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宣帝一壁說著,一壁擺手讓姜曦起身,姜曦緩緩站直了身子,笑瞇瞇的看著宣帝:
“圣上坐擁天下,富有四海,怎么還惦記著妾這一星半點的謝禮。”
姜曦的站姿與宮妃的站姿略有不同,宮妃們主謙卑和順,平日與宣帝說話也是要欠身耷肩的,但姜曦卻不,她雖不似男子的筆直剛正,但卻如池中清荷,亭亭凈植,美的正氣。
宣帝從初見時就發(fā)現了不一樣,這會兒看著,更是喜歡,姜曦一無所覺,只徐步走了過去:
“況且,圣上今日是來召妾同進晚膳的,圣上總不好讓妾餓著肚子獻禮吧。”
“瞧瞧這張嘴,真真是讓人又愛又恨!也罷,先傳膳便是!”
宣帝握住姜曦的手,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到紅酸枝盤龍大膳桌前坐下。
宣帝繼位后并不主張鋪張奢靡,是以晚膳只擺了三張膳桌,需由嘗膳太監(jiān)嘗過后才能進上。
姜曦還從未見過如此場面,一時呼吸都不由得輕了幾分,宣帝見狀,反而捏著姜曦的手,笑著問:
“卿卿可還記得朕今日所問?不知卿卿可想好如何回答朕了嗎?”
宣帝如是說著,可那含著笑意的目光卻帶著幾分審視,玥美人是合他的心意,可是人如何能畫出自己從未見過之物?
更不必說,用繡技將其濃縮與方寸之地,卻不失起氣韻,乃是難上加難!
姜曦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宣帝:
“圣上是說,松蘭相映的那朵幽蘭嗎?”
宣帝沒有說話,只是捏了姜曦的手沒有停,姜曦垂眸看著宣帝略有粗糲的手指,輕輕道:
“圣上登至凌絕之巔,只看過那么寥寥幾次的幽蘭獨放,但妾卻不是。”
“愿聞其詳。”
宣帝看著姜曦,沒有錯過她面上的那絲回憶,姜曦像是想起什么美好的事兒一樣,唇角浮起一絲淺笑:
“不知圣上可曾見過的拂曉之時,懸崖絕壁上,進可探手摘云的盛景?
天光一時驟亮,便仿佛眼前的云海是可以登臨的仙境,云霧吞吐,撲面而來,也曾有人為一睹這樣天宮之景,墜入深淵。
妾很慶幸妾守住了本心,也看過無數次那樣的美景,一日日寅時,甚至更早開始登山,路上帶露水的花兒朵兒,草兒鳥兒更是數不勝數。
無人自賞的幽蘭妾更是見過無數,它們生于山間野地、林間樹下、懸崖絕壁,妾見過它們幾多風姿,待見到御園之中的松蘭相映,不免觀御詩有感,這才描摹出記憶之景……”
姜曦的聲音很好聽,仿佛在將一段平靜卻又動人的故事,宣帝微微閉了眼:
“朕記得,你家中世代行醫(yī)。”
姜曦自知自己能走到此處,宣帝定然把該查的都查了,當下也只點了點頭:
“是,爹爹仁心,面對求上門的貧寒百姓,總不好置之不理,為家中生計,只得每旬入山中采藥,待歸家后加以炮制,也能救更多的人。
妾起初雖有不解,但爹爹一直悉心教導,妾增了些見聞后,便也是每每隨著爹爹上山采藥,也算為那些可憐之人,盡一份綿薄之力。”
姜曦說罷,輕輕將頭靠在宣帝的臉上,忍不住嘟囔道:
“妾可是將什么都告訴圣上了,不知妾這個答案,圣上可還滿意?”
宣帝用力捏了一下姜曦的手,反道:
“朕不過問一句,你能回朕十句,當初朕是玉畫師的時候,怎不見你如此多話?”
“玉畫師是玉畫師,圣上是圣上,豈可混為一談,那妾成什么人了?”
姜曦佯怒的掙來宣帝的手,她并不喜歡圣上捏她的手,總覺得會把自己手捏糙了,回去要用好些特制的脂膏按摩揉制才行呢。
宣帝只覺得手中的暖玉無端溜走,心中一時悵然若失,這會兒得了答案,宣帝哈哈一笑,重又將人捉了回來:
“朕自然不會懷疑卿卿,卿卿如今在朕面前這般鮮活,與玉畫師眼前那般截然不同,朕知道,都是卿卿待朕不同。”
姜曦被宣帝這幾句話哄開心了,這才作罷,正好此時膳食也已經擺上了桌。
“卿卿且試試這道八珍雞。”
宣帝如是說著,一旁的侍膳太監(jiān)忙給姜曦夾了一塊雞肉,姜曦端詳了一下才入了口,姜曦咀嚼了一陣,咽了下去,這才點評道:
“這八珍雞應是清蒸而成,妾瞧著,里面毫無其他佐料,應是只取其原味入菜。
不過,還請圣上見諒,妾只能品的出這雞肉中的甜意與鮮嫩,別的卻是不能了。”
姜曦如是說著,有些害羞的紅了紅臉,一旁的春鴻不由得的睜大眼睛。
玥美人倒是實誠,也不怕在圣上面前丟了人。
卻不想,姜曦這話一出,宣帝不由一樂:
“是了,朕早就說這八珍雞只有滋補之效,卻沒有什么吃頭,偏偏被人夸上了天,卿卿與朕,乃是英雄所見略同!”
姜曦笑了笑,隨即有些好奇道:
“敢問圣上,妾聽說這八珍雞要養(yǎng)足一百八十天,那要是過了一百八十天又當如何?這八珍雞可是要從小雞剛破殼就飼喂八珍……”
姜曦嘴巴不停,問題卻幼稚的可愛,宣帝聞言卻沒有一絲見怪,反而心情很好的,具都一一仔細解答了。
一頓飯下來,二人明顯不似昨日的略有生疏,反而多了幾分親昵。
晚膳畢,春鴻指揮著宮人悄無聲息的將膳桌上的飯菜撤走,留下姜曦和宣帝獨處。
宣帝這時仿佛吃飽喝足的大貓,整個人倚著羅漢床,讓姜曦坐在自己身邊,和姜曦說起了姜曦曾經在山中采藥的趣事。
姜曦見的多,當下也不怕無話可說,從撥開兩個松塔給一只金囊鹿到第二次上山時又遇到了那只金囊鹿,它還送來了幾顆姜曦沒有吃過的紅果說起,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宣帝聽的入神,捏著姜曦腰間的酢漿草結把玩,不知怎么弄散了,宣帝有些心虛的推到姜曦的堆堆疊疊的衣裳下。
姜曦察覺到宣帝的片刻失神,不由看向宣帝:
“圣上,您都只聽妾說了,怎么不見您說說啊。”
宣帝單手支頤,看著姜曦:
“卿卿想讓朕說話?還是……卿卿心急了?”
宣帝揶揄的目光從姜曦面上掃過,看到姜曦面頰浮起紅暈,宣帝這才露出笑容,直接摟住姜曦的腰,嗅著那甜甜的果香味,宣帝忍不住道:
“那卿卿可否準備好了謝禮給朕?還是說,卿卿要把自己……”
宣帝還沒有說完,姜曦忙掙開宣帝,從袖中取出一個香囊:
“妾兩袖清風入宮,身無長物,無以謝圣上,只能以妾綿薄之計,博圣上一笑。”
宣帝接過香囊,但見這小小的香囊之上只有三分之一的留白,偌大的薔薇流瀑傾瀉而下,花骨頭竟只有發(fā)絲那么大,薔薇花朵更是擠擠挨挨,密密麻麻,昂揚向上,與宣帝當日的薔薇圖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小小掌中之物,精妙絕倫,卻讓人仿佛窺到一方世界!
連宣帝見此 ,也不由驚嘆:
“卿卿這雙手,實乃巧奪天工!卿卿來給朕帶上!”
“妾只能繡這些女兒家的東西罷了,圣上行走在外,若佩此物恐不大妥帖,不若還是放在舊的香囊里,可好?”
姜曦偏頭看向宣帝,宣帝不由笑笑:
“那卿卿何不讓朕珍藏起來?”
“妾才不要,這是妾對圣上的一番心意,玉畫師可以畫取悅圣上,妾當時也是想著……有朝一日能將此物獻給圣上的。”
姜曦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著。
宣帝也不由得摩挲了一下拇指,是了,這樣精巧的繡品,遠非一日之功。
“那既如此,卿卿光明正大為朕帶上就是了。”
左右不合場合的地方,自有春鴻操心著為他取下。
姜曦輕輕擁住宣帝:
“可是,妾就像圣上說的有些貪心,妾不能時時刻刻陪伴圣上,便讓妾的手藝陪著圣上,不知圣上可應允?”
姜曦抬起頭,揚起臉,看著宣帝,那雙鳳眸里的期待幾乎都要溢出來了,宣帝心下一軟,隨即就同意了。
不過片刻,姜曦便低下頭,半跪在腳踏上,將自己的香囊放進了宣帝原有的香囊。
女娘微彎的脖頸與今日扶光色的紗衣幾乎融為一體,婀娜的曲線宛若一朵臨風而立的幽蘭,被拂落垂首。
姜曦這才抬起頭,卻冷不防發(fā)現宣帝正低眸看著自己,不由囁喏道:
“圣上,怎么這么看著妾……呀!”
下一刻,宣帝直接將姜曦拉上了羅漢床,上面的小幾直接被宣帝掀翻,在地上發(fā)出一陣如雷悶響,滾落在一旁。
宣帝的手掌緊緊扣著女娘白皙修長的脖頸,烏發(fā)散落一片,不過霎時,鬢角便沁出了晶瑩的汗珠。
“玥兒……”
宣帝發(fā)出一聲喟嘆,隨后直接姜曦抱起,走進了寢殿,女子不由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吸氣,隨后,那紗衣在空中蕩起一片柔軟的弧度。
三更天,宣帝終于叫了水,等宮人伺候帝妃沐浴,鋪好了床鋪后,姜曦躺在宣帝的旁邊,沒有說話。
宣帝見狀,不由笑了笑刮了刮她的臉:
“今日你倒是安靜,不吵著要回去了?”
“天大地大,圣上最大,妾聽圣上的。”
宣帝哼笑一聲,撫摸著姜曦的頭發(fā),姜曦不由抬頭看向宣帝,欲言又止。
宣帝這會兒心情不錯,遂問了一句:
“卿卿這是怎么了?”
姜曦看了一眼宣帝,遂垂下眼:
“圣上,您,您以后不要能否在,在做那種事兒的時候喚妾玥兒。”
“玥,諧音為月,月色清冷,妾哪里清冷了?”
姜曦說著,環(huán)住了宣帝的手臂,宣帝一揚眉,想起方才女娘如花綻放的模樣,點了點頭:
“是這個理,那你說,朕該喚你什么?”
“哪有,哪有讓妾說的?”
姜曦嘀嘀咕咕,但隨后又仰著笑臉,擠進了宣帝的懷抱:
“圣上便喚妾曦兒吧,曦,取日光之意,聽著便是溫暖的。”
姜曦那雙美麗的鳳眸一錯不錯的看著宣帝,宮中女子的封號多因圣上一人喜惡,倘若惹得圣上不快,被免了封號,屆時親昵之時豈不徒生尷尬?
“曦兒,曦兒,倒也順口。”
宣帝摸了摸姜曦的頭發(fā):
“朕知道了,睡吧。”
一夜無夢,翌日,宣帝醒來時,姜曦已經上好了妝,春桃色的胭脂襯得的面如粉桃,嬌嫩動人,宣帝心中一動,忍不住捏了一把:
“圣上!妾才上好的妝面!”
宣帝訕訕的收回了手:
“咳,這會兒離請安還早,你重新上妝還來得及,讓春鴻給你安排頂轎子回去,讓抬轎的太監(jiān)腳程快些也就是了。”
說罷,宣帝便拍拍屁股走人了,等宣帝離開后,姜曦沖著上妝宮女微微一笑,請她重新撲了一層胭脂,這才離開。
姜曦回到臨霜閣的時候,華香早已等候多時,看到姜曦后,直接擠開了華珠,迎上去扶住了姜曦:
“主子,您可回來了!這闔宮上下,也就只有您能連續(xù)兩日留宿在乾安殿中!”
華香一臉與有榮焉的模樣,姜曦越過她,安撫的看了一眼華珠,隨后這才道:
“我今日回來遲了,你和華秋收拾停當,便隨我去給貴妃娘娘請安吧。”
“是!”
華香連忙應下,一路上,姜曦刻意與華香說話,華香一時變得更加熱情起來。
等到了長寧宮的時候,貴妃雖然不曾出門,但也是將眾人請進了偏廳坐著。
只是,在經過一池清荷之時,那凹凸不平的鵝卵石小徑上,正跪著一個小太監(jiān),他此刻身子搖搖晃晃,幾乎要暈過去。
姜曦心有不解,倒也沒有多嘴,等進殿后,姜曦一眼就看到了茯苓。
茯苓見到姜曦,也是一臉驚喜,姜曦一邊坐下,一邊道:
“茯苓姐,你身邊帶新人了?”
“嗯,云櫻這兩日身子不舒坦。我昨夜沒聽到宮道上的脆鈴響起,估摸著曦妹昨夜沒有回宮,就先來了。”
茯苓壓低了聲音說著,姜曦微紅了臉,正要說話,便見柳美人沉著一張臉,上前一禮:
“玥美人,您的位置在第一排。”
姜曦聞言一怔,看向方才引她入座的宮女,卻已不見她的人影。
“抱歉。”
姜曦有些歉意的看了一眼柳美人,柳美人卻只是沉著臉,不發(fā)一語。
原本,她資歷最淺,此前她還在玥美人的前面坐著,可如今不過一次請安的功夫,玥美人不光與她平起平坐,還因為封號比她高了半頭。
今日來此請安,玥美人更是故作謙卑的坐在了她的位置,這不是給她好看又是什么?
后宮請安本因中宮不在,并無定制,按理來說,姜曦原位落坐也在情理之中,如今能動手腳的,恐怕只有貴妃了。
姜曦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而上首原本的四把椅子也被換成了六把。
想來是因為衛(wèi)昭儀降位,四人缺一人,不是四角俱全的好意頭,這才連兩位昭儀也進了上去。
這會兒,除了安妃、魏昭儀、謝昭儀外,寧妃和衛(wèi)昭儀雙雙缺席。
姜曦心里思索著,在兩位婕妤之末落坐,而她的下手,是正兀自傷神的鄭美人。
剛一坐定,姜曦便聽到許婕妤和呂婕妤正竊竊私語:
“你來時瞧見了?那小太監(jiān)慘的喲,這是水米不進,不眠不休跪了一天一夜了吧?”
“那還不是他連貴妃娘娘的膳食都看不住?那櫻桃煎本是娘娘獨有,誰成想,被……”
二人說的認真,姜曦聽的認真,下一刻,呂婕妤看到姜曦,一霎時跟看到了鬼似的。
“玥,玥美人來了啊……”
姜曦點了點頭,一臉真誠的看著兩位婕妤:
“兩位姐姐怎么不繼續(xù)說了,那小太監(jiān)是怎么回事?”
“咳咳,我們不過是在嚼舌頭罷了,玥美人,玥美人不必放在心上。”
二人有些尷尬的看了一眼姜曦,反而一邊的鄭美人回過神來:
“玥美人不知道嗎?御膳房的早櫻桃本就是貴妃娘娘一人獨有,至今已經八年了,那小太監(jiān)漏了一盤,貴妃娘娘自然當罰他。”
“……去看看小順子還活著嗎?”
“娘娘放心,奴婢夜里給他送過一次食水,他不會有事的。”
貴妃點了點頭,一邊讓朝月給她盤發(fā),一邊閉目養(yǎng)神,片刻后,她又道:
“玥美人安排好了?”
明思立刻回稟道:
“柳美人也略有薄寵,性子高傲,今日因玥美人失了面子,只怕也會心生芥蒂。”
明思回稟完,不由欲言又止的看著貴妃,貴妃沒有睜眼,便直接道:
“本宮知道你心有疑惑,那玥美人不過區(qū)區(qū)美人,本宮不必與她見識。”
明思選了一套端莊大氣的點翠頭面,稍后貴妃娘娘要攜眾妃給太后娘娘首次請安,這樣最不容易出錯。
明思一邊為貴妃帶上點翠紅寶蓮紋花鈿,一邊開口道:
“這次寧妃娘娘設下此計,娘娘您此番所為,豈不是正中她的下懷?”
“本宮
倒也無意為難她,只不過,你在這宮中這么多年,也當知道圣上對于封號有多年吝嗇。
得意多年如寧妃那賤婢,她這個寧,可是當初她在潛邸時,拼死為圣上擋住了一條五步蛇換來的。
張揚跋扈的玉嬪呢,本宮記得當初是她冒死為圣上跳了一曲掌上舞這才得了一個玉字。
可你說,玥美人她何德何能?玥,天賜神珠,她憑什么?”
貴妃說到這里,聲音終于破裂,迸濺出一絲發(fā)苦的嫉妒,她是相府唯一的姑娘,她阿爹執(zhí)掌朝堂多年,她前十幾年在府上榮寵非常,比之公主也不差!
至尊不上的皇后之位不屬于她,如今就連圣寵也朝著玥美人這么一介民女偏去。老天何其不公?!
她如今成了一人之下的貴妃,卻還頭一次體會到嫉妒的滋味。
玥美人,她究竟如何值得圣上那般待她?
姜曦這會兒也在想,今日貴妃一舉一動,無疑不是在昭示著她的不喜,可按照姜曦的分析,貴妃本不必如此。
她,究竟是缺了哪一步?
“寧妃娘娘到——”
寧妃扶著云煙的手,緩緩走了進來,她一眼便看到坐在第一排的姜曦,輕哼一聲,剛一坐定,便不由道:
“玥美人今日倒是光彩照人,非同凡響,比本宮那日在御花園見著的時候有過之而無不及。”
寧妃這話一出,眾人不由一靜,那日連續(xù)兩位高位宮妃都因玥美人受了申飭,對于姜曦進位的真相眾人大都不知。
姜曦聞言,也是起身行了一禮:
“寧妃娘娘謬贊。”
“那日請安便瞧著你是個機靈的,倒沒想到,你這機靈也不止用在姐妹之間啊。”
寧妃語焉不詳的說著,其余宮妃看著姜曦的眼神一下子便變了,姜曦聞言,只不緊不慢道:
“那日妾與圣上品詩賞畫,兩位娘娘急急而來,這才……妾實在惶恐,不知怎就機靈用在了旁的地方?”
姜曦說著,怯生生的看了一眼寧妃,一臉不解,寧妃這會兒也是不由抽了抽嘴角。
衛(wèi)昭儀那是個蠢的,如今真就本本分分在煙翠宮禁足了,連個信兒也沒傳出來,她哪里知道玥美人因何承寵?
原想著,這玥美人民女出身,她妃位壓制必能先毀了其聲譽,可卻也是個口齒伶俐的。
“這是說什么呢?玥美人怎么還站著?”
眾人齊齊起身給貴妃行禮,寧妃只是略略一福,貴妃今日懶得與她計較,隨后便聽姜曦開口道:
“方才……寧妃娘娘在說妾謀寵不正,妾一人聲名倒不要緊,只恐帶累了圣上。”
姜曦隨后,低下了頭,貴妃瞥了一眼寧妃,遂安撫道:
“寧妃,那日玥美人在御園伴駕,偏你和衛(wèi)昭儀二人迷了心智,沖撞了圣上,這是什么值得說嘴的事兒嗎?”
“本宮只是與玥美人玩笑兩句,那知玥美人是個不吃虧的呢。”
寧妃無所謂的說著,姜曦看向寧妃,認真道:
“倘若那日園中只妾一人,無論苦果惡果,妾自己吞下也就是了。”
“你!”
“好了,不要吵了。玥美人一心為圣上著想,只是言辭莫要太過激烈。
倒是寧妃,你的心是愈發(fā)不靜了,今日回去后,多抄幾本佛經吧!”
寧妃氣的就要拍案而起,但看到一旁靜靜站在原地的姜曦,還是忍了下去:
“本宮多謝貴妃好意!姐妹們也來的差不多了,也該給太后娘娘請安了。”
寧妃可沒忘記當初她給圣上擋了毒蛇后,初次承寵之時,太后看到她有多么像是看到臟東西。
她有救駕之功尚且如此,那玥美人呢?
