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家宴上
“哎呀, 朕盼著稚兒回京,那可是盼星星盼月亮一般啊…”
皇帝東方宏剛在席中坐下,這開口第一句,便是提到他的好侄女。旁座的太子抿嘴笑了, 還沒等到東方稚開口回答, 那泰王東方承就皺眉不依, 小聲嘟囔:“哎, 父皇竟不盼著兒臣么?——”
換了平時的宴席, 哪怕是家宴,其實皇子與皇帝之間也未必會有這樣的互動。可是這種家宴不同, 因為席上有東方稚,泰王深知有東方稚在的場景,他老爹是不可能端坐天子姿態計較禮數的,故說話放肆。對于東方稚這個小侄女,皇帝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疼,又怎么會在她面前發火, 破壞自己慈愛的形象?
果然,皇帝只是看了自己兒子一眼,沒有發火。但皇帝怎么會讓他有得意的機會?便將計就計地笑道:“朕對子忠, 有另一種盼望的。”
東方承咋舌。
不該提, 不該提……
恐怕這老爹又要提他久不娶妻一事了!
“哎呀兒臣糊涂!”東方承連忙接話,笑嘻嘻地朝皇帝施禮:“這宴席都已經開始了,該是時候讓底下人傳膳了!父皇,兒臣親自去看看有沒有稚兒喜歡吃的菜!”
要走的泰王爺, 那是叫都叫不住。
場上的人都笑了, 皇帝也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直說這兒子一點兒也不讓他順心。言罷, 皇帝復又看向東方稚,只見她正側耳聆聽旁邊的蘇許說話,滿臉的耐心與寵溺,濃濃愛意都要溢出來了。皇帝挑眉收回視線,心想,這年輕人的感情果然不一樣,是朕老了,完全不敢想象投入這樣的身心會如何啊……轉念又想,反正東方稚過得好就行,這樣,就不算辜負了弟弟的囑托。
元章……
皇帝突然傷感起來。
家宴之上,先是用膳飲酒欣賞歌舞,然后便是屏退左右閑聊家常趣事。西宮娘娘是第一次參與那么家常的家宴,為了兒子以后發展,她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在席上,每一條信息她都有認真傾聽。而對于自己身旁的齊王東方稚,她也打量了許多遍。
果然是個眉清目秀面容姣好的孩子,雖然是個姑娘,但是眉宇間隱隱有一種皇子的氣派,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又悄悄看向東方稚旁邊的蘇許,又是一驚。啊,這個傳說中的齊王妃倒也美貌,兩個脫俗女子坐在一起成為夫妻,實在……有點奇妙。
西宮娘娘不是這個家的外人,也不是有話語權的人,所以對于女子成婚一事,第一反應不會排斥。
加上初入席時,東方稚曾與她寒暄幾句,這讓西宮娘娘心里對她有點好感,畢竟都是女子,相處起來自然沒有那么多的防備。皇上疼她,如果能與東方稚搞好關系,日后循兒的日子也會好過。
西宮娘娘不知道東方稚與蘇許的真情實意。
她自己想了許久,只是有點可惜這兩位天仙一般的人物此生沒有真夫婿,只能做對假夫妻。
應該是一個遺憾吧。
……
“阿稚,我們晚上可不可以吃燒雞?”
“嗯?你還餓嗎?”
“是啊,剛才不敢多吃……”
“傻瓜。待會兒回去,我讓人準備。”
“嘻嘻。”
西宮娘娘是無意間聽到她們之間對話的,畢竟坐在身旁,并非有意關注。她原本還在可惜兩位姑娘的大好姻緣,可是聽到這些話,她有些詫異地朝她們望去。
后面的蘇許正面朝東方稚說話,東方稚正身坐著面朝殿上,沒有看她,但從表情可以看出,她一直有在認真聽蘇許講什么。一人說得雀躍,一人聽得認真,爾后一同嬉笑,眼神交流,更是附帶一些桌底下拉拉小手的小動作。
西宮娘娘愣了一瞬。
她抱緊了自己的孩兒,忍不住輕嘆一口氣。
“原來是天作之合…”
西宮輕道。
—
家宴在將近一更天時才結束,拜別了皇帝后,回府路上,大家都有點疲憊。
“過幾日便是初一,介時宮里有宴會,稚兒可別忘了。”東方稚、蘇許以及東方承同乘一輛馬車出宮,見東方承有此囑咐,東方稚點頭,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輕聲問道:“皇兄,初一的宴會,盛國的人可會到場?”
“盛國?”東方承漫不經心地應了聲,“那是自然,他們如今是我們大永附屬國,重大節日當然要帶著貢品朝賀,這是規矩啊。”
“這樣…”
“咋了?”
“沒事。”東方稚搖了搖頭。
每次見盛國的人,都會結下梁子呢。
雖然說對那盛國太子做的事情并沒有敗露,可是不懷疑倒是不可能的,多見幾次,總怕會有差錯。再加上,除了邱澤林娶的盛國公主,還有那個身份神秘的人…若這幾個全湊一塊兒,有點頭疼。
不過,盛國也不能把她怎么樣吧。
東方承望著她低頭沉思的模樣,沒有再問。
兩兄妹像是極有默契地各自沉默起來,把馬車里的氣氛搞得怪尷尬。蘇許坐在一旁察覺到不妥,便隨意尋了個話題想打破僵局。
“方才在席上,皇孫殿下和三皇子實在是很可愛呢,他們二人年紀相差不大吧?”蘇許一邊笑著一邊試探性地望向她的阿稚,見對方溜了溜眼珠子回應她,這才放下心來。
東方承沉吟一聲,“啊,好像昱兒比循兒大一些吧,幾個月?以后他們兩個一同在宮中長大,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啊……”
東方稚與蘇許聞言,齊刷刷地望向他。
臉上寫著不懂。
“你們不懂了吧。”東方承嘆了一口氣,輕道:“太子哥哥作為儲君,而昱兒是長子嫡孫,日后必然也是繼任大統之人。循兒雖是三皇子與我同輩,但他是庶出,又是這么個年份才出生,日后長大了,處處都要學規矩,對一個比自己大幾個月的侄兒都需要恭敬。嫡皇孫與庶出皇子的地位,孰輕孰重相信你們也明白,我只怕他日后在這種差距下成長,心里會不痛快。”
聽了他這番話,兩個小姑娘才有點明白東方承一開始那句話的意思。
的確。
大永的皇子雖然兄友弟恭,可是太子與泰王乃是一母同胞親兄弟,又是一同長大,情分怎么一樣。如今同齡的是叔侄,更是嫡庶,差別會很大吧。
東方稚忽然有些擔心西宮娘娘和三皇子日后的生活了,再者,她可不希望親人相殘這種事情會發生在她的家族里。
也罷。
都是日后的命數,日后再算吧。
三人皆是各懷所思,馬車內一時又沉寂了下來。
—
回到齊王府時,東方稚與蘇許正打算回寢殿休息。
不曾想,二人剛走進殿中,就察覺到一點不對勁的地方。
“怎么只有你?”東方稚四處看了看,問道:“南七那丫頭怎么不見人啊?”
今日入宮,并沒有帶上鸚兒和南七,按照平時來看,她二人都是一同出現然后一同伺候主子,待東方稚與蘇許睡下,她二人才會離開。可是今天…東方稚踱步往前,鸚兒就小心地挪了一下身位,又見她一直低垂著腦袋答話,說話也如蚊嚀一般,跟往日實在大有不同。
怎么,難不成發生了什么兇殺嗎。
“嗯?你說啥,我沒聽清。”
“南七有些不舒服,我就讓她回去休息了。”
“喔——”
東方稚點頭,朝身后的蘇許打了個眼色。
“阿稚,那我去看看七丫頭。”蘇許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去吧。”
若說是南七病了,這個理由信服力不是很足夠。
要知道那丫頭倔強得很,就算自己生病,除非躺在床上起不來,不然她不會自己回去休息。而鸚兒臉上也沒有半點擔心的神態,反倒是有點閃躲,看著就像隱瞞了什么。東方稚想自己跟她說會兒話,也希望蘇許去單獨找一下南七,夫妻協力,解決一下兩位貼身丫頭的煩惱。
那么久了,也希望她二人的關系可以好好地。
就算沒有男女之情,起碼當一對情深姐妹也是不錯的事啊。
蘇許離開后,東方稚便徑直走到一旁寬衣。鸚兒站在原地出神了一會兒,才慌亂地跟上前來幫忙收拾,替東方稚放好換下來的衣物。東方稚瞥了她一眼,只道:“怎么了我的好鸚兒,七丫頭欺負你了嗎?”
“主子這是哪里話?”鸚兒抬起手來替她解下發冠,眼睛一直盯著手里的東西,一直沒敢看東方稚。
“我的鸚兒那么多年來都是個鎮定的人,哪怕我睡覺時殿里來了刺客,也會是個冷靜至極、從容應付的人。這方面,你可是與雚疏有些像的。今日見你,不太對。”
見她不自在,東方稚索性閉上了眼,張開了雙手,讓她幫自己褪下繁瑣的衣袍。
鸚兒沉默了很久。
最后替東方稚解開腰帶時,才輕飄飄地說了句:“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
“七丫頭提了什么難題讓你如此為難?為難得方寸大亂吶——”
東方稚明知故問。
半個時辰后,蘇許從殿后回來。
她回到殿中時東方稚已經在床榻睡下,床邊掌著一盞燈,是為她留的。
又過了一會兒,東方稚感覺到身邊有人躺下,習慣性便將那人抱在懷里,湊近她耳邊沉重地噴了一口氣。
“…阿稚!”
“七丫頭怎么說?”
“哎。”蘇許也不和她鬧了,只慢悠悠地靠在了東方稚懷里,道:“那七丫頭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說自己對鸚兒有了不該的念想,覺得難過,覺得絕望。”
“……”東方稚低聲笑了。
“還笑…”
“對意中人,大概就是會這樣吧。”
第142章 共起舞
次日一早, 東方稚醒來時,身邊已經沒了蘇許的身影。
“主子醒了?”
鸚兒一直守在門外,見房里有聲響便進來查看。東方稚伸了個懶腰,坐在床上還有些迷糊, 回頭看她。“嗯…許兒呢?”
“王妃在外面跟幾名樂師學舞呢。”過了一夜, 鸚兒似乎比昨晚放松了一些, 似乎那時候有些慌亂的人并不是她。鸚兒笑著招呼底下人進來替東方稚洗漱, 自己拿上外袍朝東方稚走近, 解釋道:“泰王爺手底下不是有幾名舞姬嗎,準備初一了, 泰王爺讓她們跟樂師排練一下劍舞,介時初一宴席給皇上獻藝。王妃見了,覺得有趣,便一早跑到后花園跟她們學。”
“喔?”東方稚笑了笑。
最近這段日子里一直沒有什么玩樂,也沒陪蘇許出去游玩,也是苦了她。
這么一個鬧騰的小姑娘半步不出閨門, 見了心上人還總得替她開導枯燥的政事,應當很憋屈吧。東方稚咬著糕點想得出神,開始盤算最近京都城里有沒有什么有趣的事物, 改天帶許兒出去轉轉如何?想著想著, 她自己咬著糕點笑了,想起自己以前做過的事。
許兒…
是用盡力氣也想好好呵護的人啊。
王府的后花園,此時正是熱鬧。
絲弦之樂縈繞畫廊,冬風雖緊, 但也有幾簇小花從新芽之間冒出, 引來蜂蝶觀賞,那碧綠色的荷塘背后, 有一群人身穿寬大的衣袍跳躍回轉,伴著那樂聲起舞,煞是好看。東方稚從前院趕來,門邊駐目。
那人群之中與眾不同的,穿著一身月牙白色襦裙之人,正是她的齊王妃。
她原本是站在邊上跟著舞姬們學習動作,一板一眼,看著有些笨拙但又好像天賦獨到。沒一會兒,樂聲轉了個調,她便隨著人群變換位置,站在了中間。一抬手,衣袍徐徐滑落露出她手腕上戴著的銀飾,又一轉身,裙擺隨風而動,像是劃出了一道弧線,勾出了花與蝶的模樣。
最后她一個回眸,看到了不遠處的東方稚,勾唇笑了,右手將那袖擺一拉遮去半邊面容,甚是嬌羞。
東方稚的心啊,像是被什么撞擊了一下。
面紅耳赤。
“臣妾拜見王爺…”
不同于往日那聲清脆的‘阿稚’,今日蘇許對她的行禮有點別出心裁的味道。東方稚有些晃神,連忙干咳了幾聲掩飾自己的失措,邁步朝她走近。
“屬下參見齊王。”
“參見齊王。”
宮人們和樂師朝她行禮,她也只是擺了擺手,眼睛一直盯著蘇許,容不下別人。她笑著,走近蘇許時便伸出了自己的手,然后將蘇許拉了過來,輕道:“王妃今日怎么那么好的興致學劍舞?本王方才看了幾眼,覺得王妃的舞…”
蘇許抬眼看她。
“實在是好。”東方稚抿唇笑了,看向她時滿目柔情。
“那王爺隨臣妾一同學劍舞如何?”蘇許笑得有點使壞的意思,沒等東方稚點頭,就興沖沖地牽著她走回剛才的位置。衣袍下,她掐了一下東方稚的手心,又說:“若是王爺學不好,可是要罰的哦。”
“嘶——”
“王爺~”
“嗯——都依你。”
不明所以的樂師們面面相覷,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奏樂。但是東方稚和蘇許已經就位了,總不能干著吧?于是,絲弦之樂繼續響起,旁邊幾名舞姬也識趣地退到一邊觀看,免得打擾了兩位主子的雅興。
其中一名舞姬則是一直看著她們起舞的樣子,雖然跳得不算特別配合,可是她們二人的目光總是在對方身上,臉上笑意未減,這般甜蜜,真是令人羨慕。她有些失落地低頭,眼角一瞥,看到了站在回廊圍觀的泰王東方承。
如果與你能有這般緣分,那該多好。
她心想。
—
東方承這會兒是剛用完了早膳從行宮過來,打算查閱一下舞姬們練習劍舞的進度,不料剛進這后花園,第一眼先瞧見的就是她的好妹妹與小娘子共舞的畫面。“有點意思…”他也不打算打攪,便干脆站在原處欣賞起來,一邊看,一邊露出慈父般的笑容。
跳得還可以啊。
哎喲這個小眼神交流…嘖嘖嘖,看得我心里怪妒忌的。
我去,你瞧瞧這個…這個拉手!
……
泰王爺正旁若無人地進行一系列的心理活動,一會兒抓耳撓腮一會兒定睛沉思,更有時候手舞足蹈地哈哈大笑,可把身邊的宮人嚇得不輕。
“泰、泰王爺……您這是……”您這是犯病了不成?旁邊的宮人弓著身子,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他,又趕緊低下頭去,望向東方承一直注視的方向。喔,原來是瞧見了齊王爺么?平時總聽說當今圣上、太子殿下以及泰王都對齊王珍視得很,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哈哈哈。走,她們已經跳完舞了,咱們過去瞧瞧。”東方承心情大好,笑得也特別開懷。
這邊的小兩口將劍舞跳完,雖是冬日,但也滿頭細汗,有點疲累。東方承慢悠悠地朝她們走了過來,人還沒到呢,那別有意味的笑聲就呵呵呵地沒有斷過,在這清晨,實在是……刺耳。東方稚瞟了他一眼,不是很想理他。
“啊哈哈哈哈哈,稚兒和許兒跳的這個舞實在是不錯啊,有沒有考慮初一宴席時親自上場?哎我跟你說啊,你剛才那個甩袖子我覺得特別不錯,然后那個轉——”
“皇兄!”
小可愛又羞又惱地皺起了眉頭看他。
“這樣看我干嘛?”東方承咂咂嘴,滿臉無辜。被自己妹妹這么一瞪,他也不好意思繼續打趣,回頭看到自己的幾名舞姬正站在原地聽候吩咐,便大手一揮,說道:“來來來,你們幾個正兒八經要上場的給本王演示一下成效,讓本王瞧瞧以你們的劍舞搭配這京都城慶賀新春的奏樂會是個什么場景?”
“是,王爺。”
幾名舞姬訓練有素,應下命令后便立刻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一開始時看似如同毫無感情的木偶,但樂聲一起,她們就集體起舞,臉上笑容如春意醉人。
東方承故意朝自己妹妹挑了一下眉毛,一臉顯擺。
嘖。
東方稚笑著搖頭。
只不過吧……
東方稚偶爾也蠻羨慕東方承的這批心腹的。雖然說她自己手底下也有一批能干的人,忠心耿耿,出生入死不在話下,不過嘛,花總是覺得別人家的香,見慣了自家侍衛們憑借武功取勝的套路,偶然間也想見見這種嬌媚的舞姬們如何完成任務……東方承不也成天覬覦她的侍衛么?大家都是惜英雄而已。
但是。
東方稚小心地看了一眼舞姬那有點誘惑的動作…
不行,若身邊心腹是這樣的人,蘇許這個小醋壇子怕是要天天打翻,齊王府都變成醋壇府!
“稚兒,皇兄有一件事要跟你說。”
表演間隙,也是趁著蘇許正看得入神的時候,東方承將東方稚悄悄拉遠了一些說話。
“咋啦?”小可愛還沉浸在醋壇府這個事情里。
“你先前不是問我盛國的事嗎,我聽了之后總覺得你話里有話,就派人去查了查。”果然,提到盛國,東方稚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來,朝他看去。“這回初一的宴席,那盛國君主梁克倒是在,只是沒有派世子梁審前來。另外,他帶上了你之前見過的六王子梁寅以及他的一位郡主。”
往日,都是喊盛國太子和六皇子,這回盛國當附屬國久了,連這些稱呼都給改了。東方稚頓了頓,對這個小細節一笑置之。
“然后你想告訴我,那個郡主的事情是吧。”東方稚對他想說的話了然于胸,東方承驚了,語氣里盡是佩服:“我的好稚兒,你是有讀心術不成?你怎么知道我想跟你說什么?”
“呵,這種事稍微一猜就能琢磨出來了。”
那位盛國郡主,應該就是當初流連在齊國廣安城頻頻為難東方稚的小姑娘,名叫晚兒的。
那時候東方稚就疑惑過,究竟是哪戶人家的姑娘會有這樣的權勢和地位?要說是齊國的大戶人家倒不像,這般無禮,明顯是外地來的;而且又是這么個年紀,非富即貴的人里面,除了小國的皇族,還能是誰?說起來后面也是巧合,東方稚是見了那盛國六王子梁寅才恍惚猜到這一個線索的。
梁寅與那晚兒,相貌有些相近。
如果說那個晚兒是盛國郡主,那么這一切,就合情合理了。
刁蠻任性,身邊跟著訓練有素的隨從,銀子還花不完……
蘇許都不敢像她這么招搖。
(蘇許:?)
“我對盛國的人一點兒也不害怕,只不過,那個小郡主之前和我有些過節,她又是和許兒起過爭執的,我怕…”
“你莫擔心。”東方承嘆了一口氣,“到時候見面,也只是在朝堂的宴席上,礙于皇上在,那小姑娘不敢做什么事的,加上他們地位不如我們,豈敢冒犯?許兒也是識大體的人,總不可能兩個人在朝堂上罵街吧……”
“你這個想法…”東方稚遲疑了一下。
“呃——”東方承自己也有點不確定。
那邊的蘇許回頭看向他倆,見他們眉頭緊鎖,還以為是在商量什么難搞的國事。
第143章 女君主
午后, 東方稚喚上雚疏跟隨,帶了蘇許出門。
兩個貼身丫頭沒有帶上。因為南七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東方稚怕她伺候不周到,讓她回去休息了。轉過身, 東方稚又和鸚兒說七丫頭近來的確不適, 讓她好好靜養。鸚兒聽見, 只是簡單應了她, 哪怕知道南七得病, 她看起來也是無動于衷一般。東方稚輕嘆一口氣,不復多言。
她們二人的事, 看她們自己的緣分和造化吧。
京都城還是像往日那般繁華。
雖然她們出門時做了一點簡單的偽裝,只不過蘇許以前在京都城實在是鬧騰得厲害,加上后來東方稚與蘇許在京都城街頭出雙入對,很多人都對她們有印象。這不,她們剛走到一個酒肆,那里的店家就認出了她們, 想要俯身參拜。
“別別別,今日只是想出來逛逛,莫讓我們為難。”東方稚笑得溫柔, 伸手將他扶起。
“世…齊王和王妃今日頗有雅興啊。”店家跟著笑了, 看向她身邊站著的蘇許時,還是有點害怕。
“在角落位置給我們空一張桌子就好,閑坐一會兒,吃點小菜。”
“是是是, 小的明白。”
京都城的大酒樓大茶館有很多, 只不過去那里的人都是正兒八經吃飯或者宴請親朋的,氣氛比較嚴肅, 適合會談;小酒肆小茶寮就不一樣了,好多人都會點一壺茶幾份小菜坐上半天,偶爾路邊會有雜耍賣藝的、唱戲的、說書的……光是感受這些,就比呆在大酒樓里要好。
而且,對于東方稚而言,親近百姓,親近平民,才能更真切地去感受這個王朝到底需要什么。
“……高栗國離咱們很近,小國,可是民風彪悍,團結起來總□□,出了名的勇猛,堪比當初的盛國……”
樓下,說書人又開始講故事了。
東方稚扶蘇許坐下,見樓下這么熱鬧,便也忍不住湊近聽。
“……你們恐怕不知道吧,那高栗國現在的君主,就是個女人,是上一代君主的女兒!女人當君主你們見過沒有?沒見過吧?”
坐他邊上的一個大嬸呸了他一聲,反駁道:“咱們不也有女王爺?這有什么好稀奇的,咋就沒見過了。”
“是啊!”
“就是,咱們的女王爺年紀輕輕而且貌美如花,聰明能干著呢!”
一股自豪卻又護自家人的氣息撲鼻而來。
樓上的女王爺聞言,忍不住一笑,回過頭,蘇許也正笑著看她,輕道:“瞧瞧,要是被大家發現王爺就坐在樓上喝茶,怕是要轟動了。”
“噓——”
“哎,不一樣,不一樣嘛。”說書人吃癟地干咳了幾聲,一臉無奈:“君主嘛,在人家高栗國眼里就是咱們的皇帝啊,那是萬人之上,不受任何人差遣的。咱們齊王爺自然也是好,只不過咱們是太平盛世,人家那邊剛打完仗,亂世打出來的女君主哦——”
眾人這才有點滿意地點了點頭,沒有再打斷他。
“女君主,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可是高栗國皇族獨剩她一個有資格繼承王位,加上又有咱們大永的軍隊支持,榮登大寶自然不在話下。今天我要說的呢,不是這位女君主怎么打勝仗,也不是這位女君主怎么搶王位,我要說的,而是她頗為傳奇的情感故事。”
大家的情緒一下子高漲起來,枯燥的戰爭日記和勾心斗角當然比不上男歡女愛有意思。說書人又停下了,幾個等了許久的人都忍不住拍他,催他快點說,不要整天賣關子。
樓上的東方稚也好奇了起來。
高栗國的女君主,不就是她那久不娶妻的皇兄,泰王殿下東方承的心上人?
難不成,今天能在說書人嘴里聽到她皇兄的風流韻事?
嘿嘿……
“那個女君主登了王位,豈不是和咱們皇上一樣,可以后宮佳麗三千,六宮七十二妃?”送完茶的小二也忍不住擠進人群插了個嘴,話音剛落,旁邊的漢子就嘖了一聲,回他道:“男人三妻四妾那叫天經地義,可是女人如果也在家里養了一群男人,這、這哪里像話?”
“就是。”一個面相儒雅的大叔也來搭腔,道:“且不論咱們平日說的道德倫常,男主外女主內這些大道理。光是女人會懷孕生孩子這事,如果男人女人的職責調轉了過來,女人在外頭打拼,家里有幾個男人主持家務,這女人若是懷了孕……就不會耽誤事?后宮若是三千男寵,生下來的孩子那都是女君主嫡親的娃兒,一母同胞眾多子女,如何論嫡庶,如何排尊卑?”
