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會這么覺得?”三郎莫名其妙道。
德川茂茂頓時就有些放松了:“那果然您也覺得這不合理,不過如果要推行的話……”
“不是啊。”三郎困惑道,“發布這種政令只有需不需要,去想比例多少還有是否合理沒有必要吧?”
三郎說這句話的口吻還是淡淡的,但他的話語卻無可避免地在德川茂茂的心中攪起風浪,讓這個年輕的、遲遲未能掌權的將軍露出了又像是恍然大悟、又像是難以接受的表情。
——而這也是三郎干脆拒絕桂小太郎的原因。
正是因為這個國家如此搖搖欲墜,攘夷組織才會一直具有生命力,就算真選組、見回組、天人都有更加強勁的武器,他們也無法將攘夷組織完全根除。因為攘夷志士本身就代表著普羅大眾最基本的、想要從不斷墜落的現狀中掙扎出來的渴求。是因為幕府一直在施與傷害,才會有攘夷志士的回擊。
……那若是幕府與攘夷志士之間真的矛盾無可調和的話,為什么會有銀時、西鄉這種原·攘夷志士選擇脫離隊伍,放棄攘夷的理想呢?
盡管德川茂茂一直沒有掌握實權,只是天人束縛下的傀儡。但是,一國的征夷大將軍都能在這件事里優先共情那些真正受到損傷的普通人,為什么這個國家仍然會給人如此無望的感覺?
三郎在德川茂茂的視線中滿不在乎地順口道:“我之前也因為軍費不夠向堺市要錢來著。會這么做當然就是因為需要這么做才行啊。”
如果是為了殺雞取卵,那么天導眾深入這個國家內政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了,早就有機會可以做這種事。回收黃金的過程里會有貪腐、會有暴利、會有流血事件……可是追根溯源,幕府會提出新舊小判兌換的政令,仍然不是突發奇想,而是已經到了必須去做這種事的地步。
讓一個國家機器動起來是有前提的。
民眾受苦是事實,而幕府會回收黃金,原本也是因為經濟能力已經在不斷下降。最根本的力量一是暴力,二是經濟。幕府以天人、以熱武器裝備好了暴力,然后再以搜羅黃金的方式來維|穩經濟。
不是什么見錢眼開。也不是什么為了天人。
一切的根源反而是幕府本身的孱弱。是上有天人桎梏、下有攘夷志士鼓動起內亂,層層削弱后,幕府必須將一切力量都搜羅在手,才能繼續維持住統治。不然黃金落到攘夷志士手中會被攘夷志士用來購買武器縮短武力差距和收攏民心,落到天人手里會讓整個江戶發行的紙幣都失去購買力。這是天導眾出于某些原因的首肯,也是幕府的自保手段。民眾的需求確實不在他們的考慮中,因為他們是統治者,民眾是被統治者,如果他們連自己的地位都穩固不住,怎么可能去顧及其余人的需求!
這才是桂這一類的攘夷志士與幕府對立的真相。
國之將亂。
德川茂茂雖然是傀儡,但也是有認真接受過教育的。在被他人把持權柄的那段太長的空窗期內,他也想過要如何改變這個國家。如果攘夷志士如星火般源源不絕地出現,那就干脆去了解攘夷志士本身——但是他以為的治本,實際上也可能只是治標而已。
如果手上拿的不是喇叭,德川茂茂恐怕已經要當場為三郎打call了——不愧是織田信長!看問題的方向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樣!
于是德川茂茂繼續問下去:“那么您會突然把所有人叫過來,也是因為里面有天導眾的探子,想要盡快把銀時他們解救出來吧。我的手令遲遲沒能下發,結果救人的效率也沒有比您快。”
三郎道:“不是這個原因。怎么說呢,我遇到那個什么藤原(藤崎)的就覺得很奇怪……果然是這個吧!”
他猛地一敲手心:“說起銀時和抓那個西鄉的時候都很準確!”
“這個有哪里不對嗎?”
“啊?”三郎反問道,“你要把你不認識的人抓起來的時候,還會特地注意名字嗎?反正我不會喔。”
桂小太郎畢竟活動在攘夷組織中,對于“大人物”的認識尚有些偏差。但三郎不一樣,在戰國時代他以“織田信長”之名幾乎奪得了整個天下,連當時在位的正親町天皇的皇子誠仁親王都為他表演過蹴鞠——針對他的、被他針對的人都如此眾多,而他能記住的名字也只寥寥幾個罷了。
他,或是天導眾,都是真正的上位者。
銀時三人和西鄉放在歌舞伎町還夠看,但是放在天導眾的眼里也只是一粒微塵。他們是生是死根本不是天導眾會注意的事情,至多會下達的命令也只是——我需要達成什么樣的目標,阻攔的人格殺勿論/隨意處置一類的話。
而見回組的抓人實在是目標太過準確。
德川茂茂也是從小身居高位,在這方面一點就透。只是他的信息和桂的信息不能互通,兩個人的立場也不盡相同,因此才都忽視了還有這一個細節在——如果說銀時和西鄉的被捕一半是出于情勢所趨,那另一半就毫無疑問是有人在作為推手、刻意要將一切攪得更亂更瘋。
三郎還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碟子里僅剩的點心:“所以我不想去找那個藤原(藤崎),但是把銀時他們就放在牢里也感覺怪怪的,就干脆從你這邊找了。你這里肯定有天導眾的人,讓他們傳話也一樣吧。”
德川茂茂肅然道:“是的。多虧您反應機敏。我雖然幫不上太多忙,但如果您需要去獄里提人,而我能為您提供幫助,請盡管對我說。”
三郎立刻應承下來:“好,那現在就走吧!”
……等等帶上將軍的行動力也這么快的嗎?!
德川茂茂對三郎的行動力還有點接受不良,看著小姓阻攔無果后慌慌張張地去叫護衛。但是他也不得不說,在作為將軍的生涯中,他的每一步都是受限的,出行需要護衛、住宿需要規格,反而是理論上身為百年之前的人的三郎要比他更加融入這個社會。
——這樣隨心所欲、肆無忌憚的人,若是易地而處,想必也不會像幕府一樣對天人處處妥協吧?
德川家的人似乎天生就帶有善于隱忍的因子。因此自德川家康開始,便對在那個時代也顯得特立獨行的織田信長尤為向往。這種欽羨伴著織田信長流傳下來的事跡,隨著時間代代相傳。這也是為什么德川家會將織田家的后裔立為藩主,為什么德川茂茂會從一開始就對三郎如此在意。
德川茂茂緊跟著三郎的腳步,在大門打開的瞬間,忍不住道:“……要是沒有本能寺之變,取得天下,替代足利幕府的,就是織田信長了吧。”
三郎:“……?”
三郎:“你作為將軍對我說這個不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