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姜曦的聲調不高,可這話一出,眾人紛紛噤若寒蟬,可隨后一女娘自繡墩站起,她頭戴秋水仙絹花,一二梅花銀簪點綴,面若凝脂,清麗脫俗。
“妾貴人鄭氏,見過諸位娘娘,見過,玥婕妤。”
鄭貴人乃寒州人士,快人快語,說話頗為爽利,姜曦聞言只冷哼一聲,隨后不緊不慢道:
“若我沒記錯,鄭貴人是毓春宮的。”
毓春宮沒有主位,可卻住著許昭儀,這會兒許昭儀面色微變,低聲對姜曦快速道:
“玥妹妹,不管你信不信,這話可斷不是我教她的!”
她許素做事講究的是點到為止,哪里是鄭貴人這憨子直接沖著人臉面來的樣子?
許昭儀言下之意,便是不會保鄭貴人了,偏鄭貴人還覺得自己說出了許多人心中的話,這會兒只梗著脖子道:
“玥婕妤說這些是要威脅妾的上位來管束妾嗎?可玥婕妤捫心自問,妾所言可曾有假?
女子以賢良淑德立身,玥婕妤獨占圣上這么多時日,如此善妒,難道不會覺得羞愧嗎?”
鄭貴人這話一出,眾人紛紛扯袖子的扯袖子,看帕子的看帕子,認真的仿佛那上面有什么鴻圖巨制一般。
“原來承寵多了是需要羞愧啊……”
姜曦喃喃著,隨后看向了坐在上首的貴妃等一眾妃嬪,起身施了一禮:
“鄭貴人言辭僭越,竟暗諷宮中諸位娘娘,還請貴妃娘娘降罪!”
“玥婕妤!我并未說其他娘娘!”
鄭貴人憤憤的說著,姜曦直起身子,面上噙著一絲淡淡的笑,聲音輕柔:
“哦?鄭貴人,恕我提醒你一句,我自蒙圣寵至今,也不過承寵四日,倒是宮中其他娘娘們承寵的次數怕是要比你我的歲數加起來都多了,你方才所言,難道不是指桑罵槐?”
“你!你強詞奪理!”
鄭貴人還要再說什么,姜曦面上笑意一頓,眼中浮起一層寒冰般的冷漠:
“我等嬪妃入宮,一為侍奉圣上,二為伺候太后娘娘,我并不認為承蒙圣眷與向太后娘娘盡孝之間存在沖突,今日還有何人與鄭貴人同樣想法,且站出來,咱們姐妹好好論一論!”
姜曦說罷,鳳眸平靜的掃過諸人,半晌無人應聲,最終還是寧妃開口道:
“玥妹妹消消火,姑娘家總是喜歡拈酸吃醋,既是姐妹,玥妹妹且寬寬心,以后大家伙才好相處不是?”
姜曦聞聽此言,先是一怔,隨后也是笑笑,倒是心平氣和:
“寧妃娘娘此言倒是有幾分道理,只不過,妾初來乍到,觀文貴人配飾僭越便使之受笞刑,原以為該是宮規森嚴。
可今日鄭貴人冒犯諸位娘娘在前,不敬妾在后,雖是有姐妹情誼在,可若是以后諸人也效仿,妾竟不知再逢此事,是該論姐妹情誼,還是規矩法度了。”
姜曦言畢,只輕搖羅扇,淡然自若,寧妃面色微微一變,隨后沖著貴妃笑笑:
“倒是我好心辦壞了事兒,討人嫌了。”
“我知你素來心善,只是玥婕妤說的也不無道理,無規矩不成方圓,今日是鄭貴人莽撞沖動了。
不過,那日文貴人乃是自宮中招搖過市,故而罰的重了些,今日只是姐妹們聚在一處說話,且鄭貴人伺候太后娘娘也算盡心,功過相抵,便罰鄭貴人禁足十日,抄寫宮規百遍吧。玥婕妤,你覺得如何?”
姜曦聞言,鳳眸微瞇,她笑了笑:
“娘娘裁決就好,妾不敢多言。”
貴妃看著姜曦溫順的模樣,心里別提多別扭了。
鄭貴人尤要再爭辯,可卻被貴妃的眼神按住了,隨后貴妃眼神柔和的看著姜曦:
“圣上本就不好美色,如今能在妹妹宮中流連數日,已是難得,我啊,只盼著哪日能聽到朱華宮傳來嬰啼之聲了。”
姜曦搖扇的動作微微一頓,她看向貴妃,緩慢的眨了眨眼:
“娘娘賢良,妾自愧不如,不過子女之緣,本就天定,妾如今蒙受圣眷已是天顧,著實不敢貪心。”
笑話,宮里這么多老人都保不住自己的孩子,她才入宮一月,若是有孕怕不是要被人啃吃的骨頭都不剩了。
“你是個有福氣的。”
貴妃對于姜曦的話并不意外,隨后又說了一些場面話,這才叫了散。
高位妃嬪先行,姜曦走出去便看到純嬪正在自己的儀駕旁,姜曦遂上前一步:
“純嬪娘娘,不知我那姐姐近日可好?”
茯苓今日沒有來,姜曦立刻問了一句,純嬪這才回過身,看了一眼姜曦:
“姜貴人如今在本宮宮里自是無恙,倒是玥婕妤如今身處漩渦之中,無論做或不做,都牽動著身邊之人,還望玥婕妤莫怪本宮多此一舉。”
“哪里,娘娘愿意護著姐姐,是姐姐的榮幸,妾高興還來不及,怎會責怪。”
純嬪聽了姜曦的話,很是詫異的看了一眼姜曦,這才繃著臉道:
“你二人著實姐妹情深,那姜貴人在宮里還為你抄了不少經書,本宮已經著人供在佛前了。”
純嬪身上不管熏了什么香料,都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可見其供佛之虔誠,她如今這般說,應是對茯苓的誠心十分滿意。
“讓娘娘費心了。”
純嬪只搖了搖頭,隨后上了轎輦,她和玥婕妤說這一句,也是不想她在這關頭還要分心旁的。
圣寵,有時候可不光是榮華富貴。
等純嬪離開后,姜曦這才上了轎輦,她一路只是默默不語,好容易回了宮,華秋立刻擔心的問道:
“主子莫要傷心,貴妃能偏的了鄭貴人一時,還能偏她一世嗎?等以后尋了由頭,自能處置了她。”
姜曦搖了搖頭:
“華秋,你關心則亂了。鄭貴人不過是旁人拋出來的卒子,有棗沒棗打一桿子罷了。
若成了,我聲名有損,必是我以后進位的阻攔;若敗了,鄭貴人會擔下所有,無論如何也不會臟了旁人的手。”
“況且,本次選秀的新妃中,我觀鄭貴人姿容最盛,聽聞她父親還是一位秀才,如此秀外慧中的麗人,誰人愿意坐視她得寵呢?”
姜曦不無諷刺的說著,華秋遂道:
“那主子莫不是在擔心鄭貴人背后之人?”
姜曦又搖了搖頭,纖細修長的手指輕叩桌案:
“鄭貴人性子沖動,想要指使鄭貴人做事,根本不必明言,只消暗示挑唆一二她便會上鉤。
鄭貴人不足為慮,我只是在想方才貴妃娘娘的態度,我怎么覺得……她好似真的希望我有孕?”
可隨后,姜曦又不由得搖了搖頭,如今中宮缺位,一旦誰誕下皇子,都是當之無愧的皇長子。
自古以來,皇帝繼位以嫡長為佳,講究有嫡立嫡,無嫡立長。
可貴妃如今也不過桃李年華,此舉實在奇怪。
不過姜曦在宮中的根基實在太淺,這樣的問題不過是庸人自擾罷了。
姜曦回過神,對華珠叮囑了兩句,讓華珠用荷包裝了些金銀,替她去看看茯苓。
今日與純嬪一談,對于茯苓姐的安危,她倒是可以放松一二,不過觀純嬪的喜好,茯苓姐怕是要嘴上受罪了。
如今天氣漸熱,吃食上才尤為要緊。
“這本佛經你替我帶給純嬪娘娘,就說這是我親手抄寫的,如今贈給純嬪娘娘,希望純嬪娘娘喜歡。”
姜曦從書房拿出一本佛經,如是囑咐著,華珠得了令,脆生生的應了一聲就去了。
等到晚間,宣帝被政事絆住了腳,特派春鴻前來告知,姜曦也不意外。
端看賞花宴前,圣上日日駕臨后宮,再對比現在,便知圣上有多忙碌了。
一夜無夢,翌日天剛放亮,姜曦便起了身,對于華秋她們來說,姜曦這個主子無論作息還是用膳都十分規律,她們做奴婢的根本不必費什么口舌,著實輕松。
今日在屋里伺候的是華秋和華露,姜曦說要一月為期,自然也要給她們三人近身伺候的機會。
況且,如今的飛瓊齋不比臨霜閣狹小,只華秋華珠根本忙不過來,與其累壞了她們,倒不如提前選了得力的人手。
華露長
得并不出挑,性子也敦厚老實,這會兒服侍姜曦洗漱更衣也是一板一眼的。
姜曦微微仰頭,讓華露為自己扣上扣子,只是等姜曦低下頭時,卻冷不防看到華露微紅的眼尾。
“哭了?”
華露原本正蹲身為姜曦整理衣擺,卻不想被姜曦抬起了下巴,連忙躲閃著跪了下來:
“奴婢,奴婢失儀了。”
姜曦接過華秋遞上的桂枝薄荷清口水,含了一口吐了,這才道:
“可是為華香?”
華露搖了搖頭:
“華香落著那個結果,奴婢早有預料,是奴婢的娘如今病重,爹好賭,兄長無力,奴婢心里實在擔憂,這才,這才……”
姜曦聽了華露此言,不由看向華秋:
“我記得宮女是可以領了牌子出宮的,你給華露取了牌子,再去貴妃處報備一二即是。”
姜曦說完,又看向華露:
“一會兒你找華珠領十兩銀子,既病了就要求醫,求醫總要花用,你身上體己怕是早就用完了吧?”
姜曦看著華露的眼神難得柔和,若是夢中的自己,有人能在關鍵之時搭一把手,救下爹娘,她也不至于漂泊無依。
華露聽了姜曦這話,一時連連叩頭:
“主子大恩,奴婢沒齒難忘!奴婢,奴婢不出宮,只交了銀子回去,許要不了多久,娘就會好了。”
姜曦聽了華露這話,不由得蹙了蹙眉尖: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華露低下頭,小聲道:
“奴婢娘親以前也曾病重過,等奴婢寄了銀子后,沒過一個月就讓人捎了口信兒回來,說是已經大好了。
主子如今身邊正缺人,奴婢受您恩澤,怎么能這個時候離去?”
華露一臉感激的說著,姜曦聽了這話,又細問道:
“哦?若是這樣,那你娘應當是三五月病上一次吧?”
華露有些驚訝的看著姜曦:
“主子真是神了!不過奴婢的娘生奴婢的時候傷了身子,奴婢這一次是攢著的銀子已經用完了,實在沒法子了。”
姜曦聽到這里,不置可否,看著華露滿臉的歡喜與感激,也不好多說什么。
等到晚間,宣帝不出意料的又一次駕臨飛瓊齋。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宣帝直接跳過生疏,也不叫通傳,只很是自然的走了進來。
彼時的姜曦正在書房,對著窗外的一樹瓊花仔細描畫,不過姜曦只隱約有夢中那學了一年的記憶,略懂些許皮毛罷了。
“嘖,卿卿是賞畫人,畫畫這苦差事還是讓朕來吧。”
宣帝陡然一出聲,驚了姜曦一跳,姜曦忍不住嗔了宣帝一眼:
“圣上怎么走路貓兒似的,沒聲的。”
“朕怎么也是只老虎吧?”
宣帝笑呵呵的說著,姜曦不由掩唇一笑:
“是是是,圣上自是虎虎生威!”
宣帝大大方方受了姜曦的夸贊,隨后站在桌前,提筆就著姜曦的原圖描畫起來。
不得不說,宣帝若不是帝王,也會是位風流才子,他落筆均亭有力,疏落有致,姜曦原本的枝干還有些拘泥死板,可隨著宣帝一朵朵瓊花點綴上去,登時便去蕪存菁,一下子活了過來。
姜曦看著也喜歡的不得了,很是殷勤的為春鴻磨好了墨,宣帝一時也不由興致盎然道:
“紅袖添香,妙哉,妙哉!”
這一畫,便是一個時辰,姜曦時不時的還要說兩句:
“這處略略點綴幾朵,方能凸顯主圖花的繁盛,圣上以為呢?”
“妾本想這瓊花著實美麗可愛,且試試能否將其留下來,如今得圣上妙手,妾以后日日都能賞了。”
宣帝正畫好最后一筆,聞言一笑:
“朕什么時候說要將此畫留在卿卿處了?這畫既是卿卿與朕同作,朕必得帶回寢宮掛起來,卿卿若想再看,來朕寢宮瞧吧!”
姜曦一下子傻眼了,宣帝沒忍住,捏了一把姜曦臉頰上的軟肉:
“你這死心眼的妮子,旁人受了一分委屈,能在朕處哭十分,你倒是在朕這兒什么都藏著掖著。”
姜曦一聽,回過味來,知道這是圣上知道了那日請安的事兒,它也不說話,只抓著宣帝的袖子,指甲一下一下的刮著上頭的繡花。
宣帝沒好氣道:
“和人斗嘴的時候不是挺兇嗎?這會兒怎么了,莫不是舌頭被貓兒叼去了?”
“圣上!”
姜曦瞪圓了一雙眼,癟了癟嘴:
“那不是妾也沒吃虧嘛,況且,貴妃娘娘已有決斷,妾再尋您做主,那妾成什么啦?”
“你啊,就是太守規矩了。”
宣帝輕輕環住姜曦的肩,隔著薄紗摩挲著姜曦玉白的肩,片刻后,這才嘆息一聲:
“貴妃在宮中頗有賢名,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倒像是昏了頭。”
姜曦沒有附和宣帝,只默默不語,宣帝隨后扳過姜曦的肩,讓姜曦揚起臉看著自己:
“不過卿卿放心,貴妃既做不好決斷,朕來給她做。”
請安結束后,許昭儀出了長寧宮,等她出來的時候,只能看著姜曦乘著轎輦離去的背影,想折騰半生也沒有得到一架彰顯身份的儀駕,這讓許昭儀一時又羨又妒。
施美人和張美人緊隨其后,見著許昭儀要走,張美人忍不住低聲道:
“昭儀,咱們不等鄭貴人了嗎?”
“等她?她就是我的活祖宗!”
許昭儀本就怕姜曦報復,這會兒直接甩袖離開,施美人也忙追了上去:
“好好的,提她作甚?張狂的叫人惡心。”
三人先后離去,等鄭貴人出來的時候,門外已經空無一人,她抿了抿唇,剛剛仰起頭朝毓春宮走去。
等回了宮,宮人這才露出擔心的神色,看著鄭貴人:
“主子,您好端端的,怎么和玥婕妤對上了,玥婕妤如今正是盛寵之時,若是她對主子不利……”
“玥婕妤什么性子我比你清楚,族里讓我入宮,可不是讓我在貴人的位置上坐到死的。
前個在御花園,蘇貴人那意思誰聽不出來,只她膽小罷了。可須知風險與利益并存,玥婕妤如今炙手可熱,你以為貴妃娘娘和寧妃娘娘不忌憚她嗎?
今日我是沖撞了玥婕妤,可結果呢?貴妃當初怎么罰的文貴人,又是怎么待我?”
鄭貴人冷冷一笑:
“太后娘娘不見我,我便只能給自己謀一條出路,貴妃娘娘也好,寧妃娘娘也罷,只要能唯我所用,那便足夠了。”
況且,在宮里當一個心直口快的人,倒也不是一樁壞事。
宮人欲言又止,主子這樣想也沒有問題,可是主子似乎忽略了圣上啊!
那對玥婕妤不利的流言才出了個頭,圣上就忙不迭的給按下去了,如今主子得罪了玥婕妤,圣上真能這么輕縱了嗎?
宮人提心吊膽了一整日,等到晚間,這才松了一口氣,等到得知圣上夜里并未駕臨飛瓊齋后,鄭貴人更是得意極了。
“看來今日我所言還是有用的,自古帝王不長情,給那姜氏幾分寵幸,已是恩賜了,現下圣上應當厭惡她壞了自己的名聲了吧?”
鄭貴人微揚下巴,爹爹是秀才,她也曾看過無數道勸諫帝王的文章,自然知道要怎么入手。
宮人放下了心,去提了早膳,主仆一行高高興興吃過了早膳,卻不想沒過多久,春鴻手下的小太監直接領了宣帝的口諭而來。
鄭貴人一時又驚又喜,她估摸著是圣上要褒獎自己勇敢無畏,面刺君上!
“貴人鄭氏,驕橫跋扈,不敬上位,降位選侍,此生不得晉位!”
“降為選侍……”
姜曦忍不住看向宣帝:
“聽聞本次選秀秀女的位分皆是圣上而定,
圣上封她為貴人,應是喜歡的,如今怎好為妾……”
“朕愛她容色,可卻不知她是這幅性子,好讓她坐坐冷板凳,磨磨性子。”
宣帝很是隨意的說著,姜曦替鄭選侍說一句已是寬宏大量,這會兒自不會為了她違背圣上的意思,當下只是半羞怯,半感動道:
“圣上待妾這般好,妾真是不知該說什么好了。”
“那卿卿就陪朕用飯吧!方才,朕可是聽到某人的肚子咕咕叫了。”
姜曦頓時紅了臉,美人芙頰飛紅,暮色微燈籠著她,朦朦朧朧,別有一番美麗。
圣上要用飯,自然不能用熱過的,這會兒張羅著擺膳,宣帝嘴也沒閑著:
“今日朕去看了母后,聽她說,妃嬪們伺候都很精心,許是再過幾日就要大好了。”
“那真是太好了,倒是不枉純嬪姐姐日日在佛前祈福。”
“純嬪?怎么你與她還有交情。”
“昨日請安出來的時候,妾和純嬪姐姐說了幾句話,她身上檀香味有些好聞,妾便與她多說了幾句。”
姜曦笑了笑,宣帝眼中也閃過了一絲悵然,但很快回過神:
“她素來與世無爭,你與她交好倒也不錯。”
姜曦只笑而不語,宣帝又和姜曦隨意的說著家常話,只消磨著時間,姜曦似是想到了什么,坐直身子,看著宣帝:
“說起來,妾今日也遇到一事,妾覺得有些奇怪,可也無人訴說。”
隨后,姜曦將今日與華露的事道來,她那位病的奇怪,好的恰好的娘親讓姜曦心懷疑竇。
宣帝聽了姜曦的話,也不由沉吟片刻:
“卿卿的意思,是你這宮女的家人在哄騙她?”
“圣上仁心,準許宮人與家人通信,可若是有人罔顧圣上仁心,反而借此剝了宮中的利,那妾可不依。”
“這怎么就剝了宮中的利?”
“圣上您想啊,這養一個好用又貼心的宮人需得耗費多少心力,可若是他的家人借此牟利,長此以往,宮人若驚弓之鳥,也伺候不好主子,怎么就不算剝宮中的利?”
姜曦垂下眼簾,看著杯中根根立起的綠葉,輕輕嘆了口氣:
“妾知道,宮中宮人眾多,有許多不平之事,妾也見不著,可如今這事兒到了妾的眼皮子下面,華露可是打一開始就跟著妾的,若真是她家中之人哄騙了,妾總是要讓她知道真相才是。”
“是這個理。你身邊最早跟了四個宮女,如今乍然去了一個,總不好再失了另一個。”
宣帝看著姜曦,眼神帶著不自知的柔和:
“她們伺候你是本分,偏你連自己的事兒都不求朕,卻為了她們來與朕說嘴,你啊,朕讓春鴻安排人走一趟如何?”
“多謝圣上!不過,最好是能暗中打探一下,如此方不會被人欺瞞。”
“好好好,朕的小諸葛,都聽你的可好?”
宣帝忍不住又想去捏姜曦的臉頰,姜曦機靈的躲開,嘟囔著:
“圣上別捏,妾疼。”
宣帝哼笑一聲:
“屬你嬌氣。”
第42章 第42章
宣帝這幾日也著實累著了,故而夜間只叫了兩次水便歇下了,等到翌日,姜曦送宣帝離開后,這才叫來了華露。
“昨日你說起你娘病重之事,我左思右想總覺得有些不對,不過我一深宮婦人,倒是沒有別的法子,幸而圣上垂憐,肯替你去探問一二,今日說與你聽,也好叫你安心。”
華露聽了姜曦這話,先是一怔,隨后直接結結實實的磕了三個響頭:
“奴婢,奴婢何德何能能讓主子這般待奴婢,奴婢,奴婢慚愧啊!”
華露一時紅了眼,她在這冷宮一樣的朱華宮做了這許多年的差事,她知道自己愚笨呆板,所以從不在主子面前惹主子厭煩。
她這輩子,唯一做的出格的事,便是檢舉了華香,可是那是因為她覺得這樣的日子真的很好很好了。
可華露從沒想到,主子竟然愿意將自己這點兒芝麻大的小事請圣上探聽!
“好了,快起來吧。我不過動動嘴的事兒,哪里值當你這樣了。”
姜曦笑了笑,看向華秋:
“還不快取張帕子來,好叫她擦擦臉,都成花貓兒了。”
華露不好意思的爬起來,用帕子擦了擦淚水,這才低低道:
“其實……奴婢也知道娘病的可能有些不對勁兒,可是只要娘能好好的,奴婢愿意好好干活,吃再多的苦也不打緊。”
華露說到這里,卻不再說,那到底也是她的家人,她如何能不了解?
可她沒有想過,主子竟然會為了她做主。
姜曦聞言,也是輕輕一嘆:
“也罷,苦了你了。此番圣上既派人前去探問,若真是你娘有舊疾,我會托人請大夫給你娘好好調理一二,可若是旁的,你心里也當有個準備才是。”
“奴婢曉得的。”
華露感激的看著姜曦,姜曦也含笑看著華露:
“我自入宮,便由你們服侍,你們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如今華香去了,我只盼你們以后都能好好的。”
“主子之恩,奴婢只能下輩子做牛做馬來報了。”
“瞧瞧,你們一個個近前伺候的,都嘴甜的跟吃了蜜似的。長此以往,我這兒怕是有什么好東西都要被你哄了去了!
華珠,日前侍中局送來的那一匣子玉晶做的小玩意兒,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你們挑幾樣,帶著賞玩也就是。”
姜曦忍不住笑罵了一句,華秋和華珠不由相視一笑,華珠脆生生道:
“那是因為主子打心眼里疼咱們,咱們才敢跟主子歪纏!”
華露也忍不住勾了勾唇,只是配上那通紅的眼睛,莫名有些喜感。
“華露,過來呀!”
華珠拉著華露過去挑選,不過三人也都是有主意的,只選了一樣。
華秋挑了銀絞絲桃花玉晶鐲,是她喜歡的樣式。
華珠最喜歡亮晶晶的東西,選了一顆最大的滴玉晶戒子,華秋見狀,忍不住道:
“你素日要給主子梳妝,只恐帶了主子的頭發,那就不美了。”
“華秋姐姐,我不帶,就是看著喜歡。”
華珠說著,忍不住捧在掌心,看著歡天喜地的,顯然是喜歡的不得了。
倒是華露這會兒有些拘謹,思來想去,只選了一對兒不打眼的串珠玉晶耳墜,用幾根銀絲交織兜著,倒是十分精巧。
姜曦搖著扇,含笑看著,又招手讓華露過去,等華露蹲下身,姜曦親手將耳墜給她帶上:
“不錯,嬌俏靈動,好看的。”
華露一時紅了臉,隨后姜曦起身去書房看書,華露這才和華秋華珠退了出去。
華秋和華珠守在門外,華秋指了指華露的臉,笑道:
“方才雖用帕子擦了,這會兒臉上還有些印子,主子這兒我二人先收著,你先回去洗把臉。”
華露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隨后回了自己的房間,她如今還未升為二等宮女,只與錦香和彩云住著。
華露一進門,二人正偷空繡著帕子,看到華露耳上的新耳墜,錦香不由笑嘻嘻道:
“華露姐姐這是得主子賞啦?”
華露下意識摸了摸耳墜,有些羞赧的點了點頭,這還是她第一次領賞。
“主子真大方,若我不曾看錯,這是玉晶吧?怕是下面有些主子都沒有。”
玉晶雖然并不限制宮人使用,可也不是你能用侍中局就會送的。
“主子性子好,你們和主子多相處相處就知道了。”
華露小聲的說著,彩云這時忍不住嘆了口氣道:
“話雖如此,可我們的資歷,也不知什么時候能到主子跟前伺候。”
華露看向二人,認真道:
“你們認真做事主子會看到的,我以前……”
華露說著自己的經歷,二人聽的很是認真,眼中也涌起了希望。
宣帝下了朝便吩咐春鴻去辦了姜曦所求之事,春鴻初聞此事,一時心中驚訝萬分,不過一個小小奴婢的家事,何時需要圣上親自過問了?
可又仔細一想,這哪里是圣上要問奴婢的事兒,分明是將主子放在心上了。
不過,華露家在京州之南,怕是來回需要三日功夫了。
等到暮色落下,王先帶著小太監呈著綠頭牌進了勤政殿,彼時宣帝還沒有忙完,王先等了足足一炷香這才被叫了進去。
宣帝的手熟練
的伸向了最前面一排,寫著玥婕妤的牌子上,但隨后又轉了一個彎,翻了純嬪的牌子。
純嬪是一宮主位,自然不必乘著合歡承恩轎至乾安殿被臨幸,只是這個消息傳至聞禧宮時,原本正在捧讀佛經的純嬪不由一愣。
“嬤嬤,你說圣上今日翻了我的牌子?”