姜曦聞言也隨后恭敬一禮:
“妾謹遵貴妃娘娘教誨。”
二人這廂停戰(zhàn),隨后貴妃這才下令:
“人都到齊了,那便隨本宮去給太后娘娘請安吧。”
眾妃皆是應是,姜曦隔著人影,和茯苓匆匆對視一番,隨后這才朝外走去。
與新妃未曾見過的太后不同,舊妃們此刻紛紛打了一個哆嗦,頗有些心有余悸的感覺。
貴妃等四位主位上了儀仗,其余低位妃嬪則需要步行隨行,貴妃走在最前面,本是垂著眼,不過一刻,她看了一眼后面氣喘吁吁的眾妃,開口道:
“緩些行。”
太后娘娘最是喜潔,若是讓妃嬪們滿頭大汗的走去,只怕太后娘娘要斥她待下不慈了。
姜曦和茯苓走慣了山路,如今倒不覺什么,雖有薄汗,可眼睛亮晶晶的,其余妃嬪這會兒眼眸已經失去了光彩,整個人都蔫兒噠噠的。
貴妃不得不在中間停了半刻,讓眾妃休整一下,再繼續(xù)前進。
等到養(yǎng)怡宮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
“給貴妃娘娘請安,太后娘娘在里面等著諸位了。”
劉嬤嬤上前一禮,讓新妃們不由驚訝不已,誰也沒有想到,當初教授宮規(guī)的劉嬤嬤便是伺候太后的嬤嬤。
眾人連忙還了一禮,劉嬤嬤側身避過,遂引著眾人走了進去。
養(yǎng)怡宮不似長寧宮奢侈無度,反而由內而外的透漏這一種古樸自然之美。
院中的一草一木,仿佛它們本就應該在那里一般的自然通達,一呼一吸,也不由得讓人心情舒暢,輕松愉悅。
養(yǎng)怡宮很大,太后為每人都準備了茶點、椅子,這倒是讓新妃們頗有些受寵若驚。
姜曦在劉嬤嬤的指引下,在自己的位置落坐,她如今是新妃中位分最高,座次最前的。
這會兒,姜曦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一下周圍,便發(fā)現除了腳步聲,眾人都安靜不已。
而不遠處的層層帷幔之后,一個清瘦的身影仍在桌案前提筆寫著什么。
姜曦看著那桌案上如山堆積的文書,眼中不由閃過一絲駭然!
那是朝臣奏折!
是她在夢中無意撇過一眼,卻連碰都沒有資格觸碰的奏折!
太后娘娘竟以女子之身批閱奏折,那圣上呢?
圣上平日又在做什么?
因為太過驚訝,姜曦一時沒有掩飾住自己的神情,鄭美人推過來一盤糕點:
“玥美人,嘗嘗吧。”
姜曦連忙回神,感激的看了一眼鄭美人,拿了一塊糕點,只抿了一口,便沒有再吃。
過了片刻,太后娘娘終于走了出來,眾人紛紛起身行禮:
“妾等參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長樂無極,福壽安康——”
“免禮,坐。”
出乎姜曦意料的,太后娘娘并不是什么高傲自大的性子,她隨和的就像鄰家阿嬤。
“妾等今日來遲,還請?zhí)竽锬锼∽铩!?br />
貴妃率先上前行禮請罪,姜曦等人自不能坐著,太后見狀,只是蹙了蹙眉:
“哀家讓你們坐著就坐著,一個個站著看的哀家眼睛疼!”
太后雖沒有直接呵斥,但貴妃也覺得面上火辣辣的,她出于恭敬,卻沒想到,太后始終不吃她這一套。
“這次新入宮的妃嬪,哀家都曾見過,只可惜……你們倒是沒有一個爭氣的!
此番自民間選秀,本就是要爾等為圣上開枝散葉,你們一個個倒是坐的住!”
太后一通呵斥,眾人想要起身告罪,又顧及方才太后所言,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隨后,太后話鋒一轉,直接對貴妃道:
“貴妃,你既是后宮第一人,又掌鳳印,此事你必得上心才是。”
貴妃一時有些為難的看了一眼太后:
“回太后娘娘的話,妾有心規(guī)勸圣上一二,可奈何圣上本月還未曾來妾宮中過。”
“你尚且能為無寵宮妃走一趟勤政殿,難不成我大淵皇嗣還不值當你多走兩趟?”
“妾不敢!”
貴妃連忙告罪,太后卻未叫起,殿中氣氛一時壓抑起來,正在這時,原本不顯山不露水的許昭儀開口道:
“啟稟太后娘娘,此番新人入宮也不過十日,貴妃娘娘若是勸的急了,圣上更不愿入后宮豈不是更不妥了。
況且,圣上這兩日獨寵玥美人,說不得玥美
人此刻已經……”
許昭儀用團扇掩了掩唇,姜曦掃了她一眼,太后遂道:
“貴妃,你坐著吧。玥美人何在?”
姜曦旋即起身,向太后行了一禮:
“妾給太后娘娘請安,太后娘娘萬安。”
“嗯,上前幾步,哀家瞧瞧。”
姜曦遂上前幾步,微微抬起臉,太后一時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倒是個臉生的,不應該啊……”
劉嬤嬤在一旁低聲道:
“太后娘娘,這便是您點的那位姜才人。”
太后聞言,這才露了笑模樣:
“那哀家倒是歪打正著了。模樣俊秀,身子也瞧著健壯,是個好的。”
一旁的寧妃看到這一幕,一口銀牙差點兒咬碎,這不應該啊!
憑什么太后對姜曦這般和顏悅色!
一旁的許昭儀也笑盈盈道:
“可不是,玥妹妹這樣的品貌,我一個女人都要多看兩眼,圣上自然也是喜歡到心里去了。
聽說圣上不光將朱華宮的東配殿給了玥妹妹,就連今年新進的貢布都劃了好些呢!”
許昭儀歡歡喜喜的說著。仿佛是在為姜曦高興一般,末了,這才又道:
“就連御膳房這兩日也是殷勤不少,這不,日前早櫻桃進到宮里,立時便做了櫻桃煎送到了朱華宮。”
從許昭儀開口后不久,太后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再聽了櫻桃煎的事兒后,她直接看向貴妃:
“往年你不是最喜這頭一茬的櫻桃煎,怎么今年不愛了?”
“多謝太后娘娘記掛,妾喜不自勝。”
貴妃激動的看了一眼太后,隨后這才看向姜曦:
“妾雖喜歡,可圣上喜歡才是要緊,妾可以忍一忍。”
貴妃一臉認真的說著,仿佛那個在宮里用小太監(jiān)立威的人不是自己一樣。
太后聞言,也不由看向姜曦:
“玥美人,你如何說?”
第32章 第32章
姜曦起身一禮,正要說話,便聽茯苓看似小聲,實則用在場中人都能聽到的聲音道:
“許昭儀這話可真是聽了讓人覺得酸,千條宮規(guī)之中,宮妃的膳食對于果子可并未有所要求呀。”
“誰在說話?”
太后抬眼看去,茯苓雖然雙腿有些發(fā)顫,但也很快鎮(zhèn)定下來,她起身沖著太后一禮:
“參見太后娘娘,妾乃貴人姜氏。”
太后雖然有些年歲了,可記性很好,她一下子便認出了茯苓:
“哦,是你啊,你與玥美人同姓姜,你二人可是同出一門?”
“回太后娘娘的話,正是。”
“你們倒是姐妹情深,聽你所言,你對宮規(guī)了解頗深了?那以下駁上,該當何罪?”
“鞭笞二十。”
茯苓說罷,拾起衣擺跪了下來:
“請?zhí)竽锬镓熈P。”
太后不語,而姜曦這會兒只是隱晦的看了一眼茯苓,也開口道:
“回太后娘娘的話,妾自入宮,無論膳食還是旁的,皆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逾矩。
不怕太后娘娘和諸位姐妹笑話,妾雖貪嘴打點過御膳房,可每一次妾都讓宮中小太監(jiān)只能取份例之內的菜肴,太后娘娘若是不信,大可召御廚一問。”
姜曦說罷,也跪拜下去,寧妃也不由得瞇了瞇眼,這姜氏二女實在不凡,這才幾日,竟能將那么多宮規(guī)都背下來!
寧妃轉了轉手指上的綠寶石戒指,一旁的魏昭儀隨即掩唇一笑,開口道:
“玥美人這話說的好生正氣,那不知玥美人承寵兩日,兩日皆留宿乾安殿,這又是什么規(guī)矩?”
太后聞言,也不由冷哼一聲:
“侍寵生嬌,不像話!”
上首的幾位高位妃嬪頻頻出手,底下的一眾新妃不由得瑟瑟發(fā)抖,貴妃和寧妃這會兒也都是面色平靜的坐在位置上,一低頭,一打扇,可視線卻始終未曾離開姜曦的身上。
她們此番屢屢出手,這姜氏也該顫顫巍巍,戰(zhàn)戰(zhàn)兢兢了。
可姜曦聽了魏昭儀這話,目光在眾人身上掃了一圈,隨后欲言又止的看向太后。
“怎么,玥美人還有話要說?哀家并非獨斷之人,你若有禮,哀家可饒你一回。”
太后一時也沒想好要如何處置姜曦,她與宣帝雖為親生,卻也母子生分,如今宣帝對姜曦看重,太后也不好拂了宣帝的面子。
只盼著這玥美人能聰敏些。
“魏昭儀身上的珊瑚手串倒是鮮艷奪目,非比尋常。”
姜曦這話一出,魏昭儀沒忍住,眉眼間泄出了幾分得意:
“這是我晉封之時,圣上特意賞給我的!”
姜曦卻沒有理魏昭儀,轉而看向寧妃和貴妃:
“寧妃娘娘的桃紅碧璽玫瑰扇墜雕工精湛,粉嫩動人,貴妃娘娘發(fā)間的點翠挑心正中所點綴之物,若是妾不曾看錯,當是琛南金珠。”
“妾自知僭越在前,還請?zhí)竽锬锝底铩!?br />
姜曦說罷,直接以頭觸地,全然不管自己這番話帶來了怎樣的震撼。
想用擺布文貴人的法子來擺布她嗎?要落水,大家一起落水!
都給她下來!
整個養(yǎng)怡宮大殿一時鴉雀無聲,太后久久難言,下一刻,貴妃、寧妃、魏昭儀紛紛跪了下來。
其余妃嬪見了這一幕,哪里還能坐得住,紛紛呼啦啦跪了一大片。
貴妃連忙道:
“回太后娘娘,妾這套點翠頭面,還是當初妾初為貴妃時,您賞賜給妾的。”
那琛南金珠雖只有皇后可用,但自己這顆只有米粒大,那姜氏倒是眼利!
寧妃也立刻申辯:
“妾這碧璽扇墜還是三年前圣上賞賜的,妾實不敢僭越,請?zhí)竽锬锩鞑欤 ?br />
碧璽乃是正二品惠賢淑德四妃以上才能使用的,寧妃雖是妃,可也有一品之差,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太后這會兒不說話,只看著姜曦俯拜在地的身影,忍不住撫了撫額。
是了,當初這玥美人便是在嬋秀樓時就鬧出好大的陣仗,一連揭穿了兩個秀女的歹毒用心,這會兒,她說出這番話倒也不足為奇。
“行了,你們都起來吧。有道是上位賞,不可辭,僭越與否,哀家和你們心中皆有定論,你們不必再饒費口舌,多此一舉。”
“是。”
眾人低聲應是,隨后這才起身,就連最開始要被責罰的茯苓站起來后,也沒有人多說一個字。
而也是這一刻,所有人這才意識到,當初能被太后點進宮中,半月未曾得寵,得寵便一飛沖天的玥美人,果然非比尋常!
姜曦在眾人眼皮子下面露面的時間屬實不多,是以如今攻訐的地方眾人也難以再尋其他,只得本本分分聽著太后的訓話。
又過了一刻,太后這才提起今年的賞花宴:
“今年御花園中的二喬牡丹已經有了花骨朵,賞花宴也該操持起來,貴妃,此事就交給你了。”
“妾領命。”
貴妃很是溫順的應了一聲,但隨后,人群中的柳美人突然開口:
“太后娘娘,妾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柳美人素來在太后處很是殷勤,太后也沒有落了她的面子:
“講吧。”
“往年,太后娘娘您宮中的二喬牡丹總是要使宮女來送行,今年宮中多了這么多的新妹妹,個個都出挑,妾想著,正好可使新妹妹們中出一人,也沾沾您的福氣,為我大淵早日綿延子嗣才是。”
柳美人說的認真,太后似乎也聽進去了:
“哦?那你可有人選?”
柳美人笑了笑,看向姜曦:
“姜妹妹不是最合適的人選嗎?姜妹妹姿容不凡,又是新人里最得圣上寵愛的,如此既有圣上的龍氣庇佑,又能得娘娘福氣照拂,如此好命,妾等都羨慕不來呢!”
姜曦看了一眼柳美人,神色平靜:
“若妾身有這個福氣,定當喜不自勝。”
“既如此,那玥美人待送花之時,來哀家宮中便是。”
太后淡淡的說著,隨后柳美人繼續(xù)道:
“那玥美人這些日子便要清凈自身,焚香沐浴,茹素些日子了。這對于玥美人來說,應當不難吧?”
你奪吾位,吾奪你寵,玥美人,呵!
柳美人此話一出,眾人這才知道她的險惡用心,茯苓也不由得擔心的看著姜曦。
曦妹可是才得罪了幾位上位,要是乍然失寵,那……
“既是要承太后娘娘福澤,妾自當遵守一應規(guī)矩。”
姜曦一板一眼的說著,太后見之,心情舒暢,一旁的貴妃、寧妃二人也面上露出一絲笑容。
這柳美人,倒是歪打正著。
自養(yǎng)怡宮出來后,眾人各自分別,純嬪乘著攆子走在最后,看了一眼茯苓:
“姜貴人,還不跟上?今日太后娘娘宮中,豈是你一小小貴人便能隨意出言的?
等回宮了,你再將宮規(guī)抄寫十遍,不抄完不許出宮!”
純嬪聲音雖冷,可是姜曦和茯苓卻聽出了幾分回護之意,姜曦看了一眼茯苓:
“茯苓姐,你先走吧。”
茯苓點點頭,依依不舍的離開了。
而等茯苓離開后,姜曦身后悄悄走過來兩道身影,仿佛三人只是單純同路而行。
“玥美人。”
趙婷婷剛喚了一聲,姜曦便笑了笑,讓宮人退去,隨后這才道:
“趙姐姐如今也要與我生分了嗎?”
“妹妹。”
“姜姐姐。”
三人相視一笑,隨后趙婷婷開口道:
“方才妹妹實在沖動了,如今,你只怕要成為貴妃娘娘和寧妃娘娘的眼中釘了。”
“趙姐姐,若我是任人魚肉之人,如今也不會與姐姐站在此處說話不是?”
姜曦如是說著,趙婷婷也不由得失笑,但她還是認真道:
“我冷眼瞧著,這次對付妹妹似乎并不止一人出手,妹妹還是要盡早查清才是。”
“我看到寧妃娘娘似乎對魏昭儀有所示意,倒是柳美人,實在奇怪。”
李思雨也小聲的說著,她看了姜曦一眼,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我對宮規(guī)還有些混沌,沒有幫上姜姐姐……”
“足夠了,只消知道姐妹們心中有我,我就知足了。況且,咱們若是太過親近,恐怕也會招致旁人眼熱,如此便好。”
姜曦如是說著,與趙婷婷對視一眼,二人瞬間懂了彼此的意思,隨后,三人在宮道處別過。
臨霜閣內,姜曦剛一進門,華珠就聽華香托詞去如廁,躲在了一旁,連忙向華秋打聽。
華秋看了姜曦一眼,見姜曦沒有拒絕,也三言兩語將今日請安之事道來。
華珠一聽,頓時就氣的臉頰鼓起:
“這柳美人是什么意思?讓咱們主子做宮女做的差事,她還不比主子位尊,她怎么敢!”
“華珠。”
姜曦喚了一聲,華珠憤憤的止住話頭,姜曦這才開口道:
“既是為太后娘娘做事,我等便不該口出怨言,免得授人話柄!”
“是,奴婢記下來。”
華珠低頭說著,姜曦將她拉到自己身旁,拍了拍她的手:
“還有外人在,別被人瞧了去。”
隨后,姜曦讓華秋去關了門,在讓華珠取來那一匣子銀瓜子:
“這里面的銀子,你們隨意取用,我要請你們給我打探……這朱華宮到底發(fā)生過什么。
至于時間,最好是先帝繼位后開始至今都發(fā)生了什么,越詳細越好。”
姜曦察覺到,今日太后明顯對貴妃很不滿意,可直到許昭儀說起了自己遷宮之事,再到櫻桃煎,太后娘娘這才情緒驟變。
這朱華宮,定然發(fā)生過她所不知道的事!
“不過,此事并不著急,你們緩著來,莫要讓旁人察覺。”
姜曦說到這里,華珠的聲音不由也跟著壓低:
“主子放心,奴婢會辦好的。”
隨后,華秋和華珠則在一旁嘰嘰咕咕的說起打探的法子,而姜曦握著團扇,抵著眉心,忍不住想起貴妃的突然針對。
不過這件事暫時不能讓華秋她們細查,如今貴妃掌著一半宮權,若是打草驚蛇,她難以為繼。
不過,雖然不能打探,姜曦可以推測,她承寵也就這兩日,圣上降恩澤也不過就是進位、賜封號、賞賜、賜膳這幾樣罷了。
若是僅僅進位,便能惹得貴妃動手,以貴妃此前的表現,實在不合常理。
賞賜、賜膳等,只看貴妃的吃穿用度,便只可能性甚微。
相較于這些,姜曦還是將注意力放在了封號之上,滿宮上下,眾妃之中,如今只有她與寧妃二人有封號。
若是她不曾猜錯,貴妃此番突如其來的針對,是因為這個封號。
玥。
平心而論,姜曦并不喜歡這個字,天賜寶珠,也不過是個物件罷了。
就像掌上明珠,他日也不過是可以嫁人,維系感情的手段。
就像那夢中,她被侯府送給權臣聯姻,而假千金更是因為她頗受寵愛,被送至王府為側妃。
一續(xù)弦,一側妃,德安侯府將這兩個女兒用的十分巧妙。
權臣鄉(xiāng)野出身,其妻亦是如此,而姜曦更是如此,她嫁其為續(xù)弦也是投其所好了。
這些高門顯貴之家的女兒,從出生起,便已經被在家族這桿稱上,分分厘厘的稱好了。
可她才不是什么任人擺布的物件,她是姜曦,也只能是姜曦!
但讓姜曦沒有想到的事,貴妃竟然會因為這么一個封號,犯了忌諱。
她還對宮中了解的不夠深,還需要好好探查一番。
姜曦敲著椅臂,看著一旁分配任務,去替自己打探消息的華秋和華珠,唇角浮起一抹笑容。
當日,姜曦餐桌的飯菜便只剩下了青菜豆腐,小路子苦著臉回來稟報,說御廚都不收他的打點,如今的膳食已經是最好的了。
姜曦并沒有責怪小路子,今日櫻桃煎之事在太后處過了明路,無論御膳房是被誰做了筏子,他們短時間內也會和姜曦撇清關系。
不過,御廚到底還是記著往日情分(銀子),最起碼這青菜豆腐都是熱乎的,姜曦面色平靜的將夾起一塊豆腐,緩慢咀嚼著。
絲絲豆香和青菜的甜香相比,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只不過,昨日還是三桌都擺不下的御膳,今日便成了青菜豆腐,著實讓人不由感嘆宮中風云變幻無常。
姜曦這般模樣落在了華秋和華珠眼中,二人紛紛心疼的別過頭。
主子打進宮起,哪里吃過這么清淡的膳食?
姜曦用完了午膳,正歪在羅漢床上看書,冷不丁聽到外頭的叮當聲停了,華秋過去看了一眼,立刻回來稟報:
“主子,侍中局的人說,他們今日下午還要替老太妃們修筑宮殿,咱們的遷宮,先緩一緩……”
“看來他們是知道了養(yǎng)怡宮的事兒了。”
姜曦漫不經心的翻過一頁書:
“你且去替我問問他們,可還記得他們如何向我保證的?”
“是。”
華秋出去沒一會兒,那邊又動彈起來了,只是倒不似前頭那般熱火朝天。
華秋將這事兒回了姜曦,姜曦也不急,只要動彈著,總有能搬進去的時候。
況且,這次之事,對于柳美人來說,是困自己于宮中,奪了自己的寵愛,可對圣上呢?
小一月的時間,只換來兩次相聚,如今可還不到圣上對自己膩了的時候。
姜曦平靜的垂下鴉羽,從容的翻過一張書頁。
是夜,夜幕剛剛落下,臨霜閣只點了一盞油燈,宣帝自外面大步走了進來。
此時,天色昏暗,姜曦正借著光,翻看著書籍,見到宣帝來此,姜曦連忙將書倒扣一旁,起身行禮:
“妾
給圣上請安。”
“起來。”
宣帝大刀金馬的坐在羅漢床上,沖著姜曦伸出手,隨后直接道:
“掌燈!”
“圣上不必如此,妾要準備睡了。”
姜曦如是說著,順從的被宣帝牽了起來,她見宣帝的目光落在書上,忙道:
“這是妾這兩日取來的拓印本,不是圣上的孤本古籍……”
“哼!朕在你眼里,就是一本破書都比一個大活人重要的性子?”
“這,妾不好評判吧?”
姜曦用眼尾去看宣帝的臉,雖然宣帝這會兒沒有發(fā)怒,可是眉宇間卻難掩燥氣,宣帝這會兒聽了姜曦的回答,直接道:
“你說,朕準你說!”
