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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51章

    翌日,天剛黑下,一道明黃的身影便出現在飛瓊齋外。

    “奴才給圣上請安。”

    小方子連忙高聲請安,宣帝冷哼一聲:

    “起開,平日里也不見你請安這么中氣十足的!你家娘娘昨個還好好的,怎么今個就病了?可有遣了太醫過來瞧瞧?”

    小方子雖不知娘娘的打算,可也沒見太醫入內,當下支吾著,說不出話來,宣帝直接繞過他,快步走了進去。

    而里頭,姜曦正倚著小幾看著書,宣帝一進去,未語先笑:

    “不是頭疼,竟也這般勤學?”

    宣帝很是自覺的從姜曦手里抽出書,“論語”兩個大字映入眼簾,宣帝隨即不由一笑:

    “卿卿今日怎么有了這圣賢書的興致?”

    姜曦見狀,垂首笑了笑:

    “妾在宮中養病無趣,聽聞圣賢之書可使人明心見性,故而遣人取來一觀。”

    “卿卿七竅玲瓏之心,何須這圣賢書明心見性?”

    宣帝說著,將論語放在桌前,大刀金馬的坐在一旁,姜曦聞言,也只是輕輕一嘆:

    “此乃傳承千年的圣賢之說,哪怕是妾這等淺薄之人,讀之仍受益匪淺。

    書上說,‘躬自厚而薄責于人,則遠怨矣’,妾若是能如孔圣人所言這般,那才好呢。”

    宣帝聞言,只勾了勾唇:

    “小小女娘,性子嬌縱些又如何?男兒頂天立地,肚里乘船,何須卿卿自省?”

    姜曦只是幽怨的看了一眼宣帝:

    “寵極愛憐初,憎生妒忌余。”

    宣帝終于回過味兒來,他先是輕笑,隨后轉為大笑,等到最后幾乎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

    “朕當是什么事兒呢!原來,原來是朕的卿卿醋了啊!”

    姜曦不語,只是側過臉不去看宣帝,原本白皙的芙頰之上,已經浮上了一層緋紅。

    偏宣帝這會兒竟不顧禮節,直接越過小幾,捏著姜曦的下巴,看著她:

    “卿卿昨日那般認真,朕還以為卿卿不會吃醋……怕不是這醋吃了一整夜吧?”

    姜曦眼神躲閃,只道:

    “妾,妾不過是聽圣上的罷了。”

    “哦?朕瞧著這飛瓊齋不錯,過兩日卿卿也要搬去正殿了,此地便留給趙氏……”

    “不許!”

    姜曦直接伸手抵住宣帝的唇,眼中涌起晶瑩的淚花:

    “妾不許!圣上連這點兒念想也不留給妾嗎?這飛瓊齋是圣上金口玉言,為妾布置的,如今要給了旁人,圣上,圣上這是要在妾的心上剜肉嗎?

    那,那妾不做這個玥嬪了,還做玥昭儀好了,這樣,飛瓊齋便還是妾的。”

    姜曦說著,一滴滾燙的淚水緩緩滾落,砸在宣帝的手背上,宣帝仿佛被燙到了一般,風馳電掣的收回了手,不由一嘆:

    “好卿卿,莫哭了,哭的朕心都疼了,朕與你玩笑罷了,莫說飛瓊齋,便是整個朱華宮,朕也不讓外人涉足可好?”

    姜曦淚眼婆娑的看著宣帝,宣帝坐在原地向姜曦伸出手,姜曦遲疑著搭了上去,緩緩膝行著繞過小幾,旋即被宣帝一個用力,直接撲進了那充盈著龍涎香的懷抱中。

    宣帝抬起女娘小巧精致的下巴,唇輕輕吻上那纖長的鴉羽,微咸且帶著澀意的淚水很快被宣帝吸吮掉:

    “有些苦。”

    “但不及卿卿心中之苦。”

    宣帝低低的說著,緊緊抱住姜曦:

    “朕都知道,朕都知道,朕的卿卿是朕的解語花,為了朕什么都做得,方才都是朕不好。”

    姜曦倚著宣帝的胸口,啜泣著,半晌這才平靜下來,她聲音已經染了一絲啞意:

    “圣上,圣上以后莫要拿我們之間的情誼玩笑,可好?”

    姜曦伸出手,一根手指勾著宣帝的袖口,搖搖欲墜,面色發白,宣帝見狀,此刻都恨不得把心掏出來,忙攥緊了姜曦的手:

    “朕答應卿卿,不負卿卿。”

    姜曦這才安心伏在宣帝的胸口,宣帝也順手輕拍著女娘的背脊,以作安撫。

    不知過了多久,宣帝只聽到一陣平緩的呼吸聲,這才發覺,竟是女娘已經睡去。

    一時,宣帝眸中情緒萬千,終是化成了一聲嘆息。

    這怕是一夜都不曾好眠吧?

    宣帝小心的調整著姿勢,將女娘抱起,老老實實的在飛瓊齋睡了一宿。

    之后的幾日,宣帝分別去了寧德妃的景和宮和平貴妃的長寧宮。

    而姜曦本就知道這幾日圣上不會來自己宮里,也不急著讓內事局掛上牌子。

    就如她稱病這一回,圣上若無心,哪怕看到也不會多問一句;可若有心,也不必自己巴巴遣人去御前請人。

    “娘娘,奴婢的弟弟遞了話出來,這蘇才人身邊一直都有一位貼身宮女瑩兒,聽著似乎與小鄧子說的并無兩樣。”

    錦香一邊說著,一邊感受這殿中的氣氛,輕聲飛快道:

    “不過,這瑩兒一直都在蘇才人身邊頗受倚重,非但未被蘇才人責罰過,反而,反而還因為蘇才人的看重對其他宮女太監多加打罵。”

    錦香這話一出,華珠直接傻眼了:

    “不是,小鄧子還真被騙了啊……”

    還是,被自己的親妹妹所騙。

    華珠想起小鄧子用一塊堅冰直接刺穿手掌的決絕,一時心里頗不是滋味。

    “這蘇才人倒是有些本事,這才多久,竟是能讓那瑩兒連自己的親兄長都不要了。”

    華秋皺眉說著,看向錦香:

    “錦香,你這弟弟可能信的過?”

    錦香立刻道:

    “奴婢曾救過他一命,他為人十分講義氣,應是不會有誤。”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錦香你莫要緊張,如今既是小鄧子的妹妹有問題,那么便不能按原計劃來了。”

    華秋輕輕為姜曦打著扇,一縷墨發飄起,姜曦抬手別到耳后,這才道:

    “不過,小鄧子的處置便先依錦香所言,至于接下來……我想,蘇貴人費了這么大的勁兒,怕是不想泯然與眾。”

    “若要出頭,那么盯著她的,便不止是我們了。”

    小方子的法子雖好,但卻是總是將自己擺在明面之上,一次兩次也罷,若是日后次數多了,總會為人詬病。

    隆恩宮中,蘇才人得知小鄧子被送到了監正樓的消息后,直接站了起來,瑩兒忙貼心的扶著,卻被蘇才人揮退:

    “你別近前,屋里熱,貼的近了咱們都不舒坦。”

    瑩兒忙應了一聲是,隨后又取了扇子給蘇才人扇著,蘇才人這才面露愜意之色:

    “你這兄長倒是不如何爭氣,這才多久就被玥嬪發現了。”

    “主子有所不知,奴婢這兄長真真是膽小如鼠,奴婢當初差點兒被叔嬸賣了,幸好遇到宮里選宮女,否則只怕是要被吃的骨頭都不剩。

    誰承想,奴婢進宮一載,竟是看到兄長也進來了,說是什么擔心奴婢,誰知道可是他受不住叔嬸的打罵?

    況且他成了沒根兒的人,爹娘的家產白白便宜旁人罷了,哪怕奴婢將來離宮,也沒有個落腳地兒,您說說,哪有這樣做人兄長的?”

    瑩兒生的清秀可人,可提起自己的兄長卻滿腹牢騷,那張尚有幾分俏麗的臉也生出幾分丑陋的鄙夷。

    蘇才人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但隨后用帕子拭了拭汗,站起身來:

    “也罷,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你且在宮里呆著,且看那玥嬪會不會上鉤吧。”

    蘇才人說著,還拍了拍瑩兒的肩,說了好些親近的話,直讓瑩兒恨不得連命都給自己,蘇才人這才朝監正樓而去。

    入宮數月,蘇才人盤算了一圈,終于選中了一個最適合踩著上位的人選。

    玥嬪。

    玥嬪只比自己入宮早了半月而已,可卻能一躍成為圣上的新寵,如今看著炙手可熱,可實則根基不穩。

    況且,她并不準備直接將玥嬪擊垮,最好能先踩著玥嬪,讓圣上知道自己這么一個人,之后……更可以借著當初與玥嬪同批秀女的身份,上門截寵。

    玥嬪冤枉自己在前,為了名聲,她也不會將自己拒之門外,世間男人都是一樣的臭德行,對于送上門的女人怎么會不愿意要?

    她聽聞玥嬪一人獨居朱華宮,想來,她也不介意多一個人吧?

    蘇才人仔細思索了一番自己的計劃后,這便也到了監正樓,這里面有娘娘的人,見著蘇才人,那太監什么也沒有問,只道:

    “朱華宮的罪人在那邊,主子您小心腳下。”

    蘇才人還是頭一次進這樣的地方,她雖長在民間,可也是被精心教養的,這會兒只在門口徘徊了一下,便道:

    “人怎么樣了?”

    “這玥嬪聽說是心善的,可這人送來的時候,手上寸把長的口子直接穿掌而過,里頭那個倒是硬氣,怎么戳他的傷處都沒喊一聲。”

    蘇才人聽了這話,心里頓時便有數了:

    “既如此,我便不進去瞧了。”

    一個下賤骯臟的閹人,還不值得自己臟了鞋子。

    蘇才人走出監正樓沒多久,便來到一座冷僻的宮殿,門口并沒有人看著,原是大門被人鎖上了。

    蘇才人敲了敲:

    “文清月。”

    只聽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半晌,這才聽到一個仿佛被砂紙磨過的聲音響起:

    “蘇云畫,你來看我笑話嗎?”

    哪怕落入冷宮,文清月的高傲也未曾散去,她可是新妃中頭一個有孕的!

    蘇才人冷笑了一聲:

    “我是來看看究竟是多蠢的人,才能把那么好的局面攪得一塌糊涂!

    你在這住了這么久,想必宮里發生了什么事兒,你也不知道吧?我,現在已經是蘇才人。”

    “什么!不!不可能!”

    文清月那指縫滿是污泥的手從縫隙中伸出,干瘦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你騙我!你騙我!我有了宮里唯一的孩子,也才只是才人而已!”

    蘇才人憐憫的看著文清月:

    “是啊,你要是好好的,圣上這次大封后宮豈能沒有你的份兒?到時候,你就是文美人了,只可惜……你沒有那個命!”

    “嗬,嗬嗬。”

    文清月發出幾聲怪異短促的笑聲,這才隔著門縫死死盯著蘇云畫:

    “你今日來我這里,是想要向我炫耀?”

    “不,不只是來告訴你一件事,玥婕妤,不對,現在該稱一句玥嬪娘娘了,你說說,你當初若是沒有招惹她,她又得圣上看重,當初你失子時,她說一句話,你現在的境遇會不會截然不同?”

    “三月,封嬪?”

    文清月這會兒人都傻了,她跌坐在地上,一下一下的啃著自己的指甲:

    “我沒有得罪她,我沒有得罪她,你騙我,你騙我的!”

    蘇才人只是笑了笑:

    “你不信便罷,哦,對了,你知不知道那日害你腹瀉的姜貴人的如今也成了姜才人,玥嬪和姜才人姐妹同心,你說……她們以后可會如史書上的飛燕合德?倒是你,可憐吶!”

    蘇才人說罷,便直接轉身離開,文清月這枚棋已經費了,她原本的溫和有禮不過都是皮相,一朝得勢便忘了本,登高跌重也是常事。

    但,她已經跌的足夠狠了,也能下定決心做一些事兒了吧?

    不急,時間還早。

    蘇才人保持著好心情回到了隆恩宮,一進門,看著四下一派整潔,蘇才人不由得皺了皺眉。

    難不成,玥嬪這般無用,竟是在那小鄧子口中都探不到一絲口風?

    況且,在嬋秀樓時,姜曦此人睚眥必報,怎么入了宮,得了寵,不但沒有長進,反而收了性子了?

    “主子,您怎么回來這么早?”

    瑩兒連忙將蘇才人迎了進去,她沒敢近前,只給蘇才人打著扇子,蘇才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玥嬪,沒有派人來?這么一個輕而易舉置心懷不軌之人于死地的機會,她竟然不動?”

    瑩兒沒有吱聲,她這會兒看著鎮定,可心里卻慌亂極了,她連兄長都出賣了,為的便是主子和自己來日的榮華富貴。

    可是,玥嬪不上當,她們又該怎么辦?

    蘇才人五指上玉潤的指甲緩緩收緊,狠狠的嵌進自己的皮肉之中,忍不住啐了一口:

    “旁人入了宮,就是琉璃珠子做的心肝都染的一片漆黑,這玥嬪倒是快成了活佛了!沒用的東西!”

    “主子,那咱們該怎么做?”

    瑩兒小心的說著,小鄧子這步棋廢了,那么自己的作用也不大了,瑩兒只得夾著尾巴做人了。

    蘇才人聞言,深深的看了一眼瑩兒,這次之事,往小了說,是窺伺上位,往大了說,什么惡毒蛇蝎的詞都能落在自己頭上。

    而這件事,知情者只有一人。

    瑩兒被蘇才人的眼神看的瞬間激起一層白毛汗,但幸而,蘇才人很快又恢復了如常的面色。

    “怎么做……小鄧子倒也不是全然無用。既然搶不來玥嬪的寵,那邊搶旁人的好了。”

    蘇才人語氣平靜的說著:

    “讓你準備的瓊花舞衣如何了?”

    “回主子,侍中局已經送來了。聽說,這繡制瓊花的每一根線都摻了銀絲,月色之下起舞,定是極美。”

    瑩兒將舞衣呈上,好聽話說了一籮筐,蘇才人展開舞衣瞧了瞧,也滿意的點了點頭。

    “是不錯。”

    “只這一件舞衣便耗費了咱們累月積攢的銀錢,若是還不成……”

    瑩兒不免有些擔憂,下一刻,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啪——”

    蘇才人面色如常的欣賞著舞衣,瑩兒的嘴角一縷血絲滑下:

    “晦氣東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去外面跪著,什么時候想明白了,什么時候進來!”

    瑩兒看著外頭毒辣的日頭,眼前一黑,面色蒼白,可對上蘇才人冷冰冰的眼神,她只得朝外走去,撿了一塊陰涼處跪了下來。

    “懶皮賤肉的東西,怎么,你是見不得光嗎?”

    蘇才人的聲音不大,可是卻嚇得瑩兒一個哆嗦,忙跌跌撞撞的朝院子里走去。

    毒辣的日頭照在瑩兒的臉上,燦爛的陽光為她鍍上了一層光暈,哪怕只是一個普通的宮女,也因為太陽的眷顧,難得生出了幾分卓然風姿。

    蘇才人是知道瑩兒的不安分的,可自己是主,瑩兒是仆,她便還本本分分,老老實實的做好她的事兒。

    若是她做不好,自己這個主子來幫她。

    “昨個圣上去安妃娘娘宮里坐了一陣,夜里在純妃娘娘處用了晚膳,今夜怕不是要在其余幾位嬪位娘娘中選一位。”

    華秋見姜曦獨自一人站在窗前,只低聲說著,她們娘娘得了頭彩已經是極大的體面了,如今若是再為了旁的事兒勞神,那就不美了。

    “哦?那華秋你以為誰的可能性最大?”

    華秋聞言,認真思索了一下,這才道:

    “是煙翠宮的衛嬪娘娘。”

    衛嬪與魏嬪音同字不同,是以稱她二人的宮殿以作區分。

    “衛嬪娘娘到底曾被封為玉嬪,焉知不是圣上想要在其承寵后,再調封號,給她一份尊榮呢?”

    “是啊,圣上吝嗇封號,衛嬪自是不一樣的。只是……誰知道會不會有人想岔了?”

    煙翠宮中,衛嬪從早上便坐在妝鏡前,讓身邊的四大宮女每人出一套妝容,直到傍晚,她這才定下其中之一。

    衛嬪估摸著今日圣上應當會來自己宮中寵幸自己,是以選了更為慵懶,顯風情的偏髻,上面別了兩排玉梳,玉梳之上,是一顆顆紅瑪瑙鑲嵌的梅瓣,與幾朵梅花絹花相映成趣,更顯肌膚玉嫩可人。

    耳墜兒上的同色瑪瑙珠子連紋理,大小也都是一樣的,拼成了梅花形狀,在頸邊輕輕搖曳。

    而此時,含今也呈上了蘭花香粉,衛嬪只薄薄撲了一層:

    “這香味圣上最是喜歡,多日不見,也不知圣上可會待本宮如初?”

    衛嬪稱著本宮,這才不自覺的舒了一口氣,從昭儀到嬪位,別看只有一品之差,可走來的滋味別提多么艱難了。

    當初她從名不見經傳的舞女成為嬪位,個中艱辛只有自己知道。

    可誰知,一個玥嬪,竟是讓自己跌了那么一個大跟頭!

    若不是這般,此番大封后宮,自己便是與純妃平起平坐也使得!

    不過,如今也急不得此事,只要圣上心里還有自己,自可以徐徐圖之。

    衛嬪看著鏡中的自己,精心裝點的妝容,盈盈一束的纖腰,細膩光滑的肌膚,無一樣與舊日不同。

    這段時日,她即便失意,也從未忘記過養護肌膚與練習舞蹈,如今整個人比當初還纖細一圈呢。

    “含今!快去瞧瞧圣上走哪里了?本宮今日要親迎圣上!”

    衛嬪聲音中的歡快毫不掩飾,含今立刻脆生生的應了一聲,這段時日,娘娘對自己可太下得了手了,連自己這個奴婢看在眼里都心疼不已,希望圣上不要辜負了娘娘才是。

    今日是這段時日娘娘頭一次承寵,含今沒有打發小宮女出去探查,而是自己親自去了一趟。

    只是不過一刻鐘,含今便慌慌張張的跑了回來:

    “娘娘,娘娘,不好了!”

    含今作為大宮女,還從未有過這般驚慌的時候,衛嬪臉上的笑容還未下去,只道:

    “這是怎么了,怎么慌成這個樣子?難不成是圣上去寵幸魏嬪和許嬪?”

    衛嬪說著,直接一掌拍在了桌上,俏臉含煞:

    “這兩個賤人素日被本宮壓著,如今和本宮平起平坐是她們的福分,憑她們,也想勝過本宮?

    當初,本宮能從低位爬上來,而她們卻只能等著圣上的恩封罷了!不過一次,不過一次……”

    衛嬪自顧自的說著,含今張了張口,終于找到機會,低低道:

    “娘娘,方才圣上來咱們宮里的時候,遇到了蘇才人。蘇才人給太后娘娘請了安,正要去御

    花園練舞,圣上讓她跳了一曲,然后,然后便跟著蘇才人去了隆恩宮。”

    衛嬪聽到這里,勃然大怒:

    “你說什么?!蘇才人!她也敢截本宮的寵?!”

    蘇才人這會兒含羞帶怯的勾著宣帝的袖子,眼睛卻偷偷的看著宣帝的側臉。

    她當然知道今日圣上本是要去看衛嬪的,可是衛嬪封嬪之時,連原本的封號都未曾保留,圣上對她的情意可見一斑。

    再說,衛嬪舞女出身,自己也曾自幼被大家精心教養,怎么會比她差了?

    蘇才人還記著方才自己在月下翩翩起舞時,圣上那驚嘆的模樣,這會兒心里更是自得。

    “母后已然病愈,尋常妃嬪久不去請安,你倒是勤勉。”

    一進月來館,宣帝在一旁的羅漢床上坐下,隨意說著,蘇才人頓時心中一喜,軟聲道:

    “妾入宮便是為了服侍圣上和太后娘娘的,素日見不到圣上,但也不敢輕忽了太后娘娘。”

    “你倒是個誠心的。”

    宣帝笑了笑,下意識伸手想要去捏蘇才人的臉,可是在看到蘇才人臉上的脂粉時,他還是將手放在了蘇才人的肩膀上。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老天還是眷顧妾的,這才讓妾見到了圣上。”

    蘇才人一邊說著,一邊抬起纖指,輕輕勾在宣帝的衣帶上,意思很是明了。

    第52章 第52章

    自圣上寵幸了蘇才人后,蘇才人直到請安前,也未曾出門。旁人倒是好說,可對于衛嬪來說,卻是結結實實憋了一肚子氣。

    縱使翌日宣帝駕臨煙翠宮,縱使宣帝復她玉嬪封號,可對于玉嬪來說,蘇才人的奪寵,無異于一記響亮的巴掌!

    又是逢五日,眾人紛紛齊聚長寧宮,一向嬌縱高傲的玉嬪今日來的比幾位昭儀還要早一些,這會兒,她臉色陰沉的坐在上首,一眾下位妃嬪們戰戰兢兢,連喘氣兒都不敢。

    一時間,下位妃嬪們度日如年,也不知過了多久,這才見一身影踉蹌著邁步走了進來。

    “站住!”

