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鐘后,三郎在將軍府邸和德川茂茂大眼瞪小眼。
在戰國時代時,三郎這么一拍腦門就要出發還好歹有家臣會阻攔、有馬匹干糧之類的需要準備。如今換了個時代,次郎和太郎進可當護衛退可當代步工具,還不會說話連規勸這一步都省了,三郎的行動力也就跟著翻倍提升。
多虧德川茂茂的濾鏡一如既往,看到三郎出現的第一反應不是叫護衛而是驚喜萬分地主動送上坐墊與點心。
他難得健談地對三郎道:“……上次您暗示了我被關押的人不對后,我就去調查了。雖然過程說不上輕松,但是多少也有了能做到一些事的實感。實在是非常感謝您,不然我大概就會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接到他們的死訊了吧!
三郎茫然道:“……我有暗示嗎?算了,今天來找你是有其他事情!
德川茂茂正襟危坐道:“請說,信長公!”
三郎不客氣道:“總之先把這里的人都叫過來吧!”
將軍當即起身,肅然道:“請交給我吧!”
這兩個人一個指使得理直氣壯,一個完成得兢兢業業。三郎在房間里吹風,將軍在外面頂著太陽翻入職名單;三郎在房間里吃點心,將軍在外面按照名字挨個數數;三郎在房間里打哈欠,將軍在外面兜來轉去大有要挨個找上門通知的架勢……
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將軍做事該死的認真、濾鏡該死的厚;還是該說三郎是真的不會為難自己,完全沒有客氣可言。
多虧將軍自己雖然認真到有些死板的地步,但畢竟不是真的腦子不轉彎的笨蛋,而且那些小姓、侍從、侍女不管內心對將軍是如何看待,至少明面上都不敢輕待。沒等將軍找上幾個人,他們就已經主動自覺地分散開相互通知,不多時,將軍空蕩蕭條的院子就擠滿了人,連從障子門上透入的光線都似乎因此不再幽暗朦朧。
德川茂茂認認真真地再點了一遍人數,才重新踏入和室內。
他很自然地落座在三郎對面的位置,而不是拘泥于比三郎更高的座位。在看清三郎手上拿著的東西后,他長久維持著的面無表情也有了些許波動。相比前兩次看到三郎就心慌意亂、活脫脫一個追星成功現場的表現,他雖然還是將手擦了又擦、衣服整了又整,但也能更加輕松地開口了:“……這個時候就能感覺到,您確實是來自過去的人。這是澄夜給您的喇叭嗎?您會使用嗎?”
“喔,那個女孩子的名字嗎?她和你好像也有點像誒。”剛剛還將擴音喇叭擺弄來擺弄去、幾乎全部摸了一遍的三郎道,“喇叭我還是會的,只是好久沒用了——”
他按下喇叭的開關,在喇叭筒上拍了拍,里面立刻傳出被放大的沉悶響聲。在德川茂茂自覺介紹“是的澄夜是我的妹妹”的背景音里,穿越到這個時代的男人突然長長地“嗯——”了一聲,破天荒地突兀說起了其他話題:“我也不需要作為織田信長爭奪天下了。你叫我三郎試試?”
德川茂茂依言道:“三郎先生?”
“感覺不一樣誒。”三郎道,“以前只有小光會叫我三郎。”
他伸手比了比和德川茂茂之間的距離。兩個人隔著差不多一臂的距離,是非常適合面對面交談、不會彼此冒犯但又不至于顯得生疏的間隔。
在距離這個時代數百年前,也曾有人和他這樣平等的對坐著,在軍議之外的場合對他敘述起許多雜事。這種記憶分明并不久遠,但在偶爾觸及和回憶起來時卻有一種莫名的曠遠感。
就像是一起出發,等他突然回頭時才發現,對方已經不知何時就不見蹤影。
“在這里叫我三郎的人變多了,結果我反而變得聽人叫‘信長’更習慣一點。”
三郎沒繼續這個話題,只是隨意地補充道:“三郎、信長,隨你怎么稱呼?傊冗@樣——”
但在旁觀的德川茂茂的感知中,這種隨意的口吻仿佛帶著一種旁觀者般的、與世間格格不入的疏冷。
他聽見自己年少時就懷有崇拜之心的人道:“首先就是!喂!聽得到嗎!”
