼓起勇氣走向冉遺,歉意道:

    “前些天的事…是我不對。”

    冉遺一時就愣住了,抬頭看他,好久沒說話。兩個人就這么耗著,好一會兒,冉遺才點了點頭,輕聲回答:“沒什么,事情突然,我也沒怪你。”

    “實在是,實在……”天狗尷尬地笑了兩聲,見冉遺沒怪他,心里舒坦不少。提起前些天的事,他就忍不住發(fā)表見解,說道:“那時候的確是被生氣蒙蔽了,我看到你跟眾藝樓那個姑娘走那么近,我就覺得…覺得你沒做好事。畢竟,眾藝樓的人,咱們不該牽扯上什么關系,我那會兒就是覺得太失望了……”

    本以為這番解釋,能讓冉遺明白他心里的意思。誰知,冉遺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原本還好好的,這會兒卻鐵青著看向他,沉聲道:“紫羅姑娘,不是哥哥心里想的那種人,你別對她有偏見。”

    天狗一怔。

    怎么?

    這小子心里頭還真跟這個紫羅有事情?

    “小子,你不想想她是什么身份?在外頭人看來,她就是風月之人,你呢?你可是齊王爺身邊親信,你們二人身份如此懸殊,走在一起合適嗎?”

    “合不合適,不需要外人來說。”

    冉遺橫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第114章 情意綿

    “許兒, 睡覺啦。”

    “你睡去,別管我。”

    “唔……”

    ……

    “許兒呀,睡覺好不好呀。”

    “你怎么還沒睡著呢?”

    “我在等你呀。”

    “去睡!”

    “唔……”

    ……

    東方稚委屈巴巴地窩在被褥里,只露出一雙眼睛來, 看她的心尖兒。

    蘇許正坐在桌前縫補衣裳, 一眼望去, 全是東方稚往日常穿的幾套。“我的衣服又沒有破, 而且府中自有繡娘呢……”東方稚小聲嘀咕, 不太明白蘇許的動機。好端端的,三更半夜縫什么衣服呀?雖說現(xiàn)在是夏天, 只是夜深寒涼,在夜中久坐染了病可怎么辦哦?

    “……”

    東方稚肚子里憋了一堆話,可是又怕蘇許惡狠狠的目光,只得撇嘴悶著,一雙眼睛眨巴眨巴地瞧著她。

    蘇許絲毫沒有倦意,一針一線縫得很認真。偶爾風吹進來燈影一晃, 她便將燭臺換了個位置擺放,繼續(xù)手上活計。

    東方稚一直呆呆地望著,一邊望一邊想今天書房里沒批閱完的奏折。不出半個時辰, 東方稚的眼皮便越來越重, 最后竟維持著偷看蘇許的姿勢睡著了。

    “唔…”

    還咂嘴哼哼了兩聲。

    蘇許正給東方稚的衣袍加點別出心裁的小設計。

    姑娘家,可是又是個高高在上的王爺,所以要穿的衣服都不大閨閣氣。加上東方稚這個人向來不喜歡過于鮮艷的顏色,常穿的衣裳不是暗沉就是素白, 看著一點兒也不活潑。蘇許繡工還可以, 前些天就琢磨著給東方稚的衣服繡點小紋樣。

    基本都不繡在顯眼的位置,只是東方稚穿在身上會看到摸到, 心情會不一樣的。

    “十來歲的姑娘家就該喜歡這些花兒燕兒的,偏你古怪,喜歡那些張牙舞爪的走獸……”蘇許無奈地搖了搖頭,專心致志地繡著一枝蘭。她小聲說著話,卻發(fā)現(xiàn)房里沒人應答她。

    她便疑惑地朝床榻方向看去——那古怪的姑娘家用爪子扒拉著被子睡著了。

    “噗。”

    蘇許莞爾。

    威風凜凜的齊王爺睡著的時候跟念兒一個模樣,說出去恐怕會嚇到別人呢。

    “睡吧,睡吧,你怎么那么傻。”蘇許嘆了一口氣,只是表情還是笑著,掩飾不住的愉悅。“好好睡,不然怎么有精力處理新一天的事情啊……傻阿稚。”

    卯初時分,東方稚便惺忪醒來。

    “許兒呢…”她先是看向桌前,發(fā)現(xiàn)那堆衣裳以及她的王妃都不見蹤影。正要起身尋找,一回身才察覺蘇許蜷縮在自己旁邊睡著,很疲累的樣子。

    東方稚看著她,伸手戳了一下蘇許的臉頰。

    “阿稚別鬧…”

    睡夢中的小魔王不高興地皺了一下眉。

    “睡吧睡吧!”

    東方稚笑了兩聲,小心地給她蓋好被子便去摸索長衫穿上。待穿完衣服,她又俯身湊近蘇許,輕輕地在她額上落了一吻。

    “主子,鸚兒伺候您洗漱來了。”

    “噓——別吵到許兒了……”

    —

    朝中無事。

    退朝后,東方承叫上右相常五味以及幾個大臣回泰王府‘閑話家常’去了,東方稚沒事干,便想著回王府轉悠,找侍衛(wèi)們練練身手,給自己放那么小半天假。

    說起來,好像好久都沒有練習強身健體的功夫了。

    “總是那么弱弱的,萬一哪天跟許兒打起架來,有些吃虧呢……”東方稚一本正經(jīng)地念叨著。雚疏跟在她身邊,聽她這么講,一時忍不住就是一聲冷笑,然后不留情面地接話:“主子若是跟王妃打起來……難道會還手?”

    “這個……”

    “您不會的。”雚疏已經(jīng)看透了一切。

    “那…那我也要想一下嘛,”東方稚不自在地撓了撓耳朵,哼了一聲:“就算不是跟許兒動手,萬一有什么刺客呢,總不能一直靠你們保護吧……再說了,身體健康重要得很!這有什么不對嗎?!”

    “您對。”雚疏面無表情地回答。

    于是,陪齊王爺強身健體的任務順利開啟,執(zhí)行人便是王府中幾個當頭兒的心腹侍衛(wèi)。

    鹿蜀提議東方稚練拳,實用而且能鍛煉自己;冉遺提議東方稚舞劍,鍛煉之余還有點好看;天狗提議東方稚做基本功,這樣可以為很多武藝的修習打下基礎。

    孟槐的話…

    他提議東方稚耍流星錘。

    “……”

    孟槐侍衛(wèi)收到的第一個白眼來自他的夫人雚疏。

    “嘛,別這個樣子……流星錘不好嗎?能鍛煉一下主子的臂力呀!而且這東西忒考究了,要是能把它擺起來練習多了,咱們還可以在流星錘上裝點煙火,一舞起來,好看得不行……”

    孟槐的表情很認真,認真到不像是開玩笑。

    東方稚沉默了很久,最后看向雚疏。

    “你孩兒他爹——”

    “抱歉主子,是屬下管教不嚴。”

    “嗯。回頭讓他受點罪吧。”

    “是!”

    東方稚與雚疏之間的默契簡直達到了一定高度,旁邊幾個侍衛(wèi)都羨慕不已。再看后面孟槐忿忿不平想要為自己平反的幾下打鬧,嚴肅中帶著幾分玩笑,這樣的感情,還真是只有他們這樣從小一處長大能培養(yǎng)出來。

    個個看熱鬧都看得哈哈大笑,唯有冉遺和天狗兩個人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一邊,像丟了銀子似的,黑著一張臉。

    東方稚察言觀色,早早看出不妥。

    “哎,冉遺、天狗。”她見那二人出神,就故意喊他們名字。兩個家伙慌亂地躬身聽令,東方稚又道:“你們兩個出來舞一套劍法吧,比試一下也行。我可好久沒見識過你們的本事了,今天讓我開開眼界如何?”她笑得別有深意,只是旁人沒看出來。

    “呃…是……”

    “屬下得令……”

    兩兄弟對視了一眼,又各自看向別處。

    東方稚對于孟槐雚疏以外的侍衛(wèi),印象不深。雖說熟悉到看個身形能認出是誰,只是他們各自的脾性和心思,東方稚從來沒猜過。

    她要的,是一群忠心自己的部下,是一群肯賣命有本事的人。她不喜歡松懈的感覺,也不喜歡不和,所以偶爾,她會為這群部下解決各樣難題。

    比如當初走不到一起的孟槐和雚疏。

    冉遺跟天狗是兩兄弟,這一點,東方稚知道的。親兄弟一起做事不是應該更團結嗎?就好比她兩個哥哥,一個坐守皇城一個戍守北疆,根本不需要旁人操心。皇家子弟尚且沒有那樣的狹隘心思,怎么換到冉遺天狗身上,兄弟感情就那么脆弱?

    東方稚瞄了一眼孟槐,孟槐立即走到跟前來。

    “主子。”

    “他們兩個,怎么像小兩口吵架一般臉色?”

    “誒????”孟槐的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聽東方稚這么一說,大吃一驚:“這兩個可是親兄弟啊,怎么就像小兩口了?天啊,主子您……您是不是知道啥?”