“可妾與圣上相處也不過兩日,妾也說不出什么呀。”
姜曦一臉不解,宣帝直接一拍桌案,恨鐵不成鋼:
“你在養(yǎng)怡宮不是挺能說嗎?朕說了,朕的口諭大于宮規(guī),怎么不見你說?
小小美人,竟敢將貴妃寧妃都拉下水,你那時候膽子不是挺大的嗎?啊!說話!”
姜曦順從的跪下:
“妾無話可說。”
“你還無話可說了!朕需要一個女娘護著朕嗎?跪什么跪,要跪跪朕旁邊來!”
姜曦從善如流的起身,看了一眼宣帝旁邊,不大夠跪,她索性跪在了宣帝的對面,把宣帝生生氣笑了。
“看著和善溫柔,骨子里倒是扎手的緊!回答朕的問題!”
姜曦抬起頭,盈盈秋水間,映著豆大的油燈和宣帝的面容,她輕輕道:
“妾不能說,否則置圣上的聲譽于何地?”
“朕不在乎!”
他堂堂天子,敢作敢當!
“可是妾在乎!”
姜曦毫不畏懼的迎視著宣帝含著怒氣的雙眼,她一字一句道:
“妾的圣上,英明神武,他只是喜歡妾,這才留下了妾過夜,又有什么錯?
妾既承君寵,豈能讓圣上因妾沾上污名?哪怕一星半點,妾也不愿。”
當然,她更不愿意如文貴人那般,當眾受辱!
“所以你就敢拉貴妃和寧妃下水?你就不怕嗎?你可知道,貴妃是梁相唯一的女兒,當初連朕的姐妹,有些也比之不及。”
“妾所言乃是事實,除非梁相能連夜證明貴妃娘娘的琛南金珠是假的。”
姜曦頓了頓,看了一眼宣帝,悄咪咪的補充道:
“可貴妃娘娘今日當著所有人的面兒,說那套頭面是太后娘娘賞的。”
為女兒正名出氣,還是得罪太后再出氣,且讓梁相頭疼去吧。
宣帝再大的火氣,這會兒也不由得消散了,反而看著燈光下的姜曦,忍不住心中升起幾分憐惜。
他的卿卿有什么錯呢?
她不過是太喜歡自己,從民間來到宮中,哪怕自己那般嬌寵,她也不愿意累及自己。
宣帝一時心中動容,又感動又驕傲,隨后,他越過小幾來抓姜曦的手,低聲道:
“可若是他們使陰招呢?”
宣帝一邊揉捏著姜曦的手,一邊在心里盤算要怎么替他的新寵擋一擋。
“妾不怕。再說,不是還有圣上嘛,妾相信圣上。”
“卿卿這時候倒是想起朕了。”
宣帝哼了一聲,隨后拍了拍姜曦的手:
“念你一心待朕,朕也不會讓你受了委屈。”
“多謝圣上。”
姜曦就著跪姿行了一禮,宣帝不由得瞪了姜曦一眼,這要是跪自己旁邊,這會兒就是美人投懷送抱了。
姜曦不大明白宣帝為何這般,不過這會兒得了圣上的許諾,其他都是小節(jié)。
宣帝在臨霜閣坐了兩刻,便直接回了乾安殿,這一夜,宮里不知有多少人失眠。
翌日,小路子再去提膳時,回來的膳食雖說都是素菜,可也都是用了心的。
就拿那道云盤蘑炒蘆筍來說,看著平平無奇,可是那云盤蘑乃是寒州特產,產量少,運送難,等送到宮里,也就是上面的幾位主子可以品嘗。
姜曦在夢里只吃過一次,也是那位夫君得了御賜的菜肴,這才品嘗過。
只不過,夢中的云盤蘑因為涼了的緣故,韌韌的,很是有幾分嚼勁兒,但并不比如今剛剛出鍋來的鮮嫩多汁,似肉非肉,口感扎實。
而這口感嫩滑,滋味鮮美的云盤蘑配上正是生嫩的蘆筍,脆生生,甜津津,很是美味。
小路子則在一旁高高興興的稟報:
“奴才也不知怎得,耿御廚見了奴才后,比以往殷勤不少,打點的銀子都不要,就給您裝了這么些菜。
還說,還說讓您放心用,絕對沒有人來找麻煩!”
姜曦聞言,點了點頭,看向華珠:
“小路子這兩日辛苦了,賞。”
小路子頓時歡天喜地喜地起來,等姜曦剛用完了飯,大太監(jiān)小方子便在外頭求見。
姜曦對于這個大太監(jiān)并沒有什么印象,當初讓他管著其他小太監(jiān),只是因為他的品級而已。
這幾回,小路子屢屢冒頭,小方子怕是也坐不住了。
“讓他進來。”
姜曦一邊說著,一邊輕輕吹了吹有些滾燙的茶水,輕抿一口。
不多時,小方子走進來,沖著姜曦納頭便拜:
“奴才給主子請安,主子福泰康寧!”
“起來吧,我這兩日可遠遠當不得福泰康寧這四個字。”
姜曦叫了起,托著茶船,慢悠悠的用茶蓋刮著沫子,倒不似她所說的那般情勢緊迫。
小方子聽了姜曦這話,忙笑著道:
“主子洪福齊天,什么坎兒過不去?昨日華香說起陪主子請安之事,奴才聽了一耳朵,想著主子可能有不解之處,今個主子起了便來稟報了。”
姜曦聽的差點笑出來,華香是個大嘴巴,小方子昨日怕是午膳前便知道了,之所以現在來,怕是因為昨夜圣上到訪的緣故。
“你說吧。”
姜曦沒有賜座,小方子也不介意,他沒有雪中送炭,便也不貪那絲優(yōu)待。
只不過,小方子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自己這位主子,確實了不得。
小方子笑呵呵,弓著腰道:
“主子有所不知,這朱華宮乃是當初太后娘娘為嬪時,曾經住過。
當時,朱華宮的主位娘娘乃是陶氏一族的貴女溫妃娘娘,溫妃娘娘與太后娘娘乃是手帕交,如今修繕的東配殿便是太后娘娘曾經的居所。
只不過,當初溫妃娘娘的母家犯了事兒,被賜了白綾,太后娘娘也意外在東配殿失了一子,連累的圣上也被先帝厭惡。
是以,太后娘娘雖然不說,可是咱們都知道,這朱華宮是太后娘娘的忌諱,而朱華宮的東配殿,更是太后娘娘忌諱中的忌諱。”
姜曦聽到這里,眸子微微一沉,若是如此,那么太后娘娘當初讓她進宮,也只不過是想要安撫一眾秀女罷了。
畢竟,只要自己住在朱華宮,便會不得她的喜歡。
那么圣上呢?
圣上難道不知道太后娘娘的忌諱嗎?
還是,他刻意為之?
姜曦一時思緒萬千,小方子這時也賠笑道:
“奴才都是聽宮里的老太監(jiān)說的,他命賤,倒是活的長,知道的也多。若是有說錯的地方,還請主子莫要介意。”
小方子還不忘給自己的話打個補丁,姜曦深深的看了一眼小方子,隨后道:
“老為一寶,你何必這般貶低他?若非他知道,我還不知要非多少周折。
這樣,一會兒你去找華珠,支十兩銀子給他,這么重要的消息,十兩是少了,但他既年老體弱,銀子多了反而不是件好事,你平日無事多照看著,有事來尋本宮便是。”
姜曦此言一出,小方子一時怔在原地,等反應過來,立刻沖著姜曦狠狠磕了三個頭:
“奴才省得!”
姜曦有些不解小方子為何如此,可如今既有思路,接下來讓華秋和華珠她們打探,也就更加方便了。
至于朱華宮這盤死局……
姜曦鳳眸微瞇,這世上,還從沒有解不開,破不了的局!
有了宣帝的照拂,姜曦這段時日倒是過的還算舒心,自宣帝來過一次后,侍中局的人紛紛加緊尾巴辦差。
杜太監(jiān)更是拍著胸脯慶幸,幸好當時玥美人派人來的時候,他沒敢直接給人沒臉。
誰讓那臨霜閣的小丫頭實在太潑辣了,萬一玥美人再起勢,那他怕是要跪壞一雙腿,才能求了那小姑奶奶的原諒。
侍中局上心,華秋華珠也時不時盯著,估摸著等姜曦送花后,這東配殿便能住進去了。
賞花宴在請安后的第五日開始,但這段時間,宣帝也沒有閑著,他也是個促狹的,直接按照當時選秀的賜玉順序開始臨幸了三位新人。
分別是茯苓、蘇云畫、石秀英。
宣帝本想繼續(xù)召幸姜曦,可奈何有柳美人作梗,他糾結了一夜,最后翻了茯苓的牌子。
既是同出一門,總是相似的。
可讓宣帝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姜貴人便是一只鋸了嘴的葫蘆,只有說起玥美人時,才有幾分鮮活。
“朕聽玥美人說起過一些采藥時遇到的趣事,你也知道嗎?”
“采藥?趣事?”
茯苓眼中閃過茫然:
“圣上難道不知道爬山最累人了嗎?妾這一路上去,只顧著喘氣兒了,哪兒會覺得什么有趣。”
宣帝:“……”
“就沒有什么報恩送紅果的金囊鹿?”
茯苓認真想了想,道:
“金囊鹿妾不記得了,倒是蛇蟲鼠蟻不少,窸窸窣窣,滿林子亂爬。”
宣帝:“……”
好了,沒得聊了。
宣帝本以為姜貴人這樣子已經夠奇葩了,直到他寵幸了石貴人,那石貴人真是人如其名,一塊頑石!
先是吃了他兩盤點心,之后滿嘴都是妹妹,妹妹長,妹妹短,最后侍完寢,更是過分的又打包了兩份點心帶回去給妹妹了!
宣帝躺在御榻上,看著頂上的雙龍戲珠帳子,不由蓋住了臉。
他到底都選了些什么玩意兒進宮?!
“春鴻。”
春鴻連忙走了進來,宣帝揉了揉鼻梁:
“明個就是賞花宴了吧?”
“你說,母后那破花能早點兒敗嗎?”
“明兒就是賞花宴,但是圣上,若是太后娘娘的二喬牡丹提前敗了,太后娘娘怕是會生氣。”
春鴻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作為送花人的玥美人,怕是也會被扣上不吉的帽子。”
宣帝嘆了一口氣:
“朕知道了。”
春鴻隨即告退,但隨后又被宣帝叫住:
“等等,你剛才說的不無道理,讓人完事兒后,給朕盯緊了那朵破花,莫要再生波折,它必得安安生生被送走!”
第33章 第33章
轉眼便是賞花宴,姜曦坐在桌前,微微斂眸讓華珠上妝,華珠這手著實巧,她在御花園和司珍坊都當過差。
無論是顏色還是首飾搭配都頗有幾分心得,這會兒華珠笑吟吟的拿過一匣子絹花:
“今日是賞花宴,日前侍中局特意送了許多絹花過來,供主子赴宴簪花,主子現下挑一挑?”
姜曦抬眸看去,但見那一匣子絹花之中,紫藤嬌俏玲瓏,芍藥粉嫩可人,蘭花嫻靜自如,千姿百態(tài),著實美麗。
“今日雖是賞花宴,可主角卻是那二喬牡丹,便是再如何艷麗,還能蓋過那朵花不成?”
姜曦隨手取出那支蘭花絹花,宮中忌諱雪白色,是以這支蘭花絹花用的是酂白,也不知如何制作,那花紋脈絡十分逼真。
華珠依言接過發(fā)簪,斜斜插在姜曦的發(fā)間,那絹花輕盈靈動,便是姜曦略一垂首,也自有一番風姿。
“主子今日真是美極了!”
華珠不會說什么掉書袋的話,可是這由衷的贊賞總是讓人窩心,姜曦不由斜了她一眼,嗔道:
“偏你嘴甜,那綠瑪瑙攢心梅花絡手串賞你了!”
華珠高高興興謝了賞,門外,華秋走進來,不由笑著道:
“主子莫要太縱著她,這丫頭這幾日可是沒少在她同鄉(xiāng)處顯擺呢!”
華珠沖著華秋吐了吐舌頭,隨后愛不釋手的賞玩起來,姜曦見了也不由笑著道:
“別說她,現下一件小首飾也能讓她開心,我瞧著也是高興的。”
“主子寬仁。”
華秋說了一句,隨后這才繼續(xù)道:
“奴婢方才去打聽過了,這次貴妃操辦賞花宴,得了太后娘娘應允,準宮中娘娘的母家入宮參宴。”
姜曦聽到這里,不由抿了抿唇:
“說是宮妃母家,可如我這些民間女子入宮,家都在天南海北,如何請娘家人入宮?也不過是貴妃收攏舊人之心的手段罷了。”
姜曦閉了閉眼,隨后努力許久,這才平靜下來:
“華秋,你繼續(xù)說。”
“是,除此之外,本次參宴的還有幾位宗室公主、寧安侯、成安侯、承德侯內眷。”
“哦?我聽說本朝有四侯,怎么缺了一位?”
華秋聽了姜曦這話,也不由道:
“說來也是奇怪,德安侯府這幾年雖說青黃不接起來,可也不至于連赴宴都來不了,只聽人說,是德安侯夫人告了病。”
這賞花宴可是讓貴人賞識的好門路,德安侯府也不至于這般不識抬舉。
姜曦聽了這話,倒是心間一松,她還沒有準備好面對德安侯府。
不來,也好。
“給我更衣吧。”
華珠和華秋將新做的木槿色重蓮綾制的外衣為姜曦披上,其上光澤瑩潤,在陽光下十分奪目。
華秋看著鏡中的姜曦,也不由道:
“這木槿色難得染的這么正,毫無雜色,主子年輕卻又得寵,如此打扮正好呢。”
姜曦笑著起身,看向華秋:
“你們啊,一個兩個都是會哄我開心的!吶,還有一串藍瑪瑙是我給你準備的,去瞧瞧。”
“主子……”
華秋一時紅了臉,可是眼里卻滿是笑意。
主仆一行說說笑笑著朝御花園而去,華香這兩日難得得了伺候的機會,這會兒別提多殷勤了,倒是華露只沉默的墜在最后。
牡丹園在煙海樓不遠的地方,但是此刻天氣回暖,植被茂盛起來,三人走在綠意盎然的樹叢中倒是不如何打眼。
貴妃辦的賞花宴因為請了宗室和外臣的緣故,很是奢靡,還未至近前,姜曦便已經聞到了一陣清香。
“這香味倒是不俗,清幽淡雅,卻凝久不散。”
只不過,這香料著實昂貴,姜曦離老遠便能嗅到,又是這樣露天的宴會,也不知點了多少香爐。
姜曦當初做主母的時候,也曾學過一些,如這樣天氣熱起來的時候,總是要燃香為客人壓住異味,免得客人尷尬。
否則,那便不是待客,而是結仇了。
“好熱鬧,宮中許久沒有如此了!主子咱們快些走,這兒還有點兒曬!”
華珠歡快的說著,隨后她飛快看了一眼姜曦,但下一刻,她不由奇怪道:
“主子簪的蘭花簪,奴婢怎么瞧著顏色有些淡了?”
華珠小聲說著,不大確定道:
“應當是方才日頭晃著了,奴婢眼花了。”
姜曦聽了這話,卻沒有疏忽,她讓華香和華露在一旁守著,自己則帶著華珠和華秋尋了一塊假山避著,讓華珠將發(fā)間的絹花取了下來。
“這是……”
華珠剛一拿下來,那絹花便飛起了粉末,姜曦接了一些在指尖一捻,冷冷一笑:
“好靈巧的心思!這怕是用孔雀石沾水上的顏色,只不過這孔雀石粉末略粗,陽光一曬,待粉末遂風飄然,我便是那頭戴白花的違禁之人!”
不,只怕還不止如此!
今日姜曦不光只是來赴宴,末了還要去執(zhí)剪為太后娘娘剪下那朵獨一無二的二喬牡丹,送至養(yǎng)怡宮中。
若是那二喬牡丹有什么差錯,而彼時的姜曦又頭戴白花,乃是罪上加罪!
“奴婢這就去給主子重新換一支絹花!”
華秋這會兒也是臉色微變,姜曦卻搖了搖頭:
“來不及了,聽著人聲,怕是已經快到了開宴的時候。況且,蘭花可以用如此手段,焉知其他發(fā)簪不會如此。”
“那,那怎么辦啊!要不主子就不簪花了!”
“旁人都簪,就我不簪未免太特立獨行。”
姜曦一邊說著,一邊四下看著,隨后她眸子一定,笑著道:
“我有法子了。”
華珠一下子眼睛亮了起來,約莫半刻鐘
后,主仆三人從假山后走了出來,華香雖不知主子方才去做什么,可這會兒瞧著主子總覺得主子有些不同。
眼看著快到御花園,華香立刻鉆了一個空子,擠到了姜曦身旁,不過她不敢擠華秋,只是對華珠看不順眼。
姜曦安撫的看了一眼華珠,這才若無其事的和華香說話,外人看著倒是親熱。
“玥美人到——”
通報太監(jiān)這話一出,眾人紛紛抬眼看去,這會兒寧德侯夫人瞥了一眼,不由贊了一聲:
“這位便是圣上新寵玥美人吧,果然是姿容不俗。”
“民女出身,卻能生得這般模樣,確實難得。只不過,這玥美人瞧著著實有幾分面善。”
“你是說……”
成安侯夫人看了一圈,這才壓低聲音道:
“那蔣氏?”
“蔣氏年輕時,可是京中四美之首,如今那位德安侯府的小姐,雖承其母之名,可到底名不副實。”
“不光如此,這姑娘也著實命苦,連著兩門親事都被出了事兒,蔣氏這次怕是沒臉出門了。”
兩位侯夫人只覺得許是美人都有共通性,很快便換了話頭,姜曦自二人身旁走過,聽了一耳朵,不由蹙了蹙眉。
她倒不記得,夢中那位侯府小姐有過兩次失敗的親事,不過侯府雖用她,卻也疼她,倒也難怪德安侯夫人為她急病了身子。
姜曦氣息微沉,只朝前走去,被宮人引著落坐,姜曦不怕貴妃在這時耍花樣。
現在有外臣在,貴妃會比她還怕出岔子,否則,貴妃御下不嚴之罪,首當其中。
待姜曦坐定,一旁的鄭美人便開始和姜曦搭話,只不過看鄭美人那般歡喜,姜曦估摸著,圣上是要為鄭美人復位了。
雖然鄭美人可能是因為自己之故被貶斥,但姜曦卻毫無異色,只笑吟吟的與其說著話。
而因為賞花宴,好容易被放出來的衛(wèi)昭儀看到這一幕,嗤笑一聲,從二人面前走過。
“蠢貨。”
鄭美人不由一愣,有些委屈道:
“玥美人,我到底如何得罪了衛(wèi)昭儀,她,她怎么能這么說我?”
若自己不是始作俑者,姜曦定然會覺得鄭美人著實有些單純,可這會兒,姜曦還是輕輕一嘆:
“我觀衛(wèi)昭儀性子素來如此,鄭姐姐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鄭美人不由紅了紅臉:
“我算哪門子姐姐,若是正兒八經論起,我該喚玥美人一聲姐姐……”
“鄭姐姐早我入宮,論資排輩,我換一聲姐姐也是應當的,還是姐姐不愿?”
姜曦歪頭看向鄭美人,鄭美人也就那么一說,真讓她叫姜曦姐姐,她心里才難受,這會兒見姜曦明明盛寵在身,還對自己這才貼心,她也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我,我聽妹妹的。”
姜曦微微一笑,隨后看向了不遠處的衛(wèi)昭儀,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
而衛(wèi)昭儀這會兒不顧宮人的阻攔,直接當仁不讓的坐在了純妃下首,以姜曦在請安時的對于座次的觀察,衛(wèi)昭儀怕是占了魏昭儀的位置。
果不其然,等魏昭儀到了,看到占了自己位置的魏昭儀一臉憤憤,但衛(wèi)昭儀只是沖她遙遙舉杯。
她賭魏昭儀不敢張揚!
魏昭儀咬了咬牙,搶了許昭儀的位置,這么一通折騰下來,等到最后,姜曦上首成了最老實的呂婕妤。
貴妃和寧妃姍姍來遲,看到這座次排位,貴妃差點兒當場想揉揉眼睛,但看著衛(wèi)昭儀笑意盈盈的模樣,還是忍下這一口氣。
這衛(wèi)氏怕是有備而來!
“圣上駕到——”
“太后娘娘駕到——”
一聲高呼,這場賞花宴的兩位主人這才終于到場,本場賞花宴方正式拉開帷幕!
眾人紛紛山呼叩拜,宣帝則扶著太后坐上了龍鳳呈祥的寶座:
“母后,您慢些。”
“圣上有心了。”
太后拍了拍宣帝的胳膊,面上帶著笑容,姜曦離得遠,看的并不真切。
待一番母慈子孝后,宣帝突然看向姜曦,笑著道:
“朕方才來就瞧見玥美人發(fā)間綠蘭不俗,倒不像是宮里的樣式。”
第34章 第34章
姜曦有些訝異宣帝的眼力,這會兒只起身一禮,溫聲道:
“圣上好眼力,侍中局送來的絹花雖樣樣都是好的,但今日既是賞花宴,宴上百花齊放,怎能少了綠葉來襯?”