楊嬤嬤這會兒笑的見牙不見眼:
“娘娘,方才可是王總管親自來通傳的,那還能有假?依老奴看,圣上心里還是有您的!
這段時日,圣上除了寵幸玥婕妤外,可是只翻了您的牌子!”
“玥婕妤,是了,只有她現下有這個本事……”
純嬪忍不住喃喃著,楊嬤嬤仍在一旁說著:
“老奴記著這月侍中局送來了三瓶茉莉清露,那味道別提多鮮靈了!娘娘稍后沐浴的時候加上幾滴,圣上定然喜歡。
娘娘您如今還年輕,指不定還能再生個小主子……”
“嬤嬤。”
純嬪出聲打斷了楊嬤嬤的幻想,她蹙了蹙眉,握著佛經的指骨泛著冰涼的白,她將佛經倒扣在桌上,輕輕撫摸著小腹:
“孩子,還是不要來的好。”
不等楊嬤嬤開口,純嬪便站直了身子:
“走吧,伺候我沐浴,總不好讓圣上久等。”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純嬪沐浴完后,只讓宮人給自己挽了一個簡單的芭蕉髻,方簪了兩朵茉莉小花便叫停了。
“娘娘……”
楊嬤嬤還要再勸,純嬪懨懨的看了一眼鏡中素淡的自己,卻道:
“我這模樣,圣上也看膩了,哪里是幾朵花兒就提起來的?更何況,我已經過了人比花嬌的年紀,過猶不及。”
純嬪說罷,朝外間而去,而此時,宣帝早已坐在了羅漢床上,手里翻著純嬪倒扣在桌上的佛經,聽見響動也沒有抬眼:
“這佛經的字跡工整有余,可卻有些匠氣,倒不似你素日自創的飛絮體看著賞心悅目。”
“圣上此言差矣,供奉佛前,只需虔誠即是,倒也不必賣弄,況且,圣上與玥婕妤相處多日,竟不識得這是她的字嗎?”
“哦?看著倒是誠心的。”
宣帝將佛經看完,這才抬眼看向純嬪,純嬪緩步走來,若隱若現的茉莉香如浪潮般一疊一疊涌來,許是來的太兇,倒讓人品出了幾分苦。
“你這香……”
宣帝想了想,還是道:
“以后別用了,朕聞著頭疼。”
純嬪一怔,不由垂下眼簾,輕輕問了一句:
“圣上可還記得,您與妾身初相逢于遠客花海?
那時,您說妾淡妝輕抹驚人目,沾衣尤勝玉肌涼。”
宣帝聞言也愣了一下,腦中似乎回想起那個在茉莉花海間,拈花溫柔一笑的女子,但很快,他又揉了揉額角,只調笑道:
“朕記得你素來最是溫順,怎得如今倒也似生了暗刺?”
純嬪扯了扯嘴角,想要彎起一抹弧度,但最后還是放平了。
“好了,安置吧,朕累了。”
宣帝說著,起身抓起了純嬪的手,純嬪的手指掙扎了一下,最后還是放棄了。
二人走到內間,宣帝先上了榻,等到純嬪的時候,她輕輕撫著小腹:
“圣上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宣帝已經很累了,語氣透著幾分不耐:
“上榻。”
純嬪沒有動,只是著里衣跪了下去:
“今日,是妾孩子的忌日。請圣上恕妾不能伴駕之罪。”
純嬪說著,俯身叩拜了下去,烏瑩瑩的發間,那兩朵雪白的茉莉分外醒目。
宣帝一時愣住,他張了張口:
“他才四個月,還未托胎人世,你竟,你竟……”
宣帝一時語塞,純嬪只淡淡道:
“妾孩兒雖未降世,可他既托生妾腹中,一日為母,終身為母,哪怕無人記得,妾來記。”
宣帝沉默了,他緩緩倒在高高的軟枕上,片刻后,純嬪只覺得眼前一片衣角閃過:
“你起來吧,春鴻,更衣。”
不多時,宣帝出了正殿,只是臨出門的時候,見一旁的清露軒還亮著燈。
“那是誰的住處?”
“回圣上,是姜貴人。”
宣帝隨后踏步走了進去。
宣帝離開后,楊嬤嬤連忙進到內間,便見純嬪正跪坐在地上,面上無悲無喜,不知在想著什么。
“娘娘,您這是怎么了?地上涼,仔細傷了身子,您先起來。方才圣上去了清露軒……”
楊嬤嬤一邊扶著純嬪,一邊有些擔心的看著純嬪,純嬪聞言,木楞的眼珠轉了轉,道:
“清露軒也好,總不好讓玥婕妤的好意落空。”
今日之事,她不會怪玥婕妤,她該怪的,是那個冷心薄情的男人。
楊嬤嬤張了張口,純嬪沒有理會,只是撫了撫自己的小腹:
“嬤嬤,扶我去佛堂,我要給朝朝跪經,愿我的朝朝來世能托胎一個好人家,不要這么命苦。”
楊嬤嬤突然反應過來,連忙道:
“老奴該打,老奴該打,怎么忘了今個是小主子的忌日,老奴……”
純嬪凄然一笑,擺了擺手:
“好了,嬤嬤,不怪你。這世間,連最該記得的人都不記得了,何況你呢?”
純嬪一瘸一拐的朝佛堂走去,“吱呀”一聲,楊嬤嬤眼睜睜的看著最后一縷光被盡數擋住。
娘娘,她又將自己關進了那黑漆漆的佛堂。
轉日,姜曦書架上的書都看的差不多了,便帶著華秋和彩云二人去煙海樓另覓新書。
彩云一聽,頓時喜出望外,拿出了十分的干勁兒:
“奴婢這便去為主子請攆子過來!”
“不必忙了,只過了西華門走兩步就是了,倒也不需大張旗鼓。”
“是。”
彩云應了一聲,便跟在了姜曦的身后。
主仆三人方過了西華門,遠處的牡丹園競相開放,只是少了那株曾經被貴人們萬眾矚目的二喬牡丹。
剛走出樹蔭,彩云適時的撐起一把傘:
“主子生的白,如今日頭毒了起來,仔細被曬著了。”
姜曦笑了笑,從善如流的站在了傘下,但還是不由道:
“我瞧著這傘不似尋常,應當很重吧?”
彩云撐著的傘很大,無論從哪個角度,都不會讓姜曦被曬到或是淋著。
彩云聞言眼睛一亮,這才含蓄表示:
“奴婢會制傘,想著主子外出,若是能讓主子被這日頭少曬到一分,也是這傘的福氣了。
況且,奴婢力氣大,就算走完整個皇宮,也不會覺得累呢!”
彩云這么明晃晃的表忠心,姜曦自然不會拒絕,只笑道:
“那日我只聽春鴻公公說了一句,倒不曾想到你有這般本事,看來以后我若出門必得帶你隨行,也能得幾分安心了。”
“那是奴婢的榮幸!”
彩云高興的將傘又奮力舉的高了些,姜曦笑著按著她的手臂:
“平常些就好,若是累著了,我可要心疼的。”
主仆二人正在說話,遠處有一麗人扶花而來,她手中持著一支石榴花,其色灼灼,映的誠婕妤那張蒼白的臉,難得多了幾分血色。
“誠姐姐,這才兩日不見,你怎么……”
姜曦一時有些吃驚,誠婕妤這模樣,乃是典型的失血癥,可她當初為太后抄寫血經之時,
也不曾這般。
誠婕妤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唇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玥妹妹說這個?太后娘娘久病不愈,我聽說以人血入藥或有奇效,且試一試罷了。”
誠婕妤很是無所謂的說著,姜曦卻不由得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抓著誠婕妤的手臂,又快又急道:
“你瘋了!失血多了人會沒命的!”
誠婕妤看著姜曦,笑容放大:
“玥妹妹,難得看到你這般模樣,真是稀奇。”
“誠姐姐,你這又是何苦?有什么事不能解決,太后娘娘她明明……”
“玥妹妹,我一無所有,唯一有的便是這具殘軀,若能有些用處,怎樣都好。”
誠婕妤打斷了姜曦的話,姜曦一時怔住,隨后,誠婕妤又看向姜曦,笑了笑:
“聽說昨夜圣上去了聞禧宮,玥妹妹怎么待純嬪這般好?枉我與玥妹妹也是有些交情的。”
“我……”
姜曦想要說些什么,但隨后誠婕妤卻沖著姜曦莞爾一笑:
“好了,與妹妹玩笑兩句罷了,妹妹還當真了?只不過,妹妹可知昨夜圣上在何處留宿?”
“我想,闔宮都知圣上翻了純嬪娘娘的牌子。”
“是啊,可誰又能想到,圣上在清露軒留宿呢?”
“什么?”
姜曦一時面色微變,誠婕妤笑著看姜曦變臉,隨后這才上前一步,勾起姜曦鬢角的散發別至耳后,這才輕輕在姜曦耳邊道:
“不過妹妹放心,純嬪性子好,不會在乎這些。只是,以后妹妹需知……好心,也是會辦壞事兒的。”
第43章 第43章
姜曦聞言,驚愕之余,忍不住怔怔的看著誠婕妤,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些舊妃哪怕笑著的時候也泛著苦,讓人發自肺腑的想要替她們皺眉。
誠婕妤說完了自己想要說的,隨后拍了拍姜曦的手,告辭:
“我還要去給太后娘娘誦經,便先行一步了,妹妹自便吧。”
“恭送姐姐。”
等誠婕妤離開后,姜曦駐足良久,這才朝煙海樓而去。
“回神了。婕妤難得這般神思不主,可是心里壓著什么事兒?”
陳瑩伸手在玥婕妤眼前晃了晃,等姜曦回神,這才笑盈盈的開口。
姜曦聽了陳瑩這話,心下一動,陳女官在宮中多年,許是知道些內情。
旋即,姜曦苦笑道:
“我與純嬪娘娘一見如故,昨日聽說圣上翻了她的牌子,很是替她高興,倒不曾想,圣上最后竟是留宿在清露軒……”
陳瑩有些訝異的看了一眼姜曦,也有些理解姜曦的擔憂,清露軒中是她的姐姐姜貴人,姜貴人與純嬪同居一宮。
圣上如此所為,與其奪寵無異。
“婕妤不必擔憂,純嬪娘娘是宮里有名的好性兒,不會因為這樣便遷怒于姜貴人的。”
“我除了擔心茯苓姐外,也替純嬪娘娘有些憂心,圣上突然離開純嬪娘娘宮中,也不知純嬪娘娘她……會如何?”
姜曦低垂著眸,輕輕嘆了一口氣,而陳瑩聽了這話,沉吟了一下:
“若我沒記錯,昨兒是六月初七吧。倒也難怪純嬪娘娘那樣溫順的性子,都要拒寵了。”
姜曦聞言不由有些好奇:
“陳娘子,這里面可有什么緣由?”
“六月初七,是純嬪娘娘失子之日,她失子的那三年,每逢此日,便要閉宮七日,后來被太后娘娘下旨申飭,這才停了。”
姜曦聽到這里,一時有些心驚,而今也才景慶八年,她聽華秋說,純嬪乃是景慶二年冬有孕,景慶三年失子,再加上她三年為失子閉宮七日,如今算來……距離純嬪停止閉宮也不過兩年罷了。
陳瑩見姜曦面色不好,遂勸說道:
“宮中規矩大,純嬪娘娘四月失子,連個嬰孩都算不上,圣上和太后娘娘準她三年悼念,已是天恩,按例……可是連哭一聲都不準的。”
“規矩法度也是人定的,法理不外乎人情。”
“是這個理兒,只可惜,純嬪娘娘旁的事兒都不放在心上,唯獨因此左了性子……當初,那純字封號,可是羨煞眾人,誰也沒有想到會是現在這般結果。”
“心性至純之人,方容易生得執念。”
姜曦也不由嘆息一聲,這書也看不下去了,只等回了飛瓊齋,姜曦執筆磨墨,斟酌再三,將心經抄寫百遍。
翌日一早,姜曦便讓華秋代自己將經書送給純嬪。
而此時,純嬪已在佛前跪經了一天一夜,清冷的日輝自小窗落在她的身上,那本就瘦削的身子越發單薄了。
“娘娘,玥婕妤派人過來了。”
楊嬤嬤連喚了三聲,終于讓純嬪清醒過來,有那么一瞬間,她竟希望自己就這么跪死過去,隨她的孩兒一道去好了。
但楊嬤嬤的聲音終究讓純嬪回到人世,她還不能死。
約莫過了一刻鐘,只聽“吱呀”一聲,純嬪的臉出現在門后,面白如紙,神情卻如幽潭般平靜,楊嬤嬤一時眼睛紅了:
“娘娘……”
“嬤嬤先請玥婕妤的宮人在明堂侯著,讓宮人伺候我梳妝吧。”
“哎,哎……”
楊嬤嬤倉促的擦了擦淚,隨后揚聲吩咐了一聲,這才扶著純嬪去洗漱。
等純嬪收拾停當,已經是半個時辰后了,今日的純嬪不飾珠翠,唯有面頰和唇上點了一層胭脂來提氣色。
“久等了。”
純嬪扶著楊嬤嬤的手走了出來,華秋連忙行禮:
“娘娘言重了,是奴婢來的匆忙,攪擾娘娘之處還請娘娘見諒。”
華秋三言兩語便將一切攬在自己身上,倒是讓純嬪不由生出幾分好感。
純嬪看了一眼華秋,賜了座:
“本宮記得你,你是一開始就跟在玥婕妤身邊吧?玥婕妤身邊老人不多,下次若有什么事隨便遣個宮女太監也就是了。”
華秋只坐了半邊,聽了純嬪的話,又起身回話,笑笑道:
“奴婢怎敢拿主子的主意,如何做,怎么做,派何人去做主子心里都有數,娘娘若是瞧奴婢煩了,奴婢下次讓娘娘換了華珠來可好?”
“你這丫頭。”
純嬪彎了彎唇角:
“也不怪玥婕妤這么疼你們,也罷,本宮也不多言了,玥婕妤若是派你來瞧姜貴人,你自去清露軒便是。”
華秋仔細留意了一下純嬪的神情,見純嬪提起茯苓也面無異色,當下也知道如何給姜曦回話了。
而后,華秋這才笑吟吟道:
“好叫娘娘知道,奴婢此番前來,不為旁的,乃是奉主子之命,給娘娘送上一物。”
純嬪聞言一愣,隨后便見華秋將姜曦抄寫的心經呈了上來,純嬪一翻開,便不由心尖一顫,半晌,這才壓抑著涌到喉頭的顫音,深吸一口氣道:
“玥婕妤有心了。”
華秋只是含笑立著,見純嬪沒有什么別的吩咐,這才告退,而等華秋離開后,純嬪撫摸著心經,久久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純嬪這才看向楊嬤嬤:
“嬤嬤,我餓了,想吃云片糕,還有嬤嬤做的茉莉酥酪。”
楊嬤嬤不知宣帝說過什么,頓時笑彎了眼:
“哎,主子就晴好吧!”
楊嬤嬤說完,這才高高興興的退了出去。
純嬪緊緊握著心經,輕抿唇瓣,看著那天藍釉繪茉莉寶瓶,眼神淡漠如云。
清露軒中,茯苓臨窗刺繡,她的繡技雖不比曦妹精湛,可也是嬸子不藏私教過的,倒也算得上能拿出手。
“主子,主子……”
云櫻喚了兩聲,茯苓這才停下動作,皺眉道:
“不是說了我繡花的時候不要來打擾我嗎?”
“方才玥婕妤又派人來咱們宮了!”
茯苓聞言,不見歡喜,反而眉頭皺的更深了:
“曦妹派人來了?快請!可是曦妹遇到什么事兒了?可我現在又能做什么……”
后一句茯苓說的很小聲,云櫻并沒有聽到,這會兒云櫻聞言卻哼了一聲:
“主子想差了,玥婕妤是派人來給純嬪送東西的,奴婢瞧的真真的,是玥婕妤身邊最倚重的華秋!”
茯苓聽到這里,結結實實的松了一口氣:
“原來是給純嬪娘娘送東西啊,我當是什么事兒。”
“主子!您怎么就不開竅呢!您和玥婕妤在家里時是不分彼此,可如今進了宮呢?
這段時日可
是只有您和玥婕妤承寵,您大前夜承寵,玥婕妤今個就給純嬪娘娘送東西反而不搭理咱們,也不知是不是對您……”
“啪——”
云櫻話沒有說完,茯苓直接甩了她一記響亮的巴掌:
“我說的話,你是當耳旁風嗎?”
“奴婢不敢!”
“宮規明令,宮人有僭越、多舌者,可處以拔舌之刑,云櫻啊,你算是一開始就跟著我的,你想試試嗎?”
云櫻一愣,她沒有想到那個打民間來,性子和軟好拿捏的主子在這事兒上竟是如此的,如此的狠毒!
“主子饒命!主子饒命!”
云櫻將頭磕的梆梆響,茯苓看了她一眼,卻置之不理,只眼神漫漫的看向窗外,這些日子,她為了不給曦妹添麻煩,這樣一尺見方的景已經看的膩歪了。
“去外間跪著,想保住你的舌頭,以后日日為曦妹誦經祈福吧。若是有一日,被我發現你不夠虔誠……”
茯苓沒有說完,那空白的恐懼逐漸蔓延至云櫻的四肢百骸,讓她一時手腳冰涼起來。
明明,明明她們并非親姐妹,為何卻有這般深情厚誼!
云櫻不明白,等她抬起紅腫的額頭,迎接她的只有茯苓冰冷的眼神:
“青橙,帶她下去。”
沉默寡言的青橙上前將云櫻托了出去,茯苓微微闔眸,讓呼吸平靜下來,這才開始認真刺繡起來。
曦妹畏熱,正好她日前得了一匹金紗羅,乃是金綠交織,既看著涼爽也不是華貴,給曦妹做件夏衣倒是合宜。
茯苓隨意哼著歌兒,手中針線飛舞,一時沉浸在忙碌之中。
之后的幾日,宣帝又恢復了曾經按選秀順序寵幸新妃的習慣,將新晉妃嬪挨個寵幸。
當然,這個過程倒是直接將鄭選侍跳過,一時讓宮中人不由驚詫不已。
鄭選侍那般好容色,圣上竟也不動心嗎?
姜曦得知此事時倒也并未如何做歡喜之態,這后宮爭寵本就不是依靠彈壓他人。
時隔多日,宣帝又重新來到了飛瓊齋,不過今日的宣帝并不似以往那般笑吟吟,平易近人的模樣,整個人散發著幾乎可以凝成實質的冷氣。
就連春鴻都不由得沖姜曦使了眼色,姜曦微微頷首,隨后上前一禮:
“妾請圣上安。”
“免。”
宣帝大步自姜曦面前走過,姜曦徐徐站了起來,跟上了宣帝的步子。
宣帝一進門,便坐上了羅漢床,他倚著杏色福運蓮花隱囊,閉目養神,默默不語。
姜曦揮退下人,脫了鞋子跪坐在宣帝身旁,玉指纖纖,輕輕的按揉著宣帝頭部的穴位。
姜曦雖然看著弱質纖纖,可是手上力道不小,她又精通醫術,一刻鐘后,宣帝原本緊鎖的眉頭終于松開,他握住姜曦的手:
“卿卿累了,歇一歇吧。”
“妾不累,瞧著圣上倒是累了,您既然來了妾這里,屋里頭又只有您和妾兩個人,您想睡便睡吧。”
姜曦回握住宣帝的手,柔柔一笑,今日姜曦穿了一襲蜜合色蝴蝶襦裙,外罩梅子青紗衣,看著便十分清爽。
“卿卿冰肌玉骨,這般打扮,極好。”
宣帝的目光一錯不錯的落在了姜曦的身上,直看的姜曦面頰滾燙,這才挪開,他把玩著女娘的蔥指,嘆了一口氣:
“昨日青州巡撫蔡譽上奏,青州連月暴雨,蒗江決堤,沖垮的大小縣城村莊不計其數,折損的人力物力更是難以計數。”
宣帝沒有說的是,此番天災帶來的種種損失暫且不論,只他如今剛從母后手中徹底接手政務,便發生了這樣事,若是沒有解決好,只怕朝堂和民間的輿論會將他沖垮!
姜曦聞言微微一愣,隨后下意識的抓緊了宣帝的手臂,咽了咽口水,聲音艱澀:
“敢問圣上,那些被沖毀的縣城中,可曾有丹穴縣?”
宣帝想了想,搖了搖頭:
“朕知你擔心什么,朕特意瞧了一眼,并無你的家鄉。此次決堤之處在青州境內,蒗江之水自北向南,倒不知琛州可有波及。”
宣帝難得有個能說話的人,這會兒放松了疼了一夜的頭,倒也將一切絮絮道來:
“據蔡譽所言,本次受災縣城在青州中部及南部,約有百余縣城,因災情來的急,準備不夠,最臨近蒗江的陳安縣連山丘都被盡數淹沒,山腳下的民居更是……也不知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天不顧我大淵啊!”
宣帝一聲長嘆,素來英姿勃勃,氣勢非凡的帝王此刻難得流露出幾分頹唐,若是尋常人看了定是要心疼不已。
而姜曦聽完了宣帝的話,原本提起的心這才放了下來,這時才開始考慮宣帝與自己說這些話的意思。
不是姜曦多心,她總覺得圣上與自己說這些,倒像是想要自己開口獻策。
大淵雖未曾明令禁止女子干政,可宮妃輕易置喙朝政,輕則被參,重則丟了性命也是有的。
姜曦試探的看向宣帝,輕輕道:
“妾不過后宮婦人,圣上怎好與妾,與妾說這些。”
姜曦不由得低下頭,芙頰微紅,既有情郎信任自己的歡欣,又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害羞。
宣帝見狀不由大笑:
“今日只是朕與卿卿說些私房話罷了,卿卿長在民間,應當也見過此種情況,若有想說的話,大可直言,哪怕有失,也不過閨房密語,何人敢指摘?”
姜曦聞言心中先是一驚,隨后很快讓自己的呼吸平靜下來,她的手還被圣上握著,自不敢露出異色。
看來,圣上這是非要讓自己說個所以然來。
可,到底是什么情況下圣上會需要自己一個女娘開口?
姜曦不由想起當初初見太后之時,那清瘦的身影,伏案批閱奏折的模樣。
而之后,她再去給太后侍疾,那張書案也不知何時被撤去,那那些需要批閱的奏折又會去了哪里?
姜曦看著宣帝握著自己的手指的手:
圣上!
唯有圣上!
太后稱病,圣上掌權,那場賞花宴上的局中圣上摻了一手,也未嘗不是預示著他們母子之間的權利交接。
可圣上徹底掌權至今也不過一月,便發生了這樣的天災,圣上當真沒有法子解決嗎?
他有的,但他卻無法保證萬無一失,他需要一個關鍵時候,一旦事情有變可以拋出去的棋子!
而這段時日,圣上一氣寵幸了所有的新妃,她們皆是民女出身,或許有無法理解圣上意思之人,也或許有膽小怯懦之人,以至于圣上兜兜轉轉,將這個人選定在了自己的身上!
電光火石間,姜曦想了很多,宣帝倒是頗有耐心的等著,這會兒的宣帝肩膀微微塌下,是真正放松的表現。
他仿佛一只巡視自己領地的雄獅,游刃有余的同時,又自信姜曦這么一個曾經扮演過解語花角色的妃子也可以在這一刻接住他的話。
姜曦不動聲色的吐納數次后,這才裝作沉思結束,只含羞帶嗔的看了一眼宣帝:
“瞧圣上您說的,妾對您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妾長在民間,此前倒是曾見過一次天災。
妾記得妾幼時也住在青州,只是當時也曾發過一次洪水,雖然過后妾一家安然無恙,但爹娘最終還是選擇遷居丹穴縣。
這洪水實在兇惡,毀民田,摧民屋,牲畜糧食皆受其災,更不必提被洪水帶走的人了,天災之下,人力之能,著實渺小。”
姜曦說著,忍不住皺眉嘆了一口氣,宣帝不由拍了拍姜曦的手,點點頭:
“是有這么回事兒,朕記得是景慶二年的事兒吧?卿卿那時約莫也不過十歲,倒是對此事記得牢。”
姜曦苦笑一聲,似乎想起了
不好的回憶,面色很是蒼白,她勉強打起精神:
“那一場洪水,妾的鄉鄰好友不知多少人離去,妾怎敢忘?
妾還記得當初那連日不斷的雨幕日日夜夜的籠罩在屋頂,可怖極了。
易地而處,妾私心想著,如今洪水已然降臨,為今之計,應當以賑災安民為重。
妾當時觀滾滾洪流自家門而過之時,只想著能有口熱飯吃便是天恩。
幸而如今正值夏日,不必擔憂寒氣傷人,只需請各地義倉開倉放糧,讓百姓吃飽安心即是。”
姜曦回憶著腦中關于災情的記憶,一字一句的說著:
“不過,人餓極了什么都能做出來,為防差池,恐怕還需要圣上派兵將前往震懾。
除此之外,便是洪水褪去后的關鍵事宜了。”
姜曦說著,低垂眉眼,起身下榻,赤足跪在地上:
“凡大災之后必有大疫,是以疫病的防范也必不可少,古語言,舉賢不避親,妾家中世代行醫,妾的爹爹當初曾在景慶二年的洪災中操持一縣的防疫事宜,聽說那時候我們縣的傷亡人數是最少的。
而今,圣上擔憂此事,妾舉薦妾的爹爹前往青州,為圣上分憂!”
姜曦說完,臉頰紅撲撲的,可是眼睛卻亮晶晶的,宣帝定定的看著,只覺得心底某處驀然有片刻柔軟,他傾身伸出手:
“卿卿快起來,卿卿一心為朕,朕豈能辜負?”
姜曦紅著臉,閉著眼,在宣帝的臉頰上落下一個輕吻,宣帝直接將姜曦攬入懷中:
“卿卿,這可不夠!”