    “………”

    東方稚有點絕望地捂住眼睛。

    怎么回事?

    孟槐平時不是挺機靈的嗎。

    “應該是因為方家小兒子那件事。據(jù)說當日,冉遺并沒有和天狗他們同時出現(xiàn),而是先到眾藝樓里見了一個姑娘,他們由此產(chǎn)生誤會。”果然聰明的人還是雚疏,她直接略過了孟槐低聲發(fā)言,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好像寺廟門口擺的石像。“天狗覺得冉遺作風不正,冉遺覺得天狗想法偏頗,故不和。”

    東方稚點點頭。

    “原來是這樣……”

    舞劍開始了。

    論身手,天狗比冉遺技高一籌,所以長劍在手之后,舞起來也比冉遺穩(wěn)不少。反觀本處劣勢的冉遺,在與天狗過招以后愈發(fā)亂了陣腳,劍術花哨將他整得暈頭轉向,劍尖使來,他便跌倒在地。

    “好劍法!”

    沒感覺到他們二人尷尬氣氛的侍衛(wèi)們歡呼叫好,這么一下,激起了冉遺的勝負心。

    “比試尚未結束,看招!”冉遺一把將劍握緊往前刺去,天狗躲避不及幸而退了半步,劍身一甩,擋住攻勢。

    “鏘——”

    兩柄長劍交相碰撞,激烈之處,還蹭出了一丁點火光。東方稚坐在一邊看得津津有味,但是總感覺他們之間的火藥味太重了點。再這么下去,只怕比試變成了決一生死,必有傷亡啊。思及此處,東方稚在雚疏耳邊講了兩句悄悄話,吩咐她動一下手腳。

    “冉遺好樣的,換個路子有點反敗為勝的意思啊。”

    “天狗!天狗你看著點,出點力啊!”

    場外的侍衛(wèi)也分成兩個陣營各自為他們吶喊叫好,天狗素日里就是個當頭兒的人,在這種情況,當然不想出糗。于是他也穩(wěn)定了心態(tài)認真對抗冉遺的劍招,趁其不備正要揮劍點去,誰知身后忽然涌來一股力勁使他的長劍偏離軌道,若是不收,只怕要傷了冉遺要害之處!

    “鐺!”

    天狗在危急關頭使出內力收回劍勢,卻因事出突然被自己內力反彈傷到,一時不慎,劍身直接折成兩半斷了,劍尖一截沒入土里,一寸深。

    “天狗!”

    冉遺見此,受了一驚,忙去扶他。

    “沒事沒事……”

    “你傻子啊,這種情況就別管那把劍了,我又不是躲不開!”

    “我哪知道你能不能躲開?”

    兩兄弟互相埋怨,其實心底都很在意對方。東方稚被這場面逗樂了,見孟槐守在一邊看得出神,便拍了他兩下:“哎,老孟!”

    “啊?”

    “來,陪本王玩流星錘去!”

    第115章 流星錘

    黃昏時分, 蘇許出來后院散步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東方稚跟著一群侍衛(wèi)玩鬧的畫面。

    她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東方稚。

    或者說,自東方稚襲王爵成了齊王以來,蘇許再沒見過東方稚那么活潑的一面。“誒…”蘇許一時來了興致, 便在欄桿邊坐下了, 靜靜地看著她的阿稚。

    南七與鸚兒跟在身邊, 也陪她看著。

    “啊, 王爺像個孩子似的……”南七忍不住感慨。

    “本來就是個孩子, 比我還小呢。”蘇許聽她這么說,便接了話。阿稚就該閑來無事跟底下人打打鬧鬧的, 而不是躲進書房去想那些國家大事想得愁眉不展。當然,蘇許知道自己這個想法有些自私。

    鸚兒朝那喧鬧的人群望了幾眼,心中也有些觸動。“上一次見主子這般鬧騰,大概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孟槐他們從小陪在主子身邊,為了讓主子活潑些,花樣想了好多, 但是能讓主子活躍起來的可能性非常低。”

    蘇許唔了一聲,能理解鸚兒的意思。

    東方稚這個人就是個木頭疙瘩,她鬧起來完全看心情, 還看時機。大多數(shù)的時間里, 她就是那樣靜悄悄的,給人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

    “阿稚今天好像很開心呢…”

    蘇許看著她在那邊嬉鬧,忍不住便笑了。

    玩得那么累,今天晚上應該胃口也不錯?可以讓廚房準備一下前天沒出成的紅豆飯, 讓阿稚多吃幾口糧食, 別總是那么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們別跑呀, 別跑!”

    “主子您這流星錘也上手得太快了吧,刀劍無眼,流星錘也無眼啊!……哎喲媽啊,差一點!”

    “難道不是你提議我玩這個的?來來來孟槐,你來玩一個點上煙火的,讓我瞧瞧好不好看!”

    “我不!”

    “快點!”

    “我不玩!”

    “你給本王回來!”

    ……

    玩鬧時候的東方稚,就跟她平時一樣,毫無架子。哪怕言語間搬上了‘本王’的用詞,實際上也毫不介懷禮節(jié),一心想著快樂就好。

    侍衛(wèi)們使盡渾身解數(shù)跟東方稚的流星錘周旋,從單純的練習再到無規(guī)律攻擊,個個都在后院里跑了起來,跑得大汗淋漓,氣喘吁吁。

    冉遺天狗兩兄弟更是在無形之中冰釋前嫌,為了讓東方稚的流星錘舞得更有章法,一人輔助,一人陪練,步法越來越嫻熟,竟讓東方稚這個武癡將流星錘擺得有模有樣起來。

    “哈哈哈哈,好玩兒!”

    東方稚樂了。

    “主子您小心些,擺起來的時候也要收放自如。您看,像我這樣舞,然后手要這樣一拐,武器既能掌控在自己手里,還帶有威力。”

    “好嘞!”

    東方稚跟著侍衛(wèi)們的指導見一招學一招,不一會兒,就能從原本的花式里摸索出自己獨有的一套招式,腳步生風,三分霸氣。約摸又玩了一刻鐘,遠處看熱鬧的蘇許坐不住了,慢悠悠朝她走近。

    “王妃!”

    “見過王妃。”

    底下人紛紛行禮,東方稚沒聽見也沒留神,仍舊甩著她的流星錘,嘻嘻哈哈地跑動著。

    “阿稚!”

    可是這一聲叫喚,卻像穿透了所有吵雜的聲音,直接貫入了東方稚耳里。她在那一瞬間便收住了腳步,手上一甩,徑直將流星錘拋到了荷塘里。

    “許兒!”

    東方稚喜上眉梢,也不管流星錘有沒有砸到荷塘里的花花草草,一蹦一蹦就跑向蘇許。“你怎么來了呀!”

    孟槐直盯著荷塘,有點不放心。

    天吶,那幾條金鯉魚不知道有沒有受傷????

    “我就來后院轉轉,誰知看到你在這兒。”蘇許笑著迎上去,拿出手帕子仔細地擦去東方稚額上的汗,“玩夠了吧?別鬧騰那么久了,你這身子不能跑動過多,要適量!”

    “我這就要回去了呢!”東方稚回過身來,正要給蘇許露一手,卻發(fā)現(xiàn)自己兩手空空啥都沒有。“誒,我的流星錘呢?剛才不還抓在手里么?”

    “主子,流星錘被您扔荷塘里了…”孟槐小聲提醒。

    東方稚一挑眉,“喔?竟然去荷塘里了……那孟槐快去撿回來,我明天還要玩呢,仔細收好!”

    “啊?!”

    “啊什么,去,順便摘些蓮藕唄,讓廚房給大家伙兒熬點蓮藕湯,今天都辛苦啦~”

    “啊?!”

    孟槐只覺得自己比較辛苦。

    —

    用膳時候,鸚兒與南七親自上了菜肴米飯便退了出去,這兩位主子吃飯時候不喜歡伺候,她們也習以為常,只在外廳待著,等到她們叫人再進去做事。

    至于用膳時候把盞持箸,一開始都是東方稚往蘇許碗里添菜。現(xiàn)在東方稚總是吃得不多,便變成蘇許來伺候這位齊王爺,每一餐都希望她能多吃幾口,以免她處理政務時體力不支。

    “來,紅豆飯。”

    “還有這個,醬牛肉,味道比之前清淡了一點點。”

    “別總吃素菜,阿稚。”

    ……

    東方稚嘴里還嚼著一大口米飯,還沒來得及說話,蘇許又往她碗里夾了一些菜,堆得那小碗滿了起來,像一座小山。

    “唔……吃、吃不下了……”

    “你慢點吃,趕著上哪兒去。”

    不得不說,蘇許轉變成賢妻良母那樣的人物時,簡直溫柔得不像樣。東方稚又是驚奇又是疑惑,眼睛隨著蘇許的身影轉動,嘴里一嚼一嚼沒停過。

    “總是看著我干什么?”