姜曦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宣帝:
“妾不愿特立獨行,只好私下將發(fā)間絹花染做綠色,倒沒想到被圣上一眼看出。”
姜曦說這話的時候,雖微紅了臉,可言談舉止稱得上落落大方,有條有理,便是在外臣面前也沒有失禮之處。
宣帝被姜曦夸了又夸,不由一笑:
“侍中局素來辦差不知變通,芍藥定然是粉的,蘭花定然是素淡的,倒是你巧思,讓朕著實眼前一亮。”
宣帝此言一出,眾妃紛紛一默,只是私底下絞帕子的絞帕子,咬牙的咬牙。
純嬪這會兒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低語:
“這玥美人是個伶牙俐齒的,怎得姐姐便是那等木頭疙瘩?”
她為了怕姜貴人又惹出了什么亂子,特意讓她留在宮里,那丫頭指不定又在屋里嘀咕她什么了。
姜曦聽了宣帝這話,保持著羞赧的姿態(tài),道:
“妾不過是這小女兒家的心思罷了,哪及圣上目光如炬,火眼金睛。”
“好了好了,哀家再不開口,這賞花宴就要被圣上和玥美人互相夸贊完了。”
太后面上也帶著笑容,卻適時的打斷了帝妃二人的話,姜曦有些歉意的告罪:
“是妾失禮。”
“今日是私宴,不論旁的,你且坐吧。”
“是。”
姜曦剛一坐定,梁相夫人便有些感嘆的開口道:
“有道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今年宮中多了許多新面孔,看來臣婦不日便要恭賀圣上和太后娘娘了。”
宣帝端著酒杯的動作微微一頓,隨后直接一仰脖,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
太后與梁相夫人乃是手帕交,這會兒也不由笑著瞇了瞇眼:
“那是自然,本次入選的嬪妃都是與圣上合過八字的,自不會有那等沒福氣的。”
姜曦留意到,太后這話說完,純嬪、鄭美人、呂婕妤三人臉上都閃過了一絲不自在。
姜曦心里突然升起一個有些荒謬的猜測,她自進宮,便知圣上繼位八年來,卻一直沒有子嗣。
個中緣由,眾人皆三緘其口。
可如今聽太后這話的意思,乃是印證宮中女子也是曾經有孕的,只不過……都沒有保住。
所以這一次,他們選納民女,便是為了擇人生子?
姜曦微一失神,等再向上首看去的時候,太后已經笑著舉杯與其他外臣內眷飲樂了。
而作為本次宴會唯一的男子,宣帝這會兒卻正自斟自飲,仿佛眼前一切都是煙云拂過,與他無關。
酒過三巡,臺上歌舞方休,貴妃笑著開口:
“太后娘娘,妾觀今年的二喬牡丹雖開的晚了些,但卻比原來的顏色更加艷麗,想來也是好兆頭。
妾新得了一顆夜明珠,可使內室如同白晝,如今正好獻給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日日夜夜都可以賞到這二喬牡丹之美。”
貴妃笑吟吟的說著,太后聞言眼中也露出了一絲笑意:
“貴妃有心了,賞。”
貴妃連忙謝過,之后安妃、寧妃等人也紛紛獻禮,不過她們素來都不得太后歡心,故而都是些不同的經書、繡品一類。
姜曦也是頭一次赴這樣的宴會,并沒有什么出頭的想法,只如其他妃嬪一般獻上了手抄的經書。
而等到鄭美人的時候,鄭美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站起身,看著太后的眼里滿是小心和恭謹:
“太后娘娘,妾,妾別無所長,只有一顆誠心,這是妾抄寫的經書,唯愿這二喬牡丹能帶來福氣,來日您能
子孫繞膝,宮中子嗣綿延。”
鄭美人說罷,隨后一拜,從宮女供著的托盤中,取出了一本經書。
不得不說,鄭美人這話是說進了太后的心坎兒里,太后也給了她臉面:
“呈上來。”
連貴妃獻上的夜明珠都沒有得到太后的當面賞玩,太后此舉可謂是給鄭美人大臉面了。
鄭美人也激動的臉頰紅撲撲的,等經書呈上去,太后剛翻了一頁,便不由驚呼:
“你這孩子,怎么竟是抄的血經!”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嘩然,而一直怯懦的鄭美人這會兒卻呼吸急促的喘了兩下,隨后立刻道:
“妾所愿皆是真心,以血抄經,也是希望妾的誠心可以打動上天。”
鄭美人說完,旋即起身叩拜,太后一時動容,竟是直接走下寶座,上前將鄭美人扶了起來:
“如此純心,哀家這心又不是泥捏木塑,好孩子,快,快起來。”
鄭美人也不敢讓太后彎腰,忙在侍女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太后握著鄭美人的手,怎么看都看不夠:
“鄭美人,美人之位實在委屈了,傳哀家懿旨,鄭美人晉婕妤,賜號,誠。”
誠婕妤立刻叩頭謝恩,這一次,太后沒有阻攔,其余眾妃紛紛羨慕的看著眼前這一幕。
貴妃也不由得以扇掩唇,輕輕道:
“誠婕妤此番,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太后為了表示對誠婕妤的喜愛,特意讓人在自己身邊支了一個小桌案,讓誠婕妤坐在了自己的身邊。
從未有過的萬眾矚目之感讓誠婕妤腦子發(fā)熱,臉上的紅暈范圍漸漸擴大,到最后哪怕是脂粉也無法掩飾,一直連整個脖子都是紅的。
紅的口,紅的頸,紅的臉,她穿著半新不舊的宮裝坐在太后身邊,仿佛是一個打了勝仗的將軍,高高的揚起了頭。
姜曦也是頭一次這么直觀的看到一個人在面前變化的如此之快,如此之大,一時連呼吸都不由得輕了幾分。
不知過了多久,這場賞花宴終于到了尾聲,太后看向了下首的姜曦,眼中笑意未退:
“來人,請剪子。玥美人,你便替哀家將那支二喬牡丹請入養(yǎng)怡宮吧。”
姜曦忙起身一禮,福了福身:
“是。”
綠意盎然的碧蘭在姜曦發(fā)間一蕩,柔柔掃過女娘光潔的面龐,恰如露濯佩蘭,脫塵出俗。
宣帝難得面上帶出了點兒笑容,他沒有飲酒,目光追逐著姜曦而去。
劉嬤嬤為姜曦奉上了一把鎏金嵌紅寶石剪子,姜曦低聲到了一句謝,隨后這才朝那株遺世獨立的二喬牡丹處走去。
這場賞花宴的布局本就是依牡丹園而設,此刻幾乎所有人都可以看到那株在陽光下怒放的二喬牡丹。
而也是在姜曦的手觸碰到那朵二喬牡丹的時候,那嬌嫩的牡丹花瓣,頃刻間紛紛而落。
靜!
整座御花園安靜的連蝴蝶扇動翅膀的聲音都能聽到!
三息后,貴妃直接拍案而起:
“玥美人,你竟敢對太后娘娘不敬!”
姜曦經過一瞬間的慌亂后,很快鎮(zhèn)定下來:
“貴妃娘娘何出此言,花開花落自有時,妾如何能操控?況且,這等眾目睽睽之下,做出此等錯事,妾非豚彘,豈會如此蠢鈍!”
“呵,玥美人難道不是因為太后娘娘讓你做了宮女的活計,這才心懷怨懟嗎?
太后娘娘對這株二喬牡丹如此看重,你對其動手,讓太后娘娘心痛,事了后又說出此等開脫之言,自是可以一洗清白!”
寧妃這時也慢悠悠的開了口,可她卻一字一字的將姜曦的后路全部堵死。
姜曦聽了寧妃這話,眉頭一擰,可還不等姜曦開口說話,太后便沉著臉,直接喝道:
“來人!將姜氏免去尊位,幽于……”
“母后。”
宣帝剛一開口,太后便急急道:
“姜氏乃是后宮之中唯一未曾合了命格便進宮的女子!二喬牡丹乃是上天賜予的吉兆,無論是否是姜氏所為,只她甫一觸碰,便花凋謝落,便足以證明她,她不吉!”
宣帝一時沉默了下來,而一旁的姜曦聽到這里,看著一旁看著憤怒,實則眼角眉梢透漏出喜色的貴妃;把玩香囊,偏頭不看實則暗地關注的寧妃;其他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高位妃嬪和一些膽怯又好奇看過來的新妃們。
姜曦閉了閉眼,隨后拾衣跪下:
“太后娘娘,妾有話說,還請您應允,若此言畢,您還要治妾的罪,妾絕無怨言!”
太后一同發(fā)作后,終于鎮(zhèn)定了下來,這會兒聽了姜曦的話,她不由得冷冷一笑:
“好,你說。”
“方才妾聞聽太后娘娘說起這二喬牡丹乃是上天賜下的祥瑞,如今祥瑞有失,若不查清事情始末真相,上天怪罪下來,又如何是好?
妾隕身謝罪乃是小節(jié),可妾怕,怕這刻意毀了祥瑞,意圖為我大淵招致災禍的惡人還藏在宮中啊!”
姜曦說至此處,聲音不由哽咽,她泣不成聲:
“妾的話說完了,請?zhí)竽锬锇l(fā)落!”
姜曦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無不心驚肉跳,就連貴妃也不由得咬緊牙關。
是了,這是姜氏的手段,她若不能得了好,是必要將所有人拉下水的!
而一旁的寧妃也不由得捏緊了香囊,繃著臉,半晌這才道:
“所以,玥美人這是不認了?”
姜曦抬頭看向寧妃,她拭了拭淚: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太后聽到這里,面上還是陰沉沉的,那雙素來慈和的眼神里此刻蘊起風暴,她在眾人面上掃過,方才出言:
“好,姜氏,你既如此說,那你便來查證此事,若是你有法子,哀家便免你之罪,還要賞你。但若是你無從查證,或是你無能為力……那你便以死謝罪吧。”
太后此言一出,顯然是被此事惹惱了,若是方才姜曦認罪,她至多住冷宮罷了,可現在,她要姜曦以命為注!
可這么一個年輕的小女娘,她有這個膽子嗎?
太后審視的目光落在姜曦的身上,姜曦起身,擲地有聲:
“妾,領命!”
第35章 第35章
姜曦旋即起身,隨后看向人群中的華珠:
“華珠,你來。”
華珠這會兒被嚇得腿軟,但聽到姜曦的呼喚還是走了過去,只不過因為腿軟的緣故,她有些踉踉蹌蹌,可是此刻卻沒有人笑話她,眾人都緊緊盯著姜曦,眼前這樣的局面,她如何以一己之力破開?
“華珠,我聽你說過,你在御花園和花房都當過差,你可曾遇到過這種情況?”
華珠兩股顫顫,聲音都帶著哭腔,可還是努力道:
“奴婢,奴婢記得,記得有過。奴婢想想,奴婢想想……”
姜曦握住華珠的手,她的手如同一塊涼玉,姜曦卻沒有催促,對于那些看好戲或是譏諷的目光全然不放在眼里,只柔聲道:
“好,你慢慢想,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奴婢,奴婢曾在花房中負責養(yǎng)玉壺春,當時,當時有一盆玉壺春便,便是手一碰就花落盡了。
奴婢當時吃了好一頓掛落,但后來,后來才知道,那盆玉壺春被人澆了熱水。”
華珠漸漸鎮(zhèn)定下來,聲音也變得有條理起來:
“那人溜著邊澆了熱水進去,玉壺春的根被燙死了,但起初并不顯,等發(fā)現的時候,它才慢慢徹底死去了。”
華珠說到這里,心臟嘭嘭直跳,而姜曦則看向那株二喬牡丹,向宣帝和太后行了一禮:
“圣上,太后娘娘,妾請查二喬牡丹的根系是否完好。”
“這絕不可能!”
太后直接駁了回去,一旁的貴妃也放松了下來,她淡聲道:
“玥美人此言便是有些異想天開了,若是這二喬牡丹本來無事,只是興許今年因你不吉,才謝的早了。
而如今被你一通折騰,反而傷了根本,那么你才是罪大惡極啊。”
貴妃帶著幾分嘆息的說著,姜曦蹙了蹙眉,正要再度開口 ,卻見華珠直接跪了下來,她俯身抓起一把二喬牡丹下的泥土送入口中,姜曦不由大驚:
“華珠!你這是做什么!”
華珠嚼了嚼,又立刻抓了一把其他地方的土壤,這才咧開沾滿泥土的嘴巴:
“主子!這二喬牡丹的土絕對被人澆過滾水!凡是澆過滾水的土比旁的土會少一些腥味,花房里的人都知道!”
華珠此言一出,姜曦心口微微一松,看著華珠唇上沾滿了泥土的模樣,她將自己的帕子塞到華珠手里:
“擦擦吧。”
今日一局,有人要她死,有人卻為了她的性命,食土解困局。
“太后娘娘,不知可否請花房宮人前來一試?”
太后聽到這里,也終于坐直了身子,她立刻擰著眉:
“劉嬤嬤,去花房帶人過來。”
太后深深的看了一眼,劉嬤嬤,劉嬤嬤立刻會意,將幾位能信得過的花匠請了過來。
幾位花匠也紛紛前去嘗泥來斷,只不過他們并不似華珠方才那般實誠,過了片刻,這才稟報道:
“啟稟圣上,太后娘娘,此地確實被滾水燙過,且奴才等取土一層,不見蟲豸,也是斷定之法。”
華珠這時也是一愣,隨后這才不好意思道:
“對,對,也有這個法子,奴婢方才一時情急……”
姜曦溫和的看了一眼華珠,隨后靜靜聽著花匠的回答。
“……如今,此地既被滾水燙過,無論是否傷及二喬牡丹的根系,奴才等以為都應當盡快將二喬牡丹挪至其他地方,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花匠們的回答很小心,可實則卻已經為這二喬牡丹判了死刑,太后一時將冰冷的目光掃視向眾人,眾妃紛紛垂眸,不敢輕舉妄動。
“今日賞花宴出了岔子,哀家便先不留諸位了。”
太后下了逐客令,其余宗室公主、外臣紛紛告退,有女兒在宮里的,心中不由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的時候也依依不舍。
梁相夫人卻并未離去,宣帝等人走完了,這才淡淡開口:
“梁夫人,你思女之心朕已知曉,但如今宮中另有他事,梁夫人可先行一步,他日再進宮請安即是。”
梁夫人聞言第一時間沒有開口,反而看向了太后,太后沉默了一下:
“你先回去吧。”
梁夫人這才起身告辭,宣帝發(fā)出了一絲微不可聞的輕哼,等外人清場后,太后這才下令:
“挖開它!”
花匠們拿出精雕細琢的手藝,努力不傷及二喬牡丹一絲一毫的根系,但是在摸到根系的第一時間,幾位花匠的表情就嚴肅起來,他們對視一眼,還是回稟道:
“啟稟圣上,太后娘娘,這二喬牡丹……去了。”
太后聽了這話直接怒了,這二喬牡丹乃是她成為太后,垂簾聽政那一年下面進貢上來的。
此番,她的賞花宴被人做了筏子,太后已經強按怒火,可現在……它竟然死了?
它竟然死了!!!
“是誰這么大的膽子!查!給哀家查!”
太后一聲令下,監(jiān)正樓立刻到位,將負責御花園的宮人以及此次負責宴會的宮人都盡數控制起來。
花匠說,為了讓二喬牡丹短時間內不會露出異常,動手之人不會超過三天下手。
而貴妃作為操辦本次宴會的負責之人,這會兒也是指骨微白,一但此事與負責宴會的宮人有關,那她也難辭其咎!
宣帝這時看向還站在花叢中的姜曦,柔聲道:
“玥美人,你先回來吧。既是與你無關,母后素來寬仁,定不會怪罪于你。”
姜曦聞言謝恩,太后看了姜曦一眼:
“哀家,言出必踐,你入座吧。”
這御花園從設宴開始前五日便不許妃嬪進入,現下,眾妃明面上的嫌疑都已經盡數洗去。
監(jiān)正樓的辦事效率極高,不過半個時辰,便已經將這幾日二喬牡丹處出現的宮人挑了出來。
只不過,拷問還需要時間,太后只沉著臉,叫了散。
這一次,眾人都走的悄無聲息。
姜曦也是沉默的帶著四人朝宮中走去,這會兒,被微風一吹,她這才覺出浮起一層冷意,原是她方才竟出了一身冷汗。
也是,鬼門關上走一圈,著實膽戰(zhàn)心驚。
只不過,很快,姜曦的背后便響起一陣腳步聲,姜曦回身看去,卻不想竟是一位熟人。
蘇云畫上前一步,規(guī)規(guī)矩矩的沖著姜曦行了一禮:
“玥美人。”
“蘇貴人。”
姜曦微微頷首,蘇貴人笑了笑,看著姜曦很是敬仰的樣子:
“入宮以來,一直未曾拜會玥美人,還望玥美人勿怪。”
姜曦搖了搖頭:
“蘇貴人說的哪里話,我們雖同住一屋,可若是一入宮就黏在一處,只怕對旁人來說,也不是一件好事。”
“玥美人是個通透的,也難怪此番入宮的諸人中,唯您一人,花開不敗。”
姜曦還要說話,蘇貴人只是微微一笑:
“只不過,玥美人如今炙手可熱,總是會招人妒忌,山木自寇啊。”
蘇貴人說完這話,便又行了一禮,離去了,仿佛只是單純前來與姜曦打個招呼。
等回到臨霜閣,華秋在外頭看著門,華珠則在里頭伺候,小方子笑吟吟的走上前:
“華秋姐姐,這兒我來就是了。”
華秋有些猶豫,卻不想姜曦喚了一聲:
“華秋,你也進來吧。”
華秋方才走了進去,而里面,姜曦正哄著華珠張嘴:
“好華珠,你就張開嘴,給我瞧瞧吧。”
“方才主子給奴婢擦嘴,已是天大的恩賜,這回絕對不許了,奴婢用涼水涮涮就是了。
也是奴婢犯了蠢,也不知旁人會不會笑話主子……”
華珠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姜曦,姜曦卻不由得拍了拍華珠的手:
“胡說!你這樣忠義之人,旁人羨慕還羨慕不來呢!”
姜曦說罷,華秋奉上了一壺茶水:
“溫的,主子讓這丫頭先去漱漱口吧。”
姜曦立刻點了點頭,看著華珠的背影,不由輕嘆:
“我何德何能,能讓她如此待我?”
華秋聽了姜曦這話,默了默,這才開口道:
“據奴婢所知,怕是太后娘娘身邊的劉嬤嬤早年在主子面前,也不比我們過的好。”
“你啊,怎么也學著華珠嘴甜哄我開心了,我今個準備的好玩意兒可都給你倆哄去了,再沒有多的了!”
姜曦笑吟吟的打趣著,華秋也不由紅了紅臉,連忙解釋道:
“主子,奴婢,奴婢沒有。”
“一點兒都不經逗,瞧你嚇得。”
許是姜曦看著太過鎮(zhèn)定,華秋都不由道:
“主子,就不怕嗎?太后娘娘今日可是差點兒將主子打入冷宮!”
姜曦垂下長睫,聲音平靜:
“你也說了呀,是差點兒嘛!太后娘娘她想要一個結果,我便給她一個結果。”
只不過,這個結果太后娘娘可能不會喜歡罷了。
“這次也不知是誰,竟如此大膽,差點兒連累了主子!那二喬牡丹可是太后娘娘的心頭摯愛!”
華秋有些憤憤,姜曦慢悠悠的理了理自己腰間的絡子:
“我也不知,不過……聽蘇貴人的意思,許是柳美人動的手。”
“什么?”
“山木自寇,又是木,又是自,她這是生怕我反應不過來呢。”
“是了,蘇貴人和柳美人同住一宮。可柳美人也不避著蘇貴人嗎?”
姜曦聞言只是笑了笑,垂下的眼簾掩住了眸中的情緒:
“怕是她自己都不如何確定,如今看我脫險,前來賣我人情罷了。”
隆恩宮,柳美人處,柳美人一進門便揮退了其他宮人,只留下貼身宮女夢蝶 。
“怎么辦,怎么辦,夢蝶?太后娘娘發(fā)現了!可是,可是那花兒怎么就死了?不是說最多讓它凋了花兒,緩上幾日就好了嗎?”
柳美人一邊說著,一邊跌坐在貴妃榻上,整個人情不自禁的蜷縮起來,抱成一團。
夢蝶輕輕將手放在柳美人的肩上,緩緩揉捏著:
“主子莫慌,奴婢已經打點好了,那擺桌子的小太監(jiān)已經投井了,任監(jiān)正樓將那些宮人如何嚴刑拷打,也沾不著主子一星半點兒。”
許是夢蝶的聲音太過鎮(zhèn)定,柳美人終于鎮(zhèn)定下來,但她還是有些懊惱道:
“早知道,我就先不急著下手了。可那姜氏實在可恨,她入宮才多久,竟然便爬到我頭上,還敢對我不敬!”