經喇叭一放大,三郎本就中氣十足的聲音恍如聲波攻擊。德川茂茂還沒想明白三郎到底是想到了什么才會有這種表示,整個人就因為處在了最近的位置,毫無防備地直面了一波音浪,耳朵嗡嗡作響地開始原地呆滯。
三郎試驗發現了喇叭確實好用,也就提著喇叭直接跨出了障子門,對著院子里密密麻麻的人群道:“嗯,喂喂,雖然你們不一定見過我,不過這個時候就不自我介紹了。”
“除了將軍的政敵以外,應該還有別人的……叫什么來著……天什么眾!你們的人也在這里吧!”
在院里的人,沒聽懂的人覺得沒頭沒尾一臉迷茫,聽得懂的人差點腳底一滑當場摔倒。
——雖然天導眾的人確實在這里……但是你到底知不知道情況啊!!幕府背后是天人組織控制這個姑且還是秘密喔!沒挑到明面上的!將軍本人都不一定和天導眾直接打過交道!
然而像三郎這種幾天之內就能知道天導眾的名字甚至還傳過話的人,根本是按下了快進鍵就沒停下來過。只能說萬幸的是三郎沒把天導眾的名字記住,也就在那些被莫名其妙召集在這里的侍衛小姓們看來更像是將軍縱容下的胡言亂語。
三郎本人也沒有從記憶中深挖天導眾名字的想法,徑直說了下去:“總之,被說中了就加快進程太小孩子氣了。這樣吧,麻煩幫我轉告一下——”
他不期然與坐在遠處圍墻上的少女對上了視線。
少女剪著非常整齊的妹妹頭,歪帶著天冠*,膚色也是毫無血色的瓷白。她的相貌是毫無疑義的漂亮,但在那清純美麗的臉孔中,又微妙地摻雜了一點不屬于外貌年齡應有的嫵媚。這種嫵媚不像是女性自然而然散發的風情,而是更加神秘和具有誘惑力的、從不屬于人類的部分透出來的危險。
有長相更加非人的付喪神陪在身邊的三郎完全不帶怕的,敷衍地揮了兩下手就自顧自地繼續道:“既然這么迫切想要推行回收法令的話,那我也來幫忙吧。不過在牢里的那幾個人要交給我來用。反正都這么著急了,給我用也沒關系吧?”
“雖然你們之前也派了人來,但是感覺上不太合得來。所以還是麻煩你們帶話了!就是這樣!散會!”
明明是被將軍叫來但始終沒看到將軍出面的這群人,從頭到尾都保持著鴉雀無聲。一大部分是真的滿頭問號,只是平白無故傻吹了冷風;剩余部分則暗暗記在心里,在三郎就差把天導眾指名道姓說出來的時候就提高了警惕,自然不可能將這些話簡單忽略過去。因此這次三郎的單方面傳話,只能用四個字生動形象地進行描述——“懂得都懂”。
等三郎再看過去的時候,那個猶如日式人偶般精致中又有些許妖異的少女已經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只是歪了歪頭,三郎(48歲)很干脆地就把這個少女拋到了腦后,也不管那些侍從小姓有沒有繼續散開,大步踏回來就將喇叭往將軍手里一塞。德川茂茂還有點兩眼放空——一開始是被噪音刺激的,之后就是被三郎完全不帶猶豫的話震驚到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將軍本想握住三郎的手,奈何后者動作太快,只能改為小心翼翼地握住喇叭,問道:“天導眾已經找上您了嗎?是因為我嗎?”
三郎恍然大悟:“啊,最開始忘了問了!不過也沒什么差別……我也在準備找他們。如果是因為你來的,那幫了大忙喔!”
“……不,多謝您的寬慰!钡麓瘮[了擺手,神情在透過和紙光線中仍是端肅的,只眉眼間流露出些許無奈來,“不過,我也想請教您。按照信長公你之前說的,愿意幫忙促進新舊幣更替的話,您難道也覺得這樣一比一的兌換是合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