“是啊……”
“有道理。”
樓上的東方稚沉默了。
這個問題,的確不能以往日的處理方式來對待。
若王朝的君主是女人,那么很多制度與章法都要做出改變才行。
“嗨嗨嗨,我都還沒往下說呢,你們在這較什么勁兒?”說書人拿著紙扇拍打桌面,示意這幾個快要吵起來的人趕緊停一停。“人家并沒有后宮三千男寵,也沒有干什么齷齪事,你們腦子里都裝的什么東西……”
剛才這一番討論,都開始抨擊高栗國女君主的為人了。
實在過分。
說書人一臉嫌棄地望著他們。
真是俗不可耐!
“那你快講講,這個女君主傳奇的情感故事是啥啊?是不是她有一個心上人,然后排除萬難在一起,一心一意再也容不下旁人?”這番總結,倒是很像說書人平時講過的情感故事套路。看來這些聽書的人都是老相識了,不然怎么可能如此一針見血……
“非也非也,”說書人笑了,只道:“如果每一個故事都是這般,那有什么傳奇可言?這天底下排除萬難在一起的人多了去了,一心一意的也多如牛毛啊……”
“那是啥?”
“亂,倫。”
“嗯?!!”
“哇!!!”
嘩聲四起。
東方稚也差點沒一口茶噴蘇許臉上,幸虧及時咽下去了。
啥玩意兒?
那個高栗國女君主……亂?……倫?……的情感故事?
不得不說她有點懷疑這個說書人講故事的真實性了,畢竟這種事聽起來就覺得很私密,他人在大永,又是如何得知人家的事?莫不是以訛傳訛,將雞蛋傳成了老虎,中間摻雜了幾百個誤會吧。
“是禁忌之事,但又有些人之常情。”說書人故作姿態地長嘆了一口氣,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輕道:“欲知后事如何——趕明兒再講。”說完,那說書人當即抄起家伙往門外跑,還沒等大家伙反應過來,人就消失了。
“哎哎哎???這說書佬!”
“又來賣關子!!”
“怎么每次都這樣啊,追他去!”
幾個想知道故事的人連忙跟上,可是剛出門口,就被這熙攘的人群晃花了眼。
人那么多,這說書人又是在這一片混跡許久的,誰知道他躲到哪里去?
“早跑個沒影兒了。”眾人一臉悔恨。
樓上這邊,也是看得一愣一愣的。
蘇許連夾肉的動作都靜止了,見那說書人追不回來,才像回過神一般將肉吃進嘴里。她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東方稚,見她愁眉緊鎖,就忍不住調侃:“我的阿稚聽得入迷了吧?”
“哎,哪有…”東方稚尷尬一笑。
“這個說書的我見過幾百次了,每回都會在關鍵時候打住逃跑,習慣了。好久之前他講過一出民間趣事,第二天出現的時候,大家都帶上了繩子想綁他呢……”蘇許見怪不怪,雖然她自己也想聽下半部分。
“那他,講的故事到底真不真?”東方稚又問。
唔。
蘇許認真地想了一下。
“半真半假吧。”
或許還帶了一點靠猜的成分,比如以前聽到他說東方稚的事情時,猜得那叫一個準。
東方稚放心不下,畢竟事關她皇兄的心上人,她還是希望能把事情搞清楚。“雚疏。”她看了一眼旁邊的侍衛長。
“主子想聽完整的?”雚疏回望她。
“嗯。”
“屬下去抓他。”
“嗯,待會兒城墻下見。”
“屬下知道。”
好久沒試過為了一些朝堂以外的事情瞎操心了。
東方稚突然覺得有點開心,還有點刺激。
“皇兄一直將那個人放在心里,如果實在沒有指望,我也要想想該怎么勸他放下。”東方稚望向蘇許,滿眼真切:“許兒會覺得我胡鬧嗎?”
蘇許沒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夾了一些菜到她的碗里,然后拿過茶壺給她斟上一杯茶。東方稚接過茶杯,將那熱茶一飲而盡,安靜地等她回答。
“傻阿稚。”蘇許笑道。
“嗯?”我怎么又傻了。
“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理由,作為你的妻子,我永遠都相信你的選擇。而且,就算最后是一場鬧劇,能看到你胡鬧的樣子,我也覺得很高興。”東方稚總是這樣,每次都那么在意她的感受,仿佛只要蘇許在這時候說一句不好,她就會親自追回雚疏撤回命令一般。
這個傻阿稚,什么時候才會明白,許兒是愿意一直陪她正經陪她胡鬧的呢。
“曉得了。”東方稚咧嘴笑了。半晌,她看向酒肆外面若有所思,輕道:“應該追上了。”
第144章 兄妹情
“女俠饒命啊!我可沒有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啊!”
“閉嘴。”
“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實在不能出什么事啊……”
“……”
東方稚和蘇許是飲完一盞茶才出現的,走到城墻下時,雚疏正一臉冷酷地負手站著,那說書佬早已被她點了幾個穴道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唯有眼睛能四處看, 嘴巴能到處說。東方稚見他求饒的模樣一時無名火起, 原本笑得和煦的她, 走近時笑容逐漸消失, 表情冷冽。
“女俠,求你饒……”說書佬還在絮絮不休地求雚疏放過, 可是突然間,背脊骨有點涼意。他抬眼望,只見正前方走來了兩個十六七歲的姑娘,衣著華麗,氣勢不凡。說書佬下意識合上了嘴,見慣場面的他瞬間便明白到這兩個小姑娘才是能做主的人。
“主子。”
“辛苦了。”
果然不錯。說書佬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來人, 暗想:自己啥時候得罪了什么達官貴人?想來想去沒個結果,只好恭敬地朝她們開口:“二位小姐,小的…可未曾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啊, 您二位會不會、會不會是抓錯人了?小的只是一個普通老百姓, 平日里也就給鄰里講講故事……”
東方稚低眼看他,懾人的氣勢也在同時蔓延,讓他更為緊張。
“帶你來這里,沒有什么意圖。只不過, 你方才講的高栗國女君主的故事沒有說完, 我想聽下半部分。”東方稚神情淡漠,這毫無表情的模樣哪里像是對故事感興趣了, 更像想奪人性命好吧……說書佬怔住了,這才大概明白自己闖了什么禍。
不對,這個小姑娘干嘛對人家的故事那么感興趣?
好霸道的小姐啊……說書佬深吸一口氣。
“讓你說話。”旁邊的雚疏踢了他一jio。
……好霸道的女俠。
“不知道小姐是想聽什么故事?”說書佬一臉苦笑地看著她。
東方稚揮了揮手,示意雚疏將他被封的穴道解開,以免他全身動不了太過難受;接著,東方稚便很有禮貌地扶他站起來,二人互相行禮之后,她才緩緩說道:“先生說那女君主的傳奇情感故事,是禁忌。我想知道這一段故事的來龍去脈。”
說書人忙點頭回禮,說自己受不起東方稚的‘先生’稱呼。
“高栗國女君主,國姓王,字號荀英。今年約是二十出頭,即位不久,很多事情都需要臣子幫襯扶持。關于她的情史,實則在高栗國已經不是新鮮事,但凡是個識字的、懂講話的都知道,他們的女君主與后宮中的一位太妃關系不尋常——”說書人停了一下,見東方稚皺起了眉,又連忙解釋:“也就是和她那死去父親的妃子有染。”
這……
東方稚心中大驚,雖然沒有表現出來。
怪不得方才他在酒肆說這是亂‘倫……雖是女兒身,但對方始終是父親的妻妾,這樣講,的確沒有毛病。但誰能想到那女君主竟然也是喜歡女人的呢?!東方稚有點擔憂,第一次因為女子相戀一事感到不安。
“你接著講。”
“聽聞這女君主與這位太妃相識多年,感情極好。那太妃還是普通女子之前,她們就已經情同姐妹,后來那人入宮為妃,兩人的緣分也算是斷了。誰知后來……”說書人捋著胡子笑了,輕道:“說不定女君主帶兵起義,為的也是護住她的心上人啊……”
東方稚也跟著嘆了一口氣。
這說書人最后的這句話,可把旁邊的蘇許都給聽迷了。幾人站著都沒說話,唯有蘇許站上前來問他,真的嗎?
說書人躬身作揖:“小姐若是不信,可以問高栗國的人。小的也只是將這些故事閑談,大家都是聽完就算,當中具體,誰又會深究呢。但沒有依據的事情,小的不敢亂說。”
看來此言非虛。
東方稚與他又聊了幾句,過后,拿了兩吊子錢給他,便讓他走了。
東方承會知道這件事么?她心里有點煩亂,雖然皇兄對于女子相戀的事不曾排斥,只是如今,那相戀之人是他的意中人啊。如果皇兄對此耿耿于懷,日后又會不會對她和蘇許的事情心存芥蒂?東方稚愁上心頭,第一次對自己的兄長有愧疚感。
怕他因愛生恨,怕他恨之入骨,怕他牽扯旁人,然后對蘇許也沒了平日的關心和尊重。
天下男兒皆是一樣的脾性,喜歡將心頭所好掌控在自己的手里,不能忍受讓自己蒙羞的事情發生。其實也別說男兒,東方稚作為女兒家,若是與他有同樣的情況,也未必能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坦然接受。
唉。
東方稚一聲長嘆。
“主子?怎么了。”雚疏躬身看她。
“無礙。”
她說不出口。
—
大永德昌二十八年正月。
初一宴席,轉瞬而至。
東方稚走入席中的時候,忽然覺得很感慨。三年前她第一次參加這種宴席時,是大皇兄東方順剛被封為太子儲君。那時的東方稚尚在父王的萌陰下成長,不過是十四歲的小姑娘,不懂國事,不懂人情,更不知道蘇許是何許人也;三年過去,太子的嫡長子也已半歲,自己成了齊王,蘇許成了王妃,當時讓皇帝頭疼的彪悍盛國已經成為臣子……
三年時間,無論是家還是國,竟變了那么多。
作為封地王侯,齊泰二王與屬國君主同級,座位并排列于太子儲君之下;另外還有幾位,是由軍功封賞的異姓王,列于他們之下;這之后,便是大永文武百官的席位,從高到低,由上至下,將這皇宮廣場排滿。
東方稚與東方承身著朝服坐在同一處,齊王妃蘇許因是女眷本應該列于后方,但皇帝額外安排,便讓她與齊泰二王坐在一起。縱觀場上數百人席位,唯獨他們這一桌是那樣的特別。
東方承只是淡笑,對一些閑話置若罔聞。
“…其實泰王大可以自成一國,費不著與齊王同治一處。你瞧瞧現今這排場,嫡系皇子出身卻鬧得跟庶出地位一般…”
“是啊,泰王有那個本事治理一國,如今真是委屈了……”
……
很多人都在惋惜泰王,說他明明有治國之才,卻要和身為女子的齊王爺一起呆在齊國,封地、待遇都與他人共享,地位還不如異姓王。更有人說,泰王甚至有本事爭奪儲君之位,文武雙全的人,如今參加宴席卻連一張單獨的桌子都不能有,不像話。
東方稚在一旁聽見,也有點不是滋味。
尤其是她得知了高栗國女君主的事情之后。
“阿稚,你怎么了?”蘇許坐在她身邊,一直都有留意她。這個小糊涂已經皺了一天的眉,還總是走神,心不在焉的樣子。“放寬心,事情都是要慢慢解決的。”她牽過東方稚的手握緊,發現這人的手冰冰涼涼的。
“回去的時候再跟你講。”東方稚笑了笑,這才舒展眉頭。
而東方稚的左側,一臂距離坐著的泰王東方承見了,十分八卦地湊了過來,一臉壞笑地說道:“你們兩個又在說什么情話,讓皇兄聽一聽怎么樣?”
吼。
東方稚嘖了一聲,一個白眼甩過去:“皇兄!正經點!”
“哎,明明是你不正經在先好不好。有什么話要等到回去的時候說啊?是什么話啊?難不成,是你們小兩口晚上躺在寢殿里嗯——那個啥,”東方承一邊說著一邊瘋狂眨眼,“那個啥的時候要說的話?”
原本沉重的氣氛頓時被他這副鬼臉打破了,東方稚又覺好笑又覺生氣,當即騰出手來捶了他一拳。旁邊的蘇許羞得厲害,只能默默地拿起茶杯裝作飲茶,臉上燒紅一片。
東方承哈哈大笑,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前方有人在默默注視——喔,是那個成天因為不能和稚兒多相處而吃醋的太子哥哥啊。他便一邊笑著一邊朝太子隔空敬酒,太子與他們眼神打鬧,兄妹三人在這場上旁若無人地說笑嬉戲,看起來倒也非常快樂。
“…啊,太子殿下還有泰王齊王真是囂張啊…幸虧皇上還沒來呢。”底下的大臣竊竊私語。
“我覺得如果皇上在,可能就是皇上跟他們一起鬧了…”某位不知名的大臣戳穿真相。
“稚兒啊。”東方承突然放下酒杯,一本正經地看著東方稚。
“嗯?”
“不要被別人的話影響,那都是廢話,那都是狗屁,不值得你去聽,不值得你去想。”東方承像是看穿了她的內心,這一句話,讓東方稚愣在當場。他抬手替東方稚斟滿酒,看向東方稚時,語氣中有些憐惜之情:“瞧瞧,你這段日子因為過于操心,都面容憔悴了。”
東方稚心虛地低下頭,“子霽沒有過于操心……”
“大臣們說什么,我都知道。但是那都只是他們的猜測與想法,那不能代表我。早在一開始我們一起去齊國的時候我就跟你說了,皇兄此舉是為了保護你,什么地位名分并不重要,我也不在乎。而且,孤零零地當自己的王有什么意思?我還是比較喜歡有稚兒這個鄰居,事無大小都有至親的人一起分擔……”東方承說到這里便停住了,沒有把心里的下一句話接著說出口。
其實他很想說的那句話是,這也算是彌補了他希望與他兄長分擔煩憂的心愿。
他并無造反之心,可是這句話不能亂說,所以他沒有講。
但稚兒那么聰慧,該懂的都會懂的。
“皇兄……”東方稚蹙眉,舉起酒杯敬他,輕道:“子霽惶恐。”
“傻稚兒。”東方承飲過杯中的酒,笑著摸了一下她的頭。
他東方承,在好多年前可是和太子有過承諾的。
這一輩子不管怎么爭斗不管會發生什么,都不能讓這唯一的妹妹受委屈。
放棄與太子爭奪皇位,就是維護他們兄弟之情、維護他們兄妹之情最直接且有效的辦法。
第145章 兩心知
宴席之上, 其實還有一桌受到了特殊安排,只不過都被大家遺忘。
那就是坐在盛國君主身側、卻是大永臣子身份的鎮國大將軍邱意之子,邱澤林。他的正妻是盛國郡主梁寧,而今梁寧出嫁從夫不能代表盛國人, 自然而然的, 邱澤林這個盛國駙馬需要和她一起陪伴在盛國君主身側。盛國君主梁克對這個女婿沒什么感覺, 滿意不算滿意, 討嫌不算討嫌。
就是覺得這個小伙子官階太低了, 什么將軍之子……梁克翻了個白眼,還以為會是什么犀利人物, 都那么久了,侯爺都當不上,廢物……梁克飲了一杯酒,想到此事就覺得索然無味。
“夫人,是不是咱們兒子又淘氣了?沒事吧。”
“沒事……”
哦,對了。
梁寧在去年與邱澤林正式成親后不久就懷孕了, 而今應有四個月身孕。梁克雖然心中無感,但還是故作慈父模樣回轉身去,笑道:“恩信對寧兒果真體貼。妻子懷孕, 能陪伴左右的男兒可不多見啊…哈哈哈哈哈……”
“這也只是小婿的本分而已。”邱澤林溫和一笑, 然后滿臉幸福地看向自己的妻子,二人恩愛至極,夫妻之情盡顯在臉上。
梁克笑了笑,復又看回宴席的歌舞。
邱澤林不笨, 他看得出來梁寧在梁克心里不重要。
想來也是, 能被家族選中派去聯姻的人選,多半不會是寄予厚望的人。加上梁寧也并非梁克嫡出, 只不過是姬妾之女,這般郡主,梁克膝下多得是。郡主之中能得到梁克喜歡的,從來只有一個人——與嫡系六王子梁寅一母同胞的小郡主,梁宛。
正是因為知道了這些事,自娶了梁寧過門,邱澤林便發誓此生一定要好好對待她。拋卻家族榮辱不談,光是從兒女情長方面,他本身就對梁寧喜愛有加。一開始時,身邊人對他阿諛奉承,覺得邱澤林當了盛國駙馬必能飛黃騰達,可時間久了,大家發現邱澤林的仕途并沒有什么改變,漸漸地,大家不捧他了,后來,不看好的聲音也多了起來。
梁寧試過問他,會不會覺得很不劃算。
他那時候只是將她抱在懷里,笑道: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夫君,”梁寧突然喚他,說道:“你看那兒,上座坐著的可是齊王爺和她的王妃?”
“嗯?”邱澤林隨她看向的地方望去,一時之間愣在原地。
啊,是啊。
那就是大永齊王東方稚,以及她的王妃蘇許。
邱澤林好久都沒有見過蘇許了,也很久沒有想起這個人,今日忽然一見,總有點恍如隔世的意思。他有些唏噓地望向那二人,只見她們正與身邊的泰王東方承嬉笑,時而分享桌上美味,時而評點場上歌舞,雖然相隔甚遠不知道他們聊了什么,可看得出來,他們很開心。邱澤林輕吁一口氣,神情復雜地看著那個自己曾喜歡過、曾以為能娶為妻子的人。
“的確是她們呢…”邱澤林輕聲回答著妻子的問題,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原來當初蘇遠邦揮拳揍他……并不是因為什么蟲子。
—
東方承讓人排練的劍舞,效果非常好。
幾名舞姬的天賦極佳,短短幾日試著與京都樂聲練習,初一宴席時,竟然能舞出驚艷的一面,憑著那長相與舞步,讓場上之人嘆為觀止。東方承自豪地笑了,他得意洋洋地看向自己父皇,皇帝也只是寵溺地朝他點頭,劍舞完畢之后,說要賞他。
“我就說吧,我手底下的人可是非同一般……”東方承向東方稚炫耀,見她漫不經心地點頭,便又壓低了聲音說:“怎么樣,要不要考慮交換一下手下?——”
“嘁,你又來了。”東方稚擺擺手,“皇兄,你這些舞姬是秘密任務所用,我的侍衛是任何時候都要用,兩者不同,不適合我啊。你瞧我那么弱,如果沒有侍衛們,我可怎么辦?你不一樣,你自己一個人也能好好保護自己呢……”她一邊說著還一邊撅起了嘴,難得像個女兒家一樣撒嬌。
東方承樂了,被夸得暈頭轉向,完全忘記了自己想說啥。
呵,男人。
東方稚瞟了他一眼。
場上的舞姬們表演完畢便要退場了,她們幾人退下去時,東方稚眼尖,一下子便捕捉到舞姬當中不一樣的一道目光。怪怪的,好像還帶著依依不舍的心情。只可惜那人實在走得太快,東方稚還沒來得及細看,下一個歌舞便上場了,人數過多,辨認不到。
“皇兄,”東方稚朝那還在傻笑的東方承拍了兩掌,“你這回派出來的舞姬,叫什么名字?”
“咋,要跟我換人哦?”
“嗯,算算八字。”
“哎喲喂你個小丫頭…”東方承就知道她不會那么輕易答應交換手下這件事。也罷,反正心腹這種事,到底還是跟慣跟熟的比較好。“唔,這一次劍舞獻藝有三個人,一個叫青擇,一個叫夜莫,還有一個呢,叫綺生。”
青擇,夜莫,綺生。
東方稚暗自念叨了幾遍,發現舞姬們的名字也挺有意思的。
“干嘛,打什么壞主意?”東方承一個眼刀飛來。
東方稚一臉無辜地看著他,然后指了指自己——其實是想指身后的蘇許。她嘴唇微動,作了個口型:你覺得我還能打什么壞主意?
噢,你這個可憐的妻管嚴。東方承也學她一樣用口型說話,只不過他笑嘻嘻的表情非常壞。
“……”東方稚翻白眼瞪著他。
他也翻了個白眼瞪回去。
“你們兩個好幼稚…”旁邊的蘇許嘖了一聲。
—
與熱鬧的宴席相反,總有些人像是進了不一樣的世界。
皇宮之內,街道之中,無論是天子還是百姓都在為新一年的到來而歡慶,而祝福。可是就在京都城的行宮別苑、舊時齊王府的府邸里,某個人正頹廢至極地呆在房里,那副與世隔絕的模樣,對什么熱鬧都提不起興趣。
她只呆呆地在床邊坐著,手邊的一柄蠟燭快要燒完了,房里的火光也是越來越暗。
良久,她才沉重地嘆了一口氣,眼睛濕濕的。
南七,你在胡說什么……
我沒有胡說,鸚兒,我、我想跟你在一起,就像王爺她們那樣在一起!
我們現在難道不是在一起嗎?
可是,我對你是喜歡,你對我呢?一樣嗎?
這…
那天這樣的對話之后,鸚兒便再也沒有和南七聊過了。除了一些很日常的問候,比如主子今天干什么去了這種話,她們便再無交流。南七是個聰明丫頭,可是遇上鸚兒之后,整個人都愚鈍了,更是因為這次的打擊一蹶不振,算算日子,她已經在房里發了好幾天的呆了。
而這幾天,也沒見鸚兒來看望。
“唉。”南七又是一聲嘆息。
明明是初一,那么好的日子,換了往年,她肯定會找上姐妹們去放河燈,許一個愿叫富貴榮華。南七抬頭看向外面,房里門窗緊閉,她根本看不到任何風景,只能借助月光看到樹枝曬在紙窗上的剪影,一簇簇地,有點搖晃。南七猶豫了,她想去見鸚兒。
呼——
蠟燭燒盡,自己滅了。
那一瞬間,南七原本猶豫的心情好像被打破了,心底里總有一道聲音告訴她:去了也沒用,去了也只是給鸚兒添堵。
弦斷了。
她只好在床鋪躺下,側身背對門外。
“睡吧,明天睡醒就不要再這樣了,不能為了這些事,耽誤了其他……”南七抬手一直抹眼,抹了好久沒有作用,便將衣袖擋在眼睛跟前,牙關緊閉。兒女情長不是她這個當丫鬟能去想的,何德何能呢。
行宮內,因為作為主子的幾位都已經進宮赴宴,底下人不需要伺候,便各自和各自相熟的一塊兒玩樂,趁著主子還沒回來,盡情地享受一下新年樂趣。鸚兒同房里的幾個小丫鬟玩了一下花牌,玩久了有些累,她便退了出來,想到外面走一走。
這天還很冷。
鸚兒拉緊了身上的襖子,提著燈籠走在殿房前時,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又調轉了方向。
“主子今天出門時吩咐過,晚上回來,她和王妃要用蓮子湯,你們趕緊做了去,算算時辰也快回來了。”鸚兒那么匆忙,其實就是為了趕到后廚吩咐廚娘別忘了今天晚上給東方稚準備夜宵。“對了,多做一碗,泰王爺應該也會過來坐坐的。”
“是,鸚兒姑娘。”
她吩咐完手頭上的事情,仔細想了想并無遺漏,這才算松了一口氣。可是這口氣剛吐完出去呢,下一口氣又趕趟一般提到了嗓子眼,她眉頭一蹙,走向那蒸籠旁邊左看右看,問廚娘道:“蒸籠里是不是有今天新做的糯米飯和糕點?”
