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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沉錨效應 可我虔誠地求你,再給我一次……

    61.沉錨效應

    持續性的尖銳耳鳴和黑暗從四周向周軒襲來, 凌晨的酒吧街道,他一個人走走停停,雪不知何時下了起來, 漫天雪粒灑落街頭。

    嗡鳴與漆黑落潮遠去,他渾渾噩噩地看清自己走在樹下,干澀的臉上能感受到雪的冰涼。

    空曠的街道蕭寂無人, 他又想起來……

    楊滄是那個女人。

    大一的他寒酸又貧瘠, 卻不知為何爬山的積極性又高漲了些, 只不過無數次人群中掃過,都沒有再看到那張恣意瀟灑的身影。

    一次,就連哪怕一次, 他都沒有把楊滄和那個戴著口罩都掩蓋不住美麗、善良又無畏的女人聯系在一起過。

    他遇到的楊滄, 是驟然闖入強硬打亂所有,霸道命令他必須跟隨她心意走的惡女人。

    她的身邊,聚集著無數阮嘉灃那樣不學無數、高高在上的紈绔子弟。

    而她的喜歡, 更像是一時興起的馴服一頭雄鷹, 充滿了玩味、捉弄,她的出現會讓他想到章睿豪。

    身居高位, 對于他這樣的底層只有調戲和不屑。

    在被章睿豪霸凌和狠狠打壓后,周軒立起了堅硬的壁壘和防備,只蟄伏在漫長的季節里, 等待著對諸如他這樣傲慢者的反咬一口。

    他將楊滄錨定為傲慢上位者,在無數個夜晚叩首內心。

    他周軒絕不會同那荒謬的老婦人一般,虛偽至極, 朝她俯首稱臣,感恩戴德。

    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他漂亮的回擊, 最終是落在了朦朧雨霧里那道黑暗瀟灑的身影上,是他在大一打了零散的四份工后,深刻意識到自己的貧窮和渺小,依舊會心思飄茫地想,走哪條路去奮進,能離Porsche 911更近一些。

    漫天大雪,樹下的男人捂住了臉,渾身顫抖。

    天。

    他都做了什么。

    鋪天蓋地的嗡鳴和黑暗再一次襲來,男人又僵滯在樹下,徹底陷在了一片虛空碰不到地的痛苦中。

    反反復復,清醒后往前走幾步,又在回憶來襲后被猛烈的痛苦席卷和裹挾。

    直到那蕭瑟的身影砰的一聲,直直在路邊倒下,十幾分鐘后被路過的行人急匆匆送去醫院。

    周軒醒來,頭疼得厲害。

    頭頂是白色天花板,被子散著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他坐起,眼前黑了下,護士見狀呵斥他快躺下。

    這穿著打扮也不像無家可歸啊,也沒喝酒,怎么能倒在冰天雪地里。嘀咕著護士就問出了口,周軒不知作何回答。

    “你的液還沒輸完,先躺著吧。”

    他被強硬按回床上,呆呆望著天花板,耳鳴幾乎又將襲來,口袋不斷響起的鈴聲打斷他的思緒。

    張小燕激動說:“軒子,咱家的土房要拆了。”

    之前,他們躊躇滿志要在村里蓋高樓,后來因為兒子娶了個厲害媳婦便也不了了之了,最近村子里要棚戶區改造,他家的土房自然是要拆掉。因為這事,夫妻倆立馬舍了工作,回家拾掇準備拆遷的事。

    周軒愣愣地聽著張小燕的聲音,醫院里的暖氣開的極熱,他渾身卻冷的打哆嗦。

    張小燕在那邊嘰嘰喳喳說著,“軒子,你咋不說話呢?”

    “……明天,我回去一趟。”

    “啊,你回來干啥?”張小燕驚愕,事實上,她明白兒子有多厭棄這個地方,所以才會考上大學后再也沒回來過。這句話石破天驚,在她心里砸出了很深的印記。

    直到隔日,張小燕走出土房,看著才一段時間不見就面容憔悴得厲害的兒子,心里慌張不可置信。

    周柱也走了出來,瞟了眼這兒子,倒出一根紅雙喜,點著火抽了口才道:“你還知道回家?”

    周軒走進半米高的小院,環視這間常年無人,雜草叢生的陰冷院子,目光最終一點點挪到墻角,像被火苗燙了下,顫了顫卻沒移開。

    曾經那里有個牛圈,拴著牛的那根木柱還在,柵欄早就倒了。

    腳尖朝那里靠近,每一步,都伴隨著幼年里縈繞不散的尖利哭泣。

    “賤女人!賤女人!你敢給老子戴綠帽。”

    周柱額邊青筋突起,恨極怒極,老婆出去干活在工地跟人搭伙做了夫妻,這事整個村子都傳開了。他一輩子被人指著腦袋說老實木訥,他沒反駁過,但當這樣的風言風語傳到耳邊,老婆還揚言要離婚跟別人過日子,徹底把他惹惱。

    黑色的半指寬皮帶狠狠抽打在張小燕的身上,她已經皮開肉綻,卻絕不松口。

    “周柱你個窩囊蛋!掙不到錢只會打老婆,我不要跟你過!不要跟你過了!”張小燕歇斯底里地哭嚎,“工地里隨便找個男人都比你有種,你打死我吧!今天你不打死我我還是要跟人跑!”

    “你你!”周柱目呲欲裂,皮帶抽出的血肉里張小燕愈發的激昂。

    “你敢你敢!”他狠狠指向栓牛的柱子,手直直指向周軒,“你敢走明天我就殺了你孩子!”

    那個柱子上,不到八歲的周軒被緊緊捆著,從周柱懷疑他不是他的子到雖然他是親生的,但他媽也是個賤人這漫長的半個月里,他挨的無數次打讓他的身上已經沒有一塊完整的好地方了。

    好在周柱栓的緊實,他還能耷拉腦袋虛弱立著。

    “你!你不是人!那是你兒子!”

    “你感跟野男人跑了!我就先殺了你兒子,天涯海角都找到你這個野女人剁了你,我們一家子同歸于盡!”

    “瘋了你瘋了。”堅決要走,只要打不死爬也要爬走的張小燕在周柱的恐嚇威脅里終于害怕地哭了,“周柱,放我走,我不想跟你過t?了。”

    她總是黯淡灰撲撲的眼睛里,在提到那個工地男人時,會煥發一瞬間的光。

    “我想跟別人好,放了我吧,我倆是真心的。”張小燕匍匐到周柱的腳邊,跪著求他,磕的滿臉土灰,眉心砰砰砸在地面鮮血直流,她依舊磕頭不止。

    “休想休想!”她的舉動像一桶油丟進了熊熊大火里,周柱氣的怒發沖冠,“要走我們就一起死!”

    尖戾的嘶吼回蕩著,疲倦、傷痕累累的周軒捆在柱子上,靜靜地望著他的父母。

    看那個瘋魔的女人不斷磕頭,看那個惡魔男人揮舞皮帶又打向了他。

    “我不走了我不走了……”

    張小燕在看到周柱真的想要打死兒子后終于怕了,瑟瑟發抖嚎啕大哭。

    周柱扔了皮帶離開,周小燕絕望地伏在地面,滿臉灰土,絕望崩潰。

    許久過后,她膝行到周軒跟前解開他的繩索,他直直摔到地面,膝蓋砸出了血,視線仍牢牢追著張小燕,“媽……”

    啪。

    張小燕一巴掌冰冷打在他臉上。

    她滿眼都是怒火,“我恨你們父子,窩囊廢和拖油瓶!”

    幼小的周軒僵在那里,他以為母親是為他留下的,卻只從她憤恨的目光里看到了對死的恐懼。

    周軒平靜地撫摸面前這根捆綁過他無數回的柱子,靠過去將臉貼上閉了眼。

    “周軒……”

    張小燕臉色難看,捂住了嘴發出冷吸氣。

    周柱恨恨嘬著煙。

    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這小子還記恨,有哪家做爹不打兒子的,無法無天,一肚子火起又在想到現在沒工打,手頭沒幾個錢后漸熄了。

    周軒靜靜貼著木柱,想起的是他曾收到過的最好祝福。

    張小燕憤怒地說:“我詛咒你和你爸,活該這輩子都沒人愛!”

    那時,他望著為愛遍體鱗傷的張小燕,想這是他的母親給他的最真摯又再好不過的祝福了。

    那是種太可怕的東西,讓人變得歇斯底里,讓這個家搖搖欲墜,讓他的父母變得猙獰又陌生,然而他這么怕的東西,在他靠著冷冰冰的木柱時,誘著他胸腔里的心臟狠狠撞擊著瘋狂跳動,嘴里苦澀翻涌,某種崩潰的情緒再壓不住。

    張小燕僵著不動,她知道周軒果然還在怪著他們。

    不知說什么,院子里一家三口陷入了詭異的安靜,幾秒后,低低地響起了哽咽聲。

    “軒子?!”張小燕驚恐萬分。

    周柱也傻在那里,他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們心中冷情,沒心肝,就連對親身父母似乎都沒多少感情,淡漠到極點的周軒哭了。

    他的腦袋一下一下撞擊著木柱,眼淚從緊閉的雙眼流下,那張臉的神情似乎還是那么平靜,細黑的睫毛沾滿了怯懦的淚珠,沒人會想到痛苦后悔的眼淚會從他們看來冷酷麻木的人身上出現。

    崩潰、絕望。

    如針刺的耳鳴習慣性的又在密密麻麻洶涌落下,眼前張小燕和周柱震驚慌張的表情都變得模糊,漫天的黑暗到來五感都快要消失。

    他想起某個遙遠到幾乎快要遺忘的夜晚,平和美好,楊滄從他的柜底翻出了那個被咬爛的登山衣。

    她的表情耐人尋味,舉著袖子說:“這是怎么回事?”

    周軒幾乎是慌張的把那衣服扔到一邊,拉著她往客廳走,“不記得了。”

    “哦?看樣子像狗咬的啊,真不記得了?”

    “嗯。”

    楊滄表情并未多開心,只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會,因為她對傅一璇的極強排斥,周軒自然不想多說惹她心煩。

    “無趣……還以為又是你哪段風流軼事呢。”

    “怎么可能。”他說。

    楊滄哼了聲。

    “怎么了?”周軒揉捏她的肩膀,“別為無關緊要的事不開心。”

    她最近的情緒本就不好。

    楊滄:“周軒……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心動的感覺?”

    “……是什么。”

    “覺得下雨了也很好,清貧也很好,眼睛有點瞎也很好,人很好,長得好,因為心動……就……都挺好了。”

    “這都是荷爾蒙控制的激素,讓它消退了也很好。”

    “……”

    楊滄白了他一眼,在他大腿根狠狠擰了一把,青印持續了三天才消失。

    黑暗徹底吞噬周軒,他的愛意在濃烈絕望中徹底看清。

    片刻,周軒忽然睜開眼往院子外走。

    寂寂冷風里,身后那腐朽、潦倒、陰冷、圍困的院落離他越來越遠,輕描淡寫的喑啞聲音夾雜在窸窣搖曳的樹葉里。

    “拆了吧。”

    此后,往日羈絆,都非明日之他。

    周軒終于不再出現的第三天,楊滄暗嘆自己終于尋得了清凈,在和應元嶺吃完飯后,捧著他又送的一大束粉白荔枝玫瑰回家。

    電梯剛開,走出三樓。

    客廳里站的高大清瘦的身影嚇了她一大跳,又在人轉過來時蹙起深深的眉。

    “周軒?”她詫異。

    他自知身份,連那個旋轉臺階都不上。

    而不過是三日未見,他清冷的臉上幾乎寡瘦到看不見太多的肉了。

    楊滄擰眉,并不好奇只趕他走。

    周軒大步朝她走來,快速且堅定,幽黑的視線落向她手里的花,掃了眼忽然抬手拿走,跟著將手里的黃色水仙稱得上強硬霸道地塞進了她手心。

    “楊滄,回答一個問題吧。”

    靠,楊滄再繃不住。

    “你他媽一天天哪那么多……”

    “我會愛上一個人的,可能晚了太多步,但心甘情愿想被她馴服了。”

    “我知道你已經不想拿下我。”

    “楊滄,有些貧瘠陰濕廉價的臟東西碰不得,我提醒過你很多回。”

    “現在,他注定是你的。”

    “你瘋了?”發的哪門子神經,那晚下雪怎么沒把他腦子凍掉。

    “呵。”他淡淡地笑了一聲,“瘋子愛你。”

    俯首稱臣被她馴服。

    楊滄,他就是如此廉價不堪。

    他不會感恩戴德,只會忘恩負義的再次辜負她的期待,不管應元嶺又或者其他什么生活是她想要的。

    “你會抗拒,可我虔誠地求你,再給我一次養花的機會吧。”

    第62章 驕傲與自尊心 “不恥是種濃烈的情緒,……

    62.驕傲與自尊心

    “寒冬臘月養個鬼的花。”楊滄目光在水仙花上點了下, 像被火苗燙到,睫毛輕顫了下很快離開,把花砸進他懷里, “走,別再讓我看到你上來。”

    至于他的話,她更不愿往深處想, 都沒意義了。

    水仙在周軒下頜打出紅色印記, 他抱著漆黑眸子緊緊看她:“楊滄, 說這話或許可笑,可是……”

    “我很想你。”

    因為知道你不會相信我在愛你,就更想你了。

    楊滄聽了他的話, 胸口狠狠縮了下的悶燥, 跟著是翻滾的惱怒沖刷心頭,豎眉:“周軒,你發什么瘋?”

    想她?是恨她都來不及吧。

    跟傅一璇再續前緣不順利嗎?他天天忙得腳不沾地還有時間想起她這個可惡前妻?

    她心里一陣嘲諷, 看他的目光更加諷刺。

    周軒的不幸, 就在于他清晰地捕捉到了楊滄對他的失望、憤怒、反感以及……畏怯。

    那么微渺隱藏的情緒稍縱即逝,卻如燎原的熊熊大火猛烈燃燒, 他是被放逐的羔羊,注定被火舌燙到遍體鱗傷。

    身體倒灌冰冷的海水,沉甸甸的拖著疲倦的靈魂向她靠。

    “滾。”

    楊滄立馬豎起了尖銳的刺, 沉眸凝視他。

    他朝她邁去的步伐不停,空曠安靜的客廳響起足音和楊滄粗重的喘氣,在他蒼白的想要離她近一些時, 她往后退了一步,按開電梯門,“周軒, 我不想聽你的胡言亂語,趕快離開這里,再也不要上來。”

    “不。”毫不猶豫地,周軒搖頭,泛白的指尖顫巍巍想要觸碰她的臉,楊滄撇頭避開,他視線黯然,嘴角卻勾起了薄冷詭異的笑,逡巡著她冷厲的臉和眼神里的惱怒道:“楊滄,我不會再隨你的意愿走了。”

    楊滄瞇眼,“什么意思?”

    “大概是說……”他垂眸瞟了眼地上那束粉白玫瑰,又同她對視,似笑非笑含著淡漠的苦澀與自嘲,好似懇求,“明晚,別再答應他的邀約。”

    隔日楊滄快要下班的時間點,應元嶺的車已經停在楊氏總部地下二層停車場。

    開了一天的會,他的腦袋也有些疼,揉著太陽穴閉目歇息。

    “嘿,什么情況。”司機嘀咕,往后面看去,“應少,我下去看一眼。”

    旁邊停了輛破舊的星瑞,車主下了車也不走,站在車頭瞧著他們這輛車,司機早習慣了別人的驚艷欣賞,但外面這位也太詭異了,站著不動盯了好久。

    應元嶺不太在意地嗯了聲,視線瞥過窗外落到那人身上。

    男人穿著一件黑色大衣,逆著停車場昏暗模糊的t?光站在車頭的斜側方,一半的臉隱匿在陰影里,輪廓冷峭銳利,散著淡漠又冰冷的氣息,沉沉寂靜地望著他的車,某種熟悉的感覺讓應元嶺迷糊的視線尋了些清明,很快想起那人是誰。

    推開車門,司機正去勸阻那人離開,聽到動靜朝他看過來,表情躑躅。

    這人穿的板正,長得也英俊,怎么就沒分寸的盯著人的車不走呢。

    應元嶺朝外擺了下手,司機頷首,明白過來兩人該是認識,往遠走騰開了空間。

    男人抬眸便朝他望了過來,應元嶺隨意的腳步頓了頓,對上男人無聲黑沉的視線,似乎極強的磁力把他攝進黑暗旋渦。

    眉峰烏黑如墨,薄薄的唇在昏暗的光影里泛著冷月的白,幽暗的燈光只勉強照得清他面無表情的臉,嚴峻憂悒的視線落在他身上時,閃爍著某種尖銳激烈又看不透徹的情緒。

    他選擇了一個保守的開頭,“喜歡這輛車?”

