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廊里,只有幾步間隔一個昏黃色的燈在頭頂閃爍,照明了身側灰紅色的鐵質墻壁。
天內理子和夏油杰一前一后地走著,像是走在鋼鐵巨獸的喉嚨里般,只有遠處出口處白茫茫的一片引著他們的方向。
夏油杰和理子都沉默著沒有說話。
多虧于咒術師卓越的聽力,夏油杰也聽到了黑井影影綽綽的哭聲。
一路上,夏油杰多次想開口,但都沒有真的開口。
直到他們踏出隧道,眼前豁然開朗,綁著結繩的巨大樹根呈現在兩人面前。
在這常人所不能實現,幾乎可以說是神跡的滔天巨樹面前,連人也變得如螞蟻般渺小。常人很難在一個照面不被這高大偉岸的巨木懾住心神。
夏油杰的聲音在這空曠的環境中顯得格外清晰:
“這里就是天元大人所在之處,薨星宮的主殿。”
天內理子默默凝視著薨星宮,沒有什么表情,也一動不動的,像是一幅靜默的肖像畫。
夏油杰輕輕轉過身,目光溫柔而復雜地落在了理子的身上,在舌尖醞釀了許久的話終于可以……
“好——!”
天內理子的聲音突然搶先一步響起,響亮而有力,仿佛是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瞬間擊碎了周遭的沉默與壓抑。
隨著這一聲喊出,她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所喚醒,整個人瞬間從那種靜止如雕塑的狀態中掙脫出來,變得生動而鮮活。
天內理子那雙蔚藍的眼眸此刻閃爍著光芒,像是在夜空中的星星,為夜晚迷路的旅人點亮了世界。
她決定了——!
要和天元大人好好聊一下才行!
理子將左手與右手的食指和拇指互相交疊在一起,形成長方形的框框,仿佛一位專業的攝影師正細致地調整著取景框般,對準眼前那棵古老而巍峨的巨樹根部。
隨著手指間的“鏡頭”緩緩拉近,宏大的薨星宮被納入手指形成的方寸之間。
天元大人所在之地,千百年來的崇高之所,被框在手指間中似乎也變得像是什么網紅拍照打卡點般接地氣。
天內理子看著手中的“相片”,慢慢地,她露出微笑。
自出生起,她就被不斷地告知【你是特殊的那一個】,長大至今,也都是為了這一天而活。*
被召喚到異世界后,也是作為勇者一直為了打敗魔王這個目標而前進著。
似乎無論是在現在的這個世界還是另一個,她都在一開始就被賦予了一種與生俱來的使命。
身為星漿體,你要與天元大人同化。
身為勇者,你要打敗魔王。
但其實也沒什么不好。
就像她說的:
【她已經做出了選擇。】
她到現在還依然記得,女神大人在她選擇成為勇者前,就和她說,好好想一下會比較好。
明明是祂將能夠拯救世界的勇者指定召喚了過來,可面對理子的眸子里分明在說,別去。
女神大人還說,只要她接受了這一使命,就會遭受難以想象的磨難和數也數不盡的戰斗,即使死不了也會非常,非常的辛苦。
現實遠比童話殘酷,魔物們也是由鮮血和白骨組成。
……她不可能不害怕。
畢竟,女神大人確實地讓她看到了。
看到她作為勇者的未來中,會經歷怎樣殘酷的旅程。
但在看到的那一刻,她就下了決心。
——既然還有許多人笑著,那一定不會錯!
無論是作為勇者,作為星漿體,還是天內理子,她都希望大家能擁有能夠在陽光底下歡笑的未來。
所以她覺著沒什么不好。
作為【特殊之人】(天命之人),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后就會與大家告別,也是很正常的。
就像她完成了身為勇者的使命后離開了異世界一樣,見完天元大人后她也只是去到了一個其他人找不到的地方而已。
這兩者并無什么不同。
所以,就算同化了,也沒什么關系。
就算有分別的悲傷,也會有消失的一天。
……直到,與黑井分別之前,她都是這么想的。
但……
那個能讓黑井開心幸福的世界。
那個能讓黑井由衷地笑出來的世界。
那個世界……
果然沒她是不行的啊——!