“是啊,臨上桌了,主子才說不想吃這個,所以便擱下了。鸚兒姑娘想吃么?這會兒剛熱好,和新鮮出爐沒什么兩樣的……”
“拿個食盒給我吧。”鸚兒朝雙手哈了兩口氣,便打開了蒸籠。糯米飯還是很入味的,雖然主子不想吃,但是鸚兒知道,廚娘做這個的時候花了不少心思;糕點也是最近新想的,因為前幾天東方稚吃過了,那小祖宗最近嘴巴刁,吃過幾次便說不喜,廚娘們也是頭疼……
“鸚兒姑娘,食盒。”
“大娘,能不能再盛個雞湯給我。”鸚兒沖她甜美地笑了笑。
老齊王對鸚兒有再生父母之恩,所以此生,她愿意侍奉在東方稚左右。
那么多年了,就算如今的蘇許是東方稚的心上人,可是不得不說,講到了解一個人,蘇許大抵是比不過鸚兒的。所以在鸚兒心里,小主子東方稚的事情便是天下第一位,無論什么時候,關于小主子的事,都要第一時間做好。
而在這之后。
鸚兒拎起食盒,神色有些凝重。
她站在后廚門口好一會兒了,約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她才慢悠悠地邁開步子。
走的方向是南七住的那屋。
第146章 鸚兒情
她不是鐵石心腸, 對南七的話并不是無動于衷。
只是,那么多年來她只一心想著做好一件事,那就是照顧東方稚。突然之間,南七的話將她的生活打亂了, 她很迷茫, 也不知道自己該回答什么, 所以干脆逃避不想。但南七這丫頭實在太讓人擔心, 聽小丫頭們說, 南七這兩天都沒怎么吃東西,病怏怏的, 躺在床上快要起不來。這時候,鸚兒才明白自己的逃避對南七實在造成太大的傷害,無論如何,這個責任她是要背的。
被東方稚察覺到異樣的那個夜晚,東方稚就曾跟她說:鸚兒,七丫頭是個不錯的人, 如果你心中有意,我支持你。如果,你對七丫頭沒那份情, 你也要好好地跟她說清楚。
她反復思量了兩天, 才下定了決心。
平常也不覺得走來南七這里要費那么長的時間……是因為往日她們總是同住一處么?鸚兒走過長廊,走過后院的假山,走過天井,看到夜色下的這一幕幕, 才恍然想起平日自己的身邊總有南七的陪伴。如今路過這些地方, 都會不自禁地回想起她的模樣呢。
鸚兒的腳步慢了下來。
果然,是對南七太過自私了嗎?
走近南七住的小院子, 鸚兒發現旁邊幾間屋里都燈火通明,一陣又一陣的打鬧聲傳出來,那是其他丫頭們在一起玩耍嬉笑;而南七住的那一間小房,這個時辰就已經熄了燈火,半點動靜都沒有。鸚兒拎著食盒走上前,在窗邊站了一會兒。
待會兒見到她,第一句話該說什么。
那丫頭會不會不想見她了?
她……又提起那件事的話該怎么回答?
“誰在外面?”
屋里突然傳來一聲極輕的呼喊,打斷了鸚兒的思緒。
她嚇了一跳。
“我看到你在窗戶上的影子了……是紅蓮么?今夜不用給我送飯了,我沒有胃口……”屋里的人又輕飄飄地講了這么一句話,接著便是翻蓋被鋪時窸窸窣窣的聲音,隨著兩聲咳嗽,屋里又安靜了。
鸚兒驚魂未定,一時之間竟有些手足無措。
是什么能讓我們的鸚兒方寸大亂吶。小主子的那句調侃突然又在耳邊響起。
不行!
鸚兒攥緊手里的食盒,深呼吸了一口氣。她怎么可以因為南七這個小丫頭亂了陣腳?不像話!
她徑直推開了房門,第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鋪上的南七。那人還以為是紅蓮來催促她吃飯,眼也不抬,就不耐煩地翻過身去,小聲嘟囔道:“我說了我不想吃……你還是回去吧,我真的沒有胃口……”
鸚兒蹙眉,將食盒放到桌上。
“你總是這樣不吃不喝,你以為你是仙人么,不食人間煙火?”
“嗯?!”
原本還死氣沉沉躺在床上像是癱瘓了的南七一個鯉魚打挺就坐了起來,她驚恐地望著來人,滿臉寫著不可置信。“你…你……”南七的內心是又驚又喜,被突然出現在面前的鸚兒嚇著了,然后,心底便蔓延著一陣喜悅。“你怎會來此……”
“我可不希望大過年的時候,咱們王府里有什么白事。”鸚兒瞪了她一眼,隨手就將桌上的食盒打開。“給你拿了點糯米飯,挺好下口的,不多,不怕積食。還有一些糕點,廚娘最近新做的,味道甜,想必你也喜歡。嗯……還有一碗雞湯,你先把湯喝了,緩一下之后再吃東西。”
南七坐在床上,發懵地看著鸚兒和她拿出來的食物,像傻了一樣。
鸚兒沒有留意她的表情,以為她一直有在認真聽她說話,可是過了好一會兒,那人半點反應都沒有,鸚兒這才扭頭看向她。
“坐著干什么,過來吃東西。”
“我——”方才的那句‘沒有胃口’突然說不出來了,不知道是什么緣故,南七這會兒感覺饑腸轆轆的,仿佛從見到鸚兒那一刻起,自己身上的毛病就全好了。“好……”她乖巧地點了點頭,走到桌前坐下。
糯米飯是熱的,雞湯是香的。
南七捧著手里的碗和筷子,內心很是感動。
可是,鸚兒這么做,是為了什么呢?她遲疑了一瞬,有了一個很大膽的想法——難道鸚兒打算接納她?
“怎么,不合胃口么?”鸚兒問她。
“不是,挺有食欲的。”南七抿了抿唇,思索再三,終于還是問出了鸚兒害怕遇到的那個問題:鸚兒,你為什么來看我,是因為你有所選擇了嗎?
她沒有直接挑明這個選擇是不是同意的意思,給鸚兒留了余地。只是,南七臉上那掩蓋不住的期待和歡喜,鸚兒見了,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七丫頭,我不想提那些……”鸚兒輕聲答道。
“噢,是嗎……”南七原本明亮的眸子似乎也跟著消沉了起來,她放下了手里的雞湯,抬眼看她:“那你為什么要帶上吃的來看我?既然你不想,那你也不需要理會我現在的狀況不是么?”她已經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了,那一瞬間的難過和失望吞噬了她的理智,這一刻,她只希望鸚兒不要再出現在眼前,因為她好討厭自己對她念念不忘的樣子。
鸚兒疼惜地看著她,在她身邊坐下。“七丫頭……”
“鸚兒姑娘有何事。”
“你別這樣。”鸚兒被她這個稱呼噎住了,差點就要發脾氣。可是,她比南七鎮定多了,只需要調整一下心態,她便能恢復平靜。她來找南七不是來跟她吵架的,她只是希望南七可以理解她,哪怕不理解,也不要因為她二人的事情影響了其他。“你聽我把話說完,說完之后你如果不想見我,我可以走。”
南七一言不發,沒有做出回應。
“那我就當你答應了。”
“我自小便在齊國廣安城長大,準確來說,是在齊國的齊王宮長大。
先齊王對我有恩。我雖然只是一個丫鬟,可從小到大我受了他很多恩情,他讓人教我讀書寫字,讓人給我做新衣服,買新首飾,他對我就像是對自己的親人一般好。而他的要求只有一個,那就是希望我能好好地陪在主子身邊,好好照顧她。
這些年來,我一直都不敢辜負他的寄托,哪怕我能做的只是一些瑣碎的事情,可是,無論事情多小我都會盡力辦好,尤其是先齊王薨后,主子很難過,我看到她哭,我心里就像是被刀子割一樣難受……”
鸚兒回想起舊事,心情也跟著低落起來。旁邊的南七終于有了反應,她有些不解地望向鸚兒,對她想表達的感情突然產生了疑問。
“七丫頭,我早已做好此生不嫁人的打算,希望能一直陪在主子身邊,陪到我老,陪到我死。”她低下頭,雙手緊扣,“就是因為我心里有這樣的打算,所以我不知道該給你什么回答。我沒有討厭你,可是,我心里也從未想過要與你有男女之情……很抱歉,我不是想傷害你,大概是我沒有七情六欲吧……”
南七沉默了。
親耳聽到意中人說從未想過和自己有男女之情,還蠻難受的。
“鸚兒。”
“嗯?”
“你……”南七猶豫了一下,問得很是小心:“你對王爺……難道是那種感情么……”
可能是她身陷情中所以很敏感吧,方才鸚兒說看到東方稚哭會覺得心里像刀割,這一句話,南七怎么聽都覺得怪怪的。加上鸚兒是東方稚的貼身丫鬟,那么多年陪在身邊,東方稚又是這么個脫俗人物……似乎,若是鸚兒喜歡上了,也不足為奇?
“哎。”鸚兒只是一笑,很認真地回望她:“并不是只有男女之情才會有牽動內心的感受啊。”
“可是……”
“就像是我說我從未想過要與你有男女之情,可是當我知道你那么難過,我也會很不好受,道理都是一樣的。這只是因為有些人有些事很重要,重要到我無法忽略的地步……”
南七怔了怔,道:“你的意思是,我在你心里,也是很重要的人咯?”
“難道不應該嗎?”鸚兒反問她。
啊。
應該吧……
畢竟你在我心里,就是很重要的人啊。
被鸚兒拒絕的心情好像好受多了,雖然最后的結果并不是接受,但是能知道鸚兒的內心,南七就感覺自己像松了一口氣。
“好啦,別再想那么多了,快點把湯喝了吧,趁熱。”鸚兒將碗推向她,她知道南七不會再像剛才那樣說氣話了。
“好。”南七接過碗,有些羞愧:“謝謝你,鸚兒。”
鸚兒搖了搖頭,笑得很溫柔。
但是鸚兒啊,你怎么會是沒有七情六欲的人呢。
你那么關心王爺,那么關心我,也那么關心身邊的人,你給大家都帶來了很多歡樂。如果你現在對感情的事沒有打算,不要緊,反正我與你同在一處做事,既然你希望一直陪在王爺身邊,那我也一直陪在你身邊吧。
如果你將來有了自己的幸福,我也會為你高興的。
如果你將來還是自己一個人,那就讓我陪著你,不讓你一個人活著。
第147章 暗涌間
東方稚等人離開皇宮時, 宴席尚未結束。
只不過最近幾日實在太勞累了,加上宴席之后沒幾天他們就要趕回齊國,皇帝體恤,準許他們早些離去, 回府之后好好休息, 養足精神明日上朝領賞。這話講得泰王東方承心里直打嘀咕, 領賞, 領什么賞?都賞那么多了只差皇位了喂!
“……你說你皇伯父又打算賞賜點啥?咱們齊宮庫房都快堆成山了……”出宮的時候, 東方承還一直在東方稚耳邊念叨,那個絮絮不休喲, 像個老婦人一般。
東方稚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淡道:“可能要賞你七八個姬妾,好讓你早日成家,為咱們東方家開枝散葉啊——”
“不不不不,那我可不要。”東方承撇嘴。
傻子。
東方稚暗罵。
但是轉念一想,東方稚又回想起自己在說書人嘴里聽來的故事。她沉默了一瞬, 便又裝作不經意地開口:“皇兄就那么喜歡高栗國的那位女君主么?那么多年孑然一身只為了等她啊……”
“小丫頭,你懂個啥。”東方承朗聲笑了,沒有正面回答她。
東方家的兒女, 怎么個個都是情種呢。
這難道是家族特性, 世世代代流傳的么?(好像也不是,畢竟之前鏟除的方家就挺壞的)
她扣緊了旁邊蘇許的手,有點五味雜陳。蘇許像是有所感應地望了她一眼,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去挽著東方稚的手臂, 沒有說話。
夜深天涼。
馬車兩邊的窗簾子總會因為風吹而冉冉擺動, 雖然車內備了暖爐,可是那夜風吹進來時, 還是會讓人感到涼意。東方稚讓蘇許靠在自己懷里,將披風也往蘇許身上拉了拉。“冷不冷啊,許兒。”她低下頭,趁東方承不注意時吻了一下蘇許的臉。
“不冷。”蘇許瞇著眼睛笑了。
行了兩里路,馬車外突然傳來一陣其他人的急促馬蹄聲。
蘇許已經在懷里睡著了,所以東方稚只是投遞了一個眼神表示疑惑。坐在窗邊的東方承順勢便掀起了簾子去望,見是自己人,也就將簾子放了下來,免得夜風吹到了他的好妹妹與妹媳。
“主子,”馬車外,響起的是一個女聲。東方稚看了一下東方承的神情,估計外面的人是他手底下的舞姬。“青擇和綺生已經在宮中留下了,明日午時便會出宮。”
“嗯……”東方承應了一聲。
“那屬下等先回去了。”那人又道。
“且慢。”東方承突然喊住了她,停頓了一會兒,才輕聲開口:“我不是說盡量留一人么,怎么綺生也留下來了?”
“方才情況特殊,幸而綺生機智,不然準會出現差錯。屬下見事情已經如計劃進行,便沒有多留,換裝跟了上來。主子是想把綺生叫回來么?”
東方承輕聲嘆了一口氣,輕得只有東方稚聽到。
“既然事情辦妥,那就這樣,你們回去吧。”
“是。”
也不知道是出于女人的直覺還是什么,在東方承嘆氣的時候,東方稚察覺到一點異樣。平日里也見過東方承向舞姬們頒布命令,只不過這人向來冷酷,只要能將事情辦妥,那些屬下怎么操作都可以,他從來不會多問半句。今夜是怎么了,多留了一個人去辦事,反而要問清楚緣由么?
綺生……
東方稚瞇縫起眼睛,嘶——這不就是劍舞表演時的其中一個么?
鸚兒往后廚送完食盒時,正好碰上了東方稚回來的時辰。
她猜得沒錯,泰王爺果然也跟著過來了,幾個人一路上低聲細語的,估計是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情。鸚兒見了,朝他們小碎步跑了過去,躬身行禮:“向主子,泰王爺,王妃問安。”
“啊,鸚兒,”蘇許忙喊她,“今天出門時說要備的蓮子湯還有么?給泰王爺也準備一份。”
“王妃放心,早就備下了。”
“鸚兒真是細心。”蘇許笑了,回過身看了一眼還在交頭接耳的兩位大人物,搖了搖頭。這兩個人無時無刻商量政事的脾性還真是湊到一塊兒去了,都不能注意一下自己的身體么……也罷,東方家的人脾氣倔得很,心系天下嘛,算了算了……“對了,南七那丫頭還是渾身不舒服嗎?”蘇許小心地看向鸚兒,也不敢把話問得太直接,怕鸚兒尷尬。
鸚兒抿著嘴,只是點了點頭。
“唔……”蘇許蹙眉。那個七丫頭怎么做事情越來越沖動,真是讓人擔心。
“王妃……”
鸚兒悄悄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袖。
“怎么啦?”蘇許見她那么小心翼翼,說話的音量也放輕了。
“剛才我去見過南七了,跟她說清楚了一些話,我想……她應該能接受,我給她帶的飯也吃了,估計明天會好起來的。”鸚兒滿眼無辜,說到南七的時候還有點愧疚的神情。蘇許怔了怔,突然有點心疼這個懂事的丫頭。
阿稚說過,鸚兒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對人極好,但可能情竅上不太通透。這么一個好姑娘遇上南七那樣咋咋呼呼不顧后果的丫頭,阿稚反倒是很擔心鸚兒。
東方稚剛說的時候,蘇許還責怪過她,說她怎么不顧及一下南七那受傷的心情?都是這個年紀的姑娘家,說不定她們同樣為難呢?可是幾天下來,蘇許可看明白了,南七的腦瓜子簡直未開竅,有些事情更像是把鸚兒逼狠了。若是換作蘇許自己遇到南七這樣的,可能好話都不會說一句,直接找人打斷南七的腿。
唉,冤孽。
“辛苦你了,鸚兒。”蘇許拉過她的手,很是憐惜:“若是受委屈,就跟我說,跟阿稚說。”
“我沒事,多謝王妃。”鸚兒點頭鞠了一躬。
—
東方承這次派人留在宮里,皇帝是知道的。
那兩名舞姬的任務是潛伏到盛國人的身邊,打探一些消息。宴席上的時候東方承可是留意過的,那盛國君主對劍舞這個節目頗感興趣,一雙眼睛像是要穿透舞姬的身體一般,臉上那個色氣的笑容……東方承冷笑一聲,若不是覺得盛國尚存在威脅,他怎么舍得讓他的姑娘們出馬?
還留了兩個……東方承想到這里,臉色就有些不悅。
“皇兄,你這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勺子都要被你捏碎了。”東方稚一邊吃著蓮子湯,一邊上下打量他。
東方承干咳一聲,連說沒事。
怎么可能沒事!
東方承的內心都快要裂開。
這群姑娘們人數不多,數來數去也就十個左右,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比東方稚那幾十名侍衛可少多了。今夜表演劍舞的三個,更是他這些姑娘里能力最為上乘的。東方承也是希望事情能盡快辦妥所以派了她們上場,到時候找時機看哪個最討對方喜歡,趁機留下。
綺生……
怎么會是綺生呢?!
他的內心還是第一次那么煩躁,總想著會不會是因為自己之前跟綺生說過的話,然后讓她有情緒了……哎。
“就連皇伯父也覺得盛國的人有可疑之處嗎?”東方稚也沒往他那里看,不知道他現在炸毛成什么樣。反正當東方稚開口說話時,東方承就一副云淡風輕的表情,和平時沒有什么不同。“不過那個梁審不在,我也有點驚奇。這個盛國君主不是一直很培養他兒子么,還是說那梁審留在家里監國,所以不出來?”
“再怎么說,君主都出門了,獨留下個世子,怪怪的。監國大可找老臣子看管幾日,初一宴席是什么場合?讓接班人露臉,才對自己國家未來的運勢有幫助啊。這一次梁克沒有帶上世子,我覺得,他有可能打算把世子罷黜,然后扶立老六梁寅當世子。”東方承嚼著半顆蓮子,邊說邊給自己點頭,“就算梁審有兒子,可是傳位哪有隔代的道理?加上梁審又是個極好色的,廢了能力之后估計會因為這個而脾氣暴躁,這樣一來,不利于盛國發展。”
某個做了壞事的人默不作聲,一臉心虛地吃自己的蓮子湯。
分析得很有道理。
她只是一個勁兒地點頭表示贊同。
“老六梁寅,能力不如梁審,但勝在他也無過錯,而且年紀小,好掌控。今晚你也看見了,那小孩待人極有禮數,看得出也是精心栽培過。若不是有考慮往接班人上面帶,能有這個境界么……”東方承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瞟向東方稚:“盛國那些人也是一肚子壞水,而且——咱們不得不防。”東方承故意沒把其中一句話說出來,因見蘇許在場,怕自己妹妹被嚴刑拷問。
東方稚瞬間便懂了他的意思,忙不迭地點頭,輕道:“嗯,咱們是該好好想一想。”
兄妹二人心照不宣地一起朝蘇許看去,被蘇許發現這小眼神后,又不約而同地同時移開了自己的視線。這番小動作,在蘇許眼中,從上到下都透露著一股做賊心虛的氣息。“……”不過她沒有發問,只是默默低下頭繼續喝自己的蓮子湯,當作沒有聽到。
等到晚上回了房……
就看東方稚夠不夠膽子隱瞞她。
蘇許輕哼了一聲。
第148章 美人計
于是, 在帶著羨慕的心情送走訪客東方承后,咱們的齊王爺東方稚心驚膽戰地回了寢殿。
后背總有點涼涼的……她不斷撫著自己的胸口,安慰自己不要想太多。可是方才吃蓮子湯的時候,和皇兄實在太有默契了, 也不知道許兒有沒有看到……萬一看到的話, 以蘇許的聰明才智, 肯定猜到的吧?東方稚心里沒底, 自個兒走在回寢殿的路上, 路過后院的天井時,有一種想拿上搓衣板的沖動。
“哎呀……”小王爺輕聲地嘆了一口氣。
要不還是直接坦白吧?
趕在蘇許逼問之前告知真相, 還能顯得她特別識趣。不然等到蘇許親自來問,恐怕她說什么也不對啊。東方稚轉過身又開始猶豫:但是坦白,話又該從何說起?突然提起這茬,會不會顯得她更心虛?
啊,做人好難。
齊王爺覺得批閱奏折都沒那么頭疼。
“回來啦?”
“嗯…”
出于心里沒底,東方稚連應答蘇許的時候也聲如蚊嚀。
蘇許正坐在妝奩前整理她的小首飾, 透過桌上的銅鏡,她瞄到了東方稚在背后小心翼翼坐下的模樣,忍俊不禁。不過她還是裝作非常鎮定, 一邊挑選著首飾一邊對鏡比對, 偶爾看看鏡子,想瞧瞧她的傻子阿稚還會做出一些什么事。
“啊,我們就快要回齊國了呢,許兒~”她的阿稚真是一個不會說謊的好孩子, 每次她越是想掩飾一件事, 就越會在蘇許面前露出馬腳。蘇許嗯了一聲,輕道:“是啊, 怎么了嗎?”
“那我們明日是不是該往相府走一走啊?這次回來你也沒怎么在家里呆,估計也挺想家里人的吧。”東方稚傻笑了兩聲,乖巧地坐在榻上,雙腿并攏,雙手交疊放在腿上。
“嗯哼——你明天有空閑的話,咱們就回去看看吧。”
“嗯吶……”
然后便是一陣沉默。
東方稚隔一會兒就會找話題跟蘇許閑聊,意圖打開蘇許的話匣子。可是蘇許偏偏看穿了她,每次東方稚聊起其他事,她就會用一句話結束整個談話內容,讓咱們英明神武的齊王爺無計可施,苦惱得直撓頭。蘇許拿她沒辦法,看她這樣也不忍心,便借著讓東方稚選首飾為由哄她過來身邊。
東方稚沒想那么多,乖乖地就走到跟前,在蘇許面前蹲下。
“這個好不好看?”蘇許拿起一支玉釵在頭上比劃。
“好看!”
“那這個呢?”蘇許又換了一個海棠珠花金步搖。
“也好看!”
“耳墜子怎么樣?”蘇許左右扭了扭,給她看自己耳朵上戴的珊瑚點綴耳墜。
“許兒怎么打扮都好看!”