宣帝揮落了礙事的小幾,抓過那杏色福運蓮花的隱囊墊在了姜曦的腰下,雨疾風驟間,宣帝低喘著和姜曦十指緊扣,他額頭抵著姜曦的額頭,喃喃:
“卿卿,給朕生個孩子吧!”
姜曦沒有回答,白瑩瑩的藕臂攀上了宣帝的脖頸,無聲的迎合猶如應允。
下一刻,疾風顛簸起伏的越發厲害了,那對兒玉臂脆弱的仿佛可以隨意攀折。
這是圣上給自己留下的一條的生路嗎?
姜曦唇角微揚,不,走別人給的路,生死永遠在旁人的掌控之中。
她入宮,可不是要做那身若浮萍的飄搖之人的。
這一次,既是危機又是機會,當初爹爹在防疫之事居功甚偉,奈何被縣令獨占功勞,為防不測,姜曦一家也不得不離開當地。
六年過去,這一次,姜曦不僅要讓爹爹拿回當初屬于自己的榮譽與獎賞,也要憑此事讓為自己辟一條青云之路!
無人知道,在那夢中,這場洪災并未延續很久……
翌日,朝堂之上,宣帝聽了朝臣的意見后,與姜曦所言一同整合,方下了賑災圣旨。
可巧,這圣旨初下,便有青州八百里加急的急報傳來:
“圣上大喜!青州雨停!青州大雨已停!”
這個消息一出,讓原本心里還有些起嘀咕的大臣們紛紛叩拜山呼:
“圣上乃天命所歸,圣喻下而暴雨停,乃大吉之兆啊!”
“圣上天命所歸,大淵大吉!”
“圣上天命所歸,大淵大吉!”
……
宣帝見狀,只笑而不語,隨后等朝中安靜下來,這才看向一旁的梁相:
“梁相,現下可能落印?”
昔日先帝龍馭賓天之時,將手中的魚符、督軍大印皆命工匠秘密一分為二,交由梁相與太后同掌,而太后也趁此機會垂簾聽政,將一部分政權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如今太后隱退,屬于太后勢力的官員還處在觀望狀態,而方才宣帝所言派兵之事,梁相并未同意,加之災情似乎預警著什么,官員們也都跟緊了梁相的腳步。
可卻未曾想到,峰回路轉,突如其來的喜報讓原本死氣沉沉的朝堂一下活了過來。
這一次,那明明高坐上首,卻孱弱無權的年輕帝王,就這樣輕而易舉的憑借一道喜報收攏了一批老臣之心。
梁相瞇了瞇眼,隨后長長一禮:
“臣,謹遵圣喻。”
賑災調兵不需請虎符,只取督軍大印落印下詔書即是。
等下了朝,宣帝沒敢停留,直接去了養怡宮,彼時誠婕妤正侍立在太后身側,無論是漱口還是吃喝,誠婕妤都不假手于人。
太后稱病至今,已有月余,太后倒是面色紅潤氣色好,不像是病過一場的人。
反倒是誠婕妤,她身上的衣裳空蕩蕩的,哪怕擦了胭脂也掩不住她憔悴的面色,頗有幾分人不勝衣的病弱。
“給圣上請安。”
“請母后安。”
“來了,坐吧。”
宣帝剛一落坐,看著一旁的誠婕妤,覺得陌生之余,便無再多情緒,只淡淡道:
“誠婕妤,朕記得你心細,善烹茶,你且去為朕煮些茶來。”
誠婕妤知道宣帝這是要支開自己,見太后沒有反對,她低眉順眼的告辭。
等誠婕妤走后,宣帝這才將朝上之事一一道來,太后只耷拉著眼皮聽著,末了,這才不咸不淡道:
“圣上如今真是長成了,也能獨當一面了。”
“母后謬贊了,多虧了母后的提點,朕才不至于亂了手腳。”
宣帝一邊說著,一邊讓春鴻將詔書呈上,太后卻并未急著請出大印,而是看著宣帝:
“圣上,你可知此番賑災之花費幾何?義倉放糧,兵將出動,醫者隨行,每一樣都需要實打實的真金白銀,國庫中的銀子怕是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宣帝聞言皺了皺眉:
“母后,去歲秋收大豐,舉國之力救一個青州難道還不夠?”
“夠,自然夠。”
太后掀了掀唇,看著宣帝淡淡道:
“圣上這段時日可曾查過國庫的賬?稅銀入庫,無論是各地撥款還是官員俸祿,宗親借銀,皇室宴會,賜婚賞賜……只要有銀子,便會有去處。”
“母后的意思是?”
宣帝不大明白太后此言是什么意思,難不成,母后要讓自己放棄賑災?!
宣帝一時忌憚的看了一眼太后,父皇走的早,彼時的他還正少年,可在父皇膝下承歡。
可母后卻不一樣,無論何時,總會讓宣帝覺得胸口壓了一塊石頭一般,哪怕自己現在手握大權,一國之君,仍忍不住心中那莫名的忌憚。
“急什么?這一次圣上讓人算著時間讓信使入朝,此計可行,也算略有長進。
這種手段,用在外人身上倒也比用在自己好的多,也高明的多。”
太后意味深長的說著,宣帝難得面色赤熱,只僵直坐在原地,便聽太后道:
“戶部侍郎郭品余貪墨成風,其積累下來的家產足夠給付本次賑災之銀了。圣上,這個印哀家可以落,但怎么讓這支軍隊和百姓度過賑災這段日子,圣上應當不需哀家操心吧?”
宣帝半晌,這才開口:
“有勞母后費心,朕,受益匪淺。”
“請詔書吧。”
不過片刻,宣帝拿著調兵詔書離開了養怡宮,回到勤政殿,可卻難得的按耐著,并未將詔書下發。
“秋蓬。”
宣帝喚了一聲,秋蓬立刻走了進來:
“圣上。”
“戶部侍郎郭品余貪污之事可有實證?”
“回圣上,大理寺卿趙無欺趙大人手中握有關鍵證據,只不過……”
秋蓬看了一眼宣帝,小聲道:
“只不過,郭大人貪墨乃是受命梁相,趙大人如今只怕不好輕舉妄動。”
“趙無欺。”
宣帝靠在搖椅上闔著眼,雙手交叉疊在腹上,半晌這才道:
“聽聞趙無欺愛女如命,待郭品余事畢后,讓他送女入宮,朕可許她一子。”
“再令,原鎮國老將軍之孫謝齊知持詔書領兵五千,赴青州賑災。”
“著,太醫院院首攜太醫十名赴災區防疫,另尋玥婕妤之父,丹穴縣大夫姜千里隨行,與太醫院院首同理防疫之事。”
宣帝睜開眼,
秋蓬隨后應下,告退離去,窗外不知何時蓄起了一片陰云,令觀者無不覺得心里沉甸甸的。
景慶八年六月二十五,陰風怒號,烏云壓低,但吹來的風卻是熱的,只
在外頭站了片刻,身上的汗水便如豆子般顆顆落下,隨著發絲黏在臉側。
彩云從外面疾步走了進來:
“主子,奴婢都安頓好了,輦子支了帳子,必不叫主子受風沙所擾!”
彩云一邊說著,一邊上前一步,低聲道:
“如今也到了開冰庫的時候,您的輦子下,放了冰盆,這一路也能少些暑氣。”
“今年的天似乎熱的早了些。”
姜曦喃喃的說著,看著陰沉發黃的天空,還是忍不住攥緊了帕子。
那日圣上走后,她對于朝堂上的事也是兩眼一抹黑,雖然她已經確信了夢中的事會成真,可沒到關鍵之時,她總還是有些忐忑的。
不過,姜曦并未懷抱這樣的心態多久,因為,長寧宮到了。
今日姜曦到的時候有些晚了,上位的純嬪和安妃都已經到了,見著姜曦,這兩位還沒有開口,衛昭儀便忍不住道:
“到底也是新人中的頭名,玥婕妤的架子倒是遠勝以往了!”
姜曦剛一落坐,便聽到衛昭儀這話,只掀了掀唇:
“今日風沙大,妾那宮女恐妾吸了風沙,張羅給輦子加了帳子,但不曾想竟是來遲,是妾的不是。”
姜曦坐在椅子上說著,語氣中倒是沒有什么抱歉的意思,而衛昭儀聽了這話,氣的眼睛都要噴出火來。
五鳳儀仗!
那原本該是她的!
姜氏賤婢竟以此來嘲笑自己!
可偏偏姜曦這話一出,眾人抬扇的抬扇,掩面的掩面,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笑聲,直接點燃了衛昭儀脆弱的神經:
“何人發笑!站出來!”
衛昭儀過于激動,倒是不似當日姜曦的威儀,一時殿中鴉雀無聲,很是尷尬。
姜曦含笑打了圓場:
“衛昭儀便當,是妾笑的吧,左右此事是因妾而起,衛昭儀怎好遷怒旁人?”
“我什么時候遷怒旁人,明明是你……”
姜曦微揚了眉:
“妾如何?毎日辰時請安,妾就算來的稍晚一些,可也未曾到了時候,是也不是?”
衛昭儀一時臉色難看,正要說什么的時候,寧妃自外面緩步走了進來:
“外頭是誰的輦子,好大的手筆,不過五鳳儀仗,竟是用月影紗做了帳子。”
如今能動用五鳳儀仗的人除了純嬪便是姜曦,純嬪樸素慣了,顯然寧妃口中之人乃是姜曦。
一時眾人不由得將目光放在了姜曦的身上,姜曦不疾不徐的喝著茶水,只聽寧妃繼續道:
“聽說青州才發了大水,如此奢靡,也不知百姓會如何拉夜川看待我等?”
姜曦聽到這里,終于沒忍住笑了出來:
“寧妃娘娘,您方才定然沒有近前看吧?那帳子是妾宮里幾個丫頭閑來無事,將此前圣上賜下的糊窗戶的月影紗剩余部分和其他紗剪裁縫制拼湊出的。
妾出身民間,這樣的好東西不多見,又是圣上賞的,自不舍得浪費一絲,倒是讓諸位看笑話了。”
姜曦大大方方的說著,她既在圣上面前說了那么一番憂國憂民的話,做戲自然要做足。
誠婕妤這是也淡淡開口:
“聽說,玥婕妤這段時日自發裁剪半數的份例,著實是我輩楷模啊。”
誠婕妤這話一出,寧妃冰冷的眼神立刻掃了過來,可是誠婕妤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寧妃,便低頭不語了。
寧妃想了想誠婕妤近日在太后處的得臉,還是將此事忍了下去。
“諸位妹妹好生熱鬧,都在說什么?”
貴妃扶著明思的手走了進來,步伐輕快,好似心情不錯的樣子。
隨后,許昭儀將方才發生的事兒鸚鵡學舌的一通,貴妃這才笑了笑:
“竟是如此,玥妹妹大義啊!正好今日玥妹妹的例子比在這里,本宮提議,為青州洪災祈福,自今日起,吾等份例皆裁剪一半,如何?”
貴妃很是順手的拿姜曦做了筏子,高位倒也罷,可那些低位妃嬪卻是敢怒不敢言。
尤其是出身貧苦,食量大的石氏姐妹,如果眼神可以殺人,方才說出份例減半的貴妃可以被她們殺死無數次!
“姐姐,怎么辦啊?現在宮里的飯也才將將夠吃,這一裁減……”
她們才是真真正正,清清白白入宮,這會兒心痛如刀絞。
而其他的貴人、選侍這會兒臉色也不大好看,貴人份例只有兩菜一湯,就著還包括了下人的飯,若是裁剪成一菜一湯,主仆間怕是要有一人餓肚子了。
姜曦估摸著時候差不多,這才出聲:
“妾不同意。”
貴妃有些詫異的看向姜曦,明明姜曦這些日子也已經習慣了份例減半,如今裁剪份例下,姜曦是最不容易有意見的。
可卻是她第一個有意見。
“貴妃娘娘,據妾所知,位分貴人、選侍的妃嬪的吃用不過是兩菜一湯,一菜一湯罷了,若是對她們也裁剪份例,請恕妾不能贊同您的提議。”
“這……”
貴妃有些羞惱,這事她自然知道,可是這宮里克扣份例的地方多了去了,哪怕不是她開口,也有的是其他地方卡著罷了,這玥婕妤竟這般與自己作對!
姜曦起身沖著貴妃施了一禮,有些不好意思道:
“妾與這些妹妹同出一批選秀,哪怕我等來自五湖四海,但曾共學之誼此生難忘,如今因妾一人之身,反而要讓諸姐妹餓肚子,恕妾做不到。”
“活著的人永遠重要,無論是青州百姓,還是宮中宮妃,還請貴妃娘娘為她們留下飽腹之餐!”
“話都被玥婕妤說盡了,本宮倒枉做惡人。”
貴妃皮笑肉不笑的說著,姜曦面帶微笑:
“其實,娘娘想要為青州災情祈福與其讓姐妹們裁剪份例,倒不如讓姐妹們自發捐些善款也就是了。
富者多出一些,貧者少出一些,捐德的善款也能在第一時間里供災區使用,倒不似份例一類,還需要衡量價值,著實麻煩。”
貴妃與寧妃的目光短暫的接觸了一下,沒有說話,姜曦又淡聲道:
“貴妃娘娘也可以將此次的善款名錄書寫成冊,屆時善款送往青州之時,圣上應當也會過問吧?”
“倒也不失為一良策。那便依妹妹所言吧。”
貴妃面上又重新帶上了笑容,只是看著姜曦的眼神里帶著一絲惋惜。
這么好的機會,奈何這姜氏太過油滑,竟是讓她躲了過去。
況且……
貴妃坐在上首,放眼看去,一目了然,這會兒,她看著下面一臉信任依賴的看著姜曦的低位妃嬪們,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
這姜氏著實會收攏人心,可在宮中,人心才是最易變的。
貴妃隨后收回了目光,仍舊看著姜曦,不管怎么說,這姜氏倒也算是一個有些聰明的。
若是從她腹中誕下的孩子,應當也是聰明伶俐招人疼的吧?
貴妃如是想著,不由有些失神。
姜曦端起茶碗,輕抿一口:
正巧,這次募捐善款,她也正好看看宮里的水有多深!
“玥婕妤方才的提議不錯,稍后諸位妹妹回去可以考慮是否捐善款,又要捐多少,在明日酉時前遣人送至長寧宮即可。”
貴妃笑著看向眾人:
“屆時,由本宮的大宮女朝月執筆為諸位當場登記造冊,說不得這冊子還會得圣上一閱。”
無論到時候善款捐了多少,她的功勞是少不了的,一時間,貴妃看著眾人的眼神愈發的和善了。
隨后,貴妃又與眾人說起了一些瑣事,還為了解新妃的心結,挨個問過她們的吃用如何。
可是親眼看過貴妃隨意一言便能斷了自己賴以生存的食物的妃嬪們這會兒只不尷不尬的回應著。
“嘔——”
人
群中突然傳來異響,這讓貴妃面上的笑容漸淡:
“誰在造次?”
“嘔——”
文清月“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她著實被當初一頓打打怕了,連忙道:
“稟娘娘,妾,妾不是有意的,妾不是有意的!是楚選侍身上的香粉味妾聞著實在難受……嘔——”
“放肆!你竟敢如此失儀!”
貴妃正要發作,寧妃卻饒有興致的看向文清月:
“貴妃姐姐莫急,我倒是瞧著這文貴人不似有意冒犯。”
“她不是有意的她是……”
貴妃突然福至心靈,看著跪在地上的文清月,只覺得嗓子發干:
“她,她有孕了?果然是宮里常年沒有子嗣,竟是連這事兒我都沒有想到!快快快,來人扶文貴人起來!”
文清月懵懵懂懂的被扶了起來,坐著的繡墩也被換成了更穩定的圈椅。
這一刻,文清月心中突然又升起豪情壯志。
第44章 第44章
貴妃面上浮起一抹溫柔的笑,就那樣注視著文貴人,仿佛這一刻她是整個皇宮最珍貴的寶物。
文貴人這會兒也沉浸在眾人或羨或妒的眼神中久久不能自拔。
不多時,太醫疾步而來,正要沖著貴妃行禮,便被貴妃匆匆打斷:
“不必多禮了,給文貴人瞧瞧,她到底怎么了?”
貴妃如是說著,面上卻是帶著笑意,太醫一見,心中不由一定,這應不是什么宮中陰司,稍后也能好回話了。
隨后,太醫將手搭在文貴人的腕上,闔眼屏息片刻,立刻面帶笑容:
“恭喜貴人,賀喜貴人,貴人已有孕一月有余!”
“真的?!”
太醫這話一出,文貴人激動的站了起來,但隨后又反應過來,下意識的扶著小腹,臉上帶著笑容:
“我有喜了?我有喜了!貴妃娘娘,妾有喜了!”
文貴人高興的看向貴妃,貴妃這一次沒有不接她的話,反而也高興道:
“你是個爭氣的!等等,太醫,文貴人上月初曾受過笞刑,這不影響她腹中之子吧?”
貴妃如是說著,心里有些懊惱,看著寧妃的目光也帶著怨懟,這何氏手都伸到乾安殿了,偏自己當時正值新人入宮,不好太過偏私,只得下令處置了文貴人。
太醫聞言,斟酌片刻,隨后這才道:
“回貴妃娘娘的話,貴人雖受笞刑仍可孕育子嗣,想來也是身體健壯,之后若能好好安胎,應是無恙。”
太醫說的很保守,直接將鍋甩給了文貴人,若是皇嗣有恙,那就是文貴人沒有好好安胎了。
可誰也不會在文貴人眼前時時刻刻盯著文貴人,若是來日生產有個差池,文貴人自是長一百張嘴也說不清。
可文貴人這會兒只沉浸在自己有孕的歡喜之中,聽了太醫這話,直接大包大攬:
“我一定會照顧好腹中的小皇子的,貴妃娘娘放心吧!”
太醫聞言,也不再多說,貴妃揮退了太醫,隨后眼神柔和的看著文貴人:
“你初有孕,宮中竟無一人可以指點的,待明日本宮回了圣上和太后娘娘,給你請兩位嬤嬤照顧你至生產可好?”
文貴人當即就想應下,可是對上貴妃這雙含笑的眼,她不由一頓,回想起自己此前收到的屈辱,她只垂下頭,甕聲甕氣道:
“不敢勞煩貴妃娘娘費心,妾賤命一條,怎么都不會有事的。”
貴妃臉上的笑頓時僵住,她知道這文氏張狂,可是沒想到她竟如此大膽!
可如今闔宮只她一人有孕,貴妃還是捏著鼻子咽下了這口氣,笑著道:
“你能為圣上孕育子嗣,乃是有大福氣的,待以后你誕下皇嗣,好日子還在后頭,以后可以不許再自輕自賤了。”
“多謝貴妃娘娘。”
文貴人起身一禮,只是卻不似平常那般深深拜下去,貴妃看在眼里,卻沒有多說什么。
而這時,一旁的許昭儀也不由羨慕道:
“文貴人當真好運,只承寵了一次就有孕了,倒不像……”
許昭儀抬眼看向自己下首的姜曦,卻不料她話還沒有說完,姜曦便將手中的茶碗放在桌上,發出了一聲不大不小的悶響。
下一刻,許昭儀話鋒一轉:
“不像我,只有羨慕的份兒了。”
姜曦沒有說話,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許昭儀,許昭儀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她方才是想撩撥姜曦來著,可是立刻就想起了那鄭選侍的下場,一時也不敢再得瑟。
姜曦用眼皮子撩了一眼許昭儀,沒有說話,許素此人有賊心沒賊膽,只喜歡叼空賤嗖嗖的撩撥人一下,可真讓她將誰得罪死了,卻也沒有那個膽子。
是以姜曦只是警告了許昭儀一下,她便慫了,姜曦也沒有放在心上,這會兒她不著痕跡的觀察過眾人,只覺得在座中人的表情還真是耐人尋味。
從方才寧妃叫破了文貴人有孕的可能后,安妃面上立時便閃過了一絲無法掩飾的震驚,但很快隱去。
與此同時,純嬪的悲憫,誠婕妤的譏誚,衛昭儀的冷笑,應接不暇。
倒是唯獨貴妃的笑容倒是從始至終的柔和,是因為文貴人是與她一派還是其他卻無從而知。
而就在姜曦思索間,貴妃已經興致勃勃的給文貴人賞了好些東西,養身的藥材,珍貴的綾羅綢緞,一水兒的名字念出來,讓一眾新妃紛紛羨慕不已。
眼看著今日請安的時間已經久了,貴妃這才叫了散。
姜曦緩步走到長寧宮外,誠婕妤跟了上來,她看著姜曦,神色有些復雜,但話卻硬邦邦的:
“你莫要多想,你也只比她多承寵幾次罷了,以后有的是機會。況且,有時候招了人眼,也不是一件好事。”
最后一句話,誠婕妤聲音很低,姜曦一時有些驚訝,隨后笑意漸濃:
“我還以為姐姐轉了性子后,便不會說安慰人的話了。”
“看來你倒不是傷心了。”
誠婕妤認真的看了姜曦一眼,放下心來:
“那我先行一步了,太后娘娘雖免了我等的請安,但今日我答應太后娘娘要去抄經。”
“姐姐請。”
姜曦目送誠婕妤遠去,心里卻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從那場賞花宴開始,誠婕妤便徹徹底底的變了,可她不愿多說,姜曦一時也不知該該如何去做。
“給玥婕妤請安。”
姜曦只聽身后傳來一聲請安聲,等她轉過身,便見文貴人只略欠了欠身,笑盈盈的望著自己。
“玥婕妤恕罪,妾初有孕,心中實在惶恐,總怕傷了龍胎……玥婕妤不會怪罪吧?”
文貴人一邊說著,一邊似模似樣的撐著自己的柳腰,姜曦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旋即上了輦子:
“不怪,回宮。”
文貴人眼睜睜的看著那柔軟的月影紗在空中一蕩一蕩的遠去,這才覺得胸腔中的羞憤漫上心頭。
那輦子上用金漆描畫的五尾彩鳳離得老遠,卻仍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又是那般刺眼!
姜氏這是在嘲笑自己連乘輦的資格都沒有嗎?
她現在是沒有,但不代表以后沒有!!!
“主子,咱們回宮吧。”
知春上前扶住文貴人,手還忍不住顫抖,一月多前主子被責罰時,她還以為自己這差事又做到頭了,誰成想,柳暗花明又一村!
主子肚子有了一個金娃娃,這宮里的頭一個小主子,不拘男女,都金貴非常啊!
“貴人留步。”
文貴人轉身看去,竟是貴妃身邊的大宮女朝月,朝月恭敬一禮,滿面笑容:
“貴妃娘娘想著貴人住的遠,特命奴婢請了輦子過來,護送貴人回宮,還請貴人上輦。”
文貴人抬眼看去,這只是宮里最普通的輦子,既無溫柔輕薄的月影紗做帳子,又無半分精致華美可言,與方才姜曦那架五鳳儀仗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這輦子倒不似宮妃乘的。”
文貴人要笑不笑的看著的朝月,朝月聞言面上笑容不變,安撫道:
“貴人莫急,這輦子只是現下暫時給您使得,貴妃娘娘說了,您如今肚里是咱們宮里唯一一位皇嗣,自然受不得委屈。
可惜娘娘力微,只好請您現下隨意一用,待娘娘稟明了圣上和太后娘娘,便是五鳳儀仗也不是沒有可能。”
朝月的聲音很是舒緩,文貴人聽罷,面上這才帶出了點兒笑容,她看了一眼朝月:
“既是貴妃娘娘讓你來護送我,你便隨輦同行吧。”
“主子……”
知春怯生生的拉了拉文貴人的袖子,她都不敢看朝月的臉色 。
朝月姑娘可是貴妃娘娘身邊的大宮女,能讓她隨輦的只有貴妃娘娘,主子說這話真不怕惹毛了朝月姑娘嗎?
文貴人甩開了知春的手,只站在那里看著朝月,大有朝月不應允她就不上輦的意思。
朝月見狀,眼神閃了閃,上前扶住文貴人:
“奴婢扶您上輦。”
文貴人聽了這話,眉間的陰郁之色這才散去,小太監一氣將輦子抬起,文貴人被嚇得驚呼一聲:
“作死啊你們!若是驚著我腹中龍胎,你們有幾個腦袋?!”
小太監們連忙放下輦子請罪,朝月不欲讓長寧宮外生出是非,只道:
“稍后辦完了差事,你們每人去監正樓領二十大板!貴人,您意下如何?”
文貴人只冷哼一聲:
“便宜你們了!”
而后,輦子這才再度升起,文貴人看著走在一旁的知春和朝月,以及還未來得及走遠的李選侍和陸選侍,內心的優越感一瞬間爆棚。
這一刻,她不再泯然與眾!
文貴人半是激動半是好奇的在輦子上左摸右看,這輦子雖不比姜曦的華貴,可也是用上等的紅木所制,上面雕刻著花鳥紋,很是熱鬧喜慶。
聞禧宮距離長寧宮并不遠,文貴人的新鮮勁兒還沒有過,便已經到宮門口了。
朝月目送這文貴人進去,這才從身上拿出四個小荷包塞給抬輦的太監,輕嘆一口氣:
“文貴人有孕,性情反復,你們莫要放在心上。”
“多謝朝月姐姐惦記,咱們都省得。”
“回吧。”
“回來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貴妃正盤膝坐在羅漢床上看著賬本,沒有抬頭,只聽腳步聲便知道是朝月。
朝月笑著從一旁的小宮女的托盤上到了一盞茶水,給貴妃送上:
“今日的決明子茶娘娘還沒有喝吧?娘娘總是怕苦,這日日看賬本子,以后花了眼可怎么好?”
“好了好了,我喝還不成?”
貴妃皺著眉,將那一盞決明子茶喝盡,這才將茶碗放在朝月手里,沒好氣道:
“可行了?屬你最喜歡管著本宮,方才本宮問你的話,你還沒回呢!”