    大概沒有幾個男人會不喜歡,應元嶺雖然對周圍人的艷羨早已麻木,但這樣的男人長時間盯著他的物品依舊會滿足他一定程度的虛榮。

    意外的,男人搖頭,“太商務。”

    如果錢有朝一日攢夠了,雖然已經過了那個年紀,周軒想他買的第二輛車應該還是Porsche 911。

    應元嶺愣了下,然后臉上掛起忍俊不禁的笑,雖然他的涵養讓他不至于去品評男人說這話時,身后只是停了輛破舊的連換個他輪胎都不夠的車,但依舊被他一本正經的回應逗樂。

    這想法是沒什么問題,他圈子里也多的是年輕富二代不喜歡這種風格的車,但很重要的,他們買得起。

    男人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嘴角的笑,應元嶺咳了下,“抱歉,我的笑沒有敵意,畢竟你是楊滄的……”

    “前夫,是吧。”他說,“我的判斷應該沒錯。”

    縱使他打量男人從樣貌到氣質都沒太多可挑剔的地方,依舊是有些錯愕楊滄曾經喜歡的會是這樣的人,不過又很快釋然,富家女愛上窮小子的傳聞在圈子里經久不衰,即便是他不也在青澀的年齡犯過類似的錯誤,不過幸運的是家族里插手太早,他來不及像楊滄這么泥足深陷,就很快被“撥亂反正”了。

    “嗯。”男人伸手:“周軒。”

    他并不因他的笑而有所變化,反而說:“我認識你。”

    他親口給楊滄推薦的相親對象,如果可以,他會給曾經的自己一拳,不過……那一拳以另外一種方式落在了他身上。

    噠噠的腳步聲回蕩在安靜的地下停車場里,應元嶺的身后,楊滄穿著lora piana深勃艮第酒紅色小羊皮大衣走了過來,名流老錢風的標配在她身上穿出了別致的低調與美艷,獨特高級的質感不帶任何的Logo,遠遠走過來便與迷離的光影劃開一道涇渭分明的亮眼光彩。

    清脆的聲音戛然而止在應元嶺身邊,他穿著一件靛藍色駱馬毛大衣,裁剪得體,讓兩人并肩站在一處時,停車場的冷清似乎都被一種矜持低調的華麗填滿。

    司機也聞聲趕了過來,動作麻利地去給楊滄開車門。

    她抱臂,蹙眉冷冷地瞥了周軒一眼,流轉的視線落回應元嶺,“你跟誰都能聊幾句啊。”

    她的不耐讓應元嶺露出幾分無辜,好笑地上前握住她的手,輕揉了揉,“當然也不是誰都能聊,不過下次不會了。”

    楊滄輕佻的眼尾掃過他討饒的笑,哼了哼,像一只傲嬌冰冷的貓抬著下巴,從容的在兩個男人身前轉了圈又施施然離開,坐上他的車,黑暗的光影透過半開的門在她嫵媚動人的臉上落下偏愛的陰影,更顯得鼻梁高挑,“還不走?”

    應元嶺看回周軒,端莊輕笑:“周先生再見。”

    說罷,從后面伸過來的手擦過他的肩膀落在車門上,隔著狹窄的縫隙切割出稀薄光影落向周軒,他望著面容冷峻的楊滄,“我的消息你看到了嗎?”

    楊滄冷笑,拿出手機點亮屏幕舉給他看,信息那欄清楚的顯著99+。

    “周軒,我不會拉黑你的手機號。”因為即便是私人號,依舊會有每天暗搓搓求著她辦事或者虛與委蛇討好的,而周軒的意義,不過是那上百條中可有可無的一個。

    不是例外,就連拉黑的必要都沒有了。

    周軒垂眸,臉上并沒有浮現太明顯的低沉或頹喪,他不是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如果楊滄撤身,他將多難踏入她的世界,手機頁面明亮的光刺著他臉不正常的白,黑眸安靜,只圓潤的鼻翼在輕微抽動,無端透出幾分悲愴,似乎要牢牢抓住什么又很快踩空,沒有著力點的從高樓上滾落,蹣跚著的靈魂貼近的渴望遭受了輕描淡寫卻猛烈的撞擊。

    “我怎么能……獲得一個贖罪的機會。”

    “為什么要贖?”楊滄審視他,“我在你那是個罪人,沒了你不依舊很好嗎?咱們就著彼此施與的鐐銬精彩活著吧。”

    “怎么做到?”周軒哂笑,低道:“楊滄,我做不到。”

    他帶著稱得上低迷的哀求,希冀她能有所波動,而她眉眼平靜,無波無瀾地掠過他:“哦?”

    她漫不經心地笑:“可是我可以。”

    她拉住應元嶺的衣擺,把人往身邊拽了幾分,眼尾掃過帶著莞爾,“你還要看戲到什么時候?”

    這火無端掃射到自己身上他也不惱,只好笑地在她身邊坐下,手臂穿過她細軟的腰身將人摟近,“好好我的錯。”

    不用他吩咐,司機已經上前,“先生借過。”

    周軒手指死死按在車門上,像攥著尖銳的冰塊要劃裂心臟,發直到顫抖的視線仍死死落在楊滄腰間搭著的修長手指上。

    白熾燈死氣沉沉地照著的寂靜停車場,車門前陷入殯儀館焚燒尸體時的詭異和冰冷,黑色的車窗倒映的光澤猶如金屬刀片劃過他冷沉如水面容,遠處突兀響起的鳴笛聲,像痛苦到受不住的心臟發出了一聲凄厲的慘叫。

    “周軒,讓開。”楊滄冷涔涔看他,威脅甚至憤怒地喊。

    應元嶺手指輕拍在她肩頭,得體溫柔地笑著安撫,看他:“周先生,既然我和滄滄已經有約了,那便勞煩你讓一讓。”

    周軒撤身,在司機松了口氣要關門時,就見他很快的從旁邊的破車里拿出了一個小蛋糕,飛快地遞到車邊,局促又嘗試地說:“不想見我,那這個可以收下嗎?”

    前半生從未追過人,社交能力算得上末流的周軒小心翼翼望她。

    這是她懷孕后期最愛吃的一款蛋糕,他以前下班早了總會拐彎去買一個,這個時候,楊滄冷冷的眼神里會劃過一抹笑意,雖然當時他不懂,但想來她是愛吃蛋糕的。

    楊滄冷淡的眸子落在那個四寸的抹茶小蛋糕上,無人注意她膝邊的手指輕抖了下,面上依舊冷淡入水,“周軒,你真的很可笑你知道嗎。”

    他睫翼抖了下。

    “我從來都不愛吃蛋糕,尤其是抹茶口味。”她譏笑:“你不知道。”

    懸在空中的手僵住,楊滄冷道:“走。”

    寶藍色賓利慕尚緩緩從他身邊開走,老舊的星瑞旁兀立著一個黑暗薄影,滯澀地站了許久后緩慢偏頭望向了他的車窗,白幽幽地,車窗上的男人臉上看不見血色,連嘴唇都是蒼白的,像團很快會蒸發在霧里的水汽。

    極淺、極淡的一聲嘆息蘊著澀然苦笑落在地面,好似漏風的窗戶里搖晃的燭火。

    跳動沒幾下,便熄滅了。

    楊滄吃完飯回去,沒讓應元嶺再開車送進院子,在門口下了車。

    應元嶺不依不饒,拉著她的手追著要一個吻。

    楊滄拍拍他,狡猾地像一個狐貍溜下了車。

    他忍俊不禁地搖搖頭。

    楊滄抽身,走在臘月冷風歷歷的院中,頭頂一弦月灑著清冷的光暈落在小路邊的草地上,干黃的草在深夜里已落了薄薄的霜,蔫巴枯寂。

    她吐了口氣,白霧繚繞,往別墅里走,目光卻掃到花園旁的玻璃花房亮著橙黃的光。

    腳步頓了下,狐疑地往那走去。

    推開門,一道高挑清瘦的身影正彎著腰在清理架子上枯黃死掉的葉子,垂著眸認真又安靜,窸窣的聲音回蕩在靜悄悄的暖房里,直到嘎吱開門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動作。

    回頭,楊滄冷冰冰地望著他。

    “周軒,你為什么在這里?”

    他的聲音有些干:“……我想在這里種些花。”

    他十足地認清了自己是個蠢貨這一事實,笨拙的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能做什么,只逼著自己去做點什么,因為他迫切地想要靠近楊滄,像一個意識到自己在流浪的貓,試圖在冬日里尋覓一絲主人不再愿意t?給予的溫暖。

    答案匪夷所思,楊滄瞪大眼,往前走了幾步:“這是我家!”

    也是他曾經無論怎么樣被威逼利誘都不愿住進來的家!

    “周軒,你這記不記得你曾經有多鄙夷排斥這個地方,我精心布置設計的家你覺得是我高高在上的施舍和傲慢,既然如此,為什么要在離婚了以后荒唐又徒勞地出現在這里,還可笑地表現出懷念在意的樣子。周軒!你這樣會讓我很不恥!”

    “……不恥是種濃烈的情緒,它是否意味著……你還會在意我?”他漆黑的眸子終于敢回視她憤怒的目光。

    “什么?”她愕然。

    他太荒唐了。

    最近他的跟蹤和反常,終于讓她有了一點他究竟想要干什么的實感,這個猜測太過石破天驚和荒誕,以至于她都沒發現和他說話的聲音在顫抖:“周軒,真的別跟我說你是想吃回頭草,那樣就真的很蠢了。”

    “蠢到我會看不起你。”

    “離了就別復合,這是我的驕傲,也請你……”

    “維護好你的自尊心。”

    第63章 往事(傅瞿) “我會在床上親口告訴他……

    63.往事

    空蕩蕩的玻璃花房靜謐窒息, 楊滄冷斥完走后,這里便陷入了長久的悄無聲息,似乎連呼吸都被沒收, 只有冬日零下十幾度的冰冷空氣順著未合上的門縫從外往里鉆,細細密密包裹著僵立的身影。

    周軒吐了口氣,動了動快要僵掉的手, 將剛買來的花盆一個個整齊放在架子上, 清掃了灰塵, 才踏著濃濃白霧駛離。

    回到研究院已經十二點多,樓里黑漆漆靜悄悄,他沒有絲毫的睡意, 腳步聲回蕩在空無一人的寂寥樓道里, 按開實驗室的門,又投入在了光電憶阻器的研究中。

    頭頂的白熾燈整整亮了一夜,等他活動身子站起來從實驗室出去時, 窗外已經晨光熹微。

    有早早到達實驗室的嚴恩孟看到他, 也不奇怪,只忍不住說:“軒哥, 你也太卷了!”

    周軒搖頭:“沒什么。”

    他睡不著,回冷清的房間里躺一夜還不如做些事情。

    回去洗漱了一下,周軒躺床上閉眼休息了兩個多小時, 就又在腦袋昏昏沉沉的朦朧痛意里清醒了過來,手臂下意識往右邊探了下,只摸到寒冬被窩里發硬的涼被單和白冷的墻壁。

    指尖頓了下, 像被打了一巴掌似的蜷縮回來。

    周軒睜眼,木木地望著頭頂的純白天花板,眼里哪看得到剛醒來的惺忪。

    像是在沙漠里行走的迷徒, 原本打算去食堂用飯后繼續回實驗室,結果不知不覺開上車,跨了大半個城的距離又去了馮記包子鋪。

    他到的時候,店里的生意正忙碌,隊伍排的老長,他綴在末流,等輪到他的時候包子就剩兩個芹菜餡的了。

    他沒什么表情地就要接過去,老板娘卻在看到他后手往后收了下,抱歉道:“要不你下次再來吧,這個餡你不愛吃就別難為自己了。”

    聞言周軒愣了下,“你怎么知道?”

    老板娘捂嘴笑,想說什么又在收到自家老伴的眼神后打住了,“總之我知道你不愛吃這餡的包子。”

    周軒想起了楊滄對這家包子的執著喜歡,鬼使神差地問:“是不是因為楊滄?”

    老板娘眨眨眼,瞥了眼自己老伴,“這可不是我說的。”

    周軒的臉一緊,“她最近來過?”

    “沒有,好久沒來了,以前倒是挺愛來的。”老板娘忍不住打開話匣子,“以前我店里的生意特別冷清,我們夫婦倆也不知道怎么宣傳做生意,就會悶著腦袋包包子,還是楊小姐說我家包子好吃,幫著我家在網上做了很多推廣,生意才好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夫婦倆對楊滄都抱著感恩之情,自然是她的先生也都記得了。

    “周先生,這事你不知道嗎?”老板娘奇怪。

    之前楊小姐叮囑這樣的小事不必到處告訴別人,但她還以為周先生作為楊小姐的另一半,早晚也會知道。

    周軒臉色發白,苦笑了一聲。

    他怎么會知道,結婚近七個月,他對她的了解還沒離婚后這段時間知道的多。

    “她……會和你提起我嗎?都是怎么說的。”

    老板娘看著他糟糕的神情,心里犯嘀咕,楊小姐許久沒出現,不會是婚姻出了什么問題吧。

    “楊小姐說你……古板老派是塊又臭又硬的石頭。”

    周軒黯然,并不意外,只想從她口中獲得更多,“還有嗎?”

    “還有……指責嗔怪那么多,聽起來卻是很喜歡的樣子。”老板娘指了指身后忙碌的老伴,“就像我聽聽說我家這個不懂浪漫、嘴笨、木訥,但跟他過日子,我也很踏實。”

    “周先生,楊小姐那樣美麗優秀的女人,會把你掛在嘴邊,那一定是很在意了。”

    一句話砸在周軒的心口,老板娘以為她說完這話,周軒臉上會浮現激動愉悅,卻沒想到肉眼可見的他臉色更緊繃了,讓她再不敢說什么,只怕弄巧成拙,兩人又再鬧出什么不愉快。

    回去的路上,周軒拿著兩個不知道為什么還是買了的涼掉的芹菜豬肉包子,在進單位樓前,食不知味的吃完了。

    華燈初上,楊滄從工廠視察回來,接到盧平妙的電話。

    到的時候,飯店包間里,阮嘉灃擺了一桌子的酒打算向她賠罪,“滄姐,我爸勒令我三天后必須回澳洲,再走之前,我唯一覺得還沒翻篇的事,就是你了。”

    尤其是在意識到楊滄離婚可能有他的原因后,就更加寢食難安了,他雖然混賬無法無天,但也知道有些事他失分寸了。

    楊滄坐在包間中央的沙發上,看他不停往嘴里灌酒,臉上脹紅,卻也沒攔。

    只懶洋洋地看著他喝醉暈過去后,興致缺缺地讓人把他送回去。

    阮嘉灃不鬧,也會有其他人,她周圍就是這樣現實的環境,她并不覺得阮嘉灃在她這場注定悲劇的婚姻里充當了多么了不得的角色,只是看他自討苦吃便想著讓這小子長長記性,之后要去澳洲了,也沒別必要再為他的事耿耿于懷。

    盧平妙不知她在想什么,見阮嘉灃折騰成那個樣子還想拉她胳膊勸幾句,被久未露面的瞿修臣按住。

    他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只搖了下頭。

    盧平妙嘆氣,得得得,這發小一個個的都有小算盤,她惹不起還躲不起嘛,懶得處理他們的糟心事,撥了電話去外面跟最近膩的火熱的小男生聊天去了。

    房間里混亂過后又陷入新的安靜,近百平的偌大的包廂里就坐著楊滄和瞿修臣二人,一個霸占著一米多長的沙發端著手里的酒不知在想什么,一個拿著筷子頗有閑情逸致和胃口地吃著菜。

    “不過來吃兩口?”瞿修臣終于抬頭,烏黑眼睫朝她掠了過來。

    楊滄靠著沙發,人陷進去懶得動,“不餓。”

    “應小少爺這么優秀紳士的男人都不能滿足我們大滄?”他打趣,莞爾的臉上掛著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這么多年了,楊滄太了解瞿修臣那死道友不死貧僧的隨時隨地都愛欣賞別人難堪窘迫的惡劣尿性了。

    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給他,細眉輕佻,問道:“我倒是很好奇,是哪個女孩敢去招惹一頭吃人不吐骨頭的壞狼。”

    圓形飯桌上空巨大的水晶吊燈,清晰的將瞿修臣脖頸那斑駁的紅印暴露無疑,情|欲滿身瘋狂放縱的時候,楊滄也曾故意在一本正經的周軒脖頸惡趣味的留下數道吮吻痕跡。

    瞿修臣即便今日穿了件白色高領毛衣,明眼人瞥見一下便能知道那是什么。

    瞿修臣果然臉皮厚如冰山,被發小這么明晃晃地拆穿也不尷尬,反倒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她可不是個手無寸鐵的無辜女孩,牙尖嘴利的,什么都敢咬上幾口。”

    楊滄哼哼,懶得去好奇獨身多年、隨心所欲的瞿修臣身邊竟然有了個人,只起身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兩人隔著飯桌中間的山水造景臺。

    “瞿修臣,我之前讓你做的事……”

    “說起來,為了幫你這點小忙,我可是被老頭子打的差點又住醫院了,你打算怎么謝謝我呢?”

    楊滄眼里閃過一道陰翳,“瞿伯父這t?些年是越來越沒分寸了。”

    她一個小輩這樣點評,瞿修臣反倒忍俊不禁地點頭,“是啊,不過他挑女人的目光倒是有些長進了。”

    楊滄心一緊,“瞿修臣!”

    他舉手做投降狀,好笑道:“我就點評兩句都不行?你不都離婚了,還替人操心著呢。”

    “她不是我們圈子里的人,你別胡來。”楊滄虎視眈眈地瞪著他。

    當初她邀請傅一璇來參加她的婚禮,卻怎么也沒想到干凈漂亮的傅一璇會被瞿修臣的父親瞿瑛盯上,等她知道的時候,傅一璇已經不堪其辱選擇了自殺,甚至因為瞿瑛的拿捏和威脅,間接失去了母親。

    傅一璇雖然一再說此事與她無關,但她卻很難不想,當初如果不是她占有欲作祟邀請她參加婚禮,傅一璇這樣認真專注的科研員一輩子都不可能和瞿瑛產生交集,更被他視作掌中玩物與籠中禁|臠。

    瞿瑛為人心狠手辣,做事不擇手段,心眼小且睚眥必報,唯一的死對頭就是他的獨子瞿修臣,可以說想要最快解決紛爭的方法就是找瞿修臣幫忙。

    即便是楊滄,瞿瑛都不會有所忌憚,只對瞿修臣他才露出一點無可奈何,作為瞿家唯一的兒子,瞿瑛哪怕無數次揍過瞿修臣,但也不會弄死了他讓瞿家絕后。不過楊滄毫不懷疑,如果瞿瑛能生出第二個兒子,瞿修臣只怕早就被他親爸打死了。

    “老頭子看中的女人,我能胡來什么。”瞿修臣好笑道:“父子丼我可沒興趣,再說了,還是個無聊的科研員,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會跟個無趣的老古板較上勁把自己給狠狠折騰了。”

    這玩笑,換做任何一個人都不敢跟楊滄這么開。

    楊滄嗤了他一聲,心里倒是松了口氣。

    燈影里,瞿修臣細嚼慢咽著嘴里的小青菜,無趣又興致盎然的,陰鷙的眼底閃過一道狡猾笑意很快消失。

    楊滄擺擺手,起身離開。

    “慢走,不送啊。”瞿修臣靠著椅背瞧著她大步離開的背影,嘴角掛的懶散笑意消失,空房間里響起手機鈴聲。

    陰沉的視線掃去,“傅一璇”三個字在屏幕上閃爍著。

    他等了幾秒才接通,那邊女人的聲音緊張繃直,“你爸回來了。”

    “哦。”情緒淡淡,不見波瀾。

    聽到他的冷淡,女人頓了下,冷笑一聲啪地掛斷電話,瞿修臣轉著手機,唔地笑出聲音,回蕩在寬闊的房間里,浮著幾分陰森。

    過了幾秒,電話又響起。

    “瞿修臣,睡你爸的女人,你這么孝順他知道嗎?”