東方稚一直笑嘻嘻地看著她,答案完全沒有新意。
但是蘇許偏偏覺得很是受用,她看到東方稚這張笑臉就覺得很開心。“我怎么打扮都好看?那我有沒有最好看的時候?”她也總會在這種時候刁難東方稚,想看東方稚吃癟的樣子。
東方稚蹙眉,陷入沉思。
半晌,她神情古怪地看回蘇許,欲言又止的模樣。
“……閉嘴。”蘇許一聲嗔罵。
她們成親已經有大半年將近一年的時間了,某些事情,不管是對于東方稚還是對于蘇許都算是輕車熟路,只不過每次回想起,都會讓人……很害羞。蘇許原本想捉弄她的心情都沒有了,因為她現在面子掛不住,東方稚這個壞家伙正裝可憐盯著她,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看一眼就會想起很多事。
王八蛋。
蘇許在心里罵道。
“許兒?你干嘛不看——”
“閉上你的嘴。”
蘇許直接用手捂住了東方稚的嘴,生怕她下一句就要說出一些不羞不臊的話來。“咳咳。東方稚,別以為你調戲本小姐就可以把某些事情糊弄過去。有什么沒有跟我說清楚的,你最好現在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不然等我反悔了,你就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被捂住嘴巴的東方稚滿眼無辜,可是蘇許早就把頭扭到一邊不看她了。“我哪有…”東方稚含糊不清地嘟囔著,見蘇許還是沒有反應,便悄悄地嘟起了嘴唇,親了一下蘇許的掌心。
“……喂!”蘇許果然一下子就把手縮了回去。
東方稚偷偷笑了。
“你盡耍這些無賴的小把戲……”蘇許撇著嘴便背過身去,東方稚見了,連忙站起身來跑到蘇許面向的那個方向蹲下,她轉身,她便又跟著過去,最后轉了好幾個來回兩人還是在僵持,東方稚索性一把將蘇許抱起,嚇得蘇許驚呼出聲,下意識便攬緊了她。
不過小齊王爺體力沒有那么好,將蘇許抱起來一會兒后便不太行。緩了兩口氣,她只好抱著蘇許慢慢地在妝奩前坐下,讓蘇許坐在她的大腿上。
“愛妃這是怎么了?”東方稚笑道。
“你有事瞞我。”蘇許直視她,嘴唇微微撅起,一臉不高興。
在旁人的眼里,蘇許就是一個刁蠻任性的姑娘,后來,成了刁蠻任性的齊王妃。雖然在很多宴席上,蘇許不會表露出刁蠻的一面,只不過私底下在齊王府,底下人都見過她對著東方稚發飆或者直呼其名的樣子。但是他們不會知道蘇許對東方稚有多好,她只是一個口硬心軟的人,即便沖東方稚發脾氣,可她轉變為溫柔的速度也是一絕,從不會為難東方稚。
在東方稚不知所措、不懂得怎么討好蘇許的時候,蘇許會先對她笑的。
而這一面,從來也只有東方稚能領略到。
“那我跟你如實說,你可不能生氣。”東方稚將她緊緊地抱著,試探性地抬眼望她。
蘇許挑眉,輕道:“那不行,你先說。”
“這——”
東方稚故作遲疑,蘇許見狀,徑直從她懷里換了個姿勢,改為極為曖昧的跨坐,然后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的齊王爺,雙手往她脖子上一扣:“不說的話,這個月你都別想爬到床榻上睡。”
……敗了。
東方稚只覺喉間發緊,腦子里想好的說辭都忘了大半,只顧著努力讓自己的思緒調整回來。
“其實……其實也沒有什么大事。”東方稚說這話的時候自己都有點心虛,但礙于美人關當前,最終還是硬著頭皮往下說:“就是咱們之前在廣安城見過的那個、那個小姑娘,她…——”
蘇許眉頭一皺,瞇著眼看她。
“她的身份其實是盛國的小郡主……”東方稚無辜地扁嘴,說話間還帶了點哭腔:“就是這么簡單而已。可是,我怕我說這件事的時候你會生氣,你會不高興。許兒,我真的沒有事情瞞你……”
其實蘇許用了好一會兒去回憶這個‘小姑娘’指的是誰。
后來想了想,她才想起記憶中的確是有這么一個人,好像還在她與東方稚成親后找上門來了?那會兒還鬧得她和東方稚小吵了一架。
“就因為你不知道怎么跟我交代她的身份,所以支支吾吾了那么久不肯說?”蘇許哼了一聲,又道:“誰知道你心里是不是打了什么壞主意,不然怎么第一時間想著瞞我?”
“哪里!”東方稚急了,嚷道:“因為之前我們都覺得不會再見到她了啊,你不喜歡她,我更不喜歡她咧!可是現在我又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日后有可能會碰面,我怕你見了心里會不舒服嘛。”
要是可以的話,東方稚真希望自己不會再遇到那個小郡主。
別說是蘇許的感受了,光是以前在廣安城撞見她,東方稚就覺得這個人城府頗深,借機接近也不知道是打什么算盤。再細想一層,這個小郡主能夠進入廣安城后安排自己與東方稚偶遇,這背后所代表的問題也很大。
總之不喜!
東方稚想到這個人就有點煩躁。
蘇許就這么靜靜地看著她的阿稚從焦急變為暴躁,兩條眉毛都快要倒立了,臉蛋也皺著,‘不高興’這三個大字像是要刻在臉上一樣。蘇許莞爾,其實她對那個人早就沒有什么感覺了,因為她相信東方稚不會讓她受委屈的,又何必跟自己的‘夫君’生這般悶氣?
她將東方稚拉近自己,傾身上前吻了她的唇。
身體出于本能反應挺直了,于是變得更加靠近東方稚,引得她在沒反應過來的空隙也順勢握緊了蘇許的腰,就這么仰著腦袋接受蘇許的吻,神情乖巧可愛,火氣好像都因為這個吻而熄滅了。
“既然我們都不喜歡她,那我們就都不要提她了。”蘇許伸手撫著她的眉眼,輕聲說道:“夜深了,還是早些安歇吧。”
東方稚不說話,結束了這個吻之后還是目不轉睛地望著蘇許,一動不動,堪比石像。
“干嘛……”蘇許見她這般,真是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
平日里鎮定自若的齊王爺,怎么這會兒的定力那么差勁?
“許兒,”東方稚眼巴巴地瞅著她,說道:“可我還很精神誒——”
“你明天還要上朝,上朝之后,我們還要回家——”蘇許一件一件地數出她的行程。
“本王精力很好的!”東方稚皺眉。
拿你沒辦法。
“那臣妾,伺候王爺就寢……”
第149章 家國事
初二一早, 齊泰二王朝服面圣。
皇帝體恤,念及齊國治理有方,準許齊國三年減稅一半;另外,皇帝以勤政愛民為由, 又賞賜齊泰二王黃金萬兩作為治國撥款, 指派五千精騎兵劃入齊國兵馬之下。為了避免讓眾臣說皇帝偏頗, 他又另外對其他分封王給了賞賜, 雖然遠遠不及齊國待遇, 但也算是平衡了各封地關系。
齊泰二王叩拜謝恩。
跪在殿上時,東方承小聲嘀咕:父皇派給咱們齊國的兵馬越來越多了, 以后會不會讓我們齊國去打仗。
東方稚瞥了他一眼:兵馬多才不被欺負,皇伯父這是為咱們著想呢,傻子皇兄。
領賞之后,早朝便也結束了。
東方稚需要回相府,所以皇帝也沒有留她在宮里,倒是讓東方承先別走, 陪在他身邊,待會兒和盛國的人還有高栗國使者去御花園散散步、聊聊天。
東方承聽到高栗國三個字時,神色明顯變了。
“兒臣遵命。”他躬身行禮。
一旁的東方稚低眉看他, 忽而又想起那件事, 心中一沉。
皇宮御花園。
其實高栗國使者在昨夜初一宴席也有出現,只不過那個時候東方承正和東方稚飲酒嬉笑,未曾留意送上賀禮的使者們有誰,所以不知道高栗國的人也在。現今, 東方承跟在皇帝身后, 望向那個穿著打扮似曾相似的高栗國人,想起了很多舊日之事。
啊, 不知道那個人現在還好嗎?
一晃眼已經那么多年過去,當日的高栗國小公主已經成了高栗國的王,經歷那么多事,他們之間早就沒有可能了吧。東方承在內心輕嘆,或許真如身邊人所說,自己不應該對她牽念至此的。
“…朕在多年前曾到高栗國游歷過,果真是山清水秀,人杰地靈呢。”前面,皇帝東方宏正在與高栗國使者閑聊,一邊說著一邊哈哈大笑,道:“不知貴國國君近日可好?適逢新年,朕打算派人往高栗國送上一些禮物呢。”
“多謝大永皇帝關心,我們國君近日挺好的,只不過國事繁重,故此次宴席由小臣作代表前來。”高栗國使者拱手作揖,又道:“早就聽聞大永王朝地大物博,高栗國小,這一次,小臣除了向大永皇帝祝賀新年,也是帶著希望能與大永王朝永世交好的使命奔赴。”
皇帝淡笑,只領著他繼續往前走了,沒有回答。
兩國交好,有特定的規矩,不是一國之君說可以那就是可以的。
尤其是對于禮數等級規矩森嚴的大永,若是高栗國想與之交好,派遣使者自不在話下,知會大永后,大永還需從各方面與高栗制定協議,列明白兩國交好的利益所在。實話說,就高栗那點地方不過就是大永一個州府的土地,要說好處,高栗能給大永什么?這回又是使者與皇帝交涉,雖說來使代表國君,但這樣開口,實在是有失禮數。
明白當中利害的太子與泰王都沒有做聲,只默默地跟在他們后頭,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
一行人走過梅園,繞著那假山障石,又到了另一處別致的小院落。
這兒是早年間皇帝親自督促工匠建造的,原本只是廢棄多時的菜園,皇帝覺得若是不好好利用倒也煞風景,于是便命人鑿出池子,上面鋪設石板橋,以乾坤位數左曲右繞,又置上怪石綠植,閑來時在這里觀花看魚,也是悠閑。
他們來到這邊時,恰好西宮娘娘在不遠處長廊抱著三皇子東方循路過。有宮女提醒了她,西宮娘娘遠遠見了,忙欠身行禮;皇帝點頭示意,揮手讓她退下。
“喔,那便是皇上的三皇子么?”
跟在后頭一直沒說話的盛國君主梁克在這會兒突然開口。
“是啊,尚在襁褓之中。”皇帝禮貌應答。
“皇上的皇子們個個都是人中之龍,小皇子雖幼,但是生于盛世,不得不說小皇子的出世昭示著大永的繁榮昌盛啊。”梁克躬身笑著說盡好話,只是這一句話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為之,聽著總有些不妥。前頭的太子和泰王心里頭都咯噔一下,默契地看向自家兄弟,瞬間明白意思。
皇帝愣了一下,只是輕聲笑了,說道:“不過一小兒,哪里擔當得起愛卿這般寄望。”他在說‘愛卿’二字時加重了語氣,這般強調君臣之禮,著實讓梁克尷尬了一把。
但是這一個小插曲在皇帝心里,還是留下了疙瘩。
—
京都城,相府。
東方稚也不是第一次隨蘇許‘回娘家’了,所以這次過來,她也不似之前那般拘謹,行為舉止都活潑了很多,還會和蘇相以及蘇定國開上幾句玩笑。蘇許見她這般當然開心,不過今天最開心的事,是見到了南七這丫頭。
關于她和鸚兒的事情,蘇許沒有多問,怕自己弄巧成拙;午飯之后,東方稚和蘇相聊政事聊得入神了,她坐在那兒也聽不太懂,怕自己觸犯禁忌,便拉著七丫頭出了門去,去找一下那個吃完飯就不見蹤影的好哥哥蘇遠邦。
好久沒見蘇遠邦了,這人最近過得怎么樣?
可是蘇許和南七跑了大半個相府都沒找到他人,去了蘇遠邦住的院子也找不到那家伙的身影。
“小姐小姐!蘇少爺在那兒呢!”
跑了這么一圈,原本心情還有些抑郁的南七已經變得開朗不少,突然在一個轉角瞄到疑似蘇遠邦的背影,她趕緊喊住了蘇許。
“哎……”
蘇許隨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那好哥哥蘇遠邦正一臉頹然地坐在亭子邊上發呆,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還未走近就覺得他悶悶不樂的。
“哥!”
蘇遠邦被這聲叫喚驚到了,發愣地抬起頭來看她。
“咋啦?”
他沖蘇許溫柔一笑,仿佛剛才的苦悶都是假象。
如果說阿稚有兩個對她極好、不求回報的好皇兄,那么蘇許,同樣也有一個對她極好同樣不求回報的好哥哥。再加上,她與蘇遠邦有血緣之親,從小在一起長大,雖然這些年里蘇許總是欺負蘇遠邦,可是蘇遠邦也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保護這個妹妹,嘴上說著不愿意,心底里卻對蘇許寵得要死。
這是蘇許長那么大以來第一次看到蘇遠邦一臉愁苦的模樣,而且他是自己躲到這地方發呆,難道遇到了不順心的事情么?
“吃完飯你就不見人了,跑來這兒干什么?”蘇許慢悠悠地朝他走了過去,漫不經心道:“一副懷才不遇的樣子,在朝廷上遇到棘手的政事了?”
蘇府雖然規矩蠻嚴,可是爺爺和父親都不是古板的人,應該不會做出為難他的事;至于家庭方面,嫂子呂曦溫柔體貼,在行商一事又有自己的一番見解,稱得上是闔府上下都滿意的兒媳婦……誰的人生能這般圓滿?能讓蘇遠邦愁眉苦臉,好像就剩下朝堂之事了。
蘇遠邦笑了笑,說道:“你這是哪里話,我哪有啊。”
“你的樣子就很虛偽。”蘇許瞇縫著眼睛看他。
“……我很真誠好不好~”蘇遠邦輕哼一聲,還是像往日那樣對蘇許翻了個白眼,整蠱作怪。“你哥哥我仕途一片光明,怎么會懷才不遇?你不懂朝堂之事,我的官可是升得厲害呢,已經算得上是太子殿下的左右手了~”
蘇許撓了撓下巴,一直嚴肅地盯著他看,想從他的表情里看出端倪。
雖然裝得很像沒事的樣子,可是方才的神情騙不了人呢。
“那,你被爺爺罵了?”
“哪有!”
“被父親罵了?”
“沒有!”
“因為嫂子?”
“沒!”
這么快狠準的三連問,蘇遠邦竟然都能一句不落地接下。
但是越聰明的人就越會露出破綻——方才他回答問題時一直沒有直視蘇許的眼睛,直到最后她說到嫂子二字,蘇遠邦特地扭過頭來看她,一邊回答還一邊挑眉,表現出一副‘你看不透我’的模樣。蘇許心中估摸出個大概,等蘇遠邦這囂張的表情做完了,才繼續追問:“因為嫂子?”
“不是!”蘇遠邦又是一個露馬腳的蹙眉。
“……行了。”蘇許白了他一眼,沒耐性跟他重復這么兩句話。“我是你親妹妹,你有什么事不能跟我直說啊?成家之后,你所在意的事情便是長輩,朝堂之事和嫂子——”
“還有你。”蘇遠邦冷不丁地接了她話。
“行,還有我。”真是個傻哥哥。“你說你在朝堂平步青云,在家中不受為難。我遠在齊國受阿稚照顧自然也不需要你費心,那么,就只剩下嫂子了。”
蘇遠邦哼了一聲,但沒有說話。
“哥哥…”蘇許及時服軟,蹲了下來抬眼看他,滿眼心疼:“如果你遇到了不順心的事,就跟許兒說。許兒回家的次數不多,實在不希望看到你不開心。”
啊,這個小魔頭竟然還會說出那么感動人的話。
蘇遠邦心里很是觸動,望著蘇許這個神情,居然想對著她流眼淚!天老爺哎。
“許兒,哥哥實在太感動了……”
“快點說,蹲著很累。”
小魔頭又換回了兇狠的表情。
第150章 小辣椒
蘇遠邦所面對的難題, 不只是妻子呂曦的事。
“你也知道,我與你嫂子成親多時,可是一直沒有子嗣。我不是要求什么,你也應該明白我不會強求。只不過, 我雖然不表態, 但是父親, 爺爺, 娘親還有眾多親眷都對這件事擔憂啊……”蘇遠邦長吁一口氣, 愁眉苦臉道:“你說,我能不煩嗎。”
蘇許撇撇嘴, 說道:“可是這也沒辦法啊,許兒覺得,這只能是緣分未到……”
蘇遠邦抬頭看她,搖了搖頭:“如果事情可以用一句緣分未到來解決就好了,可惜不行。”
古來便有規矩,男婚女嫁之事并七出之條, 而這七出之條是對于女子而言的。七出之條中,無所出便是其中一例,沖這一條, 夫君有資格休妻, 另娶他人。現今蘇遠邦與呂曦成親,呂曦無所出,雖不至于將其休了,可蘇遠邦已經完全可以另立側室, 納娶小妾。
成家立室是大事, 為家族后續香火也是大事。蘇遠邦作為蘇家的長子嫡孫,若是一直沒有子嗣……蘇家雖然開明, 可是最大的寬容也只是希望他能夠另娶小妾,早日生個孩子。至于呂曦,蘇家喜歡她,也不反對她作為蘇遠邦的正妻。若是呂曦不喜歡小妾入門,待小妾有孩子之后,孩子過繼于她,將小妾送返娘家也可以。
條條理理盤下來,對于其他門戶,這已經是最開明的處置了。
“我知道家里人的苦心,可是……可是我心里只有你嫂子一人,我不想另娶他人,更不希望讓他人生下孩子后骨肉分離,如同一顆棋子。”蘇遠邦說到此事,就覺得腦袋嗡嗡地疼。“妹妹,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怎樣做才能對得起曦兒也對得起蘇家呢?”
蘇許愣了,一時被他問得啞口無言。
生育子女這種事……
蘇許并沒有經驗,也沒有這方面的苦惱。
所以她不敢妄下結論,怕自己出錯了主意,到時候弄巧成拙辦壞事。
“唉——”
兄妹二人都同時垂頭喪氣起來。
在一旁被他們忽略多時的南七倒是噗嗤一聲笑了。
“南七,笑什么呢。”蘇許瞥眼看她。
“唉,就連七丫頭也覺得我無用了啊……”蘇遠邦怨念地低下頭去,眉頭緊皺成川字。他苦惱了那么久,已經想了一千零一種辦法,思來想去,最穩妥的一個方法,就是……“要不我帶著你嫂子私奔?”
“……”蘇許瞥眼看他。
“怎么樣!”
“孫少爺,你這辦法實在是不怎么樣。”南七嫌棄地看著他,見他又變回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有些不太理解。只不過當她看到蘇許也跟著愁眉苦臉的時候,她就懂了。這兄妹二人自小嬌生慣養長大,向來孝順長輩不敢忤逆,又怎么會知道平民百姓面對這種事時會怎么做?“其實我有一個提議,我不知道你們愿不愿意聽……”
兄妹二人齊刷刷地看著她,眼里透露著一股求知若渴的神情。
“其實,”南七皺起眉頭,輕道:“大可以先讓孫少奶奶假裝有孕……”
“這,”蘇遠邦疑惑反問:“假裝有孕,日后要生孩子的時候怎么辦呢?”
“先假裝有孕嘛,然后過了兩三個月,再假裝不小心小產!到時候孫少爺可以以傷心難過為借口推掉娶小妾的事,就說希望能好好陪伴同樣傷心的孫少奶奶!這個養身子嘛,總得一年半載,這樣下來,能拖個兩年時間呢。”南七看回他,見他陷入沉思,便又加了一句:“這兩年時間除了是應付他人,也是給孫少爺和孫少奶奶留時間啊。如果兩年后還是這般……那我也沒辦法了,孫少爺怕是真的要納妾。”
這么囂張且刺激的辦法……
蘇遠邦拿不定主意,只好看向沒表態的妹妹蘇許。
蘇許與他面面相覷,百般無奈之下,只能點了點頭。
—
蘇府主房之內,東方稚還在和丞相蘇業暢談國事。
東方稚是晚輩,對于國家大事有很多一知半解的地方不得答案,所以每次遇到可以請教的人,她都會虛心求教;而蘇業在朝為官多年,雖然蘇遠邦這個嫡孫是他寄托朝堂抱負的人,可是蘇遠邦與他不算親近,爺孫二人少有交談,便也有可惜的情緒在。今日,東方稚主動開口,向蘇業詢問政事之法,二人相惜,便將這枯燥國事越聊越多,越聊越久,不知不覺,都已經一個多時辰了。
“喔?聽王爺這么說,這齊國的律法倒也算有自己的章程。王爺治理齊國的時間不長,能在這短時日內取得成效,實在是讓老夫佩服啊。”蘇業哈哈大笑,望著這極有治國天賦的‘孫女婿’,那是越看越喜歡。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之前蘇定國見了她一面就喜歡得緊,今日看來,小齊王的確是人中龍鳳,不可小覷啊。
“哪里,蘇相過獎了。”東方稚淡笑,過后卻是一聲嘆息,說道:“但是治理齊國的這段日子以來,有一些做法是我悔恨至極的。”
“王爺所指何事?”
“想必蘇相應該知道連坐之刑?”見蘇業點頭,東方稚便又續道:“初登王位時,我曾與泰王頒立連坐之法,為的是懲治當時流寇之禍。可是后來,小人故意利用此法意圖打擊我與泰王的聲望,迫于律法尚在,他這一計,讓我二人平白害了數十人啊……他們雖然不至于受死,可是背井離鄉之苦,生不如死。此事,我一直記在心中,怕百姓責怪于我,也怕自己重蹈覆轍。”
蘇業捋了捋胡子,沒有發言。他感覺得到東方稚語句之中的悲痛,可是他第一反應不是想到評價東方稚的過失,而是想到了東方稚那愛民如子的心情。其實無論是為王或者稱帝,人無完人,誰不會犯下錯誤?難得此人將天下蒼生的苦系于自己身上,這對于后人才是最大的造福。
“再者,還有那盤踞在齊國的舊時東方一族勢力。”東方稚又是一嘆。
蘇業一驚,下意識四下張望,才輕聲開口:“齊國竟有舊族之人?”
舊日的東方族旁支,算得上是大永的禁諱之事,蘇業作為一朝丞相,自然不能冒犯了天子。不過,他見東方稚提起,自己倒也很好奇現在的舊族都在干些什么?
是種田養豬,還是到他國從商?
“是啊,而且是舊日燕王后裔,家中財寶甚多,堪比一小國。”提起方家,她心里就來氣。不僅是因為方家的人跋扈,想謀她齊國,更因為方家的人利用了連坐的空子使她中計,平白做了一次昏庸王爺。她性子要強,這么久了心里還是有這個疙瘩,怎么都放不下。“蘇相不知啊。那族人改了名姓為方,在我父王離開齊國遠赴京都居住之時就開始發展自己的勢力,待我受命回國登上王位,他家的門客已經是我齊國朝中小半數的人了。”
“燕王后裔,難怪,難怪。”蘇業也有聽說這一旁支的事情,原以為這些人躲鄉下或者山里生活了,想不到竟去了齊國,還那么明目張膽地培養勢力?“那后來王爺采取了什么措施?”
“不過是一族庶民,冒犯天子之威稱自己為帝王后裔,這般罪行,蘇相認為如何?”
“冒犯天子……”蘇業先是一愣,爾后想明白了她的話,便朗聲大笑。“這般處置的確不錯,既能好好地懲罰他們,也能順從了我朝天子的心意,妙哉妙哉。其實王爺毋須為這些人而苦惱,畢竟天下人眾多而眾口難調,只要多聽諫言多行善事,偶爾的殺伐,其實是難免的。”
東方稚如同受益一般倒吸一口涼氣,豁然開朗。其實東方承有跟她說過差不多的話,只是她心里還是郁郁成結。蘇業不同,他畢竟是長輩,看著他有一種看到自己父王的感覺,得他贊同,她的心里才會覺得舒服些。
二人本來還打算順著方家的事繼續往下說,可是門外卻傳來一陣喧鬧,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可不就是蘇許那毛躁丫頭么?東方稚剛聽到聲音便喜笑顏開,轉身就朝蘇業拱手作揖道:“今日叨擾蘇相,受教了。”
“王爺言重……”
蘇業都還沒反應過來為何東方稚會突然結束話題,可是一會兒后,自己那孫女蹦蹦跳跳地走進門來,又見東方稚巴巴地跟了上去還笑瞇瞇的,他才明白。
原來齊王爺這是感應到了蘇許到來,才如此倉促。
蘇業一臉欣慰地看著她二人眉目傳情,待蘇許留意到他這個老頭子時,他便佯裝生氣地看著她,緩聲道:“好許兒,你嫁給王爺那么久了,還記不記得當初準備出嫁時,爺爺跟你說過什么?”
啊?
蘇許一怔,爺爺當時說……不許欺負阿稚……
可是爺爺那么生氣的模樣,難道阿稚借政事商談是假,告狀是真?
