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日間醉
從都察院用過午膳回來, 兩位王爺身上都帶著些酒氣,雖然看著精神,但細瞧那雙眼睛還是有些迷離模樣。東方稚本來還想讓隨從送她回齊宮處理政務,豈料東方承直接擺手說不必, 連聲說今日的公文不多, 稚兒回府里休息半日就是。
東方稚聽他這話, 酒醒了兩分。
“皇兄這是說真話?”
“皇兄騙你干嘛?”東方承拍了拍她的腦門, 臉上帶著些嫌棄的表情, 輕道:“回去吧,騾子都要休息, 更何況是你。”
“子霽可不是騾子。”東方稚連忙反駁。
“好~稚兒當然不是騾子。”他只是笑,又回過身去喊了雚疏等人過來,換上了威嚴十足的表情下命令:“雚疏侍衛長,好生護著你們主子回去。對了,先別讓她去見皇叔父,免得這身酒氣熏到他老人家……”他們兄妹二人在午間飲酒已是不妥, 而且還是喝了好幾壺,被長輩發現了肯定一頓說教。
雚疏低頭接令,不敢懈怠。
于是隨從們便分為兩隊人馬離開都察院范圍, 都察院的官員站在門口跪拜送行, 直到兩隊人馬駛出街口,他們才敢站起身來,回院里繼續忙碌政事。東方稚坐在回府的馬車上,本來意識還算清醒, 奈何這馬車晃里晃蕩幾下, 她就有點輕飄飄的感覺。
“主子,還好么?”雚疏陪在身側, 見她皺眉,忙開口詢問。
“沒啥大礙,就是喝了酒有些乏了。”東方稚沖她一笑,復又自己靠近窗邊掀起了簾子,尋找東方承那隊人馬的蹤跡。看了好一會兒,她又默默地縮了回來,一臉看破的神情。
“怎么了,主子。”
“皇兄讓我回去,大概是想自己回宮里處理事情吧。”東方稚疲憊地靠在一邊,雚疏下意識便坐到她身邊去,伸手替她揉按頭部。“我今天跟他說了些心底話,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進去。若是聽進去了,怕也是想借一個人待在宮里的機會,好好考慮自己該如何處理吧。”
哪天的公文會不多呢?這樣的借口真是爛極了。
但是跟他斗嘴也沒有好處,他們東方家的人做事都是一個性子,只要是認定了的東西,都不肯有過多的退讓。既然他主動提出讓她先行回府,她也不需要多說多勸。
就當今日閑,能休息會兒。
雚疏似懂非懂,但也只是一言不發地聽著,小心地控制自己按摩的力道。
“哎——”
東方稚緩緩地閉上了眼,醉意上頭,她有些累了。
溫柔的人,是因為心里藏了太多心事吧,真希望皇兄可以早些尋到自己珍愛之人吶……
她長吁一口氣,心底還是放心不下。
這馬車也不知道是晃蕩了多久,等到雚疏提醒她王府到了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睡著了。“哎……”東方稚揉了揉眼睛,有些迷糊地爬起身來。
雚疏扶著她下了馬車,這人剛從轎凳上下來,就有點腳步不穩身子前傾。
“小心點!”
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呼喊。
幸虧雚疏一手緊緊地拉著東方稚,不然這會兒她就得來個平地摔了。抬眼望去,只見蘇許早早便帶了幾個身邊人在王府門前等著,也不知道是哪個多嘴家伙往府里傳的信,這么個吹起風的日子,蘇許站在風地里若是受了寒可怎么是好?
“屬下參見王妃。”
“辛苦雚疏姐姐了……”蘇許只急匆匆地朝她遞去一個感激的眼神,然后便趕到身前來,想要扶東方稚。
東方稚有些出神地望著她,原本還板著臉一本正經呢,可自打見到蘇許,那嘴巴就情不自禁地撅了起來,滿臉寫著委屈,想向蘇許撒嬌。“許兒,許兒……我、我喝了酒……”
蘇許又好氣又好笑,原本想罵她怎么大白天就喝酒,可見了東方稚這副模樣,心里頭那把火就點不起來了。“看到啦,就你這樣子,若不是喝了酒,難不成是喝了誰家女兒的迷湯?你看你……”
“許兒,許兒……”
“我在。”
“許兒,我好累哦……”
“我扶你回去,來。”
“不用扶,本王可以自己走回去的……”
然后倔強的小齊王爺推開了侍衛們的攙扶,反手將蘇許往懷里一拉,緊緊地扣住了她的手。“咱們回去叭,許兒。”東方稚喝了酒,加上回程的時候被馬車顛了一路,意識已經有些迷糊。但她看向蘇許的那雙眼睛,還是一如既往地飽含柔情,特別吸引人。蘇許被她望得心跳漏了一拍,忙扭過頭去看向別處,內心如小鹿亂撞。
明明已經如世間男女那般成了親,又是成了親那么久,怎么還會這般局促?聽別人說,成了親的有情人總會改變,日子長了,慢慢地便沒有那么多小歡喜,甚至感情會大不如前,更甚者,從滿腔喜歡變為反感非常。
她與阿稚成親已近一年光景,細想來,這一年里東方稚待她實在是沒話說,這人還是像以前一樣溫柔體貼善解人意,雖然有時候還是呆呆的,可她從來都沒有跟蘇許發過脾氣。是因為她們同是女子所以與別人不同么?還是說,只是因為人不同而已。
轉念又想,她心里還是后怕別人說的那番話,她怕有一天她和阿稚之間也是會變,怕眼前這個滿腔喜歡的人,也會對她厭倦。
那必定是這世間最可怕的事情。
思及此處,蘇許的神色有些落寞。
“鸚兒!替我寬衣。”
剛回到寢殿,這小祖宗就開始叫喚她的貼身丫鬟鸚兒了。
“我差了鸚兒和南七去準備一些醒酒茶和糕點來,你就別嚷嚷了。”蘇許先是將手里拿的外袍掛回架子上,然后走到東方稚面前,抬手去解她領口上的扣子,輕聲道:“今日沒有跟前人在您身邊伺候,就讓臣妾替您寬衣。”
東方稚傻笑了兩聲,乖乖地抬起了兩只手。
公服的穿戴比往常穿的衣袍要繁瑣些,光是替東方稚解開身上那些掛飾,就費了蘇許好一會兒工夫。解開外面的玄色薄紗衣,才是那紫色的圓領蟒袍,再里一層,便是搭配下擺的白襦裙,哐里哐當一頓忙碌,才算是弄完了。
“殿里涼,穿著單衣會冷的,到床上躺一會兒吧?”蘇許還在耐心地撫平她衣領上的折痕,只是這么隨意的一句關心,卻讓那小祖宗聽得觸動。
東方稚彎著嘴角看她,趁她不注意,親了她一口。
“欸——這酒氣。”蘇許故作嫌棄,但臉上的歡喜卻一點兒也藏不住。
“別人家喝得爛醉又吃多了肉,那才是難聞的。我只是淺嘗,又是吃的素菜多,身上那是香氣……”東方稚非要跟她貧,見蘇許拗不過想要轉身走,她才連忙改說好話,一直拉著蘇許的手不肯放。
蘇許看著她,她也看著蘇許,直把蘇許看笑了才肯罷休。
“小祖宗,睡一會兒去吧。”蘇許拿她沒辦法,拉著她一點一點地朝床邊走去。
“那我去睡覺的時候,你又干嘛去呢。”東方稚乖巧地在床邊坐下,自己脫了靴襪放在一邊,然后抬眼看她。那神情,像極了聽話做事的好孩子等一個夸獎。
蘇許認真地想了想,道:“可能弄一下還沒繡好的女紅?”
“這王府里又不缺這些東西,讓底下人弄不好么?”東方稚皺了皺眉,有些疼惜地拉著她的手,呼了呼,“南七跟我說你昨兒刺繡的時候讓針扎到手了,你不覺得疼,我心里可難受著呢。”
傻阿稚。
蘇許摸了摸她的腦袋瓜,笑道:“又不是什么東西都應該讓底下人準備的,我也沒弄什么,只是想給你繡些貼身的物什放著,這事我不想讓旁人來做。”
“日子那么長,不急在這一時。”
“那我不繡女紅,我干什么去?”
“陪我睡一會兒?”
本來吧,東方稚說的這個提議是有讓蘇許想答應的,可是當她看到東方稚那充滿期待的小眼神里有一絲不對勁的情愫,事情就變了味兒了。“大白天的,又在想什么……”蘇許反應過來,立馬抽回了自己的手。
“沒想,沒想,什么也沒想……”
“我才不信!!”
這二人說著說著便嬉鬧了起來,就著床榻這有限的位置拉扯,沒多久,蘇許便被喝了酒力氣重于平時的東方稚制服,倒在了軟綿綿的被褥上。
東方稚先是小心翼翼地捋著蘇許耳邊凌亂的發絲,然后仔細看她今日的妝容,一寸一寸地打量,最后才看向了她的眼睛。
“真好。”東方稚笑道。
蘇許回望她,說:“什么真好?”
“愛妃今天又比昨兒個好看了,能夠娶到愛妃,覺得真好。”
“油嘴滑舌,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蘇許強忍著喜悅看向身側,故意不看東方稚的表情,免得自己總被她的話蠱惑。可是東方稚實在是太會對付她了,蘇許剛把頭扭向一邊,她就欺身上前,貼著她的耳朵說話:“想到這么好的一個人天天出現在我身邊,與我同床,與我共枕,與我夜里歡愉,真好……”
第162章 皆是緣
鸚兒和南七從后廚端了茶水糕點回來時, 寢殿的門正微微敞開,偶爾還會有一些不可描述的聲音傳出來。
“欸——”
鸚兒下意識便是一個箭步沖上前,小心翼翼地將殿門關上,然后左右顧盼看有沒有其他閑雜人等路過。南七還在后頭, 她見鸚兒這般反應還以為是出了什么事, 趕忙一路小跑跟上。
“你這丫頭, 怎么還想著往寢殿里面沖?快些過來, 莫進去。”鸚兒低聲喝住她。
“啊?”南七一臉不解, 剛想問‘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耳邊便聽到蘇許的一聲呼叫。
“……”
“……”
兩個丫頭頓時臉色燒紅。
東方稚與蘇許感情匪淺, 鶼鰈情深,這是闔府上下甚至整個廣安城都知道的事情。但是外人不知,這二人感情之深厚是到了一個怎么樣的地步——只有鸚兒和南七最為清楚。
“鸚兒,你說……”南七欲言又止,似笑非笑道:“主子每天這樣,不累哦?”
她們也不是第一次撞見這二人在寢殿行親密之事, 只不過日間的話,還算比較少有,畢竟蘇許是會阻止的。但東方稚今日飲了酒, 又不用回齊宮處理政事, 一來二去……發生這樣的事情似乎也是意料之中。鸚兒和南七每次到了這個時候便只能在殿門外的石階梯上坐著閑聊,她們也不想離那小兩口那么近的,(畢竟傷害太大)可是這個時候最怕有人突然回稟來見,她們作為貼身丫鬟, 自然要辛苦一下。
“唔——”鸚兒聽她這么問, 便也認真地思考起來,一手托腮望著遠處, 皺眉道:“不曉得,感覺應該很費體力吧?像那些官家老爺,不是經常說需要吃補品調理身子什么的么?咱們主子的話……平時吃的補品不少,可能都作用到這兒了吧……”
“噗。”南七忍不住撲哧一聲笑,然后哈哈哈起來。
“你別那么大聲!”鸚兒趕緊捂住她的嘴。
“哈哈哈哈唔唔唔……”
這是南七難得看到鸚兒會那么一本正經地和她分析這種事情,以往,鸚兒都會說她沒個正行,然后臊得不敢再說。難道是因為見多了所以見怪不怪不成?南七強忍著笑意,然后干咳了兩聲清嗓子,不再胡鬧。
她慢悠悠地把腦袋靠在鸚兒的肩上,嘆了一口氣。
她也好想和鸚兒有情人終成眷屬呀,那會是什么情景呢。
主子們真心相愛,她們也真心相愛的話,一起出行應該會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吧?然后,她們四個人會分成兩個派別,當其中一方鬧別扭不開心的時候,另外兩個人就會一起商量對策,然后討心上人的歡心……哈哈哈哈哈哈,想想就覺得好快樂哎。
南七又是愁苦又是寬慰,也不知道自己現在這般到底算好受還是難受。
“怎么了七丫頭。”
鸚兒對于她的親昵行為倒是不會排斥,畢竟其他相熟的丫頭們也經常這般摟摟抱抱,都是很純潔的姐妹情。而南七傾訴心意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鸚兒又是個一心想著東方稚想著伺候主子的人,根本不會想到南七心里邊的小心思。
“沒有呀,只是覺得這世間的緣分太奇妙了……”南七喃喃自語,自己陷進了回憶。
若不是蘇許對東方稚有情,若不是她看穿了那份情,她根本就不能夠成為蘇許的身邊人,轉而還來到齊國然后認識鸚兒。而如今,蘇許與東方稚一對璧人,從當初的小世子成為齊王爺,兩名心腹侍衛成親,還有一個小齊念,再加上泰王爺那烏泱泱一群人,這個地方真是越來越熱鬧了。
廣安城,本以為是北疆地帶的苦寒之地,而今,卻成了牽掛至極的地方。
“嗯?為什么這樣說啊。”
鸚兒還沒從剛才討論的事情里反應過來,她還在想主子這樣夜夜笙歌身子到底吃不吃得消。
“鸚兒,”南七抬起頭來看她,問道:“你以前想象中的現在是什么樣的?”
鸚兒也回望她,眨巴一下眼睛。
以前的想象,自然與現在很不一樣。
當然這也是要分階段的。
當東方稚還是小郡主的時候,大家都在猜測她日后將會出落為什么樣的美人兒,會嫁給一個什么樣的公子王孫;后來東方稚成了世子,皇命有言世子夫入贅,大家又開始幻想到時候是東方稚襲王爵還是她和未來的世子夫共享齊國……太曲折了,若是換成三年前他們還在京都,鸚兒可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東方稚會娶女子為妻,當了齊王,成為這樣一個風云人物。
鸚兒只是笑了,并沒有把自己的一連串想象說出口來。她看著南七,柔聲說道:“可能都是上天注定的吧,世事的發展從來都不會按照我們想象去走呢。”
“這樣么……”南七懵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
齊宮。
泰王爺東方承來到宮中,跟隨的內侍便迅速為他布置殿中物什,因為知道他飲了酒,醒酒茶也早早端了上來,待他一坐下,便伺候他服用。
“把今天的公文奏折拿上來吧。”
甚是冷酷的一句話,似乎今日的他與往常并無二樣。
“是。”
其實每天的折子都是差不多的量,除了偶爾某些州府發生什么大事,奏折才會多出一倍而導致他這位王爺需要連夜批改。跟東方稚說事情不多也是假的,他只是想自己待在齊宮,借以批閱奏折的工夫,好好思量東方稚跟他說的話。
綺生?
他掂著一本奏折陷入了沉思,不自覺地便開始回憶自己與綺生之間的事。
“真是個喜歡操心的鬼靈精,怎么總愛給身邊人拉紅線?”東方承下一刻又笑了,視線重新放回奏折之上,嘆道:“莫不是覺得自己平日總是恩恩愛愛對我造成太大的打擊,怕我一個人久了,會孤獨終老不成?”
身邊的小內侍不做聲地站著,聽東方承自言自語,神色沒有一點變化。
又過了一會兒,東方承暼眼看他,一記沉吟。
“王爺有何吩咐?”
小內侍是個聰明人,見他這般眉頭緊皺,當然想抓住機會替他排憂解難。東方承溜了溜眼珠子,漫不經心地吐出一句話來:“你覺得——本王怎么樣?”
“王爺是指什么?”這小內侍倒也沒有一味奉承,聽了東方承這個問題,反倒是繼續深入。
“唔,各個方面?比如,你覺得本王在朝堂之上如何,對宗親如何,對朋友如何,對你們如何?以及……若本王娶妻納妾,又會是一個怎么樣的人?”
小內侍瞄了他一眼,復又看回地上。
好家伙,敢情這最后一個問題才是東方承想問的問題吧?
“王爺處理政務有勇有謀且果斷,對待宗親朋友孝義至極,對待小的們很是照顧,一直都是備受稱贊的。”小內侍也把自己的答案停在他最想聽的地方跟前,不出所料,東方承立馬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筆,換了個姿勢面向他,想聽他下一段話。
“還有呢。”
“王爺與太子殿下一母同胞一起長大,文韜武略無所不能,向來都是女子們傾慕的對象。王爺來日若是有了王妃,以您這一流人品,必定夫妻和睦子女孝順,是人人都羨慕的小家呀。”
東方承扭過頭去,沒有說話。
他覺得自己真是不應該問身邊人。
這些每天生怕他發脾氣不高興的人,又怎么敢說出一句東方承不愛聽的話來?夫妻和睦子女孝順……都不知道會娶一個什么樣的人呢,說不定沒有子嗣呢?呸。
索然無味。
東方承又嘆。
小內侍見他不言語,眉眼間的愁色并未減退甚至還有加重情況,心下一驚。他咂咂嘴,復又躬身一拜,跪倒在東方承的身邊,輕道:“王爺,政事重要是沒錯,可是開枝散葉傳宗接代同樣也是大事呀。王爺若是想娶妻想納妾,何不下一道紙令,挑選王妃呢?”
東方承望著殿中一件古玩發呆,搖了搖頭。
“本王又不是尋常人家,總不能說喜歡誰就能娶誰,這些事都要經過皇上同意的……本王也不是不想成家,只是這些年事情太多心太浮躁,不想平白耽誤了誰。”
也就是當他出神的時候,他才會跟身邊的人這樣吐露自己的心事。要知道,這一番話,他可是連東方稚都不曾開口說過的。
稚兒的心,他明白,綺生的情,他多少也懂。
但好難。
“王爺想得太罪惡了,若是哪個女子嫁您為妻,談何耽誤呢?”
“哈哈哈哈,也罷也罷,不聊這些了。”
東方承回過神來,像是恢復了常態,又變回那嬉皮笑臉的模樣。他伸了個懶腰,重新將桌上的狼毫捏在手中,輕點朱砂,繼續翻閱剛才沒看完的奏折。
先替父皇與皇兄解決國家大事,照顧好稚兒和皇叔父,待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樂業,再談論婚嫁之事吧。介時,或許會娶一個權臣之女,平淡地度過這一生,常態……而至于綺生。他頓了頓,因為走神而使得狼毫筆在奏折上多畫了一點。
“怕是無緣。”
他輕道。
第163章 循幼主
此間無事, 眨眼間便又是數月。
寒來暑往似是一瞬,世間太平之時就總能讓人感到時間飛逝。過了這年冬,到了德昌二十九年,卻是迎來這半年間頭一件大事了。
“前面便是廣安城了, 子忠早已在泰王府為您與三皇弟將華昶宮收拾整理出來, 宮女內侍也都安排好了, 加上嬤嬤侍衛等一應百人。介時若有什么短缺, 您盡管說, 子忠必會打點妥當。”
這一年,東方稚與東方承進京朝賀后, 便到了一個重要的約定之期。
在去年間冊封的魏王殿下東方循,在今年便已周歲,因皇帝有旨,讓他周歲后前往封地,但在赴任前先到齊國待十二年。為了方便照料,齊泰二王回國時便與魏王及其母西宮娘娘同程返齊。
“按理讓您與三皇弟住在泰王府不合規矩, 但是近年齊國正值整頓改治,大興土木恐勞民傷財,屈就您了。”東方承怕西宮娘娘有所怨言, 一路上一直在跟她說起自己的安排。西宮娘娘聽了倒是有些失措, 笑道:“泰王爺這是什么話,我們母子二人此后勞煩王爺費心才是。”
皇帝是怕小皇子被人有心利用,山高皇帝遠,怕他在魏國被人蓄意教成了亂臣賊子, 故有此安排, 讓小皇子到齊國待著,一來培養手足之情, 二來學習忠義之理,三來熟悉治國之道。本來這些也都應該留在京都學習,可惜,他未足周歲便已被人異議,皇帝也是無奈之舉。
東方稚坐在一旁,看了一眼西宮娘娘與她手里抱著的小皇子,多有感慨。
“娘娘也莫和我們二人客氣,咱們本就是一家。泰王是子霽皇兄,循兒自然也是子霽的皇弟,往后照顧循弟習禮儀習治國,都是咱們共同面對的事情。”東方稚伸出手來,極輕地碰了一下小皇子東方循的臉蛋,微微一笑。
西宮娘娘也低頭看向自己兒子,目光溫柔。她摸了一下兒子頭頂的毛發,輕聲笑道:“循兒有那么好的皇兄皇姐,也是他的福氣。希望循兒長大之后,會像他的皇兄皇姐一樣優秀……”
“聽聞三皇弟抓周時,抓的是兵器和帥印。”東方承朗聲大笑,說道:“娘娘盡管放心,如此看來,三皇弟來日長大了,必定是一代將帥,馳騁沙場的好兒郎!”
“但愿如泰王所言了。”
小皇子抓的這兩樣東西會不會是他的未來,這不一定;但可以一定的是,他抓的這兩樣東西,可是讓皇帝放穩了心。
這是讓東方承兄妹二人感到慶幸的地方。
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只是跟著笑。
往后還要相處十一年,不知道會有什么事情發生呢。
希望西宮娘娘還有這個小家伙心無城府,一家人可以和睦地在一起吧。
東方稚望向馬車外,不再言語。
—
廣安城內,齊王府。
自下了馬車與泰王以及西宮娘娘等人分別,東方稚的臉色就陰沉陰沉的,似乎遇上了什么煩心事。蘇許跟在她身旁,貼心地替她整理著大氅的領子,見她心不在焉,便問道:“阿稚,你這是怎么了?”
東方稚抬眼看她,嘆了一口氣。
“小皇子留在齊國,我與皇兄就有看管他照顧他的職責。來日小皇子是好是歹,都是取決于我與皇兄了。唉……不知道怎么說,我心里邊總害怕會出什么事,怕教不好他……這責任太大了,我有些擔心。”
皇家人的事,都不是三言兩語可以道明的。
身處高處,也是身處漩渦。
日子過得越安寧,就越會讓人害怕有可能遇到的磨難。
蘇許認真地聽著,撇了撇嘴,“以后的事情既然我們都不知道,那為什么不往好處想?阿稚你想呀,現在咱們廣安城可熱鬧了。”
“嗯?”
“雚疏姐姐的女兒現在也兩歲大了,再過些日子,可能冉遺和紫羅也會有孩子。照這個情形,近幾年間,咱們王府里會有好多小孩子好多新生命,他們雖然階級有別,但是有伙伴,也有那么多可以教導他們的長輩們。放寬心,老天爺才沒有那么壞,不會一直折磨好人的。”蘇許笑了笑,拉著東方稚的衣角歪過腦袋來撒嬌,輕道:“老天爺也不舍得讓我的阿稚不開心的。”
“傻許兒。”東方稚忍俊不禁,心頭一暖。
東方稚自當了齊王,心性也隨著有了改變。
她開始多了很多感覺不太必要的憂愁,也多了很多無形中的壓力。外人看不明白,畢竟在外人的眼里她還是個年輕姑娘,甚至覺得,齊國的大小事務應該都是東方承在忙碌而不是她。也因為這一點,東方稚總是搞得自己很困惑,好多個夜里,她都會悄悄地起身,獨自一人坐在案前發呆,不言不語。
而蘇許,就是那個當東方稚夜里起身時,她會一直不動聲色躺在床上等她消化情緒的人。她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如何安慰東方稚,她只能小心地擁抱她,一遍又一遍地撫平她皺起的眉頭。
或許,她要去找一下老王爺尋求解決之法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皇子真的長得超可愛!天哪,我好想摸摸他的臉!”