    “你要是想說,也可以告訴他。”瞿修臣并不是很在意這件事,他想他父親也不會很意外。

    “好。”傅一璇諷道:“我會在床上親口告訴他的。”

    第64章 不堪的關系 “周軒,我想要你永遠消失……

    64.不堪的關系

    明亮的車燈破開半山春景前的黑暗, 車開進小院,楊滄鬼使神差地往花園的方向看了眼,瞟見黑黢黢的玻璃暖房后靜了幾秒, 溫熱的車里響起她松口氣的嘆息。

    她從正門進去,拾階而上,老遠就聽到了楊霧哭泣的聲音。

    “王媽, 怎么了?”她揚聲問道。

    王玉蓮照顧孩子老道, 楊霧也聽話, 很少哭的連續不斷。

    話音剛落,她走到三樓,看清客廳前彎腰在沙發前的身影, 腳步頓住, 眼神跟著也沉了下來。

    周軒轉身,一邊對她解釋,手上動作不停, “剛才吃完奶她拉了不少, 索性也給她換身衣服,孩子不愿意在哭。”

    說罷, 他給孩子系上最后一顆扣子,抱著楊霧走過來,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酒味, 關心道:“去應酬了?”

    “我想我的私生活應該沒必要告知前夫。”楊滄脫掉外套伸手要孩子,“你可以走了。”

    他來看孩子王玉蓮一般就會離開讓父女倆獨處,楊滄對此沒有置喙, 只是并不樂意在自己的地盤看到他。

    周軒看了看懷里咬著粉嫩小指頭的女兒,把人遞給她后感覺懷里一下子被冷空氣填滿了。

    楊滄抱著人往房間去,“周軒, 沒有再一次了,同樣的錯誤再犯我會剝奪你探望楊霧的權利。”

    周軒擋在她身前,“我把花房都收拾好了,你……有什么喜歡的花嗎?”

    楊滄瞇眼,“你聽清楚我的話了嗎?”

    “我做不到。”他坦誠道。

    楊滄感到了被忤逆的不怏,讓王玉蓮來把孩子帶走,轉身坐回到沙發上,雖然被他低頭牢牢望著,抬頭射向他時卻是居高臨下的傲視。

    “做不到是吧,那就跪下求我吧。”楊滄抱臂,尖銳冷厲的聲音刺穿他的靈魂,“跪下哭著說你做錯了,說你不該跟我離婚,說你不過是可笑的沒看清自己的心,說你自以為是的自尊心不過屁也不是,把你的清高踩在腳下給我看,我就考慮考慮原諒你。”

    周軒像是迎頭被澆了一盆冷冷的冰水,楊滄眼里的不屑與輕蔑讓他垂在褲邊的手有些抖。

    “那二百萬,我剛剛轉給你了。”

    這筆錢,實際上傅一璇早就轉給他了,只是他不知自己為何,像是想要牽住曾經他和楊滄關系的鏈條一般沒舍得丟,直到他發現,楊滄根本一點也不在乎這點連接。她可以把上百筆贏來的錢丟給一個只見過兩次的女孩,她可以把錢用在只是覺得包子好吃的老板娘身上,同樣也可以把兩百萬丟給曾經感興趣現在只覺厭惡的前夫。

    “傅一璇給的?”楊滄幾乎立馬猜出,嗤道:“不去關心關心前女友怎么弄來的錢,還有心思教訓別人。”

    她放下翹著的二郎腿,彎腰朝他靠近了幾分。

    “周軒,我怎么不知道,端莊持正的你坐起事來,手段也挺臟的啊。史芊麗的事,是你干的吧。”

    剛才她開車到小區門口,忽然從黑暗里闖進來一個身影,跪到了她的車前。

    盡管是昏黃的光影里一閃而過,楊滄也很快看清了人。

    她下車,史芊麗狼狽地抱住了她的腿:“滄姐滄姐我錯了,你不要搞我,我真的知道錯了,你放過我吧!”

    楊滄擰眉,往后退避開了踉蹌撲過來的女人。

    盧平妙上次說了那些事后,她之后幾次贏牌,都索然無味地把錢派給了在場其他人,事實上盡管史芊麗的以怨報德讓她惡心了一下,但那次因為周軒的突然出現,這件事反倒讓她很快遺忘了,更沒想到今日她會滿臉青腫,頭發凌亂地出現。

    楊滄的嫌棄讓史芊麗誤以為真的是她做的,腦袋砸在堅硬的水泥路面,砰砰連續磕起來,“滄姐我知道錯了,是我狼心狗肺,是我恩將仇報,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放了我吧。”

    楊滄擰眉:“放過你,我對你做了什么,你在胡言亂語什么?”

    史芊麗滿臉痛苦,“我、我知道我不該拍情愛小視頻,但那都是那些男人喜歡,他們逼著我拍的,我也不想的,你真的放過我吧。”

    史芊麗在不同的客人面前有著不同的人設,這個月她認識了一個可愛男人,那男人以為她是個單純可愛又有無良父親的小可憐,掏心掏肺的對她好,史芊麗還未成年就經歷了不少磋磨,哪里遇到過如此好騙又真誠對她好的人,就在她甚至想要跟其他男人斷掉來往,跟他好好談戀愛的時候,收到了一條陌生短信。

    [認清并懺悔你的罪行前,你還不配得到幸福,繼續欺騙下去,我會幫助你的愛人看清你。]

    史芊麗剛收到短信時,只以為是之前得罪的惡毒同事恐嚇她,卻沒想到一個客人今天見到她就把她打了一頓,說她是萬人騎的臟東西要跟她斷絕來往。

    這個狗男人史芊麗本來就不喜歡,單純是覺得對方花錢還算大方才忍受了他的大肚子和小弟弟的細短,這男人有老婆卻還喜歡在外面找女人,還有個喜歡處|女的癖好,史芊麗為了偽裝耗費了許多心思,今日被痛打一段忽然就害怕了起來,她無法想象單純老實的男友如果收到那些短信會是什么反應。

    把短信反反復復看了上百遍,史芊麗想破腦袋,終于想到了之前和盧平妙的爭執,覺得她的罪可能就是辜負了楊滄。

    說到這,史芊麗聲淚俱下,哭著求她的原諒。

    楊滄垂眸看著磕到腦袋流血的女人,渾身血液也在激烈翻涌。

    知道她和史芊麗恩怨糾葛的只有三個人,而盧平妙沒有她的吩咐,不會隨意行動。

    想到這,楊滄看著身前挺立如玉卻行事t?果決狠辣的男人,想她原來也不夠了解周軒。

    “你有什么資格替我教訓她?”楊滄腳尖點著沙發邊的地毯,“你配嗎?你算什么東西,你憑什么為我做這些,你以為你帶給我的傷害會比她更少嗎?她跪在地上撞破了腦袋求我原諒,你呢?”

    她腳尖漫不經心點著柔軟地毯,“跪下啊,懺悔你的罪啊,像她一樣,匍匐在我的腳邊像一條喪門犬跪舔懇求我的原諒啊。”

    周軒死死地盯著她。

    她可笑地嘲諷:“怎么,做不到嗎?你對我的歉疚,終究還不是抵不過你的自尊心。”

    “楊滄,我這樣做,你會更恨我。”

    “開什么玩笑。”

    “會的。”他低嘆,沙啞又悲傷,“喜歡到最后,喜歡的人變成了一個這么可笑卑賤的玩物,你會覺得更不堪的。”

    他幾乎是哀求地看她:“楊滄,不要把我們的關系變得如此低賤好嗎?”

    “從來不都是如此嗎!從一開始你就是我花錢搶來的東西,你現在跟我計較低賤,你有放下你作祟的自卑心平等地看過我們的關系嗎?”

    “我有!”周軒激烈的喘息回蕩在冰冷房間的每個角落,“我有……我以為離婚是你想要的,我以為是我配不上你毀了你的生活,我以為是我的貧瘠和無趣讓你變得凋敗頹喪,我以為徹底決絕地推你離開是最好的解決事情的辦法!”

    “楊滄,我曾平等的把你當我的妻子看待!真的!從來沒人會像你一樣如此炙熱執著地想要靠近我!從來沒有人試圖告訴過我我是值得愛的!可你讓我像條狗一樣朝你搖尾乞憐,是在打你自己的喜歡一巴掌!你以為我是傲慢的自尊心作祟嗎?你以為我不敢朝你俯首稱臣跪下懺悔我的錯誤嗎?如果只是跪在那里就能夠輕松喚回你曾經對我的愛,我會!但是我知道這不是你最想要的!”

    “楊滄!別把我們的關系想的那么不堪!我求你。”

    “啪!”迎面飛過來的黑影直直砸在了周軒的腦門,鮮血順著往下流,白瓷花瓶跟著砸在地面。

    清脆尖銳的響聲夾雜著兩人憤惱的氣喘聲回蕩在客廳里,一片死寂窒息漫延。

    等楊滄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手指下意識往后縮了下,腦海里是萬齊枝冰冷的話“你早晚和你父親一樣渾身的刺會扎穿所有人”,目光望著那個碎掉的花瓶,眼前閃過無數次楊玉龍朝她扔來東西的畫面。

    “你求我?”她譏笑,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倒流著西伯利亞刮來的寒冷空氣,“是你從沒有好好把握我們的關系又徹底斬斷了,從愛人,到夫妻。”

    “你有那么多你以為,卻從來沒有想要告訴我!為什么每一個人都要在惡果已經結成的時候跑來我面前懺悔乞求我的原諒,就因為你們看起來像個受害者似的很可憐嗎?”

    “周軒,說到底,你就是你口中那個無趣、自私、冷漠的臟東西。你說的沒錯,碰上你是我的不幸,但好在我有及時止損的能力來結束我往后的不幸。”

    “周軒,你說那不是我最想要的,那你知道什么是我最想要的嗎?”

    周軒臉側鮮紅血液泅濕了漆黑的碎發趴在他面無血色的臉上,蒼白俊秀的臉上是觸目驚心的傷他卻像是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只在楊滄無望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徹骨絕望的害怕。

    “不……”他低聲搖頭,“楊滄……不要……”

    “消失。”楊滄說:“周軒,我想要你永遠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你不是想要我的原諒嗎?那就滾。”

    “徹底,遠遠的。”

    第65章 劈開纖弱幻想 在這個春節前的夜晚,月……

    65.黑色月亮

    “啪”的響亮關門聲回蕩在客廳, 楊滄在摔門離去前,只扔給周軒一句話,“我不是教堂里的神父, 你在我這沒有懺悔的機會。”

    周軒渾身冰冷的沿著旋轉樓梯往下走,劍拔弩張的氣息漸遠,他身上的緊繃卻一點沒卸下來。

    走出半山春水, 車開到一半, 王向斌的電話打了過來, 帶著歉疚和不好意思,“周軒,孫俊杰的父親暫時還沒消息, 但是你放心, 我們的人都在你前妻的身邊,絕對能保證她的安全并且不打擾到她的生活,倒是你, 我覺得你這邊可能更需要人手來保護, 畢竟孫成對你抱有很大的惡意,我們覺得他的恐嚇信最后目的……未必不是你。”

    王向斌絮絮叨叨著, 電話那邊安靜的聽不到任何聲響。

    “周先生?”

    寂靜的車里響起周軒壓抑到極點后極其疲倦的聲音,“為什么還沒找到?還要多久?”

    “周先生,這個我們暫時還不能確定, 但你的人生安全我們是放在首位的,你……”

    “首位?”周軒咀嚼著這兩個字,嘶吼在胸腔里發了瘋, 吐到嘴邊的只是,“你們把我們的命當首位,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嗎?”

    他看著楊滄被他推向另一個男人, 看著自己在靠近與遠離她之間劇烈掙扎,明知不應該又在出現在她面前時尋得了一絲溺水之人喘息的機會。

    究竟什么時候他才能無所顧忌地走向她,而那個時候,或許楊滄也根本不需要他了。

    “不是這樣的。”王向斌頓了下,對周軒這樣做出貢獻本該有更好結局的人產生了同情,“我們明白你當下處境比較艱難,理解你心情不是很好……”

    “不,你們不會明白。”周軒沒有再聽下去,直接掛了電話。

    尖銳的剎車聲在路邊響起,他忽然停下車,腦袋埋進方向盤的同時耳邊響起了尖銳的耳鳴,楊滄歇斯底里的質問和嘲諷如海水在耳邊翻涌。

    ……

    將近年關,研究院開始了年度總結與表彰大會,周軒負責的項目有重大進展在大會上得到了隆重表揚,同時他關于憶阻器的研究有了新的成果,并且在最近三個月的時間內連續發表了新一篇《Nature》和5篇sci,而他負責的小組有多項研發成果獲得了國際大獎。

    一時間院里的人見到周軒都要祝賀他一下,就連尤建這樣心高氣傲不服輸的人,都忍不住陰陽怪氣地說:“周大天才來我們研究院真是屈才了。”

    照他這么卷下去,過完年都能接著升主任了,這在研究院里還是從未有過的歷史,不過他諸多成就擺在那里,就算是升職也沒人可置喙的。

    周軒哪管尤建的小心思,不咸不淡地點點頭,目不斜視地回研究室了。

    “切。”他走后,尤建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旁邊盧成和笑了聲,“尤建,你與其眼熱周兄,還不如把你手頭的項目好好搞一搞,別過兩年人家做最年輕副院長了,到時候你可后悔抱大腿都來不及了。”

    于夢秋最討厭尤建嘴賤的樣子,提及自己師兄非常驕傲,“哼哼,照我師兄做事的能力,做院長我覺得都是早晚的事。”

    說罷,故意掃了眼尤建。

    尤建臉發青,想到這兩天全院天天發的都是關于周軒優秀成績的文章就心口發酸,半天哼唧道:“你們就在這替人凈想美事吧,我去做事了。”

    “呵。”人一走,于夢秋就翻了個大白眼,“周師兄都不把他放眼里,還真拿自己當盤菜了。”

    說完,想起昨天開會周軒被院長大加表揚她都還沒慶賀,趕緊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過去。

    周軒從實驗室出來,天已經大黑,點開手機是幾十條祝賀短信,他上下劃拉了一圈,黑眸古井無波,手機塞回口袋。

    之后幾次他去半山春水,都沒有再見到楊滄。

    想到她厭惡的眼神和王向斌的話,他沒有再去觸霉頭,只一壓再壓他的欲|望,等孫成出現。

    而世事從未如周軒意過,在他忙著年前趕項目的時候,楊滄也在忙著這一年的工作總結,大大小小有無數的會議要開,一周出差不下五回,每天睡覺的時間基本都是在飛機上,直到過年前才終于有了松口氣的機會。

    小年夜這天,楊滄終于在應元嶺多次熱情邀約后,陪他前往應家聚餐。

    應家是個龐大家族,傳統而又重視親緣關系,單是應元嶺父母這一脈,就有兩兒兩女,應元嶺是最小那個,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而應昊英兄妹有六個,加上旁系親戚,家族聚餐能達上百人。

    楊家雖有其他親戚,但因為楊玉龍和萬齊枝感情不和,婚姻形同虛設,多年來楊家聚餐向來簡單次數少,而自從她做了繼承人之后,更是把這樣沒意義的聚餐給省去了。

    從應家老宅進去,繞過亭臺樓閣,靜影沉t?璧,終于到了院子里。

    在楊滄踏進去的瞬間,便感覺從四面八方有數道目光朝她瞥了過來,盡管她早已習慣別人的窺探,但這樣的場合還是讓她下意識蹙了下眉。

    應元嶺和善地笑了聲,“怎么了?”

    她搖頭,“……沒事。”

    “那進去吧,我媽想見你很久了。”

    他笑的溫柔,視線在她的粉白冬日旗袍上掃了眼,她生的嫵媚風情,他今日卻給她選了個內斂端莊的樣式,而她將這款式穿的更加大方美麗又勾人了,既有東方女人的韻味,又不失獨特的性感魅力。

    “嗯。”楊滄頷首,在應元嶺伸出肘部時搭上他,兩人相攜往院子里去。

    主桌上已經坐了一圈的人,應元嶺一一為她介紹。

    “滄滄,這是我大哥應峰,那邊那倆已經一米八的是他的倆兒子,還有一個小女兒在哺乳期今天就沒帶過來了。”

    “這位是我大嫂,旁邊的是我二姐應媛源,這個是我三姐應夢希,這個是她丈夫……”

    應元嶺溫文爾雅的向她介紹著,楊滄在僵著臉向第五個人笑著點頭后便已經繃不住了,不僅僅是人太多名字壓根記不住,更因為這些人全都淑女有禮,紳士端莊,跟她寒暄招呼時有一瞬把她拉回民國時期的恍惚感。

    當然,應家這個宅子,倒還真是民國時期遺留下來的,代代傳承,到現在依舊人丁興旺。

    楊滄望著應元嶺,看他儒雅持正的作派,再看在場的每一個人,總算明白過來這“別人家的孩子”是怎么培養出來的。

    聚餐結束后,楊滄坐回車上,長喘了一口氣,靠回椅背,感覺這頓飯吃的比開了一天的會還累。

    應元嶺抱歉地看著她,有幾分不好意思,“滄滄,我家的規矩是有些多。爸媽受祖父的規訓,生活習慣也相應有些老派,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拿這些來拘束你的。”

    “沒事,挺好的。”她搖搖頭,心里自嘲,比她家吃個飯總要掀桌子或砸傷幾個人要強太多了,只不過她再一次意識到,應元嶺是個書香世家熏陶出來的儒雅君子,而她是泡在煙酒聲色場里反倒自在的人。

    “元嶺……”

    楊滄遲疑著喊他,下一刻就被他握住了手,“就快過年了,不準說喪氣的話。”

    她愣了下,被他一本正經的表情打斷,哭笑不得:“我是想說……你這么個好好先生,是怎么看上我的,你在婚戀市場不該是個香餑餑嗎?”

