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1章 做準備
園子里海棠和弘暉聊了聊,海棠就說:“趁著我現在還不糊涂,一點點地把手里的差事交給他們吧。”
弘暉心里明白這是一個正確的辦法,還是忍不住嘆口氣,覺得有一團氣在自己的心里盤著吐不出去,覺得很難受,他自己也說不清是為什么難受。就約著海棠一起出去走走。
上午的陽光很好,盡管還是很冷,可是這樣的好天氣已經很難得了。
弘暉問:“您覺得如今還有什么是您要親自盯著的差事?”
海棠說:“百年大計教育為本,自然是教育啊!”
“教育!”弘暉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廢除科舉,可是科舉傳承了上千年,不是說廢就廢的,必然是要用一段時間做過渡,平穩地完成取士標準的轉變,要不然科舉被廢了,官員選取就進入了一個群魔亂舞的時代。
弘暉想得很多,海棠也想了很多,她就說:“現在我就辦兩件事,關外的跟進,教育方面的做出規劃開始推進,人家說萬事開頭難,這兩件事的開頭我給做了,后續就是皇上辦下去了。如果我還有精力,倒是想寫點東西,只是不知道寫什么,回頭再說吧。”
弘暉點頭,姑侄兩個就沉默地在園子里閑逛。
晚上回家,全家人歡歡喜喜地一起吃晚飯,只有安康不在。月娥免不了又在瑩瑩跟前埋怨了安康幾句。瑩瑩也就是聽著而已,并不搭話,她的理念和嫂子南轅北轍,說多了反而容易感情拉遠,所以不如不說。
吃完飯后海棠就開始打哈欠,忍不住想睡覺。昨日睡得晚,白天的時候突然睡著的情況確實比前幾天好多了,所以海棠打算熬夜,熬到支撐不了了再去睡。
她在臥室鋪開紙,自己一個人磨了一池墨。
然后就坐著不動了。
扎拉豐阿問:“格格想寫什么?”
海棠腦子里昏昏沉沉,聽到這句話才算是清明了一點,打哈欠說:“我想寫折子,趁著我腦子還清楚,先寫出來。”
扎拉豐阿就覺得不祥,還沒說話,就看到海棠提起毛筆蘸了墨水開始寫起來。海棠在寫這個的時候沒有瞌睡,一氣呵成,幾千字一轉眼寫完了。
她跟扎拉豐阿說:“我的印章呢?”
扎拉豐阿就說:“在書房放著呢。”看到海棠要站起來,立即說:“格格,外面又冷又黑,明日再蓋章吧。”
海棠沒說話,把折子塞到了袖子里,披著披風要出門。扎拉豐阿就趕緊跟著她出去,提著燈籠帶著人送海棠到了書房。
書房里黑洞洞的,在書房侍奉的太監趕緊進去點燈,又送了火盆進來,海棠把折子放在桌子上,從機關墻是愛過你找出了盒子,抱著盒子放在了桌子上,把里面的親王金印拿了出來。
扎拉豐阿只能從架子上拿了印泥。
海棠看了看,說道:“架子上的紅漆盒子,里面中間的瓷盒里有龍泉印泥,用那個。”
龍泉印泥水浸不壞遇火留痕,海棠有一盒,一般都是在重要的地方用這種印泥。扎拉豐阿打開盒子把瓷盒拿出來放到了海棠跟前,他能猜得出來,這是一封很重要的折子。
海棠把印章端正地蓋了下去,對扎拉豐阿說:“我去了之后,你或者是孩子,把這折子交上去。”
按照慣例,一些大臣會給皇帝上遺折,以海棠的地位,遺折也要提前寫,預備著臨終送去。扎拉豐阿皺眉:“格格,現在寫這個也太早了。”
海棠問:“什么?”
“遺折啊!您還年輕,不過是……不過是精力不濟而已。何必這時候寫遺折呢。”
海棠笑起來:“我的遺折還配不上用龍泉印泥,這是上折子請求撤銷封地,使其政令出自一門,金甌永固。這是早年就說過的事兒,雖然有當初的文書,但是我不能不主動一些,我死之后,遺折是小事,這個折子是必須交上去的。”
海棠把折子收起來,走到書架旁邊,把折子放在了鹽寶的骨灰壇邊。然后用手把壇子上的浮灰給擦了擦。
晚上一夜沒做夢,第二天早早地醒來了。
這時候也到了衙門封筆的時候,沒事兒可干,海棠打算寫一下明年的計劃,就被老六阿哥派人來請,說是一起聚聚。
老六阿哥組局去比賽跑馬,以前還有很多人跑馬比賽,現在參與的都是一些老年人了,因為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們都喜歡賽車。
而一群老年人的比賽就顯得很平和,完全沒有一點比賽的激情,大家都是重在參與,比如老九阿哥,能爬上馬就是勝利。
海棠和扎拉豐阿也去了,去了之后大家高高興興地一起坐著說話,海棠就是覺得提不起精神,時不時打瞌睡。
而全程很在意輸贏的是十四阿哥,非要碾壓哥哥姐姐和弟弟勇奪冠軍。除了他想著爭冠,大家都是來坐著玩兒呢,所以最終十四阿哥得了第一,高興得四處炫耀。
海棠看著十四有如此活力很高興,然而再看一邊坐著的十七阿哥就覺得發愁。
十七阿哥的身體不太好,坐下來后比海棠的狀態更差,海棠就是精氣神不如以往,十七阿哥坐下后就顯得萎靡不振,有些氣若游絲的模樣。讓人看了,都會覺得十七阿哥比海棠先走。
海棠就問十七:“聽說你家的庶福晉有孕了?”
十四阿哥很高興,笑著說:“是啊,這真是再想不到的好事,于弟弟來說是意外之喜。”
十六阿哥就說:“這真是祖宗保佑,回頭你就有兩個兒子了。”
十七阿哥搖頭:“請太醫看過了,這是個小格格,弟弟就要兒女雙全了。”十七阿哥經過漫長的求子后,心態變成了只要有孩子就行,無論男女。所以他對將要降生的小生命很期盼,說起這個整個人都顯得精神了不少。
十一阿哥就說:“你這病懨懨的樣子太醫是怎么說的?”
十七阿哥臉上的笑容收了,愁眉苦臉地說:“太醫說弟弟太虛了,要靜養。”
十四這時候就帶著孫子走來,聽到后說了一句:“養著唄,你愁什么?哥哥告訴你,事兒別往心里放,該吃就吃,該睡就睡,這樣日子才好過,要不然你天天發愁,于你自己身體沒好處。”
十四這話說得大家頻頻點頭,十七阿哥嘆口氣:“您說得好,然而很多事兒都事與愿違,而且很多事都是求而不得,怎么能不縈懷呢?”
海棠和十七阿哥的想法一樣,但是她沒說出來,微笑著聽大家講話。
十四還要和十七阿哥辯論,這時候十阿哥擔心再吵起來,主要是十四這人跟長不大的孩子一樣,有時候像個熊孩子,鬧起來真的不管不顧。于是十阿哥就打斷他們:“罷了,別說這些了,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十四,你身邊這孫子是剛跟著他爹媽從南陽來的?”
壓根不用多問,畢竟這大孩子曬得黑黢黢的,一看就不是在京城生活的人。再說了,十四那幾個嫡出的孫子在尚書房里面讀書呢,雖然衙門放假了,尚書房沒放假,那真是起早貪黑爬半夜的讀書,十四不可能把他們帶出來玩耍。
十四點頭,跟這孩子說:“永修,給瑪法們和姑祖母請安。”
小孩子乖巧地請安,就是口音和京城的不太一樣,說起漢話來沒顯得停滯,很流利通暢的感覺。
十四得意地夸這孩子:“我們家永修很聰明,會滿蒙漢藏四語。”說完還擠了擠眼睛:“這是兩年學會的,你們隨便考。”
老六阿哥和海棠對視一眼,都沒說話。九阿哥不服氣:“會幾門語言有什么了不起,哥哥我自創語言文字!”
十阿哥在一邊點頭:“我作證,九哥真的自創了一門語言。”
海棠也說:“九哥不止于此,他還會波斯語阿拉伯語奧斯曼土耳其語。”
九阿哥更得意了,他帶著一種表面上不滿實則得意的口氣說:“胖丫頭,你少說了,哥哥還會法蘭西語,英格蘭語,德意志語,對了,北面的羅斯語和拉丁語也會。”
他還現場飆了各種語言,說完得意極了。
十四想揍他,“九哥,我夸夸孩子你怎么就拆臺子顯擺自己了?你都一把年紀了,和孫子輩兒的比贏了也沒臉啊!”
九阿哥不在意地說:“十四弟,哥哥就是說會幾種語言沒什么了不起的。咱們家會誰不會幾門語言?圣旨還是滿蒙漢二文呢。”
九阿哥不是針對孩子,是針對孩子背后的南洋各個家族,告訴他們就是心向王化也要謙虛一點,你們會的人家早就玩熟了,這京城輪不到你們大放異彩。
有人唱了黑臉,就要有人出來做和事佬,老六阿哥就說:“老九這話有道理,但是孩子還小呢,未來可期,將來成就無限。”他伸手對著這孩子說:“永修你來,坐伯瑪法這里來。”
十四推了一把這孩子:“去吧,侍奉你六瑪法去。”
老六阿哥也不是真的要把侄孫當隨從使喚,就拉著他坐下,說道:“你既然會說漢話,也要會讀漢書啊!漢人的東西博大精深,一輩子都學不完。”
這孩子回答說:“孫兒知道,孫兒的外祖家有漢書,就是不多,我們都拜諸葛丞相和關老爺。”
老六阿哥點頭,問道:“我看你也挺大的一個孩子了,你想去宗學讀書嗎?宗學很大,里面的先生都是有學問的。”
永修立即說:“我愿意。”
老六阿哥笑著摸摸他剛剃沒多久的腦袋,感受到頭皮上刺刺的發茬,點頭說:“既然愿意就好好讀書,治國安邦的道理都在書中啊!回頭瑪法親自去宗學打招呼,你過年后就能入學。”
十四立即說:“趕緊謝你六瑪法。”
老六阿哥就說:“個人有個人機會,朝廷國土遼闊,從北方冰雪漫天到南方酷熱難耐,天下何其之大啊!我們這群人都老了,將來是你們這一代人治理天下,這遼闊的天地之間難道不想去看看?”
這就是給小孩子畫餅:是寧做雞頭還是甘做鳳尾就在一念之間,是在南洋巴掌大的地方里做個沒見過世面之大的土司還是愿意做一個大朝廷的股肱之臣?
給你機會了,你要把握住啊!
海棠聽著微笑不語,這一群人都到了日暮西山的時候,偏偏這人群里還有一輪等待著東升的朝陽。
命運就是如此的美妙啊!
第822章 已看開
大家從馬場散了之后各回各家,海棠他們就沒有回西郊,而是回到了京城的王府。
今兒夫妻兩個出去玩兒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家里要搬家,夫妻兩個在搬家的時候很礙事。
回去后王府各處都收拾好了,海棠和扎拉豐阿分開去沐浴,出來后兩人待在溫暖的屋子里沒出去,畢竟頭發還沒干。天快黑的時候幾個孫子放學,紛紛跑到了海棠他們的院子里。永琦進門就喊:“瑪法祖母,有吃的嗎?快餓得走不動了。”
扎拉豐阿就跟海棠說:“這小子吃那么多還這么瘦!”
海棠就說:“他們兄弟到了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的時候了。”
海棠立即讓人端了果脯點心和肉干過來。三個孫子就坐在祖父母旁邊開始吃東西,一邊吃一邊說今天在學里的事。
過了一會百壽回來了,他進門的時候端著托盤,里面放滿了拜帖。
百壽把托盤放在一邊,從里面拿出了幾張帖子,就跟海棠說:“祖母,這幾位是西北的官員,想來給您請安。”
海棠接了過來,永璀永璨立即趴在海棠身邊,抻著腦袋看帖子上的落款。百壽轉身又拿出了幾張制作精美的帖子,說道:“這是外省總督送來的,也說要給您請安。”
永璀就說:“這些總督年底進京跟拜碼頭一樣,每家都去,還拉了很多禮物。”
外放官員就是如此,年底進京誰不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就連瑩瑩回來過年也是如此。不過瑩瑩送禮的范圍僅限于皇家和宗室,與其說是瑩瑩上門看望長輩的禮物不如說是外放官員送的年禮和碳敬。因為有一層親屬關系,沒那么直白罷了。
海棠就說:“這事兒讓你阿瑪處理去,我前年今年都在關外,對朝廷里的事兒不熟悉,也不想和這些人牽扯那么多。西北官員安排一下,明日上午見,讓廚房準備好宴席,我留他們吃飯。”
百壽應下,出去安排這件事了。海棠立即叫住他:“等等,讓他們后天來,明天我進宮去見皇上。”
百壽答應了一聲出去了,旁邊吃肉干的永琦問:“祖母,您明兒還進宮嗎?不是說衙門不辦差了嗎?”
海棠就說:“別說這個朝廷了,就是咱們家每天的事情就千頭萬緒。所以碰見事情了不能往后拖,只能及時解決。不管是朝廷里面的大事還是家里的小事,非必要就該在出現的時候解決,否則小事拖成大事,再想解決就晚了。”
幾個孫子恭敬地聽了訓斥,海棠不知道他們聽進去了多少。
次日海棠進宮,弘暉的寢宮就在養心殿。養心殿前后兩處建筑中間的距離很短,雍正選擇住在此處就是為了節省上下班的時間。換句話說,這位是真的一心只愛工作,前殿議事后殿住人,對于一個有房產的人來說這么做除了解釋他對工□□的深沉外也沒別的說法了。
養心殿作為寢宮也不是雍正一拍腦門就決定的,早先順治皇帝就駕崩在這里,所以這里當帝王寢宮也是有例子在前的。
可是弘暉看這里不順眼,他不單單是看養心殿不順眼,他是看整個皇宮都不順眼。弘暉一直都覺得皇宮不是個宜居的地方,沒花草沒樹木,還沒廁所!