    玉嬪一聲冷喝,蘇才人嚇得雙腿一軟,直接重重的跪了下去,她一時疼的齜牙咧嘴,但很快掩住,只低頭道:

    “妾給玉嬪娘娘請安,玉嬪娘娘有何賜教?”

    “有何賜教?”

    玉嬪冷冷一笑:

    “本宮在宮中這么多年,還從未見過如你這般不守規矩之人!你隆恩宮無主位教導,今日本宮便稟了貴妃娘娘,將你遷入煙翠宮吧。”

    玉嬪這話一出,蘇才人一時小臉煞白,原本的能言善辯這會兒也都失色,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

    誰來救救她!

    她要是落入玉嬪手中,那就全完了!

    她本以為玉嬪年紀大了,圣上能因為玥嬪貶她一次,怎么不會為了自己再壓玉嬪一次?

    可是,不過一夜,衛嬪便成了玉嬪,而自己還是蘇才人!

    這才是今日玉嬪敢發難的原因,否則當初的玥嬪怎么好好的,不見玉嬪敢去招惹?

    蘇才人這會兒才覺出后脊沁出了冷汗,指尖也漸漸冰涼起來,這一刻,她才知道原本有些人的運氣不可復制。

    “玥嬪娘娘到——”

    姜曦今日穿著一襲紫蒲色蓮紋暗花羅裁制的長裙,柔潤油亮的長發高高挽起梳成朝云近香髻,最耀眼奪目的卻是發間的珍珠步搖。

    那珍珠成串垂落,一步一搖,優美動人,即便姜曦此刻背光而來,也仍舊散發著瑩瑩光暈,與發間的青蓮絹花相映成趣,如露珠垂落,在炎炎夏日中,卻又幾分清麗脫俗之感。

    蘇才人跪在地上,只看到一片裙紗在她眼前飄過,蘇才人想,她終于能理解文清月的滋味了。

    姜曦到來,讓殿中緊張的氣氛一下子和緩了,低位妃嬪們大多曾在裁減份例時得姜曦仗義執言,如今見著她更覺幾分親近。

    畢竟,玥嬪娘娘連貴妃娘娘的面子都駁得,還怕玉嬪娘娘嗎?

    “妾等給玥嬪娘娘請安。”

    “妾給玥嬪娘娘請安。”

    蘇才人慢了一步,之后的聲音更是突兀,姜曦方才進來一掃,已知蘇才人這會兒正自食惡果,當下也只是對著其他低位妃嬪輕聲道:

    “不必多禮,坐吧。”

    蘇才人本想隨大流,但姜曦旋即淡淡道:

    “聽聞玉嬪姐姐素日也是好性兒,今日怎么氣成這樣了?”

    玉嬪本以為姜曦要懷自己的事兒,可這會兒聽了姜曦的話,她心中芥蒂稍減,只冷冰冰道:

    “裝模作樣!你,你們難道不知道蘇才人做過什么嗎?今日她號截本宮的寵,那明日又會是誰?!”

    玉嬪厲聲發問,無人回答,倒是姜曦下首的許嬪這會兒看著姜曦,心里頗不是滋味。

    當初自己還怕有朝一日自己和玥嬪平起平坐,現在,自己已經被后浪拍死在沙灘上了。

    耳邊是玉嬪的譏諷之言,許嬪都忍不住先提玉嬪打了一個哆嗦。

    姜曦抬手虛虛攏了攏發絲,很是溫和道:

    “玉嬪姐姐所言有理,不知玉嬪姐姐意欲何為?”

    玉嬪一時驚疑不定的看著姜曦,不知道姜曦這是說的正話還是反話,不過這玥嬪慣是喜歡在新妃里當好人。

    這蘇才人指不定是她想要保之人,如今在這兒以退為進罷了!

    玉嬪想到這里,頓時眸色一厲:

    “那就不牢玥嬪你操心了,本宮會請貴妃娘娘和德妃娘娘定奪!”

    如今寧德妃位列四妃,與貴妃也不差什么,二人自是共掌六宮大權,至于淑妃,那病弱的身子能喘氣已是難得,宣帝哪里敢讓她打理宮務。

    姜曦聞言,只是挑了挑眉,端起一盞茶水,慢悠悠的喝著:

    “是嗎?”

    玉嬪一時如臨大敵,看著蘇才人的目光更加冰冷,蘇才人這會兒更是搖搖欲墜起來。

    旁人不知道自己還不知道嗎?

    果然是會咬人的狗不叫!

    玥嬪這是在給自己挖坑啊!

    而姜曦身后的錦香這時也是將心中的驚嘆用力壓制著,娘娘此舉堪稱兵不血刃,有玉嬪在前頭頂著,蘇才人怕是不死也要脫層皮!

    不多時,淑妃率先到了,今日的淑妃似乎沒有涂上蔻丹,那寸長的指甲粗糙無光,姜曦見狀,心中越發不解。

    這次大封后宮之中,受益最大的,不是旁人,正是原來的安妃,如今的淑妃。

    無他,姜曦清楚自己這個嬪位除了自己的種種謀劃外,更離不開爹爹的防疫劑,而其余妃嬪或多或少都有因為捐銀伺候太后的功勞。

    可是淑妃,病弱之軀,太后不敢用她,就連捐銀也是因為她的數額小,而導致宮中的捐銀斷崖式下滑。

    但即使如此,她仍是比德妃高了一頭,雖說圣上久不御幸,可這樣的大封也不曾忘記她,更是好醫好藥的養著,為何淑妃從不見歡顏,那病似乎也在加重。

    淑妃自然不知姜曦一個照面便因為她的指甲產生的諸多猜測,這會兒她只歪在一旁的圈椅上,有氣無力的叫了行禮的眾人起來,便也不說話了。

    而寧德妃和平貴妃幾乎在同一時候出現,只是,這一次平貴妃身邊還帶了一個陌生的面孔,一時讓眾人好奇不已。

    就連玉嬪見著那女娘,一時都忘了向寧德妃告狀。

    平貴妃只笑吟吟的叫了免禮,隨后這才看向那女娘:

    “此番青州大災,幸而大理寺卿趙大人檢舉有功,解了國庫的燃眉之急,如今特迎趙家妹妹入宮為昭儀,以后,大家都是姐妹了。”

    趙昭儀生的纖細,細細的眉,水杏兒似的眼睛,小小的櫻唇,以及窄窄的柳腰,這會兒她只行了一個半福禮,可卻是裊娜娉婷,體態風流。

    “蓁蓁給諸位娘娘們請安。”

    平貴妃叫了起,這才溫和道:

    “以后你便是后妃了,只稱一聲妾便是,據本宮所知,你此番入宮,乃是玥嬪舉薦,日后你二人倒是能好好相處相處。

    聽聞

    你好詩詞,玥嬪也精通此道,你二人著實有緣分。只可惜,圣上金口玉言,朱華宮不進旁人,否則……”

    平貴妃適時的打住,姜曦聞言,只看向趙昭儀,淡淡一笑:

    “趙妹妹既入了宮,難不成還怕與妾沒有相處的日子嗎?至于引薦之說,若是圣上不傾心趙妹妹,妾三言兩語怕是不頂用。”

    姜曦三言兩語的將平貴妃話里的暗刺兒捋了一遍,至于趙昭儀是信誰,那她也不好決斷了。

    所幸趙昭儀是個沉得住氣的,這會兒只是道:

    “玥嬪娘娘若不嫌棄,妾定常常上門叨擾。”

    趙昭儀適應的很快,姜曦也沒有為難她的意思,一旁的平貴妃見狀,心里也有些失望。

    她可是聽說趙昭儀在家中早有親事,且二人情投意合,如今她被圣上冒然詔入宮中,圣上她不敢怨懟,引薦的玥嬪也不敢嗎?

    但平貴妃不會讓自己心里的盤算流露人前,這會兒才像是看到站著的蘇才人一般,開口道:

    “蘇才人這是怎么了,還在這兒站起規矩了?”

    蘇才人聞言,只覺得委屈的淚水不住的往外涌,可在對上平貴妃那冰冷的眸子后,她又瞬間冷靜下來,只跪下道:

    “是妾,是妾不知怎么惹惱了玉嬪娘娘,還望,還望玉嬪娘娘寬宥一二……”

    蘇才人輕聲啜泣著,她今日穿著一身淺色衣衫,衣料輕薄,這會兒黏在四肢上,顯然是被嚇慘了,看上去好不可憐。

    而玉嬪見狀卻直接厲聲道:

    “好一個顛倒黑白的賤婢!當日你奪寵于本宮,今日這般惺惺作態,難不成是想讓眾姐妹他日都效仿于你嗎?”

    玉嬪說著,起身看向平貴妃和寧德妃:

    “貴妃娘娘,德妃娘娘,蘇才人有違宮規在前,若不加以懲治,只怕會壞了宮中風氣,還請兩位娘娘裁決!”

    “妾,妾沒有,妾只是去給太后娘娘請安,不曾想到,不曾想到會遇到圣上啊!”

    蘇才人為自己辯解著,玉嬪臉上浮起一層譏誚的笑:

    “是,你是太后娘娘請安,但本宮且問你,你穿著舞衣去請安,究竟是何居心?!”

    “這……妾這幾日一直在御花園練舞,原想著給太后娘娘請安后,正好去御花園練舞的。”

    蘇才人一邊說著,一邊抬起眼簾,看著玉嬪,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玉嬪娘娘,妾真的不是有意的,妾可以發誓!玥嬪娘娘,玥嬪娘娘,您替妾說說話吧!您素來慈和,又曾在嬋秀樓中與妾同住,妾什么為人,您還不知道嗎?”

    蘇才人在方才平貴妃介紹趙昭儀的時候,便已經將眼前困境捋了一遍,還是方才一眾低位妃嬪對玥嬪的信任與依賴給了她靈感。

    玥嬪之所以入宮收了爪牙,不過是想要收買人心罷了,那自己為什么不能借玥嬪之手脫困?

    她若是不幫自己這一回,那么她此前所做的一切,都要化為泡影!

    可蘇才人卻沒想到,姜曦還沒有開口說話,人群之中的李明歌李貴人卻冷不丁開口了:

    “蘇才人的為人么?只怕與蘇才人同住之人都不敢茍同吧?”

    “是你……”

    蘇才人看著李明歌有些訝異,一旁的姜才人、趙才人和李貴人也有些驚訝。

    這位李貴人乃是選秀前兩日這才被安排進她們寢舍的,可她誰也不搭理,若不是生得一張如玉容顏,只怕此刻也在北永巷做宮女了。

    “你憑什么這么說,玥嬪娘娘還沒有說話!”

    “就憑,我曾親眼看到你給魏秀女的茶杯中下了藥。”

    “什么,魏姐姐是因為她才落選的!”

    李思雨忍不住驚呼出聲,看著蘇才人的眼中一下子升起一撮火苗,李明歌只歉意的看著她:

    “當時我雖看到,可直到魏秀女有異,才知道那藥是下給誰的,所以并未能及時提醒,抱歉。”

    “李貴人,你沒有證據,污蔑上位,是大罪!”

    蘇才人語氣也不由泛了冷意,李明歌直接起身,提起裙擺,跪的筆直:

    “妾愿受罰,公道自在人心。”

    李明歌此言一出,眾人一片寂靜,不多時,姜曦的聲音響起:

    “什么受罰,今日新人入宮,貴妃娘娘總不好嚇著了趙昭儀吧?況且,蘇才人當初在嬋秀樓中對文選侍的手段,本宮現在想起來還有些心驚,是以……”

    姜曦言未盡意已盡,蘇才人不由變了臉色,若是沒有李貴人壞事,玥嬪勢必會被架起,不得不為自己說話。

    可是,蘇才人想過姜才人,想過趙才人,更想過李思雨,可卻從未想過會是這個只住在一起兩日的李明歌會壞了自己的事兒!

    平貴妃見事已至此,只得道:

    “玥嬪所言有理,李貴人先歸位吧,至于蘇才人……”

    “蘇才人吵著本宮的耳朵了,又善妒奪寵,罰她一月間,日誦女戒女則百遍,平姐姐意下如何?”

    寧德妃將“平姐姐”三個字咬的很重,貴妃一時眸子沉了下去,但卻面不改色:

    “蘇才人到底是初犯,這樣下去她那嗓子不是廢了?”

    “蘇才人善舞,可卻口舌不老實,惹人生厭,廢了也就廢了吧,還是說,貴妃娘娘要保她?”

    平貴妃閉了閉眼,隨后抬了姜曦的借口出來:

    “今日到底是趙妹妹頭一日入宮,你也不怕嚇著了趙妹妹,一月著實太久了,便十日吧。好了,你們都退下!”

    寧德妃揚了揚眉梢,翩然起身:

    “那就依平姐姐所言。”

    眾人旋即也跟著寧德妃離去,蘇才人在最后磨磨蹭蹭,等人都散了,這才去求見了平貴妃。

    一進門,蘇才人便自覺的跪了下來:

    “娘娘恕罪,都是妾,妾無能,這才讓娘娘為妾受辱,妾,妾真恨不得一頭碰死了去。”

    平貴妃這會兒正在打香篆,聽著蘇才人的哭訴,卻頭也不抬,約莫過了一刻鐘,一股輕煙裊裊升起,平貴妃這才淡聲道:

    “那你便撞柱吧,好叫何氏她們再抨擊本宮逼死后妃,再為你償了命可好?”

    “妾不敢!”

    蘇才人連忙磕了一個頭,卻怎么也不敢抬起來,平貴妃這才冷冷道:

    “那日你與圣上來了幾次?每次多久?在何處行事?可曾用了本宮交給你的冊子上的姿勢?”

    平貴妃一連串的問話下來,蘇才人被砸了頭昏腦脹,她到底也是才承寵兩次的女娘,這會兒心里又羞又急,可平貴妃等著,她只好囁喏道:

    “回,回娘娘的話,只來了,來了一次,一次約有兩刻。那小鄧子說,圣上喜歡在外間行事,故而,故而……”

    蘇才人吞吞吐吐,朝月這才上前一步:

    “才人還是快說吧,咱們什么沒見過,娘娘稍后還要盤賬,莫要耽擱了娘娘的時間才是。”

    蘇才人這才一咬牙,低低道:

    “妾引著圣上在外間的羅漢床上行了事,用著,用著的也是娘娘給妾的冊子上教授的法子。”

    蘇才人如是說著,卻不由得將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那是娘娘搜羅來的易孕冊子,說不得自己此刻腹中已經有種子生根發芽。

    平貴妃不耐的敲了敲桌子:

    “本宮無意窺伺你的私事,只是宮中久久不曾有嬰孩降世,民間風言風語只怕于本宮不利,你若是能孕育子息,最好不過。”

    平貴妃這話帶著些安撫的意味,蘇才人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氣,但隨后平貴妃又道:

    “既是如此,那你之后數日為何不曾出宮?”

    蘇才人聞言,面色不由一白,半晌,這才低低道:

    “妾,妾為圣上起舞了一整夜。”

    “荒謬!本宮可是叮囑過你,行事過后,只讓宮人給你擦洗即可,龍精何其珍貴,你竟如此糟踐!”

    蘇才人一個哆嗦,忙膝行過去,抱著平貴妃的腳哭訴著:

    “妾也不想

    啊,可是娘娘,那可是圣上口諭,妾,妾不敢拒絕。”

    蘇才人哽咽的說著,那一夜的舞,讓她之后數日都難以成行,更不必提在圣上的注視下,那濕滑的感覺漸漸滑過腿根時的羞憤了。

    她已經盡力了!

    平貴妃直接一腳踹開了蘇才人,看著她的眼神也帶上了幾分嫌惡:

    “無用的東西,若是你這次能如文選侍那般爭氣,本宮便饒你一次,否則,想想你的妹妹。”

    平貴妃一寸一寸的打量著蘇云畫的眉眼,那樣嫵媚中還帶著青澀的模樣,是男人最喜歡的。

    “你妹妹生的天香國色,不輸于你,聽聞她不久前與一琛州舉子情投意合,你說,是做舉人娘子好,還是去萬紅樓做花娘好?

    蘇才人吶,你這妹子以后的前程如何,可就全在你手里了。不過,當初你能為了妹妹自賣自身,今日你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煙霧裊裊,平貴妃的面容被徹底掩蓋,模糊不清,可蘇才人卻仿佛看到了妹妹那張天真無邪的笑臉,她重重的磕了一個頭,輕輕道:

    “妾,定會讓娘娘早日如愿。”

    待蘇才人離去,朝月這才上前為平貴妃打著扇,輕輕道:

    “娘娘何苦做這個惡人,任她在宮里吃些苦頭,自會心甘情愿的向娘娘投誠。”

    平貴妃捏了捏眉心,搖頭道:

    “我倒是想等,可皇長子等得了嗎?那日圣上對玥嬪的封嬪你可還記得?”

    朝月有些不解的點了點頭,平貴妃苦笑道:

    “圣上字字句句都是夸贊玥嬪的,就連其父的功績也只不過是等到末尾才提了提。

    當初玉嬪封嬪時,不過是滿篇的稱頌其姿容的言辭罷了,當時我便說,玉嬪這個嬪位到頭了。可玥嬪不一樣,便是我瞧著都心驚。”

    “娘娘是否太高看玥嬪了,她才只是嬪位罷了。”

    朝月雖是覺得不安,但還是不得不開口寬慰娘娘,平貴妃苦笑道:

    “她當初從才人升為美人時,誰曾高看過她?”

    朝月也不由得沉默了下來。

    “娘娘,夫人遞了帖子,說明日要進宮拜見您。”

    明思腳步輕快的從外面走了離開,平貴妃聞言一改失意,喜出望外:

    “娘明日要進宮?快,朝月,將屋里里的擺設都換一換,別讓娘瞧著覺得本宮過的不好!

    今年天氣不好,青州進貢的雨花茶少之又少,娘最喜歡喝這個了,你去準備著。”

    平貴妃一氣吩咐了許多,眉宇間的憂慮散去,仿佛又回到了還在閨閣之中,無憂無慮的模樣。

    ……

    姜曦這廂回到了飛瓊齋,剛一進門,華珠便遞過來一條涼涼的濕帕子,姜曦擦了擦臉,這才覺得熱意散去。

    外頭是侍中局修葺正殿叮叮當當的聲音,姜曦端過彩云遞上的紫蘇飲子,喝了兩口,這才笑著道:

    “這怕不是方才在冰山旁鎮著了,屬實冰冰涼涼,不錯。”

    彩云露出了一個老實的笑容:

    “奴婢知道主子畏熱,將飲子冰了會兒,算著時候又在掌心暖了暖了,沒有涼著主子吧?”

    姜曦聽了彩云這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哪里就那么金貴了。”

    姜曦說著,拉過彩云的手,確實有些涼意:

    “女兒家最忌諱受寒,以后可不能這樣了。你和錦香的腕子上還是光禿禿的,正巧我那匣子里有一對兒聯珠紋銀鐲子,你二人一人一只如何?”

    “奴婢謝主子賞!”

    二人高高興興的應了下來,約莫過了片刻華秋也走了進來:

    “娘娘,方才咱們的人見著蘇才人過了一陣才從長寧宮出來,瞧著是哭了一陣的,”

    姜曦動作一頓,抿了抿唇:

    “看來,貴妃娘娘這是不遮掩了,不過也是,平常人知道有貴妃娘娘這么一個大靠山,心里正得意,又有幾人能沉得住氣呢?”

    此番,蘇才人奪了玉嬪的寵,未嘗沒有仗著有貴妃做靠山的意思。

    只可惜,貴妃不見兔子不撒鷹,若不能身負足夠的資本,她才不會輕易因為旁人與寧德妃對上。

    “那位含桂宮的李貴人,可知她的來歷?”

    雖然今日李貴人為自己打斷了蘇才人的算計,可是姜曦不得不疑她此舉的用意。

    但華秋也只搖了搖頭:

    “李貴人一直不聲不響,便是咱們的人也不曾發現什么端倪。今日,她所為更是不知其用意。”

    姜曦眉頭微微一蹙:

    “選秀時的嬤嬤們,可有識得的?”

    華秋又搖了搖頭,心里也覺得有些愧對主子的托付,姜曦察覺到華秋的失意,拉過華秋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臂:

    “無妨,稍后我問問茯苓姐和趙才人也就是了,瞧著她們的神色,是認識李貴人的。

    我吩咐你去探聽消息也才多久,你能連長寧宮門外的事兒知道,已經不錯了。”

    姜曦還寬慰了一句,華秋沒忍住掉了一顆淚,慌忙擦掉,這才不好意思道:

    “讓娘娘見笑了。”

    姜曦擺了擺手,華秋這才神色自然的朝外走去,一旁的錦香順勢走了過來:

    “娘娘,奴婢倒是認識籌辦選秀的邱嬤嬤,若是娘娘有意,奴婢可以為娘娘探聽一二。”

    姜曦細細思索了一下,還是道:

    “此事先不急,她今日既有搭上我這條線的意思,來日有所求自會上門。”

    相較于李貴人,姜曦此時更要重視的,是趙昭儀。

    “娘娘,趙昭儀備了禮,讓宮人送來了。”

    而就在姜曦思量間,華珠進來稟報道。

    姜曦不由一愣,笑笑:

    “我這賀禮還未曾送去,人家的禮便已經送來了,實在不該,華珠,還不去安排?”