天內理子的眼神逐漸變得明亮而決絕,力量隨著翻涌的心緒在四肢百骸蔓延涌動。
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那么……!
她像是還在異世界一般對自己念念有詞:
“主線任務——速通薨星宮!”
只能拿出當時因為在女神大人的預知鏡中看到了自己被魔物磋磨的未來,在新手村瘋狂練級,刷夠了等級才出門的干勁,再努努力了!
希望到時候天元不要不知好歹!
如果對方不愿意通情達理一點,那么就到她最擅長的環節了……
——統統死啦死啦地!
嗯……不知道天元和魔王比怎么樣?
天內理子不懷好意地打量薨星宮,放下瞄準般比劃的雙手,像健美先生般示威地用雙臂向內側鼓了鼓肌肉。(雖然看起來毫無威脅力)
天內理子的轉變徹底顛覆了夏油杰心中的預設。
他原本以為,在經歷了與黑井美里的分別后,理子會沉浸在失落與悲傷之中。
畢竟知道自己即將命不久矣是一回事,但真的當初面對親朋好友對于自己死亡的不舍與痛苦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種感受。
可只是短短幾分鐘,天內理子就從消沉中恢復了精氣神滿滿,看起來甚至有些斗志昂揚,一副要將天元暴揍一頓的表情。
夏油杰看著理子表情豐富,幾秒內變化了好幾次的臉,忍不住將手握成拳,放在嘴邊抵擋笑意。
他的心情也不禁被感染得昂揚了起來,順著理子的話說:
“那么作為引導npc,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天內理子:“等等,不會是什么你絕對會順利,打……見完天元就可以回老家和黑井團聚這一類的話吧!”
她驚恐地連連搖頭:“不要給我立flag啊!”
夏油杰悶笑,他眼角彎彎,笑意幾乎從眸子里溢出。
下一瞬,有什么東西劃過夏油杰的視線。
天內理子面朝著他,抬起手在腦側像夾著一條煙一樣在食指和中指間,輕描淡寫地夾住了什么。
……什么?
“……?”夏油杰迷惑地看去。
“等等。”
他辨認清理子手指間的物件。
“子,彈?……???”
啊?
啊???!
夏油杰懵逼地看著那枚子彈在理子的指間靈活地旋轉,從食指和中指指跟處的小窩絲滑地滾到小指和無名指處的小窩又滾回原處。
他的腦子像斷了發條的鐘,熔斷了的線路,牛頓在他的大腦里旋轉,思考不了一丁點為什么人能接住子彈……
人不能,至少也不應該………
不,不對!重點是這里為什么會有……?
天內理子手指一彈,像打彈珠般子彈隨即飛射而出。
“噹!”的一聲金屬碰撞聲。
黑暗中擦出火星。
夏油杰木愣愣望去,在另一處隧道口,他看到了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
——是那個在高專門口襲擊他們的男人!
伏黑甚爾慢慢從黑暗中走出。
他表情五官漂移不在原位,即使條件反射地擋下了理子的反擊,但眼神還是癡呆得仿佛像是畢業20年后面對一道高數題;
又驚悚得活像是看到賭馬場里其中一只賽馬在賽場上直接原地變身為彩虹小馬賽馬娘一騎絕塵,還不是自己選中的那個號。
他替夏油杰說出心里話:
“真的假的?徒手接子彈?你是高達嗎?”
天內理子看起來對伏黑甚爾的出現一點也不吃驚,還有心情回應道:
“百分百純人類,不含一點添加劑!”
她反問:“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反應過來,抽刀并擋下子彈,你才是有點奇怪吧?”