“那可是大不敬。”
“哎喲,真的好可愛嘛。”
南七和鸚兒倒是一直沒什么變化,整天圍在兩個主子身邊聒噪,一唱一和,打打罵罵。東方稚回過身來看她們二人,突然好像看到了以前的孟槐與雚疏。
說不定,她們二人其實也是對彼此有情卻渾然不覺?
齊王爺的紅線之心又開始萌動了。
“我一直都覺得小孩子超可愛,每一個小孩子我都想摸摸他的臉……”南七頗為失望地嘆著氣,嘀咕道:“念兒也好可愛,可是我有點害怕侍衛長……所以我都不敢摸。”
正常,不怕雚疏的人才奇怪。東方稚點點頭。
“不會呀,雚疏姐姐那么好,為什么怕她?”蘇許提出疑問。
東方稚瞄了自己媳婦一眼。
嗯,比雚疏更兇的人當然不怕雚疏了(不是。
“好是好啦,侍衛長不是不好,就是……”南七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雚疏是一個很厲害的女子,正因為她厲害,所以有時候面對她就會不自禁地帶著崇敬。再加上,雚疏那個冰山臉吶……南七下意識咽了下口水。“就是氣場太強。”
“說起來,我和阿稚最近也沒有去看念兒呢,”蘇許立馬回過頭來,對著東方稚笑容燦爛:“阿稚!”
“哎。”
“你今天有沒有什么事情要忙呀。”
“沒什么事,現在過年,那些不要緊的過兩天再處理。”東方稚會意地摸了摸她的腦袋,輕道:“咱們下午去看一下念兒吧。”
“好!”蘇許笑得眼睛都彎成了月亮。
南七和鸚兒就這么站在一旁看著她們二人恩恩愛愛,心里邊又是甜蜜又是酸楚。南七的心情就更復雜了,她有些出神,冷不丁就冒出了一句:“哎,如果主子也會有小孩子的話,肯定也長得很可愛叭……”
其余三人皆是一愣。
“胡說什么呢。”鸚兒忙拉了一下她的手。
“啊,對不住對不住,主子,是我胡說八道了……”
南七回過神來,慌忙地道歉。只不過東方稚和蘇許臉上倒沒有想要責怪的意思,蘇許還在愣神,東方稚先一步地拉過了蘇許的手,輕聲笑著:“要不然咱們努力嘗試一下?說不定這世間還是會有這等奇事發生呢?”
“嘗試什么?”蘇許還沒反應回來,一臉迷茫地看著她。
“嘗試一下可不可以生出一個可愛的小寶貝呀。”東方稚咧起嘴笑了。
“你不正經!”
蘇許瞬間紅了臉,揚起手來就要捶她。旁邊圍觀的兩個人還不忘搭話,接了一句‘平時就嘗試得挺多的’,更是惹得蘇許又羞又急。“你!你們幾個!!”小魔王氣得直跺腳,最后對著東方稚便是一頓亂揍,像個沒糖吃正在鬧的孩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東方稚忍不住笑出聲來。其實她也有點害羞,可是當她看到蘇許比她還害羞的時候,這件事就變得有趣起來。“王妃若是精力那么旺盛,大可以省著力氣咱們去做點其他事情……哎哎哎,疼吶疼吶。”
“你都是當齊王爺的人了,怎么還、還這樣胡鬧!”蘇許臊得不行,如果不是南七和鸚兒在場,她肯定要對東方稚‘動手動腳’。
“明明是你總在平日里跟我說不要總把王爺的事情攬得太多,是你叫我不要給自己造成框架的哦,許兒。”東方稚在這會兒倒是聰明了起來,臉上更是一副痞笑。
蘇許哼了一聲。
說不過她!
于是她又哼了一聲,叉著腰就往前走了,氣鼓鼓地,還不許她們三個人跟上來。
“許兒~”
“你不要跟過來!我不要看到你!”
“哎喲,我的好許兒,你不要生氣嘛……”
“放開你的手,不要拉著……”
“許兒~”
“東方稚!你別以為……唔!唔唔……”
又是一個需要鸚兒箭步上前把門關好的時刻。
第164章 小阿稚
齊王府內老王爺居住的小院里, 此時正熱鬧得緊。
未等東方稚和蘇許去看望念兒,孟槐就抱著小念兒來找老王爺玩耍。這是先前東方稚吩咐過的,說平日里她要處理的事情太多,怕自己不能陪伴老王爺左右, 老人家嘛, 和小孩子在一起是最好的, 而縱觀府內, 也只有齊念這么一個小毛孩子了。
“齊~爺爺——”
兩歲大的小人兒, 這會兒正是牙牙學語的年紀,因平日里總跟著她爹娘來見東方憲, 久而久之便把東方憲當作自己親人一般,比干爺爺還親。“哎喲,念兒今天又來看齊爺爺啦?來,讓爺爺抱一抱……”
按理說,讓齊念喊東方憲為爺爺是極其不合禮數的,一開始那會兒, 雚疏聽著都皺眉了好多遍。后來還是東方憲開了口,說自己已經不是王爺,只不過是一個頤養天年的普通老頭子, 如今安享天倫之樂, 不必要計較這些禮數。何況,這小齊念不過是個孩子,若是讓她對東方憲行跪拜之禮,那才叫不妥當。
“給齊爺爺問安~”
“哎!極好!”
小齊念被東方憲抱在懷里, 歪著小腦袋笑得可甜, 逗得周圍的人也跟起笑。孟槐守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給小齊念脫下剛才過來時披上的厚實棉衣, 怕她因為屋子里烤火太暖和而冷熱沖撞。
“聽聞今天,西宮和小皇子到廣安城了?”東方憲抬起頭來問道。
“對呢,主子和泰王爺剛把他們接回宮里,應該是在泰王府華昶宮住下了。”孟槐躬著身子,輕聲應答道:“主子這段時間總是因為這件事情發愁,說是怕日后惹出什么麻煩,怕自己招架不住。屬下不了解內情,有時候也不知道該怎么替主子分憂。”
“西宮不是個壞人,沒有那么多心眼,稚兒多慮了。”東方憲微微一笑,轉而又輕嘆了一口氣。
東方稚未雨綢繆,是個好事。只不過她如果總是這樣多慮,長遠來看,這種未雨綢繆只會加重她身上的擔子。其實東方憲很早之前就想開導她,只不過政務繁忙,每次東方稚過來都只是吃頓飯的工夫,東方憲想說卻沒得機會,嘮叨多了,又怕東方稚嫌自己老了,煩。
孟槐悄悄地看向東方憲,見他突然沒了反應,便知他又開始為小主子的事情憂心。他趕緊拉了拉女兒的小手,小家伙瞅了他一眼,會意地開始挪動自己的小身子,抬起手來就想揪東方憲的胡子。“齊爺爺的胡子好長呀……”
孟槐一驚。
啊,這小家伙還挺會找機會分神。
要不是個孩子恐怕早就被拉下去打二十板子了吧?
“哎喲喲喲喲……”
這小家伙下手還挺重,揪得東方憲叫出聲來。
“哎呀你這丫頭!”孟槐連忙伸手去攔,不承想她的力氣太大,兩人拉扯之間,還真把東方憲的兩根胡子給揪了下來。
“呃——”
孟槐看到女兒手里的兩根白胡子時心里咯噔一聲,大氣都不敢出。
東方憲自己也愣住了,眼睛瞪得圓圓的看向小齊念。
“誒嘿嘿哈哈哈哈哈……”
小家伙不諳世事,在這么個緊張的場合笑得極開心,甚至捻著兩根胡子笑得彎了腰。
孟槐倒吸了一口涼氣。
“念兒的力氣怎么那么大?”東方憲倒沒有生氣,他見齊念笑得那么開心,也只是佯裝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假裝可憐地說道:“爺爺這個胡子可是長了很久的哦,念兒可不能隨便揪,爺爺會疼的~”
“給齊爺爺呼呼!”小家伙聽他這話連忙把手里的白胡子遞回去,一邊想往東方憲下巴上貼一邊嘟起嘴來吹氣,像是要幫他把胡子粘回去。這下子東方憲是真的樂了,他開懷地笑著將小齊念緊緊抱住,好一會兒都沒撒手。
“小時候的稚兒啊,也曾做過這樣的事情呢……”
東方憲輕聲念叨。
—
小時候的東方稚,和現在不太一樣。
準確來說是齊王妃還在世時,五歲前的東方稚是最為活潑的。
三四歲的小人兒,每天在齊王宮里跑來跑去,一會兒爬樹掏鳥窩,一會兒下水撈鯉魚,又有一群人跟在她屁股后頭跑生怕她出事,幾乎天天都有新把戲,整得齊王宮鬧哄哄地。
那是德昌一十五年,東方稚年方四歲。
“小郡主!小郡主!”
“郡主您跑慢些!屬下們跟不上了!”
那時候孟槐他們也不過是個孩子,剛進入王府成為東方稚的隨從,每天陪東方稚玩樂。這是東方稚最為頑皮的時候,她從起床吃完早膳便開始出門,一路上不管看到什么都要上去折騰一番,而且從不好好走路,每回都是一股腦地往前沖,引得身后的人追著她跑。
而那個時候的東方稚,身份還是齊王郡主。
“你們怎么跑得那么慢?我也沒有跑很快啊。”停下來的時候,東方稚兩手叉腰,那模樣可神氣。
“郡主,我們身上還帶著東西呢,您身上啥也沒有,自然……”
“孟槐!別胡說。”
孟槐想要出口反駁她,結果被旁邊的雚疏制止了。東方稚愣了一下,她抬眼看向身前這個比自己高一個頭的女孩子,撇了撇嘴,說道:“雚疏,孟槐講得有道理,你不必阻止他。”
雚疏聞言,有模有樣地朝東方稚作揖,回答道:“不是對與不對的問題,而是作為屬下,不應該那樣和您說話。更何況屬下帶著武器跟隨您是職責,不能夠因為這一點而推卸自己的責任。”
那時候的雚疏和孟槐,年方十歲,在東方稚身邊已經呆了四年。他們一處生活一處長大,時間長了,就不難發現孟槐總是那個帶著東方稚到處闖禍的人,而雚疏則是一本正經不允許他們闖禍的,又或者是事后默默替他們處理麻煩的人。東方稚聽了她的回答便笑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輕道:“你總是這樣子說話,干巴巴的,太過規矩。雖然這也不是什么壞事,可是連母妃也在說,‘雚疏還是活潑些好’。”
雚疏一言不發,只是望著東方稚,有些無辜。
“像我這般每天玩樂不好么,你瞧我和孟槐這樣多開心吶。”東方稚咯咯地笑,趁他們不注意,又爬起身往前面跑了。
“哎!——”
“郡主你又開始了!”
他們這樣吵鬧的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每一次都能傳到齊王妃的耳朵里。正是午后,齊王妃在宮里小憩之后想找自己的寶貝女兒說說話,未等底下人來報,她就習慣性地往齊王宮后花園走去了。
東方稚十有八九是在那兒玩耍的。
“哎哎哎,你看那兒就有一只!天狗快抓啊。”
“哇呀,跑掉了!孟槐你腳底下孟槐!”
“別踩到!”
……
此時花園里正熱鬧著,東方稚帶領著自己的幾個隨從以及宮女內侍蹲在草地灌木間來回撲騰,也不知道是在抓什么東西。齊王妃緩緩而至,見東方稚玩得滿頭大汗,莞爾一笑。
“屬下參見齊王妃——”
底下人見了,連忙行禮。
東方稚登時便從灌木叢里伸出個腦袋來,見是齊王妃,笑容立即浮現在臉上,奶聲奶氣地喊著‘母妃’,然后朝她小跑了過去。
“瞧瞧你,玩得滿頭是汗……”齊王妃捻著手里的汗巾,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額頭,滿臉寵溺。她拂去東方稚衣服上的草屑,柔聲問道:“這是在玩什么呢,搞得小侍衛們全在草地上爬……”
“抓蛐蛐!”東方稚朗聲道。
“噗。”王妃哭笑不得,用手點了點她的鼻子,“稚兒怎么那么男兒相,每天玩泥巴玩蛐蛐,女兒家一點兒都不愛干凈呢……”
東方稚撇嘴,仰起小臉來看她:“那稚兒是不是不該玩這些啊?”
齊王妃一愣。
從小到大,齊王和她都沒有向東方稚說過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除了必須遵從的禮儀禮法,一般東方稚做什么都不會受到阻攔的。他們夫妻二人極疼此女,恨不得將這世間最好的東西送給她,又怎么會逆了她的意?所以此時,齊王妃聽到東方稚這樣問時,只默默地蹲下身來,拉著她的小手,語重心長道:
“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情,就沒有什么應該不應該。是母妃剛才說得不對,其實稚兒也可以玩泥巴玩蛐蛐,沒有人說過姑娘家就不能玩這些。稚兒,只要你覺得開心,只要你覺得快樂,你做什么事做什么決定,母妃都會支持你的,只要你覺得對得起自己良心。”
小小年紀的東方稚聽得直撓頭,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她不懂什么叫對得起自己良心,這太過深奧。
直到一年后齊王妃急病去世,她便一直將她母妃的這番話記在心里,日想夜想,終究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只可惜,后來的她的確不再喜歡玩泥巴玩蛐蛐了,那個讓她開心快樂的人不在了,她比別人提前懂事了好多年。
所以東方憲常說,這孩子遇到許兒,是她的福氣。
第165章 賞梅樂
“阿稚, 你不要亂動。”
“我哪有動,我坐得好好的……是你自己技術不到家。”
“東方稚!”
“好好好……不動不動……”
鸚兒和南七守在門外,聽到這樣的對話時默默相視,然后低頭一笑。本以為今日也是要承受主子們恩恩愛愛暴擊傷害的一天, 豈料沒過一會兒, 便聽到東方稚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她喊道:“鸚兒!上茶來!”
啊?上茶?
她們不是‘做’得好好的嗎?……
蒼天明鑒, 這一次, 鸚兒和南七真是誤會了她們兩個了。
待鸚兒沏好茶推門而入時,映入眼簾的, 是東方稚端坐席上認真批閱奏折、而蘇許正坐在一旁耐心替她畫像的畫面。“啊…”鸚兒低嘆,下意識便小心地瞥向南七,然后想起自己剛才的猜測,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看你整天想什么……”
“你才是……”
兩個丫頭還低聲細語地爭執了起來。
東方稚正在認真地審閱著左相秦為北遞上來的折子,而蘇許呢,則是耷拉著腦袋研究自己的畫作究竟出了什么問題, 一時并沒有人察覺到兩個丫頭的異樣。“…阿稚的眼睛我總是畫不好……阿稚你看,這樣一點兒也不像你……”蘇許自言自語,委屈巴巴地將畫紙拉了起來, 面向東方稚。
東方稚不看還好, 一看還真是嚇一跳。
啊這……
被畫的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眉頭微皺,猶豫了許久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八卦的南七放下茶盞之后湊過來看,她本來又是個口直心快的人, 看了畫像便瞬間脫口而出:“哇小姐!您這畫的真的是王爺嗎!看起來怎么還有點像孟槐!”
“……”
“呃。”
房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連燒水的火爐子都沒有滋滋響了呢。蘇許深呼吸一口氣,目光看向南七的時候多少帶了些殺意……“啊不是, 小姐,您聽我解釋……”感覺到一股涼意從脊背傳上來后,南七連忙改口:“我的意思是,孟槐……孟槐跟在王爺身邊那么多年,都有點像王爺了呢啊哈哈哈哈…就是、就…這個畫挺好的,精氣神十足……”
“好啦!別說了!越描越黑……”
蘇許不高興地撇過臉去,又把畫紙重新鋪在了桌子上,氣鼓鼓地坐下。
她的確沒怎么學過畫畫這門功課,從小到大,她接觸得最多而且學得最好的便是女紅與撫琴,詩詞也許能念叨幾句,下棋就是經常耍賴……今天是她頭一回正兒八經地研墨畫像,除了刺繡,她真的沒試過安安靜靜坐在桌子前那么久。
唉,可惜畫得一點兒也不好看。
東方稚見她滿臉失落,下意識便放下了手中還沒批閱完的折子。她站起身來抖了抖衣袖,朝著蘇許的位置走過去,到她身后,只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捏起畫筆,輕蘸濃墨。蘇許仰起頭來看她,話還沒問出口,東方稚便又握著她的手往畫紙上移動,在眉眼處稍微動了那么兩筆。
神奇的是,東方稚的這兩筆剛添上,整幅畫都變得不太一樣了。
原本那畫得像孟槐的畫像突然像是換了一個人,明明其他地方都沒有動過,但這眼睛一改,東方稚的感覺便躍然于紙上,栩栩如生。蘇許驚呼出聲,臉上的神情從失落變為驚喜。
“阿稚,這——”
“許兒其實畫得很好,只不過初次嘗試,少了那么兩筆罷了。你瞧,現在不是挺好的嘛,而我也沒給你改動多少,算是你獨自完成的作品。”東方稚俯在她耳邊笑得溫柔,另一只手揉了揉蘇許的腦袋,甚是寵溺。
蘇許聞言,得意地靠在東方稚懷里笑,還舉起畫紙來讓南七睜大眼睛看清楚。
只不過蘇許不知,畫像其實最講究眉目。畫一個人的時候,若是眉目畫得不像,那么其他地方即便畫得再相似,與原主的感覺也不過三四成熟悉;但一幅毫不相干的畫像若是畫上一雙極到位的眼睛,那這幅畫就會與原主有六七成的相似感,這便是點睛的重要。蘇許的這幅畫里,除了眉目,其實其他地方都還算到位,所以東方稚改的這兩筆正好使它們變得完整。
“哇!我就說小姐您畫得很好嘛!”
“你剛才才不是這樣說的呢,哼!”
“哎喲,剛才是我眼拙……”
“當然是你眼拙,哼!”
……
真是幼稚的丫頭。
東方稚哭笑不得,習慣性地又摸了一下蘇許的頭。
午膳過后,東方稚與蘇許本來打算去小院看一下小齊念和老王爺,誰知她們到了小院之后,爺孫二人正在一塊兒午睡,聽底下人講是剛睡不久。東方稚不想貿然將他們吵醒,便又帶著蘇許回了寢殿,打算做些其他事情消遣時間。
“阿稚?該你了。”
“啊……好。”
誰知這盤棋還沒下到一半,東方稚便感到倦意襲來,呵欠連連。好幾次該東方稚下棋的時候,她都迷糊著眼睛沒有反應,需要蘇許喊她,她才稍微回過神來。
蘇許見她這般,忍不住勸:“是不是連日奔波太累了?今日才回到的廣安城,要不然去睡一覺吧。”
東方稚抬眼望她,有些恍惚。
“好啦,去睡覺吧。”這個呆子肯定是想著強撐困意陪她,都這樣了,還要裝作自己不累。蘇許看不下去了,利索地將棋盤收起,像哄小孩一般把東方稚哄到床上睡午覺。“阿稚聽話,如果精神不好可是容易生病的,乖乖地,一個時辰后我喊你起來。”
“不行……半個時辰就好了……”
東方稚睡眼朦朧地看她,滿臉哀求。
“好好好,半個時辰。快睡吧。”
“嗯吶…”
東方稚拉著蘇許的手睡下,好一會兒都沒舍得撒開。“傻阿稚…”蘇許一直等到她睡著,見她呼吸聲逐漸平緩,才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手抽開,輕撫她的臉。明明就是個未到二十的姑娘家,卻連睡個覺都那么愁眉不展的。
蘇許又替她將被子小心地掖好,看了一眼天色,便開始去忙活自己的事情。
她先是到書桌前把東方稚上午批閱好的奏折碼好放到一邊,因為批閱好的奏折有標記,也是東方稚曾跟她說過的,所以她也可以在東方稚無暇顧及的時候吩咐人將這些奏折送往齊宮;整理好這些,她便親自去換了寢殿里的焚香,支起半扇窗子稍微通風,復又掩上;最后,她才悄咪咪地將放在柜子底下的繡品拿出來,拿的時候還瞄了熟睡的東方稚一眼。
因為東方稚總是不舍得讓她操勞,所以她害怕她的阿稚發現。
“阿稚平日里戴著的荷包都舊了,正好給她繡一個新的,嘻嘻……”蘇許暗自開心,但又怕東方稚突然醒來看到,便躡手躡腳地搬著椅子打算坐到殿門口繡去。
她想繡一個紅日白鶴的圖樣,配著淡金色的底子,到時候無論東方稚是穿紅色衣袍或白或金,應該都是相襯。啊,還有東方稚那套黑色的蟒袍,穿起來好英氣,與這個荷包搭配在一起應該也會很好看叭?
蘇許捻著繡花針,全神貫注地留意著手中的圖樣。
正是隆冬時節,天氣寒冷。
蘇許坐在寢殿門前沒一會兒便凍得雙手發紅,鸚兒都勸她莫在這天里坐太久,不然容易染病。蘇許嘟囔著嘴連說不要,可是她都冷得直打噴嚏了,才稍微退讓說坐到門邊邊去,然后擺兩個火爐子在邊上烤著。
鸚兒拗不過她,只得吩咐旁人趕緊行動,莫讓王妃受了涼。
“明天可能要下雪了。”
蘇許抬頭看天,只見這天色灰蒙灰蒙的。
“也可能是今夜就下。”
她又自言自語道。
過了快半個時辰的時候,蘇許也準備將荷包繡完。她想直起身板來伸個懶腰,卻發現有一個小人兒站在她的邊上,笑嘻嘻地望著她。
“念兒?什么時候來啦。”
穿著像個小粽子一般的可愛姑娘,除了小齊念,還會是誰?小家伙機靈地看了看她身后,然后低聲細語地問道:“那個姐姐呢?”
那個姐姐,自然是指東方稚。
“她在睡覺覺呢,念兒可不要吵到她哦。”蘇許笑著摸了摸她紅撲撲的臉蛋,又問:“冷不冷啊,你爹呢,他怎么不見人?”
小齊念回過頭去,蘇許跟著去望——喔,原來這位好爹爹正在摘她寢殿門前的梅花。“來,拉著姐姐的手,咱們一起去賞梅。”
“好呀!”
小家伙順從地牽過她的手,走出殿門時一蹦一跳的。
孟槐正小心地觀察著這棵梅樹的枝杈,盤算著摘哪一枝梅花比較方便……“孟槐,誰給你的膽子摘我房門口的花。”
“啊!”
孟槐被蘇許這一聲嚇到,慌亂之間,折下了一大根梅枝。
“……”
蘇許翻了個白眼。
“呃,主子,我,這、……這它……”
“五兩銀子。”
“啊?那么貴啊?”
“麻溜地給錢!不然就叫雚疏姐姐揍你!”
孟槐立刻哭喪著臉,還沒來得及開口求饒,旁邊的小齊念就有模有樣地學道:“麻溜滴給錢,不然就叫雚疏揍你!”
好家伙!
孟槐登時豎起手來警告她,低聲道:“小家伙,你怎么還直呼你娘的名字。”
小齊念只給他甩了個鬼臉,然后躲到了蘇許身后去。
“出來出來!給爹說清楚!”
“我不要……”
“快出來,躲在主子背后算什么本事……”
“我不!”