柳美人那張精致艷麗的臉上,一瞬間爬滿了嫉妒,玥美人沒有入宮前,她憑借自己這張艷麗多姿的臉,可是宮里最受寵的!
柳美人一口銀牙幾乎咬碎,可是整個人卻依舊緊繃著,也不知是恨還是怕。
與此同時,勤政殿中,宣帝坐在御案前,雖只是閉目養(yǎng)神,可是但看一旁春鴻跪地沉默,殿中的氣氛一時沉凝。
“朕不是說了,只消安安生生將那破花送走便是,怎突生了幾多波折?”
“回圣上,一切皆依您旨意而為,原那二喬牡丹只會慢慢凋零,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
“柳美人似乎,似乎也出了手。”
第36章 第36章
一場賞花宴,讓宮中掀起了一場無形的波瀾,不過這些對于姜曦來說,并不緊要。
她的清白早在當日她力證二喬牡丹之死是已經清洗的七七八八,再加上如今監(jiān)正樓上上下下盤問調查了數日,也還沒有一個結果,此等手段也斷然不會是她們這些新入宮的妃嬪可以做到的。
是以,姜曦的嫌疑又減輕了一分。
這日,已經是監(jiān)正樓調查此事的第五日,劉嬤嬤代傳太后的懿旨:
“傳太后娘娘懿旨,玥美人姜氏秀中外慧,柔婉和順,晉:婕妤。”
此令一出,宮中妃嬪不由嘩然一片。
在此之前,大淵還從未有過新妃入宮便能連晉兩品的例子!
婕妤之上為昭儀,昭儀之上便是嬪!
那玥婕妤入宮不過一月,她便距一宮主位不過一步之遙,她何德何能?!
而臨霜閣中卻是一片歡欣,劉嬤嬤傳了太后的懿旨后,姜曦立時便讓華珠給一眾宮人派發(fā)了賞銀,眾人十分歡喜,連平日里不聲不響的小鄧子都給姜曦磕了幾個頭,說了好些吉祥話。
等宮人散去,華秋這才悄悄對姜曦道:
“主子,奴婢瞧著方才華香好像有些不太對勁兒。”
“衛(wèi)昭儀出來了,這幾日我一改此前的模樣,去那里都帶著她,你說……在衛(wèi)昭儀眼中,華香又是什么人?”
華秋一愣,終于明白姜曦遲遲不處理華香的原因,但隨后她不由擔憂道:
“若是衛(wèi)昭儀借此對主子您動手……”
“她暫時不敢對我出手,但華香就不一定了。且盯著點兒華香,莫要讓咱們宮中多了,或者少了些什么。”
“那主子,方公公可能信?”
華秋隱晦的問了一句,姜曦輕輕點了點頭:
“他如今差事做不錯,可以一用。”
也能再用一用華香,看看小方子的為人,也算是一舉兩得了。
華秋聽到這里,表情這才放松下來,她笑吟吟的看著姜曦:
“主子可算是熬出頭了,這新妃之中,還誰能及主子?”
如今,只消主子有孕,這一宮之主的位置,還不是手到擒來?
日子終于有盼頭了!
姜曦聽到這里,卻笑容減淡,她默了默:
“這才哪到哪兒?”
賞花宴上,那幾位妃嬪聽到太后提及子嗣的異樣還歷歷在目,姜曦只覺得自己走在臨崖之巔上,后不見來路,前不知去路。
小心惶恐的步步摸索罷了。
姜曦的情緒有片刻低落,但她很快便又振作起來,對上華秋擔憂的眼神,姜曦笑了笑:
“不過,現下睡不著的不會是咱們,而是另有其人嘍。”
聞禧宮中,柳美人當即就撕了一張帕子,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她費盡入宮以來的所有人脈、銀錢,大膽的連太后摯愛的二喬牡丹都算計,結果竟然成了那姜氏的墊腳石!
老天不公!!!
“夢蝶,夢蝶,那姜氏何其卑賤,為何她就能如此好命!為什么?!!!”
夢蝶立刻關好了門窗,這才跪坐在柳美人的腳下,握著柳美人冰涼的手指,柔聲勸道:
“主子,您振作點兒,現在宮里可不是只有咱們,那蘇貴人這會兒也在,您可不能讓她尋了把柄啊!”
柳美人眼中閃過一抹戾氣,不由得想起蘇云畫的承寵:
“賤人!都是賤人!這群渾身都是土腥味的賤人,本宮已經一月未曾有寵,她們憑什么承寵!”
夢蝶連忙抱住柳美人的雙腿,將她的罵聲控制在此處,腦中拼命的想著對策:
“對了,貴妃!主子,這玥婕妤進宮時間短,可卻連升兩級,莫說您,便是謝婕妤、呂婕妤之流也不容她,更不必提貴妃娘娘了。
貴妃娘娘素來賢名在外,有中宮風范,自不會坐視這等擾亂人心之事發(fā)生。”
夢蝶好說歹說,終于將柳美人勸了下來。
與此同時,養(yǎng)怡宮中,太后靠坐在床榻前,由著劉嬤嬤點上了一袋水煙,煙氣朦朧間,她的面容有些不大能看清楚,只有兩顆煙槍上的紅寶石閃著暗沉的光芒。
“太后娘娘,玥婕妤還年輕,又無子,如今便已經位高于潛邸大部分的妃嬪了,如此一來,其他姐妹只怕會心有怨懟啊。”
貴妃坐在太后的對面,她看著空氣中彌漫的煙霧,不喜的蹙了蹙眉尖兒。
太后卻沒有回她,只是用力的吸了一口水煙,那辛辣中帶著絲絲蜜意的味道讓太后頭腦一清,她這才聲音微微沙啞道:
“究竟是其他妃嬪心懷怨懟,還是你這個貴妃對哀家心懷怨懟,你自己知道。”
貴妃面上表情不由一僵,她有些無措的看向太后,還是硬著頭皮開口:
“妾不敢,可玥婕妤她……”
“玥婕妤如何,哀家不管,倒是你這個貴妃當的好,一場賞花宴讓你把里頭的主角辦沒了。”
太后這話并不重,可是貴妃還是立刻起身行禮請罪:
“太后娘娘恕罪,是妾之錯,還請?zhí)竽锬镓熈P。”
貴妃如是說著,面上一片煞白,整個人卻有些搖搖欲墜,太后用眼角帶了她一眼:
“起來吧,監(jiān)正樓還沒有上折子呢,先不計你的罪。”
“是。”
貴妃低眉順眼的起身,卻再也不提姜曦進位之事,只又關心了一下太后的身體康健,這才告退。
貴妃走的急,甚至有些匆忙狼狽,差點兒在門檻兒處摔了一跤,面頰通紅,也不知是羞是惱。
好容易等回到了長寧宮,明思剛奉上一盞茶,貴妃深吸一口氣,直接暴起抓著茶碗直接砸在了一旁的柱子上,緙絲屏風被刮花了好幾處,連帶著博古架上的古董清玩也紛紛碎的碎,傷的傷。
朝月連忙護著貴妃,厲聲呵斥:
“還不去收拾!”
宮人們頭也不敢抬的將一應碎片收拾干凈,而此刻,一向自命不凡的貴妃這會兒正縮在圓椅里,無聲流淚,一只穿著繡鞋的腳沁出一抹新鮮的紅暈。
“我若為后,我若為后,她今日豈會這般待我?當初,是她親口許諾母親,我會為后。
那點翠頭面上的琛南金珠,是她為了印證自己的諾言特意給我的,可八年了!我等了八年了! ”
貴妃目眥欲裂,整個人不住的顫抖著,指甲深深的嵌入肉里,可是她卻絲毫不顧。
貴妃貴妃,縱使是后宮第一人又如何,終究不過是名不正言不順罷了!
“娘娘,您流血了!”
朝月一聲驚呼,長寧宮中立刻兵荒馬亂起來。
太后只是靜靜的看著貴妃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這才發(fā)出一聲輕嗤:
“果然是隨了她那個爹,躁皮燥性,見到塊肉,不管臭肉還是什么,都想往自己窩里拉。”
又一陣吞云吐霧后,太后這才嘆了一口氣:
“蘭若,傳話下去,說哀家痛失二喬牡丹,夜不能寐,病了。再將閣中折子,都送至乾安殿吧。”
“太后娘娘,哪有您這么咒自己的?”
劉嬤嬤一面為太后打著扇子,一面急急說著,太后卻搖了搖頭:
“去傳話便是。那二喬牡丹隨哀家也有八年了,讓人為其立碑,請今科狀元郎,翰林院修撰蘇鴻意為其賦詩,并代哀家提挽聯。”
劉嬤嬤應了一聲,又道:
“不知太后娘娘意欲讓那二喬牡丹葬在何處?”
“就葬在西山吧,待哀家百年之后,還能看到它。”
太后輕輕的說著,愈漸濃郁的煙霧中,那兩顆紅寶石如同一對兒赤色的眼珠,一閃一閃,如同銀蛇首前,閃爍的眼。
太后病了,圣上出乎意料的忙碌了起來,眾妃嬪們也不得閑,紛紛前去侍疾,意圖爭得一個賢惠孝順的聲名。
其中以貴妃和誠婕妤尤甚。
貴妃借家族之手為太后獻上了一株價值連城的五百年山參,據說正常人得一根參須也需得三五日才能消解。
如此日日服用,或有延年益壽之效。
與貴妃一同侍疾的寧妃對此只是不屑的撇了撇嘴,她才不會用熱臉貼太后的冷屁股,誰知道她怎么對那玥婕妤都能另眼相看,唯獨自己,恨不得刁難死!
吃一塹長一智,她惹不起躲得起,盡了自己的本分也就是了。
可貴妃不光獻參,還親自服飾湯藥和太后的膳食,幾乎連劉嬤嬤的差事都搶了過去。
等上半日的侍疾結束,安妃和純嬪前來換值的時候,貴妃累的上儀仗都要抬不起步子了,而一旁的寧妃早就輕輕松松的上了儀仗,讓宮人抬著回去了。
貴妃雖然心有挫敗,可也沒有發(fā)作分毫,卻不知屋里的太后,這會兒正喝著安神湯,慢悠悠道:
“也不知貴妃累不累,看的我眼都暈了。”
“聽說,監(jiān)正樓這兩日查到此事與布置宴會的宮人有關,貴妃娘娘自然要謹慎些。”
“監(jiān)正樓還真查出來了?”
太后喃喃著,連手中的安神湯都沒有端穩(wěn),劉嬤嬤眼疾手快的接了過去,這才沒有燙到太后,反倒是你劉嬤嬤整個手臂都昂燙都通紅。
“你啊你,快去上藥吧。”
太后關懷了一句,這才道:
“這兩日,蘭若你就歇歇吧,哀家這里有的是人伺候。”
翌日,魏昭儀和許昭儀因為沒有劉嬤嬤從旁引導,差點兒燙到了太后,惹得太后很是不喜。
二人立時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看的太后十分無趣,好容易挨到時候,姜曦和誠婕妤并肩走了進來,魏昭儀雖是心口松了一口氣,可是看著這兩日突飛猛進的兩人,心里還是憋了一口氣。
臨走前,魏昭儀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冷嘲熱諷道:
“誠婕妤當初靠一手銀針剝蟹的本事,留了圣上兩個時辰,如此細心耐性,此番定然可以伺候好太后娘娘。
至于玥婕妤,你可是太后娘娘親自蓋章的秀中外慧,有你二人在,我和許昭儀也就放心了。”
第37章 第37章
誠婕妤一改此前的低調,直接用正常的聲調回答道:
“多謝魏昭儀賜教,伺候好太后娘娘是妾的本職,妾定拿出遠超當初銀針剝蟹的耐心、細心來伺候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早日鳳體康健。”
誠婕妤說完,很不走心的欠了欠身,看的姜曦都不由微瞪大了眼睛。
這還是當初那個性子軟和的鄭美人嗎?
這才幾日,她就仿佛換了一個人!
誠婕妤這一聲,不光驚到了姜曦,也嚇到了一旁的魏昭儀和許昭儀,更是讓內室假寐的太后都不由睜開了眼,問了一句:
“你們在說什么,好生熱鬧。”
誠婕妤未語笑三分,腳步輕快的走到內室,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是妾不好,驚擾到了太后娘娘。方才魏昭儀正叮囑妾和玥婕妤要好好伺候太后娘娘呢!”
“她二人也不過比你們高一品罷了,性子毛躁,今日伺候哀家起來手忙腳亂,哪里來的臉面叮囑你們?”
太后對這兩位昭儀說話并沒有那么客氣,姜曦默默無聲的進去給太后行了一個禮,就站在了角落。
倒是魏、許兩位昭儀這會兒也紛紛面紅耳赤著進來給太后告辭,太后雖沒有過多為難,可也沒有給她們臺階下。
看著二人狼狽退去后,姜曦這才將目光收回,卻冷不丁看到了誠婕妤那如同掛在臉上的面具一般的笑容,妥帖中帶著恭順,毫無半點兒個人情緒,與寺廟里的泥像竟無半分差別!
姜曦一時心下微驚,而那邊,誠婕妤已經端了一盞綠瑩瑩的清荷露呈給太后:
“太后娘娘,您剛醒,喝口清荷露醒醒神吧。”
誠婕妤的容貌在一眾后宮女子中不出眾,可這聲音如珠落玉盤,嬌中帶脆,有幾分爽利中和了原本的甜膩,讓人不由喜歡。
“清荷露,好名字。”
如今已經入夏,這玉盞間盛著一汪綠水,饒是太后見之也不由心生歡喜,當即便抿了一口:
“清冽甘甜,倒真有一股荷香在。”
誠婕妤笑容不變,只軟聲介紹道:
“回太后娘娘,這清荷露乃是妾翻閱古籍,取新鮮荷葉,佐以清晨荷間清露細細研磨出汁水,將葉肉濾去,用時加上蜂蜜調味即可。
這清荷露原應在井里湃過才是最好,但妾想著您在病中,只取其原本的清涼,便已是極好,您嘗嘗喜不喜歡?”
“是不錯,以前哀家倒不知你有這般靈巧的心思,否則,圣上豈會冷待了你這樣的可心人兒?”
太后用了半盞,便不再用了,誠婕妤遂收拾了玉盞,卻并未假手于人。
誠婕妤一旁忙碌著,太后方一醒神,又瞧見一旁的姜曦,又道:
“玥婕妤今日怎么不說話?”
姜曦微微一笑,蓮步輕移上前:
“妾方才瞧見太后娘娘和誠姐姐說的親熱,難得見您這般輕松,妾怎好打擾?只盼著您能高興些,歡喜些,早日康復才是。”
“你們一個兩個這嘴都跟吃了蜜似的甜,要是旁人也如你們這般就好了。”
太后笑了笑,姜曦也不怵,見太后有說話的意思,也閑言了幾句,這才好奇道:
“說來,妾方才聽魏昭儀說起誠姐姐有一手銀針剝蟹的絕技,難道姐姐真能只憑銀針便能剝出蟹肉嗎?”
太后聽了姜曦這話,也不由道:
“這事啊,那你得問圣上,當初這丫頭不知練了多久,巴巴請圣上去瞧了一眼。
你猜怎么著,圣上還真坐著看了一個時辰,據說,那蟹肉被掏空后,迎光觀之,如一小燈,溝壑縱橫,頗為奇特。”
“原來太后娘娘也知道此事啊,妾那點兒微末功夫哪里上得了臺面,待今年蟹子熟了,妾給您也表演一回如何?”
誠婕妤頗有幾分親昵的說著,太后也道了幾個好,曾經并不親近的二人,今日倒瞧著親如母女。
姜曦只覺得今日之事頗有幾分異處,當下也并非多言,是含笑看著,時不時應和幾句。
三人說說笑笑間,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太后面上露出一絲異色,隨后起身前去更衣。
誠婕妤殷勤備至的扶起了太后,等太后去了恭房,方才還熱熱鬧鬧的內室一下子冷寂下來。
“玥婕妤今日倒是難得寡言。”
誠婕妤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姜曦聞言,默了默,道 :
“姐姐今日也與以往大不相同,魏昭儀到底高于你我,姐姐還是要當心才是。”
誠婕妤聽了姜曦這話,這才終于看向了姜曦:
“玥婕妤一直都是這般善心嗎?”
“我素來念舊情,姐姐當初多有回護,我自當時時惦念。”
“不過區(qū)區(qū)小恩小惠罷了,玥婕妤如今圣寵在身,心軟……可是會要了性命的。”
誠婕妤輕輕的說著,隨后她看了姜曦一眼,聽到太后那邊兒的動靜,她整個人仿佛被下達了指令一樣,立時笑盈盈的走過去,親親熱熱和太后說起了話。
“太后娘娘,您出汗了,妾給您去絞個濕帕子擦擦可好?”
“嗯。”
太后點了點頭,姜曦則上去扶著太后在外頭寬敞些的羅漢床上靠著,用兩個隱囊給太后一左一右的墊著,如此倒也舒坦。
太后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還不待太后說話,外頭突然傳來了一陣喧鬧之聲。
“誠主子,使不得!使不得啊!”
太后尋聲看去,姜曦旋即站直身子:
“妾去瞧瞧。”
太后點了點頭,可還不等姜曦朝外走去,便見一個小宮女走了進來,連臉都沒露就直接跪了下去:
“啟稟太后娘娘,方才奴婢正收拾官房,誠主子,誠主子撞見了,說,說要嘗您的夜香,奴婢怎么也攔不住,求太后娘娘恕罪!”
小宮女急的快哭了,太后和姜曦聞言一時失語,太后都沒忍住道:
“這孩子……莫不是失心瘋了?”
姜曦沒有開口,誠婕妤這時才走進來,她一進門,便有一股香氣撲面而來,鬢發(fā)微濕,她也不近前,只跪在外間,道:
“稟太后娘娘,妾自入宮以來,還未逢您病過,是以打聽到您病了后,妾便連夜翻閱醫(yī)書。”
誠婕妤抿了抿唇,看向太后,目含擔憂,分外誠摯:
“醫(yī)書中載,人糞便氣味苦澀,若有異則生甜,妾方才試過,方得放心。”
誠婕妤說罷,直接拜了下去,太后面上的責怪的表情還并未完全下去,這會兒又因誠婕妤的話動容,半晌這才輕嘆一口氣:
“你這孩子啊,怎么就這么誠心?也罷,你既一心念著哀家,以后常來哀家這里也就是了。”
“若太后娘娘不嫌棄,妾定常來打擾。”
之后的時間,太后只與誠婕妤說話,倒是將姜曦拋之腦后。
等到晚膳后,二人這才踏出了養(yǎng)怡宮。
誠婕妤在前,姜曦在后,二人一同走了一段路,誠婕妤突然頓住了步子,她沒有回頭:
“玥婕妤,你此刻是否在心里笑我?”
姜曦認真想了想,道:
“未曾有過。”
誠婕妤回頭看了一眼姜曦,她從姜曦的眼中,未曾看出半點兒的譏誚諷刺,誠婕妤這才微微放松了背脊:
“玥妹妹,這宮里若是無枝可依,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挨了許多年,如今終于有出頭之日了。”
誠婕妤說這話的時候,眸光很是清亮,一如今晚的月色,她沉默了一下,對姜曦道:
“賞花宴之事,是我最后的,唯一的翻身機會,都是我對妹妹不住,以后……若是妹妹還愿意與我打交道,我定掃榻相迎。”
誠婕妤說罷,便與誠婕妤告別離去,等誠婕妤走后,華秋這才上前一步扶住了姜曦。
姜曦被誠婕妤方才隨口扔出的驚雷炸的大腦一片空白,等被華秋扶回臨霜閣,這才冷靜下來。
“這誠婕妤……真是深藏不漏。”
半晌,姜曦終于吐出了這么一句,可語氣中還是帶著一絲不可置信。
這次二喬牡丹之死,姜曦懷疑過貴妃,懷疑過寧妃,懷疑過柳美人,可是從未想過會是誠婕妤!
“主子,誠婕妤敢對您直言,難道就不怕您將此事稟報圣上與太后娘娘嗎?”
華秋也不是愚笨的,打誠婕妤那話出口,她便立時反應過來了,這會兒回了自己宮中,她這才敢開口。
姜曦回神看向華秋,手中羅扇輕搖兩下,頭也隨之搖了搖:
“她當然不怕,且不說她今日為太后嘗糞之舉,讓她徹底贏得了太后的賞識。
只她今日敢對你我直言,此事只怕也不是她親手安排下去,前頭必有替罪羔羊頂著,我若是多言,你猜圣上和太后娘娘會疑心我還是她?”
“嘶……這誠婕妤還在這里算計主子!”
華秋忍不住冷下語氣,姜曦苦笑道:
“算計,這宮里誰不算計?今日我觀太后娘娘面色康健非常,如今太后娘娘抱病宮中,也不知是何緣故?”
“奴婢只是覺得誠婕妤此人,實在反復無常,明明這滿宮上下,她與主子最無瓜葛,卻也是提點主子最多的,怎么一下子便有如此大的改變?”
“說起來,你在宮中這些年,對誠婕妤了解嗎?”