    這才距離請安結束多久,誰承想趙昭儀的動作便這么快,不過,趙家此番送女入宮,倒也是準備的很是周全。

    姜曦認真看著趙昭儀遣人送來的禮,不多不少,樣樣都是她身為嬪位可以用到,且心思靈巧的。

    只旁的不說,宮中眾妃才晉了位,趙家若打聽消息,只怕也要花費不少金銀。

    而這個推測,在姜曦見到趙昭儀本人時,卻徹底推翻。

    午膳后,趙昭儀頂著毒辣的日頭前來拜訪姜曦,便是姜曦也沒有想到這位趙昭儀竟是這么一個實誠人。

    “見過玥嬪娘娘。”

    趙昭儀規規矩矩的行了禮,姜曦忙扶起她:

    “趙妹妹不必多禮,快些上座。日頭這么大,妹妹便是有什么事,只遣人來說一句也就是了,怎么還巴巴自己跑這一趟?”

    姜曦搖著涼扇,讓人取了帕子給趙昭儀,又將冰山挪得近了些。

    趙昭儀見狀,眸子微動,輕輕道:

    “我原以為姐姐不喜見我,沒想到是我想左了。”

    姜曦聞言,笑了笑:

    “怎么會,貴妃娘娘可是說了,妹妹入宮還是我向圣上引薦的。”

    “貴妃娘娘的話我是不信的,后宮女子多爭寵,誰愿意將寵愛分出來?”

    趙昭儀說的很是直白,姜曦動作一頓,看著趙昭儀也不說話,趙昭儀也不管姜曦如何看她,只道:

    “左右不過是他們男人將我們做了筏子罷了,我爹立了功,可卻得罪了梁相,圣上迎我入宮,以作安撫罷了。”

    姜曦這時方盯著趙昭儀仔細的瞧了瞧,眸子在趙昭儀的手指上凝住,只云淡風輕的打著扇道:

    “哦,趙妹妹與我說這些是想做什么?不過,依我之見,趙妹妹說一千道一萬,不如坦誠相待。”

    “你不是趙大人的愛女趙蓁蓁,你究竟是何人?”

    第53章 第53章

    姜曦這話一出,不說趙昭儀,就是一旁的華秋和錦香二人一時也難掩驚訝。

    而趙昭儀卻只是微微驚訝了一下,又恢復平常:

    “果然,妾就知道能舉薦生父,一夕為家族改換門庭的玥嬪娘娘不同于凡人。”

    趙昭儀這話顯然是認下了姜曦的所言的意思,錦香和華秋面面相覷一番,這才由華秋開口:

    “娘娘,趙主子,奴婢等告退。”

    “你們既已知道,走不走又有什么區別?玥嬪娘娘總不會連兩個宮女的嘴都管不住吧?”

    趙昭儀似笑非笑,姜曦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你非自愿入宮,難不成是想借本宮之手揭穿真相,好叫趙家受到責罰?”

    趙昭儀笑

    容不由一頓,姜曦卻不緊不慢道:

    “圣上既借本宮之口,舉薦你入宮,你該知道,自此以后,趙家便與我姜家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趙昭儀聞言,端著茶碗的手微微收緊,面上笑意不變:

    “玥嬪娘娘說的不錯,但我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因為一時之氣,搭上了前程和性命,何至于此?”

    姜曦看著趙昭儀,仿若看到了夢中的自己,困獸猶斗,滿臉麻木之下,懷著必死的信念也要在敵人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這樣的暴戾也曾污染了年幼的姜曦,是爹和娘耐心的引導著,她這才漸漸將骨子里的尖刺收斂起來。

    “趙大人有功在前,此時無論發生什么大事,圣上都會按下來,更不必提……換了一個女兒入宮這樣的小事。”

    否則,前頭賞了后頭罰,打的只會是圣上自己的臉。

    趙昭儀面上的笑容終于維持不住,她一把抓住姜曦的手,殷殷的看著,急切道:

    “你也是不愿的對不對!你和我一樣,我們天生不弱旁人,本可以憑借自身過上幸福平靜的生活,可是,可是都是那些臭男人骯臟的欲望,他們毀了一切!”

    趙昭儀目不轉睛的看著姜曦的面色,姜曦只是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撫摸過她虎口的繭子,溫聲道:

    “你說錯了,當日選秀至我家門外,我自行填報了名姓入宮,這才有了今日的我,否則今日也沒有與你坐在此處說話的玥嬪。”

    姜曦微抬鳳眸,那點漆似的瞳仁如一口幽深的井口,看不到底:

    “我若不入宮,便只會是街頭巷尾間隨處可見的女娘,可能會嫁一個平凡的夫君,為了一日三餐四處奔波。

    或許普通,或許幸福,可你又可曾想過,那鬧事街頭打馬而過的富家子弟隨意踏死的小兒,若是你的親生骨肉,你又當如何?你又能如何?”

    姜曦此刻的聲音頗有幾分娓娓道來的味道,連趙昭儀一時都不曾掙脫,只認真聽著,她囁喏著唇,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當然,這只是我一家之言,我入宮,就是為了有朝一日不被人欺,不被人隨意拿捏。至于趙妹妹你……”

    姜曦終于笑了笑:

    “聽聞趙大人亡妻早逝,只留下了一對龍鳳胎,你便是妹妹吧。而趙大人的愛女,應當是那位繼室所出,可對?”

    趙昭儀看著姜曦的目光帶著幾分信服,但隨后又注意到姜曦落在自己手上的目光:

    “倒是苦了你了。”

    姜曦平平常常的一句話,讓趙昭儀微一怔神,隨后便不由得落下淚來。

    姜曦旋即給她遞了一塊帕子,趙昭儀拭了拭眼角,這才輕聲道:

    “娘娘慧眼如炬,妾自愧不如。”

    趙昭儀撫摸著自己一照面就露出的破綻,自嘲道:

    “我自出生起,便被遠遠養在莊子里,自會走路就開始割草,砍柴,直到我在一月前回到趙府,我才知道,原來我的幼時,本可以過的不必那么辛苦。

    撫養我的嬤嬤,因為我們無銀,她病死在冬日,她的藥只需要一兩銀子罷了。

    可娘娘您知道嗎?我那妹妹,她一盒胭脂便有五十兩,只要那么一小撮胭脂,便可留下我至親之人的性命啊!”

    趙昭儀此刻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之中,聲音嘶啞尤不能停!

    “嬤嬤走后,我有好好砍柴,割草,好好的照顧自己,我本想等再大一些,尋一個獵戶做夫君,到時候也不缺肉吃,日子也能過的和和美美。

    可是,為什么妹妹不愿入宮便要毀了我想要的平靜生活!我在三伏天里汗流浹背的打草的時候;我陷進沼澤苦苦掙扎的時候;我在數九寒冬墜入冰窟窿的時候,他們無人管我,為什么需要填坑擋刀的時候便想到了我?”

    趙昭儀說著,忍不住哭了起來,她連哭聲都不敢放肆,只低低的流著淚。

    “華秋,去打盆水進來。”

    不多時,華秋帶著一盆水進來,姜曦起身將帕子浸濕,輕輕托起趙昭儀哭的妝都花了的臉,認真的擦著。

    “哭吧,哭出來心里就舒服了。你既此刻過來,想來也未全然拿定決心吧?”

    趙昭儀眼中閃過一絲迷茫,到底也不過是才及笄的小女娘,她只輕輕道:

    “我,我知道,欺君罔上是要被誅九族的,可是我只恨欺我的趙家。”

    “可若是趙家未曾欺君罔上呢?子告父,大不孝,你不但無法達到目的,反而會提前送命。”

    姜曦的聲線很是平穩,趙昭儀也漸漸冷靜下來:

    “怎么會,圣上要迎的是我妹妹!”

    “圣上只需要迎娶趙氏女,你身上有趙氏一族的血脈,何談欺君?”

    “可我,可我……”

    趙昭儀還想要說什么,姜曦將弄臟的帕子丟回銅盆,只一如此前那般溫和的看著她:

    “入了宮,無論你懷抱什么心思,皆需三日而后行。你愿意也罷,不愿也罷,忍得一時,方圖長久。”

    “娘娘……”

    趙昭儀呢喃著,眼神卻卻追隨著姜曦的身影,她不是蠢人,只是這一月間,天差地別的境遇讓她左了性子。

    “妾,很慶幸今日遇到的是您。”

    趙昭儀唇角露出一抹苦笑,隨后,她向姜曦深深一禮:

    “妾,多謝娘娘賜教,深宮漫漫,來日請娘娘多指教。”

    趙昭儀說罷,起身告辭。

    等趙昭儀離開后,錦香這才皺著眉道:

    “娘娘,這趙昭儀……奴婢怎么她有些怪怪的。”

    “她言辭有禮,行禮有度,或許趙家曾苛待于她,可她也另有一番際遇。”

    姜曦捏起一顆葡萄,這是才從冰山里取出來的,上頭還散發著白霧,她慢悠悠的剝了外頭的紫皮,方開口道:

    “我與她不過萍水相逢,怎能指望人家說出什么掏心窩子的話?”

    “那娘娘為何要指點她?”

    錦香心里有成算,遇到不解的事兒也會一直想,直到想透為止,姜曦不愿讓她多耗費心神,只得道:

    “我若不幫她一把,這可是在我舉薦名義下進來的人,惹惱了圣上又算誰的?”

    況且,爹爹如今雖是封伯,可在朝中毫無根基,無論趙家的品性如何,這是圣上為她家選的路,短時間內,可沒法子換一條路。

    “路,都是人走出來的,今日我幫她一次,焉知來日她不會還我一條康莊大道?”

    姜曦說完,將如翠玉琉璃似的葡萄果肉送入口中,細細品味其涼意,面上露出了一絲愜意。

    是夜,宣帝來到了飛瓊齋,姜曦有些驚訝:

    “圣上怎么這個時候過來了?”

    宣帝仔細看著姜曦的神色,見她眉間沒有郁色,原本的話凝在舌尖,半晌說不出來,只干巴巴道:

    “朕本要去隆恩宮,路過你這里,過來瞧瞧。”

    姜曦一聽,就知道宣帝是口不對心,趙昭儀初次承寵,自是要在乾安殿,圣上以此為借口,可謂是一戳就破。

    華秋和錦香遠遠對視一眼,眼中滿是笑意,姜曦也腳步輕盈的走到宣帝面前,笑瞇瞇道:

    “果真如此嗎?那圣上現在看也看完了,今日是趙妹妹初次入宮的日子,妾可不能搶了她的好日子。”

    姜曦此言一出,宣帝仿佛被人戳破了心事,袖中的拇指和食指不由得摩挲了一下,這才直接攬住姜曦的纖腰: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朕是天子,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宣帝猶在嘴硬,姜曦只低低道:

    “是這么個理,只是趙妹妹怕是要傷心了。”

    宣帝也不由沉默了一下,他抬了寧安伯和趙家綁在

    一起,自是不愿讓兩家生了齟齬。

    “朕今日見內事局還未曾將你的牌子掛上,故而,故而過來瞧瞧你這醋吃完了沒有。”

    宣帝板著臉說著,姜曦先是一愣,隨后恍然:

    “是妾馬虎了,難怪圣上這兩日都不來妾這里了,妾還以為圣上要忘了妾了。”

    “好個沒良心的!倒打一把的本事跟誰學的!”

    宣帝這時才露了一絲笑意,忍不住捏了捏姜曦的臉頰,這才哼了一聲:

    “現在想起來了?晚了!今個朕就只是過來瞧瞧,看你好好的就成。春鴻,明個讓內事局把玥嬪的牌子掛回去!”

    “是!”

    春鴻連忙應了一聲,宣帝這才轉身離開,他微微側身,余光看到追著自己出來,倚著門框的姜曦,不由勾了勾唇。

    等宣帝徹底離開后,姜曦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都歇息吧。”

    華秋忙伺候姜曦就寢,唯獨錦香有些不解,為何圣上來了又走,娘娘卻始終泰然處之。

    若是德妃娘娘或是玉嬪娘娘遇到這事,怎么也都勾著圣上留下了。

    之后的日子里,宣帝連寵了趙昭儀三日,以示恩寵后,又恢復了正常寵幸妃嬪的頻率。

    而這之中,姜曦獨占鰲頭,趙昭儀次之,之后便是德妃、玉嬪、蘇才人之流。

    因著青州水患之事,今年未得前往行宮避暑,暑氣之下,皇宮眾人皆有些蔫蔫的。

    轉眼第一場秋雨落下,這才如久旱之苗初逢甘露,整個人都舒展開了。

    晨起,姜曦推開窗,一陣淡淡的香氣撲面而來:

    “這桂樹還真的開花了!華珠好本事啊!”

    今個是給宮人發月例的日子,這會兒華珠正稱著銀子,聽了姜曦的話很是自得的仰起頭:

    “那可不,當初御花園的嬤嬤想留著奴婢認她做干娘,奴婢都沒肯呢!”

    華珠得意的說著,看著外頭綠的發烏的桂樹,努了努嘴:

    “這桂樹就是沒人打理,好些年不開花,今年這花啊,指定開得繁,這又是娘娘您入宮封嬪的頭一年,這可是吉兆!”

    華珠擠眉弄眼,逗的姜曦不由哈哈大笑,正說著話,外頭便響起了腳步聲:

    “曦妹,可是你起來了?今個落了秋雨,我前兩日縫了一條斗篷給你試試。”

    茯苓隔著門說著,姜曦連忙讓華秋將人請了進來。

    “早就說了茯苓姐你來了直接進來也就是了,咱們當初可還在一張床上睡過呢,這么生分做什么?”

    茯苓是八月里中暑暈倒后,被姜曦稟了宣帝挪進自己宮里的,純妃和姜曦雖有些交情,可對于茯苓也只能多加照拂,茯苓又是慢熱性子,輕易不愿上門打擾,姜曦這便將人放在自己宮里了。

    “我那不是怕曦妹蓬頭垢面的見了我覺得害羞嘛。”

    茯苓笑言軟語,姜曦一邊讓錦香梳著頭發,一邊故作傷心道:

    “茯苓姐這話說的,難不成我一早起來就不美了?”

    “……”

    茯苓沉默了,姜曦也不由沉默:

    “什么嘛,茯苓姐,你說的真的啊!”

    “曦妹自是睡顏可人,可是這頭發卻不盡如人意了。”

    何止是不盡如人意,只消姜曦夜里睡的沉了,翌日起來就能炸毛一圈,這也是她最初未曾比宣帝晚起的原因之一。

    “錦香手里有一些養膚養發的東西,我現在已經比以前好多了!”

    茯苓一聽,走近瞧了瞧,只見姜曦的頭發還是烏油油的,但比以前更顯柔韌了許多,便是多摩挲一陣,也不會炸毛。

    “好像是有效。”

    “等會我給茯苓姐拿兩罐用用看。”

    “那敢情好!”

    這會兒時候還早,姜曦一邊閉目養神著讓錦香盤發,一邊和茯苓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說著說著,茯苓提起了李明歌:

    “說來也是奇怪,前段時日日頭正盛的時候,那李貴人時不時的給曦妹送些帕子、巾子過來,怎么這兩日也不見她過來了?”

    李貴人的手藝不算頂好,但卻心思細膩,配色精巧,姜曦倒是有幾分喜歡。

    她也是三五日送一次,來了只進來行個禮,有時候連口消暑茶也不喝一口就告辭離去。

    這等瑣碎之物,按理來說也不必李貴人親自走一趟,可她偏偏回回來。

    不過,她那性子很是安靜,便是坐在一旁看著姜曦歪著看書也能坐一陣。

    姜曦算了算時候,也不由道:

    “是有七日沒過來了,李貴人回回送了東西來,問她可有所求,也不言語,實在是讓人沒有法子。

    不過今日是請安的時候,她應當會來,如今入了秋,正是吃菌子的時候。

    昨個就聽耿御廚說了,新來了不少菌子,一會兒請她過來吃頓菌子宴可好?”

    “那怕是得叫上趙才人和李貴人,鄭昭儀應是沒有時間,也不知純妃娘娘來不來。”

    二人商量著,姜曦的頭發也梳的差不多了。

    初秋的清晨,絲絲涼意顯得清涼舒適,姜曦和茯苓一前一后的進了長寧宮的門,鄭昭儀不由得笑著開口:

    “可是玥妹妹宮里的桂樹開了花兒,妹妹進來時,好一陣桂香呢!”

    “姐姐鼻子可真靈,華珠去瞧了,今年桂花怕是要不少開,到時候搖落了給姐姐做些香包使可好?”

    “那我可真等著了!”

    “玥妹妹,妾也喜歡桂花,不知可否……”

    許嬪期期艾艾的說著:

    “只您哪日搖桂花時,喚妾一聲,妾就要一匣子就好了。”

    桂花的香氣霸道,是以御花園中并未種植此等樹木,便是朱華宮的那棵,也是因為太后娘娘得寵時喜歡,這才移栽了一棵。

    許嬪入宮后可沒少從朱華宮的門口經過,可她等了這么些年,也不曾看到桂樹開花。

    今年還是頭一遭!

    姜曦聽了許嬪的話,倒也不至于連些桂花都舍不得,只點了點頭:

    “就這兩日了,許嬪早些準備吧。”

    許嬪這時忍不住多看了姜曦一眼,沒想到這玥嬪倒也不是一直都盛氣凌人的嘛!

    正說著話,眾人陸陸續續的來齊了,平貴妃一走出來,便不由道:

    “什么味兒?倒像是桂花的味道,甜甜的,卻實在霸道,連本宮宮里的熏香都壓著了。”

    姜曦不動聲色的微挑了眉尖,隨即起身道:

    “是妾宮里的桂花開了,攪擾了娘娘的雅興,還請娘娘寬恕一二。”

    “是玥嬪啊,那桂樹久不開花,倒是你一進宮就開了花,實在難得。

    不過,這等香氣霸道的花兒玥嬪還是盡早處理了吧,本宮聞著頭疼。”

    “娘娘說的有理,但此事還請娘娘待妾請示過太后娘娘再行決斷。”

    姜曦垂首恭敬的說著,平貴妃也不由皺眉道:

    “不過一棵桂花樹罷了,何至于叨擾太后娘娘?”

    “妾聽聞太后娘娘喜愛桂花香,這桂樹又是在太后娘娘曾經住過的宮殿長著,如今許多年頭一茬開花,也當請太后娘娘過目一二。”

    “你,你說的也有理。”

    平貴妃只是皺眉看了姜曦一眼,最后還是沒有再說什么。

    倒是對面的魏嬪,等姜曦和平貴妃的交鋒結束后,她笑吟吟道:

    “金桂飄香,此乃吉兆,宮里久不聞桂香,貴妃娘娘還請憐惜妾這群喜愛桂香之人。

    況且,今日桂花初綻,妾這里也有一件好事要報與貴妃娘娘。”

    平貴妃對于魏嬪的觀感一般,只知道她出身顯赫,瞧著是個伶俐的,可奈何不得圣上歡心,如今好容易成了嬪位,這才敢和自己多說幾句。

    “什么事,你且說來聽聽。”

    魏嬪笑了笑,看向了一眾低位妃嬪:

    “李貴人,還不站起來給貴妃娘娘瞧瞧。好叫貴妃娘娘知道,李貴人她已經有兩月的身孕了!”

    李貴人安安靜靜的站了起來,向平貴妃行了一禮,平貴妃先是一愣,隨后大喜:

    “此言當真?!”

    “請太醫院三位婦人科的太醫瞧過了,娘娘您就放心吧!”

    “那可真是一件大好事了!”

    平貴妃說著,

    看向了姜曦:

    “倒是未曾想到,玥嬪宮里的桂樹開花,竟真是吉兆了!”

    姜曦聞言也不接話,只道:

    “貴妃娘娘這說的是哪里話?李貴人有孕兩月,乃是李貴人自己爭氣,妾這桂花樹今個怕是借了李貴人的喜氣才是。”

    平貴妃這是想要讓李貴人這一胎的安危綁上自己,可此前文選侍那一胎便沒得莫名其妙,姜曦豈能上了平貴妃的當?

    平貴妃聞言只是輕哼一聲,隨后看著李貴人的眼神很是珍惜:

    “李貴人,快,快別站著了!坐著說罷!”

    下一刻,朝月和明思親自給李貴人搬了一把圈椅,與當初的文選侍是一樣的待遇。

    平貴妃看了一眼窗外的雨,立刻道:

    “李貴人既是有孕,魏嬪你不會是讓她走著來的吧?這若是有個萬一,本宮可為你試問!”

    平貴妃實在是被文選侍弄怕了,魏嬪連忙起身解釋道:

    “李貴人這一胎難得,妾豈敢魯莽,自是請了李貴人同乘輦子而來。”

    魏嬪這話一出,眾人看著李貴人的目光也不由得輕賤了幾分,原來是文選侍第二。

    李貴人只是身子顫了顫,卻沒有說話,姜曦見狀,遂含笑開口:

    “倒不曾想到,魏嬪竟也如此體貼入微,只李貴人入宮前便是身量纖纖,如今更是瘦如枯骨,也不知魏嬪你是如何照看宮中之人的?”

    錦香此言一出,魏嬪面上的笑意凝住,可眾人看著李貴人那高聳的顴骨,一時也不由竊竊私語起來。

    “含桂宮不大,可如今魏嬪、謝昭儀、呂昭儀皆是居于此地,宮中月例以宮而領,上位多占一分,下位便少一分。

    李貴人如今身上的衣裳,可還是本宮兩月前賜的料子做得,魏嬪你這主位倒是當的稱職。”

    平貴妃從未覺得姜曦的話這么順心過,從魏嬪開口后,她便盤算著怎么將李貴人拉到自己宮里。

    可誰能想到,竟是玥嬪為她助攻一把!