……
東方稚是被這些喧鬧聲吵醒的。
她起身的時候發現殿里沒人,便披上外袍走到門外來查看情況。走到門前,只見蘇許拉著小齊念在跑,而她的侍衛孟槐則拎著一根梅枝在后頭追,南七也跟在旁邊湊熱鬧叫好,場面非常混亂。
東方稚看了一眼身邊的鸚兒,鸚兒也正忙著歡笑,見東方稚來了,下意識躬身。
“這是咋了。”
“孟侍衛方才折下了您門前的一枝梅……”
“讓他賠錢。”
第166章 上元宴
過了幾日, 正逢十五。
恰巧西宮娘娘和三皇子也來了廣安城,齊國今年的上元宴便熱鬧了許多。東方承特意將上元官宴安排在日間,歌舞奏樂群臣慶賀,晚上便讓臣子們家去與家人共團圓, 不必再像往年要忙碌一整天, 還少了些家常歡樂。百官感激, 齊泰二王也心情大好, 趁此節日, 特地讓底下人準備了煙火爆竹,待一入夜, 廣安城內萬家燈火之時,他們預備的煙火便會綻放在廣安城的上空,煙花璀璨,與民同樂。
至于東方家晚上的上元家宴,地點定在齊泰二府共同的后院。
后院這兒有一主殿,正好處在兩座王府的中間, 平日里都是用作處理二府事務、傳遞齊泰二王命令的地方。早些天東方承便喚人將這里收拾起來,待上元節時,東方承等人便在主殿內入座吃席, 殿外空地也安排了幾桌, 讓二府的心腹眾人坐下,剩下那些品階稍低不算親信的,東方承便讓他們在齊王府或是泰王府平日吃飯的地方自己安排。總而言之,東方承的意思是闔府上下都要過節, 大家籌備得好, 這一家宴便過得開心。
這一消息出來,眾人又驚又喜。
你想想, 平日里他們這些當下人的,有什么資格跟主子一塊兒過節歡笑?每逢過節就是他們最忙最沒時間過節的日子,主子們吃完了,他們才閑下來自己吃一頓飯,到了那個時辰,誰還想過節?可今年不一樣。
官宴定在日間,齊宮的廚子們便從凌晨開始忙碌,招呼完這一場休息了一個時辰,他們又要開始忙晚上的宴席。只不過今年大家一起過節,心里頭有沖勁,而且二府特意調派人手去后廚幫忙,上下一心,入夜前他們就能把東西搞定,介時菜品一端,大家都能坐下好好吃飯。
“傳本王的命令,今夜吃完席,這些碗碗碟碟還有這堆上元節的其他東西可以慢慢收拾,可別累壞了。”家宴開始之前,東方承特地過來后院查看進度,他走了好幾圈,覺得仍有紕漏,便又把小內侍喊過來,說了這么一句話。
小內侍抬頭看他,輕道:“王爺,這殘羹冷炙放久了可不好啊。”
“反正本王的意思就是允許大家明天休半日假,怎么收拾嘛就是你們想咯。”東方承本來還想詳細點說一說啥時候收走剩飯剩菜啥時候洗碗洗碟,又一想,嗐!他這王爺也沒干過這活兒,哪知道那么多!他只是單純怕底下人忙壞了暈在一邊。
“明白,小的這就去通傳。”
“嗯。”
小內侍走開后,東方承復又仔細端詳后院周邊掛上的幾圈燈籠,心情愉悅。
這樣過節才有氣氛嘛。
他這種與人共享歡慶的心態可真是越來越像東方稚了。
酉時初至,上元家宴已準備就緒。
齊泰二王作為兩府主人家,自然是最先入座。因是家宴,他們也沒有穿著公服,都只是尋常裝扮,只是某些打扮是今年新置。東方承帶著他的一群好姑娘,東方稚帶著蘇許以及一群好小子,兩伙人碰巧在同一時間抵達后院。
“拜見皇兄——”
“稚兒免禮,許兒免禮。”
平日里他們三個才沒那么客氣呢,只不過今天過節,旁邊又那么多人看著,才這么有板有眼地行了禮數。東方稚直起身來,抬頭環顧四周,頻頻稱贊:“皇兄的安排果然妥當,子霽還以為到了哪個天神宮殿呢,誰能想到這只是咱們王府后院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這丫頭,可別拍我馬屁了!”東方承嘴上嫌棄,臉上這笑容倒是非常地燦爛,他抬手往里擺,說道:“走吧,到里邊坐下,魏夫人和循弟待會兒就到。”三皇子東方循被封魏王,按照禮數,其母西宮娘娘的品階封號便是魏夫人。
東方稚頷首,領著蘇許進殿。
其實今年把官宴家宴這般分開,還有另一個目的。
魏夫人和三皇子將會在齊國逗留十一年之久,算得上是一起生活的人了,有些事情他們兩兄妹瞞不了她,便打算先自己坦誠。就比如,先齊王其實還活著這件事。
這件事是皇帝一手策劃的,他雖然知情,但不代表這個消息可以告訴所有人。至今為止,知道先齊王仍在人世的人也只是部分心腹,對于大多數下人來說,只是齊王府內有一個神秘的貴客,是個睿智的老者,是東方家曾經的授業先生,其他的,他們一無所知。
魏夫人和三皇子總會成為自己人,所以這件事,必須要說。
“夫人來了。”
“二位王爺,齊王妃,不必多禮……”魏夫人來到后院時,并沒有帶著三皇子一起。見那三人有些疑惑,她便賠笑解釋:“循兒這幾日可能有些不適應,身子不大舒服。今日午后,他吃過飯就一直睡著了,出門前他醒了一會兒,但也只是吃了點東西有些鬧別扭……實在是怕循兒少不知事掃了大家的興,所以讓奶娘帶著他……”
三皇子不過周歲,那么小的一個娃娃,就算來了也不會懂場上人到底在說什么的。所以東方承他們也只是客氣地問了幾句,沒有再提。夫人入座后,他們又聊了那么好一會兒,絲毫沒有開席的意思。魏夫人心中疑惑,莫非人未齊?
這個時辰若是還在等人,那么這人若不是極有地位,就是極無禮數。但她也不好意思問,只是專心聆聽他們的話,偶爾搭上幾句,有來有回。
“今夜家宴,想讓夫人見一個人。”
聊了好半天,東方稚突然向魏夫人說了這么一句話。
魏夫人喔了一聲,笑問:“不知道齊王說的是?——”
到底是在皇宮里混了很多年的,這種面對禮教的話術來回以及猜測別人心思的本事可是絲毫不差。東方稚暗自贊嘆,見她神色不變,便朝門外的雚疏招了招手,輕道:“請父王來。”
魏夫人心中一驚,但也沒有慌亂。
她的確不太明白東方稚的意思,可是在皇宮多年養成的習慣已經讓她不管面對什么事情都能從容對付。這是正兒八經的王府家宴,她是魏國夫人,人家是齊國王爺,會在這個時候開玩笑嗎?不過一瞬,她便大致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在聽到門外傳來好些人的腳步聲時,她就先行站起身來,速度甚至比那三個小輩還要快。
當來人步入主殿,魏夫人再也鎮定不了,她嘴唇微張,是真的驚住了。
“子霽參見父王。”
“子忠參見皇叔父。”
三個小輩麻溜地行禮問安,魏夫人則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望著大門口,緩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道:“王爺,您——”
“重病一場,死而復生。現在我也不是什么王爺了,夫人莫客氣。”東方憲笑得云淡風輕,他朝魏夫人拱手行禮,謙遜至極。這的確是昔日的齊王爺東方憲沒錯,可是對比那時,他也的確消瘦了不少……魏夫人忙走上前一步,朝他伸手:“不必多禮。”
其實東方憲與魏夫人,也稱得上是舊相識。
當年,皇帝東方宏對皇后一往情深,可惜不如人愿,皇后在二皇子年幼時便薨了,此后好幾年皇帝都無心在后宮流連,所以東方家這一輩子嗣不多也有這么個緣故。皇帝跟齊王當年,算得上是同樣的癡情人物。
而魏夫人年輕時,是與皇帝以及齊王兩兄弟青梅竹馬的,她從小便傾心于皇帝,在皇后薨后,巧然入宮成了妃子。但是頭幾年,皇帝對她一直不聞不問,還是齊王從中調和,讓皇帝把目光放到了魏夫人身上。這些年,雖然皇帝依舊對后宮妃嬪沒啥興趣,但好歹他從皇后的事情走出來了,也和魏夫人有了情誼,如今,還有了孩子。
簡單來說,東方憲算是魏夫人和皇帝的媒人。
所以有消息說齊王東方憲薨時,魏夫人待在深宮倍感難過,她出不得宮門見他最后一面,只能日夜燒香祈禱,希望這個幫了自己很多的人來世安康,希望他的孩子一生和樂。
今日相見,五味雜陳。
“本來我一副老骨頭了,如今又是這么個境況,其實見不見夫人您都不重要。”東方憲坐上席上,朝她淡笑:“只不過這幾個小輩特意來勸我,說以后夫人您也是這王府里的一份子了,都是一家人,不必說兩家話,我才明白我先前想的的確不對。希望夫人諒解,不要覺得我怠慢了您才好啊。”
這一番話,是東方憲故意說給他們自己聽的。
他明白這幾個小輩對魏夫人心有戒備,也理解魏夫人在齊國必定放不開,怕自己融入不了。兩邊都有難處可是兩邊都找不到機會去了解對方,能指望誰呢,只能指望他這個兩邊都能討好的老頭子了。
“兄長……”
魏夫人一時情動,甚至沒有喊他王爺,反而是像幼時那般稱呼他為長兄。她心懷感激的同時目泛淚光,嘆了一聲又一聲的氣,讓人無不動容。她本以為遠赴封地會是難過的開始,但原來,這群家人還會給她這樣的溫暖和關懷。
是誰一直說,皇家無情呢。
第167章 上元宴(下)
主人家入座后, 眾侍衛以及東方承的舞姬們也在院里坐下了,院里熙熙攘攘五六桌人,好不熱鬧。
宴席一開始,東方承與東方稚便端起酒杯向著門外眾人, 眾人連忙拿著酒站起身來, 齊聲道賀:“王爺大喜, 王妃大喜, 夫人大喜——”
“大喜大喜, 諸位不必多禮!”東方承將酒液一飲而盡,朗聲笑了:“今日上元佳節, 大家好吃好喝可一定要盡興!宴席過后還有節目,好好玩,好好玩!”
“謝王爺!”
上元家宴是東方承主力安排的,但家宴的菜式卻是由齊王妃蘇許一手包辦。到底還是姑娘家細心,在選菜式時,蘇許特地打聽了一番眾人的大致喜好以及家鄉風俗, 盡可能地讓大家感覺到過節的氣氛。菜式不算多也不算珍貴,但每一樣拎出來都有它的源頭,意義非凡。
而主宴上, 蘇許也特地讓之前京都城里來的廚子給魏夫人做一道京都風味的菜肴, 食材雖不是出自京都,但味道經過廚子烹飪調劑,口感竟與京都記憶里的一模一樣。魏夫人起筷輕嘗,細嚼過后有些感慨, 不自禁地說道:“這竟與宮中味道不差分毫。”
“這是初時回京, 父皇特地讓我與稚兒帶回齊國的幾個廚子,的確出自宮中御膳。”坐在旁邊的東方承禮貌地放下筷子回話, 又指引魏夫人朝蘇許看去,道:“聽聞夫人喜吃甜食,這是許兒特地吩咐他們做的。”
“喔?”魏夫人笑了,看向自己對座的蘇許,心生喜歡。以前在京都只聽說那蘇丞相的孫女極為刁蠻任性,平日里沒點禮數不像大家閨秀,可是這幾次見面下來,她覺得這姑娘挺好的啊。“在京都總聽聞相國夸贊自己孫女,可惜未得一見;而回京過節,也只是匆匆一面沒能多聊半句,如今多好,我總算能見到齊王妃,了了一樁心事。”
“啊,夫人莫與我客氣,喚我許兒便好…”蘇許被夸了之后有些羞怯,臉頰泛紅。
東方稚看向自己王妃,見她滿臉不好意思,也出來替她解圍:“我們都是小輩,理應是我們尊敬夫人。這廣安城吧,子霽與皇兄都習慣了隨意隨心,有時候不像在宮中那般講究禮數,還希望夫人不要見怪。”
“哪里哪里,這倒很像尋常百姓,蠻好的。”
他們幾個人來來往往,意思雖然是說大家不要那么講究,可又一直在嘴上說著別客氣別見怪,整得比原先還更拘謹了些。坐在中間的東方憲實在是受不了了,他皺起眉來干咳了一聲,朝著他們舉起酒杯,只道:
“行了,既然都是一家人,就別一直講這些客套話了。來,大家先飲一盅酒,然后喜歡吃啥就吃啥,喜歡說啥就說啥,啥也別提了!”
這般豪爽,果然不像規矩森嚴的京都皇宮。
魏夫人忍俊不禁,她舉起酒杯時一種奇怪的感覺從心底蔓延出來,說不清楚,但覺得好溫馨,又很熟悉。是了,這感覺真像從前沒入宮還待在家里的時候,和自己父母親在一起的時候。
“哎哎哎,你小子還欠一杯酒呢!”
“誰說我欠酒了,我不就是歇會兒嘛……”
“現在喝!”
“對啊現在喝!”
……
酒過三巡,門外那幾桌心腹倒是喝得非常開心。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侍衛們和姑娘們分成了兩撥人互相對飲喝酒,臨時學了劃酒拳在那里玩得不亦樂乎。這不,聽這吵鬧聲應該是侍衛們輸了酒,姑娘們正追著他們趕緊喝呢。
主宴上的人也不急著吃飯了,大家一起看熱鬧,跟著哈哈大笑。沒一會兒,鹿蜀那小子就假裝委屈地跑過來,但也只是在門檻前停下,嗷叫著:“哇,主子您要替我做主啊!泰王爺的人可太耍賴了……”一邊哭還不忘一邊偷偷瞄一下泰王爺的反應。
東方稚笑了一聲,問他:“怎么耍賴了,說來聽聽?”
“方才夜莫姑娘說咱們男女分開劃拳喝酒,可是太不講理了,她們竟然把我們侍衛長拉過去!”鹿蜀委屈極了,小聲嘀咕著:“侍衛長那么能打,又那么能喝,別說我們喝不喝得過,孟槐那小子又懼內,咱們這人數豈不是不對等嘛……”
眾人樂了,絲毫沒有同情他們的意思。
“咋的,難不成你侍衛長不算是姑娘?”東方承立刻拋出個死亡問題。
鹿蜀瞪大了雙眼,然后默默地點了點頭。
雖然他臉上的表情好像寫滿了‘不是’。
“既然是姑娘那不就完事了,你們一群大老爺們和姑娘家喝酒還喝不過,像話嗎?去去去,別躺在門口裝可憐啊,不然我讓夜莫多灌你幾盅。”
無情的泰王爺,無情的女人們。
鹿蜀深呼吸一口氣,回過頭來看到雚疏正端著兩盅酒等他,他又想哭了。嗚嗚嗚嗚嗚嗚,侍衛長怎么能算是姑娘啊,一個人能打二十個人的侍衛長怎么能算是柔弱姑娘啊嗚嗚嗚……
“趕緊的!”
侍衛長怒喝。
“好的侍衛長,這就來。”
這便是齊泰二王的心腹們,熟知主子脾性,看似毫無章法卻又極懂禮數。魏夫人托腮望著門外,看他們打鬧的時候覺得很羨慕。看來這齊國也并不是不講規矩,只不過因為太講溫情所以顯得和等級森嚴的地方不一樣。
日后循兒在這樣的地方長大,應該會很優秀吧?
“念兒,快進來。”
“哎喲,是誰穿得那么好看呀,原來是小念兒~”
出神間,只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悄悄走了進來,她也不往別個那里去,因見魏夫人面生,所以直奔魏夫人跟前。魏夫人先是一愣,然后溫柔地將她抱起:“哎,這是誰的孩子,怎么那么可愛呀……”
“這是我手底下侍衛長的女兒,叫念兒,兩歲大了。”東方稚朝小齊念招了招手,輕聲提醒她:“念兒,喊夫人。”
“夫、人、好~”
小齊念奶聲奶氣道。
“好聰明的姑娘。”魏夫人被她這聲稱呼逗得好開心,也許因為她初為人母,所以看到孩子都會不自覺地想起自己的骨肉,然后倍加疼惜。“小念兒今天晚上吃飽了嗎?今天是什么節日,你知不知道呀?”
小齊念溜了溜眼珠子,滿臉純真地看著她:“上元節?”
“對啦,哈哈哈哈哈。”
整個上元家宴的中心,突然轉移到了這個兩歲大的孩子身上。門外那些喝酒的也不喝了,門里正聊著天的也不聊了,大家不約而同地就往小齊念身上看,想看看這娃兒嘴里能說出什么機靈話來,想看看她那么點大,會懂多少人情世故。
“給齊爺爺問安,給夫人問安,給哥哥姐姐問安~”
小齊念雖然是被抱在懷里,可也彎著身子給眾人行禮。眾人皆是一笑,東方憲更是疼愛地一直盯著她看,笑得合不攏嘴。魏夫人也覺得她乖巧,一邊抱著她一邊回望眾人,說道:“日后循兒可就有伴了,那么聰明的小丫頭,肯定也能影響循兒。”
眾人連說是,孟槐在門外聽見倒有些緊張,湊上前來,先是躬身:“夫人,屬下這孩兒還不懂事呢,萬一和魏王殿下起了什么沖突傷到他了,屬下可擔待不起啊。”
“小孩子家家嘛,吵吵鬧鬧都不要緊的。”魏夫人莞爾。
吃完宴席,底下人火急火燎地便開始幫忙收拾桌子。有幾個小內侍上來將花燈等物一應備好,舞龍舞獅的吃飽飯也趕緊過來了,就等著王爺們一個命令,然后開始今晚的表演。東方憲親自點起了一盞花燈,走出殿門送給了冉遺和紫羅兩夫妻,寓意添丁,希望他們今年也可以有個乖巧聰明的孩子;其他侍衛捧上了筆墨紙硯,又有姑娘們送上來天燈,讓王爺們放天燈許愿。
“那么,我就寫個‘天倫之樂’。”東方憲大筆一揮,書法豪邁。
東方稚則拉著蘇許的手,二人一起寫下:家和喜樂,國泰民安。
魏夫人意料之內地寫下了祝愿小皇子健康長大,至于東方承嘛……那家伙躲躲閃閃地,也不知道在倒騰什么?
東方承安排的煙花爆竹準時點起來了,就在大家寫完愿望放天燈的時候,璀璨的煙火綻放在廣安城的上空,絢麗閃耀,光彩奪目。這大概是今夜最喜慶的時間了,煙花初起,天燈升空,舞龍隊伍魚貫而入。
鑼鼓聲,煙火聲,還有圍繞在周圍的歡呼叫好聲。
東方稚抬起頭來看煙火的時候,蘇許站在她身邊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東方稚回頭看她,她也看向東方稚,笑道:“阿稚,我說的沒錯吧。”
“嗯?”
“夫人來了廣安城之后,咱們這里反而更熱鬧了。你瞧,大家都相處得那么好呢……小呆子。”
東方稚聞言,咧嘴笑了。
她日前那縈繞心頭的憂慮感隨著今夜的煙火轉瞬即逝,像是放下了一塊大石頭,輕松了不少。“是啊,咱們廣安城真熱鬧啊,感覺重要的人都在身邊了。”
第168章 女兒情
上元節后, 日子如常。
齊國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因為兩位王爺對國事都很上心,對于政務及民生算得上是沉浸式管理。只不過,沉浸式治國有一個不太好的地方, 而覺得不好的人目前只有那么一個——那便是齊王妃蘇許。
感覺阿稚現在沉迷國事, 都不怎么理我了。
蘇許坐在院子里, 滿臉愁容。
也不是說不理不睬, 就是……蘇許嘆了一口氣, 自言自語著:“阿稚好像對某件事情沒啥興趣了?……”說出來都有些不好意思。
她很想找個人說一說這事,但身邊人幾乎都是沒伴兒的, 恐怕不能理解她的心情。就算找到了有伴的,這方面那么私密……又該如何開口呢?“唉——”阿稚這幾天都忙著處理朝堂上的事,偶爾一兩天還會和皇兄討論到三更天,認真想想,蘇許又不希望在這種時候向她發小姑娘脾氣,這樣顯得她很不懂事。
她開始明白到做王妃的難處了。
到底該讓心上人顧家還是顧國?
“孟槐。”
“哎。”
“我有事問你。”
“哎, 王妃您有何吩咐,盡管說。”
蘇許苦思冥想了半天,最后想到了雚疏孟槐這兩口子。本來她應該找雚疏問這事的, 畢竟都是女兒家方便開口;可是雚疏又不像普通的女兒家, 那么正經的一個人,大概率是會回答蘇許‘不曉得’。思來想去,她還是找了孟槐,這個滑頭小子應該能幫她想想辦法。
只不過……
蘇許的臉皮太薄了, 她支吾半天也沒憋出一個字。
孟槐守在蘇許身前, 見她支支吾吾很難為情的樣子,那是又著急又好奇。他都有些忍不住了, 蘇許再磨蹭下去太陽都落山了,這是咋了?“王妃?您這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問題啊,難不成是把老王爺的古董玩物摔壞了,沒錢賠?”
蘇許搖了搖頭,滿臉委屈。
“呃,那您……”孟槐欲言又止,試探性地說道:“您把雚疏惹毛了?”
蘇許頓了頓,忍不住抬眼看他:“孟侍衛,在你的心里,把老王爺的古董摔爛跟惹毛雚疏是同一個級別的災難嗎?”
“是的。”孟槐毫不猶豫地回答她。
“那倒不是這些事……”蘇許擺了擺手,本來想順著話題說下去的,可是剛說了個‘關于阿稚’,她又開始臉紅了。不行!她真的不知道怎么開口!她是個小姑娘欸!
“嗯?——”孟槐偏偏要一直追問她。
“你跟雚疏姐姐,咋不給小念兒添個弟弟妹妹啊?”
為了不讓自己尷尬,她只好讓孟槐尷尬了。
果不其然,孟槐聽到這問題之后就愣住了,好一會兒都沒反應過來。他說話的時候都有些舌頭打結,嘀咕道:“王妃您……您這是什么問題啊。”
“嘻嘻嘻……”看到孟槐方才的氣焰一下子滅了,蘇許就得意了起來,說道:“我這不是關心你們么?你看啊,你們也成婚那么久了,小念兒都兩歲大了欸!你們平時……就是……你們沒有打算嘛?”
他們后來也沒有生娃娃,那是不是代表他們也很少那啥?蘇許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男女成婚之后都會有孩子的,只要他們……努力一下?
“本來屬下和雚疏就是主子身邊的侍衛,能夠成親生子,已經是天大的恩賜。如今府里上下對念兒那么好,屬下想的當然是繼續為主子效力,哪里……哪里有閑心去想繼續生個孩兒啊……”孟槐羞得滿臉通紅,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只好一直撓頭,撓得頭發都亂了。
喔——
蘇許贊同地點了點頭,托腮沉思。
那他們倒是有理有據,為了顧全大局,所以不搞這些兒女私情……欸?蘇許突然反應回來,那她和阿稚不也一樣。
東方稚是為了更重要的事情忙碌,所以才不怎么顧及和她的事情,這跟孟槐雚疏的處事方式是一個道理呀,怎么換到自己身上就覺得想不通了呢?“哎——”蘇許又開始犯愁了,忙活半天,到頭來還是她蠻不講理,只顧小家不顧大國。
啊,好難哦。
蘇許愁成了苦瓜干一般的臉色,眼神空洞地望著遠處走神。
“王妃?”