“文貴人初次有孕,心中不安,奴婢陪她走了一趟。”
朝月含蓄的說著,貴妃聽了這話,臉一下子沉了下來,手中的賬本直接拍在小幾上:
“這文氏著實張狂!仗著肚子里有貨,竟不知自己幾斤幾兩,連本宮的人也敢指使!”
朝月靜立一旁,低頭不語,看著貴妃好一通發作后,這才上前給貴妃按揉著拍紅的手掌,低低道:
“娘娘莫氣了,文貴人腹中龍嗣才是重中之重。”
貴妃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輕輕撫摸了一下朝月的頭發:
“只是委屈你了。”
朝月搖了搖頭,重又認真的為貴妃按摩起來。
貴妃旋即倚著一旁的銀朱色百年好合紋大迎枕,微闔了眼,坐的更放松了些,這才開口道:
“明思還沒有回來嗎?”
“明思要跑一趟勤政殿,又要跑一趟養怡宮,這差事可不比奴婢輕松呢。”
朝月笑吟吟的說著,文貴人的脈相一確定,明思便領命親去給兩位皇宮主人報信了。
“文貴人一入宮便有孕,想來圣上應當是開心的。”
貴妃喃喃的說著,正說著話,明思自外頭走了進來,不等貴妃發問便道:
“娘娘,奴婢方才先去了勤政殿,到的時候圣上剛下朝,聽聞文貴人有孕的消息,圣上瞧著也是歡喜的,但又說青州洪災,宮里不好鋪張,只吩咐照常賞了。”
貴妃睜開眼,皺眉看著明思:
“圣上沒有給文貴人進位?”
“圣上沒有,但是太后娘娘下旨晉文貴人為才人。”
貴妃聞言,眉頭皺的更緊了,半晌,她終是嘆了一口氣:
“也罷,算她運氣不好,若是早知有孕,悄悄報與本宮知道,本宮倒是不吝送她一場富貴。”
與此同時,青蘋閣中,文貴人一朝有孕,終于揚眉吐氣,這會兒坐在小閣子里看著外頭四四方方的陰天也覺得心情宜人。
知春本不欲多言,可想著主子如今有孕,以后能走的更遠,當下還是小聲道:
“主子方才何必要得罪朝月,她是貴妃娘娘眼前的紅人,有道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若是以后有個什么,主子去求見貴妃豈不是難了?”
“我當初去求見貴妃娘娘時,便是那小蹄子推三阻四,今日讓她走這一遭,也是輕縱了她!”
文貴人一邊說著,一邊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況且,我肚里是宮里如今唯一的子嗣,若是皇子,便是皇長子,以后……總不會是我求旁人的時候!”
知春本想再勸,可也知道主子的性子,當下只咬了咬唇:
“茶涼了,奴婢給您去換一壺。”
“嗯,去吧。我聽你說,茶水房里有點心,也端兩盤過來,皇嗣餓了。”
“主子,那時玥婕妤吩咐御膳房給姜貴人送的……”
“皇嗣為重,想來姜貴人應當能理解。”
文貴人笑嘻嘻的說著,知春猶豫再三,還是轉身去了。
聞禧宮的茶水房是純嬪的小廚房隔了一半出來,其余妃嬪可以在里面燒熱水,熱些糕點,弄點兒茶泡飯之類簡單吃食。
這會兒,知春打開鍋蓋,里頭放了一盤糖蒸栗子糕,一盤豌豆黃,這兩樣都是見不得風的,尤其是這糖蒸栗子糕需得熱著才好吃,入口即化,香甜軟糯,一旦涼了就噎人的緊。
知春咬了咬牙,伸手端起那盤栗子糕,還沒轉身,便聽人斥道:
“好啊!青蘋閣的賊偷到我們清露軒的頭上來了!”
云櫻這兩日在茯苓面前求了數十次,這才終于不用毎日誦經誦的口角生沫,轉而做一些雜事了。
這會兒還未到午膳時分,茯苓做完了繡活,腹中有些饑餓,這才遣云櫻過來取點心,誰承想正好與知春撞了個正著。
知春身子一僵,有些氣虛:
“我家主子餓了,吃你一盤點心又如何?”
說著,知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時理直氣壯起來:
“我家主子腹中有皇嗣,若是餓著了皇嗣,你,還是你那主子擔得起?!”
“你!”
云櫻氣紅了臉,知春索性撕了臉皮,冷笑道:
“怎么,要不你我去純嬪娘娘面前分說一二?”
“這是玥婕妤吩咐御膳房送過來的。”
云櫻忍氣吞聲,知春上前一步,施施然道:
“玥婕妤,能大過皇嗣嗎?今日我家主子有孕,來日若生下皇子,玥婕妤,呵——”
“給她。她搶的了一時,還能搶的了一世?”
二人正說著話,身后突然傳來茯苓的聲音,知春臉上頓時閃過一絲慌亂,但等聽到茯苓的話后,她頓時放松了,趾高氣昂的看著云櫻:
“瞧見沒,你主子都同意了,還不起來?”
知春說著,眼珠子一轉,轉身連另一盤豌豆黃也端走了。
“主子!”
云櫻跺了跺腳,茯苓沒理她,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她沉默片刻,招來了云櫻:
“這幾日,你誠心悔過,我看在眼里,你若以后想重新回到我身邊做事,這有一事,需要你來做。”
云櫻聽后大喜,這幾日,她不是誦經誦到口吐白沫,就是粗活累活干的直不起腰,她早就干的夠夠的了!
“主子只管吩咐!”
云櫻就差拍著胸脯發包票了,茯苓只看了她一眼,云櫻漸漸冷靜下來,那日的拔舌威脅言猶在耳,她也不敢得瑟。
“今日午膳,我想喝杏仁茶,但這個杏仁茶我不準備花銀子打點御膳房。”
茯苓說完這話,云櫻一時傻眼,但很快,她又反應過來:
“奴婢這就去辦!”
青蘋閣內,文貴人吃著軟糯香甜的栗子糕,面上露出愉悅的表情:
“這栗子糕真不錯,果然搶來的東西滋味就是不一樣。”
知春恭敬在一旁給文貴人打著扇子,小意奉承道:
“那姜貴人還以為玥婕妤能幫她出頭呢,玥婕妤再如何得寵,和主子腹中的皇嗣比起來,還差他十萬八千里呢!
如今想來消息已經送到了圣上和太后娘娘處,今日主子與姜貴人平起平坐,明個可不一樣了!”
文貴人看了一眼知春,眼里帶了笑:
“你今日倒會說話,這豌豆黃賞你了,給你甜甜嘴兒。”
文貴人將自己咬了一口的豌豆黃遞給知春,宮里的點心一盤只有四塊,文貴人這段時日清湯寡水的吃著,方才吃到那么
美味的糕點,沒忍住一氣吃了六塊。
知春也不嫌棄,外頭守著的知夏還沒得吃呢!
“這栗子糕可真甜,想是放了一兩糖吧?”
“瞧你那點兒出息!”
文貴人沒好氣的說著,隨后將最后一塊豌豆黃送入口中。
與此同時,宣帝的賞賜也姍姍來遲,文貴人歡天喜地的謝了恩,可等聽到最后,也沒有聽到任何進位的旨意,一時人都懵了。
等勤政殿的太監離開,知春這才小心翼翼道:
“奴婢方才聽那賞賜,倒,倒比不上玥婕妤初次承寵時圣上的賞賜。”
文貴人一時臉色陰沉,知春連忙噤了聲,不敢多說,但文貴人還是咽不下這口氣,只抓起了梳妝臺上的頭油罐子,狠狠砸在一旁。
還是不久后太后送來的進位旨意,這才讓文貴人面上郁氣消散。
“文才人,太后娘娘說了,您不必跪謝了,護好龍嗣便是大功一件!”
楊茂樂呵呵的說著,也沒有折騰文才人,送了賞便直接告辭離開了。
至于文才人讓人塞給他的小荷包,楊茂沒接,那荷包輕的吹口氣都能飄起來,也不知文才人怎么拿得出手?
宮妃的份例,圣上的賞賜都是先一步送到了,文才人若不愿意打賞,何必這么羞辱他?
文才人不知楊茂心中所想,等楊茂離開后,她臉上這才浮起笑容:
“知春知夏,還不快給本才人將這些賞賜入庫?”
文才人的自稱有些不倫不類,但知春知夏這會兒也是歡喜非常,連連向文才人道喜。
文才人只笑呵呵的受了,從賞賜里拿出兩個銀角子賞給二人:
“今個本才人大喜,賞!”
知春知夏面面相覷,還是叩頭謝恩,將那銀角子收進懷里,也不知它可有一錢?
等二人累死累活的將賞賜整理好后,也到了午膳的時候。
彼時,文才人嫌屋里吵鬧,只坐在廊下扇風,見著云櫻提著膳盒進門,直接道:
“你是姜貴人身邊的宮女?見著本才人也不行禮?”
云櫻懵了一下,還是通過文才人的自稱知道文才人進位之事,這會兒她也只得上前,規規矩矩的行禮。
文才人也沒有叫起:
“膳盒里面裝的什么?”
“回才人的話,是我家主子的午膳,沒,沒有其他的。”
“打開!”
文才人一聲呵斥,云櫻只得打開了膳盒,最上面放著一盞潤白如玉的杏仁茶,在青花蘭紋瓷茶碗中,輕輕一蕩,便讓文才人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
她一氣吃了那么多糕點,這會兒真有些渴了。
“這碗杏仁茶,呈上來。”
文才人一臉倨傲,云櫻拼命用余光掃視著一旁的清露軒,可卻半晌不見茯苓出來。
云櫻心里著急,但對上文才人逐漸變冷的臉色,她還是乖順的將杏仁茶奉上,這才垂頭喪氣的回到清露軒,見著坐在明間的茯苓不由一驚,隨即訴苦道:
“主子,您沒做繡活啊?方才文才人……”
“我知道了,擺飯吧。”
茯苓神情淡淡,只是在垂眸將飯菜送進口中時,唇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第45章 第45章
飛瓊齋內,姜曦正端著一碗冰雪冷元子,盛起一枚,咬了一小口,沁涼甜糯的口感頓時充斥了整個口腔。
“主子吃著可好?小路子說,今個膳房只做了那么幾碗,這里頭特地給您留了一份呢。”
華珠笑吟吟的說著,這冰雪冷元子最難得的便是里頭的冰了,尋常嬪位以下的妃嬪起居飲食都是碰不到的。
只那耿御廚在主子重新得寵后,不知怎得竟時時有什么好的都惦記著,華珠雖有些不解,但只消主子好,她也高興。
“冰涼解暑,是不錯。”
姜曦笑了笑,隨后看向華珠:
“方才提膳的時候,我讓小路子使了銀子,帶了些甘草酸梅飲,你們都去嘗嘗。”
“噯!”
華珠清脆的應了一聲,姜曦笑著看她離去,慢吞吞吃了一顆豆粉元子,隨后便將碗擱在桌上,持著扇子輕輕搖著,似是在想著什么。
“主子可是憂心什么?今日的點心倒是進的不香。”
華秋走進來,瞧了一眼那幾乎沒怎么動的冰雪冷元子,忍不住問了一句。
“今日請安時方知文才人有孕,她那性子張狂,茯苓姐與她同住一宮,也不知她二人可會起了沖突?”
姜曦緩聲說著,眉間難掩憂色,華秋聽到這里,想了想道:
“文才人有孕不假,可總要生下來才能真的顯貴。純嬪娘娘雖性子寬和,可也不是能讓文才人在聞禧宮里翻天的。”
“說是這么說,可我這心里還是有些不安。”
姜曦嘆了一口氣,她既怕茯苓姐被欺負的狠了,又怕旁人借了茯苓姐的手對文才人出手,難免憂心忡忡。
“只不過,方才聽華珠說起圣上和太后娘娘對文才人的賞賜,也是讓我很是不解。”
姜曦雖不知災情到底如何,可是她那夢可從未出錯過,這次洪災不會擴大,事態應當不會太過緊急。
是以,文才人在此刻有了宮里唯一的子嗣,應當是一件喜慶之事,倒不知為何圣上的態度這般奇怪。
姜曦正說著話,華珠急匆匆走了進來,面帶急色:
“主子,不好了!文才人腹痛不已,青蘋閣這會兒已經叫了太醫,闔宮主子們都去瞧了!”
“什么?!”
姜曦心中一驚,連忙換了衣服也來不及乘輦子,急急朝著聞禧宮而去。
所幸兩宮相距不遠,姜曦走的飛快,連汗水落下來也來不及擦,她前腳剛進門,就看到純嬪攜茯苓正守在青蘋閣的門外。
“姐姐,文才人這是怎么了?”
姜曦見茯苓還好好的,不由微松了一口氣,只看著純嬪詢問。
純嬪搖了搖頭:
“妹妹來的早,太醫還不曾來,文才人這會兒……還在恭房。”
姜曦不由一愣,隨后便覺得掌心一軟,純嬪握住了姜曦的手,輕聲道:
“妹妹來的這般快,倒是出了些熱汗,若是被旁人瞧去,只怕要說嘴了,先去我宮里擦洗一下吧。”
純嬪如是說著,看著姜曦忍不住感嘆道:
“到底是年輕,不必上脂粉,出了汗也跟花骨朵兒似的水靈。”
姜曦微紅了臉道謝,等姜曦一身清爽出來時,貴妃也急急趕到,她雖也心急,可卻不似姜曦快步走來,這會兒只下了輦子快走幾步,一進門便疾言厲色道:
“純嬪,你就是這般看顧龍胎的?!”
“妾知罪。”
純嬪直接告罪,倒是讓貴妃一時沒了發作的由頭,見太醫還不曾到,又厲聲道:
“太醫怎么還不曾來!若是龍胎有個差池,本宮必要稟明圣上,摘了他的腦袋!”
“貴妃娘娘何必這般喊打喊殺,太醫院遠在東華門外,太醫來此自是要費些功夫的。純嬪,你說文才人如何了?”
寧妃似是剛小憩醒來,眼中還帶著幾分慵懶,這會兒等聞禧宮宮人搬了椅子,這才懶洋洋的坐了下來。
貴妃有些警惕的看了寧妃一眼,但想著文才人回宮也不過一個時辰,寧妃縱使要對文才人下手,也不會這么匆忙。
想到這里,貴妃這才冷哼一聲,坐了
下來。
姜曦和茯苓也并肩坐了下來,遂聽純嬪道:
“方才文才人叫了腹痛,妾便遣人去請了太醫,只是文才人倒不見紅,沒多久便往恭房去了,這會兒還不曾出來。”
這也是為何要給諸人在院中擺座的緣由。
青蘋閣不大,文才人又位分不高,用不上香沫、檀香木屑一類遮味兒的東西,為防尷尬,純嬪也不曾入內。
貴妃聽了純嬪這話,也不由神情一僵,忍不住想要坐遠一些,可按照尊卑有序,貴妃自是要坐在門口最近的位置。
約莫過了一刻,文才人這才面色煞白的捂著肚子走了出來,見著貴妃便哭喪了臉:
“娘娘,妾肚子疼!妾好怕!”
文才人說著,便撲到貴妃身邊,本想要拉著貴妃的袖子好好哭訴一通,卻不想貴妃直接臉色大變:
“你還不先給你主子換一身衣裳!好好熏一熏香!稍后太醫過來,你家主子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貴妃不好斥責文才人,只得將火發在了知春的身上,知春怯怯應諾,隨后忙扶著文才人回去更衣。
這當口,其余妃嬪也紛紛趕來,不過一些低位妃嬪這會兒也沒了坐的位置,只學著舊妃的模樣,捏著帕子做擔憂之態。
文才人懷的可是宮里唯一的皇嗣,圣上能不過來瞧瞧嗎?
太醫姍姍來遲,貴妃來不及責備,等文才人一出來便立刻讓太醫為她診脈。
“周太醫頗擅婦人科,現下讓他好好給你瞧瞧,本宮也能放心了。”
貴妃強壓下心中的怒氣,沒有質問文才人口口聲聲說自己能照顧好龍胎,怎么回宮一個時辰就折騰成這般模樣?
文才人也有些后怕,戰戰兢兢的坐下來,眼睛死死盯著周太醫:
“太醫,你快給我瞧瞧,我方才用過午膳便腹痛難忍,我,不行,我又疼了。”
文才人有些難耐的坐在椅子上,周太醫也不敢怠慢,連忙上前切脈,頂著眾人目光,周太醫闔眸屏息,片刻后這才輕輕的咦了一下:
“這脈相倒不似是才人腹中龍胎有恙,不知貴人今日飲食如何?”
文才人只覺得肚子疼的猶如翻江倒海,哪里有心情和周太醫答話:
“你,你問知春!知夏,扶我去如廁!”
文才人飛快的走了,貴妃忙皺眉搖扇扇了扇,這才眼神冰冷的看著知春:
“你到底給你主子吃了什么,還不快說!”
貴妃一拍椅臂,知春被嚇得膝蓋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貴妃娘娘容稟!主子回宮后,吃了,吃了兩盤點心,那點心,那點心還是姜貴人的!”
知春如是說著,連忙指了指茯苓,姜曦聞言,不由捏緊了帕子,但沒有第一時間說話。
“姜貴人?”
貴妃勃然大怒:
“姜貴人你竟敢殘害龍嗣,還不跪下!”
姜曦聞言正要開口,卻不想茯苓直接按住姜曦的手臂,她起身走到中間,沖著貴妃行了一禮,卻沒有跪:
“貴妃娘娘何不問問知春,文才人的點心是如何來的?”
知春眼珠子亂飄,支支吾吾,一旁的云櫻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忙跪了下來:
“貴妃娘娘容稟,那糖蒸栗子糕和豌豆黃原是玥婕妤憐我們主子苦夏,這才送來的,此前一直送著。
可誰知,可誰知今日文才人回宮后仗著自己有孕,突然便將點心直接搶走了。”
云櫻雖然心性不定,可是說話伶俐,此言一出,眾人不由一靜。
“文才人這胃口倒是頗佳。”
許昭儀忍不住嘟囔一句,貴妃直接瞪向她,許昭儀不由縮了縮脖子,閉口不言。
“栗肉肥美,常食使人體健,只不過文才人一氣用了一盤,又兼之豌豆黃也不易克化,二者同食易有腹脹之癥,但如今文才人乃是腹瀉之癥,實在奇也怪哉。”
周太醫一邊說著,一邊看向知春,知春這時也有些難以啟齒,貴妃一通呵斥后,知春這才低著頭:
“回貴妃,午膳時,主子她,主子她又看中了姜貴人的杏仁茶。除此之外,便是往日里的膳食了。”
知春用的看中很是巧妙,許昭儀本來想要說話,但看了一眼貴妃,還是忍住了。
姜曦淡淡開口:
“好一個看中,你這宮女倒是會說話。”
可無人發現,姜曦平靜之下,一絲慌亂一閃而過。
栗子糕,杏仁茶,這怕是茯苓姐的手筆。
寧妃倒是沒有那么多顧及,直接笑出了聲兒:
“文才人才有孕便這般霸道,到時候若是誕下皇長子,這宮里豈不是沒有姐妹們的立足之地了?”
“寧妃有些太言過其實了,文才人就是一個小姑娘,她再霸道又能做什么?”
寧妃看了一眼貴妃,意味深長道:
“那可不一定。”
一番機鋒下來,周太醫終于見縫插針道:
“是了,杏仁與板栗不可同食,同食則會導致腹瀉,文才人如今腹瀉正是因此所至。”
周太醫說完,擦了擦汗,也不知是熱的還是怎么樣,貴妃聽了這話,直接看向茯苓:
“又是姜貴人!姜貴人,你還敢說你沒有打龍胎的主意?!”
茯苓拾衣一拜:
“貴妃娘娘,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妾豈能知道文才人會二次打妾飲食的主意?”
姜曦也站起來,向貴妃行了一禮:
“貴妃娘娘,姜貴人并非能未卜先知之人,文才人自行搶奪也要怪罪姜貴人,實在有失公允。
況且,姜貴人雖與文才人同住一宮,可素來未曾與其起過沖突,實在沒有暗害文才人的動機,還請貴妃明察。”
“姜貴人怎么沒有暗害文才人的動機?她與你同出一門,你如今盛寵在身,豈容旁人分薄?”
姜曦聞言,認真的想了想,有些奇怪的看了貴妃一眼:
“貴妃娘娘的意思時,圣上還能在明知文才人有孕的情況下留宿不成?
況且,妾雖入宮時間短,可想也知道,若是宮中有妃嬪有孕,與她同住一宮之人,應當感到高興才對。”
萬一圣上來看有孕妃嬪后不愿意走了,自然會在同宮妃嬪處留宿。
貴妃不由一噎,立刻又道:
“那定是姜貴人懷恨在心!”
姜曦輕輕一笑,看向貴妃:
“貴妃娘娘,這杏仁茶本不是貴人的份例,想來是御膳房做多了,這才給姜貴人處送了一盞,難不成這也是姜貴人能算計的?”
貴妃一時沉默,看向一旁的明思,明思也立刻道:
“娘娘,奴婢今日提膳的時候,聽說魏昭儀聽聞今年杏子熟了,想吃口新鮮的,這才特意吩咐了御膳房做了。”
魏昭儀聞言懵了,忍不住道:
“妾就是嘴饞,妾的含桂宮和聞禧宮可是隔了大半個皇宮,這事兒,這事兒還能怪到妾頭上?”
“有你什么事兒?還不坐下!”
寧妃看了魏昭儀一看,撇了撇嘴:
“貴妃娘娘,這件事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來,是文才人自食其果,您在這兒盤問這個,盤問那個有什么意思?”
寧妃這話便有些不客氣了,但回護之意很是明顯,魏昭儀感激的看了一眼寧妃,隨即落坐。
貴妃聞言,并未發怒,只是肅著臉道:
“本宮只是為圣上的子嗣著想,如今宮中不聞嬰啼已久,誰若是在文才人這一胎生了風波,可別怪本宮不留情面!”
貴妃的聲音很是嚴厲,眾人旋即起身一禮,異口同聲道:
“妾等,謹遵貴妃娘娘教誨。”
“啊!”
眾人話音剛落,便聽里頭傳來一聲慘叫,隨后便是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文才人的痛呼聲立刻響了起來。
貴妃一時變了臉色,全然沒有方才的嫌棄,直接沖進了屋子:
“發生什么事了!”
眾人也忙跟了進去,周太醫一愣:
“諸位貴人,容臣先進去,容臣先進去啊!”
周太醫在外頭急的跺腳,不知是誰推了他一把,這才擠了進去。
而此時,狹窄的恭房里,文才人面白如紙,仰臥在地上不住口申口今,身下一大片血色暈開。
“娘娘,娘娘救,救我……”
文才人忍不住用雙手緊緊抱住自己平坦的小腹,仿佛這樣能讓她冥冥中失去什么的感覺減緩一些。
“太醫!周太醫!快來給文才人看看!!!”
貴妃的聲音也一時變得有些尖利,周太醫好容易擠進來,連忙跪在地上替文才
人診脈,
片刻后,周太醫搖了搖頭:
“龍胎,沒有保住。”
這么大的胎兒已經有了胎息,母體又突然重摔在地,自是保不住了。
貴妃聞言,只覺得一記重錘狠狠的砸在了自己的頭頂,她不由腿一軟,后退一步,朝月忙扶住貴妃,貴妃緊緊抓著朝月的手臂,讓她扶著自己走向一旁木木呆呆,仿佛被嚇傻了的知夏旁邊。
“啪——”
貴妃一記響亮的巴掌扇過去,知夏半晌沒有轉過頭來,貴妃惡聲道:
“不中用的東西,連主子都護不住!她才是一個多月的身子,比尋常女娘差了什么?說!你一五一十的說!文才人究竟如何摔的!”
貴妃被氣的差點兒撅過去,這才一個多時辰!
才一個多時辰啊!
怎么就龍胎不保了?
文才人張狂有錯,她那些宮人看不住主子,更是大錯特錯!
“都在這兒做什么?”
宣帝姍姍來遲,一進門就看到眾人擠在一個小小的閣子里不知做些什么,一時忍不住皺了皺眉。
貴妃見宣帝來了,面上的露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
“給圣上請安,文才人,文才人的孩子沒有保住。”
宣帝原本平靜的面色陡然一變:
“荒唐!這才過去一個多時辰,文才人怎么就沒有保住龍胎?!”
貴妃聽宣帝只提了文才人,也不由松了一口氣,賞花宴的事兒她沒有辦好,如今文才人失子,她更是有看護不利之嫌。
本來,她已經打算甩鍋給純嬪了,卻沒想到圣上竟對文才人毫無一絲憐惜之情。
不過也是,圣上與文才人不過一夜情緣罷了。
貴妃心中微微一定: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文才人現下不便面見圣上,還請圣上移步聞禧宮正殿,再盤問此事吧。”
貴妃不說宣帝還不覺得,等怒氣下去,便是空氣中的異味和血腥味,宣帝也變了臉色,直接扭頭出了青蘋閣。
聞禧宮正殿,原本的主人這會兒已經坐到了下首,宣帝和貴妃一高一低的坐著,貴妃仔細將今日發生之事道來,也沒有略過茯苓的嫌疑。
正當時,貴妃派去御膳房的小太監帶著負責做茶點一類的劉御廚來到了聞禧宮。
宣帝直接問道:
“姜貴人的杏仁茶是你給的?”
劉御廚不知發生了什么,只老老實實道:
“回圣上的話,姜貴人苦夏,玥婕妤特發話讓奴才等照應一二。今個魏昭儀想喝杏仁茶,這鮮杏仁還是頭一次做,不小心做壞了兩碗,一碗給了姜貴人,一碗給了蘇貴人。”
劉御廚說到這里,蘇貴人蘇云畫這才站出來道:
“妾今日午膳確實有一碗杏仁茶,方才妾有些嚇著了,沒來得及開口,還請貴妃恕罪。”
蘇貴人上前請罪,貴妃皺了皺眉:
“你方才怎么不說,倒是讓本宮差點兒錯怪好人!”