所以海棠來找他的時候他正在盤算自己的私庫里面還有多少錢,想著如果錢夠多,就把整個皇宮給翻修一下。
錢是有的,就是整個皇宮翻修下來耗費巨大,想到花一大筆錢修皇宮,每年滿打滿算最多住兩個月,他的心抽抽地疼。
所以鐵公雞弘暉摳門屬性發作,覺得忍忍還是能過日子的,畢竟他曾祖、祖父、親爹三代人都住過了,他也能住。這么一想,瞬間覺得天地都是寬闊的,徹底把翻修皇宮的計劃扔出了腦海。
省了一大筆錢的弘暉看到海棠就眉開眼笑。海棠問他:“皇上今兒遇到好消息了嗎?”
弘暉笑著說:“看到姑媽來找朕,這就是好消息,您坐。”弘暉從宮女端著的托盤里端了茶水放在海棠手邊,高興地說:“今兒您的氣色看著不錯。”
海棠也很高興,就說:“您讓晚上晚點睡,確實有效果,睡得晚醒得也晚,不至于半夜醒來就失眠。白天要是打盹了讓人把我推醒,精神反而比較好。說來說去就是有活兒干的時候精神健旺,坐著就容易睡著。”
“那就好,這是好消息啊!當浮一大白,等會兒您留下,咱們一起吃飯,您該是能喝一杯的。一年到頭忙忙碌碌,年底了咱們姑侄兩個喝一杯。”
海棠點頭,就說起了青海削藩的事情。海棠的意思是為了平穩過渡,趁著自己還在,把權力一點點還朝廷,她擔心自己一旦突然離開人世,匆忙之間權力交接不夠平穩,很容易把原本安定的社會攪亂,他更擔心因為交接混亂,那邊出現大家族魚肉百姓。
“……總之這件事要兩頭好,對朝廷好,致使金甌圓滿。對百姓好,免得他們受到波及。”
“姑媽就是姑媽,”弘暉感嘆一聲,要是換在別人身上,這會已經開始謀劃著再讓兒孫多做一任藩王了。這種主動配合著朝廷交權的實在太少。
弘暉就決定將來哪怕是弘陽父子造反他都會看在姑媽的份上網開一面。這話他沒當場說出來,弘暉就是這樣一個人,平時嘴里能把好話說盡,然而在關鍵時刻他嘴里惜字如金,好話壞話一個字都不會說的。
海棠也沒想著拿這些換好處,所以說完后打了個哈欠,開始喝茶,為了轉移注意力避免再睡著,就和弘暉說別的話題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海棠喝了一杯酒,她喝酒的時候不多,除了她自己不愛喝酒之外,另一個原因就是康熙不愛喝酒,盡管康熙年輕的時候也曾酗酒,但是早早地戒掉了。但是康熙對抽煙喝酒這種事兒很反感,所以對兒女的要求就是不喝酒不抽煙不能為人粗鄙。
能做到的不多,海棠就不抽煙盡力不喝酒。弘暉也不是愛喝酒的人,所以一壺燙好的酒兩人各自喝了一小杯就沒再碰。
吃完后弘暉送海棠出門,在太和殿前面的廣場上,弘暉突然問:“姑媽,侄兒這么問一些突兀,但是又很好奇,問得不對了您別生氣。”
海棠忍不住笑起來:“皇上說了這么多,到底是想問什么?”
“就是……您打算給弘陽弟弟和瑩瑩妹妹留點什么?”
“留什么?”海棠認真地想了想:“沒什么可留的,人死萬事皆休,我死了,他們沒本事就算我留下了金山銀山他們也守不住。我就是一根草都沒留下,他們有本事,金山銀山也能弄到手。所以什么都不留!”
弘暉點頭:“姑媽,侄兒學不來您這份灑脫啊!”他嘆口氣,跟海棠說:“放心吧,明兒朕帶著孩子去您家里。”
這就是他們今天商量出來的結果,因為如今衙門里的官員都放假了,弘暉就以看望姑媽的名義去王府旁聽西北官員的匯報,親自接下青海,保證西北不因為海棠去世而徒生是非。
海棠回到家后,聽說桂枝來了。
月娥和瑩瑩陪著桂枝在前院說話,海棠回來后她們姑嫂看著老姐妹有話說,就一起離開了。
桂枝把一只盒子推給海棠:“這是我找到的方子,里面還有兩支人參。”
海棠打開看了看,里面針對嗜睡有五張方子,分別應對瘀血內阻、痰濕內困、脾氣虛弱、氣血不足和腎陽虛弱五種情形。其中腎陽虛弱對應的是老年腎氣虛衰,久病體弱引起腎陽虛導致的嗜睡。
海棠點了點頭說:“多謝妹妹了,回頭我拿給太醫看看。”
桂枝嘆口氣:“要說起來,太醫院的太醫們都很高明,只是他們膽子都小,就怕把人治壞了,開的都是些太平方子。喝著是不會出事兒,但是治病的時間也拉長了,難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海棠點點頭,把方子放在盒子里,看了看兩支人參。這玩意別人弄不到,桂枝是有手段弄來的,她把蓋子蓋上,跟桂枝說:“無論太醫院那邊的辦法好不好,你我都有去見額娘的那一天,所以這也沒什么焦慮的,你也不必為我難過。”
桂枝嘆口氣:“姐姐這話說得好沒道理,咱們姐妹一場很不容易,人就一輩子,為了安慰活著的人說什么去侍奉祖宗……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多盜墓賊為什么屢次得手?怎么不見黃泉路上的大軍來維護這些帝王將相的尊嚴?好死不如賴活著,您還是積極些,哪怕是把吃藥當吃飯呢?多活一天是一天。”
海棠點頭:“我盡量,不過我這個人要臉,萬一將來我癡呆了,糊涂了,不認識人了,你們也別挽留我,讓我早點去了吧,要不然太受罪。”看到桂枝還要說話,海棠立即轉換了話題:“明年我就不出去了,在京城坐鎮,虎頭最近忙什么呢?要不然給我跑腿?”
這是好事啊!桂枝也希望姐姐提拔一下兒子,也顧不得剛才的話題了,立即說:“盡管使喚他,這孩子就是太憨厚了,從不惜力,回頭姐姐多教教他。”
海棠點頭,看不得妹妹晚年汲汲營營,就說:“你的兒子怎么說也叫我一聲姨媽,我自然要教他們。虎頭跟著我,不如去找皇上,讓穆祿跟著百歲他們去關外,累是累了點,可是等關外的事兒辦完,皇上論功行賞,名單上的人都有賞賜。”
能擠進受封名單里面,弘暉只要略微松一松手,這兄弟兩個的職位能飛速攀升,如果功勞顯著一些,甚至有爵位。
桂枝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以前不好直接提,現在姐姐同意了,一口答應了下來,她也肉眼可見得輕松了一些。
姐妹兩個就拋開外面的話題,開始閑聊起來。桂枝本來就一肚子各類消息,最憋屈的是沒人和他一起分享。而且很多消息都不好跟人講,其中很多內容是不能讓人知道的。
桂枝今兒和海棠八卦的內容就是關于百歲的。
百歲娶了西林覺羅氏,夫妻兩個的關系不能說不好,只能說互相敬重。據說西林覺羅很賢惠,而百歲又不甘心只和一個人過日子。
桂枝壓低聲音說:“他們不是上個月成親嗎?這一個月過去后,百歲就雨露均沾,他身邊四個侍妾都侍奉過他了。”
海棠托著腮幫子皺眉:“大概是年輕吧。”
桂枝直搖頭:“錯,是要多生孩子,再直白地說是要多生兒子。”
“哦?”
“百歲覺得兒子多了競爭大,就如汗阿瑪那時候一樣,這些孩子個個都有本事。”
海棠忍不住搖頭:“錯了錯了,人家李隆基的兒子也挺多的,但是李隆基不是個好父親,把孩子養得一個比一個窩囊。兒子多了有什么用?關鍵是怎么教養,不是有多少兒子!”
桂枝點頭:“慢慢看吧,現在咱們沒資格跟他說這些話,你我姐妹何德何能教育儲君?哪怕是親姑祖母也要說話客氣些,別說是皇家,就是換到民間,小孩子也不喜歡張嘴說教的長輩。”
海棠點點頭,就問桂枝:“你有盯著百歲的心思不如幫我個忙,那云泰如何?”
桂枝反問:“有這么著急嗎?我看著你孫女一點都不著急啊!給我的感覺是安康吊著人家不給個回信,一走了之了啊!”
海棠想想也確實是這個道理。
就問桂枝:“你說我徇私一次,把云泰調到廣州港去行不行?我覺得他們相處的時間久了,合適不合適兩人自然能分辨出來。如今一南一北,到底是沒聯系過,能不能成事難說啊!”這樣容易距離產生美,不如讓他們距離近一點,到時候能腦子清醒的知道對方是什么人。
桂枝點頭:“這主意好!你也別主動說,我派人引導著云泰自己說去。他家人口簡單,就母子兩個,他那寡母嘴巴碎了些,喜歡嘮叨,說起來也是個知道進退的人,腦子也不糊涂。小門小戶自有好處,就看安康的父母和她本人怎么想了。”
海棠聽著桂枝的意思并不反對這樁婚事,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海棠就說:“我是希望我的女兒和孫女將來能幸福。”
幸福并不是只能從男人和家庭方面獲得,就如瑩瑩,她揮斥八極的時候覺得很幸福,海棠就會支持她。如果瑩瑩覺得成家生子很幸福,海棠也會支持她。
海棠覺得人過這一輩子太短暫了,快樂就好。
所以在人生的最后,她不覺得桂枝為兒孫謀劃令人覺得心酸,桂枝愿意這么做,最起碼在此時此刻,她這么做是無怨無悔的。人生在任何時候就會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向,哪怕事后后悔了,仔細論證起來,當時的選擇十有八九是當時最好的選擇。
海棠送桂枝走的時候跟她說:“我身體不好,大概將來只能在園子里走動,出不了門了,你要常來找我啊!自從額娘去世后,我覺得咱們兄弟姐妹來往的不多了,不如當年那么親密。你一定要經常來看我。”
桂枝點頭:“放心吧。往后你不出遠門,我隨時能來看你。”
海棠看著桂枝上了車,車子出了王府,直到看到影子了才回去。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想明白后海棠輕松了不少,她以前想著太史公司馬遷說的“死有重于泰山,有輕于鴻毛”,現在明白,在時光大法面前,泰山和鴻毛都是一樣的。
她已經做好準備迎接死亡了!在死亡沒來之前,她要做的就是享受余生,多活一天就是賺的啊!
海棠想明白后嘴角帶笑,也不再內耗了,高高興興地往后院去。今天有美味的晚飯,還有軟萌的小孫子,更有閨女千里迢迢回來過節,日子就該過得高興些。
第823章 又一年
新一年大年初一朝賀,海棠就排在第一位,帶領百官和宗親向弘暉賀喜。到了這個時候,海棠已經用位極人臣來形容了,無論從宗室地位還是百官地位,她都是當仁不讓的第一人了。
就如拋物線一樣,頂點之后就是下降區間,她也不可避免因為衰老告別這顯赫的地位了。
唯一讓她覺得欣慰的是今年除了她之外,瑩瑩和舒宜爾哈都在朝賀的隊伍里,她相信,將來能進入太和殿的女人越來越多。
朝賀完畢大家跟著弘暉去拜見太后,那拉氏這幾年心寬體胖,已經從一個中年美婦變成了一個胖胖的白發老太太。因為她性格柔和,此時完全就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看到大家進來笑著說:“都坐都坐,一家人不必外道。”又張羅著給大家端茶端吃的。
其他宗親坐一坐就走了,海棠他們這些近親陪著多坐了會,也一起告辭出來回到了王府。
海棠剛回去衣服還沒換,外面拜年的已經全來了。經過這些年的繁衍,宗親數目龐大,進來一批出去一批,這規模比剛才百官和使節朝賀還大。
海棠估摸著沒有上萬也有幾千了,就是這么夸張,因為上到王爵下到閑散宗室,大家都是來拜見長輩的,平時不見難道過年也不見?這些人有的是晚輩有的就是隔著幾輩的了。
海棠按著過年的習慣還要給他們壓歲錢,就這一天的花費讓海棠算了一下,簡直要了命了!此時她覺得自己今年嘎了也挺好的,明天就不必花這么多錢了!
等到晚上拜年的人終于散盡,她整個人躺在炕上顯得毫無生氣。
小時候她為了一萬兩銀子的壓歲錢在寧壽宮的炕上翻滾著干嚎,想著將來有孩子了就能回本了,沒想到一把年紀了,她還要為壓歲錢躺在王府的炕上無聲地抓狂。
這些人生那么多孩子干嗎!
扎拉豐阿進門就看到海棠安詳地躺在炕上,雙手放在腹部,這模樣讓他看來好笑又擔心。趕快上去把海棠的手從小腹上挪開,扶著海棠側躺。
海棠不耐煩地說:“讓我躺會兒,你翻我干嗎?”都不讓躺平擺爛嗎?
扎拉豐阿笑著說:“格格,今兒大過年呢,您這樣不吉利,容易嚇著奴才。”
“嗯?”
“您看看您這樣子,想不想那啥。”
“那啥?”