    “你好看,所以顧著看你。”東方稚笑了。

    “誒!”

    蘇許真不知道好氣還是好笑。

    今天晚上的東方稚,比往日多吃了一小碗紅豆飯,算是有進步。確認東方稚真的不想吃之后,蘇許才讓人進來把飯菜撤了,小兩口牽著手,打算轉一圈然后去書房品茶下棋。

    月色不錯,很圓。

    算起來,今天似乎是十六?老人家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抬頭看看這天,好像是這么一回事。

    “許兒你看,”東方稚拉了拉蘇許衣袖,讓她看天上:“這月亮那么圓。”

    “像阿稚的臉那么圓。”

    “誒?”

    東方稚有些無辜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明明瘦得骨頭都能看到了,怎么會跟十六的月亮一樣圓?

    “是不是傻。”蘇許被她這無辜模樣逗笑了,忙伸手攬過東方稚,溫順地歪在她懷里:“如果你的臉真的有月亮那么圓就好了,我就不用擔心你多跑幾步會散架……”

    東方稚暖香在懷,當下也不顧及身后跟著的烏泱泱一群人,順著蘇許的姿勢,低下頭吻了她一下。“我哪有那么弱?你也不想想夜間我的精力——”

    “好了!”蘇許聞言便猜到她要說流氓話,當即就掙脫東方稚的懷抱,耳根子有點泛紅。“怎么總是那么不正經(jīng)……”

    小齊王爺?shù)靡獾匦α藘陕暎耘f牽過蘇許的手往前走了。

    書房里點了檀香,襯著幾面墻的書籍字畫,讓人一走進去,便頓生心靜之感。

    小火爐正在煮茶,棋盤也已經(jīng)收拾出來擺在塌上。只不過東方稚一走進書房,目光就盯著書桌上的奏折,好久都沒有回過神。

    “朝中的事還沒處理好?”

    蘇許了解她,只要東方稚一個眼神,就能猜到她的想法。

    “都是一些瑣碎事,我也都看過,不打緊。”東方稚抿嘴一笑,可是看蘇許的表情,就知道她不信自己。“哎呀……”東方稚撓了撓頭,有些遲疑:“就是有些地方想不懂而已……”

    蘇許不做聲,只抱著她。

    她不知道自己能幫得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她身邊了。所以她只能這么抱著東方稚,想讓她多少舒心一些,不要讓自己勞累過度,不要年紀輕輕就染上什么病癥……

    呸呸呸!阿稚才不會呢。

    東方稚心底一暖。

    “我跟你講一講吧,好不好?”東方稚柔聲問。

    “嗯。”

    “廣安城里有一大戶,姓方。但他其實不姓方,那家老爺?shù)谋久鋵嵤菛|方姓,與我父王、皇伯父同輩。”

    蘇許仰起頭來看她,有點不理解。

    “他以前也是皇家人,只是早年間皇伯父為了鞏固皇權流放或是殺了不少手足,他出身低微未曾受罪,但被剝除東方姓氏,隱姓埋名。”

    “喔……”

    “方家在廣安城里,有一定勢力。”講到這里,東方稚忍不住皺了一下眉。“在我和父王離開廣安城的日子里,方家日益壯大,對齊國有些威脅。前些天,我派冉遺執(zhí)行任務,尋了個借口將方家小少爺就地正法。本以為方家會有什么舉動的,誰知他們掩蓋了此事,對外只說小少爺急病沒了……我左思右想,覺得這件事沒那么簡單……”

    蘇許認真地聽著,但第一反應,還是替東方稚撫平眉頭。

    “既然本來就打算跟你作對,出了這么一件事,肯定不會善罷甘休。阿稚,”蘇許望著她,說道:“對方不動,必定是為了某件事蓄力。你若想提防他的小動作,就不能讓自己做過的事情有任何紕漏……”

    “蓄力……”

    這個詞,倒是很好地提醒了東方稚。

    蓄力,蓄力……

    第116章 六十七

    沒隔兩日, 事情就來了。

    那原本說是得急病沒了的方任,突然有人到軍巡院舉證說這件事另有內情。簡簡單單的一樁事,突然變成了有人蓄意謀殺,而且對方行徑極其惡劣, 舊時就已經(jīng)犯過殺人放火的罪行, 只是一直沒被發(fā)現(xiàn), 直到這一次方任出事。

    軍巡院那邊得了消息, 立即派出人馬將兇手抓獲;兇手倒是很配合, 沒打幾板子就嚷嚷著全招了,把以前的事也認了, 一下子堆起了十幾條罪名,情節(jié)嚴重,涉及連坐。

    而按照連坐律法,五戶受罪,上上下下合計六十七條人命。

    軍巡院頭兒這一次也放聰明了,自從上次方任與人產(chǎn)生口角引來玄武軍以及齊王東方稚駕臨, 他就明白到,方家的事,王爺肯定很上心。如今突然抓了這么個兇手還要處置六十多個人, 光這么一說, 估計都能讓王爺咋舌。

    軍巡院任官劉校尉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在齊宮書房堂下,面對上頭坐著的泰王東方承以及齊王東方稚,大氣都不敢出。

    東方承看了一眼身邊的人,又看回劉校尉。

    有一種心里頭明知道這是一個陷阱, 但是竟找不到其他辦法只能往陷阱里跳的感覺。

    “多少人牽連其中?”

    “回稟泰王, 共六十七人。”

    “都是些什么樣的人。”

    “屬下查過了,都是小老百姓, 近乎一年的時間沒有跟犯人接觸過,但戶籍關系還在的。”

    齊國律法寫得清清楚楚,連坐之刑,按戶籍關系,五戶伏法,無論男女老少,無一幸免。當初頒布這一條律法,為的是肅清地方流寇,讓那些心存歹意的人打退堂鼓。但是沒有想到,今天會遇上一個主動招供的人,招供就算了,這人犯下的罪行竟如此罪孽深重,明擺著沖連坐刑而去,想拉身邊人陪他一起死。

    而更大的問題在于,東方承和東方稚心里明白方任的事和他無關。

    若要治罪,就要帶上六十多條無辜人命;若不追究,怕就要扯出冉遺動手這一茬——但人家方家做了先機,秘不發(fā)喪,不承認是冉遺動手致使方任死去。

    “這老狐貍,原來是盯著連坐下手……”東方稚忍不住皺了一下眉,一時腦子里亂得厲害。眼前擺著的路只有治罪這么一條,可如果走了這條路,百姓們定會有所怨言,說他們當王的手段殘忍,為了殺一儆百,連普通人都不放過。這樣的言論雖能鎮(zhèn)壓,可是民心這東西一旦失了,往后就很難樹立威信。

    “這件事,容本王與齊王商議后再作決策。”東方承也有些心煩,便朝劉校尉招了招手:“先下去吧,把牽連其中的人暫時關押。切記,不能濫用私刑,待本王下了命令你們再動手。”

    “是,屬下遵命。”

    —

    齊巡軍押解犯人走過廣安城大街小巷的時候,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除了早已招供認罪的犯人以外,其余受連坐刑牽連的六十七人全數(shù)被拷上板子送往大牢。押解途中,有兩名青壯的情緒一直很激動,說自己無罪,說律法不公;后來,他們二人還意圖逃逸,但因為圍觀百姓太多沒能沖出人群,沒一會兒就被齊巡軍抓了回來,數(shù)十人的鏈子全都連到一起,鬧得有點混亂。

    “哎喲,他們這是犯了什么事啊?”

    “聽說是有個人殺了那方家小少爺,以前還犯過事呢!這不,連坐刑扯出來的五戶人家啊,好像有五六十人吧。”

    “真是倒霉,碰上這么個沒品行的親鄰。你說,咱們這些小老百姓安居樂業(yè)的,隔壁屋里出了一個殺人犯,咱們就遭殃。唉,這算什么事……”

    “就是啊。這群人里還有我認識的人呢,還好不算太親,不然我也成罪人了。”

    “世道真可怕。”

    ……

    百姓對于連坐刑,更多的是害怕。

    因為害怕自己惹上事,所以不敢行差踏錯,也會特別敏感地留心身邊人有沒有怪異的行為,一旦犯事,即刻舉報。原本連坐刑的推行也是為了這個,想讓百姓們忌憚君權,想讓他們互相督促,無形之中擁護皇家權力。倒是有一個弊端:連坐刑一旦判決,讓百姓談之色變之余,還會生出一些不滿。

    東方稚當時對連坐刑不自在,就是這個緣故。

    “爾等回來路上,怎么如此不小心?王爺對于此事看重得很,爾等魯莽,就不怕砍頭?”