蘇貴人也不解釋,只一副認錯的樣子,姜曦的眸子一瞬幽深了下來,隨后表情又變得淡淡。
蘇貴人確實不需要開口,若是方才自己和茯苓姐是個軟弱可欺的性子,也不必等圣上來,就會被定罪。
況且,即便她們可以通過辯論暫且安身,也算是駁了貴妃的面子,以后若是貴妃心存芥蒂,她們自有苦頭吃。
而蘇貴人只需要保持沉默,就可靜觀其變。
宣帝聽到這里,也懶得計較旁的:
“哼,說起來倒是文氏無德這才招致禍患!”
宣帝這話便很嚴重了,哪怕文才人以后出了小月子,他怕是也不會寵幸她。
即便是寵幸,以后文才人也再無攀高位的可能。
貴妃心里一急,還想替文才人解釋解釋,這文才人可是顯而易見的易孕之體啊!
“吃食之事暫不必提,那文氏又是如何在恭房摔倒的?她那么大的人了,又有了身子,難不成還不會走路了?”
宣帝這話一出。周太醫站了出來,稟報道:
“圣上,方才臣查看過恭房,發現恭房地板與文才人的繡鞋上都有一些桂花油,想是文才人踩到了地上的桂花油,這才……”
“桂花油?”
宣帝皺了皺眉:
“好端端的,恭房怎么會有桂花油?”
知春不敢說話,知夏倒是頂著通紅的巴掌印跪了下來:
“回圣上的話,是主子,是主子自己砸的,奴婢等雖收拾了碎裂的瓷片,可還沒來得及清理油跡。”
寧妃掀了掀唇:
“文才人如今可是宮里第一風光人,她有什么值當生氣到砸了頭油罐子的?”
知夏這下子也不知該不該說了,但也不好讓貴人等著,只磕磕巴巴道:
“是,是圣上讓人送賞后,知春姐姐說,不及,不及玥婕妤初次承寵的賞賜,才人,才人便砸了罐子。”
知夏說完,直接將頭深深的埋了下去,宣帝聽到這兒,直接氣笑了:
“好好好!文才人倒是好大的氣性,不修己身,不思己過,如此心性,難怪皇嗣不來!
春鴻,傳朕口諭,文氏無德,未能好好孕育皇嗣,降位選侍,把她遠遠的遷出去,住到朕看不到的地方去!”
宣帝說完,便直接大步離開,貴妃解釋挽留的話都落了空,只等宣帝走后,看著跪在一旁的知春知夏,冷冷道:
“主子不中用,奴才更是如此,即日起,你二人就會北永巷重新學學怎么做宮女吧!”
貴妃說罷,也揚長而去,妃嬪們也隨之退去,青蘋閣一下子冷寂了下來。
至于剛剛小產的文才人,卻是無人問津。
純嬪是最后走的,她隨意指了一個灑掃宮女,讓她給昏睡中的文才人擦了身子,換了衣裳,也算是全了文才人最后一分體面。
聞禧宮重又安靜了下來,而姜曦這時卻來到了清露軒。
這清露軒,姜曦還是頭一次來,起初二人不知純嬪脾性,怕惹了她忌諱,姜曦未曾過來。
之后,姜曦風頭正盛,怕給茯苓招惹事端,也不好親至,現如今,姜曦一進門,也不由得仔細打量了一下。
但見抱廈之中,整整齊齊放著一套喜鵲登枝紋榆木桌椅,上頭擱著整套的白釉繪青蓮茶具,墻上掛著一卷古畫,是侍女拈花圖,下頭兩只雙耳瓶中各插著一支淡雅的紫薇花。
雖是看著簡單,可也有些古拙的韻味在。
茯苓這時也笑盈盈道:
“曦妹還是頭一次來吧,可巧我給曦妹做了件夏衣,曦妹試試?”
姜曦直接拉住茯苓,頭一次面色有些嚴肅的看著茯苓:
“茯苓姐,你先不忙。華秋華珠你們去守著門,我和茯苓姐說會話。”
華秋和華珠退了出去,臨走前還帶上了門,姜曦這才看著茯苓:
“茯苓姐,你老實說,這次杏仁茶究竟是不是巧合?”
第46章 第46章
茯苓聞言,身子一僵,隨后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只用手指勾著自己腰間的絡子,直將其攪得一塌糊涂,這才小聲道:
“曦妹既然看出來了,怎么還問我。”
姜曦聞言,差點兒氣笑了:
“姜茯苓!你說我問你做什么!你知不知道,這件事若是被旁人扣到你頭上,謀害皇嗣,可是死罪!”
姜曦還是頭一次正經八百的叫茯苓的名字,茯苓渾身一哆嗦,咬了咬唇:
“曦妹放心,我都想好了的,定是不會連累你……”
茯苓話還沒有說完,姜曦直接神情僵住,不可置信的瞪著茯苓:
“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明明是炎炎夏日,可是姜曦只覺得胸口處空蕩蕩的泛著寒意,還未開口,便覺得眼眶酸澀的厲害,聲音更是已然哽咽:
“你覺得我怕你連累我?”
“你竟覺得我怕被你連累?”
姜曦接連重復了兩遍,隨即失望的看了一眼茯苓,立刻起身,就要離開,茯苓見事不好,連忙拉住了姜曦的手:
“曦妹,我錯了!我說錯話了!我不是那意思,我,我都安排好了!這事兒是我讓云櫻做的,云櫻三番兩次挑唆你我之間的關系,她背后必定有
人!
這一次的杏仁茶哪里是我一個剛出宮的貴人有本事換來的,若是不細查便罷,即便查出另有緣由,也,也正好可以翻出云櫻背后之人啊!”
茯苓立刻該拉為抱,竹筒倒豆子的將自己的打算和盤托出,她緊緊的抱著姜曦的手臂,想是生怕姜曦直接甩開自己而去。
聽了茯苓的解釋,姜曦心中怒意稍平,但也沒有坐下,茯苓忙上前將姜曦的胳膊抱的更緊了些:
“曦妹,我也不想這樣的,可是誰讓文才人搶了曦妹送我的東西,她就是搶了圣上的賞賜我都沒有那么生氣……
我知道這一次我沖動了,可是我也考慮好了得失,我一直都有聽曦妹的話的。”
茯苓看了一眼姜曦繃緊的臉色,晃了晃姜曦的胳膊:
“曦妹,別生氣了,我們看看夏衣好不好?這可是我廢了好些日子才做出來的,捻線捻的指頭都粗了呢。”
姜曦聞言,握著茯苓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打量一番,遂輕啐一口:
“呸!這三寸水晶甲,十指如纖蔥,我怎不見哪里粗了?”
茯苓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就知道曦妹疼我,曦妹且先安坐,今日罰我服侍曦妹更衣可好?”
茯苓忙將姜曦按著坐了下來,像只殷勤的蜂子一般飛進內間,沒多久又飛了出來,拿著新制的夏衣在姜曦身上比劃。
這匹金絲羅是鮮嫩的蘋果綠,放在那里與尋常衣裳無異,可一抖開,哪怕只是極其微小的光也映得其上金沙點點,燦若星河,很是華美。
“曦妹,試試呀。”
姜曦推脫不得,口中道:
“這金絲羅金貴,茯苓姐可有給自己做一件?”
“自是做了,我聽說曦妹如今住的飛瓊齋中有一整棵的瓊花樹,特在外衫上繡了好些瓊花,這可比我喜歡的紫薇花難繡多了,我日夜忙著這才繡了起來……”
茯苓一邊給姜曦整理著衣裳,一邊偷偷看著姜曦的面色:
“看在我這段時間這般辛苦的份上,曦妹就原諒我這一回吧?嗯?”
姜曦觀這身衣裳也很是喜歡,這會兒聽茯苓說的也算誠懇,心里也打算放她一次,可面上的表情卻沒有松懈:
“這說的哪里話?我既已是不相干,不連累的外人,哪兒有什么原諒一說?”
姜曦說完,只轉了身去,撫摸著袖口上的片片瓊花卻不看茯苓,茯苓也有些懊惱自己不會說話,一時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拍打了兩下自己的臉頰:
“這張破嘴辦錯了事兒,看我怎么罰它!”
“哎!”
姜曦連忙拉住茯苓,忍不住嗔了一聲:
“這要是被人瞧見了去,還當是我欺負了自己的姐姐。”
“做姐姐的,給妹妹欺負又何妨?”
茯苓見姜曦終于笑了,也放松了下來,這才坐在了姜曦的身邊:
“有日子沒見曦妹了,還沒親香就惹了曦妹不高興,是我的錯,還請曦妹看在我這廂又賠禮,又道歉的份上,饒我這一次可好?”
隨后,還不待姜曦說話,茯苓含笑看著姜曦,揚眉道:
“曦妹可不能拒絕,這謝禮你可是已經穿上身,退不得了!”
“真真是冤家,合該是我欠你的,什么都要操心!”
姜曦雖瞪了茯苓一眼,可茯苓立時心口的巨石落地,臉上的笑也真切起來:
“曦妹不給我操心要給哪個操心?我還想以后等曦妹當了主位娘娘,搬去和曦妹一道住,到時候曦妹怕不是要給我操一輩子心了!旁人還羨慕不來呢!”
“往常也不覺得茯苓姐這么會說話,今日一見,真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茯苓訕笑著,二人一同笑鬧,方才的硝煙氣息也隨之散去,又叫了宮女進來擺了茶水,姜曦喝了一口,這才緩緩舒了一口氣:
“這幾日愈發熱了,還未入伏便已這般燥熱,真不知到時候又該怎么過。”
“曦妹畏熱才這么覺得,過兩日我給曦妹做兩件汗褂子、抹肚穿著,也就不覺得熱了。”
茯苓一邊說著,一邊給姜曦打著扇子,姜曦聞言也笑著打趣道:
“若是累的茯苓姐磨粗了手指,可如何是好?”
“為了曦妹,我這個做姐姐的,自然甘之如飴。”
二人正說著話,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凄厲的哭喊,姜曦和茯苓不由面面相覷,沒多久,華秋進來低聲稟報:
“主子,貴人,是文選侍醒了,這會兒聞禧宮的嬤嬤正要抬了她遷宮。”
姜曦不由得蹙了蹙眉,文選侍雖然驕狂,可她才剛小產,這一番折騰,以后怕是要不好了。
“讓她們動靜小些,莫要擾了旁人。”
茯苓雖然氣文選侍霸道,可同為女子,這會兒她還是道:
“青橙,你去給她送床被褥,縱使天熱,小月子也不能輕易見了風。”
華秋和青橙領命退去,姜曦端著茶水送到唇邊,卻并未飲下:
“茯苓姐,你說文選侍失子,究竟是意外還是……”
今日之事,看似是意外,可卻處處都透著不尋常,文選侍又不是肚子大的看不清路,怎么就那么輕而易舉的腳滑失子呢?
茯苓搖了搖頭:
“若非她搶了我的東西,否則我才不惜得搭理她!”
但茯苓也只是想要給文選侍一個教訓,不會傷了她的子嗣,可誰也沒有想到,意外來的這么突然。
“當初,文選侍在乾安殿被帶上了僭越的首飾,今日,文選侍又在自己宮中意外失子,雖是在情理之中,可也透著一種不尋常的味道。”
圣上膝下至今無子,如今新妃有孕不過一個時辰就因為意外失子,這孩子究竟為何總是保不住?
姜曦如是說著,茯苓也不由心下一動,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
“若是如此,咱們便要早早謀劃了。”
言下之意,便是日后有機會,在宗室中尋些稚童,以作準備。
當初,高祖便是宗室所出,撫育他的妃子之后更是直接被其尊為太后,一世榮華。
姜曦有些詫異的看了一眼茯苓,她沒想到這才多少時日,茯苓姐竟變得如此大膽!
“咳,據我所知,如今宗室之中,只余女眷,唯一一位郡王還是太祖的十九子留下的血脈。”
姜曦面帶苦笑,她沒有說的是,如她們這批毫無身份背景的普通民女出身的妃嬪,若要身居高位,有孕可能是有且僅有的一條路。
姜曦這話一出,二人也不由沉默,之后,等日頭不大了,姜曦這才告辭離去。
是夜,姜曦本以為今日文選侍失子,圣上不會進后宮,卻沒想到圣上竟漏夜而來。
彼時的姜曦剛洗漱完,烏油油的發絲披散在背后,她上面只穿著一件蓮紅色繡碧蓮葉的抹胸,下著素色束腳綢褲,雖是尋常打扮,可身上的濕氣一蒸騰,倒是透出幾分若隱若現的風情。
宣帝一進來見到這一幕不由一愣,姜曦也愣了愣,請安不是,不請安也不是,忙叫華秋給自己更衣,宣帝擺了擺手:
“甭折騰了,朕好容易得了空,就不拘那些虛禮了。你這樣倒是涼爽合宜,朕看了都羨慕。”
姜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妾粗野慣了,還怕這番粗陋之姿污了圣上的眼。”
宣帝伸手捏著姜曦的下巴抬起,看著姜曦的眼眸,微微一笑:
“卿卿霧鬢云鬟,皎然玉質,縱素裝淡服,仍般般入畫,占盡風流。”
“圣上就哄妾開心吧,”
姜曦聞言不由得紅了臉,忙垂下眼,小聲嘟囔著。
姜曦不知宣帝今日為何而來,只是垂眸上去替宣帝將外面厚重的衣裳脫去。
如此夏日,宣帝卻仍穿的里三層外三層,雖是威儀有了,可別提人多遭罪了。
這會兒姜曦只服侍著宣帝脫了最厚重的龍袍:
“圣上先喝口茶緩緩,等身上的熱氣散一散,不可貪涼才是。”
女娘的聲音溫柔如玉珠落盤,宣帝很是受用,一邊喝著茶水,一邊道:
“卿卿心細,也快坐下吧,倒是朕今日來的匆忙,差點兒攪了卿卿安眠。”
“圣上這話若是傳出去,怕是后宮姐妹都要說妾太過貪心了。”
“她們如何說,是她們小氣,倒是卿卿這里是如何想的?”
宣帝隔著抹胸,點了點姜曦的心口,姜曦先是一驚,忍不住縮了縮身子,這才低著頭 ,輕聲道:
“妾,妾自然是想圣上的。”
姜曦飛快的說著,看了宣帝一眼,宣帝這才哈哈一笑:
“想是朕與卿卿心心相印,這才有今夜一聚。”
宣帝見姜曦縮的跟個兔子似的,當下也不再逗她,只起身道:
“朕去沐浴,你之前讓朕找人去探查那宮女之事有了眉目,讓春鴻回你。”
“多謝圣上!”
姜曦立刻道謝,宣帝忍不住捏了一把女娘嬌嫩的臉頰:
“這會兒倒是積極了!”
等宣帝去了浴房,姜曦叫來華秋,給自己披上了外衫,這才傳春鴻進來稟報。
春鴻進來先是請了安,可臉上卻沒有笑模樣,頓時讓姜曦心里“咯噔”一下。
“玥主子,這事兒是秋蓬著人去辦的,他那手段想是您也知道,只是這結果……不怎么好,還請您讓華露姑娘做好準備。”
姜曦聞言,立時追問:
“怎么就不怎么好了?”
“咱們人去的時候,正逢青州洪災,流民亂竄,華露家又靠近災區,是以在路上被困了幾日。
等,等到了華露家中,她家中已經被一群流民占了,幸而聽您說的,咱們沒有露了身份,人也沒少帶,這才打聽到……”
秋蓬手底下的人都是探聽消息的好手,只此番圣上讓他派人去查一個奴婢的家人本不必大費周章,可能讓圣上開口,想是圣上何其重視這奴婢的主子。
是以,這次的事兒不但要辦的漂亮,還要讓主子覺得倍有面兒,這人手自不能少了。
只這一程,便派去了一支二十人的隊伍,看似只做商隊經過,實則一路拿著朝廷手信,若是不出意外,三日打個來回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洪水無情,流民四散,這支隊伍一看就是肥羊中的肥羊,餓極了的流民豈能放過。
“也幸好有謝小將軍帶軍經過,認出了咱們的人,這才有驚無險的到了靈桐縣。
華露是田家村人,田家村多是農戶,貧苦無力,唯獨華露家是三間青磚瓦房,流民們經過時一眼便看中了這里。
那田氏父子被流民嚇破了膽子,將其窩藏在家中數日,眼睜睜的看著其妻被玷污,還將家中糧食都獻了出來。
咱們到的時候,田家的糧食被吃完了,他們,他們火上煮著的……正是華露娘的腿骨。”
春鴻當初也是苦日子過來的,易子而食的事也不是沒有見過,可田家村之事,何至于此!
“荒謬!他們的村子既然叫田家莊,想是一整個宗族聚集,難道還怕一群流民不成?!”
姜曦心中激憤不已,想來也是田氏父子怯懦,生怕流民傷了自己一分,連求救都不敢!
春鴻繼續說著:
“聽田家村民說,田氏父子平日好吃懶做,地里的活平日里都是華露娘做的,一年四季,冬去春來,倒是,倒是沒有見她閑過片刻。”
春鴻也很是唏噓,明明女兒已經成了寵妃身邊的貼身宮女,來日有的是享不盡的福,可偏偏她操勞一世,卻倒在了破曉前夕,何其可惜!
春鴻語畢,忽而聽到外頭出來華珠的聲音:
“華露,你在這里做什么?”
姜曦也沒想到竟被華露聽了去,她還想著要如何緩緩說給華露聽。
“華露,你進來。”
姜曦嘆了一口氣,將華露喚了離開,華露這會兒整個人都是木楞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哪怕是干澀的想要落淚,可卻發現什么也流不出。
姜曦傾身拉過華露的手,冰涼的像一塊堅冰,她張了張口,素來能言善辯的她,頭一次覺得語言的蒼白無力。
思及此,姜曦只得拍了拍華露的肩膀,下一刻,華露終于淚如雨下,她跪倒在地,聲音沙啞的仿佛含了一塊粗礪的石頭:
“主子,奴婢要殺了他們!奴婢要殺了他們這兩個畜生!”
“那伙流民已經被就地誅殺,倒是田氏父子,秋蓬讓人帶了回來。”
姜曦撫摸著華露的頭發,任她滾燙的淚水打濕自己的綢褲,想著宣帝還有段時間才出來,這才低聲道:
“此事,圣上可知?圣上如何說?”
春鴻看了姜曦一眼,放低了聲音:
“圣上說,田氏父子不仁不義,畜生尤遜,當斬!”
“那就斬。”
姜曦面色平靜,語氣卻帶上了幾分鋒利,姜曦拉起華露的手:
“斬了他們,可好?”
華露用力的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奴婢,謝主子恩典!”
姜曦扯了扯嘴角:
“本是怕你被他們哄騙了去,其后出宮無銀傍身,更無處落腳,那便太過凄涼,倒沒想到竟讓你知道這么個傷心事。”
“若沒有主子,奴婢怕是出了宮,都要做個糊涂鬼。”
華露聽著浴房的動靜,連忙擦了擦淚,便見宣帝打了簾子進來:
“知道了?你這妮子倒是敏銳,只可惜晚了一步,倒是讓那田王氏受了不少的折磨。”
宣帝初聞此事也是有些心底發寒,他從未想過世間竟有如此忘恩負義之徒。
還不止一個!
想想,他竟覺得自己都顯得善良了。
姜曦雖然心里憤慨不已,可聽了宣帝的話,還是保持著柔和的語調:
“妾只是覺得奇怪,這世間怎么就有人能病的那么恰好好處,誰知道竟是那田氏父子為了誆騙華露手中銀錢刻意所為!
此二人心性實在惡劣,妾懇請圣上將其斬首示眾,以正我大淵民風!”
姜曦說著,起身下拜,宣帝連忙托著:
“朕能不知道卿卿如何作想?朕早已將其投進天牢,三日后問斬!”
“圣上英明!”
姜曦正要再拜,可是卻被宣帝拉著手腕,倒是拜不下去,只能微紅芙頰,坐在了宣帝身側。
而此時,華露仿佛在心里經歷了無數次斗爭,直接跪下來,“咚”的一聲,磕了一個頭,等抬起來,竟是紅了一大片:
“圣上,奴婢求您,求您下旨準奴婢娘與他和離!奴婢的娘,不入他田家的祖墳,不與她那背信棄義,狼心狗肺的夫合葬!”
華露心中恨極了父親,連一句稱呼都不愿。
宣帝見華露這般放肆,不由得皺了皺眉,等聽完了華露的話,這才饒有興致道:
“難不成,你要讓田王氏做一個孤魂野鬼不成?”
“生我者娘,育我者娘,奴婢雖為女子之身,他日若得出宮,自梳不嫁,必不會讓娘親無香火供奉。況且……”
華露笑容泛著苦澀:
“娘親尸骨不全,本就入土不安,奴婢豈能讓她在九泉之下也要與他們相對?”
宣帝聞言,想了想,遂道:
“朕可以下旨讓田王氏離開田家,不過,你今日對生父這般心懷怨懟,乃無孝悌之人,不可再留在玥婕妤身邊伺候,你可愿意?”
“圣上!”
姜曦想要再說什么,可卻被宣帝用眼神打斷,華露一時陷入兩難,九泉之下的娘,還未盡忠的主子,死人與生人,孝道與前途,一樣一樣,壓了華露都不敢喘息。
姜曦見宣帝意已決,她略略沉思片刻,替華露做了決定:
“華露,你我主仆一場,這個主,我替你做了,你不會怪我吧?”
“主子……”
華露像是知道姜曦想要說什么,眼中頓時蒸騰起霧氣,姜曦卻語氣鎮定道:
“你去吧,你先是你娘的女兒,后是我的宮人,萬事萬物都有先來后到,我不攔你,你只管做你想做的。”
姜曦此言一出,連宣帝都有些側目,
他知道姜曦為了這么一個奴婢不惜求到自己這里,定是要將其收服的。
可卻沒想到,她竟在這臨門一腳的時候,放棄了。
宣帝看著姜曦的眼中,不由閃過了一絲興味兒,但很快又沉入深邃的眸底。
“爹娘予我骨肉皮,我主全我孝義心,主子大恩,奴婢來生結草銜環,當牛做馬,方可一報。”
華露不敢落淚,可聲音卻止不住哽咽。
“好了,再說下去,我可真舍不得了。”
姜曦說著,背過身去,華露抹了把臉:
“奴婢,告退。”
“咚——”
又是一聲磕頭聲,姜曦等聽著華露的腳步聲遠了,這才輕嘆一聲。
“真舍不得了?”
宣帝湊過來,看著姜曦的眸子,他愛極了這雙鳳眼,清潤瑩亮,仿佛里面藏著最璀璨的星子。
“可是怪朕?”
宣帝撫摸著姜曦腰間冰涼的長發,隔著發,那玉潤的腰肢卻透著一絲暖意。
“圣上自有道理,妾不怪圣上。”
姜曦說著,輕輕將頭放在了宣帝的肩膀上,眸子卻閃了閃。
果然如春鴻所言,圣上喜重情重義之人,華露那般冒犯,圣上口中的責罰也只不過是讓她離開自己罷了。
那自己呢?
姜曦沒有說話,只是貓兒似的蜷縮在宣帝的懷里,聽著那熟悉的心跳聲。
“卿卿是真不怪朕,還是假不怪朕?”
宣帝將人從自己懷里挖出來,非要看著姜曦的眼睛說話,姜曦也不由無奈道:
“華露雖是妾身邊的老人,可是圣上卻是妾的夫,也是妾此生最重要之人,圣上再追問下去,妾都要懷疑您吃華露的醋了。”
宣帝還是頭一次聽到這說法,頓時被逗的一樂,隨后這才將手放上了姜曦的肩膀:
“卿卿,你父在青州洪災中可是救下了一座城的百姓,此乃大功一件,你說說,朕該如何賞他?”
第47章 第47章
姜曦聞言,只作震驚之態,口中喃喃:
“一城之人,一城之人,果然,妾就知道爹爹可以!只可惜當初……”
姜曦止住話頭,宣帝也不由被姜曦這般情態吸引了去,追問道:
“當初怎么了?”
姜曦欲言又止,隨后輕輕搖了搖頭:
“沒什么,妾只是替那些受災的百姓高興。”
可事情往往越遮掩越使得人好奇,宣帝這會兒已經忘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捏著姜曦的纖纖玉指,似模似樣的嘆了口氣:
“卿卿此前還說必對朕知無不言,今日一看,這話倒不可盡信。”
“妾沒有!”
姜曦急了,對上宣帝微挑的長眉,她頓時泄氣:
“此事距今已有六年,妾方才一時情切,脫口而出,若是再與圣上分說,妾豈不是成了那嚼舌之人?”
“卿卿只與朕說,天知地知,你知朕知,何人敢言朕的卿卿之過?”
宣帝的話,擲地鏗鏘,給了姜曦無限的底氣,姜曦這才輕聲道:
“當初,妾的爹爹在林麓縣救治災民略有成效,在疫病不再蔓延時,還欲往其他縣城救治病患,但,但被縣令攔住了。
過后,爹爹一直生活在愧疚之中,之后的離開,既有縣令的威逼,也有,也有心病的原因。”
姜曦低低的說著,宣帝聞言,眸子微瞇,一股威壓緩緩鋪至整個飛瓊齋,連華秋華珠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
“景慶二年的林麓縣令,朕記得他,當初青州洪災過后,唯林麓縣損失最少,在青州巡撫的舉薦下,他如今已是昌峰府同知,不出意外,今年他回京述職之時,還要再封賞他。”
而這昌峰同知之所以能在六年間連升二品,少不得是有林麓縣的功績和其他知縣對比在前。
否則,只這兩品的差距的,至少需要九年才能彌補。
姜曦聞言,沒有再說,只是輕輕一嘆:
“妾知道,既是同知大人能得圣上所用,妾以后定不會再外面胡言亂語,今日妾所言,圣上可莫要傳了出去,為同知大人添了麻煩就不好了。”
姜曦以退為進,全權為宣帝著想的模樣,宣帝忍不住哼笑一聲:
“小狐貍!你若真對何齊祿心無芥蒂,怕是朕今日無論如何都撬不開你的嘴吧?”