還非讓說出來,扎拉豐阿牙縫里擠出四個字:“壽終正寢”。
海棠聽了哈哈笑起來,忍不住拽了一個靠枕倚著,伸手在扎拉豐阿的眉心戳了一下:“你腦子想的什么啊?放心吧,今年我必定好好地。”
扎拉豐阿趕緊握著海棠的手:“格格,天地有鬼神,生死之事不能說,須知要避讖。”
海棠微笑著點點頭。
每到過年海棠都覺得沒意思,因為她和扎拉豐阿沒走過親戚。扎拉豐阿那邊的親戚早年他不愿意走動,他和他舅舅家的關系不太好,畢竟他童年時期和父母的離心以及少年時期盤旋在頭上的奪爵陰影大部分都是外祖家帶給他的。因此扎拉豐阿除了和祖父母親近外和董鄂家的親戚幾乎都不來往。
海棠不算出嫁,所以回宮里是看望父母,不算走親戚。她倒是有舅舅家,然而身份地位導致她沒去過任何一家舅舅家里走親戚,無論是實際上的血親還是名義上的舅舅家,她都沒去過。
所以海棠就和扎拉豐阿說:“這大半輩子沒走過親戚說起來也挺遺憾的。”
扎拉豐阿看著她,以為她想過癮。
就問:“格格這是尋摸親戚過年時候好走動嗎?”
海棠擺擺手:“不用,這年頭能接待我的少之又少,算了算,要是非要走親戚的話,只能去哭墳了。比如去景陵和額娘的陵寢,別的地方沒法去。”
大過年的說這個就很瘆人。
扎拉豐阿心想要不然讓弘陽放宗親們進門,格格只要有事兒做就不會亂想。
他這時候突發現了一件事:“格格,您發現了嗎?您從大年初一到現在白天都沒睡過了。”
“有嗎?”海棠仔細地回想了一下,還真是這樣啊!
原因很簡單,因為自從開始過年,家里就不斷有客人,雖然海棠不耐煩見到客人,但是有些人是必須見的,這就導致了海棠在不斷地見人,整個人都處在一種集中注意力的狀態下。
海棠覺得這辦法好,就決定專注訓練自己的注意力。
很快過完年進入了二月,弘暉決定搬到圓明園去,全城的權貴和官員也都跟著搬家。海棠一家也搬到了郎惠園。
她在種滿海棠的路上散步的時候,聽說十一阿哥來找她,趕緊去前院。
十一阿哥這些年一直都很瘦,都沒胖起來過,現在更是瘦得皮包骨頭。
海棠帶著他去種滿海棠花的路上走一走,十一阿哥就和海棠說起了一件事:“我打算告老,實在是干不動了,趁著還能動彈,回家閑著吧。”
老六阿哥和十一阿哥一直是大家眼里身體虛的兩個人。既然老六阿哥退下來了,十一阿哥也不能再硬頂,海棠說:“這樣也好,你也能多歇幾年。”
十一阿哥今兒來的目的除了提前跟姐姐說自己要退下來之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勸說海棠也早點退下來。
他跟海棠說:“姐姐,您年紀比我還大,咱們這些人,不說十九他們,他們都年輕,如今是正當年。但說十七弟之前的兄弟姐妹,也就你和十二弟,十六弟,十一妹妹你們四個還在撐著。十二弟別看蔫蔫的,人家身體好啊!他額娘如今一把年紀吃嘛嘛香,走路虎虎生風,弟弟看著他也是個長壽的模樣。十六弟弟和十一妹妹是身體還算好,還能再撐一陣子。您呢?弟弟不覺得您身體好,叫我說您還是早點退下來吧。”
海棠就說:“你說的道理我都懂,可是我退不下來啊!我手上的事兒多,就算是我想退,片刻之間誰來接我的差事呢?”
十一阿哥只能嘆口氣,因為十一阿哥能把造辦處那一攤子事兒扔給弘晝,海棠不能把手上的事兒隨便找人甩出去。
十一阿哥意難平:“您難道真的要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海棠安慰他:“哪能呢?我也想多活幾年呢。我也在積極地把手里的事兒放出去,這不是一時半刻沒合適的人選嗎?”
十一阿哥聽了立即說:“這簡單,弟弟往后就閑了,正發愁沒事兒可做呢,弟弟就暗地里幫您看著點誰合適。”他說這話的時候似乎整個人都在放光,瞬間找到了退休后的生活目標,整個人都生動了起來。海棠點頭說:“麻煩十一弟了。”
十一阿哥豪氣地說:“這事兒包弟弟身上了,咱們姐弟誰和誰啊!”
十一阿哥致休的折子送到了弘暉跟前,弘暉看了看折子,再想想十一叔的身體,覺得這老叔叔還能再干幾年。
他就私下里和十一阿哥聊了聊,弘暉挽留張廷玉的辦法就是“配享太廟”,很多臣子的終極夢想就是配享太廟。而弘暉拿這個胡蘿卜去引丨誘十一阿哥的時候發現不管用。
十一阿哥才不管什么配享太廟呢,十一阿哥不在乎,十一阿哥也不以此作為畢生的追求。不論大侄兒畫什么餅,就一句話:“一把年紀了,干不動了。”
弘暉還是沒答應,正想找幾個叔叔姑姑去勸勸十一阿哥,十一阿哥直接病得起不來了。
可是說十一阿哥是兄弟姐妹里面醫術最好的人,裝病是他的拿手絕活。海棠出面勸弘暉:“隨他去吧。”
連九阿哥都催著幾個兒子輪流拜見弘暉,擔心十一阿哥真的嘎了,求弘暉放十一阿哥自由吧。
弘暉心想十一叔必然裝病,但是在全家人的勸說下,他還真不能讓病得起不來的十一阿哥去干活,只能咬牙批了。
結果吏部那邊剛把各種文書蓋章登記完,十一阿哥就活蹦亂跳了起來。
弘暉拉著臉:就知道這叔叔是裝的!
十一阿哥辭職前后用了一個月,時間進入了三月,三月對于海棠來說是個很特殊的月份,因為康熙和烏雅氏都在三月過生日,兩人的生日前后錯開。哪怕是人不在了,但是冥壽還是要過的。
她打算去祭祀今生的父母,因此就向弘暉商量去祭祀。
弘暉心里有鬼,不想讓海棠去景陵,因為修了這幾年,弘暉的陵寢沒修好不說,海棠的墳塋附近開始悄悄準備打地基了。這么做是年前海棠嗜睡的時候大家都覺得她身體不太好,為了讓姑媽嘎了能立即入土為安,弘暉就決定動工。
沒想到過了年,姑媽雖然還嗜睡,但是精神頭好了一點點,看上去不會馬上就去見祖宗,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地基都開始打了,他也只能想盡辦法瞞著。
弘暉就去忽悠海棠,讓她往泰陵走一趟。去祭祀烏雅氏的時候還能去看看雍正。至于景陵,他打算派百歲去。
海棠以為弘暉在給兒子鋪路,畢竟祭祀皇帝比祭祀皇后更重要一些,就愉快地答應了。
弘暉松口氣,心里謝了祖母堅持葬在泰陵附近,要不然她和圣祖葬一起,弘暉真沒法子掩飾!
至于將來,將來再說將來的事情。
海棠坐車出了城往泰陵去,泰陵在西邊要近一些,她先去祭祀烏雅氏。這里是一座皇后陵,相對而言規模不是很宏大,這里比起景陵來也很安靜。因為景陵附近守陵的人多,他們在陵寢附近生活,繁衍生息下來人口增加,就顯得熱鬧。
皇后陵冷冷清清,處處透出一個靜字,海棠知道,哪怕如此,烏雅氏也不愿意去景陵埋葬。不想看到昔日的那群老冤家們。
她在這里逗留了幾天,又去了泰陵。
泰陵就顯得規模宏大,這里也比較安靜,沒意思喧囂。
海棠盤腿坐在大殿上焚香點紙,看著懸掛的畫像,畫像上的四哥是個胖子,海棠瞧著胖子的小眼睛忍不住笑起來。
她得意地想:幸虧我有先見之明,讓扎拉豐阿把我的畫像畫下來,要不然就這些宮廷畫師畫的人物似乎都是一個模子里出來的,和真人長相有十萬八千里的區別!
第824章 聽噩耗
就在海棠在泰陵逗留的時候,弘暉急忙把弘陽叫來。
“往后你要攔著姑媽往景陵去。”
弘陽心想這攔得住嗎?她老人家想祭祀瑪法天經地義,這誰攔得住啊!而且攔著必然會讓她生出疑惑來,到時候就更容易露餡。
看弘陽一臉為難,弘暉說:“必須攔著,那邊都開始動工了。”
弘陽說:“要我說先停下來,現在就是打了地基,這會停下來還來得及,只怕那邊速度快真把房子蓋好了,然后她哪一天在咱們不知道的時候去了一趟景陵,站在景陵就能看到工地,到時候更收不了場!”
弘暉忍不住揉一把臉,因為景陵和海棠的安息之地太近了,近到敕建無上大光明勇和宮和景陵共用一面墻。原本是有些距離的,可弘暉想把寺廟的規模往大了建,這就是導致寺廟的范圍直達景陵。
萬一哪天海棠想去景陵,只需要轉一下腦袋就能看到,豈不是露餡了!
弘暉思來想去覺得弘陽的話說對啊,趁著如今剛有地基,先停工,要不然真的容易露餡。難道到時候真的要攔著姑媽去祭祀瑪法?沒這道理啊!
下令暫停修建佛寺后弘暉又開始忙了起來,他的事情很多,各種事情千頭萬緒,這時候除了應付河道衙門每年催命一樣要錢外,今年弘暉還打算整個大活!
他要清查所有糧倉。
雍正執政中晚期幾乎是年年建造糧倉,加上這幾年還算是風調雨順,也沒大面積的受災,所以也沒大范圍賑災,按道理說糧庫的糧食損毀有限。
弘暉深知官場的臭毛病,連年風調雨順,除了把陳糧拿出來一部分喂給軍馬外,少不得有人打這些糧食的主意,弘暉就要策劃一場雷霆暴雨一般的行動去清查糧倉。
他自己有計劃,在二月初就下令編練三萬養育兵。養育兵是八旗預備役,設置之處是為了解決一些八旗兵的生計問題。在順治年間,養育兵的糧餉是正常兵丁的一半,在雍正年間,規定滿蒙養育兵每個月有三兩銀子的俸祿,漢軍旗有二兩銀子的俸祿。
養育兵的名額是固定的,他們有專門的旗幟、服色。往年也就是幾千人而已,弘暉下令編練名額擴大到三萬,一下子震驚了整個朝堂。
為了這個問題朝廷里面撕扯過好一陣子,海棠認為無論從防務需要還是從國庫的承受能力再或者考慮到將來八旗改編,現在擴大養育兵的規模是有必要的。
養育兵就開始在滿蒙漢旗內挑選了起來。弘暉的打算是將來以檢驗養育兵訓練的名義去突擊檢查糧倉。所以現在一切顯得風平浪靜,甚至因為養育兵人數多往周邊幾地分派訓練也顯得合情合理,沒人想歪了。
海棠從泰陵回來沒多久,扎拉豐阿策劃著四月初海棠花開的時候在家里設海棠宴。這時候在圓明園的弘暉一聲令下,各地倉庫同時被養育兵包圍,一天時間不到,被逮捕的大臣們已經押送京城了。
這些人押送京城,他們的熟人親屬就開始找人疏通關系,自然也找到了扎拉豐阿這里。因為被抓的有正白旗的官員,和董鄂家關系親密。
正陪著海棠挑選請柬的扎拉豐阿聽了忍不住冷笑:“國庫糧倉也敢動,這是一開始都不打算要腦袋,誰家的好人會打國庫的主意?救不了,讓他家的人早點給他準備棺材吧!”
等他的太監離開后,扎拉豐阿對海棠說:“這是要錢不要命,國庫的糧食也敢動!”
海棠沒什么反應,這種碩鼠什么時候都有,不稀奇。
海棠也不打算管,更不過問,她今年的日子過得輕松,很多時候都是動動嘴,早上也不用早早地去上朝,上午去下午回來,比以前輕松多了。所以有心思和扎拉豐阿在家里辦宴席請人來坐一坐。
海棠問扎拉豐阿:“你說是草綠的請柬好看還是粉色的請柬好看?”
扎拉豐阿看了看說:“粉色的吧,看著令人愉悅。就選單色的,里面有花瓣樹葉的不要選,太俗。”請柬用的紙在制作的時候里面可以加入翠綠的植物嫩葉和小片的花瓣,目前這種紙張賣得特別好,然而扎拉豐阿覺得不好看,俗氣極了。
海棠就把挑選出來的請柬放在了托盤上,跟身邊的侍女說:“就這張了,一共要三十張,里外一色,告訴他們不必印刷字體,咱們自己寫。”
扎拉豐阿想好了,三月底四月初賞海棠花,五月賞月季花……園子里的花多的是,每個月都能辦起賞花宴來。
不過就是把賞花宴辦得出彩也沒用,來來回回都是在家里,次數多了就沒意思了。回頭等四月,人間四月芳菲盡,他帶著海棠去山里踏青看野花。
扎拉豐阿肚子里吃喝玩樂的主意多著呢,保證讓海棠每天都過得很新鮮快樂。
而海棠在忙碌了大半輩子后才有了玩樂的日子。她覺得這是提前體會老年生活了。好在扎拉豐阿很懂得玩樂,每次海棠都覺得玩得恰到好處,自己不會厭煩,還能保持期盼,既能活動筋骨,也不會太累。
把請柬的顏色選好之后,扎拉豐阿和海棠就等著廚房送菜單來。因為片刻之間菜單送不到跟前,扎拉豐阿就站起來,到亭子邊伸手摘了一枝碗口大的紅色山茶花。
“格格,春天正是簪花的時候,奴才給您戴上。”
海棠問:“好不好看?會不會頂著一朵花顯得很奇怪?”
“怎么會奇怪呢?格格不能這么說,奴才這時候有詩了,您聽聽啊!
玉階行處步遲遲,
柳外鶯聲報人知。
好趁暖風飄舞袖,
粉痕輕壓海棠枝。
這個不太好,奴才這會還能做一首詞來。
山茶紅綻綠楊枝,
黃鳥綿蠻百舌兒。
桃葉渡,
海棠祠,
牛背斜陽笛一絲。”。
說完他覺得兩首都不好,海棠的臉色都變了,因為最后的這首漁歌子更是有幾分悲涼。
“我謝你沒說出‘一樹梨花壓海棠’。拿我名字消遣我呢?”