    昏暗的車燈里,應元嶺靜靜望她。

    “嗯?”

    “滄滄,你知不知道,看上你就像喝水和呼吸一樣簡單。”

    “……”楊滄很想給他的盛贊一個不那么浮夸的表情,但還是被他深情的目光給驚到失語了,半晌才尷尬地說:“是嗎?”

    她干笑,想自己是否和他交流的過程太過偽裝了,他壓根不知道她的暴躁和尖利。

    “是!”應元嶺擲地有聲地點頭,“滄滄,你有種你自己都不知道的美,那點……讓人很心動。”

    楊滄啞然,心漏跳了一拍,應元嶺太過認真,以至于她慌不擇路的咳了幾聲,“是嗎哈哈哈我怎么不知道……”

    車后排的溫度似乎在不斷上升,楊滄感覺到了燥熱和不自在,下意識往旁邊移了些,卻被應元嶺手拉得更緊,直至片刻后十指相扣。

    楊滄第一反應是甩開,她幾乎是害怕與反抗這樣的親近,卻在轉頭時望進了應元嶺沉默安靜的眼睛,靜悄悄的等待,幽深如井,某種按兵不動的溫柔和耐心拉著人往下陷,以至于她下意識偏頭躲避他的視線,跟著忘記了松開手。

    到達半山春水,應元嶺將她送進門邊。

    “滄滄,你今天能陪我回去見父母,我真的很開心。”應元嶺溫潤地說著這話時,依舊未舍得放開她的手。

    楊滄感覺他的手就像他的人一般,溫度既不是如玉冰冷易刺痛,又不滾燙如火易灼傷,就像冬日街頭趁手的烤紅薯,已經從爐子里拿出來了一會,在寒風里捧著會有熨帖的暖和。

    楊滄走近他,試圖更深切地感受這不一般的溫度是否真的適合自己,下一秒,誤會的應元嶺把她摟進了懷里,在她要推開的時候,按住她的手吻了下來。

    楊滄偏頭,吻落在了臉側。

    溫熱,氣息滾燙。

    楊滄低道:“抱歉……”

    她是立著針尖的刺猬,對任何溫度與親近感到抗拒。

    應元嶺笑了笑,“這為什么要說抱歉,滄滄,我等得起你愿意的那天。”

    偏僻的花房里,周軒隔著冰冷的玻璃,漆黑視線死死望著親吻過后相擁的兩人,攥著鐵銹架子的手指青筋凸起。

    稀薄寒冷的空氣里,漸有腥咸味道流過發紅鐵銹滴落地面。

    他始終未覺,陰影和空虛的緬想將他籠罩。

    達摩克利斯之劍劈開他纖弱的幻想,訴諸一個已然的事實。

    陰潮之地不宜養花。

    在這個春節前的夜晚,月亮都成了黑色。

    第66章 捅進血液里的刀 愛過,沒有相愛過……

    66.捅進血液里的刀

    除夕這天, 周軒先回了趟峰千區的房子,開窗透風,將家里打掃了一遍, 坐在陽臺的椅子上曬著冬日的暖陽發了會呆,透過柔軟白紗望向客廳。

    好似看到楊滄慵懶地躺在沙發上,踢他膝蓋催促去做飯的畫面, 又或者她從隔壁書房的木門窗戶探出腦袋, “周軒, 你把我的文件又收拾到哪里去了?”還有她裹著干發巾,渾身濕淋淋地從浴室跑出來,毛巾扔給他, “幫我擦下后背。”

    曾經這樣的畫面在他把楊滄帶來時兩人都曾暢想過, 風吹簾動,再睜眼什么都沒有。

    他沒有久坐,關上兩人曾經的家, 去了附近的菜市場。

    中午簡單吃了些, 下午回宿舍貼了個春聯又看了會資料,提著大袋小袋去了半山春水。

    “周先生, 小姐帶著孩子回楊家了。”王玉蓮解釋,又看了看他身后提的年貨和一些菜,硬著頭皮說:“周先生……小姐說你要是來了, 孩子也不在家,希望你能盡快離開。”

    “……好,我知道了。”

    周軒并未讓王玉蓮為難, 只放下東西去花房轉了一圈便離開了,王玉蓮看著男人落寞遠去的背影,欷歔地嘆了口氣。

    這有錢人啊, 過年還真未必比她們小老百姓幸福。

    而楊滄這邊,確實如她所感嘆,楊玉龍在入夜吃了飯后便趕去其他小老婆那了,而萬齊枝早就習慣,生活的重心已落向了女兒這里。

    “你和元嶺,最近還行吧?”她試探著問,順勢把懷里抱著的楊霧遞給旁邊田媽。

    楊霧一看是很陌生人的臉,小嘴抿了就要哭,楊滄見狀,瞥了眼在家也穿的華麗美艷的萬齊枝,放下筷子把孩子抱過來。

    萬齊枝愣了下,不自然地理了下發梢,“元嶺和這孩子處的怎么樣?”

    楊滄稱得上機警地射向她:“你想說什么?”

    “害……”萬齊枝干笑,“你這么防著我干什么,我還不是為你考慮,要我說你以后要是真嫁進了應家,那這個孩子當初就不應該咱們要,給他爸爸……”

    楊滄狠狠拍了把桌子,打斷她的話,冷冷瞪著她,“怎么,孩子爸看不上,現在連孩子都看不上了。”

    萬齊枝被她這么大的反應嚇得一口氣都沒喘上來,先是指責“你真是把你爸臭脾氣都學完了”,又是說“我還不是為你和元嶺著想,應家門風嚴謹,你倆以后要是真成了,帶這么一個孩子你肯定會遭人閑言碎語的,你可是楊家獨女,怎么能落了人話柄。”

    “沒這孩子,我就不是二婚了嗎?”楊滄可笑道。

    萬齊枝一噎,“二婚跟有沒有孩子在眼前晃那能一樣嗎?到時候你和元嶺成了婚,再給應家生兩個孩子……”

    桌邊身影忽然站起,萬齊枝頓住,“你干什么?”

    楊滄拍了拍懷里要哭的楊霧,一邊安撫一邊放話道:“萬齊枝,楊玉龍的事你摻和不了,我的事你更是休想來管。孩子,有且只有我懷里這一個了,你要是看不上她,不如連我也別看得上。”

    說完,她便抱著孩子去拿東西要走。

    “欸你這是干什么?”萬齊枝連忙起身攔,“大過年的咱母女倆閑敘兩句,你值當生這么大的氣嗎?這些話旁人不敢跟你說,我不替你掏心掏肺打算那怎么行。”

    “你的打算就是攪和了我第一段婚姻后,現在又想來干涉那還沒影的第二段嗎?萬齊枝,如果我的婚姻失敗,不如看看你都立了什么豐功偉t?績。”

    說罷,她撇開她的手抱著孩子往外走了。

    “楊滄!”萬齊枝氣惱:“除夕夜你們父女倆就這么一個個把我撂在家里嗎?”

    門外,楊滄已經坐車遠去。

    萬齊枝氣得臉色通紅,“走,都走。”

    說著,看到圓桌上豐盛又滿滿當當的年夜飯,氣的揚手一揮,飯菜盡數掃在了地上,一片混亂。

    傭人聞聲跑出來,看到怒發沖冠的萬齊枝都縮在角落,噤若寒蟬不敢說話,隔壁一簇簇煙花美麗綻放,絢爛花火倒映在杯盤狼籍的楊家,又很快消失。

    車駛上大路,張燈結彩的春節紅燈籠劃破了漆黑天幕,爆竹聲四起,濃濃煙火味散在人群驚艷的歡呼里,熙熙攘攘的人流穿梭在大街小巷中,整個城市都沉浸在不言而喻的歡樂和喜氣洋洋的年味里。

    燈籠高掛于街道兩邊的路燈上,不斷向遠處延伸,像蜿蜒跳躍的舞龍,將煙火升騰的除夕夜點綴的更加熱鬧了,鬧市區人聲鼎沸,到處是孩子們拿著加特林煙花奔走的呼聲。

    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紅色法拉利Purosangue中,車廂內靜悄悄,只偶爾響起楊霧囈語的聲音,白嫩的臉頰紅撲撲,閉著眼睡的香甜,細長的亞麻色睫毛在眼瞼落下暗影,彎彎翹翹像個洋娃娃。

    楊滄收回目光,望向懷里奶呼呼的小團子,手漫不經心點上她睫毛,心也跟著柔軟了些。

    車燈劃破黑暗,照亮了別墅前的高挑身影。

    昏黃的光暈里,男人周圈籠著一層朦朧細膩的柔和燈光直直望向車里。

    “小姐……”司機猶豫著喊她。

    “繼續開。”楊滄面無表情道。

    她這么說著,那道身影已經跟著車進來了,在車停下的時候等在她的車邊,在司機過來開門時,低沉聲音隔著玻璃喑啞落在耳邊,“我來吧。”

    車門打開,周軒伸手去接人,楊滄掠了他一眼。

    “外面冷,別感冒了。”周軒沒給她拒絕的機會,把外套拉鏈拉開,接過楊霧的同時把孩子揣進了懷里,鼓鼓囊囊的,對她笑的開心,“地上結冰了,滑的狠,下車時小心些。”

    楊滄并未搭理他靠過來的手肘,錯開他下車進屋。

    周軒抱著孩子緊跟其后,在門口被她擋住,“你要是想看孩子,我不攔著,把她帶走,明天送回來。”

    “寢室的暖氣不夠熱,她跟過去怕會受涼。”

    她鄙薄地笑了下,“怎么混的還這么慘。”

    “……我一個人,不是很在意這些。”

    上一年,楊滄在他那里住,雖然剛懷孕,但周軒因為她額頭為他受的傷一直心有愧疚,時不時就要問一句“冷不冷,我把熱水燒好了,先泡個腳吧”。

    兩人從便利店出來,默契的不想開車錯過沿路的風景,順著燈光璀璨,燈籠高懸的小街一路走了回來,路上火樹銀花,過年氣息濃厚,兩個不愛熱鬧的人心也變得騰騰熱。

    回去后周軒先給她燒了洗腳水,又揭開她額頭的紗布看。

    “沒事。”楊滄真不在乎這點小傷,她在楊玉龍那受的磋磨也不止這點,早就不在乎了,卻被他凝視的目光看得她心里發緊,嗓子干干的,不自然道:“干嘛啊。”

    她扒拉開他的臉,他像個彈簧似的又彈回來接著看,半晌才說:“楊滄,我會記得你為我受的傷。”

    彼時,他覺得或許他可以將這段開端是荒唐的婚姻經營好,卻在她對著醫院外的老夫妻發呆時徹底打碎了幻想,又覺得或許她更好的選擇是其他人,但原來兜兜轉轉,他根本再也不能放開手了。

    楊滄說的沒錯,他太過自以為是。

    那年,窗外的煙花倒映在近距離對視的兩人臉上。

    楊滄靜靜地看了他很久,說:“我才不要你記得這個,要你……”

    “嗯?”他笑,聲音溫潤。

    楊滄哼哼,點他額頭把人往后推,“去倒你的洗腳水。”

    煙花依舊照人臉,而他最終也沒有等到那個答案,只是隔著門板和懷里的孩子,在楊滄看他的目光只有冰冷時,依舊堅持著留下來。

    “什么意思,讓我找人轟你?”

    楊滄都懷疑,眼前這個厚臉皮賴著不走的人還是不是曾經萬事無動于衷的周軒。

    “楊滄,我們一家人一起過個年好嗎?”

    “有什么意義?”不知道是哪個字眼戳傷了楊滄,她又變得尖銳,眉眼一冷,“虛偽的平和與團圓不如沒有。”

    跟著,楊霧被她拔高的聲音嚇得一激靈,睜開眼霧蒙蒙的含了淚珠就開始哭了,可憐的稚嫩哭腔打破了凝結在門邊的冰冷。

    楊滄瞪過去,懷里的小人貼著他爸的胸前哭的梨花帶雨,兩眼眶紅撲撲的。

    “把人帶走。”她冷道,朝屋內走了。

    周軒低聲哄著懷里的嬰兒,一邊猶跟著進去。

    楊滄頭也沒回上了樓,周軒晃悠著小寶寶,拿著買給她的小紅蘿卜玩偶在她眼前逗弄,父女倆站在落地窗前看院外遠處的煙花,一束束璀璨耀眼。

    楊霧很快止了哭聲,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周軒,懷里稚嫩小手捧著她半個身子那么大的紅蘿卜咬啃著,綠葉很快就被她沒牙的粉嫩小嘴巴含的濕漉漉。

    周軒哭笑不得,抽走那蘿卜葉時指腹輕輕蹭蹭她紅撲撲臉蛋,又跟她玩了會后把孩子先交給了王玉蓮,拿著下午就帶過來的菜進了廚房。

    楊滄洗完澡出來,周軒打來的電話還在不停響,與此同時還有很多慶賀新年的短信在往手機里跳,她瞟了眼就把手機隨手扔沙發上了。

    下樓瞥見周軒抱著楊霧在墊子上玩,見到她抱著孩子走過來,“吃飯吧。”

    楊滄蹙眉,抱臂惱怒,“得寸進尺?”

    他輕嗯了聲,好似遲鈍到沒有發現對面的嫌惡,手輕輕拉上她的衣擺,抱著孩子,一家三口往桌邊走了。

    兩米長的餐桌上擺著簡單的四道菜,紅燒鱸魚、蒜蓉西藍花、地三鮮、蓮藕炒五花肉和一碗紫菜蝦滑湯,和楊家的豐盛晚宴比簡直稱得上可憐。

    周軒遞筷子給她,“時間緊張,來不及做太多,但都是你愛吃的菜。”

    楊滄孕晚期的時候挑食的厲害,喜歡清淡點的飯菜,五星級飯店自然能滿足她的需求,可她就是想周軒每天提著滿滿當當的菜回來給她做飯。

    周軒也不說什么,只不忙的時候會抽出時間來學習做飯,長此以往,總算有幾道菜拿得出手,而現在那些菜都擺在他眼前。

    楊滄垂眸,看著舉在跟前的筷子,呵了一聲,起身道:“我在楊家已經用過飯了,周先生自便吧,麻煩離開時把別人家的廚房打掃干凈。”

    “楊滄,陪我吃頓飯好嗎?就今晚……”周軒望著她背影,薄唇發干,低道:“這個春節我都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坐下來好好的吃過飯了。

    楊滄回身:“我要你始終不來打擾我。”

    周軒自嘲地笑:“怎么做?”

    他抬眸對視她,漆黑眼睛盛著認真,落地窗外煙花閃爍,只在他眼底倒映更加悲涼的苦笑:“我去學,給我點時間好嗎?”

    想了想,似乎怕她連這樣的懇求都拒絕,澀然道:“你知道,我學東西很快的。”

    楊滄站在桌邊,望了他幾秒,抱臂坐下,并不接他的筷子。

    周軒視線從她冷淡的臉移開,將筷子放到她身前的碗碟上,抱著楊霧在相鄰的凳子坐下。

    “去對面。”她擰眉。

    在楊家,即便是寬大圓桌,也是三人各占一個點,每個人之間保持著近一米的距離。

    周軒掃了眼桌那頭,搖頭:“太遠了。”

    楊滄瞇眼,視線又變的危險,跟著周軒夾的西藍花喂到了她嘴邊,“炒的不重,是你愛吃的口感。”

    “為什么在我不餓的時候想起了給我夾菜,為什么在我渴的時候卻還要我求你。”楊滄紅唇吐露悲傷,“周軒,錯過了你知不知道。”

    她偏頭,冰涼如水的目光落向對面的窗戶。

    黑暗的玻璃上,她的身邊是陪伴著她的周軒,他的懷里抱著乖巧孩子,一家三口安閑靜謐坐在一處吃飯,遠處煙花燦爛,鞭炮聲不斷。

    最普通不過的除夕夜,曾經是她最想要的,她不懂婚姻,只是懵懂的想這樣的家是她期待的。

    “周軒,我會畏懼這種時刻,知道自己可能有機會擁有,汲汲營營一場空后,你再塞到我嘴邊,我會懷疑這是夾生的米飯,藏了蛀蟲的爛蘋果,白蟻咬嗜的空心大樹,所以……”

    “別往回看,行嗎?”

    夾著西藍花的手一抖,白t?皙如玉的手背青筋暴起,懸在空中的手指攥著輕輕兩根筷子卻被壓得發抖,像大石頭砸下把挺直的脊背終于壓塌。

    細密的疼痛把周軒包裹,他不知道哪里痛,卻被鉆入心肺撕扯的疼痛揪扯到坐不住。

    “他……對你好嗎?”

    “是正常人的戀愛。”楊滄說。

    “好,我知道了。”周軒俯身,像年久失修的機器,滯澀遲緩地把西藍花撿起來扔到垃圾桶,筷子點了點菜,強笑:“先吃飯吧,菜要涼了。”

    楊滄始終未動筷子,抱過楊霧,看他一個人機械麻木地吃完了所有的飯菜。

    打掃、清理,親了親楊霧的眉心,在新年的鐘聲還有一個小時到達時踏夜離開,他臉色糟糕的厲害,楊滄不得不問:“你的車呢?”