“東方稚!你竟然向爺爺告狀!”暴躁的齊王妃立即直呼其名,小手高舉,想要指她鼻子。
這可把蘇業都給嚇住了。
“嘿!說什么呢,我哪有!快把手放下!”東方稚被她這聲嚇得一哆嗦,趕緊伸出手去將她手指握住,然后使勁兒往底下壓。“讓蘇相受驚了,讓蘇相受驚了……”對付完自己的王妃,東方稚還不忘向蘇業賠禮道歉。
“你——”蘇業懵得話都說不出來,可是看到東方稚這個舉動,又好氣又好笑。
第151章 魏王立
從相府回來, 東方稚眾人便開始忙碌回國事宜。
對比之前,現在不僅是呆在京都城的日子減短,再遲些日子,怕是連進京的次數也要開始減少。因為東方承和東方稚二人治國頗有成效, 齊國之事越來越離不開他們, 離開時間長了, 對齊國不好。這次回來朝賀, 那邊私底下快馬加鞭送來的緊急公文已經堆成了小山, 兩個王爺說是回京放松,實則他們夜間都在審批奏折, 比在齊國時還要勞累。
這般忙碌,怎叫蘇許不心疼?
“唉,果然還是要早日成家立室比較好。”收拾東西時,泰王爺突然酸溜溜地說出這么一句話。
旁邊的小兩口都詫異地看向他,怎么,一直對女子沒有興趣甚至想要出家為僧的泰王爺想通了?這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若本王有王妃, 必定一天到晚在你們跟前晃悠,讓你們羨慕!妒忌!”東方承咬牙切齒地說著,可是兩位當事人沒有半點反應, 只默默地牽起了手, 一臉無辜地看著他,異口同聲道:“好的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
泰王爺一陣無能怒吼。
“泰王爺又開始了嗎?”鸚兒從外邊進來時就聽到東方承的鬼叫聲,不用細想,就知道他在抱怨什么。她低聲笑了, 手里還捧著東方稚明日替換用到的衣袍, “您啊,若是真有娶王妃的心情, 咱們主子怕是要和大家慶賀個三五七天呢!什么時候娶啊,讓奴婢沾沾您的光~”
“嘿?鸚兒你這小丫頭也一塊兒笑話我是吧?合著我泰王府沒人了,天天被你們欺負。”東方承滿臉絕望,怨聲道:“想我東方承一世英名,今日,竟然淪落到被三個弱女子小瞧……”
“你也別整天嬉皮笑臉說有的沒的,早日成親是正事。皇伯父對你一催再催了,再沒結果的話,遲些就可能直接給你賜婚了。”東方稚并不是信奉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種話,只是她怕東方承一直惦記那高栗國君主導致自己感情進了死胡同,日后,總是見他孤苦伶仃一個人,于心不忍。東方承是個好男兒,若他愿意,世間千萬女子肯嫁他,如今家國大事這般辛勞,多個人照顧他,不也好么。
“哎,說到這茬,我正好有事要跟你說。”
“嗯?”
鸚兒等丫頭們會意,自覺躬身行禮退下。
“現在父皇憂心的,恐怕已經不是我成家立業的事了。”東方承壓低了聲音,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今日陪同盛國人還有高栗國使者逛花園你不在,你不知道。那會兒,出了點小事情。”
“怎么了?”東方稚拉著蘇許在桌邊坐下,還給他們二人倒上了茶。
“本來一直聊得好好的,后來路過小院,西宮娘娘抱著三皇弟路過,打了個照面。那梁克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當時便跟父皇說小皇子生于盛世,昭示了大永的繁榮昌盛云云。這話表面聽起來阿諛奉承,但是細想,他這是暗示三皇弟有繼承大任的預兆,往深處說,那就謀逆之罪啊。所以我說父皇現在心里想的,估計不是我成家的問題,而是怎么處置三皇弟日后出路的事了。”
東方承接過茶盞,小心翼翼地吹動杯里的浮葉。
“嘶。”東方稚聽了,心里邊也擔憂起來。
的確。
在大永已有儲君的情況下說這種話,有點別有用心的意思。而皇帝對于三皇子也不是很上心,若他是對皇孫說這句話那還好。這梁克,說什么好話不行,講這種詞,就算是被誤會也是活該。
蘇許在旁邊一臉乖巧地聽著,見他們若有所思,便輕聲問:“可是三皇子不是還小么?那么點大的娃娃懂些什么,那盛國君主應該只是無心之失吧?”
“許兒不知,這天底下疑心最重的人就是天子么。”東方稚輕嘆了一聲。
她忽然想起家宴之時,自己還曾感慨過日后三皇子和西宮娘娘的命運會如何?沒想到事情來得那么快,不過幾日便有這樣的流言傳到皇伯父的耳朵里。皇伯父雖然是個慈和的長輩,但是帝位根基這種事,他又怎么會馬虎?就憑梁克這句話,為了防止日后小人從中作梗,皇伯父有可能會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虎毒雖然不食子,但是這世界上多得是父親打壓兒子的做法。
“那按照慣例,三皇子日后懂事了,應該也會被派到封地去吧?介時到了封地,只要三皇子安分守己,皇位什么的,他怎么搶得了呢?”蘇許不是很懂這當中的爾虞我詐,可是她在這會兒突然意識到皇家人好可怕。三皇子尚在襁褓,竟也能被人利用,輕則惹來皇帝不喜,重則便是謀逆大罪……天啊。
東方承蹙眉,輕道:“哪有那么簡單。如果真的有人利用三皇弟的話,日后他到了封地,只要稍加挑撥唆使,就有可能發生謀逆之事。若是事成,大永江山易主,他成了傀儡皇帝;若是事敗,大永江山安然無恙,可是謀反帶來的戰爭之禍和人心變動,同樣不容小覷……當然了,現在說這些也還早。”
心底還有一句話想的是,三皇弟能不能順利熬到去封地的年紀也是未知之數。
說到底,這都是一句話所引起的猜測罷了。
只不過他們這些當兒子當侄女的都能有這種猜測,那么當皇帝的那個人,心里邊必定早已風起云涌。
未雨綢繆,是坐在高位的人必須要有的覺悟。
東方稚沉思已久,當三人都沉默下來時,她緩緩開口道:“明日我們就要啟程回齊國了,按規矩,回去之前,我們還需要入宮見一見皇伯父。明天入宮,我想跟皇伯父提一提這件事……”
“稚兒可別胡來。”東方承連忙打斷她,英眉倒豎:“伴君如伴虎,雖然父皇疼你,可是有些話不能隨便說。”
“皇兄,我有分寸。”她回望東方承,眼神堅定。
就沖這一個眼神,東方承知道自己是勸不動她了。
“也罷。明日我跟太子哥哥也打個招呼,到時候若是說錯話了,我們兄弟二人替你兜著。”
—
次日進宮見了皇帝,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入為主的原因,東方稚覺得她皇伯父的確是不太開心的樣子,每回提到什么,好像在強顏歡笑一般。東方承好幾次都在給她使眼色,唯恐她在不適當的時機說了不該說的話。一刻鐘時間過去了,君臣之間該寒暄的話都說完了,便到了閑聊家常、出外叮囑的時候。
“稚兒不在京都城多留幾日嗎?十五尚且未到,每逢上元節,京都城可是熱鬧得緊啊。”皇帝也就是對著東方稚時會笑得開懷些,每回見了他關愛東方稚的模樣,東方承就會覺得自己跟太子哥哥算不上嫡親……
“皇伯父好意,子霽明白。”東方稚挺直了身子,奶聲奶氣地回答他:“只不過齊國政務繁重,所謂勤有功而戲無益,子霽不敢有絲毫懈怠,更不希望成為驕奢侈靡之主,讓皇伯父失望。”
皇帝朗聲笑了,神色和藹,盡是舔犢之情。
也就是在這時,東方稚朝身邊的東方承使了個眼色,示意自己要開口了。
東方承只是望了她一眼,不敢有太多的小動作。
“對了皇伯父。”
趁著皇帝還在高興的時候,東方稚一邊笑著,一邊開口說道:“那日家宴之時,子霽心里便有一則提議,只是惶恐自己冒犯天威,不敢隨意說出口來。皇伯父對子霽疼愛有加,子霽今日若是說了出來且有錯的地方,還希望皇伯父海涵,莫與子霽計較。”
皇帝挑眉,將視線看回她身上,道:“稚兒有什么提議不妨直說,皇伯父是不會怪罪于你的。”
不會怪罪是一回事,心里邊有刺也是一回事啊。身旁的東方承以及皇帝身邊的太子都有些緊張,也不知道東方稚是打算如何開口?
東方稚深呼吸,約摸緩了兩口氣之后,屏息凝神說道:“皇伯父應該知道,在大永的那么多封地之中,尚有幾處未有國主。子霽深諳皇伯父對分封一事有自己的安排,不過近年來,北邊蠻夷不斷侵犯我大永土地殘殺我大永子民,齊國處北,與燕國首當要塞,旁邊兩處封地同樣是險要關口,是守衛大永的重中之重。可是,這幾處險要之地,卻還有一地未有國主,”東方稚頓了頓,又道:“子霽認為,不妥。”
皇帝聽她這么一說,也沉默了起來。其實他早就想安排人選到那邊了,只不過朝中雖有人才但是也離不開京都,選誰好像都不太合適,所以那邊的國主之位一直懸空。想到這里,他又看向了東方稚,覺得自己這個侄女的確是長大不少,眼界竟有那么寬廣么。
“那稚兒的提議是?”
“分封異姓王侯,需要他們有一定的功勛才可服眾。皇伯父遲遲未肯冊立,想必朝中能擔此大任之人也是朝中不容有失之人,所以皇伯父才猶豫了。”東方稚稍稍抬眼看他,見皇帝臉色沒有變,才繼續往下說道:“但那日家宴,子霽看到三皇弟之后,覺得此事有了指望。”
終于安然無恙地把話題引到要說的地方了,旁邊的兩兄弟聽到這里才覺得松了一口氣。
皇帝喔了一聲,道:“稚兒的意思是——”
“三皇弟是皇伯父的兒子,作為皇子成為分封王是理所應當,可以服眾;而魏國作為險要之地,與我齊國一同守衛大永京都,日后抵御蠻夷,齊魏兩國出力,分封王皆是東方家的子孫,由此,也可收攏民心;再則,魏國與齊國接壤,子霽作為三皇弟的皇姐,泰王作為三皇弟的皇兄,鄰居一場,時時刻刻都能夠督促三皇弟,介時一同為大永出力,替皇伯父分憂。”
東方稚說完,朝皇帝躬身一拜。
她心里還有點忐忑,生怕自己方才說錯了什么地方,惹來皇帝猜忌。
皇帝聽了她說的話,沉默許久。
場上兄妹幾人覺得這時間實在是過得太慢了,皇帝不說話的時候,好像過去了一天一夜那么漫長。正當太子猶豫要不要開口的時候,皇帝干咳了一聲,有了反應。
“那么朕,即日便封循兒為魏王。”
東方稚有些意料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
她看向皇帝,皇帝只是朝她笑。
第152章 盛怒時
車隊出發約摸兩個時辰后, 在路上的一處驛站停下。
今日回國并沒有帶上皇帝賞賜的寶物,畢竟數目之多容易招惹賊子,他們趕著回國處理公務實在拖不起這樣的時間。于是,東方稚等人輕裝回國, 將皇帝賞賜的精騎兵帶了那么一二百人, 其余人尚在京都城整頓, 數日后才帶著剩下的行裝出發。
借著準備午膳的工夫, 東方稚隨同蘇許走出門外, 出門時還特意望了一下里頭的東方承有沒有跟過來。
“參見齊王,齊王妃!”
“去做事吧。”
“是!”
蘇許又領著南七和鸚兒到后廚轉悠了, 東方稚見四下無人,才回過身來看向自己的侍衛長雚疏,語氣有些不悅:“怎么,今日還是沒有他們的來信嗎?”
雚疏頓了頓,向她點頭。
“齊國的公文書信尚可來往,為何他們的書信遲遲沒有傳來?日前我離開齊國布下的任務, 他們到底有沒有放在心上?”東方稚有些惱怒,心里布滿疑云,十分焦急。她所說的書信, 是齊王府的侍衛密信, 之前離開齊國曾讓鹿蜀對查明老王爺一事多加上心,但凡有點蛛絲馬跡都要回稟。可是從齊國來京都,如今又從京都回齊國,這段日子竟然連半句話消息都沒有。
難道齊國出事了么?
不可能啊。
齊國的公文每日送到, 大臣們也從未上書齊國朝堂動蕩。
難不成侍衛們造反么。
“主子別急, 他們做事一向有分寸,可能是遇上阻礙了。我們現在已經在回程路上, 待回了國再行處置也不遲。”雚疏同樣不知齊國情況,但是為今之計只能先安撫好東方稚的情緒。她何嘗不擔心呢?別說是鹿蜀的密信,就連孟槐平日總會送到手邊的家書都不見一二封,時間長了,她那么淡定的人都開始皺眉頭了。
東方稚緊咬牙關,突覺頭疼。
—
用午膳時,東方稚的情緒已經平復,看不出半點異樣。
東方承還是那么吊兒郎當的樣子,吃飯時提起東方稚在皇宮里跟皇帝說的那番話,自己哈哈大笑。“我覺得吧,父皇可能真的沒有這樣的打算,可是你那列一列二列三的話實在太過犀利,父皇又向來疼你,故不想反駁,遂了你的意。”
東方稚蹙眉,嚼著飯菜看他:“什么列一列二列三……”
“就是你那個啊,什么皇子為王可以服眾,皇子御敵收攏民心,長兄長姐時刻督促。你這幾點,若是換了我來應對,還真是無從下手。民心有了,名義也有了,還有人幫忙盯著他會不會造反,這樣的處置,也虧你想得出來?你是早有打算呢,還是隨口一說啊?”東方承說完,朝她投去仰慕的目光。
這個妹妹,真是越來越了不起了嘿。
東方稚不緊不慢地吃著飯,波瀾不驚。
“魏國王位懸空已久,這件事你我是知道的。以前咱們就猜測過到底有誰能坐上這個高位,那會兒商量了半天都不覺得有人適合。朝中有將才,可是將才分封坐擁兵權是一件危險的事情,皇伯父近年來收攏權力于帝位,不太可能會讓將才為王。文官赴任也不妥當,因為他們無功,貿然分封只會讓底下人不服氣。思來想去,我也是那日聽你說完三皇弟的事情才想起這茬。”讓一個有威脅的人成為分封王,倒不如讓一個威脅最小的上任。而且三皇子為王名正言順,唯一擔心的只不過是他日后會不會造反的事情而已。
事有湊巧,偏偏那魏國與齊國鄰近,最后那句時刻督促實則是東方稚臨時加上的,她之前也未曾想到這方面。向皇帝進言時,她也是突然察覺到皇帝憂慮所在提起了這一點,從而讓皇帝放心。
果真是急智救了他們一命。
“不枉我平日與你暢談國事,今日你對天下局勢還有天子之心看得這般透徹,實在讓我欣慰啊。”東方承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喜上眉梢。稚兒長大了,他這個當兄長的,不用再害怕她會受欺負了。
“你們平日商量國事總是沒日沒夜的,聊得廢寢忘食,不知道的還以為齊國怎么了呢。就這股精神勁兒,阿稚怎么可能沒有成長呢……”一旁的蘇許話里有話地埋怨。
東方稚笑了笑,回頭看向蘇許。
“誒,妹媳這是暗示著什么啊……”東方承突然想使壞,暗地里給她們下了個套。
“可不是!”蘇許沒察覺到這句話背后的玄機,當即便應了,“天天泡在政事里,人都疲乏了。”
“哎喲,人都疲乏了啊,那可真不行。”東方承順著她的話往下說,也是滿臉愁苦。
“可不是!”
……
唯獨一直沒說話的東方稚,她意識到了東方承想干嘛。
可是她還沒來得及給蘇許提醒,這個總使壞的皇兄就開始一臉壞笑地看向蘇許,說道:“既然妹媳都這么說了,日后皇兄自然會識趣些,別耽誤稚兒太多時間。不然這春宵一刻值千金,咱們總是沒日沒夜泡國事里不行啊是不,稚兒你瞧瞧你,妹媳都說你疲乏了,你——你不太行啊……”
……就知道這人。
東方稚翻了個白眼,不想理他。
“……你……”蘇許始料未及,被他這番話臊得厲害。“皇兄沒個正行,成天說這些!”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本來就是嘛,你這些話我只能想到這個啊。”東方承還有理了,裝得個無辜樣子去拉扯東方稚的衣袖,說道:“稚兒啊,你快點安慰一下妹媳……”
“……你快點給我閉嘴。”蘇許現在也就是被你給氣的。
“我跟你說啊,”東方承湊近她耳邊,盡可能地壓低自己的聲音:“聽說,若是成婚之后,在房事上,不愉快……容易,脾氣,暴躁……稚兒,你,努努力啊……”
東方稚嫌棄地瞟了他一眼,將計就計道:“沒有啊,挺愉快的,我晚上沒一刻閑著呢,哪像皇兄那么輕松,可以一覺睡到大天明啊。”
“!!!!!”會心一擊會心一擊會心一擊……
東方承頓時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甩著手指指向東方稚,無能怒吼。
—
歷時九日,東方稚等人回到齊國都城廣安。
因為憂心政事,眾人又是有良駒在身,回國速度自然不慢。剛進廣安城,東方稚便與東方承分別,說自己府上有些私事等著處理,先行回府;而整頓車隊一事就交給東方承,府上其余人也讓他們隨后再回去。道別東方承后,東方稚立刻拉緊韁繩調轉馬頭,懷里抱著蘇許,旁邊跟著雚疏,身后還有南七鸚兒,一行五人風風火火往齊王府趕去。
“吁——”
到了齊王府門前,東方稚先是小心地扶著蘇許下馬,轉過身來望向自己的王府大門,頓時就怒不可竭。“今日回國,本王就連侍衛們的身影都沒看到,他們到底在哪里!雚疏,速速傳他們來正堂見我!”
“是…”
雚疏抬起眼來看她,見她怒意未消,便又看向蘇許。小主子很少會發脾氣,更別提是今日這樣的盛怒。可是她礙于身份不好相勸,只能拜托蘇許能夠控制她一二分了。
蘇許抿嘴一笑,叫她放心。
步入王府時,蘇許緊緊地拉著東方稚的手,卻發現她掌心冰涼至極。
“阿稚,不要思慮過多,待會兒他們來了,把事情問清楚就是……”
“我心底里,實在是好怕啊……”
東方稚輕飄飄地吐出這么一句話來,眼神空洞。
方才踏進王府,她就仔細端詳府中的一切,想在這當中找出點答案。可是,王府之中除了沒有那幾個侍衛的身影,其余人都出現在眼前,而且各司其職,絲毫不亂。這跟她離開王府時沒有區別,不像是有了什么變化。她期望有變化,也期望沒有變化,她心里好亂。
侍衛們會在什么樣的情況下,對她的命令也不遵從呢?
舊時老王爺在,他們就會這樣……
可是。
東方稚遲疑了。
她就在這樣煎熬的心情里度過了一盞茶的時間。
平日里侍衛集合是那樣的快,怎么今天卻覺得很漫長呢?孟槐等人由雚疏帶領走進了正堂,然后在東方稚面前跪下,齊聲喊著拜見主子。東方稚有些恍神,盯著他們跪在腳下的模樣,臉色鐵青。
東方稚遲遲未開口,他們也就一直埋頭跪著。
最后也是蘇許看不下去了,整個正堂之內仿佛都是靜止,只有她能活動一般。“阿稚……”她低聲呼喊著情緒不佳的愛人,心里也有些難受。“阿稚……”
東方稚眨眨眼,吁出一口氣。
“你們口口聲聲說著拜見主子,可是你們眼里,還有我這個主子嗎?”她說話的聲音極輕,輕得稍微離遠一些的人都聽不真切。
鹿蜀跪在跟前,他聽了東方稚這話,當即回答她:“主子一生都是主子,屬下等赴湯蹈火,誓死追隨。”
“那你為何半個字都沒有傳于我!”
東方稚拍案而起,眼里有淚,惱得眼珠子發紅。
“若你們還當我是主子,這么久了,半句話不說是什么意思?我平日里待你們不薄,也一直把你們當作心腹之交。可是你們呢?你們呢!”
“我不求你們為我出生入死,我只是希望你們可以幫我做點事情。我東方稚,從來就不會把你們當下人看,因為我知道你們真心待我好,所以我也會真心待你們好。”
“我離開齊國時,你們信誓旦旦說會幫我解決難題,如今呢?”
“說啊,鹿蜀!講話啊,孟槐!”
她氣極了,也好需要一個情緒的發泄口。
這段時間以來,她心底的煩憂實在是壓得她喘不過氣,所以如今有了導火索,她便恨不得一股腦地將心底的愁苦和盤托出。跪在地上的侍衛們把頭越埋越低了,在她發怒時,誰都不敢出聲。
旁邊的蘇許看得那叫一個揪心,她望向侍衛們,只見有些人也聽得淚流滿面,可是那跪在前邊的孟槐,怎么好像在笑啊?