    “玥嬪說的有道理,秋雨寒涼,李貴人身上也不見一層斗篷,可見魏嬪你用心不足。”

    “貴妃娘娘倒是用心足了,親自讓人抬了輦子送文選侍回宮,可結果呢?”

    寧德妃淡淡開口,一開口就戳了平貴妃的肺管子,平貴妃頓時面色大變:

    “那是文選侍自己不爭氣!”

    “文選侍初次有孕,她懂什么?平姐姐倒是一味依著她的性子來,反倒失了龍胎。

    李貴人在含桂宮也住了這么久了,魏嬪縱使一時之失,可如今到底也是知錯了,平姐姐何必猴急?”

    第54章 第54章

    寧德妃這話一出口,平貴妃一時臉色沉了下來,可寧德妃卻不看她,這會兒只是欣賞著自己那玉筍點朱的纖纖玉指:

    “玥嬪也是,魏嬪與你同為主位,你這般惡意揣測于她,將本宮和貴妃置于何地?”

    姜曦起身一禮,正要開口,只聽“撲通”一聲,李貴人直接跪倒在地,面色微白,卻仍堅持道:

    “玥嬪娘娘所言皆為真,妾自入含桂宮,一日兩餐中絲毫不見葷腥,就連,就連魏嬪娘娘養的牡丹犬都遠勝妾,還請兩位娘娘明鑒。”

    “快!快把李貴人扶起來!李貴人,你坐著回話也就是了。”

    平貴妃連忙讓人將李貴人扶起,這才看向寧德妃,冷冷道:

    “寧妹妹,是非曲直你當我等都是眼瞎目盲之人不成?李貴人入宮不過數月,便消瘦成這般模樣,難道是她故意將自己餓成那樣不成?”

    “誰知道呢?許是李貴人苦夏,況且,下位言上位之過,也就是李貴人如今有了身孕,否則本宮必讓你知道宮規何在!”

    寧德妃厲聲發難,試圖嚇退李貴人,姜曦笑了笑道:

    “德妃娘娘也說了是上位之過,如今闔宮只李貴人有了身孕,自是不敢輕忽怠慢,無論是妾,還是貴妃娘娘,都只是想要讓李貴人過的舒坦些罷了。”

    姜曦說的不疾不徐,寧德妃卻看著她的目光卻不由得冷了下來。

    玥嬪盛寵在身,她本不愿與其正面為敵,可她竟敢為了一個小小貴人與自己為敵,當下寧德妃也不再客氣:

    “哦?本宮還以為玥嬪你要將李貴人挪到你宮里親自照看,做皇長子的養母呢。”

    寧德妃話音未落,只聽宣帝的聲音傳來:

    “什么皇長子的養母?”

    眾人連忙起身,向宣帝屈膝一禮,宣帝都沒叫起,直到在上首坐定,這才掃了一圈眾人:

    “都起來吧,前朝風波初平,怎得后宮又徒生波瀾?德妃,方才朕遠遠就聽見你的聲音,你說,怎么回事。”

    寧德妃不敢怠慢,只嬌聲道:

    “圣上,您有所不知,今日魏嬪前腳稟報了李貴人有孕的消息,后腳玥嬪和平姐姐便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了魏嬪之過,這怕是不想讓魏嬪養著李貴人,只等自己來日做了皇長子的母親呢。”

    大淵之中,凡主位之下妃嬪有孕,皆與主位共同撫養皇嗣。

    寧德妃這話一出,宣帝的表情一下子冷了下來,看著姜曦的眼神也沒有素日的溫情。

    只一瞬間,姜曦只覺得額角一片濡濕,所幸宣帝很快又恢復了原狀,但姜曦心中冥冥察覺出有什么不同,但此刻她有口難言。

    這會兒,平貴妃連忙解釋著:

    “圣上,魏嬪苛待宮妃,在座眾人皆可見證!當初李貴人入宮之時,雖然清瘦卻也有幾分姿色,可如今您瞧瞧李貴人都成什么樣子了?”

    宣帝這時才看向李貴人,李貴人規規矩矩的行了一個禮,寬大的衣擺讓她頗有幾分人不勝衣的感覺:

    “是不及此前水靈,但她到底也是在魏嬪宮里住慣的,難不成貴妃想要將她挪到自己宮里?”

    宣帝語氣并沒有什么起伏,可平貴妃卻大氣都不敢喘,只低聲道:

    “妾不敢,許嬪素來性子溫和,且,且毓春宮如今還寬敞,想來讓李貴人遷居至此,也是可以的。”

    平貴妃的長寧宮,圣上允她不進旁人,此乃隆恩,平貴妃自然不愿意放棄,這會兒扒拉了一下宮里的老人,倒是只有一個許嬪合適。

    人在一旁坐,鍋從天上來。

    許嬪這會兒直接懵了,她指了指自己:

    “妾嗎?妾,妾不……”

    許嬪在平貴妃的瞪視下,收了聲,宣帝也沒有理會二人的眉眼官司,這會兒只是淡淡的看向姜曦:

    “玥嬪呢?你怎么說?你這朱華宮住了一個姜才人,倒也不差一個李貴人。”

    宣帝還從未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姜曦,那冰冷中夾雜著審視的眼神讓姜曦頭皮發麻,但她此刻更不能亂了陣腳。

    “圣上,這宮殿居所乃是李貴人自己居住,李貴人如今有孕,為龍嗣計,也該讓李貴人心情舒緩才是。

    是以,今日之事,妾以為可以請李貴人擇選。”

    “哦?”

    宣帝聽了姜曦的話,神情微微和緩,寧德妃卻譏諷道:

    “誰不知道這段時日李貴人跟著了魔似的三五日便去見一見玥嬪,玥嬪此言著實不誠心。”

    “德妃娘娘,李貴人身上的夏衫還是妾見她穿著春衫厚重,這才贈了布料,若是魏嬪慈和,今日或許便沒有這番爭端。”

    姜曦語氣平靜的說著,寧德妃眸色一沉,忍不住朝著魏嬪飛了一個眼刀子,魏嬪不由縮了縮脖子。

    宣帝沉吟片刻,看向李貴人:

    “李貴人,你既說魏嬪苛待于你,那你欲遷宮何地?”

    一向不起眼的李貴人這會兒一下子吸引了上位們的注意,李貴人深吸了一口氣,上前一步,在眾人面上掃過。

    平貴妃帶上了溫柔的假面,可內里又帶上了一絲威壓,寧德妃吹了吹指尖不存在的灰塵,看著李貴人,紅唇微勾,讓李貴人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頭。

    “妾,妾想去鄭昭儀的明錦宮。”

    李貴人這話一出,眾人不由面面相覷,就連鄭昭儀這會兒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明錦宮?李貴人這是在與本宮玩笑嗎?本宮這明錦宮可是偏遠的很。”

    話雖如此,鄭昭儀還是忍不住看向了李貴人的小腹,沉默了。

    宣帝這會兒也有一絲詫異,但旋即又反應過來,這怕是李貴人不甘心與他人共同撫養子嗣。

    鄭昭儀再如何,可也只是昭儀,并非一宮主位。

    “好,春鴻,傳旨:即日起貴人李氏晉位才人,遷居明錦宮,著昭儀鄭氏照看,若李才人誕下子嗣,則準你二人共同撫育皇嗣。”

    宣帝這話一出,李才人的面色更白了,倒是鄭昭儀這會兒忍不住捏緊了帕子,看了一眼李才人,這才起身謝恩。

    李才人有了去處,可最后卻是被鄭昭儀撿了便宜,在場的高位們一時心情都不怎么好。

    只不過,有宣帝在,倒是無人表現出來。

    “今日落了雨,雨天路滑,你們便不必折騰了,朕遣人給母后說一聲,你們各回各宮吧。”

    宣帝說完,便直接起身離開了。

    姜曦出了長寧宮,卻并未直接回宮,而是便養怡宮的方向而去,她今日與平貴妃所言并非虛言。

    當初圣上年少登基,太后垂簾聽政,故將原本乾安殿后用來存書的明元宮改作養怡宮住了進去。

    是以,這會兒宣帝與姜曦乃是一前一后的行著。

    約莫走了一刻,春鴻忍不住“咦”了一聲:

    “圣上,玥嬪娘娘在后面跟著。”

    “她愿意跟著就跟著!”

    宣帝語氣中難得帶了幾分煩躁,他本以為玥嬪應當與自己夫妻一心,同仇敵愾,卻沒想到她竟是會與貴妃沆瀣一氣!

    宣帝早就到了長寧宮,他也聽的分明,玥嬪分明就是在給貴妃遞話!

    又過了一刻,雨下的大了,宣帝挑了簾子一看,這才道:

    “緩些行,仔細這些奴才滑了腳,摔了朕。”

    春鴻聞言差點兒笑出了聲兒,就是給這些抬輦太監天大的膽子,他們也不敢摔了圣上啊!

    旁人不了解圣上,他還不了解?

    分明是圣上擔心玥嬪娘娘追趕不及,傷到了自己。

    “娘娘,圣上御輦慢了。”

    “不可逾越御輦,咱們也慢下來。”

    姜曦隔著簾子吩咐了一聲,于是乎,原本快要接近的兩架輦子又拉開了距離。

    宣帝本來在等著姜曦追上來給自己解釋一番,可等了好久也不曾等到,不由得挑了簾子:

    “玥嬪宮里抬輦的太監是沒吃飯不成?”

    春鴻悄悄瞅了一眼,道:

    “圣上,玥嬪娘娘的輦子還有些距離,奴才瞧著,怕是娘娘是不愿逾矩,這才又吩咐抬輦太監緩了下來。”

    宣帝聞言,皺了皺眉,他倒是不記得玥嬪方才可有披著斗篷,秋雨霏霏,若是寒氣入體便不好了。

    宣帝沒有再說話,只是在一旁用手指點了三下,兩重一輕,御輦很快便又快了起來。

    姜曦見狀,也讓加快了速度。

    兩架輦子在雨中始終保持著一前一后的速度,直到前者去了乾安殿,后者到了養怡宮。

    姜曦請宮人前去通報了一聲,不多時,太后便請姜曦入內,劉嬤嬤上前接過了姜曦沾著一絲水汽的斗篷,去一旁的爐子上熏了熏。

    “妾給太后娘娘請安,太后娘娘萬安。”

    “起來吧,今日落了雨,倒是難為你跑這一趟。”

    太后坐在羅漢床上,劉嬤嬤給姜曦搬了繡墩,姜曦落坐后這才笑盈盈道:

    “今日朱華宮的桂樹開花了,聽聞太后娘娘喜歡桂香,妾特讓人送來今年的第一縷桂香。”

    姜曦說著,看向了華秋,華秋這才將提著的雕漆剔紅菊花攢盒打開,里面是一支開的正盛的桂花。

    “……是朱華宮的桂花香。”

    太后親自執起這支桂花,上面的雨水被清理的干干凈凈,只有幼嫩微黃的花朵綻放,送來一縷幽香。

    “蘭若,去把哀家那支鏤雕金鑲玉梔子簪取來。”

    太后看著手中的桂花,面上閃過一絲回憶,喜愛這桂花之人,并非她,而是另有其人。

    一樹香風壓十里,群花焉敢爭秋風!

    只可惜,當初愛極了這桂花的人,如今失了年少輕狂時的風姿,再也誦不來這不羈之詩。

    “太后娘娘。”

    劉嬤嬤將一保管妥當的紅漆雕梔子花的匣子呈上,太后從中取出一支栩栩如生的梔子花,白玉為花金做葉,那縱使過了數十年光陰,也仍通體透白的羊脂玉散發著柔潤的光澤。

    “這是當初哀家封嬪時圣上所賜,它與圣上的盤龍佩取自同一塊籽料。”

    能與御用玉佩同一籽料,可以想象這梔子簪的珍貴了。

    太后招了招手,示意姜曦過去,姜曦忙道:

    “太后娘娘,此物太過貴重,妾如何當得起!”

    “你送哀家一縷桂香,哀家還你一支梔子簪,這叫有來有往。長者賜,不可辭,你這孩子,莫要推辭。”

    姜曦聞言,只得上前幾步,太后將這支梔子簪簪在了青蓮絹花之上,她看著姜曦,滿意的點了點頭:

    “好看的,很配你今日這身衣裳。”

    “妾,多謝太后娘娘賞賜。”

    姜曦屈膝行了一禮,又道:

    “太后娘娘既喜歡桂香,妾過些時日送您些桂花香包可好?”

    “倒也不必這么麻煩,哀家還是喜歡鮮活的東西,你每日遣人來給哀家送一支鮮桂花也就是了。”

    不知為何,姜曦覺得今日的太后格外的好說話,她只笑吟吟的應了。

    又陪太后說了一會兒話,姜曦這才告辭離去,等出了門,坐在輦子上,姜曦忍不住摸了摸發間梔子花的棱角。

    方才太后說,這支梔子簪曾與先帝的盤龍佩同出一玉,可見太后當時與先帝也是兩相歡好,可為何……會是梔子花而非太后喜歡的桂花呢?

    指尖潤玉生涼,姜曦百思不得其解。

    勤政殿中,宣帝一回來便開始處理政務,還特意吩咐春鴻,誰來也不見。

    宣帝這一伏案勤政便是一個時辰,等他抬起頭來,外頭一片陰云:

    “春鴻,什么時候了?”

    “回圣上,已經巳時三刻了,快要用午膳了,您看可要現在傳膳?”

    宣帝拿起一本折子,狀似隨口問了一句:

    “還不急,朕正好閑下來,讓求見之人進來見駕吧。”

    宣帝這話一出,春鴻不由表情一僵,欲言又止:

    “圣上,這,這外頭,也沒有見駕之人吶……”

    春鴻越說越小聲,他這會兒也等的焦急,就是玥嬪那抬輦太監踩著螞蟻過來也該到了。

    宣帝不由皺了皺眉,立刻站起身,忍不住拿著折子敲了一下春鴻的帽子:

    “糊涂東西,還不去讓人去瞧瞧,可是玥嬪出了什么意外!”

    春鴻得了令,連忙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宣帝胸口重重的起伏了一下,這才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李才人有孕之事他昨日便已經知道,這段時日梁相夫人進宮越發頻繁,為防意外,宣帝特意過去攔了一手。

    這會兒想來,那李才人雖有些小心思,可也算是陰差陽錯做了件正確的事。

    只是,宣帝這會兒想起寧德妃的話,心里仿佛似生了一根刺兒似的。

    春鴻很快便回來了,他稟報道:

    “圣上,玥嬪娘娘她,她是去了養怡宮,聽說太后娘娘還贈了玥嬪娘娘一支梔子簪。”

    春鴻說的飛快,宣帝也一時沉默了,尷尬在勤政殿中蔓延。

    與此同時,朱華宮的正殿留香殿里,一股菌菇特有的香味撲鼻而來:

    “曦妹,應該可以吃了吧?”

    茯苓一錯不錯的看著最中間的用高湯烹出來的菌子暖鍋,此刻它仿佛散發著無窮勾人的香氣。

    “可以了,動筷吧。”

    姜曦笑了笑,看著有些空蕩的桌子,不由道:

    “可惜今日出了李才人遷宮之事,否則這暖鍋總是要人多吃著才有趣兒。”

    如今李才人有孕,若是能生產下來,不拘是皇長女還是皇長子都是宮里難得的喜訊,她這孕中若是出了差錯,便是姜曦也沒有信心圣上會保下她。

    可若是不請李才人,只請旁人,難免讓人覺得自己因為李才人選了鄭昭儀而與其生分。

    是以,姜曦索性都不請了。

    “我瞧著李才人性子軟,倒是,倒是與當初的鄭昭儀有些像呢。”

    茯苓悄悄的說著,若非她記性好,都要忘了當初那個輕聲細語提醒曦妹的鄭昭儀了。

    “不錯,鄭昭儀如今瞧著也立了起來,若是李才人能平安生子,她二人以后的日子也能好過了。”

    茯苓一邊聽著,一邊悄咪咪道:

    “那,曦妹你有沒有后悔?”

    “后悔什么?讓李才人來咱們宮?”

    茯苓點了點頭,輕聲道:

    “曦妹,這兩日,我聽說宮里宮外都在等著看誰能生下皇子,圣上子息艱難,這皇長子說不得便是以后的……”

    茯苓壓低了聲

    音:

    “還有人說,圣上遲遲不立后,便是要立皇長子之母為后,屆時嫡長子在前,自是國本穩固。”

    姜曦的筷子一頓,看向華秋,華秋輕輕搖了搖頭,姜曦這才繼續道:

    “茯苓姐,你這是從何處聽來的?”

    “御花園,宮道上,我都聽到過。曦妹,我知道你的本事,你,你要不要用些藥?”

    茯苓隱晦的說著,姜曦放下筷子,看向茯苓:

    “茯苓姐,你該知道的,用藥引來的皇嗣,若是運氣好生下來還能活,可若是運氣不好,母子俱亡也是有可能的,”

    “那,那便給我用,我不怕,若是我能活下來,咱們以后的日子也有指望了,若是我不能活下來,也會給曦妹留下孩子的!”

    茯苓認真的看著姜曦,今日請安時,她雖沒有開口,可也清楚的感受到了平貴妃的偽善和寧德妃的強逼,曦妹今日讓李才人自己選了宮殿,只怕是將此二人都得罪了。

    圣寵飄渺,倒不如……子嗣來的穩妥。

    “胡鬧!我要孩子做什么?我自己不會生嗎?!茯苓姐,你莫要想旁的招,現在不是有孕的好時候!”

    “可是……”

    “茯苓姐,你不必再說了。我只告訴你,貴妃謀子,但當日她仍準許文選侍回聞禧宮,可知她根本不在乎孩子的生母、養母是誰。

    畢竟,即便是一宮主位,只怕也無法擋的住她貴妃之尊,朝上更有家族是她的助力,你可不要為他人做了嫁衣才是。”

    姜曦隱晦的說著,茯苓一時心驚,隨后便見姜曦接過華秋盛來的菌湯,低頭抿了一口:

    “至于茯苓姐你聽到的流言,只怕也是有心人刻意為之。最起碼,圣上現在絕對沒有立后的想法。”

    茯苓聽了姜曦這話,心臟劇烈的跳動著,她這時才反應過來,自己差點兒著了旁人的道!

    茯苓一下子面色煞白,直到姜曦將一碗溫熱的菌湯放在她的掌心,她這才反應過來。

    “曦妹,我……”

    “茯苓姐,不必多說,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們兩個好,幸好你此事與我商議了,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茯苓有些歉疚的低下了頭:

    “是我想岔了,以后我定不會自作主張。”

    姜曦點頭笑笑:

    “用膳吧。”

    一餐飯畢,茯苓在明間借著窗戶透過來的光做著繡活,姜曦則在一旁配線。

    只是沒過多久,姜曦便看著手中的線出了神,平貴妃的長寧宮煊赫非凡,可是今日寧德妃的開口,她才驚覺圣上對平貴妃的忌憚。

    這種忌憚,已經到了宛若驚恐之鳥的程度,便是姜曦隨意一言讓其得了利都會被圣上忌憚的地步。

    可是,圣上乃是天子,他為何會忌憚平貴妃,還是說……是平貴妃身后的梁家?

    長寧宮中,平貴妃今日心情不錯,她持著剪刀,將金絲萬壽菊的殘葉剪去,朝月忙上前用青玉盤接住:

    “娘娘,聽說魏嬪回宮后,大發脾氣,還責打了李才人身邊的宮女,李才人冒著雨也要搬到明錦宮呢。”

    “讓人看著點兒,倒沒想到,娘這次送來的藥這般有用,只可惜……”

    平貴妃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撫摸著小腹,眸色一時變得晦澀起來。

    朝月忙小心翼翼道:

    “夫人可是說了,這藥誕下的皇子身子骨可能不太好呢,咱們小主子自是要健健康康的才好。”

    平貴妃扯了扯嘴角,看著面前生機勃勃的萬壽菊,突然沒了興致,只把剪子也擱置在一旁,這才在羅漢床上坐下。

    朝月忙讓人取來水為平貴妃凈手,平貴妃一邊用帕子慢條斯理的擦著手指,一邊淡淡道:

    “這藥既是李才人用著有效,那便給幾個新人都用上。”

    “娘娘,這怕是不妥,這,這一個皇嗣病弱還情有可原,要是個個都……此事傳揚出去,只怕會讓人起疑。”

    平貴妃揉了揉額角,她這會兒被滿心的戾氣沖昏了頭腦,倒是幸好有朝月提醒。

    “你說的對,這藥不能給許多人用。這樣,你讓人將這藥放到朱華宮的膳食中,姜才人久不承寵,倒是玥嬪……她如今可是圣眷正濃。”

    平貴妃這話一出,朝月不由得有些為難:

    “可是,可是娘娘,朱華宮的提膳太監每日天不亮就在御膳房等著了,朱華宮的膳食都是在他眼皮子下面做得,這藥,這藥不好加進去。”

    “這姜氏還真是膽小如鼠!”