    “我想走一走。”他不知道一個人回那個冷清的小屋能做什么,整棟樓都沒什么人了,他想現在他應該連實驗報告都不大看得進去。

    “隨你。”

    楊滄不說什么,抱著孩子上樓。

    過了會,她忽然跑下樓,從倉庫里翻出了她當初出差從南京帶回來反倒陰差陽錯求來的他的字。

    新年馬上到來,就讓舊的一切都隨日歷撕掉。

    黑暗街道上,周軒走在一盞盞路燈下,像踩著錯亂的黑白鍵盤往前走,肩頭陷入一明一暗的光影中,他的人生彈錯了幾個音符,樂譜便不奏成歌了。

    奔跑過來的楊滄忽然慢了步伐,靜靜跟在他的身后,望著他的背影,忽然又想起了多年后重逢周軒的那個夜晚。

    那時,因為萬齊枝和楊玉龍吵架不斷,她把那個保護她胳膊受傷的男人忘了,等空下來想起,她在一個清閑的黃昏開車進了清大,她甚至說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來,只是在校園街頭看著那些青澀、稚嫩、單純的學生們,忽然失了興致,想到他可能也不過是這樣普通乏味的學生,便調頭離開了。

    那時橘紅黃昏占滿天際,她在不經意瞥向后車鏡時,于人群中看見了一個高挑清冷的身影,踽踽獨行,她的昏沉驟消,等她再去看那人影又溶于了人群。

    她恍惚又覺好笑,想什么,這學校好幾萬人呢。

    等她時隔多年坐在車內,隔著窗戶看著那道身影,他眉目依舊疏淡,走路也安靜專注,平靜剔透的像落雪湖面上清泠泠立著的一只白鶴。

    她忽然就確定,那個脫離白晝,寂靜血色光輝灑于大地的落日時分瞥見的男人,是他。

    曾經她后悔于自己的憊懶,現在隔著百步的距離,她苦笑看清,她和周軒,錯過就是命運寫下的注腳,是她荒謬的執拗,讓一切變得混亂難堪以至于如今的面目全非。

    “周軒!”

    空蕩的街頭,楊滄的聲音忽然遠遠喊來,清脆嘹亮的悲傷將回蕩著煙花聲的夜晚變得濃稠。

    周軒的身影僵住,驚愕回頭,滿臉喜悅,跟著就在看見她拿著那副字畫后臉色變僵,看她慢慢走近,直到兩人相隔半臂,她把那幅字還給他。

    “道歉禮,不知道這能不能算數。”她強笑,那雙風情動人的眸里有淚水盈出,“周軒,我試過去正確愛一個人的,你可能都沒感受到,在等你歸家的每一個夜晚,縮在沙發上時,我都在說,楊滄,今天不準對周軒發脾氣,這小子早晚會發現,他肯定是愛你的。”

    “我就靠著這句話騙了自己一天又一天,直到你答應了離婚,生完孩子在醫院把你關愛的目光投向楊霧的時候,我忽然發現我自己蠢的都有點可憐了。逼一個不愛你的人去愛你,強迫一個傲慢的男人在婚姻里低頭,追一個永遠夠不到的紅蘿卜,那一刻,我發現自己原來是悶頭拉磨的驢。”

    “所以……”一滴眼淚從楊滄的眼眶滴落,沒有劃在臉龐,直接跌落在了冰冷的暗夜空氣里,一閃而逝,“別在這個時候說愛我,我好不容易放下了困縛的枷鎖。”

    “……犯了錯,就連說愛的機會就再也沒有了嗎?”周軒抓著字畫的手發白,“我是愛你的啊。”

    “楊滄。”他抬頭,眼眶同樣紅了,那飛速消失的眼淚分明滴在了他的心口,砸出千層波浪萬縷漣漪,“我是啊,為什么要說騙自己,我是的楊滄。我只是不知道,我只是沒有被愛過,我只是覺得愛太慘痛可怕,為什么我只是晚了一步……”

    “是很多步。”楊滄截斷,“周軒,我追在你身后有多久你不是不知道,是你給了這段關系一個決絕的答案,在我剛為你生下孩子而你笑著給我推薦其他男人時,就都結束了。”

    “周軒,你知道你有多殘忍嗎?你怎么能對一個喜歡你的人這樣做?!你的一舉一動渾不在意都在告訴我楊滄這個男人從來都不在意你,更別談愛了!”她氣急,哽咽出了聲,“周軒!我怎么可能原諒一個這樣對我的男人。”

    “我不想……”周軒慌亂,按住她的肩膀,“你聽我解釋。”

    紛亂螞蟻啃咬心臟,他再也不要等待,他只知道他真的要失去眼前的人了。

    而楊滄已經不想給他開口的機會,狠厲慘痛的目光射向“到得還來別無事,廬山煙雨浙江潮”這行字,道:“就像你的字寫的這樣……與其蠅營狗茍慘痛得到,我們不如也兩忘吧。”

    “不要!為什么要兩忘!我們從未得到為什么就要放棄。”字畫掉落地上,周軒雙手牢牢按著楊滄的肩膀,痛苦地看著她:“楊滄,我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如果我不是這樣的貧窮狼狽窘迫,我能想出一萬種解決事情的辦法,不是疲于奔命解決問題連陪你去產檢都遲到,讓你艷羨地看著窗外的老夫妻發呆黯然。”

    “楊滄,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崩潰嗎?!”

    “那天,孫俊杰做間諜被抓了,我沒辦法,我想去陪你的,可是我從國安局出來不管我開的有多快可都還是遲到了!”

    “我看著你一天天變得孱弱、臃腫、自厭,我想早點回家可是我有太多的實驗要去做,我必須抓住每一個往上爬的機會像一條貪婪無度的惡犬趴在地上死死咬住別人不要的項目,才有可能讓你家人接納我,有金錢有能力有地位去陪伴你。”

    “我被孫俊杰的父親恐嚇,他拿你的生命威脅讓我后半生都活在舉報他兒子的悔恨中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我發現自己太無能了我甚至什么都做不了連一個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買回來的花都沒資格好好供養!”

    “楊滄,你喜歡我,能不能連帶看看我的清貧和努力。我需要時間去變得強大,需要時間站在你的身邊而不被任何人置喙,可是我沒有時間……”

    周軒蒼白的臉上眼淚終于流下,“楊滄,你知不知道……你快枯萎了,我只能把你交出去。我答應離婚,想保護你,想讓你回到以前的楊滄,甚至一再地告訴自己,我是恨你這樣強權壓人的女人的!在醫院里我不敢看你任何一眼,只能不斷告訴自己你是個罪惡的女人,掀起一些仇恨來控訴是你毀了一切,我鄙薄你,嫌惡你,推遠你,決絕地把事情做到了沒有回頭路,可是……”

    “我后悔了。”他拍打胸口,“我不知道,你要如我的愿越來越好了,卻有人一再告訴我,你是對她有情的,你是愛她的。”

    “我不相信,我不敢信,可是!”周軒崩潰地指著胸口,“這里太痛了,我總是反反復復地陷入黑暗與耳鳴,想到你,渾身都疼得厲害。暈倒在大雪里的時候,我看著頭頂漫天的雪花絲毫沒有爬起來的力氣只想讓徹夜冰冷把我帶走,可是醒來,跟隨天花板的白色冰冷涌來的,還有比昨日更強烈澎湃的念頭……”

    “楊滄,想她……”

    “想對她說,周軒這樣惡劣可鄙的人,是愛她的。”

    “這段婚姻,楊滄,我們愛過的。”他苦笑,眼淚掉下,“只是沒相愛過。”

    “而你,不相信,又或許……”

    “相信,只是不重要了。”

    “我的喜歡是垃圾桶里生了臭的腐蟲爛蝦,而你的愛……”周軒望著她身后那輪白蒙蒙圓月,泛白顫抖的指尖指著心臟,“在這里,高懸,明亮,是朗朗長夜里的月。”

    “你怎么還會覺得,會有人能做我的白月光呢。”

    他俯身,將近在眼前卻格外遙遠的人拉回懷里,“分別前,再讓我抱抱t?你……好嗎?”

    楊滄已然失語,面前哀慟、悲傷到崩潰的周軒在她心底掀起了巨大的風浪,細長的眼睫是颶風里不斷被扇動的蝴蝶,顫抖不斷,她攥住了自己回抱的手,只靜靜立在那里任他無助彷徨地靠過來,將頭埋在她的肩頭輕輕貼上,眼淚泅濕她的衣服,溫熱的淚珠蹭到了她冰涼的脖頸。

    僵硬的站姿與一指距離,他卻像離港漂泊的旅客終于停岸,閉眼休憩,靈魂得到了長久的慰藉。

    燙。

    周軒這樣薄情的人,落淚竟然也有冬日壁爐里瑩瑩火苗灼燒的溫度。

    “你……從來都沒說過。”她的聲音極其沙啞,“你只是不斷地推開我,你沒有給一個在大海上即將溺水的人任何一個信號,她已經嗆滿了水,身心俱疲的絕望中學會了游泳,你再遞來浮板,也已經……”

    “我知道。”周軒打斷她,像被推下懸崖前的求饒,沙啞道:“不要再說了。”

    不知過了多久,只有遠處的煙花放了又放,越來越燦爛,絢麗。

    如此奪目,如此短暫。

    周軒睜眼,懷里已經空蕩冰冷,遠處楊滄頭也不回地在走遠。

    他是刻舟求劍的愚者,而那一葉小舟在汪洋大海里已經駛的越來越遠了,周軒渾身都痛到讓他站不直,只能佝僂彎了腰,視線落在地上扔的字。

    回憶又縹緲地走進了關于半山春水的那個明媚日子,他呆呆地站在那堵墻前,長久失語。

    楊滄的愛,如此奪目耀眼又觸目驚心到慘烈的放在了他眼前。

    他每讀一個字,腿根都在顫抖,可是他按著自己沒有回頭,他不知就在那時,楊滄是否望著他的背影在黯然痛苦。

    對不起,對不起!

    鋪天蓋地的后悔和歉疚將周軒吞噬,他忽然跑起來,要對即將到路對面的楊滄說:對不起楊滄,你的愛很拿得出手,原諒那個愚蠢可笑的男人。

    就在他奔跑時,斜對面的公園里忽然沖出來一個黑影,直直地往楊滄走去了。

    周軒睜大眼,渾身陡然激出一層冷汗,意識到那是誰,瘋狂地沖了過去。

    就在那個男人快要過馬路時,他幾乎是飛一般的超出常人的速度撲了過去,男人聞聲轉頭,跟著露出了懷里藏著的鋒利匕首,亮光犀利閃過,看清來人,那人露出陰冷殘忍血腥的笑,幾乎是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懷里的刀就直直地刺向了撲來的男人。

    鋒利的匕首捅進身體,兇狠旋轉,仇恨與惱怒讓他下手如此重又毫不猶豫,與此同時,遠處十字路口響起劇烈的撞車聲。

    路口發生了一起車禍,遠處有尖叫害怕的聲音響起,掩蓋了這里一聲聲瘋狂狠厲刺進血肉翻滾攪拌的聲音,男人拽著他頭發,露出了得意的笑。

    “做英雄,我要你做烈士!”

    周軒感覺他像個四處破了洞透著風的破兮兮玩偶,心里卻是慢慢松了一口氣,想起王向斌的話:“他的最后目的未必不是你……”

    幸好。

    他倒在地上,不到三十秒周圍就有跟蹤的警察沖了過來,隔著晃動的人影,腦袋摔在冰冷堅硬的地面,天旋地轉間,他看到了那個從十字路口的車禍現場漠然走開的女人。

    她始終未探看,未回頭。

    毫不猶豫,向著她的新生走去。

    混亂的鳴笛、尖叫、呵斥、煙花、新年歌曲等聲音揉成一片,周軒洶涌怒吼的血液在無解的愛意里橫沖直撞,終于順著那一個個破開的洞孔流出,他也像是被放了氣的吹氣人,漸漸變得干癟無力。

    “周軒!”

    慌亂緊張的聲音已經開始變得模糊遙遠,晃動影爍的人影里,他的目光漸漸變暗,只有路盡頭的那道纖麗高傲的身影在新年的鐘聲、璀璨煙花里依舊奪目,最終如一抹高懸的月漸漸被云彩遮擋,慢慢消失在了煙火盡頭。

    黑暗來襲,周軒遙祝:

    新的一年,他愛著又已經失去的楊滄,自由恣意,任性活著。

    第67章 新春佳節 “周先生他……剛剛回來了”……

    67.新春佳節

    新年的鐘聲敲響, 將整個清城都拉進了煙花璀璨、熱鬧歡呼的濃厚過年氣氛中,萬家燈火團圓美滿。

    醫院手術室前,醫生的袖子被王向斌緊緊拉住。

    “他不能死, 不能死,救活他!”他神情慌亂,顫抖的雙手盡是刺目滾燙的鮮血, 幾乎瞬間就將對方的白大褂染紅了。

    “哎……”醫生瞧著架子上臉色死白, 鮮血染滿了床單的傷者, 并未多說。

    灰冷的走廊上安全通道泛著幽綠薄光,王向斌懊惱地抱頭蹲在角落,有同事安慰他的情緒, “這是意外……”

    緊閉的手術室大門終于推開, 他眼睛浮出亮光快步上前。

    “傷者失血過多,情況危急,麻煩你們先通知家屬。”頓了下, 醫生說:“你們做好心理準備。”

    聞言, 王向斌的臉更白了。

    周軒是他見過的真正的且為數不多的天才研究員。他沉穩冷靜,聰明睿智, 更重要的是他那份對于世事清醒的認知以及對這個行業冷峻聰慧的思考和認識,那種對人事的洞察和對生活處變不驚的態度,才是真的能為國家科技發展做出貢獻的人, 他不應該被憤怒支配的復仇者捅死在新春佳節的冰冷街頭。

    “醫生,再救救他救救他!他不該就這么死了!”

    他情緒激動地說,醫生已經見慣在死亡面前崩潰痛苦的人, 并未多說什么,點頭回了手術室,緊緊閉合的大門再次讓王向斌陷入絕望。

    他靠著墻壁, 顫抖的手拿出電話。

    村子里,張小燕和周柱正睡得鼾聲連天,想到今年氣派的新房將在村子里建好,兩個孱弱的中年人都對新的一年有了前所未有的期待,直到突如其來的冰冷電話把他們倉惶攪醒,再一次次掛斷與“喪良心,你兒子才快死了的”咒罵中,終于被冰冷的現實踉蹌拉回清城。

    新年鐘聲敲響的還有原本陷在香甜睡夢里的楊霧。

    屋外煙花閃爍,劈里啪啦炮竹聲不斷,嬰兒房陷在明明滅滅的花火里,直至尖銳轟隆的一聲巨響震的房屋都在抖動,窗玻璃搖晃,屋外一束巨大的沖天萬華鏡煙花在整個蒼穹浩瀚綻放,萬花筒色的尾焰好似將黑暗大地都拉入了閃爍絢爛的白晝,楊霧驚嚇的哭聲隨之傳來。

    從冰冷街頭走回來的楊滄聞聲過來,脫下外套上的寒風和冷氣,把人抱在溫熱的房間里走來走去。

    “乖,乖,不哭,是新的一年來了……”

    她笨拙地哄著懷里哭的眼眶濕紅,滿臉含著淚水的楊霧,透過窗外的煙花光亮低頭看胸前的人,一片熨帖暖流拂過心頭的時候,酸澀與悲傷也在心口回蕩,今夜的沖擊如潮起潮落,不斷拍打著布滿漆黑紋路的礁石,她長久平穩的脈搏在呼嘯和陰沉的天光下浮躁跳動。

    楊滄的眼眶發澀,低喃道:“過去了,都過去了……”

    樓上,她的手機響了又響,應著窗外的光亮直至再無響動,陷入漫長死寂。

    大年初一,萬家團圓,闔家歡樂時,張小燕跪在手術室門前淚流滿面,周軒剛拉出來沒多久又心跳驟歇再次拉進了手術室,第三次簽下死亡通知書,總是立在人群最后面的周柱都沖了過來,拽著醫生的手,“我倆這么大年齡了,就這一個兒子!醫生你不能讓他死!救救我兒子啊!”

    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涌現出了濃烈的害怕和痛苦,盡管他們夫妻倆對周軒的管教非常嚴苛,曾經他只是用來當作鏈接家庭的重要工具,和他們夫妻的關系也是疏離、冷淡的……但不管怎樣,他不能就這么毫無預兆地沒了。

    周柱不敢想白發人送黑發人,他們倆還能指望誰活下去。

    匆匆趕來的傅一旋剛從電梯出來,看到手術室門前哀嚎悲慟的痛苦場面,身影兀地定在那里。

    接到王向斌始終不敢相信的心,在那對父母絕望的淚水中給了沉重一擊。

    楊滄昨夜睡在了楊霧的房間,母女倆相擁而眠,溫暖安閑,卻不知是不是窗外鞭炮聲的緣故,她直到天蒙蒙亮才睡著,而向來睡眠好的楊霧也始終睡的不踏實。

    第二日,她給孩子沖了奶,用了餐才回到自己的樓層,拿起手機,不意外地看到上百條祝賀新春的短信還有萬齊枝、應元嶺、盧平妙等人打來的電話,最下面還有……

    周軒的號碼。

    00:12、00:34、01:52……

    打了很多通,她的指尖與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t?幾秒,最終劃開了,而上面的幾通陌生號碼也選擇了忽略。

    她換了衣服,抱著楊霧在院子里曬了會陽光,遠處玻璃花房靜悄悄,凋敝又安靜地立在那里。

    楊霧在她的懷里動來動去,她怔愣的時候電話響起。

    “滄滄,新年快樂啊。”應元嶺的聲音在那邊響起,分明只是隔了一個晚上,楊滄聽到卻有相隔許久的恍惚。

    “嗯,新年好。”她淡笑著應。

    應元嶺說起了昨日應家聚會的場景,到最后自己也忍不住吐槽,“人丁太興旺光是孩子就能鬧得人頭疼。”

    他雖是吐槽,話語里也帶著幾分縱溺的笑意,顯然是習慣與享受這樣美好幸福的家庭氛圍。

    說著,他語氣遲疑,帶著羞澀說;“昨日同大爺家的三哥聊起來,他們都打趣我的女友只聞其名不見其人,都鬧著想要見你,。”

    “嗯?”楊滄愣了下,敢情上次那么多親戚還沒把他家里人見完。

    察覺到她語氣里的遲疑,應元嶺立馬改口道:“她們也就算了,過幾日我媽媽和兩個姐姐要去廟里上香,你……想不想同她們一起去?”