“如今的稚兒,火氣怎么那么旺盛啊。”
門外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東方稚愣住了。
第153章 見父王
眼前所見, 是曾經在夢里看到過無數次的身影。
雖然和記憶中的印象好像有了出入,可是那一瞬間的熟悉感,那一瞬間的愕然和驚喜,一下子便涌上了東方稚的心頭, 五味雜陳, 擊潰了她心底的防線。她在原地怔住了, 只呆呆地看著門外, 嘴唇微張, 眼中噙淚。“您……”她只覺自己像是三魂丟了七魄,滿臉寫著不可置信, 終是小步邁開朝他走去。
東方稚站在他面前,想伸出手去觸碰他,可是手方提起,她就放了下來。她大口地呼吸著,喉嚨發緊得厲害,堵得她說不出話;她的眼淚也在不斷涌出, 她只能不停地眨眼,腦袋耷拉著,不想被身邊的侍衛們看到。
她也曾幻想過今日這么一幕。
可是當這一幕真的發生在眼前, 她又有些接受不來。
從他離開身邊到今日, 好像已經過去了十年那么久。這段時間以來,她有過無數次的絕望和無助想和他分享,可是陰陽兩隔讓她無從選擇,一切的事情, 她都只能自己承擔。每處理好一件事情, 她都好想告訴他,自己總算做好了, 總算……
為什么。
為什么……
她面無表情,眼淚還是掉了下來。
“稚兒……”
他輕聲喚著,就像記憶中的一樣。
而這一聲稚兒,令東方稚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淚如泉涌。
“父、父王……”
她喉嚨生疼地應答著,一直未敢抬起頭來看他,只一動不動地站在他跟前,衣袖下拳頭緊攥,嘴里牙關緊咬。她本想以這樣用勁的方式來控制自己,殊不知越是強壓,心底的難受更是翻滾著涌至跟前,一浪接一浪地沖擊內心深處。
做齊王,治國事,平民意;
研兵書,調官吏,立刑法;
主喪禮,離京都,葬雙親……
這一路走來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她自己去消化了,而今天老天爺卻告訴她,她這些委屈一直都有人能夠看到,一直都有。
“父王……”
東方稚終究還是撲進了他的懷里,兩手緊緊攥住他的衣袍,失聲痛哭。
“父王啊……”
她嗚咽地叫喊著,那種情緒,就和當初親眼看著東方憲離世之時,一模一樣。她哭紅了眼,哭得滿臉是淚,也喊得聲音開始嘶啞,吚吚嗚嗚組不成一個完整的句子。失而復得的心情,從來都不會比失去時好受。她只是一聲又一聲地喊著父王,緊緊地抱著東方憲。
父王。
為什么今日才讓稚兒看到您啊。
東方稚哭得失聲,哽咽了很久之后,才緩緩地放開了自己的手。她原地倒退了小半步,滿眼淚地看向東方憲的面容,衣袍一掀,在他面前跪下。
她說不出一句‘孩兒拜見父王’,她只能朝他深深一拜,把頭叩在地上。
身后的蘇許一直望著這一幕,到此刻才張開嘴來深吸了一口氣,心里揪痛得厲害。她沒有東方稚那么難過,因為這種感覺是切膚之痛,蘇許無法身受;她的內心是喜悅大于難過的,因為從今日起,她的阿稚便再也不是孤獨之人,她尚能奉養至親,多了依靠,亦無須,為當日自己疏忽父親病情一事內疚自責。
“拜見父王……”
蘇許也隨同跪下,替東方稚將這一句話說了出來。
—
當這一切情緒都平復下來之后,場面有些許尷尬。
東方憲一事,侍衛們沒有對東方稚明言,自然是受了吩咐不敢違抗;可方才東方稚不知底細發了好大的火,然后又當著眾人的面哭得那般慘,如今雙眼紅腫似胡桃,她看了看尚且跪在地上的侍衛們,又看了看坐在身邊的東方憲,臉上一片燒紅。
是她一時心急了。
“你們……”東方稚一開口,聲音便透露著一絲沙啞。“是我錯怪你們了,起來吧。”
眾侍衛抬眼看她,叩頭再拜。
“多謝主子。”
侍衛們大多都和東方稚一樣哭得雙眼紅腫,即便是跪著看不到東方稚方才的模樣,可是聽她那撕心裂肺的哭聲,大家心里都聽得一陣一陣的疼。孟槐更是抹著眼淚爬起來,捶了捶跪得發麻的雙腿,又是傷心又是高興,臉上的表情可扭曲了。
“主子,這一次全怪屬下,是屬下沒有好好遵從主子的命令,望主子責罰。”鹿蜀仍舊跪在地上不肯起來,緊皺眉頭很是愧疚。
東方稚輕嘆,無言以對。
“此次,是我讓你們將事情瞞住的,就不要攬罪上身了。”上座的東方憲淡笑,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兒,輕道:“我本想給稚兒一個驚喜,所以不讓他們泄露半句。我也想透過這樣的方式看一看如今的稚兒如何處事……稚兒莫怪,是父王的決定。”
東方稚聽了他的話,一時著急:“父王,我……我今日……”
“父王知道你只是一時情急。”東方憲打斷了她,道:“孟槐他們都跟我說了你這段日子以來的改變,父王知道,稚兒已經長大了,處事獨當一面,有東方家的氣魄與能力。”
“哎……”
東方稚滿心感激。
原來當初東方憲薨,就是一個局。
當時東方憲藥石無靈的確是真,可是皇帝私底下也派人暗訪了各處尋找良方,幾經曲折,才得知當時的河唐郡郡守靳委——有認識解救此癥的高人。于是后來,皇帝帶著眾臣以及病重的東方憲以春狩為名出行河唐郡,私底下,他們與郡守靳委商量對策,若要救東方憲的命,付出代價甚高且需時,而且方法玄乎涉及鬼怪。
大永有律法,不能謀求巫術之事,所以東方憲活命不可以明目張膽求醫。皇帝憂愁,只好心下一橫,將計就計讓東方憲死了一回,之后,再秘密派人護送他與靳委會合,到別處尋求高人救治。
而這病,一治便是大半年,到了去年夏末,東方憲的身子才慢慢恢復,可以自行走動。
雖然說他的命是保住了,可是多服藥石于身體無益,加上巫蠱之術極損精神,故如今的東方憲不比舊時康健,身形也瘦削了些。
但他滿足了。
能夠看到自己的女兒平安健康,能夠看到她找到自己所愛的人,有所愛的事,就是最大的快樂。
“吼,孩兒就曾疑慮過,為何當時的河唐郡郡守無故離職,換了他人!”東方稚驚嘆出聲,懊惱道:“可惜孩兒雖然察覺到蛛絲馬跡,但還是未能查清楚此事……”
“稚兒能想到這一點,已經聰慧。后來,稚兒不也已經派人查訪為父的蹤跡了么?”東方憲笑了,“更何況,若不是因為為父離世,稚兒又怎么能學會成長,獨立處事。”
“哪里,稚兒的考慮始終不夠周全……”
東方稚一邊謙讓,內心對她皇伯父則是一頓吐槽。
皇伯父怎么成日做一些瞞住天下人的事情啊哎……果然天子的心難以猜測,之前與皇伯父幾番對弈,還以為自己能摸清天子心思呢。今日看來,皇伯父的確是一個難以捉摸的人,很多事情他都有自己的決定,旁人是干涉不得,更是無權得知的。
旁邊的東方憲一直細細打量她的神情,見她有些出神,便又看向旁邊的蘇許,輕道:“稚兒,你是不是有些事情還沒有跟父王交代清楚?”
“啊?”東方稚一臉茫然。
東方憲挑挑眉,讓她看向她的身邊人。
身邊人蘇許察覺到家翁投來的目光,忙低下頭去。
“哎,瞧我這記性。鸚兒,備茶!”
以前在京都城,東方稚曾帶著蘇許見過東方憲。
但那時只是東方稚情竇初開,誰也沒想過蘇許會有一日真的嫁東方稚為妻。而她們成婚時,東方憲已經‘離世’,他這個家翁,并沒有喝上那杯新婦茶。
今日回府相見,東方憲喜于見到自己的女兒,聊了這么老半天,差點把蘇許給忘了。若不是方才蘇許朝他跪拜說了一聲拜見父王,他都記不起自己女兒已經成家立室。他笑意盈盈地望著蘇許,越看,就越覺得她和東方稚般配,這越看,心里邊就越甜蜜。
誒嘿,竟然娶了人家!
誒嘿,真不愧是我的女兒!
“主子,茶來了。”
“好。”
東方稚便與蘇許站起身來,兩人來到東方憲跟前,一同跪下。正堂內,上座有父親東方憲,底下有她的心腹侍衛們,鸚兒南七守在兩邊幫忙遞茶,實在是像極了大婚的情景。東方稚勾唇笑,接過茶盞遞予蘇許,蘇許雙手接過再轉奉東方憲,靦腆道:“父王請喝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東方憲大笑,爽快地接過茶盞,不待吹拂,便喝了一大口入肚。“好茶,好茶!不愧是兒媳婦奉的茶,比之以往,甘甜得很吶——”
東方稚跟著笑了,這是自東方憲離開以來,她第一次笑得那么輕松。
蘇許更多的則是害羞,她不好意思地靠在東方稚身邊,心跳加速得厲害,很是局促。
“許兒莫羞,父王這是太喜歡了,瞧你們這樣般配且有情人終得眷屬,父王為你們感到高興。”東方憲又是一串哈哈哈,引得正堂里的侍衛們也跟起開懷大笑,十足鬧新婚的架勢。
而就在這熱鬧的時刻,外邊突然來了人。
泰王爺東方承一蹦一跳地出現在門口,開心地大喊著:“稚兒!今天晚上齊王府有什么好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見鬼了啊!!!!!”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第154章 未了情
眾人好不容易拉住了嚇得要逃跑的東方承, 又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解釋完前因后果。
現今,泰王爺東方承一臉乖巧地坐在東方憲身邊,時而偷偷看他,滿眼的驚奇之色。
“皇叔父……”他猶豫許久, 終于鼓起勇氣開口:“那您回來的事情, 我父皇知道嗎?”
“你父皇貴為天子, 何事不知。”東方憲只是微笑, 笑得讓人琢磨不透。也是, 皇帝的眼線遍布天下,東方憲的事情是他一手策劃, 怎會不知。“我回來,不能讓外人知道,因為后果嚴重。我的事也那么久了,稚兒已經成為齊王,當年的齊王已成歷史。往后,我只想頤養天年了。”
幾個后生互相對望, 心底也跟著感嘆起來。
這樣的結果,的確是最好的安排了。
“皇叔父請放心,如今齊王府與泰王府之內盡是親信, 身邊人皆是可信之人, 不會走漏風聲的。今日我與稚兒剛剛回國,趁著接風之便,今夜便讓侄兒做東,設宴款待皇叔父吧。”東方承恭敬說道。
“子忠行事, 我是放心的。”
聽了這話, 東方承剛想吩咐底下人趕緊忙活去,誰知, 東方憲又說了那么一句話,戳中了泰王爺的痛處。
“那么今夜家宴,可得好好見一見子忠的王妃啊——”
東方承一時噎住。
怎么的,這皇叔父是故意刺激他不成?
—
京都城,皇宮內。
東方稚與東方承啟程回國后不久,皇帝便頒下圣旨,冊封尚在襁褓之內的三皇子為魏王,周歲后與西宮娘娘一起前往封地,治理魏國之事。只不過,因考慮稚子年幼以及后宮不得干政,赴任時,魏王先與西宮娘娘前往齊國,魏國諸事由原本的臣子處理,待魏王年滿十二,再從齊國入魏,正式掌管魏國政務。
西宮娘娘接到旨意時也算是感恩戴德,畢竟皇帝的冊封來得越早,她和兒子的處境便越安全。皇宮不是庶子該待的地方,封地雖不比京都,但好歹是自己的地盤,他日無論好壞,不至于處處受人算計。
而皇帝在冊封之后,倒也去了一趟西宮娘娘的宮殿。
“循兒打生下來便體弱,日后離開皇宮去了封地,朕實在是擔心啊。”皇帝難得地將三皇子抱在了懷里,似乎因為處理完他的出路,心頭放下了一塊大石,所以戒備也減輕不少。他望著自己兒子,自己兒子也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他,始終是父子,這時候皇帝驀地有些疼惜。
他也不希望對自己的兒子殘忍,可是皇家人總會身陷奪嫡爭權的旋渦,為了保證天下安定,他不得不舍棄。
太子品性純良不會傷害手足,但讓他們兄弟分散各地,才是保命集權的萬全之策。
“皇上這般關心循兒,實在是他的福氣。”西宮娘娘也慈愛地摸著小皇子的腦袋,抬眼看向皇帝時,有些不舍。“但皇子分封是自古以來的規矩,循兒既是皇上的孩兒,當然要為皇上分憂,為大永出一份力。皇上放心,臣妾會用心照顧循兒的。”
皇帝笑了笑。
他抱著小皇子也有些時間了,見小皇子半瞇眼睛像是昏昏欲睡,便以眼神示意旁邊的奶娘過來。
“奴婢先帶魏王殿下回房安歇了。”
“去吧。”
小皇子被抱下去之后,皇帝輕嘆了一口氣。
“皇上?”西宮娘娘有些疑惑地望向他,以為他在憂心小皇子冊封一事。“是不是最近政務繁忙,太累了?”
“啟清……”皇帝輕喚。
啟清,是西宮娘娘出閣之前的名諱。
“皇上怎么了?”
“朕下旨讓你與循兒先行前往齊國,待循兒十二方入魏。啟清……可有責怪過朕?”皇帝轉頭看向她,目光滿是溫情。
西宮娘娘一怔,輕道:“皇上所做之事都是為了臣妾與循兒好,臣妾又怎么會責怪皇上?”
“你就不曾疑惑朕為何讓你們先入齊?”
西宮娘娘搖頭,“臣妾的確不懂,但沒有質疑過皇上。”
按照之前東方稚的分析,皇帝有聽進耳朵里。
她說得沒錯,三皇子若是封為魏王,無論是對皇位還是大永都有好處。只是皇帝也憂心過,三皇子來日當了魏王,奸佞小人防不勝防不得松懈。西宮心善,皇子年幼,這樣的一對母子是極有可能受人擺布的,皇帝不放心;但是,齊國有東方承和東方稚在,他二人忠心可鑒,若是讓三皇子與他們相處,耳濡目染之下,三皇子怎么著也會成為一個懂事的孩子。
只要三皇子還沒到魏國,那么魏國的情況尚且可控。而讓懂事之后的三皇子掌管魏國,魏國的情況才真正讓皇帝安心吶。
但這么一番話,皇帝最終還是沒有對西宮娘娘詳明。
也罷,只要她心中沒有怨言,來日方長,終會明白皇帝良苦用心的。
“啟清既然沒有責怪朕,沒有質疑朕,那么朕就放心了。”皇帝站起身來,順勢便將身旁的西宮娘娘抱住了。他算是完全放心,一手扶緊她的腰,長嘆說道:“日后你們母子二人離開了皇宮,不知道朕與你們還能見多少次。但是朕永遠都會記得啟清的情,會記得當年朕見到啟清的第一面……”
西宮娘娘靠在皇帝懷中,聽他這樣說,不禁掩面而泣。
—
齊國都城廣安,泰王府。
東方承神色匆匆路過自己王府的后花園,滿腦子想著的都是怎么安排今晚家宴菜色一事,但他走著走著一個轉彎,感覺自己方才好像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于是他往后退了兩步再回頭一望,果然瞧見有人在不遠處。
他猶豫了,但看到對方準備離開時,他還是叫住了她。
“綺生!”
那人回頭,神情有些驚訝。
綺生,是東方承手下的舞姬之一。
當日東方稚也曾問過他手下舞姬的名姓,其實那時派出去的綺生、夜莫、青擇三人就是他舞姬里頭表現最得力的幾個,能力好比是東方稚手下的孟槐雚疏。舞姬之首是夜莫,其次便是綺生和青擇,這三人里,數綺生的年紀最小可也天賦最高,誘敵之術一學就會,東方承非常器重。
說起來,好久之前那盛國世子梁審來齊國拜訪,后來出了事,東方承也是派了綺生去打探虛實。
她這輩子本應該都是東方承最信任的心腹,就像東方稚的侍衛一樣,忠心護主,出生入死不在話下。可是在某一年,東方承卻發現這一切出現了改變,事情發展遠離了他的預測。
第一次察覺,就是派綺生去梁審身邊的時候。
“綺生見過主子。”
綺生今年才十七,正是花季年華,而且生得一副好皮囊,平日里有不少親信對她有意思。東方承朝她走近,只是淺淺地應了一聲,輕道:“之前回京執行任務,后來任務完成向我回稟,為何你不在?”
“回稟任務一人即可,主子常吩咐我們不要多露面,綺生也只是遵從主子的意思。”綺生回答問題的時候,面無表情,甚至沒有抬眼看他,非常冷漠。東方承對此有些不太習慣,心里邊第一次有了不痛快的感覺。他一時語塞,但也冷著聲音回道:“不要多露面是一回事,向我回稟也是一回事。那次你擅做主張執行任務我都沒怪罪你,你竟然還敢擅做主張不來見我?”
“主子若要見,綺生不敢不從。”
“我并不是這個意思……”
“主子!綺生尚有任務在身,若主子沒有其他吩咐,綺生就先告退了。”
話說到一半又被這小姑娘打斷了,東方承的內心更覺不快。他沒有說話,而綺生等了一會兒后便主動躬身告退,離開得極快。
東方承懵了,覺得有些無力。
以前的綺生,可不像今日那么冷言冷語。
那會兒,正是綺生表現最為出眾的時候。十幾歲的她,可以清純溫柔扮演三步不出閨門的千金小姐,也可以嫵媚至極扮演最出色最誘人的舞娘,每次完成了東方承交代的任務,還會妖嬈地來到東方承跟前,那副眉目傳情……若不是東方承自制力甚好,恐怕都要被這小姑娘勾了魂去。再后來東方承器重她,有一次她執行任務飲了酒回來,向東方承說話時竟攀上了他的座位,徑直坐在東方承的懷里,說了一句:王爺,奴家只想留在你的身邊。
東方承那時當自己不解風情,只是笑道:你何時沒有留在我的身邊?
綺生又將手攬上了他的脖子,一直湊近,在快要貼近東方承嘴唇時,東方承仍舊面不改色心不跳。綺生停住了,后來只是笑著放開他,回轉身來朝他行禮,輕聲說道:綺生不辱使命,任務已完成。
那時候,綺生總會有這樣的把戲,他當她只是戲言,從來沒有放在心上。但回絕的次數多了,綺生對他也慢慢嚴肅起來,回稟任務的樣子仿佛受過訓練的兵士,目不斜視,站立如松。
東方承心里不快,是覺得這一切可能與他自己有關。
他可能,傷害了綺生好多好多次。
第155章 單相思
“…這一次提議皇伯父冊封三皇弟為魏王, 回頭想想,孩兒還在后怕。”
“不過你猜測得沒錯,你皇伯父的確會對他心存芥蒂,若不是你的提議, 恐怕這娃娃日后不好過。”
“父王, 先前我處置方家人, 查抄他們家家產時, 您是否在場?”
“哈哈哈哈哈, 被你發現了?”
“的確!我那會兒是真的看到您了,還看到靳委靳大人。”
“是啊, 那日我與靳委初到廣安,因聽聞此事,便去瞧個熱鬧。借此,我也想看看稚兒治理國事是個什么模樣……”
……
家宴上,東方稚與東方憲父女二人相談甚歡。
與以前不一樣的是,舊時東方稚與他聊民間趣事, 而今,東方稚與他聊國家趣聞。偶爾礙于蘇許的眼色,東方稚會聊回齊王府的瑣碎事, 東方憲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 幾番來回之后忍俊不禁,直嘆稚兒實在是太像以前的自己了。
“以前你母妃還在的時候,也像許兒這般,用膳時間不準我講國事。”東方憲提起自己的妻子, 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上揚, 仿佛那曾經陪伴自己多年的人就在身側。“稚兒可不要覺得許兒這般說你是嘮叨,也不要覺得心煩。事實本該如此, 回寢宮了,國事就該放到一邊,家事才是最大的。到了議事廳,你要如何指點江山是你的責任,可回了家,如何照顧家人的情緒亦是你的本分。許兒擔心你,你要體諒她。”
東方稚受教點頭,看回自己身旁的蘇許,握了一下她的手。
“孩兒不會覺得許兒嘮叨的,孩兒知道許兒的心,定不辜負。”
蘇許哼了一聲,朝東方稚做了個鬼臉。
這邊一家人其樂融融,東方承坐在中間雖然也有搭腔,可是相處久了,東方稚看得出來他心不在焉。但她沒問,只專心吃飯,免得這皇兄就算被戳穿也要裝蒜,那多累啊。
東方稚好久都沒有試過那么放松了。
家事順心,讓她覺得日后就算面對再大的難題,她也無所畏懼。
德昌二十八年正月。
自皇帝于初一頒布圣旨說齊國三年不用上稅之后,齊泰二王回國,也下令齊國內鼓勵經商,開挖運河通往大永京都,放棄舊時極為耗力的陸路運輸,從此著力于運河南北交通;同年,齊王東方稚頒下紙令,解放一部分新入伍的兵士到邊疆地方幫助農作耕種,因任務辛苦,便撥款于此改善兵士生活,待農作三年重回地方,許諾一功勛職位,世代表彰。
這一年的一二月間,齊國新頒布了不少政策,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大大小小合計約有數十條律法,稱得上是齊國的改革之治。文武百官們但凡有點覺悟,都看得出齊泰二王的執政手段有了變化,頗有仁德之心,做事的考慮也成熟不少;百姓們受好的政策恩惠,生活也比先前富足起來,從勉強飽腹走向家有余糧。
人們都說,齊國出了兩位好王爺,愛民如子,一代王侯。
可是誰又會知道,齊國實則盤踞著三位王爺,其中的一位更是經歷了十數年的朝堂風雨,所以在各方面處事都能有自己的見解,能給兩位后生極大的啟發。
不要緊。
百姓不需要知道那坐在高位的人,回家之后有怎樣的故事。
三月初春。
近日國內無大事,朝中無憂患,日子有點清閑。不過,那盛國卻在這時突然上奏京都,說是要改立世子,將世子之位傳于梁克的六王子梁寅。皇帝大手一揮便同意了,但又話中有話地說盛國近年恐有夷敵入侵之災,特遣派兩萬精兵駐守盛國邊境,保護百姓。盛國使者誠惶誠恐,無奈只能接下旨意傳回盛國,盛國君主梁克笑嘻嘻地接下,卻又聽聞他后來怒不可竭,大病一場。
這事情傳到中原,便成為了笑話。
“梁克就那么點心計,怎么跟我父皇斗?他盛國已是我大永附屬國土,換多少個世子都不好使。當初協議可是明說的,盛國若有危難,大永可光明正大駐軍。那梁克同意協議時以為不會有這么一天,可是他卻不想想,以我大永國力之盛,他哪里有反駁的理由。”退朝之后,東方承又提起了這件事情。
東方稚贊同地點頭,負手身后,若有所思。
“這也慶幸咱們不是弱勢的一方。由此可見,國力強弱可決定一切事情的走向,皇伯父高瞻遠矚,我們真的要多多學習才是。”
兄妹二人相視而笑,一同邁著步子走出齊宮殿堂。
他們身后有好幾個宮人在偷偷張望,此刻盯著他們的背影出神,竊竊私語,互相嬉笑。
那二位王爺不知啊。
如今的齊宮,如今的廣安城乃至整個齊國,人人都把他們兩個當成天神一樣的人物,光是聽說他們的事跡便心生仰慕。暗地里,更有不少人臨摹他們的畫像私下傳閱,而名畫家的傳神畫像更是被拿到有錢人家那里競拍買賣,有少爺投高價收藏的,也有小姐托人投高價收藏的,場面十分熱鬧。
“瞧,二位王爺笑起來的模樣真的好英氣好好看啊……”某宮女望著他們的背影癡笑起來。
“為什么我就沒生得那么好命,成王妃呢。”
“唉——”
“唉——”
一片哀怨之聲。
離開齊宮和東方承分道揚鑣后,東方稚便帶著自己的人往齊王府走去。回府路上,鹿蜀小碎步地朝她跑了過來,滿臉笑意掩蓋不住,大老遠就能看到他露出來的一口大白牙。
“嘖。”
東方稚先是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在原地停下。
“屬下參見主子!”鹿蜀笑嘻嘻地在她面前行禮。
“嗯……怎么笑得那么開心,今天撿到金子了嗎?”
“嗐,這可是比撿到金子還要開心的事啊。”鹿蜀笑道:“主子,冉遺那事兒算是辦成了,天狗熬不住我們軟磨硬泡,點頭同意了!而且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狗還說,這次辦事情的禮金,由他這個長兄出!哈哈哈哈您說,這是不是一件大喜事?”
冉遺侍衛和紫羅姑娘,兩情相悅,情投意合。先前天狗一直不同意,更是坦明身份說自己是冉遺長兄,長兄如父,他不點頭的話,冉遺和紫羅就別想在一起。東方稚雖是主子但不方便管太多,便私底下讓他們幾個人自己解決,沒想到天狗那巖石一般硬的想法,也會被這群大老爺們捂化了心?
東方稚打量了一下他,滿臉不敢相信:“有點本事啊,怎么個軟磨硬泡之法,能勸服天狗這倔脾氣?”
鹿蜀見她問起,瞬間也來了興致,雀躍道:“吶,我們幾個呢,就負責每天當值之時或是回房休息時對天狗循循善誘,好好教導,這是軟磨;硬泡呢,就是咱們的侍衛長雚疏親自出馬,對天狗——”
“哦,那我知道了。”東方稚不留情面地打斷了他,揮了揮手,表示不想繼續往下聽。“既然是雚疏也參與進來了,怪不得會有這么個成果。可以,本王很欣賞。”
“哎???不是啊主子,咱們哥幾個真的是每天費好大的力氣呢。”
“好了別說了,我都懂。”
“不不不不不,您不懂啊主子。”
“回府,回府……”
其實天狗,始終會同意的。
東方稚暗地里偷笑,心里明鏡兒似的。
“主子您聽我跟您說嘛,這個過程真的是很重要……”鹿蜀有點委屈,明明他也是有功勞的人,才不是因為侍衛長兇了天狗一頓所以天狗點頭同意呢。
“這件事咱們回頭再說也不遲,”東方稚扶額,鹿蜀這聒噪的性子讓她很頭疼,“之前我讓你去查的事情如何了?這都十天半個月了,一點消息也沒有嗎?”