華秋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
“奴婢以前伺候昭太妃,對于宮中之事并不如何了解,不過隱隱約約聽說誠婕妤曾經在圣上繼位之初,有過一次身孕,后面不知怎得失了孩子,整個人也一蹶不振起來。”
“那純嬪和呂婕妤呢?她們也曾有過身孕嗎?”
姜曦忍不住問了一句,華秋立刻點了點頭:
“不錯,主子如何知道的?若是奴婢沒有記錯,誠婕妤是景慶二年夏有孕,純嬪娘娘是景慶二年冬,而呂婕妤則是景慶三年春有了消息。
也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三位主子都沒有保住孩子,宮里短短一年內連失了三子,太后娘娘下了禁口令,不許宮人談論此事,如今除了宮里的老人,其他宮人只怕都不知呢。”
“那日,太后娘娘說起子嗣之事時,只她三人面色突變,想來此事于她們應是痛徹心扉,這才連在外人面前掩飾都無法做足。”
姜曦輕輕嘆息一聲,她在民間也曾見過那些失了孩子的婦人,失子之痛,如何能忍?
“主子心細,奴婢那日都未曾注意到這些呢。”
“你就哄我吧!”
姜曦嗔了華秋一眼,華秋笑了笑,這才道:
“那主子,咱們以后該如何待誠婕妤?誠婕妤這可不止一次算計主子了。”
“平心而論,我暫時不想與誠婕妤為敵,且我總覺得宮中之事,多一葉障目,輕舉妄動只會讓我們陷于險地。”
姜曦如是說著,華秋心里有些不贊同,但沒有多說什么,卻不想翌日監(jiān)正樓查明,由太后曉瑜六宮的二喬牡丹之死的緣由讓華秋也不由心驚。
“主子,監(jiān)正樓已經查明,此事乃是柳美人收買了擦洗設宴桌椅的小太監(jiān)所為。
那小太監(jiān)無父無母,又投井自盡,監(jiān)正樓費了好大的勁兒,這才找出那小太監(jiān)的相好,在其手中拿到了有柳美人印記的首飾,如此方才真相大白。”
華秋說到最后四個字的時候,都忍不住頓了頓。
“柳美人,是如何處置的?”
姜曦此言一出,華秋沉默了一下,這才道:
“廢其尊位,賜,蒸刑。”
“哀家蒸了她又如何?小小美人,竟敢動哀家心愛之物,圣上啊,哀家不求你為哀家做主,你卻來為一個罪魁禍首求情,你置你與哀家的母子之情于何地?”
太后看著宣帝,眼中浮起淚花,整個人悲傷的幾乎喘不過氣,宣帝只是靜靜的看著,半晌,這才開口道:
“這花便對母后這般重要?柳美人再不濟,也是五品光祿寺少卿之女,您如此所為,會讓朝臣質疑我大淵皇室的風度。”
“走了一個柳家,哀家準其再送一個便是。柳氏不過一介庶女,柳大人及其夫人早有換人之心,柳家嫡幼女天姿國色,可配圣上。”
太后語氣不容置疑,她看了一眼宣帝:
“圣上是怕哀家失了風度,還是怕天下人質疑你護不住自己的女人?”
太后冷笑一聲:
“圣上這些時日對玥婕妤也是頗有幾分用心,這柳氏若是算計成了,如今吃苦的可就是玥婕妤了,圣上此刻為柳氏求情,也不知玥婕妤知道又該如何作想?”
“母后,您該知道,這不僅僅是后宮女子之事 。”
“但此事更關乎我大淵皇室之威儀!”
母子二人難得針鋒相對,宣帝閉了閉眼,開口道:
“母后,還是賜死吧。蒸刑殘酷,新妃才入宮一月,總不好嚇著她們。”
太后聽了這話,定定的看了一眼宣帝:
“圣上能想明白就好了。蘭若,取鳩酒賜給柳氏,送她安生的去吧。”
第38章 第38章
太后與宣帝算是各退一步,以柳美人之死,為賞花宴之事畫上句號。
太后旋即又道:
“這兩日,哀家倒是又聽到了些宮外的風言風語,說什么花無不敗之時,牡丹之死,乃是上蒼預警。”
太后嗤笑一聲,看向宣帝:
“枳句來巢,空穴來風,哀家是圣上生母,若哀家之位不穩(wěn),圣上又如何?”
宣帝猛的抬起頭,看向太后:
“母后言重了,此事朕回去必定查實,絕不讓母后清譽受損!”
“但愿如此。”
太后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宣帝,旋即只撥動了一下腕間的檀木佛珠:
“哀家知道圣上突然經手政務多了不大適應,對于民間風言有所疏忽。熟不知,千里之堤,潰于蟻穴。”
太后話音落下,宣帝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身子一下子僵硬起來,半晌,他才啞聲道:
“母后說的是,是朕疏忽了,朕……”
“保證的話,就不必接二連三的說了,沒得讓人覺得輕賤。圣上盡力去做也就是了。”
太后說完,便微微斂目,不欲多言。
宣帝也識趣的告退,他如今該拿到的東西已經拿到,太后念兩句也無妨,他們終究是母子,血濃于水。
宣帝離開了養(yǎng)怡宮,想起方才太后提及的姜曦,他上了御攆,淡聲開口:
“去,朱華宮。”
宣帝到朱華宮的時候,眾人正在搬家,姜曦坐在檐下,旁邊放著一壺酸梅湯并一碟綠豆糕,正指揮著華秋華珠整理屋里的擺設。
宣帝也沒讓人通報,直直就走了進去,便聽到:
“圣上那副薔薇圖掛在內間即是,就掛在梳妝臺東側吧,日日起來都能瞧見。”
“怎么,朕的畫就那么見不得人,卿卿都不愿掛在明堂。”
“圣上?”
姜曦驚訝的站直了身子,宣帝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都夏日了,手還這么涼。”
話是這么說,宣帝卻沒有撒手,姜曦反應過來,這才嗔了一聲:
“圣上說什么呢?正是因為珍之愛之,這才不愿輕易示人呢!”
“你素來都有理,怎得今個才想起搬家,這會兒天氣都大了。”
姜曦給宣帝打了兩下扇子,引著宣帝站在了陰涼地兒,小方子立刻抬了椅子出來,姜曦這才不疾不徐道:
“這不是前兩日宮里事情多,侍中局也一時忙不過來,好容易整理妥當了,妾瞧著再不搬家,后面只怕更熱,擇日不如撞日,便定了今日,倒是讓圣上看笑話了。”
“有什么笑的,正好你今日搬家,朕看看有什么缺的。”
宣帝這會兒仿佛找到了打發(fā)時間的玩具,也不避諱著直接走了進去,姜曦連忙追上去:
“圣上您慢些,仔細吸了塵土咳嗽。”
東配殿里此刻已經煥然一新,大件家具都是婕妤能用的頂配酸枝木,宣帝進去瞧了一眼,指了里頭那榆木梳妝臺:
“朕記得貴妃有一座象牙雕的梳妝臺,上面寶石羅列,夜里燈光一照,閃閃發(fā)光,瞧著模樣不錯,朕私庫里還有個小的,讓春鴻找出來你先用著。”
“你既不愿將朕的畫掛在明間,此處也不好空著,朕那兒還有一副吳大家早年的真跡,也賞你了。”
“書房里的這兩只梅瓶雖然器形不錯,可這釉面花色還是差了,給你換個新的。
這宮紗糊窗雖綠意盎然,可終究多了幾分俗氣,朕私庫里還有幾匹月影紗,用來糊了窗戶,就是再刺眼的日光照進來,也跟月光一般柔和……”
“……”
宣帝一氣說了許多,姜曦拉著宣帝的袖子,輕輕晃了晃:
“圣上,足夠啦,再這樣下去,妾這里就要被您的私庫填滿了。”
“卿卿不喜歡嗎?”
“妾當然心里歡喜,可是圣上對妾實在太好,妾心中惶恐。”
姜曦輕輕靠在宣帝的胸口,宣帝沒有動,半晌這才輕輕撫上姜曦的臉:
“卿卿惶恐什么?”
姜曦站直了身子,大膽的看向宣帝,又羞澀垂眸:
“可是妾聽說人這一生的福氣和苦難都該是均等的,若是妾早早的享了福,以后圣上不喜妾了,妾怕是要活不下去。
妾……還是想著能長長久久的陪伴在圣上的身邊,福氣也能細水長流才是。”
宣帝有些詫異的看了一眼姜曦:
“旁人都想著一步登天,你這妮子倒是豁達,倒也不怕誰截去你這細水長流。”
姜曦看了宣帝一眼,小聲道:
“可圣上會允許嗎?若是圣上允許的,那截去也就截去了吧。”
宣帝聽到這里,忽而心中一動,他忍不住問道:
“你可知朕從何處來?”
“這,妾惹圣上不喜了嗎?”
“卿卿何出此言?”
“窺伺帝蹤可是大罪,圣上還這么問……”
姜曦沒有再說,宣帝一愣,隨后啞然失笑,忍不住摟緊了姜曦的肩:
“伶牙俐齒的丫頭!”
“朕從養(yǎng)怡宮過來,那你……算了,朕也不問你知不知道了,朕是去給柳美人求情的。”
姜曦沒有說話,宣帝繼續(xù)說著:
“二喬牡丹是母后摯愛,柳美人亦是陪朕多年,母后卻因一死物,下了懿旨要蒸了柳美人,此事一旦傳出去,只會被天下人看了皇家的笑話,卿卿你能明白嗎?”
姜曦點了點頭:
“圣上顧慮的是。”
懂了,就是圣上和太后借這事兒掰手腕唄!
不過前頭太后稱病,聽說養(yǎng)怡宮送了不少折子到乾安殿,怕就是太后準備來個大的,賭圣上的嘴。
她猜,這次柳美人不死也不足平此事。
“卿卿懂事,不過柳美人難逃一死。”
宣帝撫摸著姜曦的頭發(fā),開口道:
“卿卿替朕去送送柳美人,可好?”
宣帝說這話的時候,下巴輕輕擱在姜曦的發(fā)頂,他看著窗外的桂樹,聲音柔和可是卻面無表情,姜曦在宣帝懷里狠狠搖頭帶蹭了幾下,立刻道:
“妾,妾不成的!妾家中世代行醫(yī),醫(yī)者仁心,妾如何能看著旁人,看著旁人死在妾眼皮下。”
“柳美人曾構陷過卿卿,卿卿不恨嗎?不想出口惡氣嗎?”
姜曦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道:
“那也不成,還請圣上收回成命!”
宣帝終于笑了出來,他的胸腔微震,有些扎人的刺繡蹭著姜曦的臉頰,宣帝面上的神色才真正柔和下來:
“卿卿要是一直如此,就好了。”
姜曦有些懵懂的看向宣帝,宣帝抬手遮住了姜曦的眼:
“也罷,有朕護著卿卿,卿卿只消乖乖躲在朕的羽翼下,也就足夠了。”
姜曦沒有說話,只是靠在宣帝的胸口,聽著宣帝強有力的心跳,抿了抿唇。
宣帝沒有在朱華宮停留多久,只是在臨出門的時候,他冷不丁道:
“卿卿身邊,好像少了一位宮女。”
華秋上前回話:
“回圣上,主子,華香今日去侍中局拿月例,還未回來。”
“原來如此。”
宣帝說罷,這才離去。
等宣帝走后,華秋端了一壺茶水走了進去,東配殿中地方寬了不止一點兒,哪怕是炎炎夏日,此刻也能覺出幾分涼氣。
原本整個的臨霜閣也不過如今一間明間大小,而這樣的屋子東配殿有三間,還配了兩間耳房。
這會兒,姜曦斜斜的倚著酸枝木雀首羅漢床眉頭緊鎖,華秋將一碗清茶奉上:
“奴婢瞧著主子方才喝了一整壺酸梅湯,仔細胃里倒酸,還是喝口茶水緩緩吧。”
“茶水喝多了胃受不了,圣寵多了人更受不了,華秋,你不覺得圣上今日對我太好了嗎?”
姜曦端了茶碗喝了兩口,看向華秋,華秋這時也不由默了默,圣上打從一進門,對于主子這宮里的布局那恨不得旮旯角落都要安排。
那可是圣上!
天下大事也都等著圣上
決斷,可圣上的卻為了主子生生耽擱了這么許多時間,這等榮寵,東西都是次要,重要的是那份心。
有這份心在,便是他日主子犯了小錯,圣上只消看到這東配殿中的一切,那氣也都盡消了。
“可主子,這樣不好嗎?宮里人人都求此事。”
姜曦聽了這話,卻笑了笑,指著自己:
“華秋,你主子我是什么人,一個進宮不過一月,與圣上只相處了兩夜的人罷了。
我倒是瞧著圣上今日所為,隱隱有補償的意思,因為柳美人嗎?可柳美人不是……”
姜曦喃喃著,卻突然消了聲,她想起了圣上讓她去觀刑柳美人之死的事,面色一下子難看起來。
“主子怎么了?”
華秋敏銳的察覺到姜曦的情緒不對,忙問了一句,姜曦只擺擺手:
“我無事。但愿,是我想多了。”
圣上明知自己因為柳美人之故差點兒被太后送入冷宮,如今柳美人將死,他要自己去觀刑,確實有幾分合理。
可在這之前,圣上自己可是親口表示了對柳美人陪伴自己多年的不舍。
既如此,他又為什么不愿給柳美人這最后的體面,反而讓自己去送柳美人?
如此,豈不是自相矛盾?
除非,圣上他本人也一直都是矛盾的。
那么,此刻再想想方才圣上的種種補償,什么情況下會得到補償?
無妄之災!
這次二喬牡丹之死,圣上定然摻了一手!
現在一切塵埃落定,自己這個受了無妄之災的新寵,自會得到些補償。
至于方才圣上口口聲聲讓自己去觀刑出氣,怕是字字句句都是在問自己怪不怪他!
不過須臾之間,姜曦的掌心便浮起一層冷汗,手中的茶碗都差點沒有握住。
但凡方才她起了痛打落水狗的心思,那她進宮這條路也就走到頭了。
……
翌日,柳美人病逝,太后養(yǎng)病,宮中難得變得平靜起來。
但姜曦宮中卻遠非如此,按理來說,剛遷了新居,朱華宮上下應當喜不自勝,可今日個個都皺著眉,行色匆匆。
“還沒有找到嗎?”
姜曦不由得站起來,在屋里轉了幾圈:
“不成,我還是得去稟貴妃娘娘一聲,華香從未夜不歸宿過,如今一夜過去她還不見人影,也不知發(fā)生了什么。”
“奴婢陪主子一道去。”
華秋上前扶住姜曦的手臂,用眼神示意華珠看家,主仆二人這才朝外走去。
“奴婢,奴婢也想陪主子一道去。”
華露難得開口,姜曦也沒有拒絕,她和華香素來姐妹情深,這會兒心有擔憂也是情有可原。
華露心里也百般不是滋味,她本以為主子這段時日沒有發(fā)作,是與華香不計較了,可誰知道華香竟這般福薄。
華露幾乎不必想,便知道華香已經沒了,只不過……
華露悄悄看了姜曦一眼,應當不是主子出手的。
長寧宮中,貴妃因為賞花宴辦事不力,被太后罰了俸祿,雖沒有奪了宮權,可也落了好大的沒臉。
這會兒一聽姜曦說起華香失蹤之事,貴妃更是心中一怒:
“一個個不安生的,做主子的心思惡毒,當奴才的連差事都當不好!”
姜曦只保持微笑,沒有接話,貴妃旋即揉了揉額角:
“去查,朱華宮到侍中局就那么幾條路,仔仔細細的盤查一通,還能找不到一個大活人?”
等貴妃下了令,姜曦這才輕聲細語道:
“妾只這兩日貴妃娘娘勞累,本不欲打擾,可奈何華香也是打一開始跟隨在妾身側,妾總要尋到她,若是她不愿跟妾,另覓高枝也就罷了,可若是她遭遇不幸,妾……也得給她討了公道才是。”
貴妃聽著,沒忍住嘴角微微下撇,這哪里是什么討公道,怕不是給自己找面子吧?
有道是打狗還要看主人,玥婕妤這兩天可謂是后宮第一人,太后封婕妤,圣上布新房,滿宮上下誰有她風光?
只可惜,人風光過了頭,是要遭報應的,看看,現在報應來了吧?
貴妃手底下得用的人不少,姜曦只坐了一個時辰便收到了消息。
“稟貴妃娘娘,玥主子,宮人在桃山湖發(fā)現了一具死尸,看其穿著打扮,應是年輕宮女,現下借玥主子宮人一用,前去分辨一二。”
宮人恭恭敬敬的回稟著,這玥婕妤乃是圣上的新寵,他們自不敢沖撞了她,而姜曦聽了這話,也看向華秋和華露。
華露行了一禮,聲音微啞:
“奴婢去吧,奴婢和華香同住一屋,能認出她來。”
姜曦點了點頭,華秋看著華露出去,也請示道:
“主子,奴婢也去瞧瞧。”
“嗯,她與華香關系好,乍然見到這一幕,仔細傷了身子。”
兩個宮女一前一后離開,貴妃有些稀罕的看了一眼姜曦:
“玥妹妹倒是思慮周詳,不過相處了一月的奴婢罷了,竟也值當你這般上心。”
“妾是她們主子,既被她們伺候,也當憂其身與心。妾出身不比貴妃娘娘,沒有打小伺候的宮人,如今也不過是以人心換人心罷了。”
姜曦不著痕跡的捧了一下貴妃,貴妃心頭微微舒坦了些,看著姜曦也有些順眼:
“你倒是個實誠的,這宮里的實誠人太少了。”
姜曦微微一笑,又與貴妃閑言兩句,便見華秋和華露走了離開,華露在主子面前不敢哭,只木木呆呆的。
華秋上前回話:
“主子,奴婢和華露都瞧過了,是華香。”
此言一出,姜曦忍不住攥緊帕子:
“怎么會!還請貴妃娘娘做主,妾宮里的宮女怎么會好端端的葬身桃山湖!”
姜曦說著,起身沖著貴妃一拜,貴妃連忙叫起:
“玥妹妹莫要多禮,深宮重地,竟發(fā)生如此之事,妹妹不說本宮也不能輕忽了去。”
否則,她這掌管六宮的差事也不必當了!
姜曦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信任的看向貴妃:
“那妾便靜候佳音了。”
貴妃自無不應,姜曦這才攜宮人離去,走在宮道上,姜曦吩咐道:
“華露,華秋的尸身便交由你來安排了,有什么需要的,只管開口。”
華露重重點頭,忙道:
“多謝主子,主子仁義。”
姜曦扯了扯嘴角:
“華香之死,不過是旁人怕我覺得日子太舒坦,特意來提醒我罷了。”
“是華香命該如此,只是帶累了主子。”
華露如是說著,姜曦只搖了搖頭,沒有多說。
貴妃如今才因為賞花宴之事被申飭,她急需一件證明自己,打壓對手的事。
而華香怎么死的,姜曦不做他想,想來,衛(wèi)昭儀此刻也沒有想到自己會為了一個不忠的奴才,尋上了貴妃吧?
說曹操,曹操到。
姜曦主仆一行剛走過了長寧宮,迎面便與出門的衛(wèi)昭儀撞上。
衛(wèi)昭儀以要為太后侍疾為由,求了圣上數日,這才被放出來,她看到姜曦,就像是狼看到了肉,一步步逼近。
第39章 第39章
姜曦也在第一時間發(fā)現了衛(wèi)昭儀,這會兒她沖著衛(wèi)昭儀盈盈一禮,略欠了欠身:
“見過衛(wèi)昭儀。”
按理,姜曦如今乃是婕妤,更有圣上御賜封號,與衛(wèi)昭儀相比也只差她半級罷了。
衛(wèi)昭儀扶著含今的手,看著這一幕,眼中有些惱怒,她才多半個月不出門,當初見了她要行大禮的小小才人竟是已經要與自己比肩!
衛(wèi)昭儀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似笑非笑的看著姜曦:
“原來是玥婕妤,真是難得一見啊。”
姜曦抬眼看向衛(wèi)昭儀,淡淡一笑:
“衛(wèi)昭儀這話妾不明白,您的煙翠宮與妾的朱華宮不過一墻之隔,哪里來的難得一見呢?”
姜曦這話一出,衛(wèi)昭儀頓時臉色一變,這姜氏是在譏諷自己一見面就被圣上禁足!
“你真以為你那些勾當無人得知?圣上,圣上若是知道你是怎樣心機深沉的女子,他還會這般寵愛你?”
衛(wèi)昭儀眼神陰沉的看著姜曦,姜曦聞言有些詫異
的望向衛(wèi)昭儀:
“我以為衛(wèi)昭儀應該明白。”
“本宮明白什么?”
姜曦笑而不語,衛(wèi)昭儀隨后反應過來,姜氏這是譏諷自己同樣心機深沉,當即便氣的沖過去,高高的揚起巴掌:
“你這賤婢!”
“住手!”
姜曦不躲不閃,華秋華露已經挺身而出,正在這時,一聲急斥響起,二人聞聲看去,寧妃不疾不徐的走了過來。
“鬧什么鬧。衛(wèi)昭儀,你莫忘了,圣上因何放你出宮!”
“娘娘,是姜氏欺人太甚!”