    應家門風傳統,喜禮佛上香,逢年過節他的母親都要帶著兩個姐姐去周邊的寺廟拜一拜,外人自然是不參與的,提出讓楊滄過來自然是把她當家里人。

    “不了。”誰料,楊滄拒絕得很快。

    應元嶺楞了下,斟酌著:“滄滄,我們也接觸這么久了,當初又都抱著相親的目的,我想……”

    “這段放假的時間我想帶著孩子去南美玩。”

    “現在?”這可是春節過年期間,這對應元嶺來說有些不可思議,一年到頭他再忙也得在這段時間放下所有工作回家陪陪父母,應酬些親戚朋友,“怎么這么突然?”

    “突然嗎?”楊滄從來都是想到就做的性子,飄渺的目光望著頭頂暖融融的太陽,眼睛卻逆光的想要落淚,“……新春的煙花太吵了吧。”

    她從來就是這么一個人任性的人,拒了萬齊枝勒令回家的電話,在下午帶著從未出遠門的楊霧飛去了南美,遠離冰冷茫茫的寒雪,炮竹煙火味消失,凌冽徹骨的冬日寒霜終于被熱帶的棕櫚樹覆蓋,金黃的海灘、飄香的椰子、陌生瘋狂的面孔,一切都把她帶離寒冷的清城。

    等她再回來,清城的春節氣氛已經完全消失。

    冰雪消融,萬物復蘇,雪夜街頭的森冷陰寒仿若夢境。

    萬齊枝抱怨她的冷清自私,楊滄聽了會電話就掛了,回來后工作忙碌,連應元嶺都沒怎么見面,她的生活重歸以前的瘋狂高強度節奏,沒完沒了的會議、出差、應酬,酒精和香煙把往日任性、放縱、刻薄的楊滄又帶了回來。

    有時候在應元嶺面前,都愈發不收斂自己了。

    她回來后,應元嶺又邀請過幾次去見他的家人朋友,見面是其次,主要是同他的家人親近起來,楊滄對他這樣的愿景感到無奈,春天都快過完的時候,她才終于又答應了應元嶺兩個姐姐的邀約。

    只是場面極其尷尬,兩位姐姐大概是為了同她尋些話題,先從育嬰講起了,以過來人的身份說起她現在正是不容易的時候,再過兩年孩子大了就自由了,應媛源更是打趣:“元嶺性格好,就喜歡跟小孩子接觸,你倆之后結了婚過個幾年,也能考慮再要個孩子。”

    “姐!”應元嶺臉紅喊住她,“這么早說這些干什么,滄滄好勝心強,喜歡忙事業,你別跟她沒頭沒尾地聊這些。”

    楊滄并不接話,只安靜地端著茶杯看她們。

    她的清冷不熱絡讓場面都變得有些異樣,直到應媛源舉手投降“好好好”來緩和氛圍。

    楊滄電話響了,掛掉后拿起包,“抱歉,公司有點事需要我先回去一趟,你們接著聊,不用管我。”

    “出什么事了?”應元嶺站起:“我送你。”

    “不用。”

    沒再多寒暄,楊滄利落離場。

    飯桌三人面面相覷,一時都有些安靜,她們家規矩多,講究也多,都是溫潤好相處的性格,楊滄這樣颯爽、銳氣、說一不二的性子,讓應夢希干笑了兩聲:“這,這真是……”

    她說到底,也不知該怎么形容。

    應元嶺勉強道:“姐,我就喜歡滄滄這爽利的性子,你別跟她計較。”

    “我能說人家什么。”應夢希白了他一眼,“就是感慨,這人……真是和咱家人的性子不太一樣。”

    “……嗯。”應元嶺只得這么答。

    后來,應元嶺無意中又提到這次會面,猶豫道:“滄滄,我希望你見我的家人時,能稍微……溫和一些。”

    “溫和。”楊滄似笑非笑地說:“我覺得我的笑掛的夠久了。”

    應元嶺露出無奈表情:“這個是最好不要再有了,我的兩個姐姐雖然這幾年都在家做全職太太,但她們也都不是傻子,你和她們交心不交心她們都能感受得到。”

    “我不覺得我和她們有什么好說的,尤其是聊孩子問題。”兩個人認識十個多月,楊滄也逐漸暴露鋒芒,不在一味的含蓄內斂來壓制自己的暴戾脾氣,談那所謂“正常人的戀愛”。

    應元嶺露出敗下陣來的表情,并在楊滄愈發尖利、自我的時候,還以為她在為之前的事生氣,在初夏明媚陽光里,他在海邊舉辦了一個盛大的晚宴。

    夜晚繁星閃爍,沙灘篝火歌聲里,應元嶺唱著溫柔的歌跟楊滄道歉,請求她的原諒。

    楊滄面露無奈,最近兩個月他們是拌過幾次嘴,但那真不是她耿耿于懷于某件事,而是她真就是那樣的脾氣。

    比如在應元嶺說起自己溫馨和睦的龐大家族時,忍不住自嘲道“我更習慣爭吵”,那是她可以應付的局面,他卻露出了尷尬神色,以為她在介意自己的“炫耀”。還有一次,應元嶺的朋友在酒局上跟她胡咧咧開玩笑,她后來借著打牌狠狠下了那人的臉面,之后應元嶺為他朋友同她道歉。

    他就是如此紳士與端莊,那日楊滄工作繁忙心情差,看他總是這樣的溫和作派心頭火起,跟著就嘲諷了他幾句。

    應元嶺從未這么直白的面對過她的冷言冷語,一時都愣在了那里。

    諸如此類,楊滄自覺多數是她性子問題也在不斷調整,所以當應元嶺道歉時她哭笑不得只得接過了他遞過來的花。

    第二日,兩人在海邊的篝火盛宴就被拍了放在營銷號上,光影勾勒迷離輪廓,兩人靜靜對視著彼此,在媒體鋪天蓋地的渲染和筆墨中,變成了應家小公子為愛海邊浪漫求婚,而這個娛樂八卦發酵得愈發厲害,直至最后王玉蓮都來問她:“楊小姐,你打算什么時候和應先生結婚啊?”

    楊滄愣住,嘴邊的話滾來滾去,最后也沒問她在哪聽來的不靠譜新聞,畢竟太多了。

    王玉蓮原本只照顧孩子半年就可以,后來楊滄看她做事麻利周到,便讓她長久地留下了。

    夏末漸消,秋意四起的一個普通午后。

    楊滄回家換衣服準備參加一個科技公司舉辦的晚宴,王玉蓮猶猶豫豫地跟在她旁邊。

    她從樓梯走下,要進院子時又回頭問她:“有什么事嗎?”

    王玉蓮:“楊小姐,周先生他……剛剛回來了。”

    第68章 這一年 “楊滄,我們互惠互利,結婚吧……

    68.這一年

    夏末的躁意卷著秋日涼風, 吹得楊滄呆愣了幾秒,繼而才反應過來王玉蓮說話的內容。

    他說到做到,已經消失半年多了。

    楊滄表情沒什么變化, 只很淺的嗯了一聲,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院子。

    過了一段時間,盧平妙打電話說出來聚聚。

    楊滄正在看國外的幾個招標項目, 忙的腳不沾地, 聞言便要拒絕。

    “楊滄, 我大概快結婚了。”

    “……”

    入夜,依舊是吵鬧喧囂的酒吧,盧平妙靠著一個面生的男人喝著酒, 懶洋洋地跟她解釋:“跟我結婚的是醫藥公司馮建平的大兒子馮年立。”

    楊滄眉毛擰了起來, 馮年立是個出了名的風流浪蕩子,家族事業興旺,他本人出名則是因為連續不斷地換女友, 之前還因為錢給的不到位導致前女友在網上公開罵他技術爛得一批, 這條八卦在很長一段時間成了大家茶余飯后品評的笑話,馮家的股價還因此下跌。

    看到楊滄的反應, 盧平妙樂不可支地笑:“是不是很配?”

    “不考慮換個人?怎么這么突然。”

    “其實老頭子早前就說過,只不過是我沒放在心上,現在他催的厲害了, 那我就結唄t?,反正早晚都要結。”而具體和誰結婚,盧平妙并不是很在意, 反而覺得是馮年立也很不錯,結完婚兩個人各玩各的,互不打擾。

    楊滄不是很能認同盧平妙的婚戀觀, 但是一想到自己那婚姻狀況也無話可說了,況且像她這樣渾不在乎的通透,未必不是一種幸福。

    舉起酒杯,同她干了杯。

    盧平妙哼笑,不樂意道:“瞿修臣呢,怎么還沒到,你打電話催催他,這家伙怎么越來越神秘了,我喊他都喊不動了。”

    楊滄聳肩,這半年她其實也不怎么見到瞿修臣。

    電話撥過去后,那邊嘀嘀嘀響了很長時間,就在楊滄沒有耐心的要掛掉電話時,那邊傳來女人沙啞又曖昧的綿軟聲音,“你好,瞿修臣現在沒……”

    聞言,楊滄瞇起了眼,昏暗的燈光里依舊難掩她狐貍般狡猾的敏銳。

    “傅、一、旋。”

    豪華酒店總統套房內,房間窗簾緊緊閉合,壁燈泅出一片迷離曖昧的暖黃光影,地毯上亂糟糟扔著的衣服交疊凌亂,可見脫下時的混亂,空氣里漫延著腥膻旖旎的氣味,滿是春意的床上,女人赤|裸著肩膀,鎖骨紅痕一片,握著電話的手腕處有深深齒痕。

    聽到那邊的聲音,傅一璇瞳孔猛地一縮,下意識掛掉電話。

    隔壁浴室嘩啦啦的水聲消失,跟著玻璃門推開聲伴隨著不斷走進的腳步,一絲|不掛的瞿修臣擦著頭發上的水走了過來,揚手掀開被子露出不著一物的楊滄,潔白美麗的胴體上斑駁著旖旎香艷的紅印。

    他俯身壓下,她無措的雙手按在他濕滑堅硬的肩膀上,光潔白皙的下巴微仰,目光瑟縮,又羞又窘,在他低頭靠過來時輕咬濕潤紅腫的唇,迷離閉上了眼以為他又要開始下一輪的征伐。

    強勢凌冽的氣息擦過她的耳廓輕笑了聲,瞿修臣拿了手機抽身,手指輕彈眉心,“去洗澡。”

    傅一璇征愣,昏昏然的光線里貝唇緊闔,反應過來是被他戲弄了,磨了下后槽牙,橫了他一眼大步走進洗浴室。

    電話再撥回去,瞿修臣懶怠又饜足的視線瞥到床單上凌亂曖昧的水痕,嘴角勾起狂肆壞笑。

    楊滄冷冷的聲音從那邊傳來,“瞿修臣,帶著人立刻、馬上、過來。”

    一小時后,傅一璇跟著瞿修臣來了酒吧,停在包廂門前時,暗淡的光線里他回頭看她的笑不羈蔫壞,“你可以回去。”

    傅一璇:“我有什么好怕的。”

    說罷,撞開他推門進去。

    瞿修臣揚眉,望著她孑然走進的背影,插在口袋的指腹抿了下,也跟著進去了。

    盧平妙鬼哭狼嚎的喧鬧歌聲與光怪陸離的光影里,楊滄看著走在瞿修臣前面,冰冷著臉面無表情的傅一璇,心跳不自覺漏了一拍,看著人不斷走近在她面前停下,“好久不見啊楊小姐。”

    說完,打了招呼的傅一璇在她旁邊坐下。

    楊滄蹙眉,眼神追著她落下,“怎么回事?”

    傅一璇看了桌臺上零落散著的一堆酒瓶,拽了一個過來,還未送到嘴邊就被楊滄按住。

    她好笑地看著她,“放心,我現在酒量很好。”

    尤其是在瞿修臣的培養下,可以說能喝倒十個以前的傅一璇。

    楊滄不言語,看她灌了半杯酒停下,才說:“因為瞿瑛?”

    當初她被瞿瑛盯上,她找了瞿修臣幫忙,不過現在看來是羊入虎口,楊滄有些后悔。

    傅一璇眼底閃過一道陰翳,很快,盯著她的楊滄還是捕捉到了。望著眼前冰冷、蒼白又嘴唇紅腫的女人,楊滄抿了抿唇,沒再繼續問下去。

    倒是她模棱兩可地說:“因為債。”

    她欠他的。

    楊滄想到她還回來的兩百萬,心口好似掉落了一片秋日的楓葉,蕩起幾番漣漪。

    兩人坐在一起,沒什么方向的閑聊了一會,瞿修臣被盧平妙叨叨教訓完,過來熟稔地摟上傅一璇的肩膀就要帶人離場,而她沒什么表情,顯然已經習慣他的強勢霸道。

    傅一璇被薅走,又回頭欲言又止地看她。

    楊滄:“?”

    傅一璇:“……他辭職半年了,你知道嗎?”

    那個他是誰,似乎不言而喻。

    楊滄愣了下,按著酒瓶的手指壓得更深,面上風平浪靜,輕笑的很禮貌,“跟我有關系嗎?”

    傅一璇深深看了她一眼,被瞿修臣嘖了聲,按著腦袋攬進懷里帶走了。

    這個小插曲并未對楊滄產生多大影響,只是后來的一段時間里,王玉蓮偶爾會對她說周軒來過,倆個月三次,頻率并不算高,她日復一日忙于工作,聽見也只是淡淡點頭,好似水過無痕。

    冬至的前一天,應元嶺包下了一家西餐廳向她求婚,可能是網上愈演愈烈的求婚傳聞,也可能是相識一年多對于相親的人來說也算火候到了。在豪華浪漫的大廳,璀璨的水晶燈與動人的鋼琴曲里,他穿著一襲黑色燕尾服朝她走了過來。

    旁邊端著紅酒的侍應生朝她送上祝福的目光,遠處窗外路過的人驚異地指指窗戶里面,發出艷羨激動的目光。

    今夜月色柔和美麗,低調又奢華的法式餐桌上黃色蠟燭縈著火光靜靜燃燒,她像站在八音盒上的盛裝女子,只等著紳士的男人旋轉翩躚而至,在應元嶺深情又溫柔的目光里,似乎她只要輕輕點下頭,這晚的羅曼蒂克就會永久封印在漂亮有如童話般的水晶球中,幸福美好的讓人羨慕。

    應元嶺望著她:“滄滄,你愿意嫁給我嗎?”

    這個時候,楊滄偏偏出戲的想到了滂沱大雨的山、尖銳狗吠、慌亂人群、凌厲漆黑的眼神、愕然震驚的她。那是極度不安定中撕出的裂痕,在安逸溫和中無法得到撫平。

    “好。”

    她心情平靜地應,在周圍人的視線里,為了不讓他感到尷尬而點了頭,應元嶺喜極,然后在兩人入座后又消失。

    “元嶺,這一年多來的相處你應該也看出來了,我們不合適。”

    應元嶺僵了下,眼里的笑很快消失,嘴角抿直,強笑道:“是啊。”

    “那為什么還要在這個時候求婚?”楊滄問,實際上這段時間兩人時有爭吵,越來越多的接觸他的家庭,兩人的分歧也逐漸凸顯出來。

    應元嶺:“總是要試一下的吧,我還是……挺向往婚姻和家庭的。”在察覺到她的退意后魯莽的想試一試。

    “嗯。”她一點不意外,“因為你有個很令人羨慕的家庭。”

    應元嶺:“既然這樣……”

    “我以為我也會很想要靠近。”

    楊滄截斷他的話,但也更深刻的明白了以前為什么她身邊始終沒有像應元嶺這樣溫和、謙遜、給人極強舒適感的男人了,自嘲的目光望向餐桌上花紋繁復又美麗的法式燭臺,火光里桌上溫暖的黃色玫瑰燦如陽光,只是被炙烤著的花的邊緣漸泛焦黑,“和你談一段循規蹈矩、簡單又溫柔的戀愛是很好,但是……”

    她嘆了口氣,“你太像這盞蠟燭上的火苗了,瑩瑩火光照亮我,可你的光,也會燙到我的黑暗。”

    她是陰寒之地日復一日滴落凝結的薄冰,不是春日里遇了溫暖就會旺盛生長的花。或許從始至終需要兩人和睦、耐心去經營的婚姻,本來就不適合她這樣的人。

    應元嶺無奈地看了她半晌,“滄滄……”

    說了名字后,對著她漆黑如寒潭幽深的眼眸,嘆了口氣,也沒有再說什么。

    那日后,兩人漸漸成了朋友,而得到消息的萬齊枝火冒三丈,在家又是雷霆之怒發作了好幾回,勒令她必須盡快找到一個新對象,不能到三十歲了還是個帶著孩子的單親媽媽,唯恐她成了貴婦圈里的笑話。

    楊滄盡管性格冷硬,但也鑿不住天天給她打電話甚至往家里闖的萬齊枝,又被逼著相了好幾回的親。好在對方都是體面矜持的人,了解她的意思后也都不再聯系打擾,萬齊枝卻是為此整日愁眉苦臉。

    清城的冷冬就在忙碌的工作和瑣碎的生活中迎來了,期間圈子里聚會,但凡瞿修臣出現身邊總會帶著傅一璇,久而久之楊滄和她竟也慢慢熟絡了起來,有點都要成為朋友的意思了,畢竟在盧平妙大搞單身派對,說著結婚前要再狂搞十八個猛男這類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時,她和傅一璇眼神對視時的那點默契和忍俊不禁讓她倆都心照不宣地放下了過往。

    就在生活平靜,又一如往日楊滄的生活方式前進時,一條八卦視頻忽然引爆了整個網絡,內容是“應氏小公子前女友家人露面t?,哭泣其冷酷無情,拋妻棄子。”

    在這條視頻里,一個女人哭的可憐,面容憔悴滄桑,“你們以為應元嶺他是什么好東西嗎?我妹妹曾經留學的時候,跟他談了兩年的戀愛,為她懷孕生子,而他卻在回國前冷血無情地將其拋棄,現在我妹妹身患癌癥需要救治,只是一百多萬的治療費他應家都不愿意伸出援手……”

    女人長達半小時的痛訴在網絡上引起了劇烈討論,感慨曾經被人夸贊謙謙君子的傳媒小公子到頭來也不過是個虛偽的假面人。

    【亦只羊羔】:資本炒作出來的富二代而已,你們還真情實感喜歡上了。

    【六日晴】:應家旗下的集團市值有十萬億吧,好歹是愛過的女人,醫療費都不愿意出也太離譜了吧。

    【Fiat】:哇靠今天的瓜也太勁爆了,照那女人這么說他孩子都得五六歲了,可他前段時間不是剛向楊家繼承人求婚嗎,這下還能商業聯姻?