“喔!那邊也有消息,而且……必定是主子想知道的消息。”鹿蜀邪魅一笑。
月前,東方稚遣派鹿蜀去查探東方承的事情。
因為東方承有時候的舉動實在太奇怪了,而且她總會想起那幾個舞姬,出于直覺,便讓手下人查探查探,看看是不是如她所想。今天鹿蜀趕來回稟,除了告訴她冉遺的大喜事,另一件事便是關于東方承。
“屬下犧牲了幾分色相,動用了江湖上失傳已久的美男計,終于終于,從泰王爺的一個親信手下得知消息。”鹿蜀裝作一副滄桑的模樣在東方稚面前來回踱步,皺眉輕嘆道:“不出主子所料,泰王爺手底下的一個舞姬,和他果然有點兒故事。聽聞那個舞姬名叫綺生,受重用以來,一直都表明過自己的心意,說自己對泰王爺有愛慕之心,想成為泰王爺的身邊人;可是您想想看,舞姬和泰王爺,身份懸殊啊!泰王爺又是這么一個風流倜儻的人物,一來二去,這番女兒情便沒有了下文。”
東方稚愣了愣,又覺得不太對。
“按你這么說,這是一個舞姬單相思的故事?”
“照屬下查探的消息得知,是這樣的。”
她唔了一聲,隨后又搖了搖頭。
“不應該,這不應該是一個單相思的故事。”
第156章 綺生緣
夜已三更。
齊泰二王的府邸在此刻靜悄悄的, 多數人已經安歇。泰王爺的寢殿倒是還亮著燈,估計寢殿的主人此刻正在殿里閱讀卷籍——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底下人都見怪不怪。而在泰王爺的寢殿后方不遠處,那里有幾所別致的小院落, 里面住著的便是泰王爺的心腹手下、以夜莫為首的舞姬們。
這夜, 大家都早早回房進入夢鄉, 唯有一人尚未就寢。她掌了燈走到院中閑坐, 時而抬頭望向夜空中的明月, 然后便是低頭沉思,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這是綺生。
綺生成為東方承的心腹已經有好多年了。當年綺生第一次見到東方承時, 東方承還是個少年郎,而綺生只是一個剛滿十歲的小丫頭,身世可憐,無親無故。
那時綺生落在了販子的手里,十歲的丫頭便要被迫在人前賣藝討生,不聽話就會被販子打, 還被販子威脅說若是調皮,過一二年便把她賣青樓去。綺生怕他,不敢不從。
那天綺生像往常一樣在大街上賣藝, 她先將小小的身軀蜷縮起來, 準備進入陶甕里;然后販子就會在人前吆喝,說此乃縮骨神功,大家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有錢的捧個錢場, 沒錢的捧個人場。
東方承就是在這時恰好路過, 少年郎意氣風發,手執白扇, 一身華貴綾羅。
綺生看到他的時候怔了一下,因為走神,導致表演時出了點差錯,全場立即一片噓聲。
“要死了你這丫頭!”
販子下意識便對她破口大罵,見綺生毀了他的生意,習慣性地抽出腰后別著的馬鞭子抽她,一下又一下打在她身上,說她不爭氣,成天吃了飽飯也不干活,讓他失望。
“嗚嗚嗚…不要打…嗚嗚爹我錯了……”
“臭丫頭!老子花錢養你,讓你做點小事都做不到!”
又是重重的一鞭子揮下來,綺生想著自己今日必然又要受傷,可是,一柄白扇卻在此刻飛出擋下了那一鞭子,扇葉碎得七零八落。
“不過是營生,何必把她往死里打。”
一道稚嫩的聲音從人群中傳出,綺生抬頭去看,只見方才讓自己出神的小公子為了她挺身而出,劍眉星目,神采飄逸。他身后還跟著幾個魁梧的侍從,眾人見這架勢不敢惹禍上身,如鳥獸驚散。
“我管教我家閨女,與這位少爺有何干系?”販子怒目而視,但是礙于對方有幫手,不敢輕舉妄動。
“閨女?呵。”他輕笑,鄙夷說道:“她若是你的親閨女,你又怎么會這樣對她?如果你的確是她爹,那么你根本就不配為人父。”
“你胡說八道什么!”販子想沖上前,那幾個侍從當即擋了出來,喝道:“放肆!”
侍從們長得高大,樣子也兇悍得很,看一眼都心生畏意。
“呸!”販子吃癟地倒退幾步,見綺生還哭喪著臉倒在地上,干脆一把將她拉起,說道:“你們人多欺負人少,我不和你們爭!哼,老子自家閨女,家去之后同樣能打能罵,世間皆如此,你能奈我何?發財,跟老子走!”
“嗚嗚我…爹……”
“你再哭,老子就把你賣了!”
原本臉上還掛著眼淚的綺生,聽到這話當即便停止了哭泣,只是她的表情仍舊委屈,臉上也臟兮兮的滿是泥沙,和她的眼淚混在一起,分不清是水還是淚。
東方承站在原地,也不知道他那時候是什么想法,竟出言阻止了販子,不讓他帶綺生走。
“這位少爺,你又想管我家的事??”
“你這閨女,我買下,你開個價。”
販子一愣,臉上的表情瞬間便從生氣變為驚喜。
東方承見此不禁在心中鄙視,果然是利益當先的人。
“少爺有興趣買我這丫頭?”販子松開了拉著綺生的手,先是打量了一下東方承,然后扳著指頭算了算,一副精打細算的模樣笑道:“那,少爺給個二百兩吧。”
東方承眼神一凜。
說實在話,那時候京都城小有名氣的藝伎贖身,也不過五百兩銀子。
今日見的這對“父女”,又根本不是父女,實則替這個小姑娘贖身,二百兩真的是過多了。
但是……
“行,我給你二百兩銀子,打今兒起,她就是我的人了。”
小小年紀的東方承,現在就學會了對外人擺出一副神情淡漠的樣子,雙手交叉于身后,頗有幾分威嚴。
那販子當即千恩萬謝地朝他躬身作揖,領了銀子之后,還不忘把綺生推到他面前,說臭丫頭你這可是遇到貴人了!
十歲的綺生渾身邋遢,被推到東方承面前之后有些不知所措,臉上掛著淚痕,根本不敢直視這個小少爺。
“他真的是你爹嗎?”
東方承領著她去了京都城最好的酒肆用膳,開了一間上好的包廂,點了十數道別說吃、那是她連見都沒見過的菜肴,這般奢華富貴,真是讓綺生大開眼界。而用膳期間只有綺生和他在房里,方才的威武侍從全都守在門外,如此排場,再對比他的稚氣模樣,真的有些意想不到。
“嗯……”綺生猶豫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東方承低下頭看她眼睛,特別溫柔地笑了笑,輕聲說道:“是與不是,你只管跟我說。如果他不是你親爹,你大可大大方方地告訴我,我不會害你的。”
她沒見過這樣精雕玉琢的小少爺,更沒想過這樣的人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他……他是從我舅舅那里,買我回來的……他跟我說,他就是我親爹……如果我不認,他,他會打我……對了,二百兩他是騙你的…之前,之前他說把我賣出去,說我只是能賣二十兩……”
綺生吞吞吐吐地說著,東方承微笑聆聽。
說完后,東方承只是拍了一下手,門外的一個侍從聞聲便推門而入,低頭問道:主子有什么吩咐?
“方才那人,處理一下。”他只是淡笑,好像什么都沒說。
“屬下明白。”
綺生就這么呆呆地望著那個侍從進來,又望著那個侍從離開,對東方承的這句話也不是很理解。她還不是很習慣自己跟了面前這個富家少爺,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該做什么。
東方承也許是看出了她的局促,吃飯時一直讓她多嘗嘗面前的菜,說這一道鮮美,那一道咸香,均是京都城出了名的菜式,不得不嘗。
綺生吃了兩口,望著他的時候小心翼翼,道:“那…少爺,日后…你讓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謝謝你…”
“不用謝我,我也沒做什么。”東方承嚼著一口酥肉,滿臉愜意。“哎對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我還沒來得及問你。”
“唔,我叫發財。”
“……?”
東方承大大的眼睛,滿是疑惑。
“發財?”他哭笑不得,“你一個小姑娘家,叫發財?剛才那個說是你爹的人取的名字嗎?”
她點點頭。
“那如何像話?”東方承那小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見她這毫不在意的模樣更是覺得不妥,當即拍案而起,嚷嚷道:“不行!我給你另取一個好名字!”
綺繡織夢,云霞生輝。
喚你,綺生。
你覺得可好?
“綺生是什么意思啊?”
她年紀還小,加上從未讀書識字,更不知道那些文縐縐的典故。東方承嘻嘻地笑了,興致沖沖地給她斟了一杯茶,說道:“綺生,它的意思就是有了你,這世間才有了最珍貴且美好的景色。”
她聽了這話一愣神,望著東方承的笑顏說不出話。
……
“王爺,業已四更,您還是早些休息吧,這五更天您還得上早朝呢。”
“曉得了,本王這就安歇。”
周圍太安靜了,所以此刻哪怕綺生離他有好些距離,她也能把東方承寢殿里的對話隱約聽到個大概。
四更天了?
她抬頭看了一下天色,一陣冷風吹過,她才慢慢回神,從剛剛的回憶里抽離了出來。好久都沒有去想過以前的事情了,她還以為她會忘記以前的事。
綺生抬手撐著下巴,不遠處有兩個泰王府的侍衛巡夜路過,見她獨自一人坐在院中發呆,便開口詢問:“綺生姑娘,都那么晚了,你在這里干什么呢?”
他們除了在盡自己作為侍衛的本分,另一方面,又是對綺生這個人的獨特關心。她的模樣底子太好了,第一眼見了會愛上,第二眼見了就會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誰也不會相信她以前是一個被人遺棄被人處處販賣的小丫頭,做過最臟最累的活,當然了,他們其實也不會知道這個故事。
東方承只跟他們說,這是與他有緣的小姑娘,自今天起,她便是他身邊重要的人,不得欺負她,否則東方承跟他沒完。
“只是一時夢醒了出來走走,這就回去了。”綺生莞爾一笑,拿起燭臺便回身往自己房里走去。走到門前,她特意回過頭來看向東方承寢殿的方向,見那兒的燈火總算熄了,她才推門入房,然后輕輕地把門鎖扣上。
天都快亮了。
早些歇息不好嗎?
第157章 醒酒湯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
一陣歡呼聲響起, 如同在這廣安城炸開了鍋,其聲勢浩大,傳遍王府方圓一里地。
王府好久都沒有這么熱鬧過了,畢竟平日節日里也不會隆重慶祝, 除了婚嫁之事和開年, 便再也沒有這等張燈結彩一起暢飲的大好機會。侍衛們個個手執一個小酒壺痛飲高歌, 有幾個摟肩搭背嬉笑劃拳, 還有幾個私底下小算盤打得可響, 吆喝了一兩個玩得來的,打算鬧新房去。
“王爺大喜~”
又有幾個鬼靈精, 喝著酒的機會也不忘討好一下自家主子,端著杯便來敬酒。東方稚和東方承二人一直坐在主席上談笑,每逢碰到敬酒的,他們就小嘗一口表示表示,都不敢喝多。“你瞧瞧今兒個,多熱鬧啊。皇兄, 什么時候才輪到你呢?”
“我都還沒有著急,你替我操心什么。”東方承飲下一口酒,咂著嘴笑了。
今天這個大喜, 是東方稚的心腹侍衛冉遺和眾藝樓紫羅姑娘的婚事。
自上次天狗被勸服, 事情的進展便快了許多。紫羅姑娘本就是藝妓不賣身,所以也不談什么清白不清白,只要冉遺這邊不介意,他們兩情相悅就極好;紫羅又是眾藝樓老媽子的親女兒, 老媽子見她也算是碰上個如意郎君, 心底疼惜閨女,便同意了她嫁過去。
他們成親這天, 場面不算特別威風。
因為冉遺只是東方稚手下的一個親信,吃的住的都是王府家,他不能以主人的身份迎娶紫羅,所以迎親這一路只聘了一頂小轎將紫羅抬到齊王府后門,進了門后,鑼鼓聲才在王府敲打了起來,繞著那一路假山連廊,送到了為他們二人特意準備的小新房里。
是東方稚說喜事就要人人同樂,所以才又請了泰王府的人過來吃飯喝酒,圖個人多熱鬧,也算是給冉遺掙個面子。
“我這個手下,今天算是如愿以償了。”東方稚漫不經心道:“皇兄你應該知道吧,冉遺娶的那個妻子是眾藝樓的一名藝妓。之前冉遺在眾藝樓鬧出不少事,有多半的事情都是因為這個姑娘而起。”
“知道,我也曾跟著冉遺去過眾藝樓,是個好姑娘。”東方承捏著手邊的酒杯,一雙眼睛直盯著周圍人打鬧嬉笑,心情也大好。
“是吧,我也覺得那個姑娘其實挺好的,只不過因為先前天狗對她有所誤會,所以這對有情人的婚事才耽擱到今日完成、但幸好,有情人終成眷屬,沒有造成什么遺憾。”東方稚說著話,突然想到了什么,便話鋒一轉,把問題拋給東方承:“不知皇兄手底下的人,日后可有什么安排?子霽聽聞皇兄的一群舞姬雖以舞娘之名卻是殺手之實,由此可見,她們也不算得風塵之人吧?”
“那當然!”東方承當即激動了一二分,一字一頓道:“她們可是好姑娘。”
這些姑娘都是受過東方承的恩惠,而甘心為了他賣命的。
幸得東方承不是什么小人,所以一直以來,她們也沒有吃過多大的虧。
所謂執行任務,其實姑娘們也是以賣弄舞姿入手,或許會有和對方調情的場面,可是都是點到即止,從不會走到需要獻身的那一步。當然了,執行任務會有猜不到的意外,所以東方承安排了姑娘們學習武術和暗殺之術,但凡有不能控制的情況,保護自己為上,其余的怎么都行。
也正是東方承極會憐香惜玉,姑娘們才會無條件地信任他,把東方承的差遣都辦得妥妥當當。
這一點,東方稚甘拜下風。
“你有一群好姑娘,我有一群好小子。過個幾年若是他們心無所屬身無長物,咱們可不做個媒人,讓他們對對眼?我向你保證,我這邊的人都是人品一流的后生,若是娶了你的人當媳婦,這輩子他都會是好夫君、好父親。”東方稚笑著,故意不去看東方承那猶疑的表情,自言自語道:“我看啊,你手底下的三大舞姬,就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呢,我可得好好培養幾個夫婿指配給她們。”
“哈哈哈,稚兒真是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憂心吶……”
他把玩著酒杯,波瀾不驚。
—
二更時分,不勝酒力的東方稚退出了宴席,由侍衛長雚疏攙扶回了寢宮。
蘇許早在半個時辰前就從席上離開回殿了,因為天色已晚,她最近身子疲累需要早點休息;東方稚本想陪她一起,可是蘇許說她乃主婚人,如此大喜不該掃了大家的興,所以讓她再多坐一會兒。少了王妃在旁邊督促,東方稚放肆了一小把,與底下人多喝了幾盅酒高興高興。結果酒過三巡,她便喝得醉醺醺的模樣,若不是雚疏及時察覺,這小齊王爺可就要醉倒在桌上了。
……
“主子小心腳下臺階,對對對,這里您可別摔了……”
“哎呀,今天可真高興啊……”
“主子您也真是的,就算為了套泰王爺的話也不用那么拼命吧。”
“切,不多喝幾杯,皇兄怎么跟我說真話?那人,哼,男人就是麻煩。”
“主子當心……”
二人回寢宮的路上一直磕磕碰碰的,東方稚走起路來七歪八扭,雚疏怕她受傷所以連扶她的動作都不敢太大。好在回寢宮的路不遠,再多走兩步就要到了。雚疏小心地把她攙扶著,見東方稚皺眉說頭暈,她便停了下來,一手替東方稚順背,怕她因為醉酒而嘔吐。
唉,這個小主子心腸就是太好了,總是把別人的事當作自己的事情來操心。
雚疏滿臉心疼。
“是阿稚么?”
前面突然傳來了蘇許的聲音,雚疏循聲去望,連忙應答:“屬下雚疏!主子喝多了酒,這會兒不太舒服。”
蘇許聽了這話忙急匆匆地趕了過來,雚疏一邊扶著東方稚一邊將位置讓給了蘇許,低聲回稟道:“主子方才在席上想套泰王爺的話給他做媒,就跟泰王爺連喝了幾大盅,人都喝懵了。王妃您小心著些,讓屬下先將主子扶回殿里吧。”
“好,辛苦雚疏姐姐了。鸚兒,七丫頭,去準備一些醒酒湯和熱水來,還有毛巾。”
“是。”
蘇許穿著中衣披散著頭發,身上只蓋了一件外袍,看來應該是已經睡下了,怕擔心東方稚所以又出了寢宮來等她。雚疏作為外人都覺得煞是暖心,怕東方稚醉酒吹風會更昏,便忙將東方稚小心翼翼地背在身上,步伐穩健地朝寢宮走去。
“啊,昏……這個天怎么總在搖晃啊……”
“阿稚,你喝多了。”
“沒有……我才沒有呢……”
將東方稚送回寢宮后,她還半昏半醒地躺在床上嘀咕著。醒酒湯還有熱水已經送過來了,丫頭們和雚疏見蘇許滿臉憂心,這個情況她們也不好久留,便主動躬身告辭。眾人都退出去后,蘇許才起身去拿了醒酒湯過來,輕輕地吹拂了幾番感受溫度,方將勺子湊近東方稚嘴邊,想喂她喝下。
東方稚半睜著眼看她,自個兒傻笑起來。
“憨笑什么?還不快點把這湯喝了。”蘇許嗔罵。
“王妃,給本王喂的……是迷魂湯么?本王還沒喝……怎么就好像迷糊了……”東方稚喃喃自語,抬手便把她遞上前的勺子打掉,湯水一下子潑在了床邊,還沾到了東方稚的外袍上。可是做錯事的人渾然不覺,甚至還繼續躺在床上傻笑,翻了個身,小孩子一般蹭著枕頭嗅了嗅。
“……”
負責喂醒酒湯的那個人,則黑著臉看她,心底涌起了想要打人的沖動。
湯藥醒不醒酒她不知道,但是打人,是肯定會讓一個人從清醒到昏闕,再從昏闕變為清醒的。
“東方稚,我不是說過讓你不要喝那么多酒的嗎,不聽話是不是?”
“唔……嗯…”
“我才回來多久啊,就半個時辰?你就喝多啦?”
“我沒有,我才沒有喝多呢……”
“你怕是找死。”
蘇許慢悠悠地將手里的醒酒湯放到一邊,然后將剛才沾到了湯藥的被鋪也扯到床腳。她伸手去拉東方稚的衣服,想幫她將外袍脫下來好讓她睡得舒服些,可是這人真讓人頭大,她的手一直扒拉在胸前的衣扣處,蘇許想幫她脫都脫不了。
“喝醉了酒的人,力勁怎么大,沒輕沒重的。”蘇許蹙眉,但也耐心地撥弄著東方稚的手,艱難地開始拆衣扣。東方稚許是感覺到自己身邊有人在動她衣服,一伸手便將她拉到自己懷里,雙手一箍緊緊抱著,嘴里嘟囔道:“啊許兒……明天不想上朝了……好累啊……”
蘇許猝不及防,躺在東方稚懷里又好氣又好笑。
“你不上朝的話,讓皇兄自己去么?到時候皇兄又要來說你了。”
“哼,他能說我什么……”
“說你春宵賬內不知日夜長短啊……”
東方稚聽了這話,眼睛慢慢地便張開了。她攬著蘇許若有所思,好像沒有剛才那么頭昏腦漲。
“好啦,我扶你起來喝醒酒……啊!”
蘇許剛想起身,東方稚卻一個翻身將她摁在身下,頭上發冠的幾道絲絳順著力道墜著,搖搖晃晃地在蘇許眼前擺動。蘇許有點受驚地望著她,東方稚卻毫不回避地與她對視,都把蘇許盯得不好意思了,她還是滿眼熾熱地看著她,低聲喘氣。
“本王當這齊王那么久,沒試過耽誤一件國事。今夜,就讓本王放縱一次。”
原本還在酒醉,這會兒卻又像是清醒了,難道換了個人么?
“你——”蘇許輕咬下唇,停頓許久才嚶嚀出聲道:“那…輕、輕一點……”
看來除了醒酒湯和打人,這世間還有第三個辦法讓醉酒之人回過魂來。
第158章 心難舍
第二天一早, 鸚兒帶著小丫頭們來到東方稚的寢宮。
剛推開門,鸚兒下意識就把門給合上了。
啊這……
鸚兒臉上一片燒紅。
“怎么了鸚兒姑娘?”身后的小丫頭們沒看到里面的情形,還以為她是沖撞了主子不敢冒犯。鸚兒回過身來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揮了揮手讓她們退到一邊, 她需要先行通報一下。
“主子, ”她站在門外咳嗽了兩聲, 輕道:“該洗漱了, 您午后還得到泰王爺那邊商量事情。”
然后靜候了那么半柱香時間后, 房間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東方稚說話也輕飄飄地, 說:替我備醒酒茶來。
“是。”鸚兒應聲行禮,吩咐身邊一個丫頭下去準備了,然后她自己進了寢宮之內。
不讓小丫頭們進來,是因為寢宮里邊實在亂得很。
按照往日,鸚兒都是走到內室才向東方稚稟報的。可是誰又能想到,這位主子昨晚似乎發生了某些很激烈的事情, 這個寢殿之內……滿地衣物……物什東倒西歪……一眼看過去就能聯想到某些……鸚兒忍不住看了一眼內室。
嗯……床鋪也亂得很。
“精力真好啊……”鸚兒低聲感嘆。
昨晚具體發生了什么事,其實東方稚已經記得不太清楚了。不過她剛醒過來,就看到鸚兒在寢宮里收拾這兒收拾那兒的, 又見蘇許說話有點不自在, 大約……猜到?舉世無雙絕頂聰明的小齊王爺并不打算自己猜測,她選擇了最直接的辦法:“許兒,昨晚發生了啥?”
這大概也是世界上最愚蠢的辦法。
蘇許披著外袍,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咬牙切齒道:“閉上你的嘴……”
鸚兒本來在收拾東西, 聽到她們這個對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這個傻主子, 面對國家大事時那么從容鎮定有條理,怎么每回面對王妃,整個人就傻里傻氣了不少?眼前情景不用細想,光是看這東西散落的情況,便知她們二人昨夜戰況激烈,甚至幾度轉移陣地……鸚兒有些羞了,連忙撿起地上的衣服抱在懷里,然后退到外面喊其他小丫頭進來服侍。
“你說嘛許兒,昨天晚上……我真的忘記啦。”
“忘記了就不要問了唄,我也忘記了~”
“我不信!”
“我管你信不信……”
小丫頭們進來的時候,東方稚還在和蘇許拌嘴,兩人只著短衫短褲坐在床上,時不時還有點肢體接觸,把大家都給看得臉紅耳赤。可是小丫頭們又不敢多嘴,一個個捧著東西排成一列,等兩位主子注意到她們。
“別鬧…”蘇許羞赧地拉住東方稚想要亂來的爪子,瞟了一眼外面站著的丫鬟。“都多大個人了,怎么還跟小孩子一樣……快些洗漱去,莫讓底下人看了笑話。”
“哼……”東方稚不依不撓,撅起嘴想要蘇許親她。
“你…”
“親一下嘛。”
啵。
東方稚滿足地笑了。
齊王妃這半羞半喜的蜻蜓點水,真是開啟了齊王爺美好的一天。
—
別人一大早睡醒就是春風得意,可是某些人睡醒只能是宿醉帶來的頭昏目眩以及四肢乏力。泰王爺東方承早早便醒了,因為覺得不適,所以干脆早些起床,然后獨自上朝,下了朝后回書房處理公文典籍。幸好這幾天不算忙碌,不然東方稚這般無故缺席,他可不樂意啊。
算了算了,畢竟是自家妹妹,又何必對她要求那么高呢。
泰王爺認栽。
“…盛國的這群大小烏龜算是不足為患了,父皇在戰事方面,應該只需要憂心夷狄之禍吧……誒不對,之前高栗國使者說想要和大永交好,這事好像還沒定下來……”處理完齊國的公文政事后,東方承便在書桌上鋪開了大永疆域圖,想好好研究一下大永與其他王朝之間的關系。
齊國畢竟地處疆北,如果不做好準備功夫,來日發生戰事可就手忙腳亂了。
唔……高栗國……
他有些猶豫。
“屬下參見齊王。”
“啊,免禮免禮。”
門外突然響起了侍從稟報的聲音,東方承抬頭去望,只見自己的妹妹今日臉色極好,絲毫不像喝了一夜酒醒過來的樣子。嘖……東方承狐疑地打量著她,語氣中酸溜溜的:“齊王爺,您這是剛剛睡醒呢,還是一晚上沒有睡啊?”