姜曦聞言,下意識的抓著宣帝的袖子,半晌這才小聲道:
“是圣上先問的,當然,妾,妾也有一點氣不過,明明是妾長了十載的家鄉,可卻因為救了人被逼的不得不背井離鄉,圣上您來評評理,這世間可有這樣的道理?”
姜曦忍不住揚起臉看著宣帝,眼中卻滿是晶瑩,只是生生含著淚珠,倔強的不肯落下。
宣帝將姜曦攬入懷中,聲音不大,可卻極為有力:
“好,朕為你做這個主。”
姜曦靠在宣帝胸口處點了點頭,想到宣帝可能看不到,遂開口道:
“妾只是每每思及此事,仿佛心里扎了根刺罷了,可對于那時的爹爹來說……”
姜曦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再說什么。
再說,可就過了。
宣帝聽了姜曦的話,腦中已經不自覺的構思出了一個仁心救民,可卻被惡霸縣令壓制著不得不違背自己身為醫者的本心,甚至遠走他鄉的良醫形象。
一時間,宣帝的唇不由得壓了下去,抿成一條直線,手掌卻不住的撫摸著姜曦的烏發,那光滑又冰涼的感覺讓宣帝漸漸回神。
“你父于大淵有大功,朕必不會虧待了他。”
宣帝說的很是鄭重,姜曦有些不解的仰臉看著宣帝,宣帝只是笑了笑:
“夜深了,安置吧。”
這一夜,宣帝只是安靜的睡了一覺,姜曦心里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氣,今日文才人失子,若是圣上當真絲毫不掛心的寵幸宮妃,即便自己是那個幸運的宮妃,也未免讓人覺得齒冷。
“妾,恭送圣上。”
姜曦屈膝一禮,送宣帝離開,等宣帝離開后,姜曦這才緩緩起身,可卻在原地矗立良久。
“主子就算再惦念圣上,也不能不顧及自己個的身子啊!奴婢扶主子回去,太陽要大了。”
華珠笑嘻嘻的說著,她可不是那些才進宮的小丫頭,昨夜她們飛瓊齋雖沒有叫水,可是圣上仍與主子同床共枕一夜,這里面的殊寵只怕滿宮都沒有幾個!
“你這丫頭,再胡說仔細我讓華秋撕了你的嘴!”
姜曦嗔了一聲,華珠卻不怕:
“主子又不是那等兇悍之人,這話可嚇不著奴婢,奴婢知道主子舍不得的!”
“主子舍不得我可舍得,你這張嘴,也就是在主子跟前,若是托生在旁的主子處,怕是都要被送到監正樓了。”
華秋走了出來,扶著姜曦進屋,華珠嬌俏的吐了吐舌頭:
“我那不是看主子有些傷神,逗逗主子嘛!”
“好啦,華秋你就別嚇她了,你們倆是我的左膀右臂,幾句玩笑話我還能當了真?”
姜曦笑著說著,華秋站在一旁為姜曦打著扇子,姜曦看著二人,忍不住感慨道:
“兜兜轉轉,我身邊可就只剩你二人了。”
“主子放心,奴婢一定好好伺候,一個頂倆!”
華珠信誓旦旦的說著,終于逗的姜曦莞爾一笑:
“好了,華露既然已經走了,沒道理讓你二人一直勞神費心,這段時日錦香和彩云用著倒也順手,提她二人入內吧。”
華秋應了是,隨后華珠又說起捐贈之事,姜曦想了想,讓華珠盤出現有的銀子,只留出十日的花用,其余全部捐了。
“主子!這宮里沒有銀錢怎么使
得!”
華珠雖然喜愛金銀,卻也不摳門,但聽到姜曦這么吩咐,還是仿佛被割了肉一樣心疼。
“聽話,去吧。”
姜曦沒有再解釋什么,華珠只能癟著嘴去了,姜曦又吩咐華秋去送銀子:
“你去了,不必走的太急,多瞧瞧,看一看。”
華秋性子穩重,做這事倒是使得,不多時,華珠盤出了金銀,約有金四十二兩,銀一百三十七兩。
“主子,真捐了啊?這里頭可還有您這月的月例!”
“捐吧,現下倒無人敢克扣我們的嚼用,這樣的災情,一兩銀子不知能救多少條性命。”
姜曦說著,催促華秋離去,隨后這才抬眼看著窗外綠的發烏,油亮不已的桂樹,抿了抿唇。
昨日圣上問起給爹爹的賞賜,怕是明為賞賜,實為試探,想來是圣上既想要提拔爹爹,但又顧忌其他,故而要自己這個枕邊之人開口推辭。
這個推辭還必須要兼顧圣上的顏面,皇室的顏面,又不能讓人覺得圣上對有功之人毫不顧惜。
難!
難上加難!
而一旦自己流露出想要給爹爹加官進爵的想法,即便圣上當時遂了自己的愿,可這官位定也不過是曇花一現罷了。
說不得,連自己入宮這條路也走到了盡頭。
可當時圣上本就不允許自己有任何回避的意思,這賞賜無論自己求還是不求,都會在圣上心中落了下乘,乃無解之事。
是以,姜曦在電光火石之間,決定劍走偏鋒,她不提賞賜,只提爹爹曾經受過的委屈。
當初的何齊祿,強權逼迫,讓爹爹一介為國為民的良醫遠走他鄉,今日圣上難道會做與何齊祿一樣的事嗎?
圣上難道也想如何齊祿一般,再逼我爹爹一次嗎?
姜曦這話自然不能明著問出來,是以,那對于何齊祿的處置,便是她與宣帝之間的暗語。
而在姜曦的步步誘導之下,宣帝終是偏離了原本的打算。
姜曦回顧著昨夜的種種,包括自己每一句話,以及當時的神態,確定沒有任何疏漏,她這才輕輕的松了一口氣。
她清楚,大災在前,以爹爹的性子定然會再一次遠赴災區,哪怕毫無回報,哪怕性命之憂。
但她如今既入了宮,更得了圣上歡心,屬于她爹爹的榮譽與功勞,誰也不能占,誰也不能抹去!
哪怕是圣上!
上兵伐謀,攻心為上,她既讓爹爹冒了險,那么她這個做女兒自會把該爭,該奪的都拿到。
六年前,狼狽離開林麓縣的事,絕不會再發生!
姜曦端起一盞清茶飲下,將心頭翻涌而起的怒意緩緩澆熄,表情重又變得平和。
只可惜,自己終是用災區的百姓做了筏子,如今將囊中金銀盡數捐出,方能消減一二愧疚。
酉時,長寧宮中,貴妃一邊翻看著捐贈冊子,一邊聽朝月稟報:
“今日捐贈之時,寧妃娘娘派人來的最早,也捐的最多,之后竟是玥婕妤。旁的也就罷了,那華秋也是個厚臉皮的,捐了銀子也不走,雖是帶著笑,可也總讓人厭煩。”
朝月還從未見過這么難纏之人,遞了銀子后還能舌燦蓮花的蓮花的將長寧宮上上下下不著痕跡的夸了一通,最后更是厚著臉皮留下來陪朝月坐了全程。
“看來這玥婕妤不但御下有方,還運氣好。”
貴妃淡淡的說著,將冊子翻到姜曦那一頁,抿了抿唇:
“圣上還真是疼她,一介民女,囊空如洗的入了宮,而今不過兩月竟是有這般家財。”
“不過,依奴婢之見,這玥婕妤大方又小氣,既貪圖捐贈之功,又不舍得多捐些銀錢,湊個整數也好看不是?
反而現下這般零零碎碎的,著實看不出幾分大氣,娘娘,您,您怎么這么瞧著奴婢?”
夕湘本侃侃而談,卻不想貴妃和朝月紛紛朝她看去,一時有些心虛的縮了縮脖子:
“奴婢,奴婢說錯什么了嗎?”
貴妃倒沒有怪罪,她身邊的四位貼身宮女是打她幼時便陪在她身邊的,只朝月和明思性子穩重些,一直做著外面的事。
夕湘天真爛漫,說話也直,平日里貴妃最喜歡和她說話,這會兒貴妃不由一笑,看向朝月:
“你來告訴夕湘,玥婕妤此舉的用意。”
“是。”
朝月應了一聲,隨后笑著解釋道:
“若是整數,定讓人覺得玥婕妤游刃有余,手中定有余銀,反倒是如玥婕妤這般零零碎碎的,才讓人覺其誠心呢!”
夕湘恍然大悟,貴妃也笑了笑:
“出身寒微,也只能用些子微末伎倆罷了,朝月,稍后你拆了冊子,重新整理一下再送至御前。
玥婕妤這單子,放在最后一頁便是。心思靈巧又如何?埋沒了。”
貴妃吩咐了一聲,朝月立刻應下,正要退去,又道:
“娘娘,那文選侍……”
“讓她自生自滅吧,相府送來的人,可不止她一人。”
貴妃如是說著,可心口還是疼的慌,她清楚的知道,如文氏這樣的易孕體質,只怕萬中無一,可文氏既被圣上厭棄,自己又豈能再替她牽線?
強按牛頭不喝水,更何況,那是天子,只有旁人討好他的份兒!
文選侍這一胎沒得實在是讓人臉上無光,她著實沒臉替她說情,只好費了這顆棋。
況且,即便文選侍真能又一次一擊得中,可一個天生不被父皇疼愛的孩子要來有何用?
若是真要養一個孩子在自己膝下,其實貴妃最屬意姜曦,屆時若能殺母奪子,他的生母死在圣上最惦念的時候,背后又是她梁氏撐著,那孩子的前程還能差了?
那姜氏,怎么就還未有孕呢?
勤政殿中,宣帝終于放下了折子,看了看天色:
“竟是已經到戌時了,春鴻你也不叫朕一聲。”
春鴻不由面露苦笑,他方才喚了圣上好幾聲,圣上可都沒有應,可他哪里敢說圣上的不是,只請罪道:
“奴才犯了蠢,誤了時候,還請圣上責罰。”
“罷了罷了,也是朕方才看的入了神,只是這么晚了,她應是已經睡了吧……”
最后一句話,宣帝說的很低,春鴻只聽到里頭有個“她”字,這時候圣上不能惦記外頭的臣子了,那么這個她怕是只能是宮妃了。
至于是誰,春鴻心里已經有了眉目,可還是心中微驚,也不知是玥婕妤有手段還是有真心打動了圣上,竟能讓圣上頭一個惦記起她。
春鴻沒敢接話,只招手讓小太監過來,從托盤中拿出一本冊子:
“圣上,這是方才貴妃娘娘處送來的捐贈冊子,娘娘們牽掛著受災的百姓,合力捐了這么些。”
宣帝聞言來了興致:
“貴妃倒是難得做了一件好事。”
春鴻欲言又止,輕聲道:
“貴妃娘娘原是想要將各宮娘娘、主子的份例減半,是玥婕妤她提出捐贈事宜。”
宣帝聞言,也不由冷哼一聲:
“份例減半,虧她想得出來!”
宣帝喜歡和姜曦說話,是因為姜曦總能說出一些他不知道的民間之事,宣帝從未餓過肚子,可聽姜曦對于賑災之事中首先對于吃食的看重,也能知道食物對于普通人的重要性。
而宮里的低位妃嬪真就比宮女能險勝一絲,就拿位分最低的選侍來說,她的月俸只有二兩,而普通宮人也有一兩半。
若是給其份例減半,那真真是連宮人都不如了。
宣帝面色微寒,翻閱著冊子,里頭第一頁當仁不讓便是貴妃的,也是闔宮捐銀最多的。
不過冊子在貴妃手中,她只消待眾人捐完后比最多之人多上些許便是。
只是,宣帝看著貴妃那只比寧妃多一兩的金額,還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朕這段時日也不曾去她二人宮中留宿,她們倒也還能掐起來。”
不過宣帝雖然身不曾去,可是東西是一定到了的,是以這貴妃、寧妃的五千兩白銀看著多,實則有些都不及宣帝的賞賜。
“安妃,她捐了五百兩……”
宣帝忍不住沉默了一下,春鴻適時開口:
“安妃娘娘藥不離口,每年的月例只怕都用來抓藥了。”
“安家這些年倒是越來越不成了。”
宣帝點了點冊子,吩咐春鴻:
“讓人去問了安妃的方子,以后她抓藥的銀子從朕的私庫出。”
之后是純嬪,她也捐了五百兩,至于其余昭儀、婕妤 ,她們也是宮里的老人,故而捐銀在三百兩到一百兩不等。
宣帝一氣往后翻著,想是心里早有目標,可直到他將婕妤的名錄翻到最后一頁也沒有看到姜曦的。
玥婕妤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難道她只是花言巧語之輩?
宣帝不愿,也不想相信,是以他不信邪的繼續翻著,而之后的捐款也越來越少,甚至……還有十塊銅板。
只看那紙上難得多出一個墨點,便可知記錄之人聞聽此言的驚訝。
‘找到了。’
宣帝忍不住舒了一口氣,他就知道,玥婕妤不會欺瞞自己!
而等看到那上面的數字時,宣帝先是一怔,隨后也忍不住搖了搖頭:
“姜氏一門皆忠義,如此純善明心之人,乃朕,乃江山社稷之福啊!”
玥婕妤兩袖清風入宮,連打賞旁人的銀子都是自己賞的,現如今她的名冊記錄在最末尾,捐贈的金銀又是散數居多,可最后卻將安妃等人都壓了下去,想來是她將自己的體己全都捐了出來。
宣帝握著冊子,久久不語,他眼中閃過掙扎,過了許久,這才將冊子合上。
罷了,那姜千里明明因救災反而受害,此番仍立下這般功勞,著實不該再被壓著了。
貴妃并不知道,她的冊子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哪怕被姜曦用何齊祿舉例而偏離了原本計劃的宣帝,也一直未曾徹底決斷好對于姜千里的封賞。
無他,姜千里的起點實在太低,此番封賞高不得,低不得,讓宣帝很是為難。
但現在,宣帝在這一本捐贈冊子的催化下,終于做出了決斷。
暮色蒼茫,一輪模糊不清的月亮掛在天上,姜曦負手站在窗前,遙遙看著月亮,不禁想起還在青州的爹爹。
也不知現在爹爹可好?
娘可是又隨爹爹一道前往了?
若是這樣,只怕娘又要養好些日子的手了。
“主子,華秋姐姐回來了。”
華珠現在還覺得肉疼的緊,看到華秋就想到捐出去的銀子,一時心口更疼了,只甕聲甕氣道:
“華秋姐姐渴了吧?我去給你提水喝!”
華珠忙避過了華秋,姜曦聞聲回過身,指了指外頭:
“你又嚇她了?”
華秋忙搖了搖頭:
“奴婢沒有,想是華珠心里還惦記著捐出去的銀子,連奴婢這個送銀子的都怪上了。”
“這丫頭倒是對金銀看的重極,這性子我也不好說好不好,只如今瞧著倒是可愛好玩。”
“那奴婢逗她玩玩?”
華秋難得玩笑,她這兩日雖未見主子因什么事傷懷,可卻總覺得主子心里不舒坦,也不知該如何寬慰。
“別了,若是嚇到了,我這妝匣的首飾可就要再被她霍霍了。”
姜曦笑著說著,倒是沒有絲毫介意的意思,華秋也隨之笑著道:
“主子若不縱她,她便是那潑猴,也豈能翻了天去?”
“說的好似我只疼她一人似的。”
華秋聞言也不由臉頰一燙,將自己腕上的桃花玉晶鐲摸了摸,忙轉移了話題:
“主子自是也疼奴婢的,奴婢為主子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此番捐銀,奴婢和朝月磨了好一陣子,也看完了全程。
寧妃娘娘捐的最多,有足足五千兩,之后便是安妃娘娘和純嬪娘娘的五百兩,再之后便是其他娘娘、主子們的捐銀,但不曾有超過五百兩的。
不過,這里面蘇貴人和鄭選侍捐贈了足足五十兩,和美人主子們的捐銀差不多。”
華秋將自己觀察到的事一一道來,姜曦聞言也忍不住喃喃:
“蘇貴人,她果然有異,只是……她又是誰的人?”
姜曦從當初蘇貴人主動告訴自己柳美人便是算計自己的元兇時,便懷疑上了她。
再之后,作為同一批拿到杏仁茶的宮妃,蘇貴人更是一直沉默寡言到被御廚當場點出來,這才解釋。
樁樁件件,都透漏著她的不簡單,這一次的捐贈冊子會呈至御前,而作為同樣貴人,實則卻遠勝尋常妃嬪捐贈金額的蘇貴人,若無意外,應當會鶴立雞群,被圣上注視到。
“奴婢并未聽說蘇貴人與什么人交好。”
華秋也思索了一下,將自己知道的如實道來。
“看來她這是要走一條特殊的路。”
姜曦不置可否,也沒有再去探究旁的,隨后便聽華秋語氣輕快道:
“奴婢方才算了算,主子您可是比安妃娘娘她們捐的銀子還要多呢!”
這次捐款來的突然,又只要現銀,是以有一部分宮妃并沒有拿出自己的實力。
“奴婢去的也早,到時候圣上一定會在第二個看到主子的名字!”
華秋這話一出,姜曦笑了笑,搖了搖頭:
“傻華秋,你猜貴妃會如你我的愿嗎?我猜,我的名字定然在最后一頁。”
華秋聞言不由得心口一緊:
“主子,那怎么辦?”
“無妨,要的便是她橫插一手。”
姜曦眼中笑意漸濃,風輕云淡的將目光又飄向了那似乎變得清晰的月。
第48章 第48章
青州,林麓縣內。
“真是沒有想到還會有回到這里的一天啊!玉娘可還記得當初咱們隨太醫同來昌峰府時,何齊祿那廝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真真是可笑!”
姜千里一邊感慨著,一邊扶著林良玉的手,二人在月色下緩緩行著。
“哼,還說呢,也就是曦兒知道你這狗脾氣,要不然你莽撞著跑過來,還不是要跟六年前一樣!”
“不對,說不得還不如六年前!那何齊祿現在可是昌峰府同知,若不是圣喻點你過來,你再看他的嘴臉!”
林良玉現在想起當時發生的事,心里還好似生了一把火,姜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這輩子著實無能,只慶幸生了曦兒這么一個好閨女。”
姜千里說著,又頓了一下:
“但也可惜曦兒托胎到咱們家中,否則以曦兒的品貌,定能嫁一個一心一意待她的好兒郎。”
“說什么呢!當家的,你既然知道曦兒不容易,這回曦兒給你求來的這能在圣上面前露臉的差事,咱們都好好干,辦的漂漂亮亮的,不叫旁人看輕了曦兒!”
林良玉雖是女娘,可骨子里有一股子韌勁兒在,當初姜家遠走他鄉便是林良玉拿得主意。
離了傷心地,姜千里果然也緩了過來,再加上林良玉馭夫有方,如今姜千里哪怕故地重游,也不至于失魂落魄。
二人一路說著話,終于回到了自己落腳的屋子,忙碌了一整日,也就只有這會兒說說話,松快松快。
因著圣上特意點了姜千里的名兒,故而他的屋子算是這批太醫里最好的一間。
“今個累著了吧?我去燒點兒熱水燙燙腳。”
林良玉一進門,便將袖子用襻膊好好束起,便要往一旁的廚房去,姜千里忙也跟了上去:
“我也去,今個玉娘分了幾大鍋的藥,腕子都腫了,一會兒我給你扎兩針?”
“嘶——”
林良玉直接婉言謝絕:
“別了,你這一點兒和曦兒差的遠,曦兒扎針出其不意,你倒好,還提前說一聲,咋滴,怕我覺不來疼?”
林良玉沒好氣的說著,姜千里聞言也有些尷尬:
“那我下回不提醒也就是了。”
二人正說笑著,一推門進去,卻發現太醫院院首從太醫正在里頭忙乎,這會兒臉上還沾著白面和黑灰,看上去頗有幾分滑稽。
“咳咳,原來是姜老弟和弟妹啊,可是要用鍋灶?”
從太醫擦了擦手,難為情的站在一旁:
“這次太醫院的人手還是太少了,大家伙都累了一天了,就我老頭子嘴饞,誰承想還是做不成事兒的。”
林良玉快人快語,爽利道:
“這有啥,誰都有擅長的,您和我們當家的救了這么多人命哩,不會做飯又有啥?您就晴好吧!”
隨后,林良玉打開鍋,將里頭煮的一塌糊涂的面疙瘩挪到后鍋溫著,又
撿了雞蛋、青菜,薄薄切了一些臘肉絲一炒,一時香氣四溢。
如此也不必放鹽,只肉絲的味道吃進面疙瘩里,一碗熱乎乎又暖胃的疙瘩湯就成了。
雖是夏日,這簡簡單單的疙瘩湯對于連日忙碌,好些日子都沒能吃口熱飯的從太醫來說,幾乎好吃的要落下淚來。
等林良玉忙活完,姜千里也沒閑著,刷了鍋,添了水,靜靜等著水燒開。
從太醫吃的出了一身熱汗,可卻覺得難以形容的痛快,這會兒在柴火堆里扒拉一根細棍子剔著牙,一邊笑吟吟道:
“姜老弟還真是有福分,弟妹賢惠,玥婕妤更是圣眷正濃,此事畢,說不得也是要改換門庭了。”
起初,從太醫對姜千里還有些看不上眼,可誰知其對于平疫事宜十分了解,因著姜千里的提議,太醫們得以在最短的時間將疫病控制在昌峰府內,未曾擴散。
再加上,姜千里對于防疫之法也了然于心,讓此番同行的太醫無一人染了疫病。
一時間,便是尋常太醫也都要感念一二,現下姜千里既有功勞,宮里又有還在盛寵的女兒,這前程還能差得了嗎?
“改換門庭的事兒我是不想了,只要我那閨女在宮里好好的,也就夠了。”
姜千里笑呵呵的說著,從太醫都有些沒眼看,不過他也是有閨女的,一想到小閨女拉著自己的袖子撒嬌,一時心也化了。
“老夫生平還沒有看錯什么事兒,你啊,就等著瞧好了。”
這可是賑災大事,姜千里更是功勞不小,圣上不賞他如何得人心。
更何況,能在青州水患后,當機立斷舉薦了自己父親的玥婕妤能是擺設嗎?
姜千里有些懵,無論曦兒求不求圣上,他都會來此,本就無所求,這會兒著實有些云里霧里。
林良玉卻聽懂了從太醫的話,又笑著給從太醫添了一碗飯:
“我們當家的性子軸,您別見外,前頭見您的時候,本想問問您我家閨女的近況,現下好容易閑下來了,您可愿意說說?”
“嘶,玥婕妤的事兒啊……”
從太醫捋了捋胡子:
“老夫只隱隱約約聽說,是圣上在御花園中對玥婕妤一見傾心,不過兩月有余,便已經到了婕妤。
姜老弟和弟妹許是不知,這婕妤距離嬪位娘娘只有一步之遙,若能成了嬪位,那便可居一宮主位。
如今宮中妃嬪寥寥,嬪位之上的也不過五指之數,要不怎么說姜老弟會教養閨女?”
姜千里不是很懂,只應和著,倒是林良玉不著痕跡的蹙了蹙眉,一見傾心者多圖色,終有一日,色衰愛弛,曦兒又當如何是好?
林良玉一邊想著,一邊將目光放在了姜千里身上,為了閨女,她只能繼續“激勵”夫君上進了。
之后的十數日,在自家夫人的不斷激勵下,姜千里耗費了巨大的心力,終于研制出一方“防疫劑”。
此方出自一本孤本殘片,姜千里自六年前林麓縣一疫后便一直研究這道方子,直到今日經過多次實地實驗,這才終于徹底完善。
凡是飲用防疫劑三次的人,正常出入疫區不會感染疫病!
對于災區來說,天災、饑餓、疫病一道道關坎兒過去,最大,最難的其實是勞力的支援,災后的重建。
青州在春安嶺以南,整個春安嶺自東北到西南,貫穿整個大淵,也成為了京州的天然屏障使得洪災輕易不會殃及京州。
而青州的安穩也對于大淵同樣重要,它的重建,更是迫在眉睫,而現在,這道防疫劑,讓重建不再艱難。
彼時的姜千里不知這道方子,將會徹底的改變他的命運。
此事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在一日之后呈上了宣帝的御案,而宣帝這段時日幾乎要將姜家的族譜都要翻爛了,這才找到了姜家老祖宗曾經靠著一手醫術,成為越朝唯一一位國公的證據。
越朝距今已有六百余年,當初是越朝皇帝自京州南下攻下青州、琛州二地,這才有了如今物產豐饒的大淵。
而這其中,那位姜國公更是功勞匪淺,作為受益的后世之人,哪怕姜國公的后人如今淪為平庸,可念在其頗有其祖之風的封賞,封他一個六品官兒,以后慢慢提拔,也在情理之中吧?
宣帝本來都要下旨了,可誰也沒有想到,突如其來的急報直接讓宣帝都驚了。
“爭氣!這姜千里真是太給朕爭氣了!”
宣帝都不由得拍案而起,整個人激動的手都顫抖起來,此前封賞姜千里時,宣帝乃是憐憫大于其他,在姜曦的訴苦、貴妃的推波助瀾中,宣帝這才下定決心。
可誰也沒有想到,姜千里這么爭氣,這道防疫劑一出,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啊!