    齊巡軍回去交差的時候,被劉校尉罵了一通。劉校尉是個機靈人,當日入宮就看出兩位王爺?shù)念檻],知道他們不想隨便判處連坐,怕百姓有所怨言。而今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押解犯人偏偏鬧得滿城風雨,只怕明日,王爺就要親自審判此案。

    劉校尉心里忐忑,思來想去都不放心。最后,他還是回了里頭翻閱卷宗,想看看這件案子有沒有回轉的余地。

    齊宮那邊,兩位主子同樣寢食不安。

    或者說,東方稚顯得比較煩亂。

    “為了這么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這個一心拖累別人陪葬的死士,值得嗎?”

    東方稚不主張判決連坐,因為百姓們何其無辜!這個招供的人跟死士有何區(qū)別,為了完成任務,根本不在乎自己性命的。方家就是想他們動用連坐然后導致民心不穩(wěn),如果他們真的如他愿,豈不讓對方得意?

    “這條路明顯是死胡同,咱們沒有其他辦法。”東方承抬眼看她,平靜許多:“稚兒,連坐刑不能輕易為了誰更改,因為這是律法,隨意改動也會影響朝廷。殺了他們雖是濫殺無辜,可是也表明了咱們肅正風氣的決心啊。”

    “皇兄!”東方稚皺眉哀道:“你明知那人不是殺人犯!”

    “很多事,我們明知底細,卻又不得不那樣做。”東方承嘆了一口氣,其實他也沒有那么冷血,可是他也見過政治下的冰冷體裁,見怪不怪。“對比撤銷連坐刑或是細查此案,所花費的心力以及損失都很大。唯有判決,才是目前最便捷的路子。”

    “皇兄……咱們是要為百姓謀好日子的,怎么能助紂為虐,怎么能殺害子民呢……”東方稚不能接受,尤其是知道那六十七人中有二十人不過是幼童之后。她當齊王,是要治理一方,賢明治世的……

    東方承坐回塌上,也不說話,只把玩著手中一枚玉佩。

    兄妹二人就這般沉默了很久。

    東方稚在那個時候,又想起了她的父王。

    不知道父王當年是怎么做到讓百姓們心服口服的?當王真累啊,要顧及那么多人的感受,自己還要過自己的那一關。東方稚開始嘆氣。

    她以為自己可以把這個王爺越做越好的。

    現(xiàn)在…

    似乎有些偏離自己的想象了。

    東方承慢條斯理地溫了一壺茶,在東方稚出神的時候斟了一杯給她,喊她先喝口茶。

    東方稚默默地謝過,不做聲。

    “皇兄之前已經(jīng)跟你講過,咱們坐在高位,肯定要做出犧牲,做出取舍。”東方承見她仍舊不說話,便接著說下去:“你不要去想他們有多么無辜,你要去想你這樣做,對于齊國對于朝廷到底是好是壞。”

    “戰(zhàn)爭是每個朝代必定發(fā)生的事,但是史上沒有半點傷亡的戰(zhàn)爭有多少場呢?我們若作為勝利者,對于敵人的死傷不屑一顧,甚至覺得他們死有余辜。可是稚兒,對方何嘗不是這樣想我們?但是我們和對方最相同的一個地方,就是為了自己的國家自己的信念去做這樣的事——無論會死多少人,無論手段有多殘忍。”

    東方稚政治經(jīng)驗不足,的確需要東方承多多提點。

    齊國的事不能總讓東方承去做決策,這畢竟是東方稚自己的封地,是她父王的封地。這條路從來就沒有分岔口,既然踏上第一步當了王爺,就該繼續(xù)走下去不是么?

    東方稚像是緩了很久,最后,才低聲回答他:“就像當年,皇伯父流放宗室么。”

    東方承一怔。

    —

    案子的審判結果出來了。

    人犯罪大惡極,為律法所不容,處以凌遲;而因罪行過重,涉及連坐,戶籍上親鄰的五戶人家共六十七人成為囚犯,其中八人處以斬首,余下的人流放北疆修筑堡壘,永世不得回都。

    這個判決,非常重。

    但是這也是連坐刑里最輕的判決了。

    那八人被斬首的那天,東方稚坐在自己書房里發(fā)呆很久。

    原本是要全部處死的,但是她與東方承做了協(xié)商,決定讓一部分人流放,路上讓士兵稍微照看,使他們活著抵達北疆,去那里重新生活。

    斬首的那幾個,東方承找來了軍巡院的人查他們底細,安上幾條罪名,免得處決他們時名不正言不順。

    東方稚沒有意見。

    就是心里有點堵。

    “殺人的時候,把自己認成英雄,那么這件事就變成理所當然了。之所以心里難受,就是因為覺得自己不夠厲害,在欺負良善。”東方稚喃喃自語,說道:“殊不知,這世間從來都是在欺負弱者,我這般慈悲,又是在給誰看呢……”

    第117章 省親路

    處理了方家這樁案子之后, 廣安城里的氣氛有些古怪,有一點人心惶惶的意思。但是沒過多久,忙碌的生活仍舊繼續(xù),加上泰王東方承開始鼓勵從商, 廣安城來了五湖四海的大商賈與車隊, 日子又恢復之前的熱鬧。唯有茶余飯后, 百姓們提起那一次連坐刑, 都搖頭嘆息。

    齊王東方稚于德昌二十七年七月啟程前往京都, 攜同齊王妃蘇許,回京都陪王妃‘省親’。雖說是兩個女子成婚, 但有些儀式無法避免,齊王下詔說念及王妃思家心切故一同回京,后面的日子里,齊國大小事宜將交由泰王東方承管轄。

    七月初,齊王車隊出發(fā)。

    “阿稚,你快看看那個, 那個是不是鷹啊?”

    “嗯?——”

    “哇有點瘦誒,感覺皇兄府里養(yǎng)的鷹更威武…”

    “嗯——”

    “我們回京都城不知道要多久呢?好久沒有見到爹爹和娘親了,我想吃娘親親自燒的菜!”

    “嗯哼——”

    東方稚一路上都沒有什么精神。

    其實也算好的了, 在廣安城的時候, 東方稚的狀態(tài)更頹廢,總是突然走神,或者悶悶不樂。蘇許說要回京,其實也是想讓東方稚散散心, 她這段時間在政事上費的心力太多了, 不會調節(jié),整得榆木腦袋更加像榆木腦袋, 快要長芽嘍。

    蘇許回過頭來看她的阿稚,只見她目光呆滯地歪在馬車里,像癱瘓了一樣一動不動,隨著馬車的顛簸而顛簸。

    “阿稚~”蘇許撅起了嘴,說道:“你都已經(jīng)出了廣安城,怎么還是這個模樣啊?是不是跟我出行不高興?哼…如果是這樣,那我自己回京好了……”

    這一招一般百發(fā)百中的。

    “誒?——”

    果不其然,那榆木腦袋總算是有了反應,在蘇許看來,她動的時候腦袋上長的葉子還晃蕩了兩下。東方稚一聽到蘇許說喪氣話便不敢走神,忙看向蘇許一臉無辜,說道:“我跟許兒在一起的時候最高興了,如果你自己回京,那我怎么辦。”

    “我管你,愛干嘛干嘛去!”

    “我愛跟著你。”榆木腦袋皺了一下眉。

    “pui!”

    榆木腦袋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七月天氣,有些炎熱。

    但侍衛(wèi)們帶領車隊走的都是道路兩旁長滿茂密大樹的小道,不太崎嶇且一路上都有樹木遮陰,相對官道而言涼爽不少。侍衛(wèi)們又是警覺性極高的人物,一路上嚴密防守,各驛站還有京都那邊派來的禁衛(wèi)軍接應。尋常小賊看到這個陣勢就害怕,別提蓄意襲擊。

    從廣安城回京都,天氣愈發(fā)炎熱濕潤,路上蟬鳴聒噪,襯得道路邊的古樹枝葉更加綠油油,像是要溢出來的炎夏氛圍。蘇許拉著東方稚鬧了好幾天,東方稚的心情總算愉悅不少,慢慢地就愿意跟蘇許一同欣賞花鳥魚蟲了,偶爾還會念出幾句詩,然后二人伏在馬車窗邊輕聲嬉笑。

    “主子!要不要出來騎馬?雖說日頭毒辣,但是有點涼風,跑一下蠻有趣的!”

    幾個侍衛(wèi)頭兒之中,孟槐雚疏帶著小齊念跟了來,還有鹿蜀隨行;冉遺天狗兩兄弟則留在廣安城中協(xié)助泰王辦事,得東方稚命令,必須無條件服從泰王。

    “來嘛主子,成天憋在馬車里多沒意思~”鹿蜀見她二人心情不錯,故邀她們下車騎馬。

    “前邊是到哪兒了?”東方稚看了一眼,前邊還是郁郁蔥蔥的樹林,暫時沒看到人家。

    “再走五里路,有個小村。”鹿蜀扯著韁繩配合馬車速度慢行,說道:“叫什么名字我倒是忘了,只不過舊時來過,我認得這片樹林。那村兒大概二十戶人家?不大,等于幾家人守著門前一塊地過日子。”

    東方稚點點頭,她又看向蘇許,問她要不要下去騎馬。

    蘇許說怕日頭太曬。

    東方稚就笑了,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發(fā)。

    ……

    這個畫面怎么那么膩歪。鹿蜀跟在旁邊,心情有點復雜。

    走過五里地,果真如鹿蜀所說,有個村子。只不過倒不像只有二十戶人家,村子規(guī)模還蠻大的,大路邊上還有個小集市,集市里酒館茶寮一應俱全,有點熱鬧。

    “哎喲喂!”鹿蜀有些驚喜,回過頭來跟東方稚說話:“之前來的時候,這村子還是一溜煙的泥磚茅屋呢,這會子青磚瓦房啦,景氣!”