孟槐喊了幾聲,蘇許都沒回應。只不過蘇許的這點小伎倆,又怎么瞞得過他們這些觀察入微的心腹?他結合蘇許方才的話一句一句地暗自分析,再細想了想最近蘇許與東方稚的相處,大概也能猜到事情的源頭出自東方稚。
這兩個主子最好應付的地方,就是她們每次愁眉不展的時候,準是因為對方。
可既然是主子的事情,又為何把問題拋到了他和雚疏身上?這必定是有關聯的,不然蘇許也不會在聽到他回答之后滿臉失落的樣子。總不可能是蘇許覺得他們不多生一個很可惜啊!
“啊!”
孟槐突然想到了什么,滿眼驚奇地看向蘇許。
蘇許瞥了瞥他,他連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先是道歉。
“咋咋呼呼的做什么。”
“王妃,屬下好像明白您在為什么事情發愁了……”如果沒有猜錯的話。
“啊?”蘇許朝他遞去一個半信半疑的眼神-
其實別說您跟主子,換做是尋常夫妻,那都是正常不過的事情。屬下和雚疏也成親那么久了,除了方才屬下跟您說我們是為了繼續替主子效力,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我們心里頭沒那個意思……哎王妃您別誤會,屬下和雚疏畢竟比您和主子年長嘛,不年輕了……-
那……你的意思是?-
主子近日來事情多,有可能是事情還沒解決,也有可能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您,怕自己承諾了好好陪您卻又做不到,所以會木訥一些……您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主子了,就她那性子,面對國家大事倒是精明,可面對您始終是個木頭嘛-
有理-
這樣吧,您不妨……試著換一種感覺對主子?-
啥意思?-
就是,平時您是什么樣的,現在您就反著來。
孟槐到底是孟槐,想的事情和角度是蘇許沒有考慮到的。
雖然他提供的點子說得非常委婉,但蘇許聰慧,又經歷過這些事,自然一點就透。而另一個提醒了蘇許的地方是:東方稚也許不是不想關心她,只是事情太忙,她怕自己關心之后又開始忙碌而忽略蘇許,才一直沒有多說,才一直維持原樣。
她的東方稚,很有可能就是孟槐說的這樣的。
于是她一整個晚上都在反復斟酌孟槐的這一段話,直到一更天時東方稚忙完事情從齊宮回來,她才慢悠悠地回過神,滿臉疼惜地望著東方稚。
“怎么坐在這兒發呆?”東方稚的樣子看起來很疲憊,但她對著蘇許還是笑容滿面的,仿佛那些疲憊都不存在。她走上前來,見蘇許只是呆呆地盯著自己,神色便有些擔心:“怎么啦,許兒,發生了什么事?”
“阿稚……”蘇許眨巴著眼睛看她,輕聲道:“最近朝堂上的事情很多嘛?”
“也就那些吧。”東方稚本來不想多說,但見蘇許的神情怪怪的,她又解釋道:“這幾天在忙著南邊冬洪澇災,百姓流離失所的事情。不過許兒放心,這些天事情都處理得差不多了,沒什么大礙。”
蘇許乖巧地點了點頭,沒有出聲。
東方稚見狀,默默地坐到了蘇許的身邊,低下頭來看她:“是不是我最近太忙了,你不開心?”
蘇許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搖頭又點頭是什么意思?”東方稚忍不住笑了,她拉起蘇許的手蹭了蹭臉,柔聲道:“是不是我惹許兒不開心啦?”
“唔——”蘇許氣鼓鼓的,有些不開心地撅起了嘴,可又沒有回答東方稚。過了一會兒,她轉過身來主動抱住了東方稚,把臉埋在東方稚的頸間,氣呼呼的樣子。
東方稚順勢攬著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她的后背。
“阿稚,我是不是不應該那么想你。”
“嗯?這是什么話。”
東方稚想低頭看她的表情,可是蘇許抱她抱得死死的,快要整個人掛在她的身上。“如果我不那么想你,那么你去忙的時候,我就不會覺得不開心了,這樣的話,你也不需要因為我不開心而自責難過……阿稚啊,我好像什么都沒幫到你,反而拖累你了。”
蘇許小聲地說著話,說到后邊竟然還有幾分哭腔,滿滿的委屈和愧疚感。東方稚也是慌了神,她連忙伸起另一只手來摸摸她的腦袋,聽到她在低聲啜泣,心里邊難受得很。“好許兒,你這是想到哪里去了?別哭……”
“我只是太想你了,想跟你在一起,聽你跟我說話,想讓你抱著我……可是你忙的時候,我不敢打擾你,你也不會跟我說你忙的事情……我好怕,怕你慢慢地就習慣這種日子,怕你慢慢地就不再在意我了。”
“哎。”東方稚嘆了一聲,笑道:“那么想我嗎?”
“嗯……”
“其實政事不需要一天去忙完,很多事情我甚至可以拖著幾天去做。可是,我就是想快些把手頭的事情做好,這樣才有更多的時間去陪你。我也想你呀,一想到處理完事情回來就能見到你,我就會很開心很開心……”
蘇許松開了她的懷抱,淚眼婆娑地看著她。
“不哭啦。”東方稚抬手,擦去了她眼角邊的眼淚。
“想阿稚。”
“知道啦。”
“想阿稚抱著。”
“知道啦。”
“想阿稚要我……”
“嗯?”
第169章 美人計
東方稚想欺身上前吻她, 可她卻躲開了,伸手抵在東方稚的唇邊。
“干嘛。”蘇許傲嬌地問著,但嘴角上揚,眼含笑意。
“你……”東方稚望著她的眼睛, 滿眼無辜:“那你不是想要么……”
“我就是說說, 又不是真的想。這些天你有理會過我想不想么?哼……”蘇許還是攔著她, 不讓她靠近自己, “就許你齊王爺想搭理我的時候就搭理我, 不許我反對你一回?”蘇許偏不應承東方稚,她也要讓這呆子嘗試一下不能如愿以償的感覺!
“啊……”
東方稚吃癟地看著她, 不知所措地撓了撓頭。
“哼!睡覺!”
蘇許才不想理她呢。
此后幾天,齊國朝堂上的事務忙碌得差不多了,東方稚也就空閑了下來。她本來想著空閑之后好好陪一陪蘇許,可是蘇許這幾天卻又跟她耍脾氣,白天還好,到夜里就總是背過身去不理會東方稚, 頂多有點小調情,總不許她再進一步。東方稚也是發愁,但她又怕蘇許是真的生氣, 不敢輕舉妄動。
莫非許兒真的動氣了, 不想理自己?
東方稚這日下朝回府的路上,還一直想著這個問題。她一時抬頭望天,一時低頭看地,走三步停兩步, 心事重重。跟在她身后的鹿蜀那是走一下停一下, 他原本正開著小差沒留意東方稚的狀態,直到自己也走走停停好幾次, 他才試探地看向東方稚。
“主子?”鹿蜀輕聲喚她,“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問題?”
“哎——無事。”
東方稚長嘆了一聲,搖了搖頭。
她又繼續往前面走了,仍舊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路上遇到跟她行禮參拜的人也沒有反應。鹿蜀看著她的背影不禁思忖:看來今天上朝又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啊,不然主子怎么那么犯愁?瞧主子這模樣,沒個三五天應該解決不來哦。哎,真是多事之秋……
晚上,東方稚自動自覺地去了書房沒回寢殿。吃了幾天閉門羹的感覺怪難受的,所以她打算到書房看看書,估摸著蘇許睡下的時辰再回去。面對蘇許的時候她總是不太聰明,一看到蘇許就整個人犯糊涂,說個話都不利索,不是辦法……或許換一個沒有蘇許的地方待上半天,她就可以想到法子解決事情。
東方稚對自己的計劃非常有信心。
“今夜我想安靜地看書,不用人在跟前伺候了,都退下吧。”書房里本來還有兩名丫鬟負責煮茶,但東方稚看到有人在眼前晃就心神不寧,不能好好想事情。她干脆屏退左右,只留下鸚兒和幾名侍衛在外房候著。
夜闌人靜,特別是冬日窩在溫暖的地方就會很放松。沒一會兒,東方稚就飲著熱茶靜下心來,她隨手翻開了桌前的一本古籍,細細閱讀。她需要從其他地方找回自己的注意力,只要恢復到平日處理政事的狀態,她就能夠理智地思考如何處理和許兒的關系。
只不過聰明一世的東方稚卻忘記了自己的毛病。
她東方稚對其他事無論多精明,可但凡扯到蘇許,那就遲鈍了啊。
窗間過馬,一更天時。
鸚兒和幾個侍衛正一起坐在外房中烤火取暖,說笑間,門外傳來幾道人聲,鸚兒便探頭去看。“王妃?”只見是蘇許帶著南七和兩個小丫鬟過來了,這么個大冷天,一個個都披風帶帽的,若不是認得身形,還真不知道是她們。
侍衛們也趕緊站起身來出門迎接。
“您怎么來了?”鸚兒趕緊從房內取來手爐遞給蘇許,見她神情淡漠,心里也跟著咯噔一下。主子今天像是特意躲避王妃,現在王妃找上門來,莫非是要吵一架?“天冷,您快到屋子里來。”
“我來看看阿稚。”蘇許身上的大氅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她輕呼一口氣,說道:“你們怎么不在她跟前伺候?”
“主子說想安靜看書,所以我們就在外邊候起了。”
“嗯……”
蘇許沉吟一記,鸚兒正想繼續勸她莫在風里站,她便又開口道:“你們都先回去吧,一個人也不要留在這兒,我進去看看她。”
“啊?”
眾人面面相覷,有點兒不明白蘇許的意思。
“回吧。”蘇許又道。
但是主子的命令就是天,他們這些做手下的,哪怕再不理解,也得聽命是從。難不成蘇許今天晚上真的要跟東方稚打一架?大家默默地回外房收拾東西,然后各自穿好外袍拿上燈籠準備回自己屋里去。蘇許還是不怎么說話,她只給了他們一個眼神。
“屬下先行告退。”
“鸚兒告退。”
“南七告退。”
“奴婢告退。”
眾人一并朝她行禮,躬著身連退幾步,便轉頭朝著外面走了。蘇許一直站在原地看他們離開,確認這周圍的確沒人之后,她才慢悠悠地靠近書房門前,站在那窗邊偷望里邊的東方稚。
“…上古莫非真的有這般奇事?聽聞西南方就有如此傳說,至今已有數百年。看來奇事不一定是虛構,只是世人見識不夠啊……”
東方稚一邊看書一邊嘀咕,坐在房里正看得入迷,對于外面的事情毫無察覺。
“木頭呆子……”蘇許低聲嗔罵。
被罵作木頭呆子的人,此刻正看著一篇西南上古奇聞異事入迷。她最近很少看故事類的書籍了,都是看策論類居多,所以今夜碰巧被她瞧見這么一篇,自然會看得不肯撒手。“啊,還有這樣的……”她看了一頁又一頁,一篇又一篇,全然不知道現在已經一更天了。
書房的門在這時候開了,東方稚也沒有留意,她以為是鸚兒送茶點來了,所以只是叫她把東西放邊上就好。來人默默地把門關上,然后便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東方稚又以為是鸚兒在收拾架子上的衣服,仍舊沒有理會。
直到對方走到自己身后,倚靠在她身上時,東方稚才回魂一般反應過來。
“王爺在看什么,看得如此入迷?”
身后的人自帶一股幽香,她伸出手來,卻露出雪白的手臂,手腕上戴著幾串精細的金玉鏈子,不是蘇許還能是誰?東方稚懵了一下,她慢慢地回頭去望,蘇許卻貼得她緊緊的,講話的氣息噴灑在東方稚頸間,惹得她心中一陣躁動。
“許兒,你……你怎么來了?”
“王爺入夜也不肯回房,臣妾特來看看是誰絆住了王爺的腳。”
東方稚雖然看不到蘇許此刻的裝扮,可是從身體上的接觸,她感覺得到蘇許的衣著非常單薄。那種肌膚相親的滋味,甚至能穿過幾層布料提醒她,蘇許身上僅僅一件單衣……
“啊,哪有不肯回房……”東方稚一邊感覺著一邊自己想象,回答蘇許時不自禁便開始結巴,喉間發緊,心不在焉。她想回過身去,可蘇許偏要賴在她身后不肯動,偏要整個人靠著她,讓她焦躁不安,心猿意馬。
“是嘛?可是臣妾進來那么久,王爺都沒有抬頭看臣妾一眼。王爺~您是不是對著這些書啊畫啊久了,對臣妾沒有半分興趣了?”
蘇許的討好,東方稚從來就招架不住,更何況是這樣的撒嬌口氣。她覺得自己就好像是什么美人坐懷中而不亂的君子,要接受考驗,面對女色要矜持。可她這個君子從一開始就大亂了,她腦子里再沒半點清明,此時此刻,她想的只有一件事情。
“王爺,您打算看到什么時辰?”
“今夜,您不陪臣妾了么?”
“王爺……”
東方稚隨手便將那本奇聞異事扔到一邊,她反身將蘇許一扣,直接把她摁倒在墊子上。這會兒,東方稚才看到蘇許今夜是做了什么準備工夫而來。
一件寬大的單衣松松垮垮地系在身上,頭上與身上都沒半點掛飾,甚至發髻也沒綁,剛才被東方稚這么一拉扯,那簪子直接就掉了,一頭長發直接散開。東方稚將她上下打量了幾眼,一雙眼睛直在那單衣之下隱約的景色里來回,呼吸聲都變得有些急促。
“怎么,就只穿了一件衣服?”
東方稚抬眼看她,問得意味深長。
“臣妾想著王爺這幾日體熱,若是衣服穿多了,豈不是不自在?”蘇許溜了溜眼珠子,看向東方稚時故意咬唇笑,媚眼如絲。
東方稚便在這一瞬間失了理智,再無君子之舉。
總感覺今夜和以往很不一樣。
是太久沒有嘗試過的緣故嗎?好像也沒有很久,只不過是近七天……也蠻久的。可是今天晚上的蘇許跟之前真的是完全不一樣,這個平日里講兩句情話就會臉紅的小丫頭,主動起來怎么變了一個人似的……
“嗯、我嗯啊……阿稚……”
“怎么又喊回阿稚了,方才這王爺不是喊得很順口么?”
“臣妾……嗯……”
蓄意對堂堂齊王爺使壞,可是會受到懲罰的。
這會兒,被懲戒的人已經說不出半句流利的句子,她只能緊緊地抓住東方稚的手,一下又一下地用身體表達自己懺悔的心意。
看來提前屏退左右,是應該的。
第170章 小騙子
三更過半, 東方稚起身穿戴,熄了書房里的燈火。
她將來時的外袍披在身上,然后又把蘇許的大氅拿來,細心地替她系好。待蘇許軟綿綿地倚在她懷里時, 她便將蘇許打橫抱起, 寬大的外袍將蘇許也一并包裹, 不露一點空隙。“回寢殿去吧。”東方稚柔聲說道。
“嗯…”
蘇許的應答聲細如蚊吶, 不仔細聽還真是聽不到。
“那許兒可就要抱緊了。”
東方稚輕聲笑著, 想以此打趣她。不同于先前蘇許剛來書房時候的情形,那時候的蘇許顯得膽大得多, 還妄圖反將東方稚一軍;可雙方經過戰術交流之后,敗下陣來的始終是蘇許。她疲憊極了,來時的火焰早被撲滅,為了不想明天早上在書房里狼狽洗漱,她只能躲在東方稚的懷里,讓她將自己抱回去。
書房門甫一打開, 一陣寒意便撲面而來,那深夜里的冷風像是無家可歸的毛孩子,此時正頑皮地往她們大氅里鉆。東方稚也被這風吹得瞇了瞇眼, 可她還是抱緊了懷里的人, 朝著寢殿方向邁開步去。
“你這是從哪里學來的法子,大冷天,竟然也敢穿著這么幾件衣服出門?”回寢殿的路上,東方稚板起臉來對蘇許說了這么一句話。光是想一想她做了這樣的事情, 東方稚就覺得心里不痛快。大氅里頭, 是單衣欸!
單衣欸!
這么個冷天,若是因為穿得不暖和感染風寒, 那可是鬧著玩的?而且,又是這么個扮相,若是……若……“唉。”東方稚自己都不敢往下想,她就是不想蘇許被別人偷窺到那么一點點春色,一絲絲一毫毫都不可以。
蘇許是她的,從里到外,無論身心,都是!
“因為想見你,想告訴你我還是好喜歡好喜歡你……”蘇許小聲地回答,躲在東方稚的懷里蹭著,怕她生氣。她何嘗不知自己這樣的舉動有風險,而且從禮教來說,蘇許這樣做的確不適合…可是阿稚好蠢,如果蘇許不逼她一把,阿稚恐怕這幾天都往書房里跑,借看書之名,躲蘇許為實。
東方稚還是沒有說話,她只是慢悠悠地抱著蘇許走。
“阿稚…”
蘇許抬起臉來看她,緊緊地攥著她的衣袍,心中忐忑。
“回殿里再收拾你。”
齊王爺冷酷得很。
次日一早,東方稚特意讓鸚兒帶人到書房收拾了一番,可是收拾了之后,東方稚走進書房還是覺得有些不自在,比如她想拿本書,腦子里卻情不自禁地開始想象那夜的瘋狂,然后她便會原地走神,像是上了癮似的,一遍又一遍回憶蘇許的行為。
啊,以后可怎么在書房安安靜靜地看書啊?
齊王爺苦惱得直撓頭,最后只好放棄了在書房看書的想法,一連好幾天,書房的門都沒有再打開過。哪怕后來泰王爺東方承想來書房借書,東方稚也羞紅了臉把他趕出門去,像是被人看到了自己的什么寶貝一般。
“你這丫頭,書房里藏了金子還是美人啊?”東方承埋怨道。
“哎呀皇兄,反正你別進去!”東方稚急得直跺腳。
唯有始作俑者蘇許知道了這件事,聽一次笑一次。
“還有啊,稚兒最近都不知道搞什么的,護著書房像護寶貝一樣,門口都不讓我進去!”一次夜間他們幾個和老王爺一起用膳,東方承又提起了這件事。
“皇兄!!”
小齊王爺急得站起身來,那模樣,的確像是藏了什么大秘密一樣。
“皇叔父您看您看,稚兒這個反應是不是非常尋常?”東方承非要哪壺不開提哪壺,誰讓東方稚躲躲閃閃地不告訴他內情?“許兒,你可要小心一些,說不定稚兒在書房里——”他本想說說不定東方稚在書房里金屋藏嬌,可是老王爺在場,他下意識將后半句話咽了回去。
東方憲瞥了他一眼,漫不經心道:“說不定稚兒在書房里藏了小美人。”
呀,怎么父王也這般胡鬧!
“父王!!!您、您怎么這樣說呢……”
東方稚真是百口莫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很哈哈哈哈哈……”
但是調侃她的皇兄以及父王并不覺得自己過分,甚至哈哈哈地大笑了起來。東方稚有點小委屈,她可憐巴巴地看向蘇許,可是蘇許也跟著他們一起笑。
啊,你們真的好過分。
齊王爺委屈巴巴。
“阿稚?”
“……”
“阿稚~~”
“……”
“阿~~稚~~~”
“……”
……
吃完晚膳回去的路上,齊王爺還是氣呼呼地不肯說話,那小表情可是委屈極了,任憑蘇許怎么喊她,她都不肯回過頭來望蘇許一眼。鸚兒和南七跟在后頭偷笑,因為她們也是‘書房事件’的知情人,所以對于今天晚上東方承及老王爺的打趣也覺滑稽。
“你們兩個,怎么還在笑,還笑得那么大聲…”蘇許忍不住回過身來小聲提醒她們,“小心王爺待會兒發脾氣,可有你們好果子吃的。”
“不笑不笑,我們才沒有笑王爺呢。”南七擺手解釋著,可是說到‘王爺’二字,她又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鸚兒連忙捂著她的嘴。
“真的是……”
氣呼呼自己一個人走在前頭的東方稚,此刻已經回到寢殿了,并且在進門的時候重重地把門帶上,砰地一聲。她們跟在后頭,見這么一個動靜,下意識便對視一眼,不再嬉笑。
鸚兒會意地拉住了南七,然后扯著她一起躬身行禮,說道:“那主子和王妃早些歇息,我們就先退下了。”南七還想繼續跟進去伺候,奈何鸚兒遞過來的眼刀太過鋒利,遲鈍的家伙這時候才反應回來,連聲說是。
齊王爺生氣了,當然是需要齊王妃去哄的。
而這兩位主子哄人的把戲,最后都逃不過一個……情字。
后面會發生的事情不言而喻,鸚兒當然要識趣地拉上其他人離開現場,不然待會兒發生了什么事情鬧得大家臉紅耳赤,回頭跟東方稚說起,這小主子又要急得直跺腳說:你們怎么整天說這些不正經的。
蘇許深吸一口氣,緩緩推開了寢殿的門。
沒在前廳坐著,沒有看書也沒有喝茶,遠遠望去內殿方向,門前那掛外袍衣物的架子上也沒東西。嗯?方才不是親眼看著東方稚走進來的么,這人還能憑空消失不成?蘇許小心地將殿門關上,走近看時,卻見內殿的門是半掩的。
她透過門縫往里邊看,只見那人正垂頭喪氣地打橫趴在床鋪上,一雙腳高高晾起,靴子都沒脫。
“回到殿里,衣服也不換,鞋子也不脫,齊王爺真是受了好大的委屈哦——”蘇許走進內殿調侃她,見她仍舊不吱聲,便又道:“嗯?”
“嗯——”
這人把頭埋在被子里,悶里悶氣地應她。
“皇兄和父王只是說笑嘛,誰讓你一提起書房…動靜就那么大……”
“欸——”東方稚聽見這話倒是來了反應,她翻過身來,又氣又急地望著蘇許,出言反駁:“你還好意思說我哦,這明明不是我的問題嘛,怎么光讓我一個人受這委屈……”
“那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把這件事跟他們說清楚?說是我大半夜地跑去書房找你,然后誘惑你不能安靜看書,后來我們就在書房——”
“不要!”東方稚瞪著她,“我怎么可能跟他們說這件事。”
“那你想怎么樣嘛…”蘇許見她心情緩和下來了,便趁機耍起了自己的小心思,也裝得委屈起來,嘀咕道:“這件事不能讓他們知道,可是他們不知道就會來調侃你,你被調侃了就覺得委屈覺得生氣……那我要怎么辦嘛……”
“呃,這…”
“所以事情的源頭在我,都是我的錯對不對…”
“啊,沒有啦…”
東方稚被她這話繞得暈頭轉向,一時之間自己也捋不清前因后果。隨著蘇許的語氣越來越委屈,她也顧不上自己生氣了,條件反射地站起身來拉著蘇許,神色緊張地看蘇許反應。“許兒,我不是說這件事怪你…就是、就、我也沒有真的生氣啦…許兒……”
蘇許眼角帶淚,實際上心里卻在偷笑。
這一招對付東方稚永遠都那么好使,就像以前在家里那樣,蘇許只要擠出了那么一丁點眼淚做個委屈的表情,無論蘇遠邦還是東方稚都會棄械投降,反過來哄她。對付蘇遠邦的時候,蘇許肯定繼續哭鬧,纏著他給自己買好吃的好玩的;可是面對東方稚,她看到這木頭呆子的討好模樣同樣招架不住,所以她沒有繼續裝委屈,她見東方稚氣消了,自己便露出嬉笑的神情看她,輕道:
“我也沒有真的委屈。”
“又騙我?”