“沒沒沒,格格別生氣別生氣,是奴才學藝不精,詞不達意,想作出夫妻和睦的詩來,到最后居然是這樣的,唉,看來還要再學啊!您別生氣!”
海棠冷哼了一聲:“這次原諒你了。”
隨后菜單送到,海棠親自看了,因為邀請的是老兄弟和老姐妹,因此里面有很多東西最好不放糖,海棠還要求用植物油,總之這是一桌味道寡淡的飯菜。就看廚子的手藝了,要是能做得好吃就是真有本事,做得不好吃也不能怪廚子。
海棠把請柬送出去后,大家都回復說會去參加宴席,扎拉豐阿就在家里準備起來。
海棠去了一趟圓明園和弘暉聊一下教育的事兒,聊了一上午后,弘暉就留海棠吃飯,席間弘暉開玩笑一樣地問:“您設宴怎么不給朕一張請柬?”
海棠就說:“您日理萬機,擔心您沒空。”
弘暉說:“去吃頓飯的功夫還是有的。”
這時候外面有人太監進來,走到弘暉的身邊低頭悄悄說話。海棠坐在弘暉的對面,一來是距離遠聽不真切,二來是盡量避免聽內容,萬一有些內容是自己不能聽的呢。
弘暉的臉色凝重起來,連著問了兩聲:“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這太監躬身回答:“奴才不敢瞞著您,這是外面剛送來的消息。”
弘暉點頭,跟這個太監說:“讓太醫院全力以赴。”
太監退了下去,海棠看著弘暉凝重的臉色也沒說話。弘暉拿起碟子邊上的手絹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小聲跟海棠說:“十叔暈過去了。”
海棠的眉毛擰著:“他?他不是很健康嗎?怎么會暈過去?”
弘暉搖頭:“還不知道呢,太醫院那邊還沒給出說法呢。”
海棠就想著下午下班了去看看老哥哥,她心里嘆口氣,覺得有股子不祥的預感。
兩人的飯剛吃完,宮女們正在撤盤子,外面就通報說弘暄來了。
弘暄急匆匆進來,來到弘暉跟前跪下磕頭,隨后大哭起來。
海棠驚得立即站起來,力氣大到連椅子都掀翻了。
弘暉趕緊對海棠說:“姑媽,您先坐啊!要是真有事暄弟這會都披麻戴孝了。”
海棠聽了覺得這話也對,頓時松口氣。這時候屋子里的太監把椅子扶起來,扶著海棠坐下。
弘暄已經哭了好一會了。
他哭著說:“皇上,我阿瑪他快不行了,今兒早上他起來得晚,吃飯的時候突然昏迷,太醫們只說快不行了,說不出緣由來。”
弘暉皺眉問:“你阿瑪平時不是都挺好的嗎?”
正經說起來十阿哥比九阿哥的身體好多了,這會如果有人說九阿哥快不行了弘暉能信,但是說十阿哥不行了,他真的不信。
海棠也是如此想的,海棠就跟著弘暄回家。這時候十阿哥家的園子里已經有了很多人,堂上很安靜,除了十七阿哥偶爾咳嗽之外寂然無聲。
老九阿哥不在這里,他被送到了十阿哥的臥室等候。海棠和老六阿哥坐在上首,兩人的面色都不好看。
這時候有太醫過來,門口的太監立即通報,大家紛紛站起來準備聽結果。
此時一群太醫過來,老六阿哥就先問:“敦親王如何了?”
為首的一個太醫搖頭,大家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十六阿哥問:“十哥他早上還好好的呢,怎么就突然變成這樣了?”
這也是大家想問的問題。
一群太醫都紛紛嘆氣,其中一個說:“十爺今日這模樣和當年恒溫親王(封號恒,謚號溫)是一樣的。臣等用長針刺十爺頭部,效果不大。”
大家面面相覷。
老六阿哥說了句:“也好,這樣不受罪。”說完長嘆一聲。大家紛紛轉身坐了回去,堂上仍然很安靜,除了咳嗽的十七阿哥,都面容悲傷。
過來一會,十一阿哥說:“咱們去看看吧。”
看一眼少一眼,這份緣分也只能維持到今日了。隨后太監往后院傳話,老六阿哥打頭,帶著一群弟弟妹妹去看望十阿哥。
十阿哥還在昏迷,呼吸斷斷續續,老九阿哥坐在角落里眼淚流了一臉。床位的屏風后面十福晉和舒宜爾哈在哭。
弘暄帶著弟弟坐在床邊,目前十阿哥這樣子也只能說是在等他咽下這口氣了。
海棠看了看十阿哥,轉身坐到了九阿哥身邊。
九阿哥嗚嗚嗚哭起來,跟海棠說:“哥哥想過自己先走,怎么都沒想過他會先走。”
海棠趕緊伸手在他的后背上拍了拍。
老九阿哥說:“妹妹,哥哥和你十哥向來是秤不離砣,我也快到日子了,你保重。”
海棠瞬間鼻子眼眶酸起來,眼淚滴落,小聲說:“說這喪氣話干什么。”
“這不是喪氣話,到了你我這個年歲,提前交代遺言也挺好的,你看你十哥,以前沒說,這會兒就是想說也晚了。”
你我不能學他,有話要提前說了。
海棠別過頭去用袖子抹了一把淚水。
到了晚上各處上燈的時候,十阿哥的呼吸沒了。大家都看到了,但是沒人愿意揭穿這個事實。
直到老九阿哥艱難地站起來,跟弘暄說:“趁著沒宵禁,報喪去吧。”又跟十阿哥的小兒子弘晙說:“給你阿瑪換衣服吧。”
弘暄和弘晙立即哭起來,因為以前沒給十阿哥準備,所以這會一切都是忙亂的,中午那會才開始張羅棺木壽衣,這時候治喪的東西都沒齊備。甚至十阿哥都沒有提前寫好遺折,弘暄只能空著手去給弘暉報喪。
到了快宵禁的時候,都勸海棠回去吧,其他人都留下來守靈,海棠作為妹妹,在守靈這塊也幫不上忙,加上身體不好,日常還忙,不如早點回去歇著。而且有弘陽在這里幫襯,海棠家里也出人了,海棠就更不用留在這里。
她從后院出來后被扎拉豐阿扶著上了車,扎拉豐阿也跟著坐進去,摟著她肩膀,車子啟動,慢慢地往回走。
海棠過了好一會才深呼吸一口氣,跟扎拉豐阿說:“太快了。”
扎拉豐阿很惶恐,因為這么快的去世過程有個詞兒叫做“暴斃”。
康熙能稱得上暴斃,因為他在去世前兩三天還在見大臣,大家都覺得他身體還好。雍正也是暴斃,他是突然不行了,雖然前后躺了兩天,但是他死亡速度之快也讓民間有各種各樣的猜測。老五阿哥是暴斃,如今十阿哥這模樣也是暴斃。
他害怕這種事兒發生在海棠身上。
所以往日能說會道的扎拉豐阿壓根不知道該說點什么既能安慰海棠還能安慰自己。
這一晚上海棠做夢了,夢到小時候大家一起玩耍,傻乎乎的十阿哥追著她喊“十弟,你等等哥哥。”
夢里的海棠一邊跑一邊回頭對他做鬼臉,快活地喊著:“你追不上!”
夢境絲毫不見邏輯,一瞬間轉換場景,又到了燈火輝煌的宴會廳,十阿哥身邊坐著九阿哥,九阿哥嘴里叼著煙,十阿哥手里摁著打火機,兩人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圓圓的餐桌邊坐滿了兄弟,只有中間的位置空著。海棠驚喜地跑過去,發現這里坐著滿滿一桌子兄弟,五哥就坐在四哥的旁邊,看到海棠高興地揮手:“妹妹,來坐這里。”
大阿哥懶洋洋地說:“呦,老爺子的麒麟女來了。”
他身邊的八阿哥說:“妹妹來得正好,老爺子正打算找兒子繼承家業呢,妹妹這次打算支持誰?”
海棠拉開椅子坐在了十阿哥和十一阿哥身邊。十阿哥說:“不管是誰,都輪不到我和九哥,是吧九哥?”
九阿哥叼著煙說:“是啊,咱們向來不受待見。這次估摸著也是老四,老爺子很愛夸他。”
海棠立即說:“你們怎么不往我身上想啊?老爺子一定選我當家做主!少看不起女人,我就知道你們這群人的臭德行!等著看吧,最后必然是我脫穎而出。”
八阿哥問:“妹妹,你不先和四哥商量一下?”
雍正說:“我沒時間管老爺子的一攤事兒,我過幾個月要開雕塑展覽了,你們都去看啊!”
海棠得意地看著滿桌子人,夸張地冷笑了一聲:“放心,我不會虧待你們的,往后會按時給你們發生活費的。”
這時候廢太子轉頭看海棠:“妹妹,哥哥先給你透個信,老爺子喜歡坑孩子,他那家業已經四面楚歌,大部分都是夕陽行業,你確定你能接得了?”
海棠正要說話,就看到老三阿哥拿出手機接了個電話,隨后說:“今兒的團圓飯吃不上了,老爺子出車禍了,走吧,去醫院。”
大家從宴會廳里魚貫而出,十阿哥走出去后轉身推了一把九阿哥,九阿哥吃驚地問:“你推我干嗎?差點把哥哥摔個屁股蹲。”
十阿哥笑了笑,把門關上了。
九阿哥拉了幾下沒拉開,對后面的弟弟妹妹說:“這是你十哥頭一回捉到我,我還不信我打不開這門了!”
他退后幾步助跑著一腳踢在門上,立即慘叫著反彈了回來,海棠伸手拉他,被砸得整個人躺在了地板上,還能聽到腦袋和地板接觸時候“咚”的一聲。
她醒了,腦袋疼。
扎拉豐阿看著穿著寢衣坐著看她,看到海棠摸腦袋立即說:“格格,腦袋疼吧?剛才您做夢的時候拳打腳踢,奴才都被您給踢下床了,您整個人在床上平移,腦袋給撞到床板上去了。”
海棠覺得自己做夢了,可是就這么一小會,忘了做什么夢了。
她捂著腦袋心想:我睡覺的時候睡相挺好的啊!怎么就把自己腦袋給撞了?
第825章 生寒心
因為有喪事,所以海棠家的宴會也被取消了,等十阿哥下葬后,海棠郁郁寡歡,扎拉豐阿只能帶著她去山里踏青。
海棠最近在構思遺囑,作為一個有資產的人,她努力地想了半天,覺得沒必要留遺囑,因為她死不死這遺產怎么分配大家都默認為爵位歸兒子勢力歸大家,至于瑩瑩,她已經站住腳了,有錢有權有實力,也沒什么值得惦記了,現在看來,反而是扎拉豐阿需要她用遺囑保障他晚年的生活。
可實際上扎拉豐阿并非沒有依靠,兒女都會孝順他的,加上日后年紀大了,他也不會頻頻出門出現在人前,大概是吃喝不愁的。
可是家里面除了幾個孫子,一家四口只有他算是弱勢的一方,海棠還是寫了一封遺折,里面請弘暉安排太醫,對扎拉豐阿定期會診,其他的也沒用什么寫的,薄薄的一張紙,也就三兩行字,顯得她沒有多少牽掛。
實際上也真的沒什么牽掛,死亡并不可怕,海棠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因為海棠最近一陣子悶悶不樂,所以扎拉豐阿帶她出來爬山踏青,中午就在山上用小鍋煮飯吃。
海棠坐在大石頭上看著遠方,一坐就是半天,飯菜好了之后扎拉豐阿端著飯菜去找她,把碗遞給了海棠:“格格,看什么呢?吃飯吧。”
海棠說:“沒什么胃口。”
“多少吃點。”
海棠就接過來默默地吃,吃了幾口后覺得飽了,就把碗給了扎拉豐阿。扎拉豐阿直接端著吃了。
海棠說:“這都四月中旬了,四月誰過壽來著?”
扎拉豐阿回答:“您記錯了,您和幾位爺四月都不過壽。五月初七是十一爺過壽,五月十六是二十四爺過壽,五月初三是理密親王冥壽。”
海棠的姐妹們大部分都去世了,前幾年在草原叱咤風云的四公主去世了,大公主也去世了,留下的老姐妹三個,分別是海棠,桂枝,舒宜爾哈。去年嫁到孫家的和碩愨靖公主去世,海棠在關外沒趕回來,自然也沒見最后一面。
海棠說了一句:“都凋零了。”
扎拉豐阿就講:“如今春光明媚,您怎么說這些老氣橫秋的話題呢?咱們說點高興的吧。”
海棠笑了笑。
他們是來到京城西邊的山里爬山,京城周圍的大山分別是太行山脈和燕山山脈延伸出來的余脈。
京城周圍佛寺有很多,信眾更多,偏偏他們出門這一天是四月十五,初一十五上香的人多,因此下山后他們的馬車走走停停。海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胃病,這會很不舒服,有要嘔吐的感覺,碰上馬車走走停停,不停地給行人和馬車避讓,她居然有種要暈馬車的感覺。
為了讓自己好受點,海棠讓馬車先停下,她下來走走,喝點水壓一壓。
扎拉豐阿就陪著她坐在路邊的石頭上,讓馬車和隨從往前走一走,這里太狹窄了,要是把車放在這里很容易堵塞道路。
他們夫妻坐在石頭上,海棠愁眉不展,提不起精神,旁邊的侍女捧著水壺食盒,請海棠吃點東西,海棠看到了就反胃,連連擺手,眉頭皺得更緊了。
扎拉豐阿就扶著她的肩膀勸她喝點水,海棠正要和扎拉豐阿說自己胃里反酸,就聽到旁邊有人說:“她肚子里有小鬼!”