宣帝深吸一口氣,讓春鴻鋪紙磨墨,提起御筆,飽蘸濃墨,重新提筆寫下了一道封賞圣旨。
七月十五,又逢請安日。
隨著青州疫病平定,勞力、糧食等紛紛輸送至災區,就連宮里也隱隱約約收到了些好消息,是以今日的請安難得輕松起來。
姜曦到長寧宮的時候,許昭儀正和上首的純嬪說著話,純嬪這兩日面色還是有些蒼白,可到底不似原來死氣沉沉,見著姜曦來了,她率先道:
“玥妹妹來了?這會兒暑氣還不甚重,妹妹可熱到了?”
“有勞姐姐掛懷,妾一切都好。”
姜曦笑著向幾位上位行了一禮,隨后坐下受了下位的禮。
許昭儀聞言撇了撇嘴:
“說起來,玥婕妤你還比純嬪娘娘住的近,竟比純嬪娘娘來的晚。”
姜曦還未開口,純嬪便直接道:
“她們年輕,貪睡些也正常,許昭儀便沒有來遲過么?”
許昭儀聞言,不由氣的牙癢癢的,怎么這姜氏給純嬪吃了迷魂藥了,連讓人說她一嘴都不成?!
姜曦聽了純嬪的話,笑了笑:
“讓姐姐見笑了,昨夜圣上送了副畫過來,妾賞畫入了神,睡的晚了些。”
姜曦也想不通,為何宣帝大晚上人沒有來,卻送來了一幅畫。
那畫上,畫的卻是當時姜曦與宣帝在薔薇流瀑下初見的一幕,薔薇低垂,美人扶花而來,清揚婉兮,人比花嬌。
雖不似大家之作,意境深遠,可仍能看出作畫之人的用心,且宣帝本就是喜愛文雅之人,這一副畫送來,倒是安了姜曦這些日子一直有些忐忑的心。
可眾人這會兒聽了姜曦的話,純嬪還好,許昭儀和魏昭儀皆有些不自在的端茶的端茶,搖扇的搖扇。
對面的誠婕妤也笑瞇瞇道:
“玥妹妹也不怕招了我們的眼,圣上這畫兒啊,咱們在座的可還沒有人得過呢!”
誠婕妤一句話壓住了其他人的酸言酸語,她說了,旁人可不能再以此攻訐姜曦了。
姜曦也有些驚訝,但隨后有些歉意的笑了笑:
“這倒是我的不是了,萬望諸位莫怪。”
姜曦這致歉的話一出,眾人也不好再說什么,許昭儀又一次懊惱的在心里打自己嘴巴。
這玥婕妤實在邪門的很,自己碰上她就沒有落著什么好過!
偏偏以前只有姜曦一人也就罷了,倒是能讓諸人看清她刻薄的嘴臉,可現在純嬪、誠婕妤倒是和她好的跟親姐妹似的。
不多時,安妃也到了,她病體支離,卻也不知為何次次請安不落,這會兒姜曦瞧著安妃臉上厚厚的脂粉,只覺得安妃仿佛病的更重了一些。
不過,前些日子圣上才賞了安妃一次,安妃何故如此?
姜曦還沒有疑惑多久,寧妃姍姍來遲,她還是那副慵懶張揚的模樣,因著捐銀之事,圣上頭一個去了她那里,貴妃和寧妃這段時日的關系又變得水深火熱起來。
“喲,今個許昭儀倒是安靜。”
寧妃一坐定,便直接朝許昭儀發難,蓋因其乃貴妃坐下第一走狗,她惹不得貴妃,還惹不得一個昭儀?
許昭儀一時戰戰兢兢,恭恭敬敬的就站了起來:
“寧,寧妃娘娘當前,妾,妾不敢胡言亂語。”
“不敢?怎么,
本宮是什么蝎子毒蛇不成,竟把你嚇成這樣?”
許昭儀人都木了。
上回她和眾人說笑被寧妃逮住,那么多人里就點了她的名兒,說她身居上位,不能以身作則,為人張狂,毫無淑女之態,罰她抄了十遍女則。
抄寫事小,重點是她的臉面簡直被寧妃當著一眾人的面兒在腳下踩!
可現在,瞧瞧,寧妃又有新法子折騰她了!
“這是鬧什么?許昭儀你站著作甚?”
貴妃緩步從屏風后走出來,許昭儀直接大松一口氣,如蒙大赦的坐了下來,但看了一眼寧妃,還是小聲道:
“妾,妾無事。”
貴妃斜了一眼許昭儀,這蠢貨是被寧妃嚇傻了吧?
她這么說,自己怎么替她撐腰,怎么治寧妃一個僭越之罪?!
許昭儀沒敢抬頭,她當然知道貴妃娘娘的意思,可是她現在哪里敢招惹寧妃?
官大一級壓死人!
哪怕被貴妃娘娘覺得沒用,她也認了。
不過,今日貴妃懶得和寧妃計較,這會兒只唇角微揚,環視一圈眾人道:
“如今,青州之急已解,諸位妹妹此前侍疾太后有功,捐銀之事有心,圣上特有封賞!”
貴妃話音落下,便見春鴻自門外走了進來,一時間,哪怕是淡漠如純嬪,也不由得將目光放在了春鴻的身上。
“請各位娘娘、主子的安,奴才來替圣上傳旨,請諸位主子跪受。”
春鴻如是說著,嬪位以下的眾人紛紛下拜。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之嬪御,上懷悲憫天下之義,下有孝思不匱之節,德蘊蘭香,柔嘉允恰,宜升徽號,允茲令典。
今復昭儀衛氏嬪位;晉昭儀魏氏、許氏為嬪;晉婕妤鄭氏、謝氏、呂氏為昭儀;晉美人施氏、張氏、金氏、苗氏為婕妤;晉貴人姜氏、蘇氏、趙氏、石氏為才人;晉選侍李氏、石氏、楚氏、李氏、陸氏為貴人,欽此——”
“妾等,謝主隆恩!”
眾人紛紛叩拜,許嬪這會兒也揚眉吐氣起來,她被宮女扶了起來,看著姜曦忍不住道:
“還以為要與玥婕妤平起平坐了,誰承想,我等的誠心圣上還是看在眼里了。”
衛嬪這會兒也冷冷的看著姜曦,因為姜曦,她雖復位卻未曾留下封號,如今自己是嬪位娘娘,且看她這個婕妤又當如何?
“玥婕妤得了畫,卻失了位分,倒是讓人十分惋惜。日后,玥婕妤在外,怕是要小心些了。”
衛嬪不陰不陽的說著,寧妃也沒阻止,她本以為這姜氏會是宮里的一匹黑馬,連她那離宮奴婢自己都安排人去接觸了,沒想到,不過爾爾。
貴妃這會兒卻是溫聲道:
“玥婕妤還年輕,瞧瞧與你同進宮之人,如今方晉了才人,時間還長著。”
貴妃倒是怕姜曦心氣高,因為沒有晉位與宣帝離了心,她自己是生不成了,文選侍一事讓她知道,誰有孕不重要,重要的是誰生的。
這姜氏,怎么還不有孕呢?
姜曦聽著眾人這一番話,對上擔心的看著自己的茯苓、純嬪、誠婕妤等人,她只是淡定的看了她們一眼,示意她們安心。
“多謝娘娘們掛懷,妾必將銘記于心。”
正在這時,春鴻終于轉過身來,他持著一道圣旨,其上繡祥云四朵,有一金龍在其中騰飛,威儀堂堂,氣勢非凡。
這圣旨顯而易見的比之前那道更為精致繁復,貴妃、寧妃等人正要下拜,春鴻卻看著姜曦露出了一個和善的笑意:
“玥婕妤,請您跪接圣旨。”
此言一出,剎那間,眾人的眼神都變了。
圣上能讓春鴻單獨為玥婕妤下旨,那必不是如尋常那般晉位!
一時間,貴妃唇角的溫笑頓住,寧妃不由坐直了身子,安妃也看向了姜曦,純嬪看著姜曦的目光也摻雜了幾分復雜。
而衛嬪這會兒被魏嬪死死按著:
“你才復位,還要找死嗎?!”
魏嬪說的毫不客氣,這才讓衛嬪清醒過來,與此同時,姜曦盈盈下拜,春鴻這才展開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咨爾婕妤姜氏,淵清玉絜,冰壺玉衡。芳儀崇著于美蘭,珩璜稍遜于其質。奉上恭謹,待下淳厚。德冠于后宮,今其父研方有功,晉其為嬪,沿其封號,另擇吉日,行冊封之禮!欽此——”
春鴻一字一句的念完后,姜曦也隨之謝恩,但等到姜曦被華秋扶起來,在場眾人也依舊沒有回過神來。
“見過玥嬪娘娘。”
鄭昭儀率先起身,大大方方向姜曦行了一禮,隨后其余諸人這才起身行禮。
只是,這里面大多舊妃心里是什么滋味便不知道了。
姜曦雖有封號,但也與衛嬪、許嬪等人平起平坐,她們倒不必行禮,可是這會兒幾人的心里仿佛比殺了她們還要難過。
剛入宮沒多久的新人就這么與她們平起平坐了?
圣上實在偏心!
就連貴妃也忍不住問道:
“春鴻公公,這宮里還從未有過越級晉封的先例,玥嬪這是……”
春鴻旋即笑著回話,可眼神卻是看向姜曦的:
“奴才在這里給玥嬪娘娘道喜了!日前您父親研制出防疫劑,連服三日可使疫病無侵,乃大功一件,圣上特封為寧安伯。”
大淵的爵位只有三級,為公、侯、伯,春鴻此言一出,整個長寧宮直接炸了鍋。
“寧安伯,那玥嬪娘娘以后也是貴女出身了?”
“還不止呢,我大淵如今只有四位侯爺,這伯爺還是頭一位!”
“一介平民,破例封伯,簡直聞所未聞!”
春鴻卻不管眾人怎么想,怎么說,這會兒他又拿起圣旨,宣布了之后幾位高位的晉位。
其中,純嬪晉妃,保留了封號,安妃、寧妃晉為淑妃和德妃,而貴妃……宣帝賜她了一個封號——平。
平貴妃聞言,表情一僵,但還是安安靜靜的領了圣旨,寧德妃旋即站直了身子,笑嘻嘻道:
“妾請平貴妃安!”
平字若說寓意也有好的,可是貴妃心知肚明圣上是怎么個意思,這會兒心里憋了一口氣,站直了身子,居高臨下的看著寧德妃:
“免禮。”
只要她一日高過寧德妃,她的骨頭便不會彎下去!
寧德妃見狀,無趣的撇了撇嘴,原本熱熱鬧鬧,喜慶的大封后宮因為二人的交鋒,氣氛變得有些僵硬。
平貴妃微垂了眸子叫了散,等眾人散去后,她回了后殿急急提了筆,正要寫什么的時候,又突然止住。
“圣上如今能這般正大光明的對本宮賜下平這么個封號,只怕是父親定然做了什么錯事,我如今寫了信回去又能如何?”
朝月上前,輕輕替平貴妃將袖子挽起來,用濕帕子擦拭著平貴妃指尖濺起的墨汁,低聲道:
“娘娘可以請夫人入宮一敘,何必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
平貴妃任由朝月為自己擦拭著手指,表情有些苦澀:
“娘她不喜入宮,我如何能強求?”
明明娘與太后娘娘乃是頂頂好的手帕交,偏太后娘娘不喜自己也就罷了,娘也輕易不愿意入宮,留她一人在這宮中,孤苦伶仃。
“也罷,今日我這封號傳出去,父親心里也會有數,我知曉與否也無妨。”
“娘娘……”
朝月輕輕喚了一聲,貴妃只擺了擺手,她徐步至窗前,四四方方的天空讓她不由得出了神。
飛瓊齋中,姜曦剛一進宮,一眾宮人便整整齊齊的站在里頭,見著姜曦就磕頭:
“奴才/奴婢等給玥嬪娘娘請安!”
“都起來,你們消息倒是靈通!都有賞!”
姜曦看向華珠,華珠猶猶豫豫著將僅剩的銀子都賞給了一眾宮人,心里卻不由發愁之后若是主子需要銀錢打賞又該怎么辦。
偏偏姜曦這會兒仍穩如泰山,只笑瞇瞇的看著眾人歡天喜地的樣子。
“曦妹!”
茯苓歡快的喊著,一進飛瓊齋的大門,整個人立馬像是換了一個人:
“你瞧瞧誰來了?”
但見純妃這會兒正自外面緩步走了進來,隨后,卻又聽到一聲含著笑意的女聲:
“純妃姐姐也在?瞧著倒似是我來晚了。”
第49章 第49章
姜曦本還沉浸在爹爹封伯的震驚之中,這會兒見到三人自是喜出望外:
“姐妹們怎么都來了,我正要點了賀禮送去呢!”
今日是闔宮大封的日子,上位要送賀禮,下位也要有所賞賜,如此倒是一團和氣。
“連升兩品,妹妹這兒可是頭一遭,論道賀,自然是我們先來給妹妹道賀才是啊。”
純妃唇角微彎,如是說著,姜曦忙將三人引入明間,純妃遂讓人送上了賀禮。
這賀禮前頭只是些普通的繡品、器皿,等到最后,純妃這才拿起一袋不如何打眼的布袋:
“這兒是一袋中品珍珠,尺寸雖小,可難得的是其顆顆分明勻稱,不拘是打首飾還是賞人都是使得的。”
純妃的聲音不疾不徐,溫柔如一陣輕風,顯然她是知道姜曦因為捐銀的原因,如今又要給各處送賀禮、賞賜,手里不寬敞這才解囊。
姜曦長睫輕顫,倒是沒有想到純妃能這般體貼,她當初只不過送了一卷心經罷了。
“這如何使得?姐姐快收回去吧,這么好的東西給我倒是糟踐了。”
珍珠貴重,也是嬪位上才有資格使用,也因此成為宮里賞人的頂配。
“哎,妹妹這是說的哪里話?好叫妹妹知道,當時若非妹妹特意遣人送了經書過來,我,我是真心想要長長久久的待在佛堂之中的。”
純妃如是說著,唇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容,她拉過姜曦的手:
“所以,這珍珠是我的一份心意,妹妹無論如何也要收下。”
“這……”
姜曦還有些猶豫,鄭昭儀直接讓人將自己準備的賀禮送了上來:
“兩位可別再推辭了,純妃姐姐這珍珠一出,我這賀禮都快要拿不出手了。”
鄭昭儀笑盈盈的說著,可她這話著實是謙辭,這段時日太后給她了不少賞賜,這里頭便有鄭昭儀送給姜曦的一頂鏤空金蓮嵌彩寶冠。
這發冠由一根根細入發絲的金絲所打造,一十二朵蓮花瓣上各嵌著一顆拇指大的紅寶石,而蓮座之下卻是用一圈綠寶石圍繞,精致華麗。
“這發冠是太后娘娘新賞給我的,可我這年歲,倒不相稱,如今只好借花獻福,送給妹妹了。”
鄭昭儀這話說的巧妙,可卻把太后抬了出來,這禮根本不給姜曦拒絕的機會。
隨后,鄭昭儀又讓人送了一匣子小金像,上頭是各式各樣的小牛,瞧著約莫有百顆。
鄭昭儀撫摸著匣子,面上還帶著笑:
“這是我有孕之時,將圣上送來的賞賜托侍中局的人打造而成,若我兒能降生,也當是屬牛兒的。
我本打算將其做他的生辰賀禮,一歲一小像,盼他身強體又健,愿他長命能百歲。”
“姐姐,你這是……”
“這么多年過去,我也該放下了,今日逢妹妹大喜,以此物贈妹妹,金子日久失色,還望妹妹莫要見怪。”
鄭昭儀說著,將匣子推至姜曦的手邊,姜曦不由一愣,她怎么覺得一個兩個都覺得自己缺錢花?
不過,觀鄭昭儀的模樣,她應當是真的想要走出來,這才將這匣子小牛金像送了出來吧?
但這金像不能動。
姜曦想了想,笑著道:
“若是這般,那我可要接著姐姐的好運氣了。”
姜曦這話一出,鄭昭儀微微一怔,低低道:
“我還以為妹妹會覺得此物不吉。”
“怎么會,這牛兒像瞧著憨態可掬,姐姐又曾是宮中唯三有孕的妃嬪之一,怎會不吉?”
鄭昭儀聞言,看著姜曦,眼中泛起了一抹柔和的光,她輕輕道:
“妹妹不嫌棄就好。”
冥冥中,純妃和鄭昭儀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只一瞬,一觸即分。
姜曦收下了兩人的賀禮后,將目光放在了茯苓身上:
“茯苓姐,你既隨純妃娘娘一道來,我就厚著臉皮一并將賀禮討要了吧!”
姜曦眉眼彎彎的說著,茯苓這時才輕哼一聲:
“我還當曦妹忘了我這個人呢,正想帶著賀禮回宮好了。”
“姜才人這怕是吃醋嘍。”
鄭昭儀拍了拍姜曦的手,笑呵呵道:
“妹妹還不快哄哄你這姐姐?”
“是是是,我這就請一盞清茶,為茯苓姐賠罪可好?”
“一盞清茶可不夠,至少得再加一碗酥山!”
眾人一時笑了起來,整個飛瓊齋也沉浸在歡喜的氛圍之中。
“趙姐姐,咱們還進去嗎?”
李思雨李貴人跟在趙婷婷趙才人身后,聽著里頭的歡笑聲,不由小聲的問了一句。
“聽著聲音,似乎是純妃,鄭昭儀和姜才人吧?”
趙才人輕輕一嘆,隨后牽起李貴人的手:
“罷了,一步遲,步步遲,我們回吧。”
三月光陰,從一介名不見轉的秀女成為一宮主位,如今的玥嬪已經不是自己等人可以并肩而行的了。
更何況,她如今身邊圍繞之人的位分也遠勝她們,沉穩如趙婷婷,此時也不由得生出了一分迷茫。
二人緩步朝御花園走去,那里有小道,更快一些。
沒走幾步,便看到了一個小太監從遠處快步走過來,進了朱華宮。
“這小太監似乎是姜姐,玥玥嬪娘娘宮里的人,可我怎么嗅到了一絲和玥嬪娘娘身上味道不同的香氣?”
李貴人不由奇怪的說著,趙才人聞言也蹙了蹙眉:
“許是玥嬪娘娘派人去送賀禮吧?不過這么多日不見,你竟還記得玥嬪娘娘身上的香氣?”
“那,那不是玥嬪娘娘有幾次都護著我在她身后……”
李貴人說著,低下了頭,有些難過。
趙才人聞言,也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真是被你吃定了,待傍晚,我遣人過來悄悄和玥嬪娘娘說說此事可好?”
李貴人點頭如搗蒜:
“多謝趙姐姐,可是為什么不是一會兒呀?”
“你啊你,虧你這般心細,怎么也不開竅,現在里頭是純妃娘娘和鄭昭儀,我們與她們并不相熟,這時候進去豈不是有趨炎附勢之嫌?屆時被人看輕不說,也會讓玥嬪娘娘面上無光。”
趙才人耐心的解釋著,李貴人似懂非懂,不過她二人入宮后居于一宮,李貴人也發現趙才人的面冷心熱,對她也親近起來。
“有姐姐在,我才不需要想這些!”
李貴人歡快的說著,趙才人忍不住搖了搖頭,笑罵一聲:
“偷懶作怪的貍奴兒!要是以后沒了我看著,看你怎么辦!”
……
一場封賞之后,賞賜也陸陸續續的送到了諸妃嬪的宮中,此番雖逢青州大災,可賞賜卻未曾減半不說,還略有豐厚。
只姜曦來說,她觀自己的賞賜怕是比尋常嬪位封賞要豐厚了一倍不止。
不過,等華秋帶回來各宮賞賜的消息后,姜曦這才略略放下了心,雖說自己賞賜更為豐厚,但其他妃嬪的賞賜也較之慣例厚了一二分。
等賞賜清點入庫后,已是黃昏暮色之時,姜曦瞧著侍中局送了一批絹花入內,正興致勃勃的尋了幾朵通草花和彩綾制成的絹花插瓶。
細膩溫潤的白瓷瓶在暮色之中,似一塊上好的白玉精雕細刻而成,而其上的朵朵絹花秀麗綻放,美不勝收。
“只道有花似無花,仙人斂去一段香,這通草花果然名不虛傳。”
姜曦正有興致,華秋進來通稟:
“娘娘,趙才人派人過來求見。”
“趙才人?我記得她和李貴人已讓人送來了賀禮,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難事?快請人進來吧。”
不過,永寧宮主位乃是安妃娘娘,這段時日,姜曦觀其品性,應當不會為難二人才是。
“是。”
不多時,華秋引著一個宮女走了進來,那宮女有些膽怯,一進門就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奴,奴,奴婢墨梅,見過玥嬪娘娘 !”
“免禮,起來說話吧。”
姜曦看向華秋,華秋上前扶起墨梅,墨梅誠惶誠懇的站起身,見姜曦面色溫和,和藹可親,這才微微松了一口氣,傻乎乎道:
“主子說玥嬪娘娘親切可人,奴婢現下信了。”
姜曦微微一笑,遂溫聲道:
“趙才人怎么這個時候遣你過來,可是趙才人遇到了什么事兒?”
墨梅連忙搖了搖頭:
“不是主子,是娘娘!”
但說著,墨梅又搖了搖頭:
“不過這事兒娘娘還沒有遇到。”
華秋忍不住對姜曦低語道:
“主子,這丫頭說話怎么顛三倒四的,趙才人怎么派了這么個宮女過來?”
姜曦卻搖了搖頭:
“趙才人非是那等故意作難人的人,且仔細問她吧。”
永寧宮雖有安妃娘娘坐鎮,可卻久不沐圣眷,里頭的宮妃自然少不得被怠慢,這墨梅怕是侍中局隨意塞給趙才人的。
姜曦和華秋費了好大勁,這才讓墨梅把腦子里的東西理順了,等墨梅離開后,這才面容冷肅:
“華秋,小方子來見我。”
小方子如今已經是方掌事了,這會兒,他身上是一水兒嶄新的彩鯉魚戲水服,那彩鯉在小方子胸前成團而躍,活靈活現,人也顯得精神不少。
一眾輪休的小太監這會兒看著小方子這身簇新的衣裳,一口一個好哥哥,爺爺的叫著。
“小方子。”
小方子聽人這么喚他,正要發怒,等反應過來是華秋的聲音后。這才笑著道:
“華秋姐姐怎么來咱們這烏糟地方了,沒得臟了姐姐的腳。”
小方子說著,忙引著華秋朝外走去,華秋見他這般,倒也沒有多說什么,只道:
“娘娘傳你問話。”
“那今兒我這身衣裳是穿著了!”
小方子笑呵呵的說著,看上去那叫一個氣勢十足,華秋扯了扯嘴角,沒有和小方子掰扯。
這會兒,小方子將自己從頭到腳都整理好,這才敢走進明間。
姜曦正倚著迎枕,坐在小幾旁賞著白瓷瓶里的絹花,小方子一進門,便聲音洪亮,中氣十足道:
“奴才小方子,給娘娘請安!”
姜曦沒有說話,小方子心里頓時一個“咯噔”,頭也沒敢抬起來,原本挺的筆直的腰也不由得塌了下來。
“小方子,本宮聽說最近下面有人心浮了,你可知道此事?”
小方子辦事也算利落,當初微末之時也未曾起了二心,是以姜曦還是愿意給他機會的。
小方子聽了姜曦這話,不自覺的松了一口氣,做奴才的最怕的不是主子的責罰,而是主子不聲不響的就遠了自己個。
到時候,自己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旁人頂了自己的位置,都沒處哭。
“回娘娘的話,這段時日奴才一直在調——教新人,倒是都安安分分,也不曾有敢翹尾巴的。”
小方子老老實實的說著,姜曦端起一杯茶水,沒有喝,只淡淡道:
“那倒是本宮聽錯了?新人規矩,那老人呢?你如今是朱華宮的掌事太監,若是連這么些人都管不好,那以后本宮還能信你嗎?”
姜曦說完,慢悠悠的喝著茶水,小方子的心被高高提起,整個人幾乎都喘不過氣來,他忙道:
“娘娘,您再信奴才一回吧!奴才一定給您好好查,連宮里哪兒多個螞蟻洞都給您查出來!”
自家娘娘雖說不喜親近太監,可是又不打不罵,還屢屢賞賜,自己更是三月間便連升幾級,這樣的主子從哪兒找?
若非是顧及著姜曦平日不讓太監近身的忌諱,小方子都想爬過去抱著姜曦的腳哭一通,讓主子看到自己的忠心。
姜曦聽了小方子的話,唇角微揚:
“你的忠心,我從不懷疑,只不過,以后朱華宮越好,便越人多手雜,我需要的是能做事兒的人。
小方子,我給你三日時間,你好好的查,若是查出有異心之人,我便算你可堪一用。”
“是!娘娘放心吧!奴才若是查不到,提頭來見!”
小方子斬釘截鐵道。
“切記,萬不可打草驚蛇。”
等小方子退下后,姜曦這才臨窗看著外頭的桂樹,眉頭微皺。
她沒有懷疑趙才人消息的可信度,這件事姜曦本想要自己查,可是冷不丁看著自己宮中如今烏泱泱的一片人,姜曦還是打住了。
任她姜曦有三頭六臂,若是她一味的親力親為,不被累死也會短壽,倒不如養一些頂用的人。
一個小方子不行,還是第二個,第三個,侍中局最不缺的就是人。
更不必提她如今升嬪后要補上的人手是以前的兩倍,這些人若是她一個個看過去都要一個時辰,何況詳查。
不過,只有小方子一個也不成。
姜曦隨后又叫來錦香和彩云,她二人雖然如今貼身伺候著,可未立寸功,也未曾和主子從微末走來,境地很是尷尬。
姜曦仿著方才與小方子說的話說了一通,隨后這才笑著道:
“不拘是太監還是宮女,以后我近身伺候的人也就是你們了,這事兒我思來想去,還是你二人來查合適。
我只有一個要求,你們需得不驚擾旁人來查此事,若能查出,我這里自有重賞。”
錦香和彩云聞言,連忙壓抑住眼中的激動,齊齊應了一聲是。
平日里,梳頭伺候那些瑣事能讓主子開心是本事,可那需要的是水磨功夫,哪里有實打實的功績來的好?