    平貴妃瞇了瞇眼:

    “本宮記得,玥嬪曾給姜才人送了不少點心,這點心乃是由御膳房送去,便下到點心中。”

    第55章 第55章

    李才人這廂住進了明錦宮,鄭昭儀雖曾失子,可也有幾分經驗在,是以倒不如貴妃那般誠惶誠恐,每日只讓李才人該干嘛干嘛,但速度不可比以前快也就是了。

    文選侍做了一個不怎么好的例子,是以李才人也是小心謹慎著事事請示,鄭昭儀皆傾囊相授,毫不藏私,二人的關系一時和睦非常。

    “玥妹妹,今日冒然登門,叨擾了。”

    連日的雨剛停,鄭昭儀便上門拜訪,她今日上著一襲孔雀藍碎花綢料滾銀邊大衫,下穿水紅色刺玫瑰襦裙,腰間是一條官綠綢帶和京元綢帶各打的酢漿草結,以玉環銜接,顏色由淺而深,使得原本清麗的衣著更添一絲莊重。

    “鄭姐姐快請坐。”

    姜曦與鄭昭儀見過禮后,引著鄭昭儀坐了下來,看著鄭昭儀的打扮,姜曦不由莞爾:

    “鄭姐姐今日羅綺珠翠,翩翩美服,打外頭走進來倒是讓我終于知道了何為蓬蓽生輝呀。”

    姜曦這話一出,鄭昭儀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這才嗔了一聲:

    “那李才人在宮里閑著無事,便拿我取樂,倒是讓妹妹見笑了。”

    “李才人哪里有那么大的膽子,怕是姐姐也樂在其中吧?”

    鄭昭儀被姜曦說中心思,有些羞惱,只甩了帕子:

    “早知玥妹妹這般促狹,今個我就不接李才人這差事了,可憐我跑這一趟,一口水還沒下肚便要被人拿來笑話。”

    “那個敢笑話姐姐,我這就使人將她打出去!”

    姜曦眼皮子都不眨的說著,鄭昭儀一噎,沒好氣道:

    “自是我眼前這促狹鬼!”

    鄭昭儀說完,二人對視一眼,同時笑了出來,姜曦看著鄭昭儀這般模樣,倒覺得她入宮這么久,怕是頭一次看到鄭昭儀真心笑出來。

    不多時,華秋奉上了茶水,鄭昭儀輕輕抿了一口,不由笑眼看向姜曦:

    “好了,不與你玩鬧了,李才人不是張揚性子,在我那兒除了平日給我參謀參謀衣裳妝容,便忙著手里的繡活。

    吶,這是李才人這幾日繡的香囊,她如今有孕,我沒讓她沾染香料,只妹妹選了自己喜歡的香丸放進去也就是了。”

    姜曦聞言便接了過來,這香囊的造型很是別致,是個葫蘆型的滿繡香囊,上頭是葡萄菊花花鳥紋樣,十分精美。

    “這香囊我見了就喜歡,明個讓華秋去配了香丸便用上了。只李才人既有了身孕,

    怎好還讓她動針線?姐姐還是要勸著李才人些才是。”

    鄭昭儀點了點頭,幽幽嘆了一口氣:

    “我倒是有這個心,可誰讓李才人巴巴的記掛著妹妹,我瞧著,李才人怕是擔憂妹妹怪她那日沒有選妹妹。”

    鄭昭儀如是說著,也不由看向姜曦,她也怕玥妹妹因此事與她生分了。

    “姐姐說的哪里話,那日我本就是因魏嬪以李才人邀功卻不善待她,反而要毀她名聲這才開口。

    不管姐姐信不信,我從始至終都未有圖謀李才人腹中之子的意思,如今李才人在姐姐那里過的好,姐姐瞧著也比以往有生氣,我心里也是歡喜的。”

    姜曦認真的說著,鄭昭儀不由撫掌一笑:

    “那李才人這下也可以放心了,雖不知為何李才人獨獨對妹妹另眼相看,可我倒聽她念叨過一句救命之恩云云,若是李才人這一胎能安然生產,想是要再多一個娘了。”

    鄭昭儀打趣的說著,姜曦也不由一笑:

    “那我這禮可得提前備好了!”

    二人正說著話,茯苓便來求見,姜曦忙請了茯苓離開,茯苓見是鄭昭儀,遂上前見禮。

    “姜才人快快免禮,你與玥妹妹是姊妹,那便是自家姐妹了,不必如此多禮。”

    “多謝昭儀。”

    鄭昭儀看著姜曦和茯苓,心里也不由感嘆,這宮里竟還真有入了宮仍不反目,一個扒拉一個的姐妹在!

    古往今來,這簡直是鳳毛麟角的存在!

    “看著姜才人,我便想起了我家中姊妹,當時父親為我二人相中了一對兄弟,可我卻在宮宴上對圣上傾心……”

    鄭昭儀說著,竟覺得滿心苦澀起來,她癡守了八年,也不過一個不聞其名的美人。

    等她被傷透了心,徹底放棄后,又累升兩品,可見男女之情誤人至深。

    鄭昭儀一聲嘆息,姜曦雖不知她為何露出這般悵然的神情,也忙轉移了話題:

    “茯苓姐這會兒剛午歇起來,怕是要用些點心吧?鄭姐姐可要嘗嘗?”

    “早聽說那文選侍仗著有孕也要霸占姜才人的點心,今日我終于能嘗嘗是何等珍饈了。”

    鄭昭儀只失意片刻,當下也順勢將方才自己心中的惆悵揭了過去,茯苓也落落大方道:

    “昭儀言重了,不過,這點心嘛,重在曦妹對我的一番惦念之上,便是棵草我也覺得它價比千金。”

    “茯苓姐!”

    姜曦的語氣帶著一絲嗔意,茯苓遂道:

    “我又沒有說錯嘛,曦妹還不讓人說實話了。”

    鄭昭儀只是托腮看著,唇角浮起一層淡淡的笑意,主子們剛說了話,下一刻華珠便端了兩盤點心入內。

    “鄭姐姐,你嘗嘗,這阿膠紅棗黑米糕雖看著不如何好看,可卻是難得的養身佳品。

    茯苓姐苦夏,等入了秋,我讓她連日用了小半月,可算給臉上養出了些血色。”

    茯苓吃著點心,重重點頭,不過這阿膠紅棗黑米糕用后還是要漱口再開口比較好。

    當然,如果只有曦妹在,她倒不介意咧著黑牙說話,這不是鄭昭儀在,她可不能落了曦妹的臉面。

    鄭昭儀捏起一塊咬了一口,不由眼前一亮:

    “是不錯,素日里我嫌御膳房的阿膠苦澀難嚼,只讓宮女煮了粥來喝,卻不曾想,這做成糕點后,甜意中和了苦澀,味道不錯。”

    鄭昭儀很是細致的點評著,很快便兩塊糕點下肚:

    “不過,我倒是覺得這阿膠紅棗黑米糕中還有一種奇怪苦味兒,倒是……有一點兒像藥味。”

    鄭昭儀說出自己這個猜測后,不由得一頓,茯苓也停下了咀嚼的動作。

    姜曦遂取過點心,輕輕咬了一口,頓時眸色一沉,遂吩咐華秋:

    “華秋,去請太醫過來。”

    鄭昭儀這會兒也覺得自己掌心捏了一把汗,她這個人喜吃愛吃會吃,靠的就是自己這條靈舌頭,可這會兒,鄭昭儀只覺得后心隱隱生涼,仿佛撞破了什么陰謀。

    姜曦倒也沒有讓場子冷下去,只道:

    “讓鄭姐姐見笑了,是我御下不嚴,未成想竟是出了差錯。”

    姜曦話音落下,華珠進來稟報道:

    “娘娘,這點心不是正餐,素來比膳食送的晚了些,乃是御膳房親自送來,許是這中間出了什么岔子。”

    鄭昭儀用茶水漱了漱口:

    “妹妹別憂心,或是我這舌頭嘗錯了,咱們可別自己嚇自己。”

    “讓太醫前來驗驗,也能放心些。”

    姜曦笑了笑,可方才這阿膠紅棗黑米糕入口,她便嘗出了些不對來,只是這糕點的幾種主料都味重,姜曦暫時只能分辨出其有著助孕的功效。

    姜曦如是想著,搭在隱囊上的手指卻不由得陷進了那松軟的棉花中。

    華秋做事利落,沒過多久,一個年輕的太醫便被她引了進來,姜曦見他年輕,不由多看了一眼。

    “臣從杞,給玥嬪娘娘,兩位主子請安。”

    從杞躬身一禮,姜曦好奇道:

    “本宮記得,太醫院院首也是一位姓從的太醫,你與他是什么關系?”

    “正是家父。家父自青州歸來,略有小恙,如今正在家中養病,圣上特準臣入太醫院任職。

    秋來易風邪入體,淑妃娘娘身子不好,太醫院的大人們都去了永寧宮中,還望娘娘莫怪。”

    姜曦聞言微微頷首:

    “既是從太醫之子,想來你這醫術應不弱你父,倒不必提怪罪之言,你只來看這點心如何?”

    從杞一愣,但很快便反應過來,他雙手從華秋手中接過了那塊阿膠紅棗黑米糕,先嗅其氣,后嘗其味。

    片刻后,從杞睜開眼,看著姜曦欲言又止,姜曦掃了一眼眾人,只道:

    “有何異樣你只管道來。”

    “是。”

    從杞這才開口:

    “娘娘,此物中含有民間一種助孕方,服用此藥后若與男子行房則更易有孕,若不曾同房則會加重每月癸水時的不適。

    傳聞此方最初乃是為身體病弱仍要為夫家綿延子嗣的女子所制,只是后來發現用藥得來的子嗣多不長壽,漸漸便也沒有人用了。”

    “這藥,最初的用意倒是好的。”

    鄭昭儀干巴巴的說了這么一句,而姜曦只微微垂眸:

    “附子救人無功,人參殺人無過。畢竟,藥只是為人所用,是非曲直也由人評說罷了。”

    姜曦這話一出,從杞眼中不由閃過一道光芒,他很是贊同道:

    “正如宮中不少方子,都只講究中正平和,治好治壞也只會讓人說一句此方無用,殊不知……”

    從杞止住話頭,旋即便對上了姜曦似笑非笑的眼,但見姜曦這會兒指尖點了兩下小幾,使得從杞沒來由的覺得心里一慌,倒像是被那女娘看穿了心里所想。

    “小從太醫,今日之事,本宮希望出得你口,入得我等之耳,再無旁人知曉,你可能做到?”

    “娘娘放心!家父返京之時,不想春安嶺西南走龍,幸得寧安伯所救,救父之恩大于天,臣銘感五內,此事絕不張揚,定再無旁人知曉!”

    “寧安伯如何?!”

    姜曦急急發問,后來反應過來,緩和了情緒:

    “你既聽從太醫所言,可否將當日之事告知本宮?華秋,看茶。”

    從杞連忙謝恩,略一斟酌,這才道:

    “娘娘且寬心,寧安伯安然無恙!此事具體如何,臣不大清楚,只知道是當初寧安伯遂臣父親返京之時,又逢大雨,行至春安嶺一處山壁時,落石和泥土轟然而下。

    馬匹受驚四散奔逃,家父年歲大了,在馬車里被撞暈甩飛了出去。

    當時,當時眾人都說臣父無救,是寧安伯和寧安伯夫人力排眾議,順著車轍印尋去,這才帶回了臣父。”

    姜曦這才輕輕松了口氣,看著從杞的眸子也變得溫和起來:

    “多謝小從太醫解惑。”

    “為娘娘分憂,是臣之幸。”

    姜曦平定了一下心緒,這才問出了最想要問的問題:

    “若是以此藥得來的子嗣,可能從脈相上看出?”

    從杞搖了搖頭:

    “婦人既有孕,脈相自是無從更改的,只

    是非正常得來的胎兒會使母體產生更大的虧空,往往會令母體消瘦非常,但卻不可隨意定論。”

    隨后,從杞用了一盞茶,便告辭離去,而等從杞離開,鄭昭儀這才不由感嘆道:

    “妹妹好福氣,寧安伯真是一腔愛女之心啊。”

    凡是一地走龍,余者無不想著逃命,偏偏玥妹妹的爹娘敢冒死去將從太醫尋了回來。

    方才觀小從太醫的模樣,怕是已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這樣的太醫,在宮里可是要被供著的。

    姜曦知道爹娘無恙,這才勉強的沖著鄭昭儀笑了笑:

    “我在宮中倒是無事,只是沒想到我爹娘他們竟然……”

    姜曦一時不由得濕了眼眸,鄭昭儀拍了拍姜曦的手:

    “妹妹且寬心,你越好,寧安伯自是越好,你們姜家好日子還在后頭呢。

    妹妹這般年少,指不定這段時日寧安伯他們又給妹妹添了弟妹,屆時也有了相互扶持之人,來日你們這一脈的前程也差不了。”

    姜曦破涕為笑,忍不住嘆了口氣道:

    “我娘生我的時候傷了身子,我如今在這宮里,倒是希望我能有個弟妹,替我在爹娘膝下承歡。”

    “妹妹生個皇嗣,也是一樣的。”

    鄭昭儀揶揄的看著姜曦,等看到姜曦微紅了臉,這才終于滿意了。

    茯苓這時也適時開口:

    “可是曦妹,為何我的飲食中會有這助孕之物?”

    “這藥……怕是沖著我來的。”

    姜曦情緒收了起來,面上浮起一絲冷笑,但很快又似想到什么似的,看向了鄭昭儀:

    “姐姐,你說李才人她……”

    鄭昭儀會意后,也不由面色微變,身子都不由得晃了晃。

    李才人的消瘦在這一刻壓的鄭昭儀幾乎喘不過氣來,她用力抓緊了小幾,這才勉強坐直了身子。

    “妹妹,李才人她才二八年華,這藥,這藥……”

    鄭昭儀惶惶不知該如何說,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當初失子之時,也是覺得渾身的力氣都仿佛緩緩消散,她拼了命的去留,卻怎么也留不住。

    “鄭姐姐,你在宮中日久,可曾知道為何貴妃這般期盼子嗣,連不是自己的孩子也緊張?”

    “妹妹是懷疑貴妃?”

    鄭昭儀聞言仔細思索一番,這才喃喃道:

    “是了,貴妃求子心切,她又不能生……”

    姜曦有些驚訝的看了一眼鄭昭儀,鄭昭儀隨即解釋道:

    “妹妹有所不知,當初先帝還在時,本欲為圣上擇選正妃,偏選妃宴上,貴妃不幸墜入桃山湖。

    當時數九寒冬,貴妃又穿的輕薄了些,故而,故而被凍傷了身子。沒多久,先帝病危,將貴妃賜給圣上做側妃,請梁相輔政。”

    鄭昭儀說著,又補充了一句:

    “此事是太后娘娘身邊的劉嬤嬤偶然提起,應當做不了假。”

    姜曦聽到這里,腦中思緒萬千,梁相輔政,其女為妃卻不得有孕,那么貴妃的墜湖是無意,還是人為?

    貴妃本人,又是否知道此事?

    姜曦低垂著長睫,讓人看不清她所思所想:

    “若是這么說來,貴妃的可能性便更大了。”

    可是,如今已經有了李才人,貴妃為何還要對她朱華宮下手?難道是要做兩手準備?

    鄭昭儀左右張望了一下,還遣了自己的宮女出去守著門,華秋和華珠也去了。

    等里頭只有三位主子了,鄭昭儀這才用氣聲道:

    “聽我爹說,多年前,先帝一次酒醉,曾許諾與梁相結為兒女親家,梁氏女所出必為太子。

    如今,貴妃雖做不得生母,可也能當個養母。”

    姜曦這時突然有些理解圣上的驚弓之鳥,若是她沒有猜錯,今年的賞花宴太后娘娘初還政圣上,如今青州水患結束后,圣上作為正統,自然更有幾分威望。

    而輔政多年,能被圣上忌憚的梁相,只怕也是野心勃勃,這才想起……先帝曾經的酒醉之言。

    姜曦把一切都串起來后,連呼吸都沉重了幾分,偏鄭昭儀這會兒還毫無知覺道:

    “不過,圣上肯定不會讓貴妃得逞的,妹妹且寬心就是。方才那小從太醫的話,我這會兒心里還有些打怵,這便先告辭了。

    我得回去瞧瞧我庫里還有沒有什么滋補的藥材,說不定李才人只是被魏嬪苛待太過了呢?”

    鄭昭儀絮絮的說著,隨即起身告辭。

    姜曦送鄭昭儀離開后,茯苓這才輕輕道:

    “曦妹,莫不是貴妃想要讓你為她孕子?”

    “她倒是打的好算盤,也是幸好這段時日圣上未曾來我們宮中。”

    茯苓有些后怕的拍了拍胸口,姜曦定定的看著那阿膠紅棗黑米糕,腦中閃過了小從太醫的臉。

    “那她這如意算盤怕是要落了空。”

    是夜,多日不曾過來的宣帝直接進了留香殿,而姜曦這會兒正讓錦香為自己卸妝。

    “圣上?”

    姜曦連忙起身行禮,一縷烏發從白膩的脖頸滑下,黑與白的極致沖突,讓宣帝也不由自主的呼吸一緊。

    “看來是朕來的不巧了。”

    宣帝扶起姜曦,此刻的姜曦發間只有一支金鑲玉梔子簪,宣帝輕輕摘下,黑發如瀑傾瀉而下,一陣淡淡的桂香撲面而來。

    “卿卿,你好香啊。”

    宣帝微微闔眼,攬住女娘盈盈一握的纖腰:

    “倒不像是侍中局的桂花頭油的味道。”

    姜曦聞言,眉眼微彎:

    “妾這是被院里的桂樹腌入味兒了。說起來,今日妾并未接到內事局的稟報,圣上怎么過來了?”

    “朕自個過來又如何?”

    宣帝理直氣壯的說著,姜曦眨了一下眼,這才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上何時來妾這里都是可以的。”

    宣帝這才反應過來,是自己反應過激了,可是這會兒看著眼前女娘燈下朦朧的倩影,宣帝抿了抿唇:

    “怎么,朕不來尋卿卿,卿卿便也不記掛朕了?”

    姜曦一臉茫然的看著宣帝:

    “妾,一直都在宮中等著圣上。”

    宣帝一時噎住,忍不住回想起以前卿卿主動的事兒:

    初見,是他扮了畫師這才得以一睹芳容。

    承寵,也是他這個一國之君誘得女娘下了水。

    而之后的補償之類的,也都是自己強要得來的。

    他的卿卿,似乎只有在親自己這件事上比較主動了些。

    至于如其他妃嬪送至御前的點心湯水之類的,他連味兒都沒聞過!

    這么一想,宣帝一下子心情都變得糟糕起來,環視四周,這留香殿里到處都是自己私庫的痕跡,偏偏這個被自己好生嬌養起來的女娘在肆無忌憚享受的時候,也不知道回報自己這個原主人一二!

    沒良心的!

    宣帝冷不丁捏了一把姜曦的臉頰,姜曦不由嬌呼一聲,只聽宣帝道:

    “這是懲罰!”

    姜曦有些不解,但也是隨著宣帝的腳步,乖乖坐在他身旁,宣帝又忍不住道:

    “你素來能說會道,今個這舌頭莫不是被貓兒叼了去?”

    姜曦猶豫了一下,這才輕輕道:

    “妾怕妾說不好,圣上就離開了。”

    宣帝聽了這話,一時心花怒放,隨后看著姜曦那精致的眉眼,不由思忖著:

    玥嬪連怎么討好自己這個天子都不會,又怎么會去討好貴妃,只怕是她心善,看不得李才人受苦,這才開口。

    宣帝在擰巴了數日后,終于將自己掰回了正確的軌道,這會兒看著姜曦一無所知的模樣,宣帝心里不由得升起一絲心虛。

    “還說呢,既是念著朕,怎么不去前殿給朕請安,朕還能將你拒之門外不成?”

    “這,圣上朝事繁忙,妾可以等得。”

    姜曦一臉認真的看著宣帝,宣帝一時心都化了,遂拍了拍女娘的腰肢,幾乎咬著耳朵道:

    “那今夜,朕必不叫卿卿獨守空房。”

    耳畔拂過的熱風帶來了一絲癢意,姜曦不由得側了側臉,宣帝旋即俯身吻住那紅唇。

    而方才還一副小心恭謹模樣的姜曦立刻像是覺醒了一般,不甘示弱的反吻了回去。

    一陣啃咬帶來的酥麻感讓宣帝幾乎如在云端,可細微的痛楚又讓宣帝清醒,連忙撤身:

    “卿卿,朕明日可還有大朝會。”

    他還是要見人的!

    姜曦這才點了點頭,那過分紅潤的唇抿了抿,她迎向宣帝期待了目光,語氣有些發虛:

    “圣上,妾……似乎來癸水了。”

    第56章 第56章

    宣帝聽了姜曦的話,整個人的表情幾乎凝固了,他看著姜曦,語氣猶疑:

    “卿卿不會是還在生氣吧?”

    “妾為何會生氣?”