東方稚回過神來,一改剛剛的受氣模樣,反手一把將她拉入懷中,低眉看她。
“只能說我是阿稚的軟肋,這一招不管用上多少遍,你,都,會,上,當。”蘇許勾唇笑,明知東方稚受不住撩撥,她還是要刺激東方稚。
第171章 八郡主
這是東方稚與東方承在齊國當政的第三個年頭。
這幾年里, 這兄妹二人也算是什么事都遇了一遍,好事,壞事,利國利民的, 擾亂太平的……幾年時間, 東方稚與東方承一直互幫互助共同成長, 如今處理國家大事也成熟許多, 不再像以前剛上任時手足無措。但是今日, 朝堂上倒是又來了一樁新鮮事,讓座上的兩位王爺不淡定了一把。
“盛國人?”
“是。”
王位上的東方承聞言, 下意識便看向自己身邊的東方稚。
今日朝堂上,他們正將先前南邊州府冬洪的事處理完,本以為再循例聽幾件國中政務就能下朝回去歇息,誰知這會兒,門外一名玄武軍卻跑了進來,說是有使臣來見。
而且, 是盛國來的特遣使臣,據說已經向京都城那邊上奏過折子,如今來了齊國廣安城, 一來想感受下齊國風土人情, 二來是想交流一下邊防排兵的軍事策略。這是皇帝特許的,因為盛國地處西南,如今附屬大永,算得上是大永西南的邊界, 雖然眼下并無戰事, 可為了危急時可以更好地抵御外族入侵,他們就需要一改以前的排兵布陣之法, 學習最新的有效策略。
大永國土上,有這樣經驗的封地便是燕國,魏國,齊國。
東南部沿海自帶屏障,西部天險之地御敵之策不同,故只有北部的排兵能給盛國一些建議。不過……
“魏王年幼不在其位,他們不找魏國可以理解。可是,燕國和齊國對比,必定是燕國更有御敵經驗,畢竟他們才是北部疆土的第一道門,實打實地和外族干過架啊……咱們齊國雖是北疆,可是這盛國點名而來,莫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另有所圖?”
下朝之后,東方稚憂心忡忡,向東方承說出了自己心中的苦惱。
“不曉得,反正我看到盛國人就覺得渾身不自在。”東方承作怪地抖了抖身子,滿臉嫌棄,“這盛國人也是古怪,之前也是說來感受風土人情,最后——嗐。”最后那盛太子不就是被東方稚使計那啥了么,怎么,這家人還想再來一遍吶?不知死活喲。
東方稚輕嘆一口氣,搖了搖頭。
反正盛國這群當政的一天不下臺,他們就一天也不能松懈,哪怕他們如今俯首稱臣,可是狼子野心……誰也說不準。
“王爺,這是盛國特遣使臣遞上來的名帖。”
“嗯,下去吧。”
東方承接過名帖,漫不經心地翻開查閱里面的內容。
“奉大永天子詔,盛國特遣臣使。”
這是名帖上寫的頭銜,底下除了蓋印了大永帝璽盛國國璽外,還有這位特遣使臣的私章。
“梁宛。”
非常醒目的字眼。
東方稚自知道了盛國使臣的身份之后,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東方承也是見了名字的時候瞬間會意,好一會兒都不知道該跟東方稚說啥,最后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輕聲說了一句:看來這一次,對方是為了你而來了。
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東方稚心中煩躁得很,她甚至想稱病推辭見面,可是這使臣明顯就是想到了她會逃避,才特地先去了一趟京都城,讓皇帝給了特許之令。東方稚可以對盛國人擺臉色,可是她不想忤逆皇伯父的旨意。
所以第二天會見這位盛國特遣使臣的時候,東方稚還是來了,只不過但凡是接觸過東方稚的人都能感覺出來,這位齊王爺今天心情極其不佳。
“隨我同行的田將軍是負責了解軍陣的主帥,二位王爺若是方便,派人跟他交接便好。我只是代表父王而來的,對于軍中事務不太了解,就不參與了。”見面時,這人倒是非常客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久沒見她成長了,總之,和以前在廣安城相見時兩個模樣。
東方稚沒有答話,只是扭過頭去看其他。
“喔,好的,我會派人跟田將軍交涉,到時候如果還有什么問題,盡管說便是。”東方承表現得非常大方客氣,那燦爛的笑容,真是一點兒也對照不出他昨天對盛國人嫌棄的樣子。
梁宛回以微笑,便沒有再說話。
一時之間,場面有那么一點點尷尬。
與蘇許成婚之時,東方稚曾向孟槐下了死命令,從此以后她不想看到這個人,甚至齊國境內都不許她踏入。可是今天,這人卻拿著皇帝的旨意,堂而皇之地進了廣安城,更是進了齊宮,與她面對面坐下。哎——
世事真是不如人愿。
“八郡主舊地重游,不知道這一次來廣安城,有什么感覺呢?”東方承見她不出聲,便主動出擊打開話題。畢竟再怎么討厭這群人,這群人也還是客,何況他們不知道這群人的來意,套套近乎看看能不能套點話也好。
梁宛側臉看他,輕聲笑了。
“齊國國都向來都是一個好地方,之前來的時候玩得不夠盡興,一直覺得蠻可惜……”說著,她又抬眼看了一下東方稚,意有所指道:“這一次我倒是想好好地看一看廣安風景,卻不知主人家歡不歡迎了。”
東方承訕笑,知道她這句話是在講東方稚。
只不過這小丫頭先前跑來廣安城一無禮貌二無規矩,再加上她看東方稚的眼神好生奇怪,若真是看中了東方稚,還不知道會生出多少事端。東方承覺得自己現在年紀大了,已經管不住年輕人的事情了……他可不想看到東方稚被蘇許暴打這種場面。
東方稚聽了她這句話先是沉默,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話:“八郡主是皇上特許的使臣,小王作為皇上的臣子,自然會滿足八郡主你的要求。”換言之,就是你現在有皇帝撐腰,我奈何不了你,就算我不歡迎我也得笑臉對你。
梁宛笑了笑,嘆道:“若真是如此,那我就先多謝齊王爺了。”
“八郡主客氣。”
其實換了素日,哪怕皇帝特派,他們也不必要委屈了自己去畢恭畢敬,使臣名帖上沒有說要怎樣優待,都是很尋常的介紹而已。只不過,今日見面之前東方承特意給東方稚提醒,他說現今皇上有意將盛國的附屬國身份改為大永的一個州府,雖大永有足夠的兵力可以壓制盛國,但動用武力始終是下策,打仗對于收攏民心也有阻滯。皇上不想起干戈,他希望盛國可以甘心稱臣,兩方都不用死傷一兵一卒。所以,對于盛國求邊防布局,皇上答應得很爽快,對于梁宛指名道姓要去齊國,皇上也沒有阻攔,先禮后兵,皇上這是在對盛國講禮數。
東方承特意提醒她,為了顧全大永拓展疆土的大業,若無特殊狀況,她東方稚不能意氣用事。
頭疼。
東方稚別無選擇,只能對梁宛虛與委蛇。
盛國八郡主梁宛,是盛國君主的嫡女,也是盛國眾多郡主之中最得寵的一個,先前任為盛國世子的六子梁寅正是她的兄長。梁宛今年應該也就十六歲,模樣不錯,聽聞有不少王孫貴族到盛國提親想娶她為妻,但梁克眼光高,一一拒絕了。
好久之前在京都城,東方稚就和兩位皇兄討論過這個問題。那梁克先是把女兒梁寧嫁給大永將軍之子,后來又想給六子梁寅和東方稚拉紅線,種種跡象來看,他梁克是非常想和大永攀關系。如今受寵的女兒待字閨中,縱觀中原大地,有這樣實力與才華的人能有多少?不用想,中獎的人不是太子東方順,那肯定就是泰王東方承了。
“說不定人家是想嫁給你呢,齊王爺。”東方承還取笑她。
說是這么說,但以梁克的角度來看,他是不會把女兒嫁給東方稚的。因為東方稚是女子,如今為王雖然手握兵權,可是來日無后,這堂堂齊王的王位不過是轉瞬即逝的事情,權力根本不能延續,有何攀附的必要?所以東方稚不怕。
再說,就算他們盛國人想嫁,也得看東方稚肯不肯娶。
“在宛兒的印象中,齊王一直是一個彬彬有禮且溫柔的人。還記得第一次見齊王時,齊王還替宛兒開脫,言語雖不熱情,可是待人之心卻善良至極。”
東方稚陪梁宛出了齊宮,到廣安城的城郊散心。路上,梁宛提起了她第一次來廣安城時的事情,東方稚安靜地聽著,只點頭回應,禮貌一笑。
梁宛回過身來看她,東方稚迎面對上她的眼神,下意識便躲開了。
“齊王爺何以這般?”
“八郡主,小王的待客之道有何問題呢?”
梁宛頓了頓,輕道:“沒有問題。”
見她神色低落,東方稚也有點過意不去。不過她也只是一時的惻隱之心,心里最強烈的想法依舊是想快些逃離這個客套的應酬,她可不想蘇許起疑心,回頭解釋不清就完了。就在她們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逛上小半天后,梁宛又停下了腳步,她神色凝重,說想求東方稚幫個忙。
“八郡主有何難題?小王若是能幫得上,必定會幫。”
“或者說是交易而不是幫忙,但宛兒現在還未擁有能與齊王交易的籌碼。”
東方稚蹙眉,道:“什么意思?”
“想求齊王幫宛兒恢復自由身,做一個普通老百姓。”梁宛語氣平淡,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長吁一口氣,目光落在了遠處的云霞之上,眼神縹緲:“宛兒不想生在王侯之家,可是沒有辦法脫離其中。齊王是可靠的人,所以宛兒想與齊王交易,來日,宛兒若是有了值得齊王出手相助的籌碼,還希望齊王可以答應請求。”
東方稚細細品味她這句話的意思,思忖許久,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宛兒的意思是,如果有的話。”梁宛看向她,又說了最后一句:“如果沒有這樣的機會,齊王就當宛兒什么都沒有說過。”
第172章 數年事
“你答應她了?”
“嗯……皇兄覺得不妥?”
“也不是, 只是覺得莫名其妙。”
回到府中,東方稚便將今日所發生之事向東方承言明。東方承倒沒有責怪她貿然答應請求,只是對梁宛的這個意圖猜不透。
“如果她是梁寧,我可以理解她為什么想這樣做。可她是梁克最疼愛的女兒, 是什么會讓她那么討厭自己的身份?罷了罷了, 也許是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 咱們不是梁家人, 體會不到吧……”東方承笑笑, 不復多言。
東方稚點頭稱是,同樣看不穿梁宛的心思。
不過既然這個交易已經答應了, 那就等著她以后拿籌碼來跟東方稚換吧。將梁宛帶出王侯之家其實不算難事,只要謹慎安排,肯定比梁宛獨自行事要來得穩妥;這交易的籌碼是什么,她們也沒有明說,但梁宛是個聰明人,必定不會讓東方稚覺得吃虧的。
過了幾日, 齊國的邊防排兵之法已經跟盛國人交流得差不多了,主要公務辦完,梁宛也識相地提出自己該走了。作為主人家, 同樣作為這秘密交易的伙伴, 東方稚特意送了她一程,而且是真心實意祝她事情順利的。
不知道為何,總覺得這梁宛好像經歷了什么事情,所以像變了個人。如今她對東方稚有禮, 冤家宜解不宜結, 東方稚也樂意交這個朋友。
“希望下次再見到齊王的時候,有一個不錯的天氣。”
梁宛這句子話中有話另有所指, 東方稚會意,沒有戳破。
“我也希望如此。”東方稚拱手作揖,“那么,祝郡主回國順利,一路平安。”
“嗯,齊王不必再送,請留步。”
上一次盛國的車馬出城,東方稚的心里帶著幾分戾恨。可這一次眼看著同樣一支車隊離開廣安城時,她心里五味雜陳,總有一種道不明的傷感。身旁的雚疏陪她在風里站了許久,直到夕陽西下,東方稚的影子被日頭拉長,雚疏才走上前來勸她回去。
“雚疏。”
“屬下在。”
“你說,我總是這般與人共情,是好事還是壞事?”
雚疏一怔,抬起頭來看她。但她只是遠遠地望著盛國車隊離開的方向,臉色平靜,沒有半點表情。雚疏一下子便明白了,小主子這是又陷入了別人的情緒之中無法抽離,把心事藏得死死的,若是不得開解,怕是要自己胡思亂想很久。
“主子,您還有老王爺,還有王妃,還有我們。”
雚疏也沒有直接回答她,因為她知道即便自己回答了,東方稚也不一定聽得進去。所以她只是提了其他人的名字,希望東方稚聽到自己重要的人名字時,腦子里的想法會清晰起來。
果然,東方稚聽到這話轉了一下眼珠子,人也像回魂一般舒展了一下手腳。她長嘆一口氣,笑道:“日后若是沒有你在身邊,我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走吧,我們回府。”
“是。”
齊王的車隊收拾整頓,往廣安城里回去。
兩道方向截然相反的車軌在沙地上交錯,一陣風過,又被全數吹散。
—
德昌二十九年九月,盛國八郡主梁宛嫁高栗國世子王永為妻,兩國聯姻跨越南北,特邀大永使臣為主婚見證。據說這是八郡主自己的主意,初時盛國君主梁克曾極力反對,但拗不過女兒,便只好作罷。消息傳到齊國,東方稚與東方承二人循例備上賀禮,二人相視而無言,不知該作何評價。
德昌三十一年,大永皇帝東方宏身體抱恙,已極少上朝處理政務,監國任務落在了太子東方順的頭上。太子東方順監國后,處理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將盛國收為州府之事。彼時,盛國兵力早已大不如前,加上幾年間大永軍隊的駐軍和兩地百姓流動,東方順不費一兵一卒,便順利將其國土納入大永版圖。此后,盛國改為大永盛州,設立郡王府,賜封梁克為盛郡王,下設州府官務,大永徹底接管盛國內政。
春去秋來,眨眼間便過去了數年。
慶幸這數年間國泰民安,大永以守為進,已然成為中原大地一方強國。大永王朝名震天下,萬國來賀,四海升平。
德昌三十二年末,這一年的冬季似乎比往年冷上許多。
就連位于東南部氣候宜人的京都城尚且滿城冰封,那遠在疆北的齊國便更飽受寒冬之苦。近日上朝,大臣們都被冷風凍得直哆嗦,哪怕他們身著棉衣殿內點上火爐,也像是毫不奏效。事情議畢,東方稚見眾臣冷得沒點精神,便擺手打發眾人退朝,明天干脆也別來了,后日穿厚些再上朝議事。
剛下朝離開主殿,東方承就忍不住伸起懶腰打了個呵欠。
“皇兄,您注意一下自己形象,您是堂堂泰王爺。”東方稚看不過眼,可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傳染,她自己也想打呵欠,只不過強忍住了。
“這么個冷天,要不是最近國中事多,我都不想上朝。”東方承一臉無奈地搖頭,望著殿外的雪景出神,嘆道:“太冷了,這么個冷天,也不知道父皇的病情如何了。”
皇帝東方宏染病,已有兩年光景。這兩年里,大永國事都由太子操持,平日里書信往來,太子都是說皇帝無恙,可是為人子,他東方承又怎么會不擔心呢。何況今年冬天那么冷,想到這事,他心里就不太踏實。
東方稚也是一聲輕嘆,不知道如何安慰。
“哎,想那么多也沒用,反正也快過年了,咱們到時候就早點出發,去看看他吧。”東方承收回愁容,回過身來朝東方稚說道:“稚兒待會兒要往哪里去?”
“能去哪兒呢,這個時間自然是要去看看循弟功課的。”東方稚繼續朝前走了,邊走邊說道:“皇兄要一起么?”
“唔,我前兩天處理公文沒得空都沒去過,今天我就陪你一起去吧,免得那小子說我不惦記他。”
兄妹二人皆是笑了。
這時候的魏王東方循,已經快滿五歲了。
小家伙很機靈,也很聽話,打從懂事起,東方稚與東方承二人便經常往華昶宮跑,或是陪東方循玩耍,或是給東方循講故事,身體力行地教會他素日禮儀與處世之道。雖然東方循還小,但適當的教習還是要有的。待他四歲時,東方承便做主替他找了教書先生,從基礎的書籍教起,等他明白了一些道理,再開始講治國之策。
東方稚是這五年里除了魏夫人以外陪伴東方循最多的人,許是怕自己教不好他吧,所以東方稚很上心,任何關于東方循的事情她都會親自處理。也正是因此,東方循打小便和這個皇姐親近,一看到東方稚,就姐姐姐姐地叫喚。
“姐姐!”
那二人來到齊宮書房時,東方循剛下課。這小家伙從一刻鐘前便開始朝著門外東張西望,雖然不懂何為時辰,但他記得這會兒就是東方稚來看他上課的時間點,所以早已做好準備。不出所料,夫子這邊剛說完今日課文,皇姐就來了。
“下官參見二位王爺。”
“先生免禮。”
東方稚迎了上去,特意在東方循跟前停住腳,等他站在她和東方承面前端正地拱手行完禮,才欣慰地點頭一笑。“循弟今日功課學習得如何?昨日先生留給你的作業可都完成了?”
“循兒做完了,只是沒有全寫對,有兩個地方寫錯了。”東方循仰著小臉看她,說到自己寫錯的時候,還心虛地看了一眼夫子。
夫子朗聲笑了,習慣性地捋著胡子,說道:“魏王殿下的功課雖然有寫錯的地方,但這是新教的篇章,殿下短短幾日便能理解大半,已經難得。”
“喔?”旁邊的東方承聞言,故作驚訝神色。他看向東方循,溫柔地摸了一下他的頭,出言夸贊:“舊時我學習新文,交功課總是會錯個一大半,循弟現在只錯兩個地方,比我強。”
東方循聽得眼睛亮了起來,雀躍道:“真的嗎,循兒比皇兄小時候厲害?”
“厲害。”東方承點點頭,但又故作沉思地說道:“只不過,太子哥哥當時學習功課,無論是舊學還是新文,從來沒有出錯。循弟,勝不驕,敗不餒,如今你雖然比我小時候強,可比你強的大有人在,切不能對自己松懈,知道么?”
“循兒知道。”東方循恭敬地朝他行禮,那乖巧模樣,著實可愛。
東方稚的目光則是一直落在東方循身上,見他說話伶俐且愿意聽講,那感覺竟然有些自豪。小孩子真是長得太快了,明明東方循縮在襁褓里嚎啕大哭的畫面還記憶猶新,怎么一轉眼,這小娃娃就長高了,還學會了那么多東西?
“姐姐。”
夫子離開之后,東方循便小心翼翼地拉著東方稚的衣角說話。
“怎么了?”
“你之前跟循兒說,如果循兒能好好做功課便帶循兒玩,算不算數呀?”小家伙眼巴巴地瞅著她,那頭仰得,發冠都快往后掉了。
東方稚笑了,拍了拍他紅撲撲的臉蛋。
“當然算數。”
第173章 催婚記
他們對魏王東方循的管教嚴格, 雖然教導功課的時候樣子溫柔,但很少放任他出門玩耍。起碼在他開筆上學后,出門玩這件事就變成了難得的獎勵。
東方稚與東方承二人都并未覺得心疼,畢竟他們小時候也是這樣過來的。
“回宮里去吧, 午膳后和你母妃一同過來, 下午帶你玩會兒?”東方稚微躬著身, 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瓜。
“是!循兒明白。”
小東方循開心得行禮的時候還是笑嘻嘻的, 拜別東方稚與東方承后, 回華昶宮的路上都是一蹦一跳地走。東方承也望著他遠去的模樣笑了,看到自己弟弟這般活潑可愛, 方才的愁悶心緒也消散不少。“感覺循弟一天比一天不一樣,每天都有新變化呢。我從未試過照顧弟弟妹妹的感覺,也是第一次面對一個比我小那么多的孩子…”
東方稚看了看那蹦跳的小人,又看了看他,說道:“孩子嘛,長得很快的。這幾年他長大了, 咱們也變老了不是?子霽記得皇兄應該……而立之年了?天吶,而立卻還未娶王妃的泰王爺哦,嘖嘖嘖……”東方稚說著, 一邊搖頭一邊負手往門外走。
“欸?”東方承反應過來, 立即大聲叫嚷道:“我才不老!”
齊王府。
東方稚還是如往常的時辰回到府中,正好趕上了午膳的時候。泰王爺也屁顛屁顛地跟了過來,因聽聞最近齊王府來了新的廚子,廚子是川蜀人, 東方承不怎么吃過辣口的菜肴, 硬是要嘗嘗。
“皇兄可得小心了,廚子做的菜極辣, 小心□□開花~”用膳前,蘇許好心提醒。
“欸欸欸,這是什么話,什么叫□□開花?一點兒也不雅。”東方承嫌棄地看了她一眼,但蘇許只是做了個鬼臉回應,輕哼一聲。
記得上次也是這般,東方承想嘗試一些其他口味的菜式,于是招了幾個新廚子回泰王府。其中有一個廚子是湘楚人,那邊的人也愛吃辣,東方承興致大發讓他做了大半張桌子的菜,吃的時候不亦樂乎,過后卻……
兩天兩夜往茅房跑,痛苦不堪。
可見,蘇許這個溫馨提示可是非常貼心的。
“許兒你也不用勸他,反正他自己試過之后就會明白的。”東方稚笑了笑,接過丫鬟遞上來擦手的熱毛巾,仔細地清潔手上的墨跡。擦拭過后,她抖了抖衣袖,正襟坐直看向自己對面的東方承,說道:“皇兄午膳后可有事情忙碌?”