    ……

    楊滄往下翻看評論,臉色越來越沉,里面也夾雜著不少對她的非議,曾經公司高管的丑事又被拉出來鞭尸,一夜間應楊兩家的股票都在下跌。

    應元嶺來找她時,臉色已經是掩蓋不了的難看,帶著熬了幾個大夜的疲倦,看到她還勉強勾起嘴角笑了下。

    “抱歉,這次牽連到了你。”

    “問題不大。”楊滄安撫他,玩笑道:“都是朋友了,你要為這點事跟我客氣來客氣去,可就真沒必要了。”

    應元嶺笑笑,不再強撐著精神,那張總是精神抖擻的臉上藏不住的苦意和哀痛便暴露了出來。

    “到底怎么回事?”楊滄蹙眉。

    他苦笑:“視頻里那人說的……倒是不假。”

    楊滄愕然,“但是也不完全真。”

    他嘆了口氣,回憶起他幾乎要遺忘的留學生活。

    二十出頭的年紀正是應元嶺年輕氣盛的時候,從家里拿了一筆資金便去美國闖蕩,誓要在洛杉磯做出自己的事業,結果冰冷殘酷的現實教他做人。

    “我是在最窮的時候遇見她的,那個時候她被一個黑人搶了手機,我路過幫了她,后來又在一家滑雪場遇見……她在那里打工,一來二去,我們便在一起了。”回想起那段時間,應元嶺溫潤的眸子暈著黯然的悲傷,“后來家里人知道后插手了我們的事,我求她堅持下去,我會讓家里人接受她,但是在那之前,她卷走了我原本要拿來流轉公司運行的資金,攜款逃跑了,然后就再也沒有出現過。那家我原本要救活的公司,也為此破產了。”

    他頓了下,像是積蓄力量,喝了口熱咖啡才繼續道:“我身上所有的錢全都被她拿走了,窮的叮當響,便……向家里低頭了。”

    他苦笑:“我是不是很無能?”

    楊滄沉默望他,搖了搖頭。

    “孩子的事……我不知道。”他總是如沐春風的臉此刻好似被窗外獵獵冷風吹的僵硬,“但前幾日母親告訴我,是有人抱著孩子上門來過,說……是我的孩子,只不過被他們打發了。”

    “視頻里的那個女人,我曾在她的相冊里見過,是她的姐姐。”所以可以基本推斷,視頻里的那人的話也并不全假。

    楊滄:“你對她……”

    “過客。”

    他說的毫不猶豫且果斷,從未有過的冰冷讓楊滄睫毛抖了下,挑眉看他。

    應元嶺笑笑:“我倆的愛情算是我們圈子里最老生常談的那一類故事了,但這也不過是我成長必然要經歷的一道坎。”

    楊滄渾不在意地聳聳肩,對他感情私事并不置喙太多,“你為什么跟我說這些?”

    應元嶺歇了口氣,終于直直看向她。

    “楊滄,我們互惠互利,結婚吧。”

    楊滄眼皮一跳。

    “你沒有想要結婚的對象,婚姻對你來說并不是個必需品,而我現在需要一段適配又圓滿的婚姻來替我改善形象,替我說明更正網上的謠傳,畢竟……我們以前的戀情在網上很被看好。”他鄭重地望著她,懇求道:“我們合作聯姻,對你我的公司發展、股票漲幅以及未來前景都將會是利好的。”

    他很清楚,這一年楊滄對于工作的認真程度有多瘋魔,既然他們不能因為相愛走到一起,那互惠互利的合作顯然更適合彼此的商人本性。

    他說完,楊滄沉默了很久,久到原本很有信心的他也開始心里打鼓,難不成她對婚姻還有期待,還是……

    “你有想結婚的人選?”他問。

    楊滄征了下,“怎么可能?”

    如果婚姻之后都將不存在于她的生活里,那么用它來投資做一筆交易似乎更有價值。

    “婚姻持續時間是……”

    “你想喊停,隨時可以。”

    “好啊。”楊滄勾唇笑了笑,官方地站起來朝他伸出手:“合作愉快。”

    應元嶺望著空中她的手掌,頓了下握回,“我的榮幸。”

    第69章 情夫搶婚 “楊滄,有你這么要人命的垃……

    69.情夫搶婚

    婚禮定在下雪的平安夜舉辦, 地點是清城的一座百年教堂,婚禮開始前雙方在附近的一家五星級酒店里等待。

    這場聯姻帶有極強的表演性質,在開始前楊滄已經接受了多家媒體采訪, 在鏡頭里訴說她對應元嶺的愛意以及澄清他是怎樣一個人,而在布置婚禮的這一個月里,應家也在出手解決他前任家人帶來的問題。

    因為這場盛大豪華婚禮的出現, 大眾的視點逐漸被轉移到議論兩個人的愛情故事以及八卦這場奢華婚禮到底花了多少錢。

    網上的討論千奇百怪, 最開心的莫過于看著女兒嫁入應家的萬齊枝, 早在婚禮剛傳出風聲的時候,楊滄就給她打過預防針這只是一次合作,而她似乎也沒有聽進去, 圍著穿婚紗的她不停打量, 眉開眼笑地捂著嘴。

    她看的頭疼,把人趕出去了。

    化妝間里終于安靜下來,楊滄望著鏡子里盛裝打扮的女人眨了眨眼, 最后嗤了一聲。

    婚姻最后也被她拿來做生意了。

    房門在這時又發出響動, 她不耐煩地轉頭道:“幸福幸福,嫁給喜歡的人我能不幸福……”

    以為萬齊枝又來說車轱轆話祝福她, 敷衍著要打發人走的她在看清來人后聲音頓消,因為戛然而止而顯得整個房間都安靜的可怕。

    來人推開一半的門,白色門板似乎都無法框定他高挑的身材, 整個人昂揚又如出鞘的劍般鋒利,讓楊滄懶散的狀態陡消,震驚地望著一年未見的周軒。

    他關上門, 黑亮的皮鞋踏在地板,回蕩的腳步砸在她的心口,手里拿著一束花, 似笑非笑地走上前遞給她,“楊滄,結婚快樂。”

    坐在椅子上的楊滄抓住靠背。

    他輕笑了一聲,臉上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危險和從容,挑眉問:“不跟我說聲謝謝嗎?”

    “你怎么會在這里?”她的聲線緊繃。

    周軒俯身,漆黑的眸子離她很近,凌冽地侵犯她的私人空間,“你好像很緊張,都過去一年了,還是不想看到我嗎?”

    楊滄放松,莞爾道:“怎么會,來者是客,說到底你還算我和元嶺的媒人,來參加我們的婚禮最合適不過了。”

    他烏黑的眼睛看了她幾秒,那雙幽深的眸子似乎比往日更加攝人,她被盯的心里敲起了鼓,偏頭說:“會客室在一樓,這里是新娘的化妝室,你有什么事……”

    淡香的花縈繞鼻翼,黃色的水仙遞到頜邊,柔軟的花瓣擦過她臉頰打斷她說的話,周軒目光洞洞,藏著意味不明的溫柔與壓迫感,“花留到明天再看可就不新鮮了,你聞一聞?”

    說罷,那淡雅的花又在她鼻翼探了探。

    “好了,謝謝。”那抹燦黃晃得她心跳也跟著亂,手挪開花,“你的禮物我收到了,沒什么事就出去吧。”

    她說完,房間靜悄悄的,她抬睫看他,他垂眸看著她抓花的手。

    燙了手心似的,她飛快丟開。

    他纖黑的睫毛輕抬,眼邊落著意味不明的暗影,那種黑夜中蟄伏的野獸即將入侵的危險直覺讓她心跳加快了幾拍,回身就想要拿桌上的手機,跟著頭頂伸過來的手臂按住了她的手,快一步將手機奪走。

    “周軒!”楊滄驚愕,“你到底想干什么?”

    驟然出現的他渾身散發著不安定和危險的氣息,她起身就想逃離,跟著俯下來的身影將她牢牢圈在了他的懷里,黑影包裹,鋪天蓋地的陌生又熟悉的冷冽氣息將她束縛,她慌張抬頭,對上他幽黑瘋狂的視線t?,水仙花從兩人的中間掉落地面。

    近在咫尺的距離里周軒的呼吸掃在她的臉頰,掠奪了她的空氣。

    “讓我出去。”她伸手去推他肩膀被他的手擒住,握著的力道很重又不至于捏疼了她,只是想推開卻很困難。

    “配合我一下,好嗎?”他語氣溫柔又帶著引誘,楊滄瞳孔猛地一縮,“你想干什么……唔……”

    下一秒,她的嘴便被膠布粘住了。

    ……

    會客廳浪漫的鋼琴曲里,人聲鼎沸,受邀嘉賓還在往里進,傅一璇百無聊賴地坐在一個角落的圓桌上,目光久久盯著一處,任誰看都好似沒什么情緒的在發呆。

    “怎么躲這了?”瞿修臣蹙眉,“起來。”

    傅一璇乖覺起身,被他攬著肩膀往熱鬧的人群里走。

    盧平妙嘰嘰喳喳的聲音老遠就傳來了,“走走走,去看看楊滄,怎么化個妝老半天不出來,讓我們新郎都等著急了吧。”

    應元嶺被打趣,咳了聲輕笑道:“沒事,我一個人迎客就行,讓滄滄多歇會吧。”

    “呦呦呦,還沒成婚呢就這么心疼老婆了。”

    一群人鬧騰著去二樓找沒露面的新娘。

    綴在末尾的傅一璇想走,也被瞿修臣強硬地拽了過去,“跑什么?”

    她不自然地強笑,跟著就見敲了幾下門都沒聽見動靜的應元嶺推門進去。

    “人呢?!”

    前面傳來吵鬧的聲音,傅一璇上前,只見偌大的化妝室里哪還見得到楊滄的身影,心咯噔一聲,又偷偷松了口氣。

    一道尖銳的視線落在頭頂,瞿修臣瞇著眼危險陰沉地看著她。

    周圍人隨即四散開始找人,楊滄的名字在耳邊一聲聲響起,他卻是抱臂轉身朝她看了過來,并不說話,那雙眼睛已經有極強壓迫力。

    傅一璇臉發白,鼓起勇氣偷偷看他,指尖在他掌心輕輕撓了撓,幾不可察地搖頭。

    他靠過來,在她耳邊低笑道:“膽子這么大,今晚我可能要用教鞭教你聽話一點了。”

    粘稠低熱的聲音在耳邊炸開,周圍盡是忙碌的人群和嘈雜聲,她不敢相信他會在大庭廣眾說這個,窘迫又臉發熱地咬唇瞪他。

    “嗯?”他不耐催促,視線已經尋去應元嶺。

    “好。”傅一璇倉惶地抓住他袖口,低低道:“好……”

    “什么?”他興致盎然地反問。

    “教、教鞭。”她低下頭,臉已經紅的燙手,“是我犯了錯,該、該教訓。”

    “乖。”

    瞿修臣拍拍她腦袋,護著人往樓下走了,哪管身后眾人陷入了新娘消失的震驚與驚慌中。

    城郊的一條鄉道上,荒無人煙的路邊停著一輛星瑞。

    車里,楊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身邊男人。

    周軒解開安全帶,俯身靠過來,“我幫你揭開膠帶,楊滄,安靜點。”

    說著,他的手指按上粘了好幾層的透明膠帶,小心翼翼地揭開著,抿唇看她,苦笑道:“我想你應該不會主動跟我走,所以……”

    他沉默,被摘掉膠帶的楊滄粗喘呼吸,尖銳的視線釘在他臉上,卻未開口說話。

    “嘴還好嗎?有沒有疼?”

    他的指腹小心按在她的唇邊,膠水的粘膩還殘留著。

    他彎腰靠的更近,目光望著她的紅唇,溫熱的指腹慢慢逡巡擦拭,紅艷的唇畔被撫摸,細膩的呼吸毛茸茸掃在唇上,似乎要把她心也揉亂。

    他在她兇狠的視線里安靜捻著膠水,小拇指頭不小心貼在她的唇畔間,好似被她的上下紅唇溫熱濕潤地含著。

    指頭頓了下,抬睫極近與她對視,他挫敗地笑了笑,問道:“這么生……嘶……”

    小拇指的肉被她細白的牙齒狠狠咬住,刺穿皮膚,他清楚的感覺血液在流進她滾燙的嘴唇里,爾后她嫌棄吐開,紅唇上抹著性感勾人又危險艷麗的鮮紅血液,挑釁的細眉勾著像個壞狐貍。

    周軒收回手,熟悉的痛感竟然勾起了他幾分懷念,無奈道:“還是這么愛咬人。”

    “……周軒,你瘋了,應家不會放過你的。”

    楊滄緊繃的聲音在顫,到現在她都不敢相信周軒把她從酒店里綁了出來!

    周軒有時候冷靜的讓人害怕,“哦,那你會不會放過我?”

    他問,透著讓人心慌的期待。

    “現在馬上把我送回去!”

    時間還來得及,她幾乎想說那只是一場作秀,大不了一年后再離婚,反正虱子多了不咬,離一次也是離,離兩次也是離。畢竟這場聯姻,應元嶺牽頭給公司帶來了估值過億的兩個項目。在他從容的目光里又變成惱怒,她緊張什么,這人一年不見回來就闖這么大的禍,剛好借著這次機會讓他徹底滾蛋。

    各種心思在胸腔里轉來轉去,她嗓子發干的幾乎冒火。

    “周軒,你后悔還來得及。”

    “真想嫁給他?”

    楊滄粗重的氣喘著瞪他。

    “想嫁給他就不會天天接受那么多采訪了。”他把小拇指舉到眼前,看著那凌亂鮮紅的咬痕,幾秒后忽然含進了嘴里。

    楊滄瞳孔猛地一縮。

    血腥的味道在嘴里漫延,周軒的心卻是愈發平靜,舌尖舔舐過她吮咬的印記,臉上奇異的泛出一種滿足。

    楊滄看著他愉悅的神情,心臟徹底失了節拍地胡亂跳起來,聲音都變得喑啞了,“周軒,你……”

    “楊滄。”他的指腹又捻上了她染著血的嘴角,目光眷戀懷念地看著她:“一年沒見了……”

    楊滄抿唇。

    “這次,是你落到了我手里。”

    車再次發動,一路向北駛去,身后白霧繚繞,大雪覆蓋的清城逐漸消失在田野里。

    車行駛了三個多小時,在一個鎮子上終于停下。

    楊滄看著窗外全然陌生的環境,擰眉看向手腕的繩子,“給我松開。”

    “等我一下。”

    他下車往路對面的一家旅館走去,過了會出來,手上還拿著一個長款黑色羽絨服,繞到她這邊門打開,刺骨的寒風吹進同時厚厚的衣服蓋在了她身上,他俯身蹲在車前,從膝蓋往上把拉鏈拉上,束縛的雙手也被壓在了里面,接著環上她的腰把人往車外帶。

    楊滄腳一踏上地面,撞開他的肩膀就想往旁邊跑,反手被他轉著肩膀壓在了車前,手臂穿過她的腋下按著車身,居高臨下,視線灼灼盯著她,商量又命令:“聽話點好嗎?”

    她白了他一眼。

    他摟著人往旅館去,房間已經開好,前臺看到他又帶一個人進來也未說什么,接著低頭著迷地刷短視頻。

    三樓走廊盡頭的房間,門打開,狹窄的住宿環境一覽無余,好在衛生搞得還算可以,窗戶已經打開在透風,空調也在呼呼吹著熱風。

    “為了不那么快被應家找到,只能委屈你住幾天小旅館了。”

    他把門鎖上,窗戶關上,走到她身前幫她把外套脫掉,望著她蓬松華麗的潔白婚紗,沉默不語。

    楊滄抬起手腕,點了點示意他解開。

    “我們現在在滑林縣的一個鎮子上,距離清城有三百多公里,你身無分文,穿著這個衣服回不去的,也不要想著給他們打電話,我會盯著你,貓和老鼠的游戲,我們只和他們玩,好嗎?”

    “我們?”楊滄冷冷道:“我是被你綁過來的。”

    周軒俯身去解她手上的繩子,“所以你想怎么處置我都行。”

    他說完,楊滄的雙手被釋放,揚手就打向直起身來的他,他站著未動,巴掌卻在他臉前停下了。

    她甩手,轉身往門邊走。

    周軒嘆氣,抬步擋住她的身體,“外面零下13度,你這么出去立馬就凍感冒了。”

    “讓開!”

    “妝有點花了,去洗個澡,把衣服換下,餓不餓,吹完頭發我們下樓一起去吃飯,還沒來得及吃早餐吧。”

    “周軒,讓開!”

    “不知道這鎮上有沒有好吃的包子鋪,一會我們可以找找。”

    “周軒!”楊滄氣急,臉色漲紅。

    “嗯。”他探手,輕輕地撫上她的手腕,小心摩挲繩子還是硌起的紅印,“疼不疼?……你現在回去也晚了,應家除非也想取消婚約改了口徑,不然整個世界現在都知道你逃婚了。”

    “周軒。”楊滄咬牙切齒,“你不怕死的!”