海棠一驚,瞬間黑了臉!
人家說她肚子里有蟲她都信,說她肚子里有小鬼,誰信啊!
扎拉豐阿看著說話的老大娘,也很吃驚。
老大娘是北方婦女,說話嗓門大,直率,熱情且面容蒼老。
她跟海棠說:“我看你這是有小鬼在肚子里作祟,拜拜佛祖就好。”很熱情地跟他們說去拜彌勒佛祖就好。
彌勒信仰和無生老母信仰,光明信仰等結合在一起,成了白蓮教信仰。民間的彌勒信仰帶有造反教的性質,海棠瞬間警覺了起來。
扎拉豐阿還在和這個老大娘辯論,說這種腸胃不舒服就要去看醫生,喝符水沒用,拜神仙也沒用。
老大娘嗓門高,不管不顧就要反駁,引得來往的人紛紛駐足。海棠拉著要說話的扎拉豐阿,問老大娘:“請問,哪里的佛祖更靈驗啊?我們夫妻該備點什么供品啊?香油銀子用多少合適?”
老大娘拍了下大腿:“還是太太你懂這些,你們家老爺是個呆子,讀書讀呆了的。其實你也不必亂找,隨便找家寺廟進去拜拜就行,也不用太貴,有根香燭就行了。”
海棠蹙眉:“萬一我供奉得不多,病好不了……不是,小鬼還纏著我,這該怎么辦?”
“那是你心不誠,心誠則靈。這是廟里的大師父說的。”說完這老大娘就急匆匆地走了,因為再不走這里就真的堵了,兩頭著急趕路的人都催呢。老大娘走了之后來往駐足的也散了,于是眼前的道路通暢了起來。
海棠說:“有意思。”
扎拉豐阿心想:剛才那老嫂子多嘴干嗎!少不了又是一番折騰。
扎拉豐阿都說:“剛才那婦人就是個村野愚婦,懵懂愚昧,不辨是非,格格別和她一般見識。”
海棠就說:“百姓是好百姓,官兒卻不是好官兒,沒有盡到教化百姓的責任。走吧,我這會好點了,咱們回去吧。”
海棠覺得無論是偵明白蓮教還是告訴暴行不要迷信有病去看病都屬于普及教育的一部分,于是派人去查。
她這邊剛有動作,弘暉那邊立即收到消息了。
這些年在弘暉的推動之下,某一支在佛門中人看來離經叛道的分支已經發展壯大,壯大到了什么程度呢?讓所有教派都放棄了收香火錢。
下午海棠問去哪里供奉彌勒佛祖,要是往常,必然有一個很靈驗的寺廟收集信眾的香火銀子,而現在有一個不用買香火,主打一個不花錢就求一個精神寄托的信仰在,別的教派收供奉收集香火就很難招攬到信眾。
原因無非是國人骨子里對神仙更藐視一些,龍王不下雨是能被抬出廟里曝曬的,朝廷是能滅佛的。百姓是不可能只信一家宗教的,嘴里念著無量天尊對著佛祖拜下去的大有人在。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大環境是整體向好的,國力飛升讓百姓的生活也跟著好轉,百姓們求的平安錢財無病無災,只要大環境變好,很多時候這些樸素的心愿都能實現。
所以不花錢就能實現愿望的宗教誰不喜歡呢?
這個離經叛道的分支教派用一己之力逼著宗教收斂了斂財嘴臉,這效果是弘暉當初沒想到的。
因此弘暉思來想去,覺得不該讓姑媽知道,姑媽表現出來的姿態就是她要和佛祖硬碰硬,他擔心海棠碰得頭破血流,有懷柔的法子為什么要硬碰硬呢?
弘暉就說:“就把黃河以北的白蓮教丟出去讓姑媽出氣,別的一概不許說。”
白蓮教是沒法剿滅的,與其說是宗教,不如說是秦末以來的反抗種子,平時只能壓制,壓制不住的時候就是王朝末年了。
傳令的人出門去了,弘暉怎么想怎么覺得不對勁,立即派人把傳令的侍衛追了回來。
他想到不能讓姑媽去處理白蓮教,因為有一絲蛛絲馬跡姑媽就能察覺出來。
姑媽是老了,不是傻了!
他親自去了郎惠園向海棠保證這件事他親自處理,請姑媽在關外開發和職業教育方面多操心就行。
海棠沒想到別的,畢竟弘暉以帝王身份親自保證了,她自然是相信了。
弘暉又一次把姑媽給穩住了。
晚上就在姑媽家里吃飯,家里全素宴,海棠也沒有講究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一直勸他多吃點。
弘陽天黑了才回來,也一起坐下吃飯。
說起今日見聞,弘陽聽得背后冒寒氣,這寒氣不是針對今日海棠遇到的事情,而是弘暉今日反應得太快了!
額娘剛派人出門,大哥這邊就有所反應,讓額娘怎么想?額娘是老了又不是傻了!
他反應得太快了!
等吃了飯,弘陽送弘暉出門,就說了起來:“您哪怕明天后天再來說這件事呢,都好過今日說啊!”
弘暉拍了一下額頭:“這真是關心則亂!朕也是昏了頭了!這可真是百密一疏。”
在弘陽看來,這也不算是百密一疏,這就是說慌后不斷圓謊。時間越長,圓謊的邏輯就越夸張離譜,到最后謊言不攻自破。
兩人在前院商量怎么補救,海棠在屋子看書,只不過她很久沒翻書頁了。
扎拉豐阿在畫一幅風景畫,因為只有巴掌大,很快就畫完了。抬頭看到海棠在出神,就問:“格格,您是怎么了?胃里難受嗎?還是困了?”
海棠回神后笑了笑,因為她剛才在思考弘暉怎么得到消息的速度那么快,看來自己身邊不止有一雙眼睛替弘暉盯著自己。
海棠一方面跟自己說這是帝王心術,能理解,心里免不了生出失望來,哪怕是往日親密的侄兒,也逃不過對權力的獨占欲。一方面又解釋說弘暉壓根不是這樣的人!
但是這種解釋就顯得蒼白無力。
在扎拉豐阿叫她后,她反而松口氣,覺得有這樣的日子也不錯。自己被盯著,少做點就行了,不聾不啞的人過不上好日子的。
忙了一輩子,也該休息了。
她跟扎拉豐阿說:“我大概今日吹到風了,頭有些暈,明兒不去園子里點卯了,我明兒想躺一天,你替我打發人去說一聲。”
扎拉豐阿立即扶著她:“格格怎么不早說?剛才說了太醫還能來呢,這會只怕晚了。”說完看了看外面的夜色。
海棠就說:“不礙事,或許今兒睡一覺就好,我現在去睡覺了。”
扎拉豐阿趕緊扶著她,看她躺下去了,用毯子蓋在她身上,出門讓人明兒一早就去請太醫,順便去園子里告假。
他安排妥當后,端著一杯熱水進來,海棠已經睡著了。
扎拉豐阿把手放在她額頭上,發現沒發熱,這才放心下來,心里松口氣。看來去山里踏青也要好好謀劃,格格這身子骨經不起一點折騰了。
第826章 事事非
海棠次日沒去圓明園,在家閑了一天,可是閑下來她就覺得無所事事。
次日早早地起來,她在猶豫要不要去圓明園呢,扎拉豐阿勸她身體無恙了再去。
兩人在飯桌上邊吃邊聊,外面就有侍女小跑進來,她們給海棠又帶來一份噩耗。
海棠的遠房堂哥雅爾江阿剛才突然暴斃。
暴斃,又是暴斃!
海棠驚呆了,連忙問:“怎么回事?前幾天他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暴斃了?”
侍女不知道,也回答不上來。簡王府雅爾江阿的長孫進來,披麻戴孝地對著海棠跪下去了。
海棠看到他這裝扮,就知道這不是自己發意癥了,也不是自己沒睡醒,更不是有人和自己開玩笑。
雅爾江阿的長孫穆騰額跪下哭著說:“姑祖母,我瑪法剛才去了。孫兒來給您報喪,我阿瑪進園子向主子爺報喪去了。”
海棠伸手對他說:“好孩子,你先起來,你瑪法前幾天不是好好的嗎?怎么就突然沒了?”
穆騰額擦了一把眼淚,被海棠拉著坐在了飯桌邊。穆騰額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聽了海棠的問話忍不住再次擦了擦眼淚。
“被說前幾天了,早上起來的時候還好好的,他老人家起來溜達了一圈回來吃早飯,剛喝了兩杯酒就突然倒伏在桌子上,太監趕緊叫了太醫,我們也趕緊去侍奉,太醫來到的時候他老人家就沒了。”
“怎么這么快?”海棠皺眉,覺得這事兒太蹊蹺了。
扎拉豐阿說:“格格,先去看看吧。”
穆騰額站起來說:“孫兒還有幾家沒去呢,您先去我們園子里,回頭孫兒再侍奉您。”
報喪的穆騰額走了之后月娥也收到了消息,一邊派人給弘陽報信,一邊換了衣服侍奉公婆去簡王家的園子里。
簡王家的園子和海棠的園子距離很近,從海棠家里出來,沿著巷子走到頭是一條南北路,拐到路上向北走一段就是簡王家的園子。
簡王祖上第一代家主是努爾哈赤的弟弟舒爾哈齊,雅爾江阿是鄭親王系的第六代家主。海棠作為第一代家主,家里的成員也就是扎拉豐阿、弘陽家六口人和瑩瑩,滿打滿算湊不夠十個。然而簡王家里人口眾多,依附在簡王府的族人也是數目眾多。就這一會兒工夫,門口哭喪的孝子都烏泱烏泱地站了一片。海棠的車到了門前,一群披麻戴孝的人在門內門外跪下放聲大哭。
短短時間內,王府的全套執事擺了出來,太監打開門,海棠剛下車,雅爾江阿的幾個小兒子膝行到海棠跟前抱著她的腿哭了起來。
海棠用手帕擦眼淚,拉著他們起來:“節哀順變,扶我去看看你們阿瑪吧。”
在大家的痛哭聲中,海棠被這些侄兒們扶著進了臨時靈堂。
海棠看著雅爾江阿的遺體,忍不住哭出來。旁邊有人把一條白色的孝布系在她身上,海棠想起小時候大家一起玩兒,眼淚跟決堤了一樣。
這時候宗親們陸陸續續來了,大家都圍著靈床哭一陣子被扶了起來,不少來人勸海棠別哭了,哭得久了傷身。
海棠被扎拉豐阿扶著到了隔壁,坐下后她還很難受。想到雅爾江阿和四哥的年紀差不多,她心里想松口氣,可怎么就松不了。
十一阿哥走了過來,在海棠身邊坐下。十四就問:“十一哥,你打聽得如何了?”
屋子里的人都走到了海棠旁邊一起聽著。
十一阿哥說:“我問過太醫了,太醫說八成是雅爾江阿哥哥早上喝酒喝壞事了。”
十六阿哥忍不住說:“胡說八道,喝酒能把人喝死?”
一邊的老九阿哥說:“太醫未必是胡說八道,雅爾江阿哥哥都是每日早上空腹灌幾口,酒乃是穿腸之物,不是什么好東西。對了,你們十哥也喜歡有事沒事兒喝兩口。”
老六阿哥聽了一巴掌打在十四阿哥的肩膀上,警告他:“你要是再敢喝酒,打斷你的腿!”
十四阿哥覺得委屈,這屋子里誰不喝酒,怎么就逮著我警告,想頂撞老哥哥,可是想想玩意把這老哥哥氣壞了就沒法收場了,于是把一肚子話咽下去了。
太醫目前是這么跟弘暉報告的,所以雅爾江阿的死因在宗人府檔案上記錄成了嗜酒而亡。
這些檔案一般人看不了,而且其他衙門也無權查閱,因此禮部給雅爾江阿圈定謚號并不參考宗人府記錄的死因。
然而宗人府的記錄也無法影響宗室內的看法,扎拉豐阿就覺得雅爾江阿的死亡和飲酒無關。
他在家里跟海棠說:“您看,這短短的一個月,十爺走了,簡親王也走了。都是很快……奴才覺得這和喝酒無關,只怕是……”
海棠挑眉:“和什么有關?”
扎拉豐阿就坐到海棠身邊小聲地說:“八成是家族病。”
海棠笑起來:“難得啊!你居然知道這個詞兒。”
扎拉豐阿就說:“奴才又不是食古不化,知道這詞兒的人多了,奴才知道也沒什么了不得的。這事兒就感覺是誰倒霉誰會碰上。可是倒霉的人太多了!”
扎拉豐阿往上算,別說這幾位皇帝了,宗室里面暴斃的人也不少啊!都是壯年去世,康熙朝往后的幾十年一水的小鐵帽子王,比如衍潢,繼承爵位的時候才十歲出頭,比如平王那一家子,幾十年都是小主子當家,前頭的那位平王壯年去世算是高壽了。
扎拉豐阿就擔心害怕,考慮到公主們的壽命也不高,他心里更擔心了。
海棠說:“你這不是杞人憂天嗎?不必在意,不會有事兒的。”
生死有命,天天擔心害怕有什么用?
海棠把杯子放下,跟他說:“你要是這樣患得患失,那就可怕了。哪有天天擔心自己會死的?死不可怕,我覺得這種死得快的才是福氣啊!”
“格格。”
“放心吧,我一兩年內且死不了呢。”
海棠就站起來,跟扎拉豐阿說:“走吧,出去逛逛。”
兩人出門,海棠看到綠色的繡球花開了,讓人剪了回去插瓶,就跟扎拉豐阿說:“‘生死契闊,與子成說’,你我到這個年紀了,說這些也是情理之中,但是說得多了,就不好了,日后你我都不許再提這件事了,誰走的晚誰跟著孩子一起好好過日子。”
扎拉豐阿點頭。
海棠笑著說:“我要是走了,你還能納妾呢,開心不開心?”