“可是想讓我陪循弟玩耍?”東方承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
東方稚點了點頭。
“午膳后我要先往禮部走一趟,要找禮部尚書問一問過年回京的事情。你也知道,之前京中無事我們沒怎么回去,去年循弟病了,回京的事又被耽擱。今年循弟身子好多了,父皇病情也不理想,咱們這次回去還得多帶些東西……”提及此事,席上的人都沉默了,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東方承尷尬一笑,連忙打圓場:“吩咐好了之后我就過來,說好了要陪循弟騎射的。”
老王爺東方憲聽他提起皇帝,心里面也不是滋味。他也是往鬼門關走過一遭的人,雖不知皇帝如今被什么病情折磨,但那同胞之情血肉之痛,他時時有所感應。蘇許走上前來替他準備用膳的東西,他也有些走神,喊了兩聲都沒反應。
“父王,您別擔心,皇上乃天子,會受眷顧的。”蘇許見他這般,自己心里也覺難受。這幾年間東方稚忙碌政事,她便是照顧東方憲在他跟前盡孝的人。她也有父母兄長,家里還有爺爺,嫁到齊國之后與家人分離,向東方憲盡孝就像是對自己家人盡孝一般,所以她早就當東方憲是自己的父親,事事問候,事事上心。今天東方憲難得精神,誰知東方承一句話又將他打回原形,這可讓蘇許愁壞了。
阿稚,你看看皇兄把父王嚇成什么樣了。
蘇許向東方稚投去一個求救的眼神,東方稚會意,桌下當即伸了東方承一腳,力道極狠。
“嗷——”東方承吃疼地叫著,見東方稚與蘇許沖自己瘋狂眨眼,也趕緊干咳幾下裝作無事發生。“啊,是啊皇叔父!子忠前兩天有收到太子哥哥的書信,他說父皇的病挺穩定的,最近還時常到御花園走動呢。您別擔心,父皇吉人天相,不過是小小毛病——”
幾個晚輩異口同聲地勸說了起來,因為怕東方憲過于憂慮而舉了各種皇帝身體康健的例子。東方憲領情了,最后只得苦澀一笑,說自己相信皇帝會逢兇化吉。
但其實吧,皇帝為了大永江山操勞那么多年,其勞累比之處理齊國要難上許多。東方憲雖然擔心他,希望他渡過這一關,可是他心里也比任何人都明白,為國憂慮幾十年的人如今臥病在床數年,能痊愈的幾率真的非常小。
古往今來有多少在高位者,就是死于勞疾,怪不得誰,這都是命。
“對了皇兄,”東方稚忽然想起來一事,說道:“咱們回京恐怕得多準備一些孩童用的東西作禮物。”
“喔?喔——”東方承點了點頭。
東方循快五歲了,那么太子殿下的兒子東方昱也五歲多了。還有的便是蘇許之兄長蘇遠邦,他的妻子也給他生了個兒子,今年應該四歲大?哎,怎么晃眼間身邊的人都當爹當娘了?他這泰王爺倒還是孑然一身,也怪不得東方稚取笑他。
“兄長給孩兒取名叫什么來著?”東方稚喚蘇遠邦為兄長,主要是為了區分他和兩位皇子。
蘇許皺眉,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廉明,蘇廉明。”
“廉明……蠻好。”東方稚點頭稱贊,忽然覺得蘇家人對于名諱還挺有自己的講究。蘇相為大永嘔心瀝血,衛夫定國,志守遠邦,而今重孫出世,又取名廉明。這一家子,光是聽名字就覺得是英雄巾幗之族。
“那日后蘇大人的孩兒豈不是字號清正?清正廉明嘛,正好。”東方承笑了。
“據哥哥的意思,似乎是這樣。”沒想到東方承隨口一說倒說對了。蘇許趁機看向他,又看了一眼老王爺,二人打著眼色傳意。東方憲看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便來了一招順水推舟,道:“話說子忠打算什么時候立個王妃啊?皇孫都五歲大了,你就不抓緊一些?子忠啊,三十了,你早日立王妃說不定你父皇都能安心一些,病情都會好轉。”
哈?這又往我身上繞了,怎么娶王妃還有消除病痛的作用?泰王爺一時之間無言反駁。
換作早兩年,他還會說一下自己不想成親,國家大事比較重要。只不過現在嘛,他自己也覺得不太妥當,平日里總孤家寡人,偶爾他也著急……但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邁不出那一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是嘛是嘛,”東方稚也跟著起哄,“之前皇伯父不是說不管你婚姻大事么,你喜歡誰便娶誰,他不計較門戶了。皇兄~你——真的沒有喜歡的人?”
在那一瞬間,東方承的心里閃過一個人名,但又很快消失。
“哎,沒有沒有。別急嘛,緣分這種事情都是看老天爺安排的,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你這樣連豆腐渣子都摸不著。”
蘇許毫不客氣地反駁了回去。
東方承氣結,但又拿這兩個妹妹沒辦法。
“唉,好沒有成就感哦……”
東方稚突然哀怨地嘆了一口氣,然后小綿羊一般把腦袋靠在蘇許的肩上,故作柔弱:“想不到我和許兒成親多年,數年間在皇兄面前晃悠,都沒能讓皇兄有娶妻的打算。莫非皇兄對女子失去興趣了?無礙,子霽看得挺開的,若是多了一位兄長,子霽也覺得不錯……”言罷,她還特意將腦袋往蘇許身上蹭了蹭。
蘇許順勢靠近了東方稚,一手從身后攀上東方稚的肩膀,然后撫摸著東方稚的耳朵。
這兩人又開始花式膩歪了,老王爺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看戲之余還不忘多夾幾塊自己愛吃的肉,然后邊吃邊看戲。
“嘶——你們…你們真的夠了昂……適可而止!”泰王爺急得上氣不接下氣,手指顫巍巍地舉到跟前,然后敗興地收回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兩個丫頭片子怎么還是那么離譜啊!!!
肯定羨慕啊!妒忌啊!可是上哪兒娶一個合心意的泰王妃嘛!!!
東方承將這一口氣悶在肚子里,火氣之盛,都快把自己給點著了。老王爺倒是樂呵呵地看他們嬉鬧,嚼著嘴里一口肉,體貼地給東方承夾了一塊。
“來,子忠,吃點菜。”
“哎哎,謝過皇叔父。”
“你這身上酸味實在是太重了,多吃點咸口的,中和一下味道昂!”
卻不知,這溫柔的場面,也是糖里帶刀。
東方承閉上眼,重重地吁出一口氣。
你們給我等著……等我娶了王妃,我一定拉著她踩爛你們齊王府的門檻,可勁兒地秀!
東方承心想。
第174章 妻如此
午憩過后, 蘇許剛起身洗漱換好衣服,南七便在門外回稟,說魏王殿下和魏夫人來了。
“你和鸚兒先服侍著,就說我與齊王稍后便來。”蘇許站在門前吩咐著, 見南七應聲走了, 便又回身走回內殿。床榻上的人還迷糊地睡著, 方才還說要起來呢, 這會兒爬起半個身子又倒下去了, 伸著手趴在床榻上毫無清醒之意。
蘇許無奈地撇撇嘴,坐到床邊邊上。
“還不起來么, 魏夫人和循兒來了。”
“啊……好困吶許兒……”
東方稚睡意昏沉地趴在被鋪上,蘇許一扒拉她,她的腳丫子就翹起來揮舞,來來回回好幾下,最后東方稚還爬到了蘇許身上,枕著蘇許的大腿繼續睡。
“起來啦, 阿稚。”日理萬機的齊王爺,在起床時候卻是特別黏乎人的。蘇許只能湊近她耳邊柔聲地喊著,一手撫著她的背, 像哄小孩子一般。“他們都到了, 你也不起來,待會兒循兒可要來拍門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當王爺久了,這人慢慢就變得‘狡猾’起來,平日里也學會偷懶了。剛即位頭兩年, 東方稚哪一次會耽誤上朝議事, 哪一次會怠慢來訪的客人?如今不一樣了,雖然東方稚對于國事仍舊上心, 但有一半的時候都是踩著點去上朝,有人來訪也沒那么積極了,若是碰上午睡,更要孩子氣地躺在床上打會兒滾,才舍得行動。蘇許怕她是懶惰了,唯有感受過這份責任的老王爺告訴她,阿稚只是一時累了,她看起來懶了,實際上心中有數。
“循兒膽子那么大,敢來拍我的門了?”東方稚埋在她身上笑了,伸手將她抱緊,舒服得直嘆了一口氣。“就算循兒敢拍門,他也不敢沖進門來,怕什么?”
“怕什么?那就讓他看看他皇姐睡好半天了還不舍得起來,那么大個人還要賴在媳婦懷里撒嬌……”
“嗯?你說什么?賴在媳婦懷里怎么啦。”
“小無賴一般……”
“哪有無賴,嗯?哪里無賴,嗯?我都還沒開始無賴呢……”東方稚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伏在她懷里又要啃又要咬的,還把手探進她衣服里撓她癢癢。“吶,趕緊交代清楚,我怎么就無賴一般了。若是說不出來,可是要受罰的…”
“哈哈哈哈哈沒有啦,沒有…我什么都沒有說…”蘇許被她撓得發笑,便連忙往后仰去躲開她的攻勢;東方稚不肯認輸,拉著她的手一起往后倒,最后半撐著身子靠在她身上,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蘇許摸了摸她的臉,笑道:“起來吧祖宗,不要鬧了。”
“哪有鬧…”東方稚湊近她,剛想做點什么,蘇許就先一步靠過來親了她一口,然后將她推開。
“夠了,到此為止。”
“欸——”
砰砰砰。
“姐姐!姐姐!”
果然不出蘇許所料,那小家伙真的找到殿前來了。蘇許聽到呼喊便笑出聲來,見東方稚一副失落的模樣更是覺得得意。她翻身下床去拿了架子上的衣服來,遞向東方稚:“快起來,都什么時辰了。”
“好~”東方稚滿臉掃興,忽然覺得自己今天答應帶東方循去玩真不是個好主意。
“天天鬧別扭,王爺啊王爺,你可越來越像個不出閨門的小女子了~”
蘇許最后還是抱了她一下,順從地與東方稚親昵了一會兒。原本黑了臉的東方稚立馬笑了,仿佛與蘇許溫存便是最大的獎賞,吃到甜頭后,她就像個孩童一般雀躍地換上衣服穿好鞋襪,先前那掃興的表情全然不見了。
—
對于魏王小東方循來說,這世界上最有趣最好玩的地方就是齊王府的后花園。
因為他每次來這里,疼愛他的母妃以及兩個姐姐都會陪在他身邊,還有一群姐姐的手下,他們武功高強似乎什么都會,每次都會變著法兒逗他開心。對了,齊王府還有一個和他年齡相近的小姑娘,那可是他在廣安城唯一的朋友了。
“循兒,今日讓孟侍衛教你舞劍怎么樣?”東方稚跟他說話時,特意蹲下身來看他,見他皺眉,便知他定是因為東方承不在而不開心。“皇兄有些事情要處理,他說處理完了之后就會回來帶循兒去騎射。循兒聽話,先和孟侍衛他們玩一玩。”
小孩子的表情是最真實的,他們開心或者難過時,心里的想法都會表現在臉上。
東方循扁著嘴,默默地接過一柄小木劍,然后站在原地發呆。他回過頭看了一下等候吩咐的孟槐,又看了看自己跟前的東方稚,滿臉寫著不高興。東方稚見狀,只得拉起他的小手,耐心地勸道:“循兒是魏王,日后治理魏國需要有強健的體魄,舞劍可以強身健體。”
“嗯…”東方循耷拉著腦袋,手里抓著木劍在地上劃拉,不為所動。
東方稚看他這般,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哄他。
魏夫人從后邊跟上來,她遠遠地就瞧見自己的兒子和東方稚站在一處僵持,像是遇到了什么難題。她走上前來查看,問了一下身邊的人才知道自己兒子正因為泰王爺不在場而心情低落。“真是傻孩子。”魏夫人笑了,來到這姐弟二人身邊。
“夫人。”
“齊王不必多禮。”
魏夫人慢悠悠地走到他們面前,見東方循一直低著頭不說話也不肯動,便拉了拉他的衣袖,輕道:“皇兒今日怎么那么無禮,向皇姐擺臉色?”
站在他們母子中間的東方稚溜了溜眼珠子,對這家教場合不敢多嘴。
“循兒沒有。”東方循抬頭看她,眼神里有些委屈。
“不管是騎射還是舞劍,這都是皇兒需要修習的東西,這可不是隨心所欲的玩樂。皇姐耐心地跟你說話,你怎么不回答皇姐?皇兄今日有事,皇姐也不是時時空閑的,皇兒還要在這個時候浪費皇姐的空閑時間么?”
魏夫人教導東方循很嚴格,說話的口氣也很嚴厲,雖然她這番話很有道理,只不過……東方稚看向東方循,只見他抓著手里的木劍一言不發,嘴都要撅到天上去了,眼圈還有點紅紅的,像是想哭。
啊這。
東方稚有些為難,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勸和。
“循兒知道了,循兒這就去。”
但東方循領悟道理的時間之短超乎了東方稚的想象。雖然東方循眼里還掛著淚,但他聽到魏夫人教訓之后很快便調整了狀態,輕聲抽泣著朝孟槐的方向走去。東方稚哭笑不得地蹲在原地,看向魏夫人時有些感慨。
“夫人對于循兒的教導會不會過于嚴厲?”見東方循走遠了,東方稚才敢插嘴。
魏夫人聞言輕嘆,臉上也是寫滿了無奈。
“他還小,但正是因為年紀小,才更應該好好教導。如果當初我生的是一個公主,那我必定會寵愛她,縱容她;但循兒是皇子,一點點的行差踏錯都會釀成大禍,為了日后在魏國能夠平靜地過日子,我只能從現在開始約束他。”魏夫人見東方稚還蹲在地上,下意識便彎腰扶她;東方稚點頭致意,最后還是自己站了起來。
“子霽贊同夫人的想法,只是子霽怕循兒不理解,然后心里對您有怨恨。”
“怨恨終會有的,但他也終會理解的。”魏夫人輕聲說著,然后心疼地望著不遠處開始學習舞劍的兒子,神色復雜。東方稚在心底嘆了一口氣,眼睛同樣看向東方循與孟槐的方向,那一刻突然明白到,為人父母真的不是一件易事。
需要為兒女操心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教會他道理又要擔心他懂不懂這個道理,這樣的養育重擔,怪不得會有為人父母者一夜愁白了頭。
東方稚與魏夫人并肩站在一起,兩人不約而同地為了照顧東方循一事悲傷了起來。
女人的情緒真是太容易互相感染了。
“循兒!你快看這是誰來啦~”
“啊,是念兒!”
“嘻嘻!”
正在這無法排解的悲傷時刻,幾道歡笑聲打斷了她們二人的思緒。東方稚與魏夫人循聲去望,原來是蘇許往后院走了一趟,她特地把齊念帶了出來,讓她和東方循一起玩耍。東方循看到齊念登時眼睛放光,但他第一反應還是先看向魏夫人和東方稚,見她們點頭表示同意,他才歡快地跑到齊念身邊去,一見面,他就沖齊念舞著并不熟練的劍術招式,滿臉炫耀神色。
“哇,殿下好厲害!”
“那當然!”
真是兩個小屁孩。
眾人都笑了。
“其實循兒還小,不高興的事情也不會記在心里,很快就忘了。”魏夫人笑了,尤其是看到那兩個孩子在一塊兒玩得那么開心,那笑聲真是這世間最動聽的聲音。同樣,她也看到了跟在邊上叫他們‘玩歸玩要小心點’的蘇許,深感安慰。“齊王有妻如此,真是令人羨慕。”
“嗯?”東方稚先是不解,因為她看過去的時候,蘇許已經搶到了東方循手里的木劍,此刻,蘇許正拿著木劍追那兩個孩子,大大小小幾人玩得不亦樂乎。
可是魏夫人看得很入迷,仿佛那個被木劍打的不是她親兒子。
“肯定是我上一輩子積福了,今生才能娶到她。”東方稚淺笑,可看到蘇許的攻勢愈發生猛時還是捏了一把汗。
我的小祖宗,你可別把兩個娃娃打傷了。
第175章 行秘事
“殿下您看, 這一招要旋轉您的手腕,然后呢……吶,手要這樣擺出去,注意劍尖不要劃傷自己……”
“這樣嘛?”
“對, 沒錯。”
東方循正在一邊跟孟槐認真地學習劍術, 東方稚、蘇許還有魏夫人則到一旁的涼亭坐下, 亭內布上銅制麒麟鏤空火籠兩盆兼花鳥古畫屏風一張, 四名丫鬟就四角站立, 她們三人皆手捧暖爐坐在桌前,一邊喝著熱茶一邊閑話家常。
“今年入都, 夫人何不隨我們一同前往?”東方稚放下茶盞看向她,見她有些猶豫,復又說道:“就當是照顧循兒。”
“是啊夫人,您這幾年都沒有回過京都城,今年便隨我們一同入都吧。”蘇許也加入了勸說大軍里,目中滿是懇切神色。
魏夫人看了看她二人, 笑容苦澀。
若是讓她隨著回京,于禮法不合,所以這幾年間她從未隨著車隊入都。她怕自己壞了規矩落人口實, 日后, 這樣的錯誤若被小人利用,就有可能影響到她的兒子東方循。畢竟封王回京本就是敏感之事,齊王泰王或是年幼的東方循回京是履行皇命,蘇許回京是出嫁從‘夫’, 而魏夫人恰好兩者都不是。
“夫人——”
“封王回京, 哪有做母親的跟隨入都的道理?齊王的好意我明白,只是大永早有律法在前, 皇命之下封王回京,可攜眷,可攜子,帶兵不能超過二百;而若是妃嬪隨子前往封地,無詔不能入都。我作為皇上的妃子,魏王的母親,不能知法犯法……”魏夫人出神地轉動著茶托上的杯子,語氣十分平靜。可是東方稚與蘇許聽了她這話仍舊眉頭深鎖,似乎魏夫人給人的反應愈平淡,映射她內心的難過就愈強烈。
“可就是因為您是皇上的妃子,魏王的母親,入都更顯得理所當然啊。夫人所堅持的,許兒實在不明白…”蘇許的直白,讓兩個深諳皇城規矩的人啞口無言,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辯駁。的確,無論從什么方面,這都不是合情合理的規矩。可有些事情就是這樣,它的存在只是為了約束有可能出現的問題,哪怕這樣的存在會影響到更多的無辜。
這就是大國律法,這就是皇城親情。
魏夫人笑了笑,不打算回應蘇許的話。
東方稚指尖輕叩桌面,她想了好一會兒,忽然側過身子,壓低了音量對魏夫人說道:“這樣吧,夫人。因父王擔心皇伯父,所以他今年有意入都,子霽與皇兄商量過,打算讓父王與賀禮車隊同行,一路上安排了心腹手下保護,絕不泄露半點機密。今年,您便與我父王一起秘密回京。”
“秘!——秘密回京?”
魏夫人被她這話嚇到了,差點驚呼出聲。她望了望四周,見邊上站著的丫鬟都是自己人,這才安心了些。
東方稚點頭,輕聲說道:“想必您也有聽說,皇伯父近年的身子……大不如前了……”
提及此事,魏夫人的眼里即刻便閃爍起淚花,情緒的波動惹得她開始不停地眨眼,以分神的辦法來讓自己分散注意力。東方稚嘆了一口氣,從魏夫人這個反應,她便明白夫人的心里真的很牽掛皇帝。“夫人,您放心。這次秘密回京,子霽與皇兄都會安排好人手,畢竟父王更不能被人發現,所以我們會安排最信得過的人去辦這件事。您是皇伯父的妃子,與他共枕與他攜手白頭的人除了您,已經沒有誰了,他心里必定是想見您的……夫人,您真的要考慮清楚。”
“我…”
魏夫人心生不忍,聽了東方稚后面兩句話更是哽咽了起來。“夫人莫多想,難過傷身。”蘇許忙站起身走到她身邊,因見魏夫人無措而動容,滿臉擔憂地望著她。
阿稚也真是的,就算是想勸魏夫人回京都城,也不必說這樣煽情的句子吧。蘇許復又責怪地看向東方稚,但東方稚看起來也很自責,她干巴巴地舔咬著自己嘴唇,懊悔極了。哎……蘇許在心底默默地嘆氣,都不知道自己該先安慰誰。
明明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卻平生出那么多顧慮與麻煩。
不遠處還在跟孟槐學舞劍的小東方循依舊笑得非常開心,可他的笑聲傳到這里,卻像無形之物,碰上這里的低沉氛圍就會瓦解消散。蘇許五味雜陳地看向他們,看向那兩個鬧得正歡的孩子。
等你們長大的時候,是不是也會容易難過,容易眉頭緊鎖?
蘇許這般想著,心里已經開始舍不得了。
泰王東方承忙完手頭的事情過來齊王府時,日頭已經有點要下山的跡象。東方循跟齊念還有孟槐玩耍之后心情好了很多,沒有因為東方承的失約而鬧脾氣,也笑嘻嘻地答應了東方承的下次之約。魏夫人在他來到王府時便已經答應了東方稚的提議,決定介時與老王爺東方憲一起回京;東方稚將此事與東方承言明,東方承理解地點頭,當即不做耽誤,傳來文房四寶修書一封,派親信將密函快馬送往京都城太子殿下的手里。
秘密回京,其實只是對于天下人的秘密罷了。
“循弟長大了,到時候父皇看到他,肯定會很高興。”
東方承見涼亭里氣氛怪怪的,便趕緊充當起調和的角色,哈哈大笑起來。眾人對他的意圖心知肚明,但還是配合著一起說笑,不再去想方才讓人為難的事。
“循兒來齊國這么多年,這可是第二次回京。之前回去的時候循兒還是要抱在懷里的幼兒,如今跑跑跳跳還會讀書寫字了,自然會給人很大的驚喜。”東方稚看向那小家伙,突然想起來一事,問道:“要不要讓循兒提前背幾篇詩詞?皇伯父應該也會喜歡的。”
“哎呀,讓他背詩詞干什么嘛,我覺得作用不大。”東方承卻第一時間駁回了她的意見,眉毛一揚,自信道:“咱們教循弟說一些好聽的話,到時候見了父皇,先讓他嘰里呱啦說一通。父皇聽了,肯定覺得循弟聰明伶俐,心里豈不高興?”
東方稚嫌棄地看了他一眼。
教那么小的孩子拍馬屁,作用真的會比勤讀詩書要好嘛?
齊王爺對他的計策陷入了懷疑。
“喂喂喂,你這個眼神是什么意思?這可是好計謀啊。”
“這像什么話?你這皇兄,太不正經了。”
“哎喲喂你這丫頭,你現在對我可越來越無禮了啊……”
……
雖然年齡長了,但這兄妹二人喜歡拌嘴的幼稚把戲可一點兒也沒改。魏夫人坐在一邊湊熱鬧都聽得直發笑,七八個回合過后,蘇許坐不住了,她決定要在這兄妹二人之間插一腳。
“…那你覺得我的建議不好那你提一個更好的唄。”
“我不是提了嘛,你自己非要反對欸。”
“那你那個是真的不——”
“打住!”
蘇許急得都快要拍案而起了。
兄妹二人被這一聲叫喊嚇到,不由自主地便膽怯了起來,小心翼翼地一同看向她。蘇許則是瞥了他二人一眼,將自己方才想要動手打人的念頭強行忍住,干咳了一聲。嗯,注意禮儀,注意形象,她可是堂堂齊王妃,不可以那么野蠻,很沒有面子的……
“許兒你快點管管你家王爺,你看她出的什么餿主意……”但是偏偏有人察覺不到蘇許的殺氣,非要在這個時候插嘴。東方稚聽了這話也不服氣,東方承話音剛落她便立刻反駁道:“你才是餿主意!!!”
“都閉嘴!”
蘇許真是握緊了小拳頭。
魏夫人見怪不怪地埋頭喝茶,幾年共處,她已經完全習慣了這幾個后生的打鬧方式。初時她會覺得不適應,畢竟這不管在哪戶人家里,都是不太禮貌的;可是她熟悉過后才發現,原來也不能怪蘇許兇他們,這兩兄妹有時候是真的很欠打。
夫人也忍不住握緊了自己的小拳頭。
“你們兩個別瞎出主意了,搞得很故意,一點兒也不溫馨。”那二人同時張開嘴想說話,蘇許立馬瞪圓了眼睛,用自身氣場制止他們想發聲的念頭。
“那,那要怎么樣?”東方稚怯怯地看向她,假裝乖巧。
“就直接跟循兒說皇上的情況,稍微提醒他為人子為人臣的道理就足夠了。”蘇許見他們不敢吱聲,便也放軟了態度:“其實不管是背詩詞還是說好話,這都不是皇上最想要的。我們只需要把循兒帶到皇上身邊,循兒雖是個孩子可他已經開始懂事了,要說什么要做什么,我們由著他便是了。”
對于皇上而言,他最希望看到的只是一個活潑健康的孩子,如果這個孩子還會自然而然地對他關心,那就是最大的幸福。蘇許開始暗自想象著這樣一幕畫面,啊,真的好感人……
“可萬一循弟指著父皇說‘你躺在那里好像一只豬哦’怎么辦?”