    東方稚聽他這么說也有些驚奇,忙吩咐車隊臨村停下休息,到里頭逛逛,吃些東西喝口酒。

    車隊少說也有三十人,加上裝備齊全衣著華貴,駕臨小村小戶自然會引起轟動。而為了出行方便,侍衛(wèi)們一直明著身份,每到一處都亮出令牌,示意此乃大永齊王東方稚車輦,地方官員或者百姓都要回避照應。

    村里有幾名小吏和里正,聽聞齊王車隊駕臨,忙帶著手下人到村口迎接,伏地而拜。

    村子里的人也出來了大半,平時見過最高級別的人物就是縣令爺,如今他們齊國的王爺來了,個個都嚇得厲害,隨里正跪在大路邊上動都不敢動。

    “未知齊王駕臨!小人有罪!”

    里正即一里之長,是小地方的頭兒,由當?shù)卮彘L直接擔任。看模樣是個年逾花甲的老伯伯,顫顫巍巍地跪在車隊面前,有些緊張。

    東方稚伏馬車邊上低聲吩咐了幾句,由鹿蜀傳達。

    鹿蜀先是騎馬趕往車隊前頭,下馬,將老人家扶起。“齊王回京途徑此地,想稍作休息,希望里正能盡快安排食肆。無關人等還請退讓回避,莫驚擾了齊王與齊王妃。”作為東方稚親信,說話有威嚴之余還要謙遜。皇家人的面貌不是常人可以隨便窺視的,萬一出了什么事,他們都承擔不起。

    “是…是是!”里正忙又把鹿蜀的話傳下去,雖說是小村子,但辦起事來挺利索的,家家戶戶都很配合,給車隊讓出一條道來。

    整個過程從開始到結束不過一刻鐘,可見齊王府侍衛(wèi)訓練有素,以及這條村子的人素質有多高。

    “王爺,王妃,小地方?jīng)]有什么山珍海味,還請見諒。”食肆里的廚娘端出來十來樣菜式,畢恭畢敬地躬身說話:“都是當家的一些做熟的小菜,如果有哪個不合胃口,民婦立刻替您換下來。”

    “噢,不用多禮。”東方稚抿嘴一笑,朝那廚娘道:“還請給我底下人也做些吃的,備些熱茶吧。侍衛(wèi)長會給你們算報酬的,如實報上價錢便好。”

    “多謝王爺!多謝王妃!”

    廚娘感恩涕零,瞧見這么個水靈姑娘就是他們一國之王,心里覺得欽佩,又覺得神圣。再瞧她旁邊年紀相仿的標致姑娘,這位便是京都城里來的齊王妃?果真是仙子一樣的人物,天下男兒竟想不出有誰配得上這福氣,果然她二人站在一起般配。

    東方稚起筷用膳,突然想起些什么,又喚鹿蜀將里正找來,想跟他聊聊天。

    “小人參見齊王爺,參見齊王妃——”

    “免禮了。”

    里正年紀大了,因為怕他行動不便,所以他的大兒子也跟了來,一直扶著里正候在一邊。

    “二位請坐吧,別光站著。”蘇許在王府里雖然經(jīng)常跟東方稚打鬧整得雞飛狗跳,但是在外,她還是一個非常溫柔而且善解人意的王妃。她讓南七取了兩張椅子來,就在她們下邊擺著,讓里正和他兒子坐。

    “聽我底下人講,”

    東方稚一開口,里正他們便坐正了身子看向她,不敢怠慢。

    “之前這里不過是二十戶人家的小村,而且泥磚茅屋,有些簡陋。想必也沒有多久吧,而今倒是青磚墻了,集市也有點小熱鬧,變化很大啊。”東方稚一邊吃著東西一邊與里正閑聊,倒是嚇壞了人家小老百姓,回答的時候不敢講錯一個字。

    “呃,回稟王爺,舊時的確如您所說,泥磚茅屋很簡陋。”里正的大兒子見她問起,便娓娓道來。

    此處偏僻,因為遠離官道及驛站,一直少有生人往來,小地方百姓守著自家田地,男耕女織,過著貧困卻安穩(wěn)的生活。約摸是東方稚大婚之前,因為齊王妃的送親隊伍將從京都來到廣安城,一路上張燈結彩務必熱鬧,地方官為了做好準備,曾按著隊伍行進路線一路修葺,以免有殘垣破瓦損了齊國顏面。

    這條村子本不在路線考慮之內,只是齊國朝廷撥下來的錢銀有余數(shù),地方官沒有私吞,便把錢銀用在了小村的整改上。

    除了這條村子,鄰近好幾處都得到了地方的撥款,房屋翻新,閣樓牌坊筑起,百姓們過得舒服,自然也攏合了一些不在村里的散戶,規(guī)模也就越來越大,人丁興旺。

    講起來,齊國朝廷有功,地方官清廉也有功。歸根到底,倒是王爺治理有方了。

    東方稚聽了,先是一愣,過了好一會兒,才搖頭笑了。

    “王爺,草民講的都是實話…”里正的兒子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隨著一起笑,心里頭慌慌的。

    “我知道,知道的。”東方稚仍舊笑著,看到蘇許一臉納悶的表情,更是笑得厲害。

    他們又怎么得知!

    其實當初朝廷撥款修葺地方,是東方稚與東方承的無心之舉。這筆錢,實際上都來于廣安城里的大戶,尤其方家!他們借口從大戶手里收稅,為的是削他們勢力;而為了讓他們面子上過得去,隨口找了個修葺地方的名頭。

    不曾想,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東方稚喝了一口茶,心情大好。

    第118章 記如常

    “駕!駕!”

    “來啊, 跟上來!”

    “主子您跑那么快,小心雚疏回頭說您!”

    “嗐,怕什么啊,你們幾個膽小鬼!”

    意氣風發(fā)美少…女?

    蘇許跟隨雚疏坐在外頭駕馬車, 東方稚則帶著鹿蜀孟槐騎馬飛奔去了。過了那條小村之后, 車隊路過一小片平原, 綠草茵茵山明水秀, 路上也沒有什么人, 故玩得比較開。東方稚更是雀躍得緊,翻身上馬一拿馬鞭, 整個人就充滿了活力,一鞭子下去,就勒著駿馬跑遠了。

    孟槐說自己老了經(jīng)不起折騰,東方稚鬧起來的時候簡直比自己女兒還活潑,大輕功都跟不上。

    “平日里叫你多些練功又不勤快,如今反倒怪主子過分活潑了?”雚疏冷漠地駕著馬車, 狠狠地瞪了孟槐一眼:“快些跟上,主子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嘖。

    孟槐面露難色, 不想?yún)⑴c年輕人的賽馬。

    “你不去我去嘍?”

    “去去去, 我去還不行嘛……哎。”

    孟槐可憐兮兮地騎馬走了,蘇許一直看著他們二人拌嘴,忍不住偷笑。“雚疏姐姐,你跟孟槐怎么總是這般, 好像一對冤家, 永遠都有吵不完的架。”

    “您不知道他那脾性而已,就是要罵他才肯動一下的。”雚疏臉上是滿滿的嫌棄, 只是也會偶爾往孟槐那個方向看一眼,看他有沒有跟上東方稚,或是說,看他安不安全,會不會出事。

    蘇許看在眼里,心里暖暖的。

    如果說孟槐和雚疏看著她與東方稚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一起的話,那她與東方稚,何嘗不是看著孟槐與雚疏喜結連理生兒育女呢?有時候,孟槐與雚疏還蠻像她和東方稚的。雖然雚疏沒有蘇許那么任性,蘇許也沒有雚疏那么冷酷,但是孟槐跟阿稚卻像是一個性子的人。他們對于自己在意的人都很緊張,事無大小,都會相讓,不會為難。

    是東方稚影響了孟槐,還是孟槐影響了東方稚?

    “主子!您別亂跑嘍,我跟不上啦!”

    “就你話多?鹿蜀不是跟得好好的,你咋就跟不上了。”

    “哎喲,我老了嘛。”

    蘇許聽著他們的對話就想笑,瞄了一眼雚疏,發(fā)現(xiàn)她也嘴角上揚,只是非常不明顯。蘇許乖乖地待在雚疏身邊,安全感十足,陽光灑在身上有些舒適,她不自禁便靠在雚疏肩膀上歪著。“雚疏姐姐,你真的像我姐姐一樣親切。”

    雚疏正認真駕著馬車,聽蘇許這么說沒反應過來,嗯了一聲,說道:“您還有個姐姐?”