“不是剛說不許再提了嗎?格格說這個干嘛?合著格格盤著奴才沒了想找個小白臉?提前拿話試探奴才?”
海棠哈哈哈哈笑起來。
圓明園里面,弘暉跟弘杲弘陽說起最近的幾件喪事,免不了嘮叨了幾句:“圣祖早年就說過要養生,在吃穿住行上都有講究。也不是講究奢侈,而是要克制,如今看來他老人家有先見之明。”
康熙活到六十九歲算是長壽的皇帝了,就是放到普通人里面,也是長壽之人。
弘暉就說:“這些暴斃的,都是貪圖享樂,貪圖口腹之欲,如今咱們這一代人還年輕,只是老一輩的現在要注意,更要小心。弘杲,你回去讓六叔不許喝酒了!”
弘陽補充:“也別吃肉,特別是別吃肥肉。對了,也別吃那些豬油做的東西。”
弘暉接著說:“都說過猶不及,飯要吃七分飽,萬不可暴飲暴食。”
弘杲笑著說:“兩位哥哥放心,我阿瑪自來就清淡飲食,也不飲酒。說起來十四歲倒是愛喝酒。”
弘暉說:“到時候朕派人跟他說,兩位姑媽那里,朕都不太擔心,就是九姑媽,她不是吃飯七分飽,朕看著都沒五分飽。”
弘陽嘆口氣:“她老人家現在胃口淺,不管是什么東西,看見的時候挺有食欲的,吃兩口就不動筷子了。前頭清明節的時候,廚房仿照著江南做了些青團,大家吃著都說好,不甜不膩,夸得她生出好奇,結果吃了半個,也就兩口,然后不克化,難受了半天。她老人家現在有點風吹草動就不舒服,喝口水都有可能會腸胃痛。問太醫了,沒法子,唉!”
弘暉為難地揉了一把臉:“前幾天的事兒朕覺得辦得不好,又不知道該怎么補救,總覺得有些事情越描越黑,所以這幾天也沒臉見姑媽。天氣漸漸熱了,過幾日就五月了,五月更熱。陽弟,要不然你提前送姑媽去熱河避暑?”
弘陽覺得這哥哥在額娘的事情上進退失據,就說:“別人都在京城等著和您一塊兒去,怎么就先送了他老人家先去?回頭她老人家要是多想您又該怎么解釋?”
弘杲說:“壓根兒不用多想,只要陽哥把姑媽送走,姑媽就會問‘怎么別人不走,偏偏我先走’?這話都沒法子回答。”
弘暉嘆口氣:“這件事就這么扔著不管了?”
弘杲說:“是啊,有些事兒越描越黑,還是別管了。”
弘暉聽完說:“朕這心里有點不得勁。”似乎是良心在痛。
弘陽和弘杲對視了一眼,都沒說話。
第827章 度流年
時間進入五月,海棠雖然沒在自己的差事上松懈,但是表現得不愛出門。
不僅是不愛去圓明園,甚至扎拉豐阿請她出去走走她都不愿意。
海棠活動的區域就是半個郎惠園,后來連十一阿哥來請她去家里坐坐她也興趣缺缺。
因為她有這樣的反應,弘暉就趁著收莊稼的時候請她來圓明園坐著看大家收莊稼。
海棠是不樂意去的,但是家里的都請她去,永琦趴在她耳邊說:“您想啊,您坐著,大家都干農活,您看來是不是很得意?”
這有什么可得意的?
但是全家都支持她去,海棠也就去了。現在干活和以前不一樣,以前雍正干活都是先磨鐮刀,大夏天彎腰一刀刀割麥子。現在用機器,不僅快,大家也沒以前那么累。圓明園的莊稼收完后,海棠跟著去了暢春園。
暢春園的御田面積也不小,周圍沒什么乘涼的地方。弘暉怕熱著她了,讓人在前湖的堤壩上擺上桌子躺椅,還放了木榻,要是海棠覺得躺椅不舒服還可以去木榻上睡一覺。
除了這些還有各種茶和水果,海棠只需要吹著風吃點東西喝口茶就行了。弘暉考慮得比較全面,還讓人給海棠找了很多小說,他覺得海棠找曹雪芹定制小說必然是愛看小說的,所以還有幾十本精品小說供她選擇。
這安排不可謂不盡心,海棠就無精打采地坐在樹下吃著冰庫里儲藏的水果,一邊喝茶一邊翻書。
這時候旁邊一個小太監跟海棠說:“主子,大福晉來了。”
海棠的第一反應是站起來,因為她想到的大福晉是已經去世幾十年的大嫂子伊爾根覺羅氏。所以把手放在扶手上準備站起來的時候一抬頭看到一個年輕的女人站在不遠處對著自己行了一個扶髻禮,海棠眨巴了兩下眼睛才想起來這是百歲的媳婦西林覺羅氏。
她惘然若失后迅速掛上微笑:“是瑚兒媳婦啊!來坐。”
旁邊太監趕緊搬了椅子過來放下,就有宮女放下墊子靠墊,西林覺羅氏身邊的宮女小心謹慎地扶著她坐下。
如今的西林覺羅氏是園子里的重點關注的人物,她有身孕了,微微顯懷,她肚子里極有可能是未來的一位主子爺,所以上下都很關注。
海棠把書遞給身邊的太監,問道:“這會天熱,怎么就這時候出來走動了?”
西林覺羅氏說:“正因為天熱,我們小廚房里煮了消暑的甜水,給您送一碗來。”
海棠問:“那邊送了嗎?”問的是在干活的弘暉他們那邊。
西林覺羅氏比她婆婆做事都要周全,自然不會忘了給他們送。就因為族里核心人物都干活,她才不好坐著不動,不出來露個面顯得不好,夫唱婦隨,她干不了其他活兒來陪著海棠坐坐是再簡單不過的了。
這時候宮女送來兩碗幾碗涼茶和涼粥,海棠選了一碗涼茶端起來喝了。本來兩人就不熟悉,海棠就夸起了涼茶。
把這碗涼茶喝下去后海棠就覺得心口抽抽地疼。這和涼茶沒關系,這種疼法不是今天才開始的,已經有了幾個月了,只是往日都是隱隱約約的,這十多天越來越疼。
海棠已經做到了面不改色了,就和西林覺羅氏聊天。
沒一會兒就到了中午,海棠看著那邊收工了,等一會兒就吃午飯,就跟西林覺羅氏說:“這會兒熱了,你回去歇著吧。”
西林覺羅氏也不推辭,站起來告辭了。畢竟一群老爺們為了方便行動都是穿著短打,甚至有些是汗衫,這會天氣熱,不穿上衣光著脊梁的比比皆是,她這種養尊處優的少女是不會和這種衣衫不整的人碰上的。
等西林覺羅氏走了一會,就有太監抬著桌子放在樹下,把飯菜放在了桌上。一群人渾身是汗的人從御田那邊走來,個個一身汗水,還有人挽著褲腿光著腳,個個都嚷嚷著熱。
剛才西林覺羅氏送來的幾碗涼茶涼粥在桌上放著,海棠招呼他們來吃。
但是大家都很嫌棄,出了那么多汗喝點涼白開最舒服,誰想吃一碗甜膩膩的粥啊,吃完嘴里全是黏糊糊的感覺。
最后還是百歲他們一群小兄弟給吃完了,弘字輩的只喝涼白開。
飯桌上都是涼菜,這時候太監們把大盆抬上來,這里面全是過了冰水的面條,每人去撈一碗面條,放上蒜泥香油白醋,再倒一勺子澆頭就是無上美味。
弘陽把一碗面條送來,海棠說:“我分你點,我吃不完這么多。”
弘陽就坐在她身邊:“沒事兒,您吃不完兒子再吃。”
海棠沒胃口,就握著筷子久久沒動。但是一群人各個大口吃得香。吃的時候他們還說如今機械真的快,再有一下午就能把糧食收完了,以前都是三五天都不能把糧食收了,現在只需要一天就收完了,個個都很感慨。
一頓飯吃完,都癱在了椅子上,詢問起什么時候去熱河的事情,京城太熱了。
海棠一整天都顯得很沉默,晚上回去的時候,弘暉拉著弘陽囑咐:“你回去的路上問問姑媽怎么了?朕看著她似乎興致不高。”
弘陽就在車上問起海棠為什么郁郁寡歡。
海棠回答:“沒有,我就是想著寫點什么東西。”
弘陽很感興趣:“寫什么?”
海棠說:“寫一些對子孫的訓誡這一類的,可惜我讀書少,下筆不知道該寫點什么。”
弘陽聽了很高興,他這人比較傳統,覺得這才是傳家的寶貝。就鼓勵海棠多寫點,如果不知道怎么寫,他能給海棠找些范文過來。
海棠微微一笑,也沒多說。
很快到了五月底,大家張羅著搬家。
海棠自然不用親自上手,月娥在處理家務方面極其靠譜,所以全家舒舒服服坐火車到了熱河。
熱河當地開始修建三層五層的高樓,一般是酒樓飯館才會建造得這么高,這里做的都是季節性生意。一般是夏秋兩季生意會忙一些,春冬兩季本地人不會去這種場合高消費,所以這些酒樓茶樓都在歇業。
比起京城的建筑在高度上有嚴格要求,其他地方倒沒有那么嚴格,所以京城來的這些貴人們都去看熱鬧,親自到這種“高樓”上坐一坐,俯瞰居民區,算是增加一種見識。
海棠本來不想去,奈何扎拉豐阿很熱情非要帶海棠去看一看,海棠才跟著去了。
站在五層樓上,能把大部分居民區盡收眼底。不少人恐高,又想看遠處,又不敢往窗邊站,顯得又菜又愛玩兒。
而海棠從一樓爬到五樓覺得自己的心口跳得很快,比以前更疼了。在樓上喘了一會兒氣之后感覺好了一些,便找地方坐下。
這里的東家掌柜親自在門口候著,扎拉豐阿讓他們進來一起聊天說話。
扎拉豐阿就問:“怎么想起建這樣的高樓?這可是熱河頭一份呀!”
東家笑著回答:“是因為小店地方小,很多貴人來了之后都沒有位置,所以才想著建造一處高樓。本來是想建一片園子,然而本地的地皮貴,只能往上建了。這也不算是什么稀罕物件……”說到這里不著痕跡奉承了一下海棠夫妻:“山東那邊這樣的高樓比比皆是,那邊兒才繁華呢。小人對那邊一直仰慕,特意去住了半年回來之后才蓋了這座樓。”
這哪里是夸山東啊,是在夸瑩瑩。
扎拉豐阿瞬間覺得與有榮焉,臉上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海棠者是城府深沉,聽見人家這么說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但是某種意義上高樓又是社會進化的一個標志。這個古老的國度就如一列火車,一旦啟動之后就滾滾向前,路上哪怕是有阻攔也擋不住它向前的輪子。
所以就算這個時候海棠去世了,改變不會停止,因為這是大勢所趨。
想到這里海棠確實有些愉悅,等到店東家和掌柜的離開之后,飯菜送了過來,海棠因此多吃了半碗飯,還吃了十幾個蝦,這讓扎拉豐阿很高興。
從這棟樓里出來扎拉豐阿還想帶著海棠到別處走一走,海棠則淡定地說:“回家吧,剛才我心口不舒服,叫太醫來咱們院子里一趟,看看要不要換藥方。”
扎拉豐阿立即緊張地陪著海棠回家,一群太醫從下午會診到了晚上,弘陽看他們凝重的表情就知道結果不太好,一下午心里面就如打鼓一般,整個人緊張極了。
最后一群太醫商量了一番,擬了一張藥方來見弘陽。
弘陽問:“怎么樣?難道沒有好轉是變得更壞了?”
為首的院判小聲說:“是臣等學藝不精。”
這話剛說出來,弘揚心里面咯噔一聲。然后心里面就想著,要不然從民間尋找大夫。
以前想著太醫院的這群人應該是全國最好的大夫,實際上這一群人確實醫術高超。然而在他們束手無策的時候,弘陽還幻想著天地之間有比他們更好的大夫在民間。
他心里想著在民間給額娘找好大夫,就問:“這一次如何?往日你們都是隔一天來請一回脈,按道理來說,有什么變化都在你們的掌握之中,怎么今天就突然加重了?”
這個問題真的回答不出來,這一群太醫面面相覷。
看他們這樣的反應,弘陽哪怕心里面焦躁也只能按下,平靜地問他們:“你們這次會診,結果如何?”
第828章 已看淡
結果如何?
結果自然不太好。
甚至說很不好。
這群太醫支支吾吾,極其委婉地說勇王很有可能突然去見先帝。
弘陽很憤怒:“你們不是說還有五到十年嗎?明明現在連五年都沒有到,怎么就突然……突然……”弘陽不敢把不吉利的詞兒說出來。
太醫們含糊地表示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讓弘陽更暴躁了。他也沒做出和太醫翻臉的事兒來,很生氣地把人趕走了。
太醫走之前把最新的藥方留下,他們還要去一趟行宮跟弘暉講一遍。
坐在行宮的擺渡車上,幾位太醫顯得心事重重,報喪鳥的差事不好辦。
到了煙雨樓,弘暉特意把其他事情推開,問了一下海棠的健康狀況,他比弘陽理智,沒有表現得憤怒失望,而是問:“前幾年不是還挺好的嗎?別說前幾年了,就是幾個月前,不,就是上個月,你們都沒人預警,怎么現在突然不行了。”
太醫院的蔣院判就解釋說:“那是因為心疾突然加重了。”
弘暉皺眉問:“突然加重總該有個原因吧,到底是什么原因?”
這群太醫們面面相覷,他們也不知道。人體十分精妙,別說他們,就是再過幾百年,也未必能把人體給研究透徹了。
一群太醫個個沉默不言,蔣院判只能請罪:“是臣等學藝不精。”
看著這群人請罪,弘暉也沒辦法,只能嘆口氣說:“起來吧,那么現在怎么辦?”