泰王爺愁眉深鎖,很認真地提出問題。
嗯,小東方循最近的確是剛學會說這句話。
蘇許深呼吸一口氣。
她想去老王爺的禪房敲會兒木魚冷靜一下。
第176章 多年情
日入時分, 泰王府一小內侍跑了過來,問泰王今天晚上傳膳哪里。泰王爺這時時刻刻都想著占齊王府便宜的人,自然不會錯過這大好蹭飯時機。
“啊,府里不用準備了, 本王今晚在齊王府用膳。”聽聽這副理所當然的口氣, 完全就是熟門熟路了啊。這個多事又好吃的八王, 又來了……東方稚只覺自己一陣腦殼疼, 忍不住在他身后悄悄地翻了個白眼表示反對。
邊上的鸚兒聽了他這句話, 第一時間便轉頭看向自己身后的小丫鬟,吩咐她趕緊叫后廚多備幾樣菜肴與甜品, 今天晚上估摸著泰王爺、魏夫人和小魏王都會在齊王府用膳的。小丫鬟躬身行禮,接了命令匆匆忙忙地便退下了。
“循兒,來。”
東方循學舞劍學得滿頭大汗,聽見東方稚叫喚,立即抓著小木劍一溜小跑沖過來,臉蛋紅撲撲的, 大口喘氣。“姐姐!”
“哎。”東方稚笑著看他,從自己袖口里摸出來一塊手帕子,親自給他擦額頭上的汗。“現是冷天, 萬不能熱了之后又著涼, 容易生病。也快到吃飯時間了,先去換一件衣服吧。”她對東方循的關切舉動是那樣地自然,仿佛眼前這個小家伙就是與她一母同胞的兄弟,而他們一起長大, 所以情誼深厚。
魏夫人在旁邊看得認真,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因為東方稚而感動。
“姐姐。”東方循又喊她。
“嗯?”
“孟侍衛的教學好好,何不讓孟侍衛到泰王府當差?姐姐手底下侍衛眾多, 若是讓孟侍衛到泰王府當值,姐姐也可以少費些心了。”
“皇兒你在說什么傻話。”魏夫人當即喝住他。
后邊的孟槐聽見這話大吃一驚,下意識便拉起自己女兒的手,滿臉無辜。
東方稚瞥見孟槐的這個小舉動,然后她又轉過頭來看向自己眼前的東方循,笑了一聲。這小家伙執拗起來的樣子還真是認真,也不知道是像誰?東方稚讓他到自己身邊坐下,輕道:“恐怕循兒不是看上了孟侍衛的教學,而是想讓孟侍衛的女兒到泰王府住下,然后天天陪循兒玩耍吧?”
“啊…”被看穿心事的東方循登時便紅了臉,鼓起腮幫子一言不發。
“可別以為皇姐不知道哦。”東方稚點了一下他的鼻子。
才那么大點的孩子,心里會有什么壞心思呢。東方稚也明白他是因為孤獨,所以想著在自己身邊留個玩伴;但是什么事可做什么事不可做,東方稚還是要跟他說清白的。
“孟侍衛不僅僅是皇姐的侍衛哦,他也是皇姐的朋友,是從皇姐小時候就陪在身邊的人。同時,他也是雚疏侍衛長的夫君,他們感情那么好,循兒舍得他們分別嘛?”東方稚柔聲問著,這可把東方循給問懵了。
“循兒當然不想……”
“他們雖然是皇姐的人,但他們也會是循兒的朋友。”東方稚看向一旁的孟槐,只見他正夸張地對東方稚表示磕頭感謝。這個人當爹了還整蠱作怪,真是沒個正行。她又望回東方循,只見他正不安地撥弄著小木劍的劍柄,低著腦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循兒。”東方稚輕聲喚他。
“嗯?”東方循抬頭看她。
“你也會有這樣的伙伴,會有這樣的心腹。但是你若是希望別人真心對你好對你盡忠,你就要做一個優秀的人。別擔心,皇姐相信你可以。”
小家伙的眼睛一直緊緊地看著她,那懵懂的模樣,也不知道有沒有把東方稚的話聽進去。
“換衣服去吧。”
東方稚又道。
—
入定時分,東方稚剛泡完熱水澡,滿臉疲憊地走進寢殿。
蘇許正歪著身子臥在躺椅上看書,看的是多年前東方稚‘書房事件’捧在手里看了一整夜的那一本異事集。這本書在幾年前便被東方稚特意藏起來了,蘇許也是在最近整理書房的時候在一個角落里把它翻出來,因為好奇東方稚當時看的內容,所以自己也打算欣賞欣賞。東方稚躡手躡腳地走近她,見她看書看得入神,便也偷偷地瞄了一眼書名——“啊,許兒!你怎么拿這本書來看了!”東方稚驚呼著,有些害臊。
蘇許的視線慢慢離開書本上的文字,往上一瞟,看向自己跟前的東方稚。“干嘛,就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我就不能看這本書么?”說完,蘇許還輕哼了一聲,然后捧著書背過身去,不想理她。
“欸?不是那個意思…”
東方稚為難地撓了撓眉心,悄悄地坐到了蘇許的邊上。
“誰準你坐這里的?邊上去。”
“我還不能坐這兒了么,我偏要。”
“邊上那么多位置你不坐,非得挨著我……”
“就要挨著,我就要挨著你。”
反正對付蘇許最有效的招數,便是賴在她身邊軟磨硬泡,只要一個勁兒耍無賴就好了!東方稚對此可是樂此不疲,既能耍無賴占一下媳婦的便宜,又能借機哄她,何樂而不為?“哎呀許兒,你就讓我歪著嘛,你就讓我一下嘛…”
孟槐說這就是撒嬌大法,只要東方稚運用得當,就沒有蘇許不受用的時候!
“你…你這…”
蘇許被她整得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佯怒道:“你是一頭小豬崽嗎,拱來拱去的像什么樣子?”
“人家說豬拱的都是白菜,那你是不是白菜?”東方稚抬起頭來看她,嬉皮笑臉的。但凡眼睛沒瞎的見著了,都舍不得對這么一個人生氣。所以蘇許深呼吸了一口氣,火焰全無地轉過頭去,想讓自己逃離東方稚的‘美□□惑’。
“好許兒,夜深了,咱別看書了。”東方稚笑嘻嘻地拉起她的手,然后往自己的臉上貼,輕道:“晚睡的話,可是會變得憔悴的……許兒那么好看,我可不舍得許兒憔悴。”
“你還好意思說?”蘇許抽回手,更是把手藏到了身后,“你有幾天是早睡的?要么就是處理政事到三更天,要么就是悶頭看書不顧時辰,要么——”要么就是春宵賬內不知日夜……
哪有早睡的意識嘛。
蘇許咂咂嘴,哼了一聲。
東方稚笑了笑,默默地坐直了身子。
她的王妃吶,怎么過了這么好幾年,還是像個小姑娘一般?
“來,睡覺去了。”
也許是東方稚說話的語氣太溫柔,又或者是蘇許真的覺得有些困了。原本還在鬧別扭的小姑娘總算順從地回過身來,乖乖地牽過東方稚的手,然后隨她去熄滅了外邊的蠟燭,一起走回內殿。
她們從來不需要過多的人在跟前伺候,沒成親之前,她們都是要靠丫鬟負責穿衣打扮的千金小姐,可成親后,慢慢地便去掉了很多這樣的功夫,她們開始習慣親自為對方操勞,晨起梳妝打扮,夜深互相寬衣解帶……(?
蘇許會記得柜子里有東方稚多少套衣服,記得禮服蟒袍常服放在何處,也記得東方稚從頭到腳的每個尺寸;東方稚會記得蘇許畫過的每一個妝容,喜歡的不喜歡的,又或是蘇許最喜歡的一種胭脂,東方稚總要聞了又聞,空閑時還會親自替她做。
采那最好看的花來,那必定能做出王妃最喜歡的顏色。
某年春天,當東方稚說出這句話時,還迷倒了不少殿內的小丫鬟。
“這件中衣的領子都破了,明日我喚人做新的來吧。”蘇許替她整理衣袍時,無意瞥見她領子上有個破洞。東方稚低頭看了一眼,滿臉的不在意。
“哎,穿在里邊也看不著,再穿一段時間唄……”
“你堂堂一個王爺,別人還以為你多么富貴呢,卻不知你衣服都是破的。”蘇許沒好氣地撫平她衣領上的折痕,“省吃儉用也不必這般,該有的吃穿用度還是不要太節省。”
“好~遵命——”
“凈胡鬧。”
今天晚上睡覺的時辰,對比往日,的確是早了不少。
蘇許躺在床上后便沒了大半的睡意,她轉身看向東方稚,只見這人已經將眼睛緊閉,臉朝著蘇許,看起來睡得好安穩。“傻子…”蘇許莞爾一笑,輕輕地抬起手來撫摸她的臉,一遍又一遍。
雖說日夜相處察覺不到一個人的變化,可是回憶起以前的那個東方稚,現在的她的確是變了很多。
不那么稚氣了,比年少時多了幾分嫵媚感,穿上男子的衣袍也能讓人一眼看出這是個姑娘了。
東方稚啊東方稚……
蘇許睡不著,便在心底默默地念叨著她的名字。
“干嘛不睡覺?”
蘇許正看她看得出神的時候,東方稚突然動了起來,一只手穿過來箍緊她腰間,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明天有要緊的事情要和大臣們商議,我不能遲到……今天晚上,只能先委屈一下愛妃了……”
“嗯……嗯?”蘇許反應過來之后便羞紅了臉,抬起拳頭軟綿綿地砸到東方稚身上,“誰讓你想那些了?”
“不想,不想……想了會睡不著的。”東方稚彎起嘴角笑,還是將她抱得緊緊的。
“對了阿稚。”
“嗯?”
蘇許慣性地依偎在東方稚懷里,手指摩挲著她的領口,說道:“你之前不是打算安排幾個侍衛到循兒身邊么?聽你今日的口氣,是取消了這個打算?”
“啊,侍衛啊……”東方稚邊說著話邊伸了個懶腰,微微睜開了眼。她的確考慮過將天狗冉遺兩兄弟安排到東方循的身邊,一來是保護東方循,二來是讓他們訓練一些新人成為東方循的心腹。但今天想了想,突然又不舍得。“還是不要了吧,他們也跟了我那么多年,能不能對循兒完全盡忠也不好說。來日若是物色到合適的人,再培養給循兒吧。”
東方稚迷蒙地看著這昏沉的夜色,也失了睡意。
她突然挺自責的。
侍衛們是手下沒錯,可他們跟隨身邊風風雨雨那么多年,怎么會有將他們贈予別人的想法呢?幸而這樣的錯誤還未犯,不然,她得多內疚才好。
第177章 少年班
一日天晴, 齊王府西南邊幾所廂房前的院子里正十分熱鬧。
這邊幾所廂房是王府侍衛們休息的地方,除了東方稚器重的五大侍衛,其余都在這里住著。五大侍衛被提拔前,他們也是這幾所廂房的主人之一, 所以由于習慣, 侍衛們素日的訓練還是在這院子里展開。一來這邊刀劍兵器一應俱全, 二來靠近房間, 無論是集合或者解散都很方便侍衛們。
“什么時辰訓練, 我說過的。但是今日,竟有四個人不準時。”
這個時辰東方稚去上早朝了, 而每天早上跟隨東方稚上朝的人則是鹿蜀。其余人在這個時間段不需要守在東方稚身邊,于是侍衛們便養成了早訓的習慣,每日五鼓時分,東方稚上早朝時,也是他們開始訓練的時候。
雚疏自擔任侍衛長以來,除了懷孕生產的那一年多, 其他時候都十年如一日,每日五鼓準時起身,從自己住的地方來到廂房這里, 督促侍衛們的練習。而最近, 王府內新招了一批年齡十一二歲的孩子,他們的身世大多與雚疏孟槐等人相同,皆是孤苦無依之輩;東方稚交代過雚疏,這些孩子務必好好訓練, 待有成果時, 便讓他們跟隨魏王殿下身邊,日后也隨著東方循回魏國去。
可惜到底是一群紀律不嚴的孩子, 雖訓練已有半月,可每天都會有人遲到。
雚疏侍衛長冷著臉看他們,沒有半分溫柔。
“你們的身份是什么,回答我。”雚疏輕飄飄地吐出這么一句話,但因天氣寒冷,仍舊能看到她嘴邊呼出的一縷白霧。
早已正式成為齊王府侍衛的老成員們此時都在邊上練習自己的拿手兵器,甚者更是赤著上身在冬日里打拳,可他絲毫沒有畏寒之意,反而練得滿身大汗。他們仿佛看不到雚疏訓斥這群孩子,沒有一個人的注意力放到他們身上。
孩子們面面相覷,而那遲到了的四人也被單獨拎到一邊站著,他們互相看了對方一眼,然后低下頭去。遲到了的人之中有一個稍微瘦弱些的孩子,平日訓練雖然表現不咋的,但每次集合都不會出差錯。今天,他偏偏成了犯錯的人,許是因為內疚,此刻,他正默默地擦眼淚。
雚疏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來告訴我。”
那孩子低著頭沒有聽到,還是他身旁的人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他才后知后覺地抬起頭來,滿臉淚花地望向雚疏。
“你的身份是什么。”雚疏依舊面無表情,說出的話就像這冬日一般毫無溫度。
“是王府的受訓侍衛。”
“你在跟誰說?”
“向您。”
“誰是受訓侍衛?”
“我。”
雚疏有些許無奈,但她還是沒放棄這樣的一回一答,又接了句:“你是誰?”
他們還小,需要慢慢教。雚疏已經不止一次在心底這樣告訴自己。如果換成是那群已經當上侍衛的家伙們,從他們犯第一個錯誤開始,雚疏就會叫人把他拉下去打板子。經過雚疏多番提示,那被提問的孩子總算聰明了一次,站直身板回答道:“啟稟侍衛長,屬下是王府的受訓侍衛!”
太遲鈍了些。
雚疏心中默念道。
除了教他們必須要掌握的武藝身手,作為皇家侍衛,也一定要懂得宮中的規矩。畢竟他們日后是跟在皇親身邊的人,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他們都要熟知分寸。
“你們現在不過是進入王府半月的受訓侍衛,兩個月之內,若你們達不到我的要求,那你們只能另謀出路。”雚疏抬了抬手,示意那幾個遲到的人站回去。這里一共有二十多個孩子,東方稚的要求是選出十五侍衛,其中四個當作親信培養。但很遺憾,目前為止,讓雚疏侍衛長滿意的不足五人。
“如果你們受不住這樣的日子,不想到王府當差,可以,你們現在就從這個大門走出去,我不會阻攔,甚至還會給你們銀子,讓你們可以到其他地方靠自己過活。”雚疏環視眾人,神情淡漠,“但如果你們想在王府當差,就從今天開始給我記清白:什么時辰做什么事,慢一刻鐘都是重罪。”
“明白了…”
這群人應答的聲音也那么雜亂,聽得雚疏眉頭緊皺。
“我聽不見。”
“屬下明白!”
他們復又齊聲應了一聲,紛紛躬身作揖。雖然仍有個別躬身時跟不上別人的速度,但總的來說,效果是有了點的。
雚疏輕嘆了一口氣。
“侍衛長接下來的日子可不好受啊…”一旁正在練習槍法的侍衛停下了動作,小聲嘀咕。另一個忙著研磨刀具的侍衛瞟了雚疏一眼,很快又把視線收回,低聲道:“若不是這般,日后怎么能有值得信賴的心腹?”
“哎——也是。”
—
‘少年班’早訓結束后,直到午飯前都是屬于他們的休息時間。雚疏沒有強求他們在這段時間里必須做什么,所以有不少人都會在這個時候趕緊爬床再睡一覺,或是坐在自己的床鋪上啥也不干,凈發呆。雚疏有私下派人觀察他們一舉一動,得到的信息是,有那么四五個孩子會溫習早訓的內容,或者有板有眼地練習宮里規矩。
這難得的四五個人,便是雚疏暫時還算滿意的幾個。
其中有一個讓雚疏抱以保留意見的,就是今天早上遲到、長得瘦弱的孩子。是很遵守規矩沒錯,可是其他能力都比別人差太多了,光有規矩怎么能行……雚疏不太喜歡,但又不想浪費這么個忠心的苗子,所以還在待定去留。
“哎,阿和,練那么辛苦何必呢,你都不是練武的材料。”不過別看這群孩子年紀小,雚疏派人去觀察的時候,聽到了不少這群孩子之間冷嘲熱諷的爭執八卦。這當中,便有一個修習武藝最出色的少年,他長得黝黑健壯,功夫很扎實,可惜說話不行,最喜歡嘲諷那些修習武藝差勁的伙伴。
他口中的‘阿和’,便是那個瘦弱孩子。
“我知道我自己資質不行,但勤能補拙!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練武的材料?侍衛長都沒有這樣說我,你憑啥。”阿和雖然瘦弱得像個文弱書生,可跟人吵起架來也不是個服輸的。對方聽完他這話只是笑,滿臉不屑。
“阿和,天昊說得對,你的確不是練武的材料。”另一個不喜歡阿和的少年也跑出來插了一嘴,他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歇息,慢悠悠道:“侍衛長不是沒覺得,只是侍衛長心腸太好了,怕告訴你之后啊,你又~哭鼻子——”
說起這茬,眾人皆笑。
唯有幾個還在認真修習早訓內容的不作理會。
阿和又急又臊,他本來想動手傷人宣泄不滿的,可是這里這么多人,萬一鬧起來了,指不定誰會贏。而且侍衛長肯定會知道此事,介時,又有多少人會幫他?這樣的考慮不過在一瞬間便權衡完畢,阿和不作聲,默默地走向了門口的位置,打算到外邊練習。
一個名喚水云的小姑娘,她是‘少年班’里唯一的女兒家,同時也被眾侍衛評價最有可能成為下一個雚疏的人。她見不慣天昊等人欺負阿和的行為,但她性格隱忍,并沒有為阿和出頭。就在阿和出去門外練習的時候,水云也跟了過去。
“天昊他們總是這樣,你不必理會。”
阿和聞聲回頭,見是她,只平靜地回答道:“我知道,我也沒打算理他們。”
他們本是一群互不相識的孤兒,只是因為齊王府招募新員,被各自的養父母送來或是自己投奔。有些人只是圖著進了王府能有一時的棲身之地,哪怕日后不適合而離開,也能有一時的溫飽,所以他們并沒有把訓練放在心上。可是阿和卻是自己投奔而來的,他從看到公告的時候便暗自發誓,無論如何都要當上王府侍衛。
他對這里的小伙伴都沒有什么好感,除了個別沒有接觸的,或是眼前這個前來調解的水云。
“其實我挺羨慕你的,”阿和緊了緊衣袍,哈出一口氣,嘆道:“你是唯一的姑娘家,侍衛長也是王府侍衛里唯一的女侍衛。大家都對你有好感,覺得你能繼承侍衛長衣缽,時刻對你刮目相看呢。”
水云聽了,搖頭一笑。
“那你可曾想過一個姑娘家若是想做到侍衛長那樣,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么?阿和,你真幼稚,這里不會因為我和侍衛長同是女子而做出優待的。”
阿和一怔,回頭看向她。外間的冷風呼嘯而過,可她站在風里像是毫無知覺,只空洞地看向一處,一言不發。水云的神情也是那樣的難以猜透,就像面無表情的侍衛長。“也是……”阿和緩道。
他們都沉默了。
在那一刻,他們不約而同地開始猜想自己日后的際遇,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順利過關,也不知道自己日后會當一個什么樣的人。阿和又看了水云一眼,那個時候他心想,如果眼前這人真的能做到雚疏侍衛長的成就,必定是很了不起吧。
而他自己……
又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
第178章 議事廳
齊宮議事廳內, 齊泰二王及齊國二品以上官員正在此處商議今日早朝未處理完的內容。
一件是來年開春之后,齊國原本刑法的調改問題。
東方稚與東方承即位以來,雖說新頒布的政策有不少,但大多都是按照原有的基礎改;時間長了, 有一些日久年深的律法已逐漸不適合齊國所用, 東方稚先前便跟東方承抱怨過, 打算借明年開春的時機, 好好地把那些舊文律令整改一遍。
另一件是朝中臣子的調度問題。
雖說作為封地, 國中官吏的任免都看京都城那邊的意思,但齊國向來被優待, 很多問題都是由東方稚及東方承二人親自處理。除了剛赴任時東方承安排的自己親信,幾年間朝中官員的去留都由皇帝決定,近年齊國各部分配不太平衡,東方承想改,特意請示京都;后來京都那邊來信,只說‘齊國之事, 二王做主便好’,一句話,就把決定權交給了他們。
“方才所說的, 刑部可記下了?”
東方稚瞄了一眼那坐在刑部尚書身后奮筆疾書的年輕官員, 見他點頭跪拜,才稍稍定下了心。今日議事,除了兩位丞相,朝中大將, 便是六部尚書。而為了各部能及時跟上進度, 東方稚特意讓六部各帶上一名侍郎前來,專門負責聽寫抄錄各部調整之事, 以免執行時傳達不清。
東方承同樣瞥了那刑部侍郎一眼,復又看回各臣,輕道:“吏部尚書,兵部尚書何在。”
“臣在。”
“朝中文武官員的情況,想必你們也了解。而今文官之職比武官多出近一倍,這般重文輕武,實在不妥。”天下間官員最多的地方便是京都,可是齊國的文官數量都快比得上京都城的文官數量了。東方承看到某些在其位不謀其職的人就來氣,只不過事情多加上請示京都麻煩,就耽誤了這事。
吏部尚書伏地而拜,回答道:“啟稟泰王,因近年國泰民安,少有戰事,古往今來的趨勢便是太平年間重文輕武。現下文官多于武官,也是大勢所趨。”
眾人紛紛點頭附和。
“雖說如今太平,但齊國作為疆北,萬不能掉以輕心。自盛郡王將女兒嫁往高栗,這幾年里,高栗雖與大永和平相處,但也未作盟友之約,這一點,還需要多留個心眼。”
東方承說起高栗國,已經不像舊時帶有遲疑口氣了。東方稚不禁暗自思忖了一下這當中的關系,原本思慮國事的心又開始惦念起東方承的兒女情長來:啊,莫非皇兄已經對那高栗女王失了情分,無掛牽了?這家伙可從來沒提倡過大永與高栗結盟了。
“那盛國早已成為盛州,雖說舊時的盛王住在郡王府里,可盛州事務都交由盛州州府管理,如今我們對盛州戒備,會不會有些過防?”說話的人是右相常五味,此人又是東方承的家臣,向來說話比其他人隨意,不會因顧慮以下犯上而吞吞吐吐。東方承眉頭一皺,聽了這話只是搖頭,反駁他道:“如今我們要戒備的不是盛州,而是舊時曾當過國君的盛郡王。諸位可別忘記了,盛郡王與高栗聯姻前,他們可是來過齊國,學習過邊防布陣之法的。”
這下子,大家都把目光看向了兵部尚書。左相秦為北也猶豫了一會兒,看向他問道:“不知舊時,他們從我齊國學了多少東西?”
兵部尚書一愣,溜了溜眼珠子,“這——”
那時盛國人來齊國,除了齊國比較機密的國防軍事,其他常用及實用的布防事宜他都向盛國人說過。畢竟他們受皇帝特許,那時候齊泰二王也沒有意見,兵部又怎么敢違抗旨意?不過兵部尚書還是有謹慎行事,在介紹布防的時候省略了一兩個關鍵的點,就怕來日他們學會了反過來對大永不利。
“多說無益,教都教了,想那么多也沒用。”東方稚打斷了他們的竊竊私語,復又看回兵部尚書,說道:“武官方面,從預備官員里多上點心,多選十人提拔。這其中,本王需要能做實事的,沒經驗就找機會給他們歷練,不要拖著。”
兵部尚書叩拜,道:“下官明白。”
“還有吏部,”東方稚看向吏部尚書,又道:“文官官員太多,你看看有哪些是不必要的,某些職位若是需要不到那么多人,就適當裁減。朝廷的錢可不是拿來養蛀米大蟲的,你曉得吧?”