    姜曦有些不解的看著宣帝,

    宣帝不由一噎:

    “那朕……”

    宣帝正要說著什么,可是看著女娘靜靜看著自己的模樣,先前誤會帶來的歉疚與方才女娘軟語溫言的“妾,一直都在宮中等著圣上。”的那一幕讓宣帝不由得軟了心腸。

    “那朕先去沐浴,你若是不舒坦,且先歇著。”

    姜曦眼中閃過了一絲驚訝,但隨后垂眸道:

    “是,妾等圣上。”

    宣帝這才起身離去,而后,姜曦走到妝鏡前,取了一支尾端尖的發簪在制污穴上按揉了一陣,這才理了理衣裳,讓華秋備水擦洗了一下,上了榻。

    可這個時候,宣帝還沒有出來,又過了片刻,姜曦皺了皺眉,悄聲喚來了華秋,等換了月事帶,這才躺在了榻上。

    做戲,自然是要做全了。

    不知過了多久,宣帝這才帶了一身水汽過來,姜曦看著宣帝微濕的發梢,忙要起身:

    “如今入了秋,夜里寒涼,圣上怎么還如夏日那般這樣便出來了?華秋,取些干帕子過來。”

    “你別忙,躺著吧,讓春鴻過來給朕熏一熏也就是了。”

    宣帝說著,便坐在了距離姜曦不遠處的椅子上,不多時,春鴻提來了一個紫銅飛龍騰云紋手爐,仔仔細細的給宣帝熏著頭發,宣帝隨意的閑坐著,看著不遠處的姜曦,笑了笑:

    “你既身子不爽,便莫沾了涼水,朕就坐這兒與你說說話也就是了。”

    姜曦這才恍然,是圣上怕他發梢的水珠冰涼,這才不愿意讓自己動手。

    “這世間,除了爹娘外,也就只有圣上這么記掛妾了。”

    姜曦心中一時有些動容,忍不住坐起身,擁著薄被偏頭看著宣帝,男兒少有這般體貼,或許這一刻,眼前這個男人是真心憐惜他的吧。

    “多大點兒事兒,朕又不是沒人伺候。”

    宣帝擺了擺手,和姜曦說著近日的事兒,他長嘆一聲:

    “青州水患已平,但如今眼看著快到冬日,北狄狼子野心,欲犯我大淵,這一年到頭,總是不大安穩。”

    姜曦認真的聽著,但沒有發表關于政事的見解,這會兒只笑笑道: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無憂無慮是嬰兒的特權,圣上是君,憂萬萬人之憂,更憂天下之憂,如今只是一聲嘆息,著實令妾佩服。”

    宣帝聞言,原本緊皺的眉頭也不由得舒展,他含笑看著姜曦:

    “朕還道朕的卿卿不會說這樣湊趣的話,今日看來也不盡然。”

    姜曦輕哼一聲,抿了抿唇:

    “圣上冤妾!肺腑之言,圣上竟說是妾湊趣!”

    “朕不過與卿卿玩笑一句,卿卿竟還當真了。”

    宣帝遠遠看著姜曦笑,春鴻這會兒也熏好了頭發,宣帝起身走過去,姜曦別過臉去。

    “真生氣了?”

    宣帝忍不住刮了刮姜曦的臉頰,細膩光滑的觸感讓人幾乎愛不釋手。

    “妾不該生氣嗎?圣上好些日子不來,一來便疑妾對圣上的一腔真意,這哪里是玩笑?這分明是剜妾的心。”

    姜曦說著,聲音微微哽咽,宣帝卻像發現了什么驚奇的事兒一樣,從身后一把擁住了姜曦:

    “卿卿這是吃味了?讓朕猜猜,這幾日朕去誰的宮里,卿卿心中莫不是挨個都記著了?”

    姜曦有些不自在的抿唇,掙扎了一下,沒有掙開:

    “妾不明白圣上說什么!”

    姜曦說罷,直接閉上眼,可那副口不對心的模樣落在宣帝眼中,卻不由逗的他哈哈大笑。

    下一刻,姜曦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宣帝便覆身將她壓下,這才笑著咬著她的耳朵低語:

    “卿卿當真不說嗎?那朕可要問你的宮女了,是那個華秋,還是另一個華珠,再不濟還有幾個新來的。

    你說,她們會不會對朕說實話,欺君之罪,她們可能擔得起?”

    宣帝說著就要起身,姜曦展臂勾著宣帝的脖頸,柔柔道:

    “圣上,別。”

    宣帝揚眉正要說著什么,姜曦直接抬起宣帝的下巴,重重的親了上去,啃咬糾纏,無所不用其極的勾纏著,直到二人都不由得氣喘吁吁。

    “哪有卿卿你這樣一言不合就親上來的!”

    宣帝語氣帶了一絲嗔怪,這會兒索性翻倒在姜曦的身側躺平,倒是像極了一只饜足的大貓。

    姜曦用眼角瞥了宣帝一眼,沒有吭聲,既然這張嘴說不出討人喜歡的話,倒不如堵嚴實了。

    宣帝這會兒也沒有怪罪,他不過是覺得這女娘今日有些沉默,想要逗弄她開口罷了。

    姜曦雖沒有說話,可卻也順勢和宣帝一起并肩躺了下來,往常二人要么云雨幾場,累極睡下,要么是宣帝疲倦來此躲懶,今個宣帝也不知是否被姜曦逗的起了性兒,仰臥在榻上,眼睛睜的溜圓。

    “圣上今日不困嗎?”

    姜曦這會兒也有些尷尬,圣上不睡她兀自睡去好像有些不大好。

    宣帝枕著手臂,看著頭頂的撒花帳子,另一只手卻不自覺的握住了姜曦的。

    “朕還不困,朕想著,若是民間夫妻,是否也如朕與卿卿今日這般,閑下來,并肩依偎,閑話家常。”

    宣帝一邊說著,一邊揉捏著姜曦的手:

    “朕記得寧安伯只有一妻,當日青州水患之時,寧安伯夫人也不顧安危,隨行同往,應是夫妻情深。”

    宣帝說起這事兒,姜曦面上也流露出一絲回憶,她勾了勾唇:

    “圣上說的不錯,妾的爹娘確實夫妻情深,不過這也不妨礙爹偷摸著給妾買零嘴時被娘揪耳朵。”

    “揪耳朵?寧安伯乃大醫之材,在家中竟是被如此對待嗎?”

    宣帝一時來了興致,想起自己封賞之時,那看著一派正氣的寧安伯,怎么也想不到他會是在家中被夫人揪耳朵的人。

    姜曦這會兒也眼睛亮亮的:

    “圣上有所不知,妾幼時嗜甜如命,常常歪纏著爹爹買糖吃,可卻吃壞了牙齒,一宿都疼的睡不著。

    那次妾已經整整十日沒有吃糖了,爹爹見妾哭的實在可憐,這才偷偷買了一塊,誰承想就那么寸,妾剛塞進嘴里,娘就進來了!”

    “然后呢,然后呢?”

    “妾當時只想著咽下去來著,可是飴糖黏牙,反而牙疼的更厲害了,妾沒忍住,沒忍住就哭了。然后,就被娘發現了。”

    姜曦說著有些不好意思,宣帝卻不由得拍了拍姜曦的手背:

    “看來,朕的卿卿幼時也是個不省心的,倒是可憐寧安伯了。”

    “什么嘛,娘雖然揪了爹的耳朵,可是晚間卻做了爹喜歡的蛋羹,妾都沒有分到呢。”

    姜曦想想,還是有些幽怨,但也因此,她倒是不敢在偷吃糖了。

    宣帝來了興致,又哄著姜曦說了不少她幼年的趣事,等到末了還有些意猶未盡:

    “朕倒不曾想過,卿卿如今這般的端方佳人,幼時竟也會爬樹采槐花,溪邊釣蝦子……”

    宣帝說著,眼中卻浮起一層不自知的柔光。

    “圣上還說妾呢?難不成,圣上幼時不曾做過什么幼稚的事兒?”

    宣帝想了想,半晌這才道:

    “好像,不曾有過。朕聽聞朕幼時先帝還曾疼愛過母后一段時間,但等到朕記事的時候,先帝已久不來看朕與母后。

    偌大的飛瓊齋,冬日里冰冷刺骨,唯一的炭火是母后在朕書寫課業的時候才燃起的。

    那時候,朕一心想著要讓先帝刮目相看,每日頭懸梁錐刺股,倒也在幾個兄弟中屢屢得勝。”

    宣帝想起當初的事兒,唇角還浮起了一絲得意的笑容:

    “朕那些兄弟皆允文允武,朕要勝他們一籌可不容易!”

    宣帝說著,張開手掌,借著燈光他給姜曦看:

    “可惜,自朕登基后,一直坐在勤政殿中,這掌心倒是只剩下一層薄繭了。”

    姜曦抬手撫摸過宣帝掌心的薄繭,麻酥酥的感覺讓宣帝心底升起一絲奇異,難以形容的感覺。

    “還是有些硬硬的,想必圣上也未曾疏于習武吧?”

    “嗐,這才哪到哪兒,朕十三歲時便可張弓射箭,百步穿楊。哪怕踏馬疾馳數個時辰也不覺得累!

    父皇在的最后一個秋狝,朕與謝齊知圍獵了一頭黑熊,也是黑熊皮不襯你,否則拿來給你做件斗篷穿穿也使得。”

    宣帝仿佛還回味著當初在圍場疾馳狩獵的痛快,眼中帶著姜曦從未見過的點點亮光。

    “那熊皮對圣上意義匪淺,妾豈能奪人所愛,況且,妾覺得兔皮也盡夠使了。”

    “你這妮子倒是奇怪,旁人甭管是孔雀羽還是白狐皮,只想著金貴的,偏你倒是喜歡這些尋常可見之物。”

    “妾給圣上省心還不好呀  ?”

    燈光微暖,美人巧笑倩兮,格外醉人,這一夜,宣帝睡的格外的好,更做了一個極好的夢。

    夢中,他仿佛回到了自己少年時,意氣風發,一箭射穿熊目,驚的眾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的暢快時光。

    翌日,宣帝精神抖擻的起身,除了唇上細微的刺痛外,這是宣帝在后宮過的最高興的一日。

    等出了朱華宮,宣帝直接吩咐道:

    “春鴻,朕記得前段時日西朔國進貢了兩件珍珠玲瓏衫,將那件串金珠的送到朱華宮來。”

    春鴻一時微驚,這珍珠玲瓏衫可了不得,乃是用九九八千一百顆最上等的珍珠,個個一邊大,請能工巧匠取針眼大的小孔織就。

    不光如此,最妙的是那上面粉珠與金珠拼湊出的一圈五瓣花。

    而這織了金珠的,也不過那么一件。

    而這樣的珍珠玲瓏衫,在盛產珍珠的西朔國,也是傾舉國之力,這才制出兩件!

    這次西朔國進貢之事乃是由梁相一手安排,平貴妃也曾對這珍珠玲瓏衫暗示過幾次,他記著……圣上可都是已經松口給平貴妃送一件了。

    “圣上,那平貴妃娘娘那里……”

    “照送。”

    宣帝淡聲吩咐了一句。

    與此同時,長寧宮中,平貴妃一向起的很早,這會兒她用了一碗甜粟米麥仁粥便覺得有些飽了,況且,這會兒她更關心一件事:

    “圣上終于留宿朱華宮了?”

    明思聽了平貴妃的話,點了點頭,卻又欲言又止,半晌這才道:

    “娘娘,圣上留宿是留宿了,可誰承想,昨夜朱華宮的小廚房煙囪未曾冒煙,想來……未曾叫水。

    今晨起,奴婢還聽下面的人說,大早上彩云便抱著玥嬪沾了月事的衣裳送去了浣紗坊。”

    “不中用!”

    平貴妃忍不住一掌拍在了桌上,明思一時頭更低了。

    因著玥嬪仔細謹慎,是以她們特意將那助孕良方下在了味重的阿膠紅棗黑米糕中,卻沒想到,圣上好容易去一趟,玥嬪竟然不急著與圣上成事!

    “圣上也是,前段日子把玥嬪寵的跟眼珠子似的,如今哪怕去德妃那賤婢處,也不去玥嬪處……莫不是,圣上又厭了玥嬪?”

    平貴妃不由得皺了皺眉,一旁的朝月低聲道:

    “娘娘,這可說不準,昨日玥嬪分明來了月事,可圣上寧肯忍著也要與她同床共枕……”

    “也是,玥嬪那樣出身微賤之輩都能被圣上抬上來,不過幾日冷落,她自有法子勾了圣上過去。”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這玥嬪倒是頗有手段,也難怪圣上這般偏愛她。”

    平貴妃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呼吸,明思見此,這才繼續道:

    “昨日,鄭昭儀從朱華宮回去后,便開始著急忙慌的給李才人尋藥進補,也不知這樣可會影響李才人的胎?”

    明思說的小心,暗示意味很濃,也不知鄭昭儀此番作為可會讓因藥而孕的李才人受不住?

    平貴妃聽到這里,這才眉眼微舒:

    “進補,進補好啊。胎大難產,到時候若是皇嗣身子骨弱,不也正好可以掩蓋過去嗎?”

    朝月聞言,倒是覺出幾分不同的味道來:

    “可為何鄭昭儀是從朱華宮回去后這才要給李才人進補?可是,玥嬪發現了什么?”

    平貴妃聞言思索了一下:

    “那鄭昭儀軟弱無能,如今雖得太后看重,有幾分得意,可便是她對上玥嬪也要落了下風。

    那日玥嬪怕是想要將李才人收入宮中,卻不想被鄭昭儀橫插一手,這次恐是玥嬪說了什么,鄭昭儀這才敢與李才人相交。”

    平貴妃對于鄭昭儀是打心眼里看不上的,這鄭氏當初可是四品大員之女,據說對圣上傾心不二,可她倒是往上貼啊!

    日日跟個木頭似的守在自己宮里,從七品昭訓做到六品美人,一坐便是八年,若傳出去,簡直能讓人笑掉大牙!

    如今她看似靠著太后,地位攀升,可實則不過空中樓閣,自是要對玥嬪這個新寵賠著小心。

    明思倒是想起昨日朱華宮傳了太醫,也忙將此事稟報,平貴妃這才皺了皺眉:

    “淑妃這段日子不大好,太醫不都去瞧她了嗎?”

    “聽說還有個小太醫,是太醫院院首之子。”

    “那,就讓人去查查他的脈案寫了什么。”

    平貴妃看向明思,明思立刻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正在這時,宮人進來傳話:

    “貴妃娘娘,春鴻公公給您送賞來了!”

    平貴妃一怔,隨后反應過來,是自己的珍珠玲瓏衫到了,她面上帶了笑意:

    “快請!”

    “奴才給貴妃娘娘請安!”

    春鴻向平貴妃行了一禮,平貴妃面上露出毫無瑕疵的溫和笑容:

    “春鴻公公在圣上身邊伺候,素來事忙,怎么好讓公公跑這一趟?”

    “圣上看重娘娘,奴才跑十趟都是應該的!”

    春鴻躬身笑著,隨后一揮拂塵,一個被紅布照著的酸枝百合托盤便被呈上:

    “這就是西朔國今年特供的珍珠玲瓏衫,請娘娘過目。”

    紅布的撤去,徹底讓這珍珠玲瓏衫顯露于人前,一顆顆圓潤細膩的大品精珠散發著瑩瑩微光,有道是珠含寶光,這寶光柔和不刺眼,便是見慣了珍貴之物的平貴妃這會兒也不由得心生喜愛。

    “聽聞這粉珠極難采,有道是一粒粉珠百魄聚,便是要一百條采珠奴的命才能換來這么一顆,果然不錯。”

    平貴妃的手在珍珠玲瓏衫上不住流連,顯然十分喜愛:

    “還請春鴻公公替本宮向圣上道謝。”

    “應該的,奴才告退。”

    春鴻領了賞離開了,隨后,卻并沒有如平貴妃預料的那般回到勤政殿,而是朝朱華宮的方向而去。

    明思安排好人手回來時,正好捕捉到一抹背影,她雖然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言。

    留香殿中,姜曦這會兒正窩在羅漢床上,面色微白的喝著紅糖姜水。

    “茯苓姐,我喝還不成嗎?你別那么看著我了。”

    茯苓沒好氣道:

    “這是湯水又不是毒藥,紅糖我更是放了雙份,你看看你那眉毛皺的都能夾死蚊子了!我不盯著,我不盯著轉個身你就能給我倒嘍!”

    姜曦有些心虛的垂下眼,茯苓這時尤未停休:

    “按理,昨個可不是曦妹你的小日子,你莫不是用了旁的法子?你可是跟了姜叔那么久,怎么不知這女子癸水自有輪回,你說你好端端改了它作甚?”

    茯苓這會兒是真氣著了,她氣曦妹不仔細身子,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姜曦麻溜將紅糖姜水一氣喝完,這才隔著小幾搖了搖茯苓的袖子:

    “茯苓姐,我知錯了,你別氣了,可好?”

    “那我問你下回再有這情況,你還敢不敢做?”

    姜曦不說話,茯苓氣的直瞪她,姜曦不由苦笑:

    “茯苓姐,我不想騙你,可是我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說來聽聽。”

    茯苓雖然皺眉,但語氣也和緩了下來,姜曦這才低低道:

    “小從太醫,茯苓姐覺得可用否?”

    “曦妹不信他?可他父是被姜叔救下的,他……”

    “莫說是救父,便是救命之恩,不也多的是背信棄義之輩?”

    茯苓一怔,她跟在姜叔身邊打下手,倒也曾見過多次姜叔治好了病,卻反而被病人誣陷,只得舍銀消災之事。

    “可是……”

    “茯苓姐,沒有可是,這可是宮里,一步踏錯便是深淵。爹娘為了我能做的都做了,可若是我信錯了人,丟了性命,那才是可

    笑。”

    姜曦微微垂下眸子:

    “貴妃娘娘在宮中多年,她豈會不知我們與明錦宮的動向?她若是要查,只能從小從太醫入手。”

    而日后請安時貴妃的態度,便是小從太醫的可信度。

    姜曦說到這里,茯苓忍不住復雜的看了姜曦一眼:

    “倒是我不如曦妹看的長遠,可,可這種傷身子的事,曦妹答應我,能不做便不做,可好?”

    茯苓這會兒已經顧不得氣了,倒是她無用,想不來這般長遠,若是真全然傻乎乎信了小從太醫的話,一旦小從太醫有異,累了自身也罷,若是連累的姜叔姜嬸……

    茯苓心有余悸,她手指微顫著摸上了桌上的茶水,可卻一下沒有端起來。

    姜曦伸手輕輕握住了茯苓的手,認真道:

    “我答應茯苓姐。”

    “娘娘,春鴻公公來了。”

    彩云進來稟報了一聲,姜曦和茯苓忙整理好衣裳,這才朝院中走去。

    “春鴻公公怎么這個時候來了?華秋,快,看茶。”

    春鴻笑呵呵的請過安,這才道:

    “娘娘不忙,喲,才人主子也在,奴才這是來給娘娘您送賞來了!”

    “這是……”

    姜曦有些不解,春鴻上前一步,掀開了酸枝木梔子紋托盤上的紅布,哪怕是白日里,眾人也不由得被眼前的珠光寶氣晃了一下眼睛。

    “這可是西朔國進貢的珍珠玲瓏衫,整個大淵也就那么兩件,一件被貴妃娘娘得了,這另一件便在您這兒了。”

    姜曦聞言,心里默默算了一下春鴻離開到過來的時間,想是已經先給平貴妃送了去。

    “這珍珠玲瓏衫倒是無愧其名,偏我見識短淺,若是糟踐了這好東西可就不好了。不知公公可否告訴我,這東西該怎樣用?”

    春鴻連忙道:

    “娘娘言重了,這珍珠玲瓏衫能上了娘娘的身,才該是它的榮幸才對。

    您瞧著上頭,共有白珠七千二百顆,粉珠七百五十顆,金珠一百五十顆,合九九八千一百顆整,便是貴妃娘娘處也欠缺這一百余顆金珠哩。”

    春鴻仔細的介紹著,隨后又道:

    “若是要著這珍珠玲瓏衫,需得梳高髻,免得勾了散落的頭發,損了珍珠玲瓏衫事小,若是扯疼了娘娘那就不美了。”

    “原是如此,我記下了。今日竟是讓公公跑了兩趟,是我的不是,這些只當請公公喝口茶,潤潤喉了。”

    姜曦說完,看了一眼華珠,華珠隨即將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塞給春鴻,春鴻笑著謝了恩告辭。

    而等春鴻走后,姜曦和茯苓重又回到了留香殿,那珍珠玲瓏衫就靜靜的放在明間的桌上。

    “這珍珠玲瓏衫果真華貴非常,曦妹可要試試?”

    “改日再說吧。”

    姜曦面上有些興趣缺缺,茯苓略略一思索,這才試探道:

    “曦妹這是擔憂貴妃心懷芥蒂?”

    畢竟,方才聽那春鴻公公所言,曦妹這件可是比貴妃還要略勝一籌。

    姜曦微微頷首,心里卻泛著一絲冷,昨日她與圣上夜話言歡,她是真的以為圣上心里有了自己的方寸之地的。

    可是,這晨起送來的珍珠玲瓏衫卻是如同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圣上之心,昭然若揭,可偏偏……自己無法拒絕。

    “這只是圣上寵愛曦妹罷了,難不成貴妃還要與曦妹爭搶不成?”

    “或許,圣上就是想要我與貴妃爭斗呢?”