姜曦一聲令下,歡樂祥和的朱華宮中,已是暗波涌起,不知他日誰起誰伏。
等二人退下,華秋這才不由道:
“娘娘,您讓他們兩批人查此事,難道不怕他們起了內訌?”
華秋私心想著,若是到時候起了內訌,驚了內賊,豈不可惜?
姜曦卻搖了搖頭,她輕笑一聲:
“華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錦香和彩云來之前,我身邊近身伺候的只有你二人,對你二人,我自是信得過的。
小方子雖不曾近身伺候,但我瞧著他是心向著朱華宮的。凡有異心者,他總是需要拿得出足夠的籌碼,這才能讓新主接納,可你覺得那背主之人又能有多少籌碼?”
姜曦拍了拍華秋的手臂:
“怎么,華秋姑娘這是信不過自己了?”
華秋被姜曦這么一說,有些不好意思的嗔了一聲:
“娘娘!奴婢,奴婢可以保證,咱們宮里的東西絕沒有少一件!”
有華香的前車之鑒比著,華秋和華珠也都將姜曦那放頭發絲的一套學會,并且每日執行。
只錦香和彩云如今能到被姜曦派用這一關,也是因為她們過了華秋和華珠暗地里的考察。
“那不就得了?”
華秋見姜曦的茶水喝完了,連忙添茶,又道:
“那娘娘為何還要讓他們三人去查這件事?”
“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這段時日你和華珠只盯著兩人便消瘦了不少,后頭補了人手你們又當如何?
小方子他們都非愚鈍之人,可這一次,我要他們在明知功勞在前的情況下,選擇是內訌奪功還是通力合作。”
姜曦看向華秋,神情平靜而淡然:
“世人皆存私,但我需要他們發自內心的為了我,為了朱華宮好。”
華秋有些茫然,姜曦嘆了一口氣:
“打個比方,若是有人許你黃金萬兩,你愿意出賣我嗎?”
“不愿意!”
華秋不假思索的說著,姜曦唇角微揚,華秋這般反應,是真心無疑。
“可若是因利而聚,也會因利而散,這萬兩黃金,你不動心,你能保證旁人不動心嗎?”
華秋這時才有這恍然大悟,從娘娘得知朱華宮有內鬼倒現在也不過半個時辰,娘娘便已經在這半個時辰里面想了這么多了嗎?
華秋一時震驚不已,可若是真如娘娘所說那般,或許自己以后也和華珠不必太過緊繃了。
至于若是這三人起了內訌還是如何,華秋沒有多想旁的,侍中局多的是人。
華秋不知道的是,這是姜曦的臨時決定,爹爹的封伯,自己的封嬪帶給姜曦欣喜的同時,也讓她的心中無端升起了一絲惶恐。
她需要有一批自己信得過的人手。
毋臨渴而掘井。
她怕那時的自己,已經陷入絕地。
……
今日是宣帝大封后宮的頭一夜,按理來說,宣帝是必要進后宮一趟的。
而這“頭彩”更是榮寵的象征。
其中貴妃、寧德妃以及復位的衛嬪都是眾人猜測的對象,而姜曦更是重
中之重。
誰也沒有想到,她不過民女出身,竟然能打了這么一個漂亮的翻身仗!
一日之間,為自己改換門庭,試問后宮之中有誰能做到?
有人嘆服,有人嫉妒,但這影響不到宣帝的腳步。
飛瓊齋中,姜曦沐浴后穿上了茯苓送來的瓊花抹胸,那瓊花一片白瑩瑩的落在了玉色的布料上,偏姜曦肌膚塞雪,倒仿佛是從胸口開出了一簇瓊花。
姜曦雖不能保證宣帝今日會來,但也做好了準備,果不其然,月上枝頭之時,宣帝踏進了飛瓊齋。
“你這里倒是涼快。”
宣帝很是自覺的張開雙臂,讓姜曦為他更衣,姜曦也不由露出了三分笑:
“今日妾領了圣旨后,侍中局便送來了冰例,妾就讓人擺著了。”
“指尖都涼了,讓人撤遠些,仔細受了寒氣。”
宣帝順手捏了捏姜曦的手掌,隨后這才調笑道:
“這下子夜里睡覺不用貼著墻睡了吧?”
宣帝這段時間事忙,只進了幾次后宮,在姜曦這里那次,他都沒想到會有人因為畏熱直接將自己整個身子都貼著墻睡。
偏偏姜曦的身材不是那種太過單薄的,是以來遲了的宣帝直接上榻,將本舍不得吵醒的佳人擁入懷中,好生憐惜了一番。
姜曦聞言,不由小聲嘀咕道:
“難不成,這才是圣上封妾為嬪的本心?”
宣帝耳力好,聽了這話差點氣笑了,忍不住掐了一把姜曦的臉頰:
“沒良心的,枉朕這段時間一直在朝上為了你父和梁相打嘴仗了!
一個嬪位而已,你若是伺候的朕高興了,便是貴妃也當的!”
姜曦這會兒已經給宣帝脫了外衣,二人相攜著坐在了羅漢床上,姜曦故意道:
“難不成妾如今還不是貴妃,是因為妾沒有伺候好圣上?”
宣帝一時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虛點了姜曦幾下:
“好個嘴皮子利索的妮子,什么話倒是都讓你說盡了!朕在新人之中,來你宮中最多,你倒是給朕爭爭氣啊!”
“圣上!青天白日的,您說這個做什么!”
“現在已是一更天,算哪門子的青天白日?”
“那,那也不成的。”
宣帝和姜曦說著話,冷不丁看到姜曦紗衣下的瓊花抹胸,眸色一瞬間變得幽深起來。
姜曦還沒有想好怎么反擊的話,便覺得那干燥溫暖的手掌正說著自己的手臂緩緩向上移動著。
“圣上,別,別在這兒了,讓她們收拾丟死人了!”
姜曦連忙說著,宣帝卻直接起身,一個用力將姜曦抱起:
“好,都依卿卿的。”
與此同時,外面一抹黑影一閃即逝。
第50章 第50章
飛瓊齋外,姜曦初一吩咐下去,小方子就將所有的太監篩了一變,這里頭雖然有幾個偷奸耍滑的,可卻也不是什么大罪,是以小方子只呵斥了一頓,便將其放了。
而另一邊,錦香和彩云二人一文一武,對于宮女們也是仔細盤查了一遍,錦香想法子支開了人,彩云也趁機在她們的寢舍中探尋了一番。
“錦香姐姐,并無異樣。”
彩云動作麻利,不到一炷香便已經查清楚了,錦香這時也不由得皺了皺眉:
“那看來,這次出問題的人并非宮女了,不過我們也不可放松。”
“宮女這邊已經查完了,那接下來我們要怎么辦?娘娘可不讓咱們驚動旁人。”
“這好辦,咱們去找方掌事。”
“啊?”
“怎么,你覺得方掌事是旁人?那可是一直陪著娘娘,從才人走到嬪位的,娘娘若是不信他,豈會讓他一直穩穩的坐著掌事的位置?”
錦香說著,看向了院中,此刻暮色朦朧,一應草木都變得模糊起來:
“彩云,我知道你怕方掌事占了咱們的功勞,可你要知道,做奴婢的,無論何時也要以主子為先。
主子好了,咱們才能更好。功勞確實是好東西,但若是主子都沒了,功勞又什么用?”
錦香說完,便朝著太監們住著的配房而去,太監不比宮女日后還有出宮的機會,是以他們的居住環境遠遠惡劣于宮女。
即便是小方子如今成了掌事,也不過比尋常太監多了一處寬大些的床鋪。
“方掌事。”
小方子正猶豫要怎么去查那些宮女,冷不丁聽到錦香的聲音,他有些驚訝:
“錦香姑娘,您怎么來這兒了?”
“自是有事與方掌事相商。”
小方子忙朝外走去,他住的些地方實在入不得眼,別臟了人家姑娘的眼。
“錦香姑娘,可是娘娘另有指點?”
錦香聞言有些詫異,但隨后一笑:
“娘娘并未有什么話,倒是我有一事與掌事要談。”
錦香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遂與彩云引著小方子走到了一處僻靜之地,這才簡單說了一下情況:
“……方掌事是娘娘倚重之人,可一人力孤,不如我們三人通力合作,娘娘公正,屆時請娘娘論功行賞也就是了。”
別的不說,錦香這話聽的小方子很是舒心,他直接低聲道:
“好!就沖錦香姑娘這話,我應下了!”
彩云看著二人臉上露出了一個十分相似的笑容,一時呆住了,這就成了?
她還以為方掌事會不愿意與她們合作呢!
正當三人準備仔細盤算一下這事兒的時候,只見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從后頭飛快走了過來——
內間,縱使有冰盆放著,姜曦這會兒也有些香汗淋漓,幾絲烏油油的發絲沾了汗水彎曲著黏在臉頰上,她輕輕喘息著,倚在雙枕之上,猶如一朵被揉碎了的靡麗嬌花。
“卿卿……”
宣帝也并非直接離去,他聲音沙啞著,手掌卻再度落在了那玉潤泛紅的腳踝上。
下一刻,那畏熱的女娘直接一出溜用薄被將自己裹的嚴嚴實實了,一雙鳳眸更是難得露出幾分警惕:
“圣上,妾受不住了,不能再來了!”
天知道,她胸口的那束瓊花這會兒已經都被揉的失了形,怕是再不能穿第二次了。
“朕知你嬌嫩,方才也不曾使力,你莫怕,朕不會傷了你。”
宣帝說著,只徐徐靠在一旁,攬著姜曦的肩,指尖勾著一縷烏發纏繞著。
姜曦只覺得肩頭微癢,忍不住縮了縮,宣帝笑著和姜曦咬耳朵:
“卿卿躲什么?今日卿卿定然很高興吧?將朕咬的死死的,偏你這嘴里沒個實話,不乖!”
“圣上!”
姜曦哪里聽過這話,便是她前世那位夫君行周公之禮時也是進退有度,仿若心里數著數兒似的。
倒是她身邊這位一國之君,床下也是溫文爾雅,端方君子,怎么上了榻就這般放浪形骸?
“嗯?朕在呢,卿卿這會兒倒是聲音大了起來,方才朕可費了好大勁的今兒才逼出了些貓兒大的聲兒。”
宣帝摩挲著姜曦白皙細膩的脖頸,鼻翼間是淡淡的果香,他不得姜曦說那些違心之言,只緩緩挑起姜曦的下巴:
“卿卿,你真的不喜歡嗎?你可是答應過朕,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姜曦:“……”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是用在這檔子事兒上嗎?
姜曦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陣邪火,看著面前男人眼中的調侃逗弄,姜曦探出手臂,輕輕攔住宣帝的脖頸:
“圣上真是什么都喜歡尋根究底啊。”
“那卿卿……”
宣帝還沒有說話,姜曦直接封住了那張嘴,二人幾乎交睫而視,可卻都不服輸似的
不愿閉眼,深深凝視著彼此的眼,看著對方面上浮起一片紅暈。
“……呼,你這妮子,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壓著朕親!”
宣帝忍不住用拇指抹了抹下唇,再繼續下去,他怕不是要頂著腫了唇見人了!
姜曦挑了挑眉,隨意踢開身上纏著的被子,懶懶倚著高枕:
“哦?圣上不喜歡大可以推開妾,妾不過一弱質女流,圣上可是文成武功的一國之君呢!
可妾瞧著,圣上倒像是喜歡的緊,片刻都舍不得分開。”
姜曦其實心里也有些虛,再親下去她真沒臉見人了,不過,她一小小女子的臉面哪里大得過一國之君的?
誰最重視誰認輸嘍。
“好一個以牙還牙,朕還有看走眼的時候,竟是把狐貍當成了兔子!”
宣帝這會兒渾身也出了一身的熱汗,可看著姜曦這幅懶散肆意的模樣,原本的呵斥突然化成了一種難言的情緒,壓在胸口,卻說不出一句違心的話。
他這后宮之中,也是美人如花,別致多樣,可便是張揚如寧德妃,也從未敢這么做過。
這一刻,宣帝不光嘴唇是火辣辣的,心也是火辣辣的。
“那圣上您喜不喜歡嘛?”
姜曦輕輕一笑,方才的嫵媚肆意的眉眼舒展開來,艷紅卻不飾胭脂的唇揚起,露出一排玉貝似的牙齒,宣帝只看著,心里也不由得浮起一股麻酥酥的癢意,喉結也不由得動了動。
“朕這個答案,且來身體力行告訴卿卿可好?”
還不待姜曦反應過來,宣帝的身影緊緊覆著姜曦,只聽宣帝聲音微啞:
“卿卿,你說朕喜不喜歡?你可聽到朕的回答?”
“卿卿,你怎么不說話了?”
……
兩刻鐘后,姜曦徹底沒了力氣,等到華秋華珠服侍她沐浴回到內間時,姜曦這才微紅了臉,銀牙輕咬。
呸!什么一國之君,分明是天下第一的浪蕩子!
宣帝這時也走了進來,一身玄金色的寢衣,墨發四散,卻氣宇軒昂,威儀堂堂,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
“卿卿。”
宣帝走過來想牽姜曦的手,姜曦條件反射的縮了一下,這才被宣帝抓住:
“卿卿還氣呢?朕這一月才進了后宮幾次,卿卿也不憐惜憐惜朕。”
“妾倒是有這個心,卻無那個力。”
姜曦忍住了自己想要白宣帝一眼的沖動,倒是宣帝這會兒難得心細,吩咐道:
“沒聽你們娘娘嗓子啞了,去沏一壺陳皮烏梅飲來。”
姜曦聞言,直接抬袖掩面,咬著唇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倒是宣帝笑了笑:
“卿卿怎么這時膽子又小了?方才在榻上……”
“圣上,您怎么老這樣!”
姜曦負氣放下袖子,這才發現屋內空無一人,心里隱隱松了一口氣,這才看向宣帝:
“圣上您總是逗弄妾做什么?”
“朕對卿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卿卿不喜嗎?”
姜曦張口結舌,半晌說不出反駁的話,只自己生了悶氣,等華秋端了陳皮烏梅飲進來,宣帝揮退了她,親手執壺倒了一杯:
“朕給卿卿斟茶賠禮可好?卿卿莫氣了。”
宣帝其實心里還有些回味方才在榻上的滋味,只不過他的玥嬪在榻上和在下了榻著實判若兩人,便是他這會兒還有些心癢癢的,也不好再動。
姜曦心里算著分寸,這會兒也不再僵持,只取了茶小口的喝著,溫熱的茶水微微回甘,滋潤了有些干澀的喉嚨。
宣帝這時才在一旁轉動著碧璽扳指,隨意道:
“此番青州洪災之事得以解決,有兩人居功甚偉,一為卿卿之父寧安伯,這二嘛,便是大理寺卿趙無欺。”
姜曦聞言也正色起來,認真聽著宣帝的話,宣帝不疾不徐道:
“趙無欺手中捏著戶部侍郎郭品余貪墨的鐵證,在大朝之上公之于眾,引得群臣激憤,朕下令抄了郭家,如今洪災過去,國庫不減反豐,卿卿以為這趙無欺可當賞?”
“此乃朝政大事,妾不敢妄言。”
姜曦如是說著,宣帝卻一拍大腿,笑了:
“這事卿卿可言,朕欲迎趙無欺之女趙氏入宮,卿卿以為如何?”
姜曦聽到這里,突然明白了圣上此言的意思,自己與趙氏女同為功臣之女,可趙家卻是當朝大員,而她的爹爹雖為伯爵,卻毫無根基,是以圣上將引薦趙氏女之功意欲分給自己。
屆時,自己在宮中與趙氏女金蘭相契,而宮外趙家亦會投桃報李。
這是一件雙贏的事。
姜曦認真思索了一下后,隨即道:
“圣上所言極是,趙大人懲奸有功,趙家女娘也是頂好,只不過,圣上意欲以何位分迎趙家女娘入宮伴駕?”
“若是正經選秀,不過六品婕妤,可其到底是因功入宮,便封她一個昭儀如何?
至于住處,朕瞧著隆恩宮倒是不錯,柳氏去了,此地有些空曠,趙氏入宮也能添一添人氣。
二來,隆恩宮與你的朱華宮不遠,你平素無事與趙氏走動走動,也是合宜。”
“圣上所言,妾銘記于心,不過,若是趙家女娘好相處,妾自會與她姐妹相交,可若不是,那妾便只能與她做個泛泛之交了。”
宣帝聞言,忍不住笑了:
“也成,朕怎能讓卿卿因他人受委屈?”
姜曦笑了笑,沒有再說。
翌日,宣帝在飛瓊齋吃了早膳這才離開,而等宣帝離開后,華秋低聲稟報了幾句,姜曦卻不由得一揚眉:
“昨夜就抓到了?把人提進來,讓小方子他們也一道過來。”
姜曦吩咐一聲,不多時,明堂里已經站滿了人,華秋和華珠一左一右站在姜曦身側,錦香和彩云在姜曦左手邊,小方子則現在右邊,最中間的是一張平凡普通到扔進人堆里都認不出的臉。
卻也是姜曦最熟悉的臉之一。
“小鄧子。”
姜曦剛一出聲,小鄧子便不由一個哆嗦,他被五花大綁著跪在地上,明明是三伏天里,可他這會兒仍嚇得瑟瑟發抖。
“給他松綁。”
“娘娘……”
華秋有些不贊成,若是小鄧子暴起傷人,傷了娘娘可如何是好?
“無妨。”
姜曦只擺擺手,華秋只得看向小方子,小方子忙點頭哈腰的應了一聲:
“娘娘稍等。”
“老實點兒!”
等輪到小鄧子,小方子又換了一個態度,可小鄧子這會兒只顧著瑟瑟發抖,哪怕被松了綁,也還是不敢站起來。
“小鄧子,本宮自認待你不薄,你又是本宮身邊最早伺候的,以后前程遠大,你有何苦衷,大可道來,本宮為你做主。”
姜曦的聲音并不嚴厲,甚至還溫柔可親,小鄧子聽著主子的話,一時被淚水模糊了雙眼。
“娘娘,娘娘奴才不是有意的!是奴才的妹妹在蘇才人身邊伺候,蘇才人不知怎么知道了奴才和妹妹的關系,日日對奴才的妹妹施以私刑,奴才,奴才實在是沒法子了!”
小鄧子是三個太監里最老實的,按理說,三個太監都是初次見主子,小方子直接充了大太監,那他和小路子也能輪換著來提膳這個肥差。
可他從始至終都未曾與小路子有過爭搶。
這會兒,他蜷縮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己,姜曦等他哭夠了,這才道:
“那你又告訴了蘇才人朱華宮的什么事?”
小鄧子隨后這才將他告訴蘇才人的事一一道來,只是這事兒說著說著,姜曦等人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微妙起來。
什么圣上喜歡在外間行事,什么圣上喜歡人夸他的畫作云云……唯一算得上消息的,是當初姜曦觀宣帝對瓊花有所感的那首詩。
姜曦是憑借這首詩在宣帝心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當然,這也離不開姜曦之后的潛心布置。
否則,這些也不過是一手廢棋罷了。
“你,你怎么能那么給蘇才人說,那豈不是壞了娘娘的清譽!”
華秋氣極,小方子見狀直接狠狠踹了小鄧子一腳,小鄧子沒敢反抗,只道:
“奴才,奴才就是在外頭掃院子,哪里,哪里能知道娘娘的事兒……”
小鄧子所言都只是他所看到的,這會兒,姜曦也不由得敲了敲桌子,眾人一時安靜下來。
“小鄧子,你曾也是叫本宮一聲主子的,此事本宮說你做錯了,你可有異議?”
“奴才沒有!”
小鄧子不假思索的說著,又端端正正的跪在中
間:
“娘娘要打要罰,奴才都認,奴才,奴才確實做錯了事兒,即便沒有這次的事,奴才要不了多久,也,也要告訴娘娘的。
那蘇才人已經好些日子沒讓奴才見妹妹了,奴才,奴才心里實在慌得緊……”
小鄧子說著,又啜泣起來,地上的花磚都被他的眼淚打濕了一片。
姜曦聽到這里,環視了眾人一圈:
“小鄧子之事,你們說該如何處置?”
華秋和華珠知道這是主子要給其他三人機會,便沒有開口,三人之中,錦香最先開口:
“娘娘,奴婢想著,小鄧子背主在前,若不處置,若被人效仿,便是咱們朱華宮的禍患了。
但小鄧子也是為蘇才人威脅,這才鑄下大錯,不若將其以手腳不干凈為由,發落監正樓,以后死活與主子無關也就是了。”
“錦香姐姐說的對。”
彩云干巴巴的附和著,小方子心道不好,什么話都讓錦香說了,自己不就沒有落腳的地兒了?
小方子冥思苦想,隨后眼前一亮:
“娘娘,奴才想著,小鄧子既是蘇才人埋在咱們宮里的釘子,咱們又為何不能反算計回去?
小鄧子被送入監正樓,蘇才人為防露餡兒,定會去見他,屆時咱們趁機去她的宮里,傳蘇才人問話。
上位有召,蘇才人若不來便是不敬,奴才等正好可以借機在蘇才人宮中搜尋小鄧子妹妹的蹤跡,若是,若是真有個不好,蘇才人這般苛待宮人,她自是沒有好果子吃!”
姜曦認真的聽著,先是贊許的點了點頭:
“你們說的都不錯,不過,這需要小鄧子說的都是真話,且我們都能確定小鄧子妹妹在隆恩宮中,如此,謀定而后動,才會讓蘇才人吞下惡果。”
“娘娘!奴才所言句句是真!”
小鄧子只聽到了姜曦的前半句話,這會兒猛的站起來,看到一旁冰盆里有一塊十分尖利的冰塊,拿起來便直接狠狠扎進自己掌心,這才白著臉看著眾人:
“娘娘,手,手腳不干凈,被主子打斷了手,也更真一些,是不是?”
小鄧子一邊說著,一邊背過身,不讓姜曦看到自己鮮血淋漓的一幕,可那掌心的鮮血還是止不住滴滴落下:
“奴才,奴才污了娘娘的地方,奴才這就給娘娘擦干凈!”
小鄧子忙跪下去,用好著的手,將地上的血擦干凈,可他一邊擦,一邊流,便是華秋這會兒都有些不忍的別過臉去。
“好了,你先下去包扎傷口吧。”
小方子帶著小鄧子下去了,錦香這時也上前一步:
“娘娘,奴婢有一弟弟在隆恩宮做事,小鄧子之妹的事,或可請他來查。”
“好丫頭,還是你知本宮所想。”
姜曦招了招手,錦香忙上前一步,紅著臉,半蹲下去,待姜曦的手放在她的肩上,錦香面上紅暈更勝,與有榮焉。
“去辦吧。”
錦香立刻告退,末了還拉上里頭呆愣著的彩云,等二人離開,華珠這才小聲道:
“主子,小鄧子那般不似作假,您怎么還要讓錦香去查啊?”
“你這是不忍心了?小鄧子或許不會說謊,可旁人若是能騙得了他的眼睛呢?”
姜曦一邊說著,一邊揉了揉腰,華秋忙換成了更柔軟的棉花軟枕,姜曦靠實了,這才繼續道:
“蘇才人一個才入宮不久的新人,便能手眼通天的翻出咱們宮中宮人與其宮人的關系,她背后豈會沒有助力?”
“就不能是小鄧子的妹妹想要在主子面前得臉,這才說了出來?”
“那這便是我要先查清此事的原因了。若有不合理之事,我們都是做出一定的推斷,但行動卻是要在推斷確定的情況下才能進行,如此方能立于不敗之地。”
姜曦說到這里,華珠還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姜曦不由笑了笑:
“好了,你不必費神想了,你呀,只管管好咱們朱華宮的錢匣子也就是了。”
華珠不由紅了紅臉,脆聲道: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看好了銀子!”
“昨個盤了庫,今個好容易臉上有了笑模樣,真是不容易啊!”
姜曦打趣了一句,華珠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奴婢們餓著不打緊,若是主子不高興了那可不成!這銀子在宮里雖不是萬能的,可沒有卻也是萬萬不能的!”
“好嘛,我們華珠也有能說出一番道理的時候,可見這道理只消是自己所擅之事,誰人都懂。”
華珠只笑了笑,卻眼眸亮亮的看著姜曦。
末了,姜曦又吩咐道:
“這幾日,你尋出一份昭儀品級的賀禮備著。”
“咦,咱們不是已經給各宮都送過賀禮了嗎?”
華珠立刻問道,華秋也有些奇怪的看著姜曦,下一刻,她突然反應過來,可卻聲音艱澀道:
“娘娘,可是圣上要迎新妃入宮?”
“大理寺卿趙大人此番檢舉有功,保青州洪災沉穩度過,其女正當妙齡,自要入宮。”
姜曦這話一出,華珠都顧不得心疼銀子,只心疼的看著姜曦:
“娘娘,圣上他,他怎么能這樣……”
“禁言!”
姜曦面色肅然的看著華珠,嚇了華珠一跳,她這才微微和緩了面色:
“此事,乃是由我搭話,不出意外,圣上會以這個結果告知后宮。”
姜曦說的很是平靜,可華秋華珠卻越發覺得心痛如絞,明明圣上此前對娘娘何其寵愛,怎么,怎么就讓她們娘娘開口舉薦新人?
這不是拿刀在娘娘心上剜嗎?!
姜曦卻再復盤了一下昨日的事后,對華秋道:
“你一會兒去走一趟內事局,說本宮昨夜受了風,頭疼的緊,且下兩日牌子。”
她該是一個識大體,卻又心懷醋意的女娘,如此,方能讓圣上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