衛(wèi)昭儀說著,便越過姜曦,幾步走過去拉著寧妃的袖子以示親近,寧妃皺了皺眉,隨手將衛(wèi)昭儀的手拂去:
“是與不是,本宮自有分曉。”
寧妃看向姜曦,隨后抬起自己白皙精致的下巴:
“玥婕妤,你來說說。”
姜曦向寧妃行了一禮,隨后這才開口:
“回寧妃娘娘的話,方才妾與衛(wèi)昭儀不過玩笑幾句,衛(wèi)昭儀一時情切罷了,不打緊。”
“娘娘,她都說不要緊了。”
衛(wèi)昭儀連忙抓著寧妃的袖子搖了搖,寧妃沒理她,看著姜曦想要說什么,但是又不知該說什么,只輕嘆一聲:
“既如此,那你便回宮吧。”
“是。”
姜曦柔柔告辭,寧妃看著姜曦的背影,不由自主的皺起了眉,衛(wèi)昭儀這時候卻嬌哼一聲:
“娘娘方才都不幫我說話,那姜氏實在可恨,踩著我得了恩寵,見了我竟然全無半點兒心虛之色,那臉皮著實厚極!”
“你截了其他人的恩寵時什么時候心虛了?”
寧妃詫異的看向衛(wèi)昭儀,衛(wèi)昭儀不由一噎,不由得拉長了調子:
“娘娘——”
“好了,莫要歪纏。起初,你因其算計,我也曾出手,可卻沒想到……這玥婕妤著實不容小覷,你那點兒伎倆還是莫要在她面前使了。”
“娘娘,您看不起人。”
“哦?那你說說,你在她身上討到過好處嗎?”
衛(wèi)昭儀一時語塞,寧妃嘆了一口氣,緩緩朝長寧宮走著:
“總而言之,這段時間你就莫要多做什么了。”
衛(wèi)昭儀默默不語,寧妃何其了解她,當即便臉一沉:
“說!你做什么了?”
“姜氏陰我!她故意派宮女出來擾我決斷,還,還讓娘娘和我在圣上處吃了掛落,我動不了玥婕妤,還動不了她一個小小奴婢那?”
衛(wèi)昭儀有些不服氣的說著:
“娘娘放心,我做事謹慎,必不會被人發(fā)現了端倪!”
寧妃皮笑肉不笑的看著她:
“那你猜本宮好端端的,越過半個宮過來作甚?”
寧妃斂目淡淡道:
“玥婕妤已經將此事告至貴妃處,貴妃請我來商議此事,你再猜猜,貴妃又知道了什么?”
衛(wèi)昭儀這會兒也沒有撒嬌弄癡的心思,面上神色一整,立刻道:
“她這是想借力打力!”
“你倒是還沒蠢到底。”
寧妃眼神深沉,又忍不住瞪了衛(wèi)昭儀一眼:
“走吧。”
衛(wèi)昭儀縮了縮脖子,沒敢再說什么,她做這些事能蓋住大部分人的眼睛,貴妃卻不一定。
總之,不知長寧宮中三妃如何商議,等衛(wèi)昭儀走出長寧宮時,面上一片如釋重負。
“主子,奴婢瞧著寧妃娘娘已經來了,只怕衛(wèi)昭儀這次要逃脫了。”
姜曦走遠后,華秋忍不住低聲說著,姜曦拍了拍華秋的手:
“且看貴妃娘娘如何決斷了,只是如今有寧妃在,衛(wèi)昭儀十有八九會無事。
不過,若是圣上不曾問起華香,那華香的離去只不過是輕若鴻毛,可現下……”
姜曦輕輕一笑,沒有再說什么。
翌日,貴妃身邊的明思前來回話:
“玥主子,我們娘娘昨日派人查了,您那宮女乃是失足落水,娘娘依著宮規(guī)給她的家人送了體恤銀子,以后的事兒,您就不必操心了。”
“那桃山湖在御花園中,她一個宮女前去取月例哪里需要經過那里?”
“許是她貪玩吧。”
明思微笑看著姜曦,對于華香之死,從始至終,保持著敷衍卻又和善的態(tài)度。
她不愿得罪姜曦,卻也不欲讓姜曦追究華香之事,見姜曦還要開口,明思只含笑道:
“娘娘因著玥主子的事兒,已經熬了一宿,這才讓奴婢前來回話,奴婢若有言辭不當之處,還請玥主子恕罪。”
言下之意,便是貴妃為了一個宮女已經廢了一日的心,讓姜曦見好就收。
“好,我知了。煩請明思姑娘回稟貴妃娘娘,有勞娘娘費心,改日我定登門道謝。”
明思有禮的告辭離去,等明思離開后,姜曦面上的笑意這才褪去,華秋很是不解:
“主子,貴妃和寧妃素來不合,寧妃和衛(wèi)昭儀的親近宮里誰人不知,貴妃怎么會向著衛(wèi)昭儀說話?”
“自然是寧妃給的東西足夠重了。”
姜曦懶懶的倚著軟榻,如今天越發(fā)熱了,宮裝雖然好看,可里外三層,哪怕不動都讓人覺得熱。
“我初入宮,根基淺,對于貴妃的了解不過皮毛,倒是寧妃,她想從貴妃手里保一個人,本就簡單。”
華秋欲言又止,姜曦看向她笑了笑:
“你是想問,我既然明知如此,為何還要去尋貴妃而非圣上?”
華秋點了點頭,姜曦用羅扇抵額,面帶笑容,她搖了搖頭:
“華秋啊華秋,你要知道,做任何事,都需講規(guī)矩。貴妃攝六宮之事,我越過她尋上圣上,往小了說,是我侍寵生嬌,往大了說,那便是我不敬上位,以下犯上,僭越在前。
如今我有圣寵,此事或許不打緊,一旦有朝一日,我不好了,這些都是可以隨時要了我的性命的。”
“命沒了,就什么都沒了,你明白嗎?”
華秋輕輕的點了點頭:
“奴婢省得。”
姜曦這才微微頷首:
“不過此事,還不算完。”
華秋起初不明白姜曦這話的意思,但她沒有想到,數日未曾進入后宮的宣帝今夜竟然突然駕臨。
姜曦升位太快,宮人還沒來得及補齊,一下子三人忙的腳底生煙,還是春鴻看不下去了,幫襯了一把,這才沒讓晚膳出了岔子。
東配殿有一個十分雅致的名字,喚做飛瓊齋。
宣帝特意讓人在飛瓊齋的花廳擺膳,宮人在一旁忙碌,宣帝沖著姜曦神秘一笑,隨后牽著姜曦的手,起身走到后窗前,推開窗扇:
“卿卿,看!”
“這是,這是瓊花!”
但見那屋外有一棵亭亭如蓋的瓊花樹,此刻滿樹繁花,輕風一吹,便卷著一捧雪白的花瓣吹入屋內,飛瓊似玉,一種清幽寧靜之感撲面而來。
姜曦不由得看癡了,她輕輕合上眼:
“儷靚容于茉莉,笑玫瑰于凡塵,唯水仙可并其幽閑,而江梅似同其清淑,真絕代之無雙,久彌芬于幽谷。妾從未想過,會在宮中看到這樣大,這樣美的瓊花!”
“這是……張問的詩。這宮中難得有人懂此花,知此詩,卿卿果然不同常人。”
宣帝這一次是真正有些訝異起來,姜曦面上露出一絲羞赧的紅暈,可依舊眼睛清亮的看著這棵被輕風吹拂著的瓊花樹,柔嫩的花瓣拂過她的臉頰,姜曦眼中也不由得閃過一絲真摯的歡喜。
“妾是個俗人,只貪瓊花的嬌美動人,傾蓋如雪,只消看著它,便讓人心生滿足歡喜。”
宣帝卻對此贊同的點了點頭:
“古往今來,賞花之人,有人借花喻人,有人借花抒情,但如卿卿這樣純粹的喜歡一捧花實在少之又少。
朕幼時在此,逢瓊花花開之時,也能一看便是一整日,那時也不知什么詩詞,只覺得好看,歡喜罷了。”
宣帝一邊說著,一邊勾了勾唇,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憶,姜曦聞言,沒有多說什么。
只是思及母子二人這兩日的爭端,還是不由心里嘆息一聲,隨后又低聲喚來了華秋,吩咐了幾句。
宣帝過了片刻,從回憶中清醒,姜曦這時也勾著宣帝的手臂,笑瞇瞇道:
“難得圣上高興,今日便與妾把酒賞花可好?”
“哦?卿卿這里可有酒?”
“借圣上的光啦。”
姜曦說罷,華秋端上一壺上好的佳釀,姜曦親自執(zhí)壺,為二人倒?jié)M:
“圣上,請。”
宣帝捏起酒杯,把玩了一下,笑著看向姜曦:
“卿卿,來。”
窗外,瓊花紛飛,屋內,二人對飲,三兩杯薄酒下肚,姜曦的面上已經微微泛紅。
“卿卿,用些菜吧,仔細明日頭疼。”
姜曦乖巧的眨了眨眼,但拿筷子的手并不是很穩(wěn):
“唔,吃菜,吃,吃菜。”
只見姜曦好容易夾起的菜,吧嗒一下落在了桌子上,華秋嚇了一跳,正要上去,宣帝卻抬手制止了,笑著看著姜曦:
“你這妮子,與朕對飲就這么點兒酒量?哪來的膽子?”
姜曦這會兒還在專注的吃菜,只是筷子都快在盤子里轉了一圈了,也沒有將一塊食物送入口中。
可她卻冷不防聽到宣帝的話,抬起臉,一臉認真的仿佛沒有醉:
“可是,圣上很開心啊!想讓圣上更開心嘛……你,不許說我!圣上還沒有說我呢!”
女娘有些憤憤的瞪大了眼,但也只有一瞬,很快便迷茫起來,宣帝樂不可支:
“是是是,朕沒有說你。來,盛碗甜湯給朕。”
華秋給嚇得心突突直跳,但也連忙上去盛了一碗姜曦會喜歡的紅豆蓮子涼羹。
紅豆香甜,蓮子清脆,清涼又口感豐富,是近日姜曦常點的一道甜湯。
“卿卿張嘴。”
宣帝盛了一勺,就抵到姜曦的唇邊,一旁的華秋嚇得腿一軟,差點兒沒給跪了。
春鴻還好些,只是眼珠子瞪大了一圈,圣上長這么大,除了當初給先帝侍疾時喂過幾次藥外,這還是頭一遭給人喂東西!
“你們,都出去。”
宣帝忍不住皺了皺眉,將人都趕了出去。
姜曦呆呆的看著宣帝,看了好一會兒,隨后這才乖乖張嘴,讓干嘛干嘛,宣帝沒一會兒就喂完了一碗甜湯,忍不住點了點姜曦的額角:
“看來,以后斷不能讓你在外頭喝酒了。”
“嘻嘻。”
姜曦沖著宣帝傻乎乎一笑,逗的宣帝也不由得笑了,三兩下填飽了肚子,看著和自己盤子里的菜快打起來的姜曦,直接彎腰抱起:
“想讓朕更開心,卿卿不防來點兒實際的?”
姜曦迷迷糊糊的聽著,隨后在落入柔軟的錦被時,直接拉住了宣帝的腰帶,不等宣帝掙扎,便直接欺身而上,紅豆的香甜和蓮子的清香瞬間傳遍整個口腔,宣帝一時瞪大了眼睛。
但下一刻,還不待宣帝食髓知味的追上去,姜曦便直接從宣帝的唇上移開,小狗吃食一樣胡亂的親了好多下,直接丟開宣帝,滿足的蒙頭大睡起來。
宣帝單手撐起身子,看著一旁的姜曦,是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去捏了一把姜曦臉上的軟肉:
“把朕的火撩起來就不管了?”
燈光下,那嬌艷欲滴的女娘仰臥在床榻上,潑墨長發(fā)紛紛散落,高的鼻,長的眼,那過分紅潤的唇也仿佛是一種難言的誘惑。
宣帝的喉嚨微微一動,卻見姜曦慢吞吞的將自己縮起來,軟卻兇道:
“都,都欺負我,壞!”
“都?誰還能欺負了朕的玥婕妤去?”
這下子,姜曦徹底沒聲了。
宣帝搖了搖頭,起身讓人備水沐浴,他可沒有對一個醉鬼下手的想法,至于去旁的宮殿。
今日與玥婕妤同賞瓊花,把酒言歡已是難得的輕松之時,宣帝也不愿再折騰了。
等宣帝帶著一身水汽回到內室,姜曦貪涼,直接貼了上去,氣的宣帝狠狠揉捏了她一通,這才放手。
而姜曦被捏的熱了,又直接離宣帝而去,給宣帝直接氣笑了,到最后,宣帝好容易才睡著,卻不想,這一覺他睡的很沉。
夢中,一股淡淡的杏仁味兒伴他入睡,就仿佛……他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小皇子。
翌日,宣帝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一睜眼,就發(fā)現姜曦正一條胳膊搭在他的身前,緊緊摟著自己。
宣帝掙了一下,竟然沒掙開,不過姜曦松了力道,改抱為拍:
“茯苓姐,別怕,別怕,我在呢……”
姜曦迷迷糊糊的說著,宣帝揉了揉額角,提溜著姜曦的胳膊起來,聲音也重了幾分:
“卿卿,你且睜眼看看,朕是誰?”
姜曦迷迷瞪瞪的抬眼看去,那點兒醉意頃刻消失不見:
“圣,圣上怎么在這里!”
“……”
“朕不應該在這里?卿卿莫不是忘了昨夜與誰把酒賞花了?”
姜曦的記憶回籠,忙跪坐在床上:
“是妾失儀,還請圣上恕罪。”
“嘖,起來吧,朕恕你無罪。朕還是頭一次醒了你沒醒。”
姜曦有些不好意思的下了床,等洗漱好后,這才小聲道:
“宮里的酒太容易醉人了,妾在家中時,也沒有這么容易醉。”
“那是怪朕的酒太好了?”
宣帝沒好氣的說著,姜曦看了一眼宣帝,反應極快道:
“也可能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圣上龍章鳳姿,瓊枝玉樹,妾沉醉一時,也是情有可原吧?”
宣帝敲了一下姜曦的額頭,笑罵道:
“就知道嘴甜是吧?今個你就是吃了十罐子蜜也沒用!好好想想下次如何補償朕!”
“妾,妾努力吧。”
姜曦一臉為難,宣帝卻很是開懷,他總不能白被這丫頭勾了一夜的火不是?
“哼!況且,朕觀你似乎不止對朕一人這么親近,卿卿,你沒有什么要說的?”
姜曦愣了一下:
“圣上是說方才的事兒嗎?妾以為還在家里來著……”
姜曦吞吞吐吐,可是聽的宣帝心情很好,但宣帝面上卻故作嚴肅:
“是嗎?那姜貴人長你兩歲,你怎么還跟哄小孩兒似的?”
“圣上應當知道茯苓姐的身份,茯苓姐被我救回家后,不光餓怕了,也怕極了一個人呆著……”
姜曦看了一眼宣帝,輕咳一聲:
“當然,也是妾家中寒微,短時間辟不出更多的屋子,所以茯苓姐便與妾同榻而眠,她起初多夢中驚悸,妾總是從旁哄著。”
“難怪選秀時她能奮不顧身的救你,你二人倒是真的姐妹情深。”
宣帝這話一出,姜曦眉尖兒微揚,聽圣上這意思,莫不是圣上連她們選秀時的事兒都知道?
可是,以前圣上也沒有表現出來一分一毫。 :
姜曦雖有些懷疑,但什么也沒有說,宣帝很快被春鴻伺候著穿好了衣服,臨走前,他捏了一把姜曦的手:
“記著朕的補償!”
姜曦紅著臉,將宣帝送了出去,等宣帝離開后,姜曦這才雙腿一軟,好懸扶著門框這才沒有倒下去。
“主子。”
華秋連忙扶住姜曦,等姜曦坐在實處,這才輕輕的喘息著。
昨日,那似醉非醉的狀態(tài)實在太折磨人了,若要醉自是容易,難得的是能在大醉之時,還能保持一分清醒,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不過幸好,昨夜圓滿的圓成了,雖是有些冒險,可收獲不小!
在見到那一樹瓊花的時候,姜曦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好機會。
一個打開圣上心防的好機會。
當時由不得姜曦猶豫,機會稍縱即逝,她將把酒言歡的選擇權交給了圣上。
而對于沉浸回憶的圣上來說,這壺酒,他不會拒絕。
姜曦別具心裁的給圣上了一個美景,美酒,美人合為一體的美好回憶,卻又讓這回憶留下了一絲缺憾。
君不見,皆大歡喜哪及遺憾失落來的后勁兒足?
以后,圣上看到瓊花,就會想起飛瓊齋,就會想起姜曦,這是姜曦用自己的方法,在圣上的心中留下屬于自己的印記。
幸好,她成功了。
“主子以后可萬不能在外頭飲酒了,這要是吃醉了,被人欺負了可如何是好?”
“我省得,你放心,以后我不飲了。”
姜曦連忙擺手,短時間內,她也不能再用這一法子了。
華秋隨后聲音又變得輕快起來:
“不過,昨日春鴻公公在外頭跟奴婢說,除了先帝,圣上這還是頭一
次給人喂飯呢!圣上對主子真好!”
姜曦聽到這里,面上笑容加深,倒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
主仆二人正說著話,外頭小方子便來稟報:
“奴才方才在外頭聽到了些風言風語,似乎……與主子有關。”
“你且說來聽聽。”
姜曦坐直了身子,小方子猶豫了一下,這才開口:
“外頭人說,主子得寵卻無能,連自己身邊的宮女沒了都不敢討公道,以后,以后誰還敢給主子賣命。”
小方子一邊說,一邊看著姜曦的臉色,姜曦還沒有說話,華珠便氣咻咻道:
“主子都尋上了貴妃娘娘,體恤銀子也沒有少給華香的家人,她們敢這么說主子,怎么不敢去說貴妃娘娘斷案不公?”
昨日明思來的時候,若非是華秋緊緊拉著,否則華珠必要和她好好爭辯一二,只不過以華珠的潑辣,這爭辯的內容只怕就不大好聽了。
這會兒,華珠聽了外頭的傳言立時更氣了,可偏偏姜曦這會兒卻面無異色,讓華珠只當是主子自己要咽下這苦果。
“華珠,慎言。”
姜曦看向華珠,面色難得冷冽,華珠也悻悻的住了口,輕拍了兩下嘴巴:
“是奴婢失言了,可是奴婢就是氣不過她們欺主子入宮晚!以主子的品貌,若是當初圣上開府時便過門,哪里有旁人說這話的份兒!”
姜曦不由好笑:
“那時候還沒有我呢!好了,小方子有功,沒有讓我做個聾子瞎子,華珠,看賞!”
小方子本來還心里惴惴,可是這會兒聽了姜曦這話,頓時心下一喜。
要是尋常主子聽了自己這話,勢必要先發(fā)作一通,小方子都已經做好了要被主子出氣的準備。
畢竟,宮女是臉面,是要帶出去的,就算是責罰也不會太重。
但太監(jiān)就不同了,他們命賤,又皮糙肉厚,懲罰打罵也不打緊。
可誰成想,主子倒仿佛是胸有成竹一般,讓小方子心中一喜的同時,心里那顆巨石也隨之落地。
主子心里有章程好啊!那以后的前程差不了!
這廂,小方子得了賞,歡天喜地的出門了,那廂,宣帝處理了一上午的政務,終于停下來歇了歇。
這一停下,宣帝便忍不住回味起昨夜的一切,美人醉態(tài)可掬,嬌憨可愛的模樣還歷歷在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未能行那魚水之歡。
可也正因如此,讓宣帝愈發(fā)牽腸掛肚。
宣帝不由輕咳一聲,看向一旁欲言又止的春鴻:
“說罷,可是宮里又有什么事兒了?”
春鴻看了宣帝一眼,謹慎的將自己探聽到的事和盤托出:
“此事與玥婕妤有關。”
第40章 第40章
“玥婕妤……哼,朕不過稍稍偏寵她幾分,一個兩個就坐不住了。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宣帝一聲冷哼,春鴻忙不迭的將自己聽來的消息道來:
“今日宮里不知從哪里傳來一陣風,說是玥婕妤身邊的一個宮女死的不明不白,玥婕妤……懦弱無能,以后大家伙都不敢給玥婕妤當差了。”
春鴻小心翼翼看著宣帝的臉色,一字一句的說著,末了他補充道:
“不過,奴才倒是聽說,那宮女失蹤的時候,玥婕妤便第一時間報于了貴妃娘娘。
經貴妃娘娘查實,那宮女乃是失足落水,也不知怎得就傳出了這樣的流言。”
春鴻跟在宣帝身邊已久,他清楚的知道,圣上素來最欣賞重情重義之人,這流言來勢洶洶,看著是替那宮女報不平,實則怕是沖著玥婕妤的根基而來。
雖說入宮后,玥婕妤并未用曾經的救命之恩來請自己助她,可正因如此,春鴻才更不能不記這份情。
等聽完了春鴻所言,宣帝眼中頓時浮起一層陰郁:
“自然是有人看不得她好!這等齷齪的手段雖然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可若是哄騙幾個蠢的,也能給她添幾分堵!