    姜曦低低的說著,茯苓不由怔住,姜曦也沒有管茯苓有沒有聽懂,只是輕輕一嘆:

    “既已入局,爭與不爭,倒也沒有了談論的意義。”

    姜曦說著,卻不由得撫了撫胸口,那里此刻正頓頓的疼,她唇角的笑帶著幾分譏誚。

    此前人道避讖,她還有些不信,今日,她是真的有些信了。

    這冰涼華貴的珍珠玲瓏衫折射著盈盈珠光,一下一下的刺著她的心。

    昨夜的歡聲笑語,言猶在耳,今日便物盡其用,偏自己還要感恩戴德。

    圣上這哪里是要她與貴妃爭斗,分明是要借此讓爹,讓趙家乃至其他與趙家有瓜葛的家族和梁相爭斗不休。

    大抵是姜曦眼中的酸楚實在太過明顯,茯苓起身走到姜曦身邊,輕輕落坐,她攬著姜曦,讓她靠在自己的肩頭上:

    “曦妹,我不知你想到了什么,但這宮中我二人相依為命,無論風雨,無論寒暑,你都可以靠著我,緩一緩,歇一歇。”

    茯苓抿了抿唇,輕輕道:

    “別太累了。”

    姜曦沒有說話,只是側過頭,輕輕抱住茯苓,茯苓只覺得脖頸有一串溫熱的水珠滑過,由暖變涼,她輕輕的拍著姜曦的背,哼著無名小調。

    不知過了多久,姜曦平復好心情,這才坐直了身子,聽著耳邊的小調,她不由嗔道:

    “茯苓姐,你這是哄孩子呢?”

    “可不是哄我家曦妹這個大孩子!剛才怕是掉小珍珠了吧?”

    “茯苓姐,你還說!”

    姜曦一時羞惱,撲了過去:

    “讓你笑我!吃我一記癢癢指!”

    “哈哈,哈哈哈!不笑了,不笑了!曦妹,曦妹……”

    守在門外的華秋和華珠對視一眼,二人眼中終于有了笑意,錦香也不由道:

    “難怪娘娘將姜主子挪過來和自己住,旁人都說是姜主子沾了光,可我瞧著,有姜主子在,娘娘才真心歡喜,高興呢。”

    錦香最素來最細心,這會兒,她只覺得,若是自家娘娘是山,那姜主子便是山間花草。

    只有山,那是石頭山,可要是有了花草,那山才真正活過來了。

    如此,又過了三日,這日正是各宮請平安脈的日子,也不知小從太醫用了什么法子,竟是換下就原本的太醫,又過來了一趟。

    “娘娘,臣有一事稟告。”

    第57章 第57章

    姜曦聞言,初有些驚訝,她微微垂眸,并未第一時間開口。

    小從太醫的來意,怕是與貴妃有關,可是,他來的這般急迫,倒像是肯為自己賣命的意思。

    從杞低著頭,并未看到姜曦微蹙了一下眉尖,下一刻,便只聽女娘那如潺潺流水般的聲音響起:

    “哦?還請小從太醫明言。”

    “回娘娘的話,那日自娘娘宮中回去后,孫太醫曾趁著臣外出用膳的功夫進了臣的值房。

    雖被臣及時發現,但過后孫太醫還曾向臣打聽臣在朱華宮診脈的情況。”

    “那小從太醫又是如何說的?”

    姜曦含笑看著從杞,那副溫和模樣,幾乎要讓從杞以為玥嬪娘娘并不在意自己的回答,但從杞未敢托大,仍恭謹道:

    “臣答,是娘娘身邊的宮人有呃逆之癥,故招臣一探。”

    姜曦聽到這里,輕笑一聲,腰肢這才放松的靠在一旁的隱囊之上。

    “若只是如此,怕是不值當小從太醫費這么大的勁兒跑一趟吧?”

    “是,孫太醫探聽臣診脈情況之時,曾透露自己日后將為李才人安胎,直至生產。

    而在此之前,臣……曾經看到過長寧宮的明思姑娘在宮道上和孫太醫說過話,約莫有一刻鐘。”

    從杞一字一句的說著,額角卻不由沁出一滴冷汗,他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可是若不開口,豈非是看到救父恩人之女往火坑里跳?

    “所以,小從太醫的意思是,那助孕良方竟是貴妃娘娘所下嗎?!”

    從杞低著頭,只能聽到女娘略顯驚慌的聲音,他連忙道:

    “娘娘莫憂,這是臣這幾日研制出的壓制那助孕良方的藥。”

    從杞連忙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巧的青花瓷瓶,但許是低頭太久,他竟是踉蹌了一下,華秋上去搭了一把手,從杞這才站直。

    而這時,姜曦這才看到從杞那眼下的一片青黑。

    “小從太醫,你莫不是這幾日都未安眠?”

    姜曦坐直了身子,從杞向華秋道了一句謝,這才站定道:

    “不打緊,娘娘的事攸關國事,更重要。娘娘可以先服下此藥壓制,之后也不必避寵。”

    從杞誠懇的說著,這宮中女子最要緊的是圣上的寵幸,可若是承寵便要孕育一個病弱短命,甚至無法降生的孩子,便是盛寵如玥嬪娘娘只怕也不敢輕易承寵。

    從杞深知此事的重要,是以忙了整整三日,這才將壓制之藥研制出來。

    姜曦的面色也是不由一凝,那藥她并未入口,可卻沒想到小從太醫竟會做到如此地步!

    只怕,這才是他今日前來的目的吧?

    姜曦心中一嘆,看了一旁的華珠一眼,華珠立刻會意取出了一個荷包,里面放著一袋金子。

    “小從太醫為本宮殫精竭慮,本宮無以言謝,只能以這些

    尋常之物相贈了。”

    華珠將荷包奉給從杞,從杞不由色變:

    “娘娘!臣所為不是為了圖謀這些!”

    姜曦微微一笑,安撫道:

    “小從太醫莫急,本宮并非是要作踐你一腔熱血,但在宮中做任何事都需要打點。

    就連這藥,哪個不要金銀?本宮總不能讓小從太醫為本宮做事還要自己貼銀子吧?這世上可沒有這樣的道理。”

    從杞一怔,隨后這才輕輕抬眼,看了一眼姜曦,女娘笑語盈盈,烏發潑墨高高盤起,垂落的雪白珍珠也略遜于女娘的灼灼風華。

    而那雙鳳眸之中,也滿是真誠的笑。

    “臣,謝娘娘賞。”

    從杞說著,從華珠手中接過了荷包,但他竟是直接當著姜曦的面兒打開,里面的金子讓他不由微驚,但隨后,他只取了其中一枚,這才微紅著臉道:

    “娘娘給的太多了,這些便夠了。”

    姜曦聞言,睫毛一抖,這才彎了彎唇:

    “小從太醫不必推辭,今日小從太醫一言,可使我免涉險境,難不成,小從太醫以為,本宮的性命還不及這些金銀嗎?”

    “不,臣,臣不是這個意思,臣,臣……”

    方才還鎮定自若的從杞這會兒連連搖頭,急的鼻頭都生了幾顆晶瑩的汗珠,可卻不知該如何解釋。

    姜曦見狀,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好了,小從太醫莫要推辭,這也是本宮的心意,況且,太醫院奉銀微薄,從太醫又臥病家中,他年紀大了,小從太醫總要尋些好藥養著才是。”

    姜曦這話一出,戳中了從杞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因為救父之恩,他不惜欺瞞后宮最高位的妃子,更是揭穿了她的假面。

    如此所為,也不過是為父還恩。

    從杞猶豫了幾息,最終還是深深一禮:

    “臣,拜謝娘娘。”

    “小從太醫不必言謝,這是你應得的。”

    姜曦目送從杞離開后,看著窗外的落葉,忽而反應過來:

    “可是快要到重陽節了?我初來宮中,倒不知往年宮里是什么章程?”

    華秋想了想,回道:

    “往年,太后娘娘總要攜妃嬪和太妃們去宮外的攬云園登高,那里假山林立,聽聞曾有術士以奇門八卦排列過里面的景致,若是初入此地往往容易迷失其中。”

    華秋說著,頓了頓:

    “當初,成陽王便是在此地游玩時不幸迷失,等他被人發現的時候,竟是已經餓死。但更巧的是,按現場的腳印,成陽王一直在出口轉圈。”

    成陽王乃先帝長子,當初他的死可是在宮中掀起軒然大波,哪怕華秋這樣的宮女也略有耳聞。

    “聽起來,便是一個容易發生‘意外’的地方。”

    姜曦輕點了兩下小幾,藕芽似的指甲發出了幾聲清脆的聲音,讓華秋沒有繼續再想下去:

    “華秋,你繼續說。”

    “是,娘娘。若是在攬云園登高后,設宴也是在此,不過此日不請外臣,只賞菊品糕吃蟹,而至宴散。”

    姜曦托著腮,聽的入神,卻不想華秋冷不丁停了,姜曦不由道:

    “華秋,你繼續說呀,主子怎么過節說完了,那宮人呢?那日若是出宮,你們四個我必是要帶上的,但剩下的宮人總不好讓他們在宮中閑坐。”

    “可娘娘,無用的宮人就是在宮中閑坐的。不過,宮里會發半月的月例補償。”

    “這哪行,你讓華珠給御膳房送些銀子,讓他們多做些重陽糕出來,給大伙分分。

    再去侍中局稱些銀子,給每個人封個小荷包,只當是本宮給他們的過節禮了。”

    “是,娘娘!”

    華秋語氣有些激動的說著,隨即快步走出大門,姜曦見狀不由有些奇怪:

    “華秋今個這是怎么了?她平日里可穩重了。”

    可姜曦哪里知道,她揮揮手賞下的重陽糕,卻是闔宮宮人這日里從未嘗過的。

    長寧宮中,明思將孫太醫從從杞處打探的消息稟告了平貴妃,平貴妃這才笑看了朝月一眼:

    “我便說是你多疑吧?那小從太醫才多大年歲,這方子已經不出世多年,或許從太醫在還能分辨一二,憑他一個嘴上無毛的小子,豈有那般大的本事?”

    “娘娘說的是,奴婢這不是覺得,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嘛。”

    朝月賠著笑,可她心里還是覺得怪怪的,但娘娘因為她一言,還特意動用人手在太醫院查了一番,那此事便不可再提了。

    “對了,娘娘,孫太醫那邊已經安排妥當了。這孫太醫當初可曾在先帝宮中保住過一位用了藥的后妃之子,還讓其長至及冠,有他保李才人這一胎,定然安然無恙。”

    “李才人這一胎也已有兩月了,讓孫太醫給她診脈的時候,瞧瞧男女,莫要讓本宮白費周折。”

    平貴妃隨意的說著,隨后又吩咐起即日舉辦的重陽宴:

    “太后娘娘如今身子還有些不爽,也不知今年可還去攬云園登高,你稍后去問問。

    今年李才人有孕,送到她那里的茱萸、菊花等物明思你親自盯著,莫要讓她如文選侍那般輕易折了。”

    “是,娘娘放心。”

    平貴妃點了點頭,又仿佛想起什么,吩咐道:

    “今年青州水患,宮里銀子也緊,你去傳本宮的命,重陽的賞銀暫且不發,等明年一并補上。”

    “是,奴婢這就去做。”

    平貴妃點點頭,明思辦事她是放心的,但做主子的不可太過和善,免得讓下面的人生了旁的心思。

    明思對此,倒是頗為習慣,應了一聲便忙不迭的出去忙碌了。

    只是,這會兒,明思和華珠剛好前后腳進了侍中局,明思是領著貴妃的命來辦重陽宴,侍中局總管不敢怠慢。

    可華珠這個寵妃宮女,侍中局更是不敢得罪,但華珠被姜曦養的活潑愛笑,這會兒也喜盈盈道:

    “公公不忙,我就來稱個銀子,即刻就走,您隨意給我個小太監使也成!”

    “哎呀,華珠姑娘這說的什么話?您是什么牌面兒上的人,甭管多小的事兒,小太監能給您辦妥嗎?小杜子,還不過來!”

    有道是花花轎子人人抬,侍中局總管立刻喚了一聲,華珠不由掩唇一笑,杜太監撓了撓頭站了出來:

    “師傅,咱不是說好了嗎?您以后不叫我小杜子了。”

    杜太監有些幽怨的看了師傅一眼,這下子又要讓朱華宮的丫頭看了笑話了。

    總管太監一時吹胡子瞪眼,踢了杜太監的屁股一腳:

    “費什么話!還不帶華珠姑娘去稱銀子!”

    “嗷嗷!我這就去!我這就去!師傅饒命!”

    杜太監齜牙咧嘴的走到華珠跟前,一旁的小太監拿了筆墨過來:

    “華珠姑娘,您稱銀子是做什么用?要稱多少?”

    “稱一百兩就成,這不是快重陽了嗎?我們娘娘要給宮人們賞些銀子,這是一百兩的銀票。”

    等到了嬪位,宮妃的月俸便在二百兩了,再往上便更多了,若是一直取銀子,來回招搖不說,有些需要重賞的也不好賞。

    是以,宮妃們或是換成金子,或是一部分換成銀票,而姜曦當日封嬪之時,宣帝賞賜了黃金千兩,是以這兩月的月俸姜曦索性換了銀票,用的時候讓侍中局稱。

    “喲,玥嬪娘娘可真大方!”

    杜太監都有些酸了,留香殿才多少人,這一百兩銀

    子下來,一個月的月例是擋不住了。

    最重要的是,賞銀事小,過個節主子還惦記著,這誰不窩心?

    華珠領了銀子朝外走,正好聽到明思說起今年賞賜給宮人的月例延至明年才發,忍不住嘟囔道:

    “明年復明年,明年何其多!”

    她在御花園和司珍坊當值的時候,可從沒見過延后的賞銀還能補上的。

    明思面皮抽搐了一下,卻也沒有回話,一是華珠是寵妃的宮女,二是,她也覺得娘娘這安排有些不妥。

    宮里當差本就辛苦,尤其是過節時宮人更是忙碌不休,可不就盼著那么點兒賞銀嗎?

    華珠回去一邊封荷包,一邊把這事兒學給了姜曦聽,姜曦聞言也不由訝然:

    “貴妃娘娘莫不是昏了頭了?”

    華秋正好走進來,只聽了半句話,卻道:

    “娘娘,怕是貴妃娘娘又要得意了。方才,奴婢聽下面采買的人稟告,聽說梁相這次接收西朔國的朝貢時,探聽到西朔國在兩國的邊境發現了鐵礦,并且與西朔國使臣商議兩國共同開采,大淵占八成!”

    姜曦聽到這里,也不由正視起來:

    “這件事有多久了?”

    “聽說,是有些日子了。”

    “難怪貴妃會這樣做,鹽鐵乃是國之利器,梁相功勞匪淺啊。”

    串起來了,一切都串起來了。

    或許,這便是昨日圣上賞賜珍珠玲瓏衫的用意,梁相本是輔國權臣,如今更是功高蓋主。

    若是圣上再不采取行動,只怕要彈壓不住了。

    而貴妃此舉,只為在天下人口中爭一個賢字。

    可她卻不是要做一個賢德的貴妃,而是,賢后!

    那么宮人的怨聲載道,似乎也沒有那么重要了。

    姜曦手中的針線慢了下來,她看著手中的抹額,眼中閃過一絲擔憂。

    梁相如今已是勢不可擋,爹爹他們真的可以與他相爭嗎?

    姜曦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華珠笑嘻嘻的將一大捧荷包塞到姜曦的懷里:

    “娘娘莫嘆氣,嘆氣會把福氣嘆走啦!這些荷包可都是財氣,給娘娘沾沾!”

    “你這丫頭,凈作怪!”

    姜曦轉憂為喜,將懷里的荷包一個個拿起放好,這是朱華宮上下三十名宮人的賞銀,鼓鼓囊囊,也是她入宮近半載的收獲。

    而她,此時也已成為了別人的大樹。

    君恩如雨露,不爭即死!

    九月初五,又是一朝請安日。

    長寧宮中,群花爭芳,厚重的斗篷難掩一身風流之態,鶯聲燕語,不絕于耳,令人心怡。

    不過,平貴妃從屏風后走來心情卻并沒有那么美好。

    太后不知怎得,明明今年身子不爽,還要去攬云園折騰人,平貴妃作為籌辦宴會之人,若是再發生成陽王之事,她可就難辭其咎了。

    “給貴妃娘娘請安。”

    “落坐吧。”

    平貴妃坐下后,這才叫了起,她的目光不可自控的看了一眼姜曦,這次她來了月事,這助孕良方還是得尋個空子下進她的飲食才是。

    不過,這次重陽宴,人多手雜,她不信玥嬪還能防的住。

    平貴妃如是想著,不著痕跡的收回了目光:

    “大節將近,本宮奉太后娘娘和圣上之命籌辦重陽大宴,此番宮中姐妹皆可前去,今日聚姐妹們在此說一聲,重陽大宴須得三日,諸位回去后可都要好生將行禮準備妥當。”

    “是,多謝貴妃娘娘提點。”

    眾妃起身齊齊道謝,淑妃這時輕咳一聲:

    “貴妃娘娘,妾身子不爽,不知可能告假否?”

    平貴妃看了一眼淑妃,想了想道:

    “宮中太醫都會隨行,淑妃妹妹留在宮中,若是遇到個萬一,只怕……”

    平貴妃這話一出,淑妃面露苦色,到還是坐了回去。

    姜曦卻冷不丁發現淑妃那微顫的手指,攬云園里究竟有什么,竟讓淑妃嚇成這樣?

    平貴妃否了淑妃的告假后,又看向一旁的鄭昭儀,笑吟吟道:

    “秋風吹,蟹腳癢,聽說下面進了不少秋蟹,早就聽說鄭昭儀一手針剔蟹肉的絕活冠絕天下,這次重陽大宴,鄭昭儀可以給姐妹們大顯身手了。”

    鄭昭儀聞言,皺了皺眉,起身道:

    “貴妃娘娘見諒,妾前個伺候太后娘娘用藥,不慎燙傷了手,怕是不能讓娘娘一觀了。”

    大家都是圣上的妾,貴妃雖位尊,可這么玩味的話也能這么對自己說嗎?

    鄭昭儀原本還感念當初平貴妃為自己求情之事,可這會兒她心底一下子厭惡起她來了。

    平貴妃眸子微微瞪大,似是沒想到鄭昭儀會忤逆自己,一時沒有出言,許嬪這時才笑吟吟的打了圓場:

    “原是如此,可鄭昭儀既傷了手,也不下了牌子,也難怪貴妃娘娘不知了。”

    “難不成許嬪以為有新妃當前,圣上還能來寵幸我等不成?”

    “你!”

    許嬪笑不出來了,事實是事實,可誰讓鄭昭儀這么明晃晃的揭了出來?

    玉嬪這時也不咸不淡的補了一刀:

    “本宮記得,許嬪有日子沒承寵了吧?”

    大封后宮后,宣帝雖然都去瞧過舊妃,可沒有幾位留宿的,許嬪便是其中之一。

    玉嬪這話就是戳了許嬪的肺管子,許嬪被氣得拍案而起:

    “衛氏,你這賤婢竟這般辱我!”

    “放肆!本宮與你同為嬪位,更有圣上欽賜玉字封號,你該給本宮行禮,你竟敢如此不敬上位,貴妃娘娘!”

    玉嬪也不甘示弱,平貴妃一掌拍在了椅臂上:

    “都坐下!不賢不德!竟做這等拈酸吃醋的爭風之舉,若是傳出去豈不是惹人笑話!”

    玉嬪聞言,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平貴妃:

    “貴妃娘娘,賢德那是皇后娘娘該做的,妾只要伺候好圣上就夠了。”

    “朽木不可雕也!坐下!誰再鬧本宮便稟了太后娘娘,讓她留在宮中!”

    淑妃一聽,眼睛都亮了。

    平貴妃看了一眼淑妃,不由得皺了皺眉:

    “淑妃,你自己的身子你得清楚。”

    淑妃又縮了回去,平貴妃這才叫了散。

    這一場請安,德妃和姜曦都十分安靜,姜曦坐在軟轎之中,忍不住猜測:

    貴妃得勢的原因,怕不是德妃早早便知。

    嘖,還是人手太少,若是能早些得到消息,也能想法子和爹爹通個氣。

    不過,這次重陽宴不請外臣,暫時還不會牽連爹爹他們。

    之后的幾日,宣帝也并非踏入后宮,反倒是太后娘娘詔眾人前去說了會兒話。

    平貴妃給太后獻了一座緙絲炕屏,卻不想投了太后的喜好,當即,太后便拍板請梁相及其夫人赴宴,以示恩寵。

    太后這話一出口,平貴妃直接被這個驚喜炸的頭暈眼花,可是仍忙不迭的起身磕頭:

    “妾,叩謝太后娘娘恩典!”

    自入宮后,她還能看到娘,可是幼時那個將自己高高舉過頭頂的爹爹卻已經多年未見了。

    一想起此事,平貴妃只覺得眼眶一熱,好懸這才忍住。

    這個喜訊,讓平貴妃之后的日子里過的十分開心,而其他妃嬪也只有羨慕的份兒。

    姜曦起初是有些羨慕的,可是等出了養怡宮后,冷風一吹,她這才回過味兒來。

    梁相已經足夠位高權重,這次的皇室家宴更是請他來赴,可明明……圣上早就對他忌憚頗深。

    這,又何嘗不會是一場捧殺。

    絲絲縷縷,姜曦理不清楚,只等九月初九那日,她和宮人出了宮門,上了馬車,這才看到了僅次于太后車駕,甚至高于貴妃車駕的梁府馬車。

    姜曦這才覺得一絲寒意正從背脊緩緩蔓延上來。

    攬云園距離皇宮并不遠,出了城,馬車只行了半個時辰便到了。

    而這里,貴妃早已經吩咐人提前備好了一切,此刻里面紅葉翩翩,金菊飄香,林立的假山嶙峋怪異,卻讓觀者無不驚嘆出聲。

    “曦妹,這里看著可真有趣兒啊!等宴會結束了,我們在這里轉轉好不好?”