“皇兄這是哪里話啊,”東方稚笑嘻嘻地朝他走去,一臉恭敬地讓他坐下,“我若是一晚上沒睡,今兒個又怎么會那么好精神?這全靠…呃昨夜我睡前喝了兩大碗醒酒湯啊!皇兄若是需要,下回我讓人給您也備上……”
“我才不信你呢。”東方承白了她一眼,但還是乖乖地坐了下來,傲嬌得很。
東方稚走進書房沒多久后,便有兩名小內侍捧著紫木檀等物敲門而入,給書桌前的香爐換上新的香料。因為東方承不喜日曬,所以他們也很是貼心地放下了書房窗前的輕紗隔板,按照如今的日曬位置調整窗戶遮蓋的角度。東方稚坐在一邊看得出神,突然覺得心細的人真是難得。
一般都能成為身邊不可或缺的人吧?
“對了稚兒,過來看看疆域圖。”
“哎好。”
許是因為今天早上無故缺席早朝,整得東方稚心里怪過意不去的,所以面對東方承時,她乖巧了不少。她順著東方承所指的方向將上面畫的疆域邊界一一覽閱,大概明白了東方承想要說的話。
啊,畢竟是共事多時的默契呢。
“高栗國雖然國土不大,可是國人團結,好比是以前的盛國。雖說他們如今還需要依附咱們大永,可是日子長了,高栗國必是勁敵。”東方稚一語道明他的憂心之處。
東方承點了點頭。
“你說的不錯,高栗國的確是心腹大患。只不過還有一點……”他伸出手來,指尖指向了漠北草原的方向,輕道:“草原地帶還有不少部落,他們雖然人更少,可是其好勇善戰我們也見識過,歷數前幾朝的戰事來看,若他們幾支部落團結一致成為一大□□么咱們也不得不防。”
“草原部落?”
東方稚稍稍遲疑,望著疆域圖出神。
那的確是幾支讓塞北百姓聞風喪膽的隊伍。
他們不像盛國或者高栗國有自己的君主和體制,他們只是幾支零散的部落群,有部落頭子,但是每個部落只有數百或者數千人,四散草原各個地方,以游牧為生。平日里,大永與他們井水不犯河水,從來都不會干涉對方;可是草原天氣變幻莫測,偶爾遇上了大旱之年,這幾支部落一旦沒了糧草沒了水源,他們就會組織起來揮兵南下,不斷挑起戰事侵犯大永最邊界的幾個城池。
都是一些小戰役,但基本都是以他們取勝為多,因為他們極為擅長馬上之戰。
戰勝后,他們會掠奪一些自己需要的食物和水帶回漠北,若是勝利品豐富,也許數年不再侵擾,可若是勝利品極少,他們就會一次又一次地光顧大永的土地。
塞北百姓可是煩透了他們啊。
“高栗國與草原部落皆位于大永以北的地方,他們都是勁敵,若是能讓他們互相制衡,咱們就能坐收漁翁之利。據我了解,高栗國近年來對于部落的防范也提高了不少,邊界駐守軍隊增多了,時不時有些矛盾。以前咱們幫過高栗國抵抗外敵,但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東方承長吁一口氣,眉頭緊皺:“她那么聰明,肯定會學習咱們的軍法布陣,用在自己國家上……”
東方稚聽到這兒不禁挑眉,她?
高栗國現任國君,王荀英?
“如果高栗國能研究出抵抗草原人的辦法,對咱們也不算有害啊,”東方稚道:“他們之間若是起了戰事,咱們只需做好防御便是,管他們誰輸誰贏呢,仗打完了,他們必定元氣大傷,對咱們可就構不成威脅了。”
“若是父皇同意與高栗國建交呢?”
“這——”
兄妹二人不約而同看向了面前的疆域圖,然后異口同聲道:“若高栗國是白眼狼……”
“不!不可能的!”
東方承先行推翻了自己的猜想,有些氣急敗壞地否定著。
“涉及到一個國家的生死存亡,作為一國之君,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呢。”東方稚的心里也有些發涼,可是她必須要提醒東方承對事情的判斷不能太過主觀。東方承心系高栗國女國君,若是因為兒女私情而相信了她,來日她做出什么背信棄義的事,這般家仇國恨,到時候又該讓誰來還?
東方承沉默著,只是搖頭。
可是他也說不出讓東方稚信服的理由。
“皇兄,事關重大,我們必須要提醒皇伯父還有太子哥哥,不管他們有沒有想過這方面,作為臣子,理應為了大局著想。”
東方稚絲毫不敢耽誤,說完這句話,她便抽出了手邊的一個空白奏折,取來了狼毫筆蘸上墨水,準備寫下剛才的話。東方承條件反射一般攔住了她,眉頭緊緊皺著,欲言又止。
“皇兄……”
“我……讓我來寫吧。”
他大口地呼吸著,那樣猶豫而痛苦的表情,似乎做了一個很糟心的決定。
第159章 膝下歡
冉遺跟紫羅成親之后, 少不了要去老王爺東方憲那里請安問好。
雖說他們并沒有血緣關系,只是入了王府,主子便是長輩一般的人物,加上老王爺如今享天倫之樂, 來探望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這日一早, 冉遺便拉著自家娘子來到東方憲住的小院跟前, 外加侍衛長雚疏和孟槐一家三口, 熱鬧得很。
小齊念長得愈發乖巧可愛, 聰明伶俐,但凡見了小齊念的人, 都會心生歡喜。
這會兒,老王爺東方憲正把小齊念抱在懷里嬉笑,小齊念也是個活潑的主兒,被抱起來后就咯咯笑個不停,還揮著小手想要扯東方憲的胡子。東方憲假意躲過,然后又故意湊到她跟前, 一老一小來回玩耍,樂此不疲。
“冉遺如今娶了妻,打算什么時候要個孩子啊。”東方憲瞟向站在一邊的那對新人, 見他們羞了, 便忍不住笑。“怎么,成家立業難道不是大事?這有什么好遮掩的。你瞧瞧念兒,那么可愛的一個鬼靈精,你們若是有了孩兒, 就可以和念兒結伴了。”
冉遺抿嘴笑了, 然后低頭看了一眼身旁的紫羅,有點不好意思。
“哎, 王……老爺,您這話屬下當然明白,屬下、屬下自當盡力而為……”
“說什么呢,不害臊……”紫羅忙拉了拉他的衣袖。
眾人見狀,皆哈哈大笑。
“你們今日過來,那誰在稚兒身邊呢?”
“回稟老爺,今日由鹿蜀帶人跟在主子身邊伺候呢。”
東方憲聞言,點了點頭。
“鹿蜀近來,似乎比以前得力了不少?”
“是的。”
東方稚手底下的五大侍衛:雚疏,孟槐,鹿蜀,天狗,冉遺。這其中,以雚疏和孟槐資歷最長,最受東方稚信任,其次便是天狗冉遺兩兄弟,再之后是鹿蜀。鹿蜀原本只是五大侍衛之中行動力以及能力都是最低的一個,只不過他比其他低階侍衛要好,所以被東方稚升了級;后來,東方憲離開后,東方稚便對侍衛們的職任調度做了調整,慢慢地將手頭的事交給鹿蜀去完成,想將他培養起來。
成效不錯,東方稚有發掘到鹿蜀比別人強的一面。
所以如今,鹿蜀的地位已經超過了天狗冉遺兩兄弟,成為東方稚的第三個心腹。
“稚兒如今身邊缺不得人,你們作為她的手下,要事事為她著想,莫讓她受了什么委屈啊。”東方憲說著話,另一手則是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小齊念的腦袋哄她睡覺。他面容嚴肅,望向跟前站的幾個侍衛,說道:“還有許兒,你們也要盡心盡力對她,你們應該知道許兒在稚兒的心里是一個什么樣的地位。”
“屬下明白!”
幾名侍衛齊聲應答,頭微微低著,動作整齊劃一。而紫羅在這時便顯得有點格格不入,見他們轉了一個話題,很是識趣地上前接過東方憲抱著的小齊念,說帶小齊念到外面花園走一走。東方憲將孩子遞給她,微微一笑。
“冉遺的這個妻子,選得挺好的。”東方憲贊賞道。
原本今日,東方稚也是要過來的。
不過她尚在泰王府與東方承商量朝堂之事,便使人傳話說晚上再來與父王共用晚膳。東方憲還是有些心疼自己閨女,只是轉念又想事已成定局,就當是給女兒一個歷練的機會吧,日后退下來了,想起如今這一切,會心存感激的。
幾個侍衛便幫襯著給東方憲收拾小院里的東西,幫他捶捶腿按摩按摩,還給他講起這段時間以來東方稚的一些事。東方憲的身子骨大不如前了,稍走幾步就容易傷到什么筋骨,若是遇到天氣惡劣,還會染上風寒或者咳嗽不止,非常折磨。但老爺子只是笑笑,臉上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
“能活過來就很好了,也不能奢求太過。”他輕道。
給他揉著腿的孟槐聽到這話就哭了,自己跪在邊上一邊揉腿一邊抹眼淚。“屬下愿意折壽,換您安康…小主子自己一個人真的撐得太辛苦了,您不在的日子里,屬下覺得一點忙都幫不上……屬下很自責……”
“你這又是干什么,男子漢,總是哭哭啼啼。”東方憲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聲輕嘆:“我雖然撿回來一條命,但我也不可能長生不老,終有一天我是要去的,到時候,還是要拜托你們好好照顧她。”
“王爺……”
“哎,孟槐,別再說了。”
東方憲擺了擺手,慢悠悠地躺了下來。
他想閉上眼睛好好地睡一覺。
很想回到自己尚且年輕的時候,回到王妃還在、稚兒牙牙學語的日子。
—
父王!稚兒來啦!
誒,父王是什么時候睡下的?
行吧,你們先去忙活。
—
東方憲有些迷迷糊糊地從睡夢中醒過來,剛睜開眼,他便看到自己的女兒東方稚坐在桌前飲茶,而蘇許則是拿著外袍在自己跟前走動,許是想給小憩的他披一件衣服。“啊,你們何時來的?”
“您醒了?”蘇許連忙將手中的外袍放下,想扶他坐起來;東方稚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來到東方憲榻前蹲下身子聽他說話。
“午后覺得有些倦了,便睡了一會兒。現在是什么時辰了?”東方憲扶著額頭坐起來,忽又有一杯溫茶遞到他跟前。他抬眼一看,只見蘇許正恭敬地站在面前,十分乖巧可喜。
“快到酉時了,”東方稚朝他笑了笑,輕聲說道:“孩兒已經吩咐了底下人做父王最喜歡吃的菜,過會兒便能傳膳。父王若還是覺得疲倦,可以再躺一躺,孩兒給您聊聊天解乏?”
“好。”
東方憲慈和地笑著,頗感欣慰。
總是想念舊日的時光又有什么用呢?慶幸的是,自己一直珍愛的女兒長那么大了,懂事也伶俐,她也有了珍愛的人,而現在,她們都在身邊陪伴著。
這樣的日子,何嘗不美好。
“父王可還記得許兒的兄長,蘇志守蘇大人?”這頭一樁八卦趣事,便是大舅子蘇遠邦。蘇許安靜地坐到一邊聽他二人說話,見她提到蘇遠邦,臉上也跟著有了笑意。
“自然記得。”
“說起來這蘇大人,日前我們曾一同謀劃過一件荒唐事。”東方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蘇遠邦與妻子呂曦,因為沒有子嗣,怕被家里人為難,所以苦惱了很久。上次回京,蘇許和南七這兩個人給他出主意,說讓呂曦假孕,以此拖延時間,待日后再另行打算。計劃不怎么的,不過對于蘇遠邦來說也算是個計策,他便照著做了,還真的裝得有模有樣。
天見猶憐。
也不知道是老天爺感受到了他的渴求還是如何,這假孕計策不過行之一月有余,一次,呂曦身體不適召見大夫,蘇遠邦本來還擔心事情露餡,誰知那大夫毛筆一揮寫下一張安胎方,叮囑道:蘇夫人有孕,安胎藥不可缺之。
得,弄假成真了。
“現在蘇大人可開心了,覺得是我們給他出的計策有不可說的妙處,才會感動天地讓他有了子女。現今您瞧,咱們府里時不時出現的京都瓜果,皆是蘇大人托人轉運到廣安來,一直給咱們送上謝禮……”
“哈哈哈哈哈哈,你們這幾個鬼靈精,做事情還真大膽啊。”東方憲連嘆服氣,“若事情不是有了這轉機還被我知道,你看我扒不扒你的皮?”
“哎~”
東方稚忙撒起嬌來。
“那父王您又可知道,我那皇兄泰王爺為何久不娶妻?”
“喔?”東方憲收回笑意望著她,“你知道為何?”
旁邊的蘇許聽到這話便忍不住莞爾,輕道:“阿稚又要來揭另一個兄長的底了。”
三人一同笑了。
“因為我實在好奇啊,而且皇兄也這般年紀了,又是這么一流的人,不娶賢妻豈不孤獨?我便去問過皇兄,還私底下派了人去查……”東方稚見自己父王晃著手指看她,一臉‘你怎么那么皮’的表情,連忙求饒:“哪里,孩兒只是關心兄長的終身大事嘛。”
東方憲寵溺地笑了,道:“那后來如何?”
“孩兒一開始的時候問他,他透露過,是鐘情于當年的高栗國公主、即現今的高栗國女王,因埋于心底思念多年未得,故沒有娶妻。”
東方憲聽罷,點了點頭。“是了,以前高栗國國君曾帶著幼女拜訪我們大永,那時候的子忠還很小啊?想不到竟是個那么深情的人,轉眼都多少年了,還沒放下呢。人家那姑娘也那么大了,該有夫婿了吧?”
“這個……”東方稚忽而想起王荀英的事情來,因自己也是信了市井之言,怕東方憲說她輕信謠言不敢胡說,故只說不知。停頓了一會兒,東方稚又抬頭看他,眼睛一閃一閃地:“父王,除了這事兒,我覺得皇兄心里邊還有一樁心事,如果解決了,說不定他就有賢妻了。”
她心里的小算盤打得可響,反正也當了媒人那么多次,不差她皇兄這一回。
單相思的故事明明還有一些郎情妾意的味道,他二人若是平白錯過了這樣的緣分,何時才能找到對的人?東方稚打定了主意讓她父王也參與進來,若能有長輩的推波助瀾,說不定這悶騷皇兄可以收獲良緣?
嘿嘿。
第160章 帝王家
過了沒幾日, 東方稚與東方承前往都察院檢查官吏辦事。其實就是些枯燥的小工作,屬于例行檢查,這兩位王爺身在其職,總是需要時不時地過來都察院一趟。說是檢查, 其實事情一直都安排妥當, 他們放心得很, 純屬當是散步。
兩位王爺皆是身著暗紫色蟒袍, 頭上戴著鏤金琉璃發冠, 腳蹬絨面銀線官靴,精神奕奕, 出眾得緊。東方稚過來都察院的這一路總是盯著東方承看,把東方承都看得有些迷糊了,忍不住開口問她:“稚兒,我臉上有什么臟東西不成?你怎么總看我?皇兄太帥了?”
“……”東方稚白了他一眼。
并不是那么膚淺的原因,她只是想對比一下男女之間身形的差距罷了。
因為東方稚是女兒家,所以很多公服都需要特別定制, 永遠比男子穿的小好幾個號,站在東方承身邊啊,她就像是縮小版的他。她有時候在想, 要不要跟皇伯父說在她的公服上做點改變呢?比如加點比較女兒家的元素?她不想總是看到龍啊蟒啊的。
但又怕此舉, 顯得她奢侈浪費。
唉,做王爺真難。
“沒事,子霽只是心中有一事不太明白罷了。”東方稚可不打算跟他說自己心里愁苦的問題,但見他問了, 又想起自己前幾日的計劃來, 便欲引他入套。果不其然,東方承聽了她這話當即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滿臉天真無邪地看著她,問是何事。
東方稚溜了溜眼珠子,只嘆了一口氣。
二人領著隨從又繼續往都察院里面走,路上官員眾多,不方便問及私事,所以整得東方承心里怪忐忑的。直到午后,官員們替他二人備了午膳,東方承便迫不及待地讓身邊人下去,然后親自把盞,給東方稚倒了半杯酒。
“稚兒方才,想跟皇兄說什么?”
好奇心害死人吶。
東方稚看了他一眼,心里滿是笑意。
“子霽如實說來,還希望皇兄不要責怪。”東方稚抿了一小口酒,故作深沉,說道:“子霽覺得,皇兄手底下的其中一名舞姬……對你心有所屬……可是吧,皇兄明明知曉人家的心意,卻一直沒有給過任何回應……這一點,子霽實在是覺得不妥……”
讓一個人無話可說的最好辦法,就是先入為主指責他一頓。東方稚當然明白這愚鈍皇兄并不曾感覺到人家心意,甚至他自己想什么都還沒搞懂呢!將計就計,她這樣說才會讓東方承反思自己內心。
東方承聽了她這話,瞳孔都在放大。
平時伶牙俐齒的他,此刻就像是得了口吃,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唉唉唉……”東方稚不理他,自顧自地煽風點火。
“你……不是,我…我沒……”東方承陷入了自我懷疑之中,他很想反駁,可是看到東方稚一臉篤定,他便開始懷疑自己。鐘情于我的舞姬?而且我知情?鬧呢!我怎么不知道這件事??
“唉,皇兄在子霽心里乃是一流人品,大事小事都能妥當處理,一直是子霽景仰之人。只是皇兄,兒女私情同樣也是大事,皇兄是一個敢擔當的人,在這方面,可不能讓子霽小瞧啊。”東方稚反過來替他倒了一杯酒,見他有話要說,便直接把酒杯遞過去,讓他先喝一盅酒。
“可是稚兒,我何曾——”
“皇兄先飲三盅酒吧。”
東方稚不由分說,便給他滿上了第二杯酒。
他滿腹疑問,見東方稚那么嚴肅,只好應下。
酒過三巡,把東方承喝得有點迷糊。
他原本是想問清楚東方稚說的那個舞姬到底是誰,可是東方稚太會繞了,這說著說著,把東方承真給說慚愧了,這會子,他正低著頭反思自己,覺得自己平白傷害了一個好姑娘。
東方稚見他這樣,差點笑出聲。
“皇兄,其實你真的知道我在說誰嗎?”東方稚不逗他了,這傻皇兄實在太耿直。
東方承滿臉無辜地望著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搖了搖頭。
“皇兄手底下的舞姬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是能與皇兄般配的人,子霽看著卻不多呢。”東方稚將雙手搭上他肩膀,一字一頓道:“子霽看得出來,綺生對你情深義重。皇兄,子霽知道你心里面有一個人,但是,心里的人不一定能成為身邊人。綺生是一個好姑娘,如果你對她有意,收入內室照顧你不好么?如果你對她無情,還是趁早對她說清楚吧。”
綺生?
東方承一怔,似懂非懂。
—
大永京都城。
日前,齊國泰王爺呈交的秘密文書送至京都,因上面印了緊急字樣,御史不敢耽誤,在京都驛站剛收到文書時便拉來快馬,由城中專用驛道趕向皇城。
齊國的文書都是重要物什,等同于戰亂時期需要第一時間通傳的軍情,不容耽誤一刻半分。
“啟稟皇上,有齊國緊急文書傳來。”
“呈上來。”
“是。”
皇城之內,皇帝東方宏正與太子東方順下棋作樂,聽到這個消息,干脆棋也不下了,父子二人不約而同地坐直了身子,眼巴巴地盯著文書呈送上來,那望眼欲穿的模樣,就像是好幾年沒收到過齊國的消息一樣。
皇帝接過文書便揮手讓內侍下去,見太子目不轉睛地盯著文書,臉上甚至浮現出一種得意的神情。“你可別急,等朕看了自然會給你看。”
“當然是父皇先過目…”
本以為這封文書就像以往的消息一樣,寫的都是東方承和東方稚在齊國遇到的趣事(不是),結果皇帝抖擻了一下信紙,越往下看,這眉頭便皺得越緊。旁邊的太子看不清信上內容,可他看到自己老父親這一臉嚴肅的模樣,心里也緊張得不行。怎么,難道是稚兒在齊國遇到了什么難事么?
皇帝看完公文內容,神色凝重。
太子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對面,突然也有點忐忑。
“父皇,齊國發生何事?”
處理政事向來井井有條且無論何時都能保持鎮定自若的儲君,此刻卻因為皇帝一個表情而亂了心神。真要對比,太子連有人造反都不會那么怕,可是如果是關于兄弟和妹妹,他可是在乎得厲害。皇帝輕嘆了一口氣,將公文遞給太子,輕道:“齊國無事發生,說的是其他事。”
“這樣…”太子忙伸出手恭敬地接過。
文書上面的字跡,出自泰王東方承。
內容嘛,說的是他與稚兒在研究疆北戰局時發現的弊端。就比如,塞北的游牧民族和高栗國,這兩方勢力向來不容小覷,雖國小卻民勇,再發展個數十年,必能與當初驍勇善戰的盛國齊名。本來嘛,大永對于這兩方勢力的態度就是中立,不偏幫任何一方,打算和平相處。之前高栗國使者想與大永建交一事還沒有下文,因為皇帝還需要斟酌這件事到底應不應該。
而這封文書上,列出了他們的一個猜測:若來日與高栗建交,需提防高栗私下與部落聯手對抗大永。
這個角度很刁鉆,但是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何況是兩個急切想要謀求發展的勢力?也不是沒有可能。
太子看完文書,將其整齊地疊好收起,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按皇兒來看,他們所言,如何?”
皇帝很快便調整回狀態,一手拈起了棋子,平靜地繼續剛才沒有下完的棋局。太子似有所思,一邊看著棋局上的戰況,一邊分神回答他:“兒臣認為,的確是有這種可能的。聽說高栗的女君主手段高明,按照她的野心,怎么會甘心做一方之主……”
父子二人一心二用地下著棋,局勢倒也沒有亂,還有點難分難解的場面。皇帝聞言笑了,那笑聲,似乎是覺得太子這番話有些幼稚,沒有考慮大局。
太子不解地望著他。
“若那王荀英是個男人,這個猜測是很有可能的。”皇帝又拈起一枚棋子,往太子沒有考慮到的位置上放,殺了一小片。“當然,她是女子,也會有野心,這個猜測也有可能發生。但是…”
皇帝停頓了一下,看向太子。
“但是?”
“她與咱們稚兒一樣,心里邊有極其在意的人,而且那個人也是女子。”
“啊…”
太子愣住了,呆得說不出話來。
這位叱咤高栗朝堂的女君主,竟也喜歡女子么?
皇帝輕聲笑了,完全不為這樣的猜測擔憂,成竹在胸。他以一副經驗老到的口氣說道:“你要知道,當一個人心里有極其在意的人時,他就容易被束縛,從而做不成什么大事。更何況,這個人是女子本就多情,她在意的人也是女子,如此一來,再大的野心也會被內心的柔情軟化,即便她想闖出名堂,她也會因為想保護某個人而放棄這個念頭。”
“原來如此……”太子長吁了一口氣,很是佩服自己父皇對天下局勢的了解以及那份從來不會被動搖的帝王之心。看來,他這個太子想要當成父皇那樣的皇帝,還需要多下功夫。
帝王無情,大概就是因為心懷蒼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