    “我倒是很想,但我并沒有,只有一個欺負人的哥哥。”(蘇遠邦:?誰?)蘇許撇撇嘴,又道:“幸而他娶了一個好妻子!嫂嫂待我也極好,蠻像大姐姐的……你和嫂嫂都是我的姐姐,對我好,而且很溫柔…”

    雚疏笑了一聲,“我溫柔?您在說笑呢。”

    “你只是看起來冷酷,其實內心很溫柔的,我看得出來。”蘇許抬眼看她,“以前在京都,去那個寺廟的時候你還背過我呢。后來跟阿稚的事你也一直在開解我,我跟阿稚出去你也照顧得很周到。阿稚跟我說,她以前夜里做了噩夢睡不著,你會耐心地哄她。雚疏姐姐,你明明是一個那么溫柔的人呢……”

    是個姑娘家,聽到別人贊美都會心情愉悅的,哪怕是雚疏那樣冰山的人物,她也會因為一句夸獎喜笑顏開。又或者因為,蘇許那軟軟糯糯的語氣?

    雚疏笑了,完了之后還嘆了一口氣,說王妃說話真厲害,差點要信了。

    “我怎么會騙你…”

    “好,我信。”

    七月天晴。

    蘇許看向頭頂稀稀疏疏的樹影和那從縫隙里透過來的光,一時之間,非常想家。

    要回京都城了。

    不知道家里人還好么。

    蘇許復又低下頭去揪著自己的衣角,或許不回家會更好呢。畢竟終有離別,她怕自己離開京都城的時候會舍不得。哎…罷啦。

    她還有阿稚呢。

    從廣安城到京都,車隊走了將近一個月時間。

    好巧不巧,車隊進城的時候遇上了京都城里的一件大喜事。

    “主子,前面有車隊進城呢,掛著紅綢,應是送親隊伍,咱們要不要讓一下?”鹿蜀到前邊探查了情況,沒問對方具體來頭,但是看人家車馬那么多,就知道是個人物。東方稚聽他這么說,忽而想到了一件事。

    八月。

    如果沒猜錯,應該是撞上了盛國公主下嫁邱家。

    “給他們先走吧,咱們也不急,別跟人家成親的搶風頭了。”

    “是。”

    東方稚無心讓邱家難堪,偏偏皇城里頭的人寵她寵得厲害,知道齊軍今天抵達,特地安排了禁衛(wèi)軍肅清街道,先接齊王車隊進城。

    這個時候,場面就有點尷尬了。

    送親的使臣本想辯駁盛國公主身份尊貴,而且成親算過吉時,若是耽誤了,不吉利怎么是好?然而人家禁衛(wèi)軍只看皇帝和太子的臉色,管你是哪國公主,接了命令,他們就照辦。“圣上有旨,齊王與王妃舟車勞頓實在辛苦,理應第一時間安排。使臣若有什么提議,還請明稟圣上!”

    “這……”

    見得了皇帝的時候都不知道過了多少天了,這不是瞎扯么?使臣臉色有點難看,但這畢竟大永京都,他做不了什么,最后只能看著齊王車隊比他們先進城,盛國送親隊伍則在城外多呆了半個時辰方能進去。

    東方稚一路躲在馬車里,有點不好意思。

    皇伯父也太壞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其實也不是父皇的意思,是本宮做的主,父皇允了。”太子東方順在東宮會見東方稚和蘇許,聽東方稚說起進城的事,他就笑得有點狡黠。“哎,稚兒……”太子突然壓低了聲量。

    “咋了,太子哥哥。”

    “邱家那小子以前不是跟許兒有過一段情么,皇兄知道你心里不舒坦,所以一定要給他一個下馬威!娶了盛國公主又怎么樣,盛國現(xiàn)在半邊國土算是大永的了,遲早變成盛州,他得意不了多久……”

    東方稚越聽,眼睛就瞪得越大。

    什么什么東西?

    這位皇兄想的事情也太復雜了吧!

    “太子哥哥……”東方稚有些哭笑不得,“我哪有什么不舒坦……”

    這都多少年前的陳年舊事了,她早不記得了好伐。太子的記憶力不錯啊,竟然還記得邱澤林跟蘇許有一段情?還當眾讓邱家以及盛國難堪……果然是將來要當皇帝的人,做起事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喔?

    “吶,稚兒,你可不能那么大度我告訴你。”趁著蘇許還在遠處沒跟上來,太子拉著東方稚又走快了幾步。“你可是東方家的人!是本宮的皇妹,是父皇唯一的侄女!邱恩信是個什么人,不過是個臣子。萬一他以后有心詆毀你們,拿這些事夸自己多么了不起可怎么辦?我不允許有人這么做。”

    東方稚皺了一下眉,小心翼翼道:“太子哥哥,人家還沒這么做呢……”

    “機會都不能給!全部扼殺!”

    “呃,好…好吧…好!好好……”

    東方稚與蘇許在東宮逛了一會兒以后,皇帝那邊有空了,便派了小內侍來請他們過去皇帝的寢殿。

    蘇許跟在東方稚身邊,有點慌亂。

    “阿稚…”

    “嗯?”

    “皇上……兇不兇啊?”

    東方稚溜了溜眼珠子,“不兇啊。”

    “那…那我要不要表現(xiàn)得乖一點?”

    “哈?”東方稚笑著看向她,說道:“許兒只需要做自己就可以了,皇伯父人很好的,最疼我,所以肯定也會疼許兒。”

    說起來,蘇許還沒有正式見過皇帝,有這樣的擔心也是理所當然。東方稚一直都在安慰她,跟她說皇帝平時疼她的各種事情。前面的太子東方順留意到了也來插話,只不過他跟東方稚唱反調,煞有其事地說皇帝可兇了,你要是說錯了半句話,他肯定會把你殺頭!

    完全就是兩樣評價。

    “啊……”蘇許更慌了,“像我這樣的……怕是殺頭殺幾十次都不夠的呢……”

    “哈哈哈哈,是啊,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哦,伴君如伴虎你沒聽過?稚兒說的話都是騙你的,信不得。”太子認真地擺了擺手。

    蘇許擔憂地看向東方稚,但是東方稚只是笑,然后堅定地拉過她的手。

    “別怕,別想著你見的人是皇上,要想著,他是伯父。”

    東方稚輕道。

    第119章 小溫侯

    想象中的皇帝東方宏, 應該是一個威嚴的人。

    畢竟掌握著天下臣民的生殺大權,說一句話就可以讓數(shù)萬人人頭落地,坐擁高位,堂堂天子, 應該是一個拜見時需要抬起頭來仰望的角色。

    但是……

    蘇許坐在席上, 看著東方稚正在替對面的皇帝綁頭發(fā), 東方稚的神情很認真而皇帝一直嘴掛微笑, 似乎很享受這樣的過程。蘇許右手側坐著太子東方順, 他也是一臉笑容望著他二人,時不時哈哈哈幾聲。內侍大總管候在一邊, 弓著身子笑。

    蘇許的第一感覺,便是這皇帝也太和藹可親了吧。

    “喏,皇伯父,這便是齊國大勇士的發(fā)髻!以前打仗的時候,大勇士們都不用戴頭盔的,他們是最勇猛的士兵, 綁了這個發(fā)髻,就會士氣高漲!”

    東方稚俯在皇帝耳邊笑,就像是皇帝膝下最受寵的女兒, 毫不忌諱君臣之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皇帝開懷地笑了, 摸了一下自己的頭發(fā),說道:“如稚兒所說,朕現(xiàn)在就是大勇士嘍?改日朕上朝的時候也這么綁,定讓臣子們畏懼朕!”皇帝的說話口氣也很調皮, 看向東方稚時盡是舔犢之情。

    “哈哈哈哈哈, 父皇還蠻適合這個發(fā)髻的,若是戴上齊國大勇士的面具, 就更像了。”太子也跟著說笑,仨人一陣哈哈哈,其樂融融,根本就不像印象中那刻板的皇家生活。蘇許有些驚訝又一陣感慨,怪不得兩位皇子心無芥蒂,也怪不得泰王對東方稚那么好。

    如果阿稚的父王還在世,定然更和樂吧?

    “稚兒最近過得可好?”