難怪她昨日吃醉了酒,連醉中都神色郁郁,朕還道是朕欺負了她,沒成想倒是另有其人。”
“她身邊的宮女本就不多,當初衛(wèi)氏口口聲聲說是她受宮女舉報,去御花園抓奸……可她偏性子憨直,以德報怨,待那宮女一如往昔,想來那宮女也已經被她所感化,這才有此一劫。”
宣帝直接忽略了姜曦彼時身份低微的尷尬,對于背主宮人的不好處置。
許是記憶里朦朧的美好讓他又一次美化了姜曦的一舉一動,這樣開脫的話被他說的理直氣壯。
“那流言既然說無人敢給她當差,那朕便給她賜人!她如今既是婕妤位分,身邊理應有八位宮女,十名太監(jiān),你親自去辦,讓她好好挑挑。”
宣帝既然這么說,春鴻便知道此事必不能悄悄辦了,他出了乾安殿的門,當即便去到侍中局,將里面閑置的宮女太監(jiān)里,能說得上名姓的直接都點走了。
“春鴻公公,好端端的,您怎么這么大的陣仗……”
侍中局的總管太監(jiān)笑呵呵的上前一步,拉著春鴻要說些貼心話,一旁的杜太監(jiān)更是諂媚的奉上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春鴻沒有收,卻是掃了一眼眾人:
“咱家今個是領了圣上的口諭來走這一趟,你們這些個,今個是有福了。”
春鴻聲音不高,可是底下的宮女太監(jiān)個個都是機靈的,當即眼睛一亮,強自按耐住激動的看著春鴻。
“有勞公公,公公大恩,奴婢/奴才等沒齒難忘!”
“你們以后伺候好主子就成!走著吧,諸位。”
春鴻說罷,旋即袍袖一蕩,轉身朝門外走去,杜太監(jiān)巴巴的跟了出去,等看到春鴻幾乎繞了半個宮,這才進了朱華宮的大門,杜太監(jiān)不由后怕的擦了擦額角的冷汗:
“乖乖,這玥婕妤到底是什么牌面兒上的人,幸好咱前頭沒得罪她!”
這流言的尾巴估計都沒有露出來,圣上就這么迫不及待的幫人壓了?
說玥婕妤護不住人,圣上親自賜人,誰又還敢動圣上的人?
再退一步說,就算玥婕妤無能又如何,她后面還有圣上給撐腰呢!
以后,這朱華宮的宮人走出去怕是都比別的宮要得意幾分了。
春鴻來的時候,姜曦剛用過飯,正在一旁的書房看書,一通喧鬧人聲讓姜曦不由出聲詢問,下一刻,華珠壓抑不住激動的聲音立刻響起:
“主子!是春鴻公公來請您選宮人了!”
姜曦一頭霧水,等走出去,看著院子里烏泱泱的一片人,姜曦這才忍不住嘖舌。
這春鴻公公怕不是把整個皇宮的宮人都帶來了吧?
春鴻抱著一柄鎏金嵌藍寶飛鶴紋白馬尾拂塵,身穿織錦緞赤色蟒袍,站在院中的桂樹下,點點光斑落在他的身上,從容不迫中透出幾分雍容。
“玥主子。”
見著姜曦出來,春鴻忙上前一步,彎腰一禮,姜曦連忙道:
“公公過來怎么也不先遣了小太監(jiān)過來說一聲,倒是讓公公久等了。”
春鴻弓著腰,笑著道:
“玥主子您言重了,圣上昨個見您這兒少了些人手,特命奴才帶些人來給您挑選,您瞧瞧?”
姜曦一抬眼,未語先笑:
“我瞧著,倒是個個都是好的,如今讓我來選,怕是要挑花眼了。”
春鴻聞聽此言,頓時明白姜曦的意思,他笑著指著第二排第三個宮女道:
“這
丫頭是五年前入宮的,做事兒伶俐,還跟在醫(yī)女身邊學過兩年。”
“還有那個,玥主子別看她不聲不響,可是她有一把子力氣,奴才瞧著玥主子出門不喜帶太監(jiān),那她便是不錯的選擇。”
“……”
春鴻點一個,姜曦選一個,等到最后,春鴻說的口都干了,姜曦還親手奉上了一盞茶水,春鴻忙道:
“玥主子,使不得,使不得!”
“我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若非公公提點,怕是要在人前鬧笑話了,不過是一杯茶,不打緊的。”
姜曦笑吟吟的說著,對上女娘那熟悉的笑臉,春鴻忍不住回想起與姜曦初見的那一幕,倒沒想到,這皇宮的富貴分毫未曾改變玥婕妤的品性。
這一杯茶,春鴻誠惶誠恐的受了,姜曦也選到了合適的人選,只交由華秋帶下去先安排她們做事。
等眾人散去,春鴻這才輕聲道:
“宮中關于玥主子的流言四起,圣上惦念玥主子,必不會讓玥主子神傷。”
姜曦聽了春鴻這話,她微微垂眸,語調平緩:
“圣上日理萬機,如此小節(jié)必不能使圣上分心。”
姜曦說著,看向春鴻,笑了笑:
“今日之事,只怕還要多謝公公仗義執(zhí)言了。”
春鴻開口之時,本不求回報,可他卻沒想到玥婕妤竟然一眼勘破實情,但他還是忙道:
“奴才只是個給圣上傳話的,圣上如何做,還是要看貴人們在圣上眼中的情分了。”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若真到那一步,我怕是只有被人逼得退避宮門,再不見人了。”
姜曦微微抬袖掩面,春鴻擔心的往前邁了一步,但還是站在原地勸說著:
“玥主子放心,圣上素喜重情重義之人,您不必多做旁的,圣上……自會憐惜。”
春鴻只略提了一句話,便不再多說,隨后便告辭離去。
等春鴻走后,姜曦這才將新宮人匯集一處,不過片刻功夫,宮人們已經按某種順序排列好了。
其中,春鴻最先點出的兩名宮女站在最前面,懂醫(yī)的那個喚做錦香,大力的叫彩云。
華秋扶著姜曦緩步上前,坐在上首,眾人連忙跪迎,姜曦抬眼一一掃過,讓眾人一時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隨后姜曦這才笑著道:
“今日是我與諸位頭一次見面,你們有什么本事我也只是耳聞,不過以后你們有的是機會使出來,總不好在我這兒埋沒了不是?”
姜曦這話一出,眾人心里一松,面上不由露出了幾分笑容,但隨后,姜曦話鋒一轉:
“不過,我不管你們有本事的還是沒本事的,在我這兒,只消你們做好自己該做的,也不會短了你們的吃用!
但唯一有一點,誰若是起了二心,敢與我直言的,我佩服你,好好給你送出去,若是那起子吃里扒外的,打死了事已是輕饒!可記下了?”
姜曦肅著臉,這一次,她不比當初,不必施以懷柔手段,自有想要站在她身旁的人,削尖了腦袋朝她走來。
“奴婢/奴才等謹遵主子教誨,誓死不忘!”
眾人齊聲低呼,頗有幾分聲勢,姜曦這才露出滿意的笑:
“好!你們好好做事,自有好處!華珠,賞!”
給了賞賜,姜曦這才讓眾人退去,內間還是只留了華秋和華珠兩人,華秋這時對姜曦道:
“主子,您如今已是婕妤,按例身邊該有四名二等宮女,奴婢和華珠占了兩個位置,這剩下的兩位,您屬意誰?”
“你且說說你的想法。”
姜曦打著扇,華珠手腳利索的將一塊冰涼的濕帕子遞給姜曦,消減暑氣。
華秋聞言,猶豫了一下道:
“按理來說,既來了新人,華露也能進上一等,可奴婢方才瞧著錦香和彩云對主子更有用一些,故而……”
華秋話沒有說完,姜曦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姜曦的羅扇頓了頓,隨后她開口道:
“既如此,一月為期,且看她們三人誰更勝一籌。”
平心而論,華露當初檢舉華香有功,可她也不能在功勞簿上混吃等死。
如今新人來了,華露若是心里有成算,自然會想法子為自己再謀出路,若是沒有,反而被后來者居上,那也怪不得旁人。
華秋想了想姜曦說的話,不由得點了點頭:
“這倒是最好的法子了。”
姜曦可有可無的點了點頭,若是華露的話,以她的本事,倒是可以做個探子。
當初華露檢舉了華香之后,還能與之相處了那么長的一段時間,卻沒有泄露分毫,是個做探子的好苗子啊。
姜曦胡思亂想著,歇了一會兒又回了書房,開了后窗,一股涼風拂過,送來瓊花的香味,倒是頗為宜人。
等到晚間,姜曦正要讓宮人擺宴,宣帝便大步從外面走了進來。
“妾給圣上請安,圣上萬安。”
姜曦有些驚訝,但還是立刻起身行禮,可只行了一半便被宣帝拉了起來:
“行了,起來吧。還沒用晚膳吧?朕也沒有,一道吧。”
宣帝很是自來熟,或者說,宣帝一進去飛瓊齋便自動進入了自來熟的狀態(tài)。
姜曦聞言,微微一笑,順著宣帝的力道站起身:
“奧——圣上這是惦記著妾宮里的菜了。”
“不,卿卿說錯了。”
宣帝忍不住又捏了一把姜曦的臉頰,女娘的臉頰柔嫩卻富有彈性,讓宣帝簡直愛不釋手。
“朕來討朕的補償!”
姜曦聞言一噎,忍不住嗔了宣帝一眼,小聲道:
“妾,妾還沒有準備好呢!再說,圣上也沒有限制時間啊。”
“那朕不管,況且,今日之事,卿卿也沒有點兒表示嗎?”
宣帝看著飛瓊齋中,人影重重,這才終于覺得順眼了。
“可是妾……”
宣帝用食指抵住了姜曦紅潤的唇:
“噓!卿卿,你還有一頓飯的功夫想朕的補償。”
姜曦只能幽幽的看了一眼宣帝,氣鼓鼓的不再說話。
這頓飯,姜曦用的很是煎熬,時不時就要皺眉苦思一下,看的宣帝卻心情大好,政務繁重帶來的疲倦也隨之漸漸消散。
等一頓飯結束,姜曦期期艾艾的看著宣帝:
“圣,圣上稍后片刻,妾,妾去沐浴。”
“朕等卿卿。”
宣帝笑著目送姜曦離去,心中卻已經不由得期待起來。
約莫過了兩刻鐘,宣帝早就穿著寢衣,歪在一旁撥弄著姜曦帳子下垂著的鵝梨香球。
只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宣帝忍不住尋聲看去,下一刻,他竟直接愣在原地。
但見女娘款款自屏風后走來,光潔烏黑的長發(fā)猶如世間最好的綢緞一般從肩頭滑下,遮住了玉白的肩,婀娜蜿蜒而下,垂落胸前。
而與之相映的,是一層輕薄的五色玉紗,朦朦朧朧,若隱若現的勾勒出女娘姣好的曲線,卻隨著女娘走動間,蕩起一抹柔軟的弧度。
姜曦上前一步,克制住自己想要行禮的動作,只柔聲道:
“妾思來想去,妾現下所用之物皆是圣上賜予,妾不能借花獻佛,如今能補償圣上的,唯有妾這,妾這……”
姜曦的臉頰爆紅,一雙眼含羞帶怯,原本端莊克制的鳳眼此刻到處亂飄,能說會道的嘴巴支支吾吾,偏宣帝不愿輕縱,故作嚴肅:
“朕知卿卿誠心,可卿卿見朕,何故不行禮?”
姜曦微惱的看向上首,宣帝卻只好整以暇的正襟危坐著,拇指上的碧璽扳指輕輕轉動,端的是一本正經。
“是,妾……見過圣上。”
姜曦的貝齒狠狠蹂躪著唇,有些羞恥的正要屈膝,下一刻,寬大的袍袖探出,溫熱干燥的大掌隔著一層薄紗,輕攏楊柳纖腰。
冰涼涼的袍袖摩挲著細紗,透著一股難言的涼意與微癢掃過腰臀,還不待姜曦說話,宣帝湊近她,咬著耳朵道:
“朕改主意了,卿卿。朕要換一個補償。”
還不待姜曦開口,宣帝在她耳邊低語幾句,姜曦立刻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
“不成!不成的!圣上,妾不成的……唔。”
昏黃的燈光下,小麥色的大掌緊緊的扣住了白皙的手背,上好的綢緞被撓的抽了絲,上面鴛鴦交頸的紋樣已經不大能看了。
五月桃花迎風開,玉腰奴兒殷勤忙。
戲蝶偷
香花間蕩,分心刺蕊幽尋芳。
……
翌日,姜曦起身的時候難得有些手腳發(fā)軟,她小聲喚來華秋扶著自己起身,剛一轉頭,就對上了宣帝似笑非笑的目光。
“咳,圣上醒的好早。”
姜曦有些不敢去看宣帝的眼睛,宣帝卻不由大笑道:
“朕不醒的早,怎么能看到卿卿逞能的這一幕?嘖,卿卿回回沒事兒人似的起身,朕差點兒都要懷疑自個了。”
姜曦想要說什么,但這會兒說什么反駁的話都好似徒勞無功,姜曦只氣呼呼的偏過頭去。
宣帝見姜曦負氣,又忍不住上去逗弄。
今日逢五,是請安的日子,姜曦警惕的看著宣帝伸過來的手,好懸沒有讓他弄花自己的妝面:
“圣上真是的,妾上妝這么久容易嗎?您怎么老想使壞!”
“朕又不是有意的,卿卿莫氣了,朕今日晚膳還過來陪你。”
宣帝笑呵呵的說著,最后將手落在了姜曦還沒有梳起的長發(fā)上,摸了兩把,不等姜曦炸毛就快步離開了。
姜曦還沒來得及行禮,就連人影也看不到了,一時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圣上明明已過及冠之年,怎么還這么少年氣?”
華秋和華珠對視一眼,只抿唇一笑,華秋這才語氣輕快道:
“那是圣上疼主子!圣上在奴婢等人的面前,可嚇人了呢!”
姜曦嗔了一眼華秋,隨后看了一眼時辰,忙催促道:
“華珠,快些給我梳頭,今個我怕是走不快,咱們得早點兒走了。”
“哎!”
華珠脆生生的應了一聲,沒一會兒,華珠便將姜曦的一頭烏發(fā)盤成了一個溫婉可人的單螺髻,發(fā)間插著一根銀制紅綠瑪瑙五瓣丁香發(fā)簪,梢頭墜著一高一低兩顆瑪瑙珠子,那色澤不輸玉石。
這簪子連并其他釵環(huán)都是昨日春鴻走后,侍中局讓人送來朱華宮的月例時順道送來的。
雖只是嬪位以下的釵簪,可是那工藝材質堪稱一絕,想來是新人入宮前侍中局就備下了,留著做了人情。
卻不想,這次直接巴巴送來了一匣子,饒是姜曦也有些驚訝。
華珠又為姜曦簪上兩只同樣花形的掩鬢簪,冰涼的朱紅瑪瑙掃過姜曦的前額,姜曦看著鏡中人,微微頷首:
“如此便好,今日是去請安,我倒也不必太過大張旗鼓。”
姜曦這話一出,華珠只好將手中那支蝴蝶釵放下:
“要奴婢說,主子昨日受了委屈,今日就該張揚著,氣死那些背地里害人的!”
“自太后娘娘病重,圣上只在咱們宮中留宿過,我本已是眾矢之的,何苦招搖過市,授人話柄?”
薄薄撲了一層胭脂,姜曦讓華秋給自己更衣,宣帝新賞的料子送去侍中局沒有幾日,如今便已經制好了成衣。
這是一套齊胸襦裙,里面是一層冰涼的素緞,外罩五色玉紗,繡娘巧手在每一色上都繡上了同色的花瓣,行走間,若落花紛飛,飄飄欲仙。
姜曦用了一刻鐘收拾停當,這才扶著華秋的手站了起來,這一起身,腰間的酸軟襲來,她不由咬了咬唇,這才朝宮外走去。
卻不想,剛一出門,外面便已經停了一架五鳳儀杖。
“給玥主子請安!玥主子永寧康泰!”
“免禮,你們是……”
這五鳳儀仗可是嬪位才有的!
“圣上特賜五鳳儀仗,供玥主子您出行,只不過這儀仗較之嬪位娘娘的少了半幅,您請上輦吧。”
“那就有勞了。”
姜曦看了華珠一眼,華珠立刻將幾個小荷包塞給幾個抬輦的太監(jiān)。
見狀,小太監(jiān)們頓時仿佛添了力氣一般,平平穩(wěn)穩(wěn)的將姜曦抬了起來。
視線的突然升高讓姜曦下意識的抓緊了椅臂,整個人一時僵硬起來。
可是抬輦的太監(jiān)們走的實在平穩(wěn),沒過多久,姜曦便很快的適應下來,甚至這高人一等的空氣,都仿佛更香甜了一些。
姜曦微微斂目,享受了一刻,她允許自己沉湎了一刻,等快到長寧宮的時候,姜曦這才睜開眼,面上的表情又恢復了平靜。
轎輦走的很穩(wěn),可是姜曦卻不防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文貴人。”
文貴人聞聲回過身來,她看到坐在轎輦之上的姜曦驚駭不已:
“你,你不過婕妤,怎么能,怎么能乘輦?你這是僭越!”
“文貴人,請慎言!我們主子乘輦乃是圣上御賜!”
華珠立刻開口回懟,姜曦坐在轎輦上,指尖點了點椅臂:
“文貴人似乎忘了什么。”
文貴人面色一白,隨后還是咬著牙,很是屈辱的屈膝一禮:
“妾,給玥婕妤請安。”
不過一月,她從入宮后第一位承寵的妃嬪到需要給遠遠不及她的姜曦請安,只過了一月!
文貴人心中恨極,若非自己被算計,現在姜曦所擁有的一切,就該是自己的!
“看來這一月的靜養(yǎng),倒是為文貴人添了幾分養(yǎng)氣功夫。”
文貴人的出來,不外乎是與衛(wèi)昭儀一樣的理由,這會兒,看著文貴人,姜曦突然明白寧妃許出去了什么。
不過,一個是文貴人,一個是衛(wèi)昭儀,這筆買賣怎么看都不劃算啊。
一瞬間,文貴人整個人身上的汗毛幾乎炸起,她從未想過姜曦審視的目光會這樣可怕。
很快,姜曦揮了揮手,也沒有興致與文貴人繼續(xù)嚼舌,文貴人看著姜曦遠去的背影,倏然松開了緊握的拳頭,卻不想,攤開的掌心里,是兩枚帶血的斷甲。
文貴人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忍不住低斥一聲:
“不爭氣的東西!”
姜曦到長寧宮的時間不早不晚,低位妃嬪基本已經到齊,就連兩位昭儀也已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這一次,魏昭儀來的很早,直接占據了嬪位之下第一人的位置,許昭儀次之。
而姜曦也正好在許昭儀的下首,貴妃似乎也對宮里的兩位新寵青眼相待,姜曦和誠婕妤也都有了自己的圈椅。
許昭儀這會兒幾乎不敢看姜曦,仿佛姜曦的眼神帶著刺似的。
也是,她多番算計終成空,原本還只能蹲在一群低位妃嬪中的姜曦,現下已經可以坐在下首看著自己。
就仿佛……自己這個位置唾手可得。
許昭儀被自己這個想法驚出了一身白毛汗,當下更不敢看姜曦了。
之后,眾妃紛紛到來,誠婕妤對于姜曦坐在了自己前面并沒有什么意見,尤其是看到了許昭儀那跟老鼠見了貓的模樣,誠婕妤毫不避諱的笑出聲來:
“呵,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你!”
許昭儀怒目而視,誠婕妤也不甘示弱的回視過去,許昭儀又慫了。
誰人不知,這誠婕妤如今是太后娘娘的眼前紅人?
她,也惹不起!
寧妃和貴妃是前后腳出現的,寧妃等這貴妃坐定后,撇了撇嘴,還是與眾人一道敷衍的行了一個禮。
貴妃見此,眉間微開,仿佛揚眉吐氣一般,這才笑著讓眾人坐下,道:
“這些時日,太后娘娘臥病在床,諸位妹妹都辛苦了,本宮也都記著諸位的辛勞,待太后娘娘大安,便為諸位請功。”
貴妃這話一出,眾人頓時驚喜,尤其是對宮里的老人來說,圣上對她們的位分十分苛刻,有些入宮后只升了一品,一直八年都沒有挪過窩。
此處指之前的誠婕妤。
可不能小看這一品之差,才人貴人之類的低位位分倒不打緊,但若是其他位分,每晉一品,便可使月俸翻倍,如此宮里的日子也能好過上些許。
“多謝貴妃娘娘為我等操勞,只不過有人怕是就不需要了吧?妾等為了太后娘娘早日鳳體康健 ,日日誦經念佛,倒是玥婕妤連連承寵,選個宮人都那般大張旗鼓,實在奢靡鋪張!”
此言一出,滿室一片寂靜,呼吸可聞。
姜曦聞言,亦是抬眸掃視過:
“何人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