    應家作為傳媒業大亨,想要整死他的名聲廢掉他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周軒愣了下,眼神里閃過一道恍惚又很快消失,笑了下,淡道:“怕啊,怎么不怕。”

    她瞪他,看出一時半會他是不可能放她走,氣惱地轉身回房在單人沙發坐下。

    他走過來,在她身前蹲下,把細高跟從她腳上剝離,那鑲嵌t?著上百個水晶價值不菲的一雙鞋就被他丟垃圾似的扔到了旁邊,遞過來一雙剛拆封的塑料拖鞋,“干凈的,換上去洗個澡吧。”

    楊滄忍無可忍,終于抬起手在他肩膀重重砸了一下。

    “周軒,你竟然敢把我藏舊紙箱子里。”

    “干凈的……”

    “你把我放貨梯上推出來,我是什么,垃圾嗎?!”她又砸他。

    周軒表情很淺,但眼里的笑和縱容透著溫柔的無奈,握住她砸在肩膀上的手,哭笑不得地抬頭看她:“楊滄,有你這么要人命的垃圾嗎?”

    死都不敢死,新春的手術室那么冰,血都快流完了,想到她夜色下明明濕紅又兀自強硬的眼睛,痛的又嚇醒了。

    “要真是垃圾,丟給我這樣的垃圾桶就好了。”

    楊滄瞪了他三秒,啪,兇猛的一拳直接砸在了他心口,“想得美。”

    她起身去了浴室,周軒聽著嘩嘩的水聲,目光木木地望著磨砂玻璃里的人影,一直到人走出來還像塊僵硬石頭沒動過。

    楊滄踢了他一腳,“起開。”

    他站起,起的太猛眼前晃了下黑影,手流暢地拿起旁邊的吹風機,“我幫你。”

    她斜了他一眼,避開他的手。

    濕潤的發絲從指尖溜走,她坐在凳子上低頭吹發,水滴順著光裸的肩膀往深處流去,消失在了散著熱氣的旖旎浴巾下。

    他轉身回浴室又拿了一條浴巾,披到她肩膀,“熱氣還未完全上來,蓋著點,小心感冒。”

    她吹頭動作不停,并未搭理他。

    他走到地毯邊,撿起婚紗往墻壁的掛鉤上搭。

    “鋪床上,別弄出褶皺了,這條婚紗光設計費就花了六位數。”她故意提起這茬刺他。

    周軒沒什么表情,只看過來問,“你喜歡這樣?”

    那語氣好似商量下次他們結婚用什么款式。

    楊滄噎了下,看他繼續掛到鉤子上,氣惱道:“衣服都扯變形了。”

    “床我們過會還要睡,婚紗以后你不會再穿。”

    “什么?”吹風機忽然關掉,房間變成只有兩人對視的安靜,她完全忽略掉了后半句話,指著那張床,“我們睡?一張床?”

    周軒為她的問題露出你覺得呢的好笑表情。

    楊滄攥緊了手指,沒說“你再去開間房”這樣的蠢話。

    “按道理,我已經是別人的老婆。”她心累吐氣。

    “嗯。”他看不透表情道:“那目前看來,我除了前夫,還多了其他的身份。”

    她狐疑,“什么?”

    “情夫吧。”

    老派清冷、如松如竹的周軒,以一種看透生死的語調說著讓人石破天驚的話。

    第70章 偏僻老家 “我們敞開點,坦然些,好嗎……

    70.

    原本, 此時的楊滄應該在豪華盛宴上,聚光燈下衣香鬢影的賓客向她舉起高腳杯慶賀,現在卻在某不知名的村鎮上喝羊肉湯。

    屋外十字路口行人稀少, 天氣嚴寒,飯店窗玻璃上哈著濕霧,店里人也不多, 老板撐著腦袋打哈欠, 無精打采的。

    想到這, 她桌下狠狠踢了對面一腳。

    男人早有防備,收回腿的同時夾了碎餅往她碗里放,“多吃點, 下一頓可能就要天黑了。”

    “我們去哪?”她瞪向周軒。

    他按住她的手, “別攪了,一會湯都涼了。”

    勺子一丟,她抱臂靠上椅背, “膻, 我不吃。”

    周軒挑眉,“不是你拉著進來的嗎?”

    楊滄瞪大眼睛, 剛才還不是看店里寬敞,他跟老板溝通的時候她好趁機溜了或者借個電話,結果被他一一識破, 想到這她臉一撇,冷道:“總之我沒胃口。”

    “好。”他不急不躁地繼續吃飯,“一會逛逛看你還有什么想吃的。”

    望著絲毫不受她暴躁情緒影響的男人, 她好似一拳頭都打進了棉花里,出來后兩人又在小鎮上走了一圈,楊滄挑食的把所有食物都批評了一遍, 最后目光尖利地看著他。

    他輕笑了一聲,走上前拉住她垂在寒風里的手,攥了攥,冰涼觸及掌心,“別折騰了,我借家后廚給你做飯可以嗎?”

    他好似有無限耐心,楊滄瞪他幾秒,一甩手往旅館回了。

    周軒進來,拎著樓下買的包子,“吃這個吧,不能什么都不吃。”

    楊滄躺到床上,并不搭理他,只感覺床邊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幾秒,最后輕輕嘆息了一聲,她心口被揉了把,要睜眼時察覺身旁下陷,悚然看向旁邊。

    “你干什么?”

    周軒脫了外套,將被子蓋在兩人身上,“一會還要開很久的車,我們先睡一小時。”

    她一把掀開被子,噌地從床上下去。

    “周軒,你到底什么意思?”她語氣發慌,緊繃的臉上露出了無措,再出現的他好似還是曾經那個平靜克制的周軒,但又不太一樣了。

    他陷在暖融融的枕頭里,鼻翼仿若能聞到她殘留的香氣,碰在床單的指頭還能感受到她的體溫。

    “想做你的情夫。”他又是那副無奈表情,“我以為我的行動夠直接了。”

    “瘋子。”

    她往后退了幾步,他見狀快速起身,拽住她的手臂把人又拉回到床上,身體覆在她胸前,漆黑的目光低頭牢牢望著,手鉗在她左右腰側,“楊滄,睡覺,還是……”

    “你想做些別的什么?”他如水的目光游走,氣若游絲的呼吸溫熱地從她的紅唇落到脖頸、鎖骨、衣領下拉露出的光滑肩頭,他買的衣服有些不大貼合她了,一年不見她好像又長了些,胸前的渾圓貼在他身上,隔著薄打底將他原本玩笑的話變得灼熱危險。

    楊滄呼吸都變慢了,看著雙腿糾纏相貼的人,暴躁的眼神逐漸變得羞惱,那處變化讓她的耳廓開始發紅,“你……起開!”

    她一把推開他,退到床邊緣。

    他咳了聲,面色不自然地在她旁邊躺下。

    一張一米八大床,一個睡在中間,一個滾在床的邊緣,蓋著一張棉被,冬日里窗外的雪又開始下了,房間熱騰騰的溫度起來,兩人漸也睡著了。

    下午上車,楊滄的手又被縛住,只不過這次帶了長過手腕的手套,任她再怎么掙扎都不會磨出傷痕來。

    她氣惱地望著繩子,出言譏諷他:“堂堂清科院高級研究員,最后干起了犯法的勾當。”

    周軒并未氣惱,手上拿著加熱的包子往她嘴邊送,她往左躲往左遞,她往右跑往右追,擺明了今天的飯必須得吃了。

    楊滄抵不過他的執著,被逼著吃了兩大包子,不僅毫無饑餓感,也更牙尖嘴利了。

    然而不管她說什么都是石沉大海,聽不見響動,逐漸泄氣,撇頭看向窗外,小雪還在靜靜下著,鄉間的路上來往看不見車輛,浩渺天地間似乎只有封閉的車中兩人。

    她回頭,幽黑的目光望著他清瘦許多的側臉,忽道:“為什么辭職了?”

    她知道他有多喜歡那份工作,有多喜歡科研。

    他望著遠處的視線收回,看向身邊安靜盯著她的女人,嗓子發干,語氣卻是輕松,“跳槽進了家芯片公司,也能做研究……錢倒是多了不少。”

    “哈……”楊滄沒想到,有一天人淡如菊的周軒也會在考量職業規劃時,把錢放在首要位置,心底似乎細密地倒進了許多砂礫,聲線變得喑啞,“錢……對你不是夠花就行嗎?”

    他收回視線,淡道:“不太夠花了。”

    車里靜下來,一時間靜悄悄的只有空調暖風呼呼的聲音。

    “上半年,怎么都沒來看楊霧?”她問。

    周軒是個愛孩子的好父親,上半年卻消失了。她原以為這是個很簡單的問題,卻沒想到他沉默了很久。

    “嗯?”她蹙眉追問。

    “有點麻煩事。”他答的簡單,顯然是不想多說。

    楊滄盯了他幾秒,偏頭看向窗外,曾經她不擇手段想要得到的男人,現在已經不知道怎么和他說話了。

    田野上,車呼嘯向遠處開去。

    晚上,兩人又在一個鎮子歇下,這次楊滄配合了許多,吃完飯兩人回到旅館,先后洗完澡躺到同一張床上。

    房間里漆黑安靜,緊閉的紗簾晃動間搖曳著窗外的月色,偶爾響起幾聲狗叫還有遠處不知哪家商鋪放的圣誕歌曲。

    明明暗暗間,床上兩人的呼吸勻速而重疊,長久都未翻身的動作,似乎都被釘死在了身下有限的空間里。

    直到極淺的窸窣聲響起,是指尖擦過悶熱的被子探過來的響動,幾乎要觸碰時,楊滄陡然喊:“周軒!”

    那手頓了下,繼而握上了她垂在腰側的手指,一股酥麻陌生的電流貫穿四肢百骸,她下意識猛地打開t?他的手,啪的聲音突兀地響在房間里。

    他好似不知疼,手又握上了她,抓得更緊,任她怎么甩都甩不開,直到她咬牙終于放棄,惡狠狠說:“衣冠禽獸。”

    悶笑在耳邊響起,黑暗里人影也貼了過來,他的手圈上她的腰把人帶進了懷里,眷戀又懷念的將腦袋貼在她的肩頭,輕吁了一口氣,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被這么一聲懷念又充滿疲倦的聲音砸的心口酸了一下。

    “不是都結束了嗎?”她呆呆地看著頭頂漆黑的天花板,滯澀問:“你現在是在干什么?”

    他沒有說話,那個溫熱的掌心抽離她的手指,往上走落向了她的小腹,輕輕細膩地來回上下摩挲,勾起她后背一陣瘙癢想要躲開。

    他忽然問:“疼嗎?”

    疼?什么?

    忽然她腦子一片空白,明白過來腦袋嗡嗡作響。

    他指尖游移撫摸地正是曾經剖腹產取出楊霧的地方,那里曾經血淋淋、刀口觸目驚心,肚子上的妊娠紋斑駁丑陋,現在那里已經沒有痕跡,她在國外花重金消除了所有,但他突然問起來,似乎依舊有把殘留在那里的手術刀在身體里捅來捅去,讓她渾身寒毛都立了起來,一把推開他的手。

    他苦笑,借著窗外昏暗的光看身邊發抖的女人,“楊滄,我知道刀捅進身體里有多疼,你怨我,是對的。”

    怨,事情過去這么久了,況且她早看清事情發展到那種地步少不了她的一意孤行,他們兩個人都不無辜,她已經不想追究下去了。

    “沒意義。”她道,背過身去睡。

    周軒望著她佝背蜷縮睡覺的姿勢,慢慢靠近她,在她又想往床邊移時說:“再動就真掉下去了”,他的手圈上背對著他的女人,把人攏在了懷里,她拽著他的手要推被他更緊地按在胸前抱住,像漂泊許久幾乎要淹沒的人終于在汪洋中抓到了浮板。

    “好好睡吧。”他說。

    楊滄瞪著眼,床邊不遠處的衛生間玻璃借著月色與昏暗路燈倒影著床上糾纏在一處的漆黑身影,她眼睜得圓滾滾,寂寥小鎮,陌生的環境,還有突然出現緊緊依偎的他,她怎么可能睡得著。

    十分鐘后,懷里的人呼吸漸放松而綿長,周軒動了動,起身慢慢靠近,在她的眉心輕輕吻了下,虔誠滾燙的目光都被漆黑掩蓋,他望著懷里的輪廓,不知何時也睡著了。

    坐了一天半的車,即便是出差也很少這么辛苦的楊滄瞪著在一個陌生村口停車的周軒,環視四周的菜地,不可思議道:“你就把我綁架到這里?”

    “嗯。”他笑,“是不是很落后?”

    感覺這里對周軒的意義非同一般的她并未嘲諷,只蹙眉道:“知道就趕緊送我回去。”

    “車沒油了。”他攤手,“委屈你陪我在這住一段時間吧。”

    “一段時間!”楊滄驚愕,再次震驚地盯著村口牌子“阜新樓”,“你要我住這村子里?不可能,我一天都活不下去。”

    她雖然沒在村子里住過,但也知道冬天上凍,這農房可能連熱水都沒有。

    “好啊。”他莞爾,“你死了我陪你。”

    說罷,拉著她下車往里走,“村里路不好,這段我們就走著吧。”

    楊滄怒目豎眉都被他忽略,最后兩人在一個新蓋的二層磚房前停下,是北方農村最常見的院子,只不過是新建的,更干凈寬敞。

    他熟練地打開大鐵門,側身看向她:“進來吧。”

    楊滄腳步僵在門前小路上,再遲鈍這個時候也反應過來,“這……不會是你的老家吧?”

    周軒輕笑,“可能說是犯罪據點更恰當。”

    楊滄白了他一眼,大步進去。

    院子上下兩層,干凈明亮,只不過很空蕩,一眼便知蓋成后就沒怎么住過人。

    她回頭,“……阿姨和叔叔呢?”

    “他倆應該不太愿意做我的共犯,去打工了。”他遺憾道。

    她上眼皮掀起掠他,“好好說話。”

    周軒聳肩,把兩人的行李安置在了二樓最大的那間臥室,“餓了吧,我去做飯,你幫我來搭把手。”

    “你綁架我到這里,還讓我給你打雜?”她詫異完氣憤道:“周軒,你撕票吧。”

    他哭笑不得:“撕給誰看,我自己?”

    “愛誰誰。”她往沙發上一坐,手伸出來,“繩子給我解開。”

    他蹲到身前,垂眸給她解死結,順便打開了電視,“空調已經開了,我先去做飯,有什么想吃的嗎?”

    她飛快地拿了遙控器找新聞,并未理睬他。

    周軒等了幾秒,幽深眸子望著她急切看新聞的臉,下頜緊繃了些,腳尖往廚房去了。

    “都行。”

    跨過門檻時,身后傳來漫不經心的聲音,“寒冬臘月的手都凍得伸不出來,水都不一定有,你別折騰了,隨便做吧。”

    周軒的表情一松,臉上浮起極淺的笑,“好。”

    楊滄哼了聲,連換了幾個頻道,終于看到關于應家的新聞,果然如她所料,應元嶺隱瞞了她消失的消息,只對媒體說正式婚禮選擇私密舉辦,說了些官話就把采訪應付過去了,現在外界還不知道婚禮后面究竟發生了什么。

    她松了口氣,又百無聊賴地看了些新聞,關于他倆婚事的什么說法都有,應元嶺是個聰明人,應付這些事困難但不至于無法收場,她關掉電視,客廳陷入一片靜謐。

    她坐在沙發上發了會呆,才終于認清一個現實,她坐了一天半的車來到了周軒的老家,這個即便兩人結婚她都沒來過的偏僻小村,而他也很少提及。

    她在房子里轉了圈,并無多大新意,和她料想中的農村院落沒什么區別,又偷偷摸摸,瞧著周軒在廚房做飯的背影,小心翼翼溜到了門口,看到上面另加的一把大鎖,臉都黑了,咬牙切齒來到廚房。

    剛掀開冬天的厚棉簾子,他便說:“地上的蒜幫我剝幾個吧。”

    “嗯?”楊滄愣了下,“你讓我剝蒜?”

    從小到大,萬齊枝從不讓她碰廚房的東西,而她又好勝心強一心想證明自己給那兩人看,所以對公司賬務一清二楚,對這些瑣事全然陌生。

    穿著淺藍色罩衣的周軒轉身,手上正拿著菜刀在切五花肉,“我的手太油了,你不是閑著嗎?”

    “我閑?你不把我綁架到這里,你知道公司有多少事正在等我嗎?”

    “哦,那你現在回得去嗎?”

    “……”眼前還有臉跟她說這個的厚臉皮真的是她認識的周軒嗎?!

    五分鐘后,“蒜剝完了。”

    她滿臉怨氣地丟下要走,“把地上那個白菜拿起來洗一下。”

    “有熱水嗎?”

    “幫你燒好了。”頓了下,他補充,“家里有熱水器,但沒用過可能放太久有些問題了,吃完飯我找人來修一下,不耽誤你洗澡。”

    楊滄冷笑,刻薄地就要說一句“我那別墅熱水管夠,送我回去”,又在他不緊不慢說這話時并未窘迫的坦然目光里感覺索然無味,轉身不搭理他去拿白菜了。

    兩人忙碌了一個多小時后,終于在小方桌吃上熱氣騰騰的飯,冷冰冰的家里在這時也有了點人氣。

    吃完后兩人去村子商店,楊滄跟著他,脖子被他強硬系上了他的淺灰圍巾,她奇怪地拽著商標看了眼,問他:“這個是 Loro Piana的?”

    “嗯?”他回身看了眼那Logo,想起來道:“對,你不是喜歡在這家訂制嗎?”

    “……這條圍巾有三萬吧。”羊絨界的勞斯萊斯,觸感一摸就能感覺到非同一般,這個價格對她當然沒什么,但是周軒……

    “是吧。”他不確定,摸了摸鼻子,藏不住地尷尬,“為了迎合你的口味,是買了一些東西。”

    “你哪來的錢?”她忍不住問,又立馬補充:“我不是看不起你,只是……”

    他的手按在她眉心,輕輕旋轉,溫熱觸感打斷了她的話,“沒事,在我面前,你想說什么都可以說,讓我覺得不舒服的話,我也會表達出來。以后……”

    “我們敞開點,坦然些,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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