    待東方稚回到座位上,皇帝便開始閑話家常。他先是看了一下蘇許,然后看向東方稚,話里意思,像是問她成婚后的小日子過得怎么樣。

    “得皇伯父照顧,子霽當然過得好。”東方稚笑了,又道:“倒是政事上總有不懂不會的地方,皇兄也一直替子霽解難答疑,事事提點。”

    “子忠在治理國事的能力上是強的,朕也相信他。”提起泰王東方承,似乎就會想到一件人生大事。果不其然,皇帝沉默一陣后便嘆了一口氣,輕道:“皇孫都已經(jīng)有了,偏這兒子還是不愿成婚。長此以往,不像樣子。”太子妃于東方稚成婚前便已有孕,早些時候生了,是個大胖小子,皇帝很高興。跟太子這么一對比,泰王連妃嬪都還沒有,就顯得很孤苦。皇帝知道他心思,只是那個人……

    東方稚也不說話,默默喝著茶水。

    “若是皇弟喜歡,父皇何嘗不替他做個主呢?父皇也該看得出來,皇弟是個癡情的人,要他平白改變心意是很難的,若能成全他,豈不好?”太子永遠都是泰王的助攻,從小到大,但凡是泰王喜歡的,太子都會讓給他或者給他爭取。幸而泰王學好,不然就成了大永第一敗家子。

    皇帝皺了皺眉,然后搖了一下頭。

    “父皇?”

    “朕不是說不合適,只是高栗國山高路遠,那人如今是女王,子忠娶了她,肯定要到高栗國去。其一,日后骨肉分離各為其主,他的子孫算高栗國還是大永?其二,人家喜不喜歡子忠也是一回事,貿(mào)貿(mào)然提出這件事,于禮不合。”皇帝深謀遠慮,這些問題,太子的確沒有詳細想過。難道這件事就此作罷么?這樣的話,東方承也太慘了,他會不會終身不娶長伴青燈啊?

    太子也嘆了一口氣。

    東方稚若無其事地喝著熱茶,見沒說到自己便沒理會。誰知皇帝卻一直在留意東方稚,冷不丁地問了一句:“稚兒覺得呢?”

    哈?

    東方稚瞪大了眼睛,一臉無辜。

    “按你看來,這件事該怎么解決?”

    “這個……”

    把東方承打暈隨隨便便送進洞房??

    還是說悄咪咪地在他酒水里下藥然后生米煮成熟飯??

    這個問題也太難了吧。

    東方稚撓了撓頭。

    “按照平時對皇兄的了解,改變心意,的確不大可能。”東方稚撇撇嘴,那多事八王雖然看起來像個風流子弟很會說話,府上也有一群舞姬!但實際上,東方承對于女子都很有禮數(shù),從來不會做出荒唐之事。這一點對于不了解東方承的人來說,是件奇事。

    皇帝點點頭,贊同她這句話。

    “若是說到高栗國女王……”東方稚小心翼翼地看向皇帝,輕聲說道:“皇伯父,子霽有一句話,不知道說出來合不合適……”

    “嗯?”皇帝有些好奇。

    “如果……高栗國能成為大永的一部分,皇伯父所考慮的問題是不是就能解決了?”

    皇帝與太子聽了,皆若有所思。

    —

    東方稚回別苑打點好事務之后,便和蘇許以及幾名侍衛(wèi)便裝前往蘇家。因為不想大張旗鼓招搖過市,也怕百姓們想到女子成婚這件事態(tài)度有所不同,所以低調行事。蘇家那邊早早得了消息,才到申時,門前小廝們便瞧見兩頂素色轎子緩緩而來,一頂轎子旁守著小廝們熟悉的南七。

    “齊王爺與孫小姐來了,快去通報老爺!”

    “是!”

    小廝們也機靈,忙上前去確認名帖,然后便將角門打開,迎他們入府。

    蘇業(yè)、蘇定國、蘇遠邦以及家眷共十數(shù)人皆在正廳等候,聽小廝通傳說來人了,他們又忙起身出門迎接,直走到前院大門,東方稚與蘇許恰好在門前下轎,他們也剛到跟前。

    “微臣參見齊王——”

    “哎,蘇相莫多禮。”

    東方稚第一時間便是扶起蘇業(yè),笑道:“來時便說了不想搞得那么隆重刻板,行禮也免了吧。蘇相若覺得喊名諱不自在,喚我一聲子霽也可以。”

    “這……這可不行。”蘇業(yè)特別正經(jīng)地擺了擺手,說道:“老臣還是要尊稱您一聲齊王的。”

    “好好好,”東方稚哭笑不得,“蘇相說怎樣便怎樣吧。那咱們…先進門去?”

    “好,王爺這邊請。”

    沒有穿王爵衣袍,也不是正經(jīng)場合里的偏男子風格長衫。東方稚今日穿著是與蘇許身上款式相近的襦裙,兩個水靈的小姑娘并排走著進了蘇家,惹來蘇家上下的一陣議論。

    “哇,那就是齊王誒?”

    “看起來好瘦弱啊,平時會不會總被孫小姐欺負呀?”

    “瞧你說的,說不定齊王看起來瘦弱實際上治得了孫小姐那脾氣呢。”

    小廝丫頭交頭接耳,但是礙于主子們臉色沒敢多說。蘇業(yè)一路領著他們到了正廳,讓東方稚與蘇許上座,自己屈次;東方稚說這般也不合適,最后還是讓蘇業(yè)同樣坐在上座方罷。

    蘇許坐在上頭一時有些不習慣,小心翼翼地望了一下下邊坐著的父母親、哥哥嫂子,作怪地笑了一下。

    “傻子傻子大傻子!”蘇遠邦也回了個鬼臉。

    “怎么還那么胡鬧。”蘇定國小聲嘀咕了一句。

    “不知道齊王這次回京都來呆多久?”蘇業(yè)問道。

    “許兒會在家里住幾天,然后我們就回程了。”東方稚歉意一笑,說道:“齊國那邊政務繁忙,若是離開久了實在不妥。本來想著要不許兒先在京都多呆幾日,但回去廣安路上較遠,我怕路上有什么差錯。”

    “齊王關心子民,情理之中……”蘇業(yè)捋了捋胡子。

    旁邊的蘇許聽了倒是不滿意地撇了一下嘴,說:“爺爺跟阿稚怎么盡是講這些枯燥的話?許兒都好久沒回家啦,怎么第一時間不是問一下許兒過得好不好呢~”您看看人家皇伯父哦,哪怕是當皇帝在皇宮里見面都那么親切呢,怎么回了家反而有點放不開。

    “許兒。”蘇業(yè)板起臉來假裝生氣,嚴肅道:“怎么說話沒大沒小的?”

    “本來就是嘛……”

    “你還說。”

    “哎哎哎,別動氣別動氣。”東方稚夾在他二人中間,有點尷尬。她忙笑著調解氣氛,說這一次回來本就是見家里人,現(xiàn)在蘇許是齊王妃了,按道理,蘇家就是皇家親戚。既然是一家人,那還是隨意些比較好,不必拘泥禮節(jié)。

    蘇業(yè)本還在介懷,但看到東方稚這般通情達理,蘇許又那樣會討人喜歡,漸漸地就收起了臉色,沒聊幾句,就被蘇許逗笑。堂下的家眷們也都跟著笑了,見蘇許還是和以前那樣開心,就知道她這段時間來過得不錯。

    “爺爺應該到廣安城走走的!那兒有京都城里沒有的小吃呢,特別好吃。”蘇許嘻嘻地笑,在家里人面前,就溫順得像一只小羊羔。東方稚聽了她這話也忍不住笑了,像是回憶起她跑在廣安街頭到處買東西吃的畫面。

    “妹妹,你怎么不管走到哪都是記著吃的東西?”蘇遠邦忍不住損她,一臉嫌棄:“那么喜歡吃,還吃那么多,王爺要養(yǎng)你真的是辛苦誒~”

    “蘇!遠!邦!”

    “略略略——”

    這兩兄妹又開始拌嘴了,長輩們都被他們的對話逗笑,已經(jīng)顧不上什么禮儀。蘇許離開蘇家太久了,那么久沒看到她與別人斗嘴的場面真的很不習慣,現(xiàn)在再看到,只覺得溫馨非常。

    “本來就是嘛,你不信可以問問齊王爺~”蘇遠邦斗不過蘇許,連忙向東方稚求救。但是小齊王爺向來幫理不幫親,幫蘇許不幫理。她先是懵了一下,然后朝蘇許一笑:

    “我勤勉些,就夠許兒無憂無慮吃一輩子。”

    此言一出,眾人心底都被觸動了。

    第120章 盼外孫

    蘇業(yè)、蘇定國等人對她們的事情了解不深暫且不說, 蘇遠邦對于她們可是知道不少的,但哪怕如此,在他聽到東方稚這句話后還是愣了一下,有些反應不過來。

    勤勉治國只為了給她揮霍, 這樣的想法, 也太寵溺了吧……

    蘇遠邦突然想叫東方稚別那么讓著她, 還是先讓自己享樂吧w……“齊王爺, 您可別讓這丫頭得寸進尺嘍!雖說齊國富庶您也是明王, 只是這丫頭飯量可不小,您應該多多管著, 別讓她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

    蘇定國坐在一邊兀自笑著,看回上座東方稚,雖然這‘女婿’不是什么威武將軍清秀書生,可是這越看吧,好像越順眼了?倒是可惜她們兩個之間不能有個孩子,不然按這樣貌和人品, 得生出個什么樣的好孩子來?細想想齊王府那么大,那孩子出世,以后就是世子或者郡主, 受盡恩寵, 錦衣玉食啊……蘇定國就這么想著,好像自己女兒現(xiàn)今已經(jīng)懷上了,他可以準備當外祖父什么的……

    “爹?”