“臣等盡力,只是……”
“別說話吞吞吐吐的,你們要怎么做,姑媽要如何做?朕這些人又該怎么做?現在目的是保住性命,現在要聽你們的,你們說怎么辦吧。”
“臣等有個計劃,不敢說能行,只能勉力一試。”
這時候急匆匆趕來的瑩瑩也到了熱河,她是從山東坐車到京城,再轉車到熱河。誰知道剛下車得知額娘病重了,急切趕來,剛說兩句話,太醫院送來了一份計劃表,瑩瑩就接來讀。
瑩瑩一目十行地看完,就跟海棠說:“這是您一天要喝的藥,大概……”
海棠伸手:“拿來我瞧瞧。”
接過來一看,這上面從一睜眼開始,一直喝到晚上睡覺前,幾乎是隔一個時辰喝一次,甚至晚上睡著了也要在半夜叫醒喝一次。
海棠把這張紙遞給了扎拉豐阿:“我這下徹底成了藥罐子了。”
扎拉豐阿低頭看,旁邊弘陽說:“額娘,別的不說,只要能活命,不就是把藥當水喝嗎?您咬咬牙喝下去咱們還是團團圓圓一家人。”
扎拉豐阿也說:“是啊格格,這也是一個辦法啊。”
海棠沒說話。
扎拉豐阿看她似乎不樂意,就轉移海棠的注意力,問弘陽:“最近朝廷有什么大事兒沒有?”說來讓你額娘停聽聽解悶。
弘陽立即明白了,就說:“還真有,大哥打算重修《大清律》。”
瑩瑩皺眉:“又要大修?”
“是啊!這次不是小修小補,是全部重修,大哥的意思是說律問和附律太少,要修得更詳細更全面。”
瑩瑩心想著這大哥真是生命不息折騰不止。年初殺了一批人,因為倒賣糧食,下半年又要折騰律法,他是一刻都不愿意閑著啊!
她如果和張廷玉碰面了說起這件事,兩人肯定是心有同感。這陣子張廷玉的日子也不好過,并不是弘暉挑刺,而是鄂爾泰病重了,所有事壓在張廷玉一人身上,而且弘暉精力旺盛,那真是日理萬機,張廷玉年紀大又干了兩個人的活兒,明顯累得不輕。
弘陽看此時的海棠沒什么表示,接著說:“明史完稿了。”
扎拉豐阿立即捧場地說一句:“終于修完了,修了好多年呢。”
弘陽說:“是啊!歷經四朝呢。”這是從順治朝開始算。
海棠興趣缺缺,這部明史有很大的瑕疵,也就是這幾年的人不關注這個了,放在康熙朝,很多明朝的遺民不認這部明史。特別是修這部史書的時候,幾位總裁的經歷也是令人一言難盡,所以海棠聽完更無語了。
眼看著這個消息也不行,弘陽又說:“大哥下令禁止民間私自結社,凡是結社,要報告官府,否則一律取締。”
這個消息海棠感興趣:“哦,原因是什么?”
弘陽就說:“前些年民間結社,一般是幫派拜把子。現在結社,都是搶占生意,為了爭搶生意甚至私下里大打出手,也有夜里火并的,這里面爆發了幾起大案,甚至有兵丁官員牽扯其中。這些官吏也和商戶結社,官商勾結上下獲利,所以大哥要打擊官商和結社,只保留行會這一類的結社,其余一律取締。”
瑩瑩在一邊補充說:“這事兒有很多,人多了就是非多,比如在碼頭卸貨,光是卸貨的力工們都要劃分幾個地盤,找些領頭的,抱團爭奪生意。更別說其他的行當了,山東前些日子剛審理過一樁案子,就是賣墨的幾家店互相商戰,最后好幾個商號的東家斗得死了家人伙計,更有人吃了官司查封了家產。人在一處,免不了要斗。”
海棠嘆口氣,覺得這樣的人間也沒什么好留戀的。就躺得很安詳,把手放在小腹上,閉上眼睛就如死了一般。
旁邊坐著的扎拉豐阿趕緊站起來,把她的手扒拉開,說著:“格格,躺下要蓋肚子,要不然肚子疼。”拿著一個靠枕放在了海棠的肚子上。
海棠睜開眼看看他,覺得這人有毛病。扎拉豐阿對她笑了笑,反正他不能看到海棠雙手放在小腹上閉著眼一副安詳的模樣。
看著海棠沒把靠枕扔了,扎拉豐阿就跟兩個孩子說:“既然是太醫說了要喝藥,那就喝吧。瑩瑩一路辛苦,你先回去睡會兒,阿瑪陪著你額娘。弘陽也去忙吧,晚上早點回來,咱們一起吃飯。”
弘陽和瑩瑩站起來應了一聲,各自回去。
扎拉豐阿坐在床邊問海棠:“格格如今覺得怎么樣?”
海棠的手在心口摸了摸,就說:“哎呀,這會舒服多了。”她把靠枕放在一邊,坐起來說:“我舒服多了。”
扎拉豐阿很高興:“這就好,這就好啊!格格,要不咱們去園子里坐會兒?院子里涼快。”
海棠點點頭,下床穿鞋,和扎拉豐阿一起到了院子里。
熱河的園林更大,這里的院子更寬敞,這里還有葡萄架搭建的走廊,海棠和扎拉豐阿走在走廊上,兩人仰頭看著上面掛著的小葡萄串,想起這里還有個葡萄酒酒窖。
當初建造園子的時候這里移栽了很多葡萄,吃不完就全部用來釀酒了。從康熙五十年開始到現在藏了很多酒在地窖里。海棠說:“晚上讓他們開一壇,一起嘗嘗。”
扎拉豐阿點頭,跟身邊的太監們說:“讓地窖那邊送一壇陳釀上來,你們再找些好看的玻璃瓶子,分一些給幾位爺家里送一些。”
一個小太監問:“行宮那邊送嗎?”
海棠站在遠處都聽見了,說了句:“送。”自有人驗毒,不用擔心把貴人喝出事兒來。
這時候扎拉豐阿立即想起來十阿哥的孝期沒過,立即把太監們叫了回來,就說:“算了,先不開,敦匡親王去世不到一年,還是算了。”
海棠聽了沒出聲,算是默認了。
瑩瑩來行宮的時間很少,頭一次聽說有地窖。她出洋去過歐羅巴,知道那邊喜歡喝葡萄酒,聽說了之后就親自跑去酒窖里面。和歐洲用木桶裝酒不一樣,這里的窖藏方式就是傳統的陶土壇子存放。一排排的壇子立在地上,管事的舉著燭臺帶著瑩瑩看過去,跟她說:“咱們王府這酒窖分好幾層呢。每一層都不高,能放下壇子就行。只是這酒連年放,也沒搬出去過,地窖漸漸不夠用了。好在咱們這園子大,回頭再尋個合適的地方挖一處地窖。”
瑩瑩問:“你們嘗過嗎?”
“有大師父嘗過,說這味綿軟,不如白酒,別說白酒了,還不如黃酒呢!只能招待女主子和小主子們。后來又說這酒有后勁,還是不能給小主子們喝,但是幾位大師父還是喝不慣。”
瑩瑩喜歡葡萄酒,就說:“最早的在哪兒放著?”
管事的指了指上面:“剛下來的時候看到的那一排,那是最早的酒,康熙五十年地窖建成的時候放進去的,那一批酒還有一些是康熙四十八年和四十九年的酒。算起來二十多年了,可以喝了。”
瑩瑩就說:“既然沒人喝,就全部送山東去,我喝。”
管事心想這位公主怎么就是個酒鬼,那么多呢,你一個人喝得下?也不敢說話,出來后找到了扎拉豐阿,詢問要不要全部送去,這管事夸張地說:“要是真送去好大一船呢。”
扎拉豐阿就說:“都送去吧,那邊洋人多,這酒咱們不喝,洋人愛喝,回頭公主自己喝了或者是送人了都方便。”
管事立即點頭,讓人從酒窖里把酒壇子檢查一遍。
酒窖的建造要求很高,最主要的是保持通風,最好是恒溫恒濕。每日里有人檢查封口的黃泥,時不時要給黃泥灑一點水,保持濕度。所以要送酒就要先讓那邊有酒窖接受儲藏,而且送酒的過程要萬分小心,避免磕碰是最基礎的,甚至要避免震動。
為了葡萄酒,瑩瑩決定回去修酒窖!
海棠就覺得這酒不一定好喝,葡萄的品種不是很優秀,這酒就必然受到影響,但是瑩瑩不管,這是自家的酒,就是酸的她也能說這是好醋!
瑩瑩在的一個月,海棠每日從睜眼到半夢半醒之間都在喝藥,也不知道這是心情好還是藥效好,總之她這個月比較舒服,心口疼痛的次數減少,吃得好,睡得好。
說到睡得好,她還是比較嗜睡,真的坐下后只要沒人和她說話,她就自然而然地睡了。
海棠對這種狀態很滿意。
但是她在朝廷里面漸漸開始隱身,很多事情不聞不問,已經開始收縮自己的影響力了。
這狀態是很多人樂意看到的,最起碼老六阿哥和十一十四他們都覺得這樣做挺好的。
權力雖好,但是命更重要啊!
因此瑩瑩走了之后很快就到了中秋節,今年弘暉和去年一樣在行宮擺下夜宴,宗親和大臣們都能參加。
海棠也被邀請去了。
海棠在席間不停地打哈欠,每次都用手帕和袖子遮住臉。她有一種想睡又睡不著的疲勞感。
偏偏她的位置就在弘暉身邊,不少大臣和宗親來敬酒,連帶也和她說幾句,讓她一晚上都沒坐著睡著。
弘暉還時不時地關注著姑媽,等她閉眼睛想睡覺的時候,弘暉就找海棠說話。
弘暉就展望了一下孫子的出生,百歲的媳婦西林覺羅氏如今有七個月的身孕了,再有兩個多月就要生產,這時候胎兒的性別能確定了,太醫們說這是個男孩。
海棠聽了沒什么反應。
弘暉發現她不為找個消息高興,就立即說起別的:“說起西林覺羅氏,就不得不說鄂爾泰,他不太好,只怕是支撐不了幾年了。”甚至今年都熬不過去,這話不能說,弘暉怕海棠聯想到自己身上。
海棠對此反應也是淡淡的。
她不僅是看淡了生死,連別的事情也一并看淡了。
弘暉就對鄂爾泰將要去世很痛心,雍正的幾位大臣,田文鏡因為年紀大早就去世了,鄂爾泰身體也快不行了,李衛倒是活蹦亂跳,只是年紀大了,這幾年在外地治理地方,常常在信里說他老了,很多事情開始力不從心。
弘暉是個很懷舊的人,他想起老臣,再看看一輩子鞠躬盡瘁的姑媽,在一輪明月下生出無限愁緒。
他跟海棠說:“姑媽,您一定要長命百歲啊!”
海棠微笑著說:“這種事兒我也不當家啊!”
弘暉心里更發愁了。
海棠想勸他,但是想到很多人都懂道理,然而每個人執行的時候就會千差萬別,于是就沒再多說。
她端著杯子里的白開水跟弘暉說:“珍惜當下吧。”
弘暉帶頭,舉著杯子低于她的杯口和她碰了一下。
海棠把水喝了,就問:“你是不是有事兒瞞著我?”
弘暉背后瞬間汗毛立了起來,整個人都緊繃著,笑著說:“怎么可能?我才沒有瞞著您的事兒呢。”
緊張得忘記用“朕”這個自稱了。
海棠篤定,這是有事兒瞞著自己。
弘暉掩飾性地喝了一口水,把水杯放下的時候整個人已經調整好了。笑著說:“您怎么這么問?是不是有誰在您跟前說朕的不是了?”
海棠微微一笑:“沒有,我就是剛才詐您呢。”
“姑媽,您這讓朕哭笑不得了。詐的結果如何?”
海棠說:“你背著我……這話說得不對,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想做什么都行。皇上如今已經是奔五的人了,二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您過了不惑之年,想做什么自然知道后果,所以也沒必要瞞著臣下。”
這是個成熟的人了,他早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了。所以他就是這會立馬變成一個無道昏君海棠也不能說什么,因為他不是一個孩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盡管海棠不知道他瞞著自己做了什么,海棠也沒精力去管了,她或者都快用盡全力,僅有的精力也分給了幾件大事,沒精力管那些背著自己干的事情了。
海棠問:“皇上到底做什么了?”
弘暉堅定地回答:“姑媽,沒有的事兒,如今朝廷里的事情,您只要查都能查出來,朕對您向來是坦坦蕩蕩,從沒有隱瞞。”
這話說完,他覺得自己的臉皮更厚了,良心更疼了。然而弘暉還是微笑著說的,說的時候信誓旦旦,說得他自己都快信了。
玩弄政治的人心都難以捉摸。
海棠對他報以微笑。
兩人隨后對著哈哈笑起來,看上去氣氛很好。
等宴席散了之后,弘暉獨自坐到月亮落到西方消失不見,這時候已經是黎明了,可是周遭一片黑暗。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回了寢宮,衣服鞋子都沒脫,直接躺下睡著了。
海棠好奇歸好奇,她不會去查的,因為她的精力真的有限。
過了八月就是九月,九月二十二是她生日。
扎拉豐阿盼著她“壽比南山不老松”,然而海棠知道這是癡心妄想。她模模糊糊地覺得,能撐到今年過年都是自己的身體給力。因為她感覺到靈魂和身體已經產生了排斥,她的肢體漸漸僵硬,動作越來越不靈敏,前幾個月還能自如地散步快走,這幾個月她就步履艱難。
海棠跟弘陽說:“我有個生日愿望,希望今年安康回來過年。”
弘陽立即說:“她必然會回來過年的。”就是綁也要把那丫頭綁回來。
海棠微笑著點點頭。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越是這個時候,越是明白這個朝廷離開了她也是能運轉的。
海棠跟自己說自己盡力了,無怨無悔。舊秩序必然崩塌,新秩序必然確立。大勢就是如此,這才是真正的違逆不得。
然后在全家的注視下高高興興地吃了一碗長壽面。還跟扎拉豐阿夸廚房的師傅好手藝。一碗面條是長長的一根,但是只有一口大小,吸進嘴里不用嚼,一口咽下,寓意好且方便。
看著海棠高高興興,扎拉豐阿覺得她一口吃了長壽面是個好兆頭,也很高興,全家都很高興,屋子里充滿了歡聲笑語。雖然瑩瑩和安康不在,略有遺憾,但是人生本就不圓滿。
足夠了,這場生日宴會帶來的快樂對于海棠而言,足夠了!