“是,下官領命。”
吩咐完這二人,東方稚最后又看向了戶部尚書。戶部尚書恰好與她對視了一眼,見東方稚看他,便連忙出列,叩頭一拜。
“你與兵部吏部好好協商,戶籍上的東西別耽擱,配合他們的安排。官員調整好了之后,你也要著手整改俸祿的問題,裁減了官員可以多出來的開支也寫份折子,到時候遞交二位丞相過目。”
“下官遵命。”
東方稚交代事情時候一氣呵成,把需要考慮到的都認真吩咐了一遍,而且言辭犀利,做法果斷。在一旁襯托得有點空閑的東方承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感嘆東方稚這些年執政真是越來越有為王的風范了。只可惜日后無人繼東方稚的王爵,不然的話,后人照東方稚這樣的手段統治一國,定是大永福報。
“那么,”東方稚突然轉過臉來看他,東方承始料未及,忙抬眼看天。東方稚狐疑地瞄了他一下,說道:“事情就這么決定了,你們先退下吧。”
“是——”
早朝未到辰時便已結束,但他們另外在議事廳卻商討到了巳時方散。
當值守衛鹿蜀在這段時間里一直坐在廳外守候,因無事需他費心,故他一直坐在外邊發呆,一會兒看看花,一會兒看看鳥,無聊透了。“主子今天怎么忙了那么久啊…”鹿蜀打起了他第四十二個呵欠,眼里一下子涌起了淚水,朦朧間,他似乎看到了各大臣走出議事廳的身影。
結束了!
鹿蜀連忙翻身起來,拍了拍身上衣服,然后朝議事廳走去。
“見過各位大臣。”
“啊,鹿蜀侍衛!齊王正在里邊和泰王聊天呢。”
“哎,好的…”
因平日東方稚上朝,都是鹿蜀跟在身邊,所以大臣們或多或少都認識他。齊王的親信侍衛嘛,雖然職位上不是什么大官,但到底是齊王身邊的人,他們說一句話甚至抵得過一個一品官的分量,大臣們如何不識趣?每回見了,大臣們都會以禮相待,不敢怠慢。
鹿蜀同樣畢恭畢敬地朝這些大臣行禮,等他們走遠了,鹿蜀才站直了身子望向議事廳內。“主子該不會還要跟泰王爺繼續聊吧?這都好久了……”這么操勞,他多少有點擔心東方稚的身子。
但幸好,東方稚只是和東方承閑聊幾句,沒一會兒,鹿蜀就看到他二人從議事廳內出來,臉上表情也沒有烏云蓋日,看來今天的事務處理得還算順利。
“主子,泰王爺。”
鹿蜀連忙走上前去行禮。
“喲,鹿蜀,今兒又是你啊。”東方承打趣道。
“泰王爺說笑了,這不是屬下每天的任務嘛。”
“每天下朝看到的人都是你,多多少少覺得有點兒膩了……”東方承作怪地做了個鬼臉,說道:“其他人怎么不來啊,你每天隨我們早起,也不用輪一下班?”
“泰王爺和主子每日不也是早起處理公務么,說到累,屬下可萬萬不及泰王爺與主子。至于其他人,他們也有各自的任務在身,侍衛長最近也在訓練一批新人,都忙得緊。”雚疏負責訓練新人,孟槐則是齊王府內其他侍衛統籌,這兩口子除了照顧自家孩子還要照顧一大群人;冉遺和天狗則主要負責出外事宜,但凡東方稚需要調查些什么,現在基本上是冉遺與天狗去安排。這樣算下來,便獨剩鹿蜀負責跟在東方稚身邊,保護她的安全。
東方承聞言,望向身邊的東方稚,問道:“訓練新人?是不是打算給我安排一隊忠心耿耿的侍衛?”
東方稚白了他一眼。
“并不是給皇兄安排的。子霽打算訓練一批十一二歲的小侍衛,日后陪在循兒身邊,隨循兒回魏國去。”
“啊,循弟的侍衛啊……”東方承點點頭,“的確需要了,循弟身邊同齡的都是幾個小內侍,那些都是伺候他做下人的,他又不能和小內侍們交心。侍衛好,侍衛調動性高,早點訓練出來,也方便讓循弟有管理意識。”
“那是自然。”
東方稚邁開步來,見東方承滿臉羨慕的樣子就忍俊不禁。“咋樣啊,皇兄。要不然你隨子霽一起去看看雚疏訓練?說不定這當中你也能找到合心意的,只要不是子霽看中的人,皇兄便帶回泰王府吧!”
“嘿,好極!”東方承笑了。
從雚疏手底下訓練出來的苗子,可比正式軍要強!只不過嘛……東方承見他二人已經朝前走了,忙快步跟上,滿眼期待地說道:“要不咱們先吃個飯再去?”
東方稚停住了腳步,斜眼看他:
“皇兄又要來蹭飯?”
第179章 冷冰冰
午后, 雚疏將女兒齊念哄睡之后匆忙洗漱,交代孟槐今日所辦之事,便往后院趕去。少年班除了每日早訓,午休過后, 便是一整個下午的武術訓練。按其他侍衛的安排來看, 下午應該是修習各兵器熟練程度的, 不過這群孩子基礎還沒到位, 故雚疏也沒有讓他們拿兵器;到了晚上, 他們就需要學習各種禮儀和規矩,直到戌時方散。
經過雚疏早上說的那番話, 這群孩子到了下午明顯變得積極不少。
可能是怕雚疏真的哪天生起氣來攆他們出去吧,平時午休還會有一兩個慢吞吞的,但今日雚疏到后院時,他們已經整齊排好站成一列,等待雚疏的指示。
“屬下參見侍衛長!”
他們一同躬身作揖,倒是顯得很精神。
“嗯。”雚疏平靜地點了點頭, 輕道:“扎馬步兩刻鐘,現在開始。”
“是!”
雚疏沒有說長句子的習慣,惜字如金。待他們擺好姿勢開始訓練后, 雚疏也只是繞著他們走了一圈, 便往院子旁邊的一所廂房走去。
這里是侍衛小隊隊長的休息地方,隊長共有五人,算得上是隸屬五大侍衛、普通侍衛的小頭頭。有兩隊人隨冉遺出外辦事了,有一隊正在府內當值, 于是房內便剩余一個小隊長。此刻, 他正在邊上煮著熱茶,打算暖暖身子然后歇息一會兒。
見雚疏推門而入, 他先是一愣,然后放下茶具躬身道:“侍衛長。”
“哎,歇著吧。”
王府侍衛的工作還是挺忙的。人家當官尚且五日一休,可他們當侍衛的只能看主子心情來決定自己的休息時間。最近出外辦事的時候多,難得今日閑了一點點,他們這一小隊便集體休息半日,可以在房中睡個覺歇一歇。不過他們自己也知道,雖是休息,可一旦有什么特殊情況,他們還是要立刻從床上爬起,服從一切命令即時出發。雚疏也是從一個普通侍衛慢慢做起,她明白彼此的難處,所以不會過多為難同伴。
“侍衛長,喝口熱茶暖一下吧。”小隊長客氣地給她拿來茶盞,見她面容疲倦,不禁笑了,道:“這批新人是不是特別難教啊,我看您最近面色都不太好,比以前好像更累了。”說著,他還探頭看了一下窗外——嘿,那群小兔崽子,今天扎馬步倒還算老實。
“哎,也不是特別難教,其實也就那樣。”雚疏輕輕地吹著茶杯里的浮葉,見他提起訓練的事,不免又想起了東方稚交給自己的任務,然后就是一聲長嘆。“平日里你們多盯著些,看看他們平時都是怎么相處的,給我說說。”
“哎,好。”
“嗯…”雚疏欲言又止地停頓了一會兒,還是沒有繼續說下去。
雚疏喝茶的這么會兒,也就過了一刻鐘。距離雚疏要求的時間還差一半,但在院子里訓練的人已經有好幾個忍受不住酸痛,渾身打顫地抖動著。其中一個渾身打顫的人便是阿和,他覺得自己快要死掉了,盡管每天都有這樣的練習,可是今天突然從一刻鐘改為兩刻鐘,他是真的覺得好難熬……
啊……阿和咬牙堅持著,崩得臉都紅了。
就在這時,他們瞧見有一行人,遠遠地朝這邊走來。個別眼尖的先注意到這一幕,發顫地說道:“哎,那是誰來了?后頭跟起一二十人,好生氣派。”
眾人聽了皆仰頭去望,只見那邊前頭走著兩個錦衣華服之人,身披貂毛大氅,舉手抬足甚有氣度;又見他們身后跟著一個與雚疏打扮差不多的男子,男子身后,便是七八個小丫鬟與七八個小內侍,宮人們皆低頭慢步,有的還抱著檀木盒子,也不知道是裝了什么寶貝。
站在前頭的天昊瞥了一眼,復又調整好自己的姿勢,低聲道:“不用猜,那肯定就是齊王和泰王了。你們沒瞧見跟在后頭的是大侍衛么,大侍衛是為誰辦事的?”大侍衛,即東方稚身邊的五名親信侍衛。
“啊——”眾人不禁小聲議論了起來,你一言我一語,愈發變得嘈雜。
雚疏在房內便聽到他們的談話聲,眉頭一皺。她放下茶盞起身,正要出門好好教訓一下這群兔崽子,眼角余光卻看到東方稚與東方承正往這邊走來,她便出門迎去,還朝屋內的小隊長招了一下手。
東方承看到雚疏迎來時便笑了,人未到院門,聲音倒是先傳出:“哎喲,我可算見著一個鹿蜀以外的人了。”
“屬下參見主子,參見泰王。”
“免禮免禮。”
東方稚也走上前來,見院內的小侍衛正在訓練,馬步扎得有模有樣,不禁笑了。她轉頭看向身旁的雚疏,問道:“最近練得如何,可有什么相中的人么?”
雚疏笑了笑,只道:“還是如前幾日所說。”
雚疏低聲向東方稚匯報著訓練情況,這邊正在扎馬步的小侍衛們就有點心不在焉了。他們是第一次看見兩位王爺,也是第一次看見那個冰山似的侍衛長綻放笑顏。都是一群沒見過什么世面的孩子,見這陣仗,一個個都有些發懵,小眼睛看來看去,心思完全不在訓練上了。
“啊,侍衛長身邊那個就是齊王么?那個女王爺?”一個小子嘀咕道。
“齊王便是齊王,什么女王爺。小心點說話,仔細頭上的腦袋…”另一個人連忙打斷了他。
“啊,明白,明白……”
除了一兩個不怕死還敢交頭接耳的,其他人都卯足了勁兒扎穩馬步,怕自己在兩位王爺跟前丟臉。尤其是好勝心極強的天昊和堅信勤能補拙的阿和,這二人一前一后站著,皆以最標準的姿勢佇立不動,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前方,不敢八卦半分。
雚疏在回答東方稚問題的時候時不時看他們一眼,好幾次都看到有人開小差,內心不覺便升起一團怒火。“主子,屬下真有點擔心兩個月后能不能給您交人……”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對這群兔崽子非常失望。
東方稚笑了兩聲,目光也放到那群小侍衛身上。
許是他們察覺到了,在東方稚目光轉移的一瞬間,扎馬步的隊列似乎又整齊了一點,腰板也挺直了許多。東方稚裝作沒看到,朝著他們走近了幾步。
“時間到!”雚疏喝道。
但好在他們還算聰明,在聽到雚疏說時間到的時候,能懂得收回步伐的同時單膝跪地,然后低頭一拜,齊聲喊了句‘屬下參見王爺’。雖然別的方面雚疏不太滿意,但基本禮儀這一塊兒,算是訓練得差不多了。
東方稚慢悠悠地走上前,走到距離他們五尺外的地方,先是朝左邊走了幾步,復又往右邊走。她像是在觀察什么,所以腳步才放得那么慢;但她又像是毫無目的的,畢竟她一直在重復往左與往右,倒像是內心煩悶而來回踱步。跪在地上的這群小侍衛不理解東方稚的用意,但他們也未敢輕舉妄動,只小心地觀察著東方稚的走向,腦袋瓜跟著東方稚的步伐左右搖擺。
過于安靜的時候總會讓人覺得時間過得極慢。小侍衛們大氣都不敢出,僵硬地維持著跪地的姿勢,兩只耳朵恨不得高高豎起,生怕自己聽漏了東方稚的什么吩咐。
“起來吧。”東方稚輕道。
“是。”
小侍衛們站起的時候,有過半人因為長時間扎完馬步和跪太久而腿腳發軟。他們搖搖晃晃地站不直身子,甚至要扶著旁邊的人才行。一旁的小隊長見狀,下意識咳了幾聲作為警告,他們又連忙調整好隊形,目視自己的前方,不敢與東方稚對視。
這是雚疏特意交代過的。作為屬下,他們不可以與主子對視,何況這位主子還是堂堂齊王爺。小侍衛們將這句話牢記在心,雚疏在后邊留意到他們這一學習成果,心里也寬慰許多。
東方稚就這么站在他們面前將他們來回打量,因東方稚本就比他們年長許多,他們又還沒到長高的年紀,故東方稚是以俯視的角度看他們。她做不到從外表就能判斷他們的資質,但她可以從這樣一個小舉動考驗他們的耐心。
比如……
這般僵持久了之后,邊角上有一兩個人開始不專心了,東方稚不需要看向他,都能感覺到他在望其他地方。
“雚疏。”東方稚輕聲喚道。
“屬下在。”
“這訓練也有半個月了吧…”
“是的,今日是第十六天。”雚疏躬身回稟道。
東方稚點了點頭,負手身后,面帶笑意。
小侍衛們心里都有點忐忑,不知道東方稚想干嘛,見她沉默許久,又好奇心涌動地偷瞄東方稚。半晌,東方稚又開口了,本以為她想提出什么優待之法,豈料卻是一個冷冰冰的句子:
“這里二十三個人,你權衡一下,今天撤三個出去。嗯……五天后,再撤五個人出去。”
眾人皆是一驚。
唯有雚疏仍舊面不改色,點頭應是。
第180章 妄言罪
東方稚說完這句話便轉過身去, 一邊朝泰王爺的方向走一邊邀請他下午往魏王殿下那邊轉轉,獨剩院子里的這群人在風中凌亂。
小隊長似懂非懂地恭送他們出院門,對于東方稚方才的命令,他大概能揣摩當中的意思, 但不太確定……他回過頭看向雚疏, 只見雚疏臉上毫無遲疑神色, 心里的答案才清明了些。
主子這是要逼雚疏不要心軟吶。
小隊長在心底暗嘆, 主子的手段真是太強了。這般在人前直接說出自己的決定, 給了雚疏壓力的同時也給了那群小兔崽子壓力——今天走三個,過幾日走五個, 直接撤掉了兩月之約,五天后便一錘定音!那群小侍衛還懵在原地,小隊長連忙吆喝幾聲,說道:“別發呆了,該干嘛干嘛去!”
—
東方稚與東方承領著宮人們一路往泰王府華昶宮走去,路上, 東方承思及剛才一幕,細想了幾遍,不禁發笑。而東方承的笑聲, 怪異且猖狂, 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東方稚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問他莫名笑了是何故。
“笑你啊。”東方承說道。
“笑我?我做了何事讓皇兄那么開心。”
“方才雚疏都說了這群小家伙沒幾個能入眼的,本以為你會延期,給雚疏一些時間再訓練。誰知, 你卻收回成命, 硬要她這幾天做出取舍。稚兒啊稚兒,你做事可愈發狠心嘍——”東方承邊說邊笑, 還有點停不下來了。
東方稚一臉無語地看著他,怎么,我變狠心難道是一件很滑稽的事嗎?
“子霽只是同樣看出了這批新人不比舊日,許是日子太過太平,所以他們心中從未把守護家國這件事放在心上。兩個月也好,半年也罷,朽木終是朽木,雕琢不出什么好款式的。”東方稚抖了抖衣袖,手指把玩著腰間的荷包,又道:“與其大費周章養那么多閑人,倒不如早點做出決定,然后好好培養。”
東方承挑眉,反問她:“那你不怕因為選人時間緊迫而錯失了人才?”
“選親信嘛,忠心為上,資質次之。若是武藝不好尚能補回,若是沒有那耿耿丹心,留著也是一頭白眼狼。雚疏擔任侍衛長那么多年了,她會明白我的意思。”東方稚說到這兒便自豪地笑了,她看向東方承,得意說道:“皇兄也曾說過,人世間五十年才出雚疏這么一個人才。怎么,皇兄現今兒反而對雚疏失去信心不成?”
這句話的確出自東方承之口。舊時東方承想交換東方稚手底下的人,最看好的便是雚疏。那時雚疏尚未任為侍衛長,東方承為了表示自己的喜歡特意做出這般評價,不料沒幾日,東方稚便直接將雚疏升職,讓東方承交換手下的美夢也破滅了。
“咳,咳……”
東方承干咳了幾聲,有些不好意思。
二人一路步行前往華昶宮,未喚軟輦,說是為了好好欣賞一下王府的風景。自泰王府落成后,其實東方稚很少往這邊走動。雖說泰王府與齊王府相連,但每次到此,都不過是因為早朝時需經過此處,走那漫長宮道進殿罷了。今日一游,東方稚感覺自己看到了許多不曾見過的景色,泰王府的山石布置怎么如此傳神?怪石嶙峋,奇峰羅列,倒有幾分京都城行宮園林的味道了。
他們繞過花園從東南門入府中,約摸行了一里地,便到了華昶宮范圍。
“參見二位王爺!”
守在門前的玄武軍向他們下跪行禮,東方承抬了抬手,問道:“魏王在宮里嗎?”
“啟稟王爺,魏王殿下今日習過功課便回了宮中,一直都沒有外出過。”
“嗯……好。”
奇了怪了,這小子今天怎么那么乖,不出去玩?
素日到了下午,這小子總是變著法兒到外邊玩,只要不是讓他讀書學字,其他的一切玩樂他都受用。哪怕是跟武官學習功夫,這孩子都覺得新鮮。最近因為忙著回京的事,教東方循功夫的武官有其他任務在身,故這幾天東方循都是只上半日學。東方承來的路上還盤算著上哪里抓他呢,這下可好,省功夫了。
東方稚聽他這話連連搖頭,蹙眉道:循兒哪里就像皇兄所說的那般調皮了。
東方承咋舌,也翻了個白眼,說你一個姑娘家自然是不懂男子的心思。
兄妹二人便一邊拌嘴一邊往宮里走,一個偏不信東方循今天那么乖,一個則篤定東方循沒出外惹是生非,二人吵得熱火朝天甚至賭了起來,就賭東方循今天乖或是不乖。
“吶,這樣吧,若你輸了,鹿蜀歸我泰王府。”
鹿蜀當場呆住,瞪大了自己那雙無辜的小眼睛。
“成交!”
誰知自家主子在這個時候竟然那么豪爽……鹿蜀瞪大了眼睛看向東方稚,滿臉不敢相信。“主子,您…您都不用考慮一下的?”
“走!咱們現在就進去看看!”
“主子?主子您看我一眼啊主子,您當初對雚疏可不是這樣啊喂…”
……
他們走進里間的時候特地放慢了腳步,且盡量控制住自己發出的聲音。尋了許久,他們在主殿旁的一個拱門下找到了他,他正和兩個小內侍在一塊兒,也沒玩耍,不知道在說些什么。東方稚這下可得意起來,哈哈,那多事八王今兒個要輸了!
東方承敗興一嘆,便隨她一同朝著東方循的位置走去。豈料就是在這時,那小人兒朝著兩個小內侍笑了幾聲,奶聲高喊:“朕的話便是圣旨!”
東方承神色一凜。
旁邊的東方稚也愣住了,方才的得意神色直接僵硬在臉上,再也笑不出來。鹿蜀的反應則是比他二人真實許多,他感覺自己的下巴都要嚇掉了,腳步停頓,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邁步上前。
阿彌陀佛,幸好身后那群宮人還未跟來!鹿蜀覺得自己的小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放肆!”
東方承只停頓了一瞬便喝出聲來,其音之重,驚得后方那排宮人立即跪下。
這邊的東方循也嚇得一激靈。他回過頭來看,見是自己的皇兄皇姐,原本心情還蠻喜悅;可是他們的樣子好嚴肅,他從未見過他二人這副模樣這般憤怒,稚子無知,直接就被那氣場懾得呆立原地。而站在東方循身邊的兩個小內侍,見是泰王與齊王來了,下意識便拔腿就逃。
“抓回來!”東方稚也回過神來,見那二人形跡可疑,連忙下令。同時間,身后的鹿蜀行動快于想法,就在東方稚開口的一瞬間,他就已經箭步沖了出去,右手直接握緊了挎在左腰的佩刀,眼神犀利,猛勁如虎。可那二人竟也不像普通內侍柔弱,他們回頭見有人追來,直接便跨過一處假山縱身躍起,腳步輕如燕,更是有些力道,踩得那山石都搖晃起來。鹿蜀又驚又氣,趕忙使出輕功追上,手也不閑停地摸出懷中一枚長哨咬到嘴里吹響。
那邊追得挺熱鬧。
東方稚眼看他們遠去,緊接著便是哨聲在耳邊響起。很快,四面八方都傳來了腳步聲、盔甲碰撞聲和兵刃出鞘聲。這時,她的臉色才稍稍好些,然后看向那驚慌失措的孩子。
東方循已經嚇傻了。
但還未等東方稚開口詢問,東方承便先一步走了上前,對著東方循揚手就是一巴掌,并喝道:“跪下!”
東方循幾乎是被這一巴掌打翻在地,然后一手撐住地面跪了下來。與此同時,他也一下子紅了眼,滿滿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捂著自己半邊臉委屈極了。他咧著嘴想喊疼,可是懾于東方承的壓力,他連叫疼和哭喊都不敢,只跪在地上半蜷縮著身子,滿臉無辜。
“身為臣子,口出妄言,可知以下犯上是死罪!”
東方承盛怒,比之他在朝堂上聽到荒誕上奏反駁大臣時的樣子還要嚴重。“循兒不是…”東方循又驚又怕,直到這時才哭出聲來,流了滿臉的淚嗚咽道:“皇兄——循兒、循兒不敢……”
“不敢?!那你方才喊的是什么!身為皇子,身為朝臣,你可知自己方才說的話代表了什么!你到底有沒有把父皇放在眼里?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是什么身份!”東方承又氣又急,更多的是心痛。他何嘗不知東方循不過五歲不會有這樣的意識,可是妄言之罪隨時都能讓人人頭落地,他是恨,恨自己沒有看管好東方循身邊的人,恨自己讓那些有異心的賊子靠近了東方循的身邊。
這一巴掌打在東方循身上,何嘗不是打在了他這個當皇兄的身上。
四年了,東方承連一句重話都沒跟幼弟說過,可今日又打又罵,他自己也很不好受。
“循兒知錯了,知錯了,皇兄……”
東方循放聲大哭了起來,手上沾到地上的灰塵又去抹臉上的眼淚,沒一會兒,他的臉便臟兮兮的。東方稚站在一邊一言不發,心里不是滋味。她轉頭看到東方循哭得滿臉通紅的模樣更是不忍,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
“姐姐……”
東方循哭著喊她,嗓子都哭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