伏黑甚爾:“真是有臉說啊。”
夏油杰不知道天內理子為什么還能如常說話,他只覺得渾身發冷,對話聲朦朦朧朧地在離他遠去,伏黑甚爾的臉在他視線中扭曲。
不……連周圍的建筑也開始變得歪歪扭扭起來。
發生……了什么?
理子…那個男人……
為什么…………?
他出現在這里,那……?
夏油杰一下子目眥欲裂。
無數疑問擠滿了他的腦袋,但他來不及探究其他,只急急高喊:
“悟呢?!”
“我問你,悟呢?!!!”
他厲聲問,目光像冰做的利劍,仿佛要剜進伏黑甚爾的骨頭。
伏黑甚爾:“誰?……啊,那個小鬼啊。”
他笑了,森白的牙齒是一種明目張膽的嘲笑。
“死了。”他語氣輕松地說。
夏油杰:……
伏黑甚爾欣賞著夏油杰的表情,像是害怕對方沒聽見般故意重復道:
“我·殺·了五條悟。”
短短的一句話,仿佛變成了一條蜈蚣鉆進夏油杰的喉嚨,他臉頰肉一抽,喉嚨麻癢惡心,幾欲作嘔。
夏油杰神色恐怖,想也不想,身后如潑墨般形成一片濃黑,巨大的龍頭從中探出,黃澄澄的眼睛惡意地注視向伏黑甚爾。
“放心,沒有哦。”天內理子驀地打斷夏油杰迸發的殺意。
“什……”
夏油杰緩緩看向理子,神色還保持著幾欲噬人的兇惡,目光深處卻閃爍著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期望。
天內理子依舊笑著:“安心安心。”
“我能感覺到。”她自我肯定地點點頭。
理子好像沒察覺到夏油杰就像是路邊應激了的貓似的,還不怕死地上前摸了一把。
她悠哉又埋汰地調侃:“禍害遺千年,現在還遠遠沒到他該下地獄的時候呢。”
這一摸,卻好似恰到好處地搔到了癢處,將毛順了下去。
夏油杰一緩,胸中的氣疏通了起來。
明明是根本沒有證據的話,但是他想相信,他愿意相信。
夏油杰一時竟不知自己是因為天內理子超出常理手接子彈的行為,從而相信她還有別的底牌能夠知道悟的情況,還是只是單純地想要相信悟沒有死這一件事。
他抹了一把臉,將心中的慌亂與不確定也一并抹去,轉而專注又戒備地觀察伏黑甚爾。
那身影在昏暗中若隱若現,周身似乎環繞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那到底……是什么人!”
無論悟到底死沒死,至少既然出現在這里就足以證明對方的棘手。
一連串的疑問在夏油杰心中翻涌,卻未形諸于色,只是那份警惕更加深了幾分。
天內理子一手輕輕按著肩頭,仿佛在做劇烈運動前的準備工作般活動拉伸著肩膀,每一個動作都顯得那么從容不迫,回應道:
“不知道,不過既然是敵人,那要做的就是打倒他就好了。”
“而我……”理子抬眸。
她笑得那么張揚,那么燦爛,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然而,當她開口說出那句話時,語氣卻異常平靜,就像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會贏。”
夏油杰:“…………”
“這方面,你和悟還真是一模一樣。”
夏油杰無奈苦笑,輕輕嘆了一口氣。
“……真是服了你們了。”
但可能就是這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讓喪失了的安心感和平衡感回到夏油杰的身體里。
像刮去了玻璃上的雨水般,他的世界重新變得清明,敵人的面貌在眼中也格外的清晰。
“虹龍——!”夏油杰眼神一利,面容冷峻地再次看向伏黑甚爾。
虹龍隨著他的召喚整只咒靈浮在他的手邊,龍須飄動,蓄勢待發。
天內理子也目標明確地朝伏黑甚爾望了過去。
伏黑甚爾遙遙看著這一幕,將刀扛到肩上,亢奮地咧嘴,笑了。
大戰,
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