第829章 風雪夜
今年的秋圍海棠沒參加,和大隊家眷們一起回去。海棠和西林覺羅氏是整個隊伍里重點關注的兩個人,前者如夕陽墜地,后者如旭日東升,押隊的宗室王怕海棠死在半路,又怕西林覺羅氏生在半路了。
好在平平安安地回到了京城。弘暉在物質上絕對沒虧待海棠,各種好東西派人流水一樣送來,只盼著海棠吃一口。
回去后秋高氣爽金桂飄香,扎拉豐阿陪著海棠幾株桂花樹下坐著,拿著小刀給海棠削蘋果。
海棠看著桂花樹,忍不住說:“都說桂花香,我聞著沒味啊!”
扎拉豐阿聞著是香的,抬頭看看一簇簇小小的花朵,就說:“八成是春天的時候他們追肥追多了,沒味道了。往年是有味道的,明年讓他們別侍弄這幾棵樹,明年秋天您再聞,肯定是老遠都聞到了。”
海棠伸手接了一塊蘋果,一邊吃一邊說:“我前幾天做夢了,夢到京城和熱河這條路上難走,我病死在這條路上了。”
扎拉豐阿立即呸了幾句:“格格,好端端地說這個干嘛?別說,說了不吉利!您總是這樣,冷不丁地說一句,奴才心里半天都平復不了。”
海棠笑著把蘋果吃了。
這時一個總管太監過來,小聲跟海棠說:“主子,皇上派人送來了些吃的,都是用蠟封著的,今晚上吃了吧。”
海棠無可無不可,扎拉豐阿說:“明天吃,今晚上做得清淡些。”
太監應了一聲退下了。
海棠吃得清淡,她對吃的也沒什么稀罕的,在躺椅上跟扎拉豐阿說:“美味驚唇舌,可惜,我現在吃不下去了。”
這時候一朵小小的桂花從樹上飄下來,慢悠悠地在海棠的注視下落到了海棠的懷里。海棠從衣服上拈起這朵小桂花放在眼前看了看,吹了一口氣,桂花飄起來飛向樹根。
海棠就說:“不只是落葉歸根,連落花也是歸根的。”
扎拉豐阿總覺得海棠最近這樣的不詳言語太多。他心里猜度了一會,就說:“如今秋高氣爽,不如咱們出去看看秋景。”
海棠轉頭看著他:“這園子里沒有秋景嗎?”
扎拉豐阿笑起來:“奴才是知道格格的,您愛的廣袤天地里的秋景,是秋風吹野草,不是這人造景致里的秋景。咱們也不走遠,就去西郊看看如何?也不找什么好地方,哪怕是在路上走走,看看收完莊稼的田地也行啊!”
海棠笑起來:“還是卿懂我。”
扎拉豐阿把小刀放到小幾上:“奴次這就安排人準備車,咱們出去轉一圈,晚上回來吃晚飯。”
海棠笑著點頭。
就這樣每天車子出門轉半天,有的時候去西郊,有的時候去北方,等到秋風呼嘯把大樹吹得東倒西歪的時候冬天來了。
北風比秋風更暴躁,天氣更冷,風吹在臉上跟刀子割臉一樣,海棠也沒法出門了。
扎拉豐阿又想了別的辦法,他找了西北的各民族來家里唱歌跳舞,雖然有十阿哥的喪事,這樣做很不講究,但是沒人敢參海棠一本。
西北的民歌和歌舞輪番上演,一天一場,樂聲歡快舞者輕盈,海棠在這種日日笙歌里面等來了大雪紛飛。然而海棠的變化也是一天一個樣子,她更瘦了,已經瘦脫相了,伸出手去,手上青筋十分明顯。侄兒們來請安的時候一次比一次吃驚。出了門都暗地里搖頭,連太醫都說怕是難熬過今年的冬天了。
弘暉在各種消息下居然排斥來見海棠,他覺得不去看姑媽,姑媽還是以前的姑媽,沒有病重,沒有瘦弱到掛不住衣服。
弘陽已經把大部分差事推了,飛書讓瑩瑩和安康立即回來。
瑩瑩離得近,但是安康收到信再回來一般要兩個月,最快也是一個半月。
把西北的歌舞看完之后,海棠拒絕了扎拉豐阿安排的西南歌舞,也不想看最近聲名鵲起的京戲,跟弘陽說:“我沒記錯,今天初八,你汗瑪法駕崩在十一月十三,該祭祀了吧。”
弘陽立即說:“是,今年是十六舅舅去。”他很怕海棠說他去,除了怕海棠發現施工現場外就是因為海棠如今的身體沒法長途奔波了。沒錯,從西郊到遵化,對于海棠來說就是長途奔波。甚至現在出一趟郎惠園都是一場跋涉,海棠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了。
海棠點頭,并沒有說什么。
過了一會她說:“請你幾個舅舅和姨媽來一趟吧,我想和他們說說話。”
扎拉豐阿和弘陽對視一眼,弘陽說:“是,兒子這就出去請,只是不巧十七舅舅前幾天出差了,大哥讓他巡查津門港口隨便在回程的時候查一下那邊的國庫。”
海棠看著弘陽。
弘陽被看得毛毛的,笑著問:“你還有什么吩咐嗎?”
海棠嘆口氣,閉上眼說:“去吧。”
弘陽答應了一聲,出門后海棠睜開眼,抬袖子擦了擦眼睛。
扎拉豐阿問:“格格?”
海棠說:“十七弟什么時候沒的?”
“格格怎么這么問?十七爺好好的。”
“他那身子骨,能大冬天出差嗎?這差事也不是非他不可。你們還騙我到什么時候?”
扎拉豐阿嘆口氣:“十七爺都葬了十多天了。”
海棠聽了立即大哭起來,她和十七的感情也不是特別好,但是這會聽到這個消息就是很悲傷,感覺自己被裝進棺槨里,然后整個人陷入黑暗,又悶又黑又冷,沉寂千年萬年。
扎拉豐阿七手八腳地給她擦眼淚,海棠哭完情緒穩定了。
她跟扎拉豐阿說:“我要是沒了,你跟著瑩瑩去山東吧。”免得生活在這里盡是悲傷。
“格格別說這話。”扎拉豐阿用力地說:“格格必然會長命百歲的。”
海棠點頭,微笑了起來:“你讓人把筆墨紙硯端來,我給皇上留下些字句,順便把夏天時候寫完的那本書再修改一下。”
扎拉豐阿心里咯噔一下,他第一反應是海棠要寫遺折,坐著沒動。海棠看他沒動,就對身邊的太監說:“去,端些紙筆來。”
太監躬身出去了。
海棠說:“你就愛多想,我不過是想修改一下自己的大作。”說到“大作”,她自己都撐不住笑了。笑完跟扎拉豐阿說:“可惜,曹雪芹沒把小說寫完。”
扎拉豐阿立即眉目一凜:“格格,他年前必能寫完。”寫不完也要摁著他寫完!
海棠笑著拉他的手:“寫不完就寫不完吧,我也不是特別想看。你們也別難為他,更不能因為我去打壓他,回頭你們寬容一些,讓他寫,我相信這一本必然是一本好書,等回頭這本書傳之后世,人家說起來的時候順帶提一嘴我,我也算是活著了。畢竟死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沒人再念起這個名字了。你懂嗎?”
“格格就是心善,擔心奴才找他麻煩才這么說的,格格的大名必然會出現在史書上。”他算什么東西,必然是有人提起格格才會提起他和他的書!
盡管扎拉豐阿心里不滿,還是聽海棠的不去找曹雪芹的麻煩。
海棠微笑起來。
等下午兄弟姐妹們都來了,海棠突然后悔請他們來了,因為老九阿哥已經不良于行,他腳上的皮膚大半都潰爛了,整個人的腳都是腫的,鞋子都比普通人的鞋子寬了很多,他是被幾個人抬著進了屋子。
海棠看到他們不知道說些什么,大家就坐著說話,說兒孫,說今年的收成,說族里誰誰誰家的小道消息。還說起了百歲和西林覺羅的兒子,這孩子生下來剛半個月,海棠還沒見過呢。說了這么多,大家都沒主動說起十七阿哥,海棠也沒問,就裝不知道。
等晚上大家吃了一頓清淡的晚飯紛紛散了。
大家走的時候都是欲言又止,老九阿哥被抬出去的時候還不斷回頭看海棠,十一阿哥走的時候很瀟灑,回家后在家里坐到了半夜。
最后走的是老六阿哥、桂枝、十四阿哥。
大家又坐著說了一會話,直到海棠困得睜不開眼了他們才走。
等人走了,海棠反而睡不著了。她以為大家有很多話說,可是真的見面了發現壓根說不出話。
她忍不住唉聲嘆氣。
第二日天空開始陰沉沉的。
但是海棠的精神很不錯,和扎拉豐阿在園子里走了走,兩人有說有笑,一整天都很開心,還多吃了半碗飯。
十一日這天,海棠歪在炕上給永琦講當年康熙駕崩前的事兒。這時候瑩瑩回來了,瑩瑩穿著一襲黑狐裘,進門后被熱氣熏得一激靈。忍不住說:“好暖和!外面太冷了,聽說這幾天都是陰天,剛才云彩都壓到頭上了,往后幾日必然要下大雪。”
說完的時候把裘脫了遞給侍女,來到海棠跟前跪在腳踏上說:“額娘,給您請安,您最近可好?”
海棠也不問她在這算賬的關鍵時刻回來干嗎,就伸手拉她的手:“這爪子真涼,可要注意保暖,別年輕的時候不在乎,到你老了就知道難受了。”讓人給瑩瑩送手爐進來。
瑩瑩笑著坐在了炕上:“不過是這一路上遇到了寒氣,往日都沒受過凍。”
外面送了茶進來,瑩瑩喝了一口,整個人覺得舒服極了。
海棠倚靠在炕桌上看著女兒,突然說:“喝水不管用,不如泡泡熱水。”
瑩瑩點頭:“說起來您怎么不去湯山行宮?哪里住著也舒服。”
永琦插話:“皇上說讓祖母去,可是祖母說那里太潮了,她不愛去,就沒去。”
海棠就說:“走吧閨女,咱們泡個熱水澡吧。”
“啊?我不冷。”
“我想泡澡了,一起去吧。”
“那行,我侍奉額娘。”
海棠跟永琦說:“你去跟你老子說,就說今兒讓廚房安排一下,請皇上來吃飯。”永琦應了一聲,下炕穿鞋跑出去了。
海棠花了一下午洗頭洗澡,把頭發擦得半干了才出來。這時候弘暉已經來了,正和扎拉豐阿弘陽父子說話。
瑩瑩扶著海棠進來,他們都站起來。弘暉立即上來扶著海棠,海棠笑著問:“皇上剛說什么呢?”
弘暉笑著說:“說下面這些小子們的事兒呢,明年選秀,百壽年紀正好,該給他選個賢妻。”
海棠笑著坐下說:“咱們這些人家,凡是進門的都是賢妻。”
“姑媽喜歡誰家的女孩?”
海棠搖頭:“百壽覺得合適才行,又不是我和他們過日子。今兒是請皇上來吃飯的,”海棠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就說:“早點吃了皇上早點移駕,只怕遲了外面要下雪了。”
弘暉笑著應了,仔細看海棠,覺得和以往一樣沒太大的區別,心里松口氣。
等弘暉走了海棠就去睡下了,睡前她還和扎拉豐阿說:“也不知道安康這會走到哪兒了?北方冷,今晚要下大雪,只盼著這孩子別凍著了”。
扎拉豐阿說:“她也是大人了,冷了知道穿衣服的,您就別操心了。”
因為她晚上還要喝一次藥,扎拉豐阿就睡得不太安穩,想著半夜要叫醒海棠喝藥。半夢半醒之間忽然察覺到旁邊有動靜,他立即睜開眼,看到海棠夢里伸出手在旁邊亂抓,扎拉豐阿立即伸手握著她的手問:“格格,怎么了?您說話啊。”
他握著海棠的手后,海棠整個人松弛下來,安靜了下來。
扎拉豐阿問:“格格,剛才哪里不舒服?”
海棠沒一點反應。
外面值夜的侍女們舉著燭臺進來,因為沒叫她們,她們都站在門口沒往里面來。
扎拉豐阿發現太安靜了,他沒聽到海棠的呼吸聲。他整個人如墜冰窖,手有千鈞重,抖抖索索往海棠鼻子邊放。
門口的侍女們聽到扎拉豐阿一聲凄厲的叫聲:“格格!”
這群侍女們趕緊對視一眼,分出兩個趕緊出門。這里的房間都是套間,屋子里暖和,她們一邊披上披風一邊打開門。這時候大風卷著大雪呼一聲刮著進了房間,窗戶門框被吹的晃動亂響,侍女們被吹的倒退幾步,然后一起頂著風出去。
整個府邸動了起來,駐扎在這里的太醫被叫醒,瑩瑩住得近也迅速來了,沒一會在西邊的弘陽夫妻也來了。
沒一會大門外的侍衛騎上馬頂著風雪往圓明園去。
一路上他舉著令牌越過重重關卡來到圓明園大門前:“急報,和碩勇憲親王薨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