    “……”

    “爹!”

    “啊?”

    蘇定國想得入迷了,連蘇遠邦喊他都沒有聽見。

    “王爺問起您最近還有沒有什么玉石珍藏呢……”蘇遠邦小聲提醒。

    “喔, 玉石啊……給孩子么?”蘇定國一時沖動把孩子二字都說出口了, 見眾人不解,忙又笑著掩飾過去, 看回東方稚:“說不上珍藏,只不過是一些喜愛的古怪石頭罷了。王爺若是感興趣,遲些隨我到店上看看?看完之后,還能趕回家里用晚膳呢。”

    “我相信蘇商的眼光,那些‘古怪石頭’定然不凡。”東方稚笑道。

    后來,東方稚便隨蘇定國以及蘇遠邦出了門去,蘇許留在家里收拾東西——這小魔頭說要親自看看自己的房間有沒有變樣。東方稚拿她沒辦法,她如果要整理房間那自己也沒事干,索性跟了蘇定國他們出去玉石店走走,看看有沒有什么一眼相中的好物什。

    蘇定國在京都城中,自然被人們熟知,所以他走到街上,會有不少人向他行禮致意;齊王回京一事也是傳開來的,聰明的人瞧見蘇定國那么恭敬地隨著一個小姑娘走在街上,自然明白這人是什么身份。他們都是一副受驚的模樣,見蘇定國擺手示意不要聲張,故只是嘆了一聲然后躬身作揖。

    基本上那些商戶都這個模樣,東方稚見了,覺得有些意思。

    到了玉石店,蘇定國讓東方稚先隨意看看,見她走遠了,又拉著自己的兒子蘇遠邦走到一邊講悄悄話。

    “哎,志守,你過來,來……”

    “咋了爹。”

    “爹跟你問個事兒啊……”

    “嗯,您說。”

    蘇定國神秘兮兮的,一開始的時候還有些不好意思。蘇遠邦還以為他要講什么驚天大秘密比如齊王爺身上有皇室寶藏之類,誰知湊近蘇定國耳邊等了半天,只聽到一句: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偏方或者巫醫(yī)可以讓兩個姑娘替對方生娃娃的?

    “哈?!?!”

    “噓!!!!!!!”

    “怎么了嗎?”這兩父子的動靜驚到了后頭觀賞玉石的東方稚,她瞄了一眼他們,只見蘇定國捂住了蘇遠邦的嘴訕笑,蘇遠邦則是一臉被挾持的委屈模樣。東方稚挑了一下眉,以為他們慣了這般相處。“我自己到里頭看看。”

    “好的,請隨意。”蘇定國笑笑。

    “爹您瘋啦!!”

    蘇遠邦掙脫了他,瞪大了眼睛:“這是哪里來的奇怪打算,怎么突然問這種問題?!”

    “哎呀,哪里奇怪了嘛。”蘇定國忙跟他認真分析,娓娓道來:“你想啊,現(xiàn)在你妹妹跟齊王爺已成夫妻,板上釘釘是不是?可是她們都是姑娘家啊,對不對?按照常理,她們二人之間是不會有子嗣的,可是你想想,不覺得很可惜?”

    蘇遠邦遲疑了一下,不是很理解。

    “你看看她二人都是怎樣的姑娘家?放女兒堆里一千個挑不出一個同樣的,放男兒堆里那是沒一個能般配上的。這樣的兩個人若是有個孩子,那得多好?咱家雖不算很富貴但也是大戶人家,齊王那不用說,那是皇家。孩子出世,有的是條件栽培他,豈不優(yōu)秀?”蘇定國一想到這里就很激動,更是拉著兒子苦心勸說:“這孩子還會喊你舅舅呢,想過沒?”

    “啊,這樣想想是很美好……”蘇遠邦也忍不住幻想起來。

    但是……

    好像不太實際啊?

    哪有兩個姑娘家能生孩子的事?

    “爹,您別那么激動,別想那么多……”蘇遠邦比蘇定國理智些,見他快走火入魔了,忙拍了一下他,說道:“這些事還遠著呢,我……我盡量找找有沒有這樣的事吧啊,您快別想了……”

    “哎喲,多好……”

    “嗨,爹您醒醒,別想了……”

    “哎喲……”

    “嗨!醒醒!!”

    —

    晚膳之后,東方稚便帶著侍衛(wèi)們走了。說是齊國還有一些重要的事情需要和太子商議,小魔頭蘇許依依不舍地扯著她衣角在后門逗留許久,經(jīng)丫鬟一催再催,才一點點地松開了手,看著她的阿稚離開視線。

    唉。

    蘇許回過身來盡是失落。

    阿稚不在跟前,好像沒什么精神呢。

    “孫小姐……”旁邊的南七看見她這副模樣,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嫌棄道:“才兩天誒,而且明天起來,您和王爺又必定會見的……”搞得像即將分別好多年一樣,人家外出打仗的都不至于這個表情。

    “你懂什么,呆葫蘆!”蘇許哼了一聲。

    “本來就是嘛……哪有那么夸張……”

    “七丫頭,你到底有沒有真的喜歡過一個人?”南七對鸚兒到底有幾分真心?看這木頭腦袋哦,怎么傻乎乎的呢。蘇許回頭看她,只見南七傻在那兒,呆呆地搖頭。

    “沒有?”

    “我不知道……”

    “怎么會不知道呢,你心里怎么想,難道自己都不清楚?”

    “不清楚……”南七無措地把手背在身后,朝蘇許笑了笑:“孫小姐,那您講,真的喜歡一個人的話,會怎么樣啊?一刻都分不開?”

    蘇許想了想,又看了看她。

    不至于一刻都分不開。

    但是當看不到這個人的時候,會覺得時間過得很漫長,一天像過去了三天,一刻鐘就像一個時辰。原本沒見到她之前的所有壞情緒,在見到她之后,隨風便散了。

    大概是這樣的感覺。

    “那個人能治愈你心里的所有不快和難過。”蘇許只留了這句話給南七,希望這丫頭能夠讀懂。本來還有好多心跡和想法想要表述,又怕七丫頭理解不來,最后直接理解錯了。

    “治愈……”南七輕聲念叨了幾遍,很認真地向蘇許問道:“病了的話,心上人一出現(xiàn)就會好?”

    “我是說治愈心里,七丫頭。”蘇許要被氣死。

    “什么心里不心里呀?你們兩個在這里干嘛,還不回房去呢?”蘇遠邦出來后院遛彎,‘恰好’遇見了蘇許和南七。

    南七連忙行禮道:“孫少爺!”

    “哎…”蘇遠邦點點頭,說:“對了南七啊,孫少夫人那邊在弄手工需要人幫忙來著,你接下來也沒什么事吧?不如過去搭把手。”

    “啊,那孫小姐……”

    “我正好出來走走,順道送許兒回去就行了。你且去吧,啊。”

    “是。”

    如此蹩腳的理由,大概只有蘇遠邦才能想得出來,也大概只有南七這樣的傻丫頭會相信。蘇許一副洞悉所有的模樣盯著蘇遠邦,直盯得他不自在地白了一眼,才緩緩開口:“你房里的人還少么,竟然要用我的人了。哥哥找我是有什么事啊?認識你這么多年,我第一次見你遛彎會走這條道誒!”

    “你別把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想得那么勢利行不行,好像我找你的時候只會是有事似的。”蘇遠邦有些不滿意。

    “你就死鴨子嘴硬吧,不說我就走了。”蘇許故意激他,見他沒反應,便真的提腳走了,而且是飛奔起來那種。

    “喂!!!!蘇許你給我站住啊!!!”

    “不說拉倒!本小姐才不要求你!有本事就求我啊,你求我我就不跑了!”

    “嘿,我怎么有你這樣的妹妹?!”

    “這事兒問爹娘去,問我有什么用。”

    昔日打鬧起來能將丞相府翻個蓋的兩兄妹,今日哪怕各自已經(jīng)成親,可打起來還是那樣充滿童真且非常用力。蘇遠邦追上蘇許的腳步時被這人連打了幾下,砰砰砰!手掌拍在衣袍上竟然能發(fā)出這樣的聲音。

    “你能不能好好聽我講?”蘇遠邦憋不住了,他自認老了,常年坐在東宮辦差事,根本懶散了。“今天爹跟我講了好久,我覺得他都要魔怔了,我必須要跟你講講,以免你心里頭沒有準備,以后又怪我不說。”

    “爹爹跟你說了什么把你嚇成這模樣?”

    “爹說,讓我去找一下有沒有什么民間偏方或者是在世華佗……”

    “?!”蘇許一驚,“爹爹生病了嗎?”

    “……看看有沒有讓兩個姑娘家懷上娃娃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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