    茯苓一下馬車,便對此地表示出十分的喜歡,姜曦雖然心里藏著憂色,可卻也沒有掃了茯苓的興:

    “自是可以的。”

    茯苓戀戀不舍的看著這假山群,腦中突然仿佛閃過了什么,可很快卻又消失。

    “茯苓姐,你怎么了?”

    姜曦不由有些擔心的看著茯苓,茯苓抿了抿唇,悄悄道:

    “曦妹,方才我好像想起了什么,只覺得這假山怪熟悉的。”

    姜曦聞言,也顧不得去想其他,忙急急道:

    “當真?假山怪石之景,原出自琛州,等聯系上我爹,

    讓他請人替你去琛州尋親!”

    茯苓撓了撓頭:

    “找不找都行,我有曦妹,曦妹也是我的親人!”

    “那可不一樣,到時候,茯苓姐會多一些喜歡茯苓姐的人。”

    第58章 第58章

    姜曦笑吟吟的說著,因著這個好消息,姜曦看著眼前的假山也覺得順眼了不少。

    眾人一路順著廊橋、石階、拱橋、游廊等穿梭在假山之中,一灣碧如翠玉的溪流也在其中若隱若現,窄處步可越,寬處船可度,精妙絕倫。

    松柏花草,點綴其中,三步一景,五步一換,令人無不驚嘆。

    “這怡翠軒,便是玥嬪娘娘的住處了。”

    宮人很是恭敬的說著,他們雖遠在園子里,可若是貴人來此,什么人需得敬著,也是有總管耳提面命的。

    而這位玥嬪娘娘往年可從未見過,今年卻以嬪位之尊駕臨園中,自是要好好伺候才對。

    姜曦抬眼看去,一道黑色匾額高懸其上,四周粉墻黛瓦,與京州乃是截然不同的景致,可卻讓人更覺韻味悠長。

    “有勞你帶路,華珠,賞。”

    宮人一時歡喜,高高興興的謝了恩,隨后也忙道:

    “依著貴妃娘娘的安排,娘娘們歇息半個時辰,便需前往觀荷聽雨亭登高。娘娘初來此地,若不知該如何走,只管喚奴才一聲。”

    “那真是最好不過了。”

    姜曦含笑說著,那宮人心中雀躍,卻拼命壓制著告退,卻也只守著不遠處的路口,靜靜侯著。

    姜曦和茯苓二人并肩進了怡翠軒,軒前有翠竹數棵,蕭蕭肅肅,靠墻兩棵與綠絲纏繞垂落,竹影婆娑。

    進門靠溪的窗扇大開,其下放設菊花兩盆,一粉一黃,含絲吐蕊,爭奇斗艷,很是不凡。

    “曦妹,這里也可以看到那邊的假山亭!”

    茯苓一進門徹底放松下來,歡快的招呼著,姜曦笑著搖了搖頭:

    “說不得,那便是我們一會兒要登高之處。”

    “啊?那可比咱們上山時見的那些沒意思多了。”

    “春安嶺那是老天所設,園中假山乃人力所為,自不可相較,茯苓姐不若再想想方才的事兒,看看你可能再想到些旁的?”

    “想不到了,就是閃了一下,不過貴妃娘娘不是說我們要住三日嗎?這幾日我盡力想想。”

    茯苓挽著姜曦的胳膊,笑嘻嘻的說著,隨后又拉著姜曦臨窗看魚。

    錦香一進來便去沏了茶水,華珠和彩云則在屋外守著。

    “方才路上娘娘不愿在馬車中如廁,故而沒有喝幾口水,這會兒瞧著唇瓣都有些發干,奴婢煮了些菊花甘草茶,您和姜主子都過來喝點兒吧。”

    “就來就來,那條紅鯉真的好呆啊,明明點心就在它嘴邊,還被別的魚搶去了。”

    “曦妹看我給它丟到嘴里!哎呀,又丟歪了。”

    二人笑鬧著,等手里的點心被魚兒們哄騙玩,看著魚群散去,她們這才坐在了桌前。

    而方才華秋卻沒有跟著姜曦進來,轉而去打探消息了,這會兒華秋也正好走了回來。

    “娘娘,奴婢已經打聽到了,這次宮中妃嬪們居住之所皆沿翠溪而列。

    圣上住在前頭的攬云殿,太后娘娘在松嶺館,貴妃娘娘與梁相分別在臨淵閣和霞光堂,淑妃娘娘在沉影居,寧妃娘娘在留霜閣,純妃娘娘在浮月居,之后便是咱們的怡翠軒了。”

    “依位分排列,那也是應該的,鄭昭儀和李才人呢?”

    “兩位主子住在咱們東北面的暖煙閣。”

    “方才聽那宮人說,咱們要去觀荷亭登高,也不知李才人有孕在身可能受得住,我們一會兒先去暖煙閣瞧瞧吧。”

    姜曦一邊說著,一邊看向茯苓,茯苓忙點點頭:

    “應該的,鄭昭儀為了李才人這一胎可是廢了不少心力,這一路走來雖是悠閑,可也有些累人。”

    “茯苓姐走這么點兒路就累著了?那可不成,等回了宮,茯苓姐還是每日隨我在御花園散步吧。”

    茯苓:“……”

    “可是曦妹,我們現在是宮妃,倒也不用像以前那樣在山里尋藥那般辛苦呀。”

    “身體是自己的,茯苓姐,這事兒沒得商量。”

    “哼,也不知是誰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兒……”

    茯苓小聲嘟囔著,被姜曦看了一眼,立刻道:

    “我,我什么都沒說,曦妹瞧我作甚!”

    “嗯?茯苓姐你這么激動做什么,莫不是,心虛了?”

    姜曦瞇了瞇眼鳳眸,二人又嬉笑打鬧起來。

    暖煙閣中,鄭昭儀并未去自己的屋子,而是擔憂的看著李才人,口不擇言道:

    “虧貴妃那么盼孩子,如今好容易懷了一個,偏她就那么折騰,還要你去登高,這是登高還是要命呢!”

    鄭昭儀柳眉倒豎,李才人拍了拍鄭昭儀的手:

    “鄭姐姐,我,我就是方才岔了氣,不,不打緊。今日是大節,莫要為我掃了大家的興!”

    “我費盡心思好容易給你養出了二兩肉,你這幾場虛汗再出下來,又是一泡水了!”

    鄭昭儀憤憤的說著,李才人笑了笑:

    “瞧姐姐說的,哪有那么容易瘦了?”

    “行了,你快歇歇吧。仔細一會兒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我再去探探太后的意思,雖說那假山沒有多高,可到底也得人一步步走上去,你這身子骨哪兒受得了?”

    鄭昭儀扶著李才人躺下歇息,又忙遣了宮人去打聽,李才人看在眼里,眸子微動。

    她這一番入宮,幸又不幸,可萬幸一路都有貴人幫著她,不讓她被人欺悔。

    只不過,鄭昭儀沒等來回話的宮人,反而等來的姜曦和茯苓。

    “玥妹妹,姜才人,快進來。”

    鄭昭儀倒是有些驚喜,姜曦笑著與鄭昭儀相攜入內,明堂寂靜無聲,姜曦也不由得放低了聲音:

    “鄭姐姐,可是李才人睡下了?”

    鄭昭儀點了點頭,引著姜曦去看了一眼熟睡的李才人,隨后這才退到明堂:

    “這幾日,李才人好容易有些好氣色,今個走了一程想是累著了。”

    “方才我還與茯苓說,李才人這一胎本就懷的不安穩,正好順路瞧瞧,姐姐可曾傳了太醫?”

    “李才人不讓,再說,重陽宴還未開,這時候叫了太醫,豈不是,豈不是說她肚里的孩子不吉。”

    鄭昭儀最后一句話壓低了聲音,姜曦卻不由皺了皺眉:

    “可方才我觀她哪怕睡著,也鬢角帶汗,唇泛白,眉不展,想來也是身子不適,一會兒若是真有個萬一,只怕……”

    姜曦看的分明,李才人根本不是累的,若是在勉強登高,只怕這孩子是保不住了。

    “這,這般嚴重嗎?”

    鄭昭儀不由得咬著唇,岔著手,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去做。

    “這樣,那小從太醫看著可堪一用,悄悄傳他來給李才人先看看如何?”

    “也只能這樣了。”

    鄭昭儀倒沒有不信姜曦,她方才心里也忐忑極了,這會兒還是做下了決定。

    從杞來得很快,等他給李才人診了脈后,不由皺了皺眉:

    “敢問昭儀,才人今日可曾服用過什么不該用的東西?”

    鄭昭儀不由一皺眉:

    “當然沒有!李才人的飲食我都是看著的,日日與我同飲同食。”

    鄭昭儀正說著話,李才人也幽幽醒轉,姜曦扶了一把,佯裝無意的捏住了李才人的

    手腕,片刻分離,這才看著鄭昭儀道:

    “鄭姐姐,小從太醫不是會無的放矢之人,姐姐還是仔細想想吧。”

    從杞見姜曦這般信任自己,一時眼中流露出一絲激動,背脊挺的更加筆直:

    “脈相所示,才人應當服食過微量大寒之物,才人本就身弱,被此物一沖擊,又行了好一段路,自是胎像不穩。”

    李才人一愣,忙抓住了姜曦的手:

    “娘娘,鄭姐姐,我沒有亂吃東西的!我很乖的,我,我……”

    李才人一時紅了眼圈,撫摸著自己的肚子。

    姜曦安撫的拍了拍李才人的手,看向從杞:

    “小從太醫,你且為李才人行針,稍后我們還要與太后娘娘一通登高,不可隨意缺席。”

    “登高?”

    從杞眉頭一擰,沉思片刻:

    “是了,大寒之物雖微,可才人若一直行走,氣血浮動而導致胞宮不固,只恐登高之時,便是才人滑胎之時!

    而那時,脈相已亂,便是華佗在世,只怕也診不出才人曾經服食過異物之故。”

    從杞這話一出,鄭昭儀直接眉眼冷冽起來:

    “也不知是誰的手,竟伸的這么長!待我回宮查明,必剁了那不該伸的爪子!”

    鄭昭儀頗有些咬牙切齒,她自認為自己已經將宮里守的穩妥,可卻沒想到百密一疏!

    “妹妹,多虧你讓小從太醫走了一趟,不然,只怕我和李才人都要吃了掛落!”

    鄭昭儀眼中閃過一道憤恨,若是李才人真的好端端滑胎,那只怕她要被一些心懷叵測之人冠上各種污蔑的帽子了。

    “小從太醫,你可有法子為李才人穩住脈相。”

    姜曦搖了搖頭,她既看出李才人面色不好,提醒一句也是應當的。

    “臣可勉力一試。”

    “有勞了。”

    從杞廢了好一番力氣,這才讓李才人面上的痛苦之色消減,李才人也不由得有些驚奇道:

    “娘娘,鄭姐姐,我,我不疼了!”

    “傻丫頭,方才你若是不忍著,早就不疼了!”

    見著李才人面上有了血色,眾人這才朝觀荷亭而去,而等姜曦一行人到的時候,太后也已經到了。

    “李才人可是身子不爽?”

    李才人一愣,下意識想要去看姜曦和鄭昭儀,但最后還是老老實實道:

    “妾方才走了一陣,腹中有些不適。”

    太后還沒有開口,梁相夫人卻不由道:

    “太后娘娘,臣婦怎么記得這一批秀女皆出身民間,一介民女不過入宮數月,倒是養成了嬌小姐的身子,可見這皇宮還真是養人。”

    太后聽了梁相夫人的話,沒有呵斥,反而玩笑道:

    “那可不,以前總聽你說姝兒被你嬌慣的只知風月,不知世事,可你瞧瞧現在,這么大的宴會布置也是姝兒一人操辦,你這話倒不虛。”

    梁相夫人聞言面色訕訕,看著太后的眼神帶了一絲嗔怪,像是責怪太后這話太不給自己面子了。

    平貴妃這時也笑著打了圓場:

    “太后娘娘說的是,妾微薄之力,若非您教導有方,妾可沒有現在的本事。”

    平貴妃說完,又看了一眼還站著的李才人:

    “李才人,你有孕在身,還站著做什么?先入座吧。”

    “原來這位是有孕的李才人啊,倒是我方才眼拙,說錯了話。

    只是李才人這身子骨也太弱了點兒,當初太后娘娘懷著圣上的時候,臣婦記得您還伺候病中的先帝半月呢。”

    梁相夫人如是說著,可姜曦卻覺得她語氣有些怪怪的,但又并非陰陽怪氣,讓人一時難以理解。

    梁相夫人話音剛落,宣帝便與梁相大步走來,一邊走一邊笑著道:

    “原來朕兒時這般結實啊!”

    “臣婦/妾給圣上請安。”

    宣帝叫起了請安的眾人,太后面上閃過了一絲回憶,這會兒看著宣帝的眼神也多了一絲柔和:

    “圣上在哀家腹中便是最懂事的,當時天冷,哀家還怕圣上受不住苦,鬧騰起來,倒沒想到……”

    宣帝也不由得朝太后坐的近了一些:

    “母后何出此言,當初辛勞的人是母后才對。”

    上首,一派母子相和之景,梁相只是撫須笑看,道:

    “若是先帝能看到太后娘娘與圣上相處的這般和樂,一定歡喜至極。”

    梁相這話一出,姜曦敏銳的察覺出場上的氣氛有些冷,但梁相卻不自知。

    平貴妃又一次開口道:

    “太后娘娘,登高祈福的吉時已至,咱們也該動身了。”

    太后這才點了點頭,姜曦聞言起身道:

    “圣上,太后娘娘,方才李才人的面色實在不好,妾觀此處亦是景致宜人,不知可否允準李才人在此處賞景休息?”

    這一次,李才人的中招與文選侍當日的中招一樣猝不及防,或許可以從此事探出幕后真兇一二面目。

    姜曦這話一出,宣帝一時心中一動,李才人非姜曦宮中之人,鄭昭儀都還未開口,她便替李才人求情,只怕是自己當初真的冤枉她了。

    這廂宣帝正要開口,一旁的魏嬪卻不由道:

    “這登高祈福乃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因李才人一人壞了規矩事小,可若是祈福的福澤不能庇佑李才人和其腹中龍胎,玥嬪又當如何?”

    姜曦看向了魏嬪的方向,她素日并不怎么喜歡多言,姜曦想過許多人,倒是未曾想到會是她率先開口。

    不過,她這一開口,也有因為遷怒李才人離她之嫌。

    平貴妃原本要說的話被堵了回去,淑妃只是垂眸看著自己袖子上的花紋,寧德妃手指上的綠寶石光芒一閃而過。

    “李才人腹中乃是皇嗣,既是皇嗣,祖宗又怎會為難他的娘親?”

    “不過登幾步石階罷了,如何就算為難?”

    “好了,魏嬪,李才人到底曾與你同住一宮,你不必這般刻薄,她那神色誰人都知她身子不好,你若是再多言,朕便要懷疑你是否居心叵測了。”

    魏嬪聞言,頓時噤了聲,一旁的梁相夫人沒忍住嘀咕道:

    “嘖,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啊。”

    “娘!”

    平貴妃連忙推了一把梁相夫人,偏梁相這會兒卻悠悠開口:

    “圣上此言有失偏頗,魏嬪娘娘乃是一腔誠摯之心,您怎能如此對待她?”

    梁相這話帶了幾分教訓的味道,明眼人都能聽的出來,平貴妃急的不停絞著帕子,偏梁相尤未停下:

    “先帝在時,可從未對后宮之人又任何偏私,這玥嬪娘娘雖是關心皇嗣,可到底也是小情,哪及魏嬪娘娘大義?”

    宣帝眸子一冷,但還不待他開口,太后便淡淡道:

    “梁相所言極是,魏嬪如此大義,賞銀一兩。”

    第59章 第59章

    太后這話一出,不知是誰笑了一聲,魏嬪的臉一下子臊的通紅起來,這賞的還不如不賞呢!

    偏這是太后所賞,魏嬪只得起身跪謝:

    “妾,多謝太后娘娘賞賜。”

    梁相撫須的動作一頓,看著太后眼中也閃過了一絲不解,可太后這會兒卻并未看他,只是慢悠悠的伸出了手,宣帝上前一步扶住:

    “母后,朕扶您。”

    太后點了點頭,看了眼一旁的魏嬪,淡聲叫起,隨后這才率眾人一齊登高。

    臨行前,平貴妃抬手一招,一水兒的宮人輕步走來,為每人在腰間配上了一支茱萸,鮮紅欲滴,很是醒目。

    “貴妃費心了。”

    太后開口贊了一句,也是將方才之事揭過,眾人這才繼續前行。

    觀荷亭下接一窄橋,遠處有一棵瘦松相映,眾人拾階而下,行至盡頭方見一曲徑蜿蜒至假山之上。

    “玥嬪,你過來搭把手。”

    宣帝隨口喚了一聲,姜曦清脆應了一聲,面上帶著歡喜的快步走上前去,扶住太后的另一側手臂。

    “太后娘娘,您小心足下。”

    而方才得意的平貴妃也因此不得不落后一步,一旁的梁相頓時面色一沉:

    “圣上,尊卑有別,

    玥嬪娘娘雖為嬪位,眼下又諸多娘娘在,豈能讓其擅專?此非明君之相!”

    梁相這話一出,空氣一下子凝固了,宣帝只淡淡道:

    “梁相此言有失偏頗了,今日乃是家宴,若是太過看重尊卑,豈非諸位都玩樂的不大痛快?

    況且,梁相可以問問朕的愛妃們,她們對此事,可有異議?”

    眾妃聞言,連道不敢,唯有平貴妃進退兩難,梁相有些怒其不爭的看了她一眼,平貴妃這才躬身道:

    “妾,妾并無異議。”

    宣帝扯了扯嘴角,也沒有再與梁相打嘴仗,一旁的太后并未摻合此事,反而看著眼前的景致,和姜曦閑聊著。

    姜曦本有些緊張,可隨著和太后的閑聊漸漸放松,太后玩笑道:

    “方才過去咱們先瞧見了奇松絕壁、翠柏長春,依玥嬪之見,接下來該是什么景致?”

    姜曦這會兒顧不得去想其他的,只軟聲道:

    “太后娘娘您都來了數次了,妾還是頭一次來,這攬云園景致無雙,用心巧妙,哪里是妾能勘破的?”

    太后不由一笑:

    “你隨意一猜就是,哀家還能罰你不成?”

    姜曦只得沉思起來,太后催促著:

    “你這丫頭,再想下去可就要到了!”

    “妾,妾猜,是芭蕉?”

    太后這下這么有些驚訝了,姜曦這才有些靦腆道:

    “妾不才,也看過些古今之人的假山畫像,雖不及攬云園的假山造景盛大景致,可內里還是有相似之處的。”

    “你倒是個心細的!”

    “母后和玥嬪說什么呢?怎么將朕都忘在一旁了?”

    “你與哀家都來了多少次了,哀家與你說有什么趣兒?”

    太后的聲音帶著一絲輕快愉悅,宣帝也不由多看了姜曦一眼。

    這玥嬪似乎與誰都相處的極好。

    眾人步步緩行,拾階而上,這座攬云園最大的假山足足有數層樓那么高,匠人們更是將他們此生的心血能傾注其中,既有自然之美,也兼具精致。

    曲徑通幽處,點綴著青苔的假山石如一條綢帶,接引著眾人直達山頂。

    而此時,山頂的涼亭里,宮人們早已準備好了茶水點心。

    “真是歲月不饒人,這攬云園初建成之時,哀家可是一氣便上來了,連口氣都沒喘。”

    梁相夫人也笑著接話,揶揄道:

    “臣婦還記得您少時一舞驚鴻,如今怕是也不能如曾經那般起舞了吧?”

    “不成了不成了,哀家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這么大年歲還能起舞,那豈不是老妖精了?”

    太后難得展顏,姜曦有些好奇梁相夫人與太后為何這般親近,但這會兒也只是甜言蜜語道:

    “太后娘娘此言差矣,依妾看,女兒家也如四時之景,各有各的好。

    歲月從不敗美人,您現在那才是到了咱們女娘最盛,最好的年華,還有圣上,有妾等在您身邊孝敬,倒也不用您費心起舞,咱們也是愿意彩衣娛親的。”

    姜曦笑吟吟的說著,太后也回過神來,是了,她現在可不是當初那個要孕中伺候先帝謀取寵愛,寒風徹骨中翩翩起舞的妃子。

    “往常倒也不知你這丫頭這般嘴甜,莫不是今個吃了蜜不成?”

    宣帝也幽幽看了一眼姜曦:

    “是啊,朕也是今個才知道玥嬪竟也會這么夸人。”

    宣帝說罷,太后一時心情更高了,這說明什么,玥嬪連圣上都沒有這么夸過呢,她是獨一份兒!

    梁相夫妻眼看著他們轉瞬之間又被邊緣化,心中著急卻又無可奈何,只得看著平貴妃,希望她能整點兒氣。

    平貴妃這時也不負眾望的開口:

    “舞技乃微末之流,太后娘娘金尊玉貴,哪里需要此等小技張揚人前?依妾……”

    “哦?難不成貴妃以為天下舞者皆不堪入目?”

    平貴妃正要說些什么,梁相夫人急急打斷:

    “姝兒見識短淺,太后娘娘莫與她計較,這孩子是個實心的,雖然不怎么會說話,可都是事上見人心呢!”

    梁相夫人這話說的姜曦都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貴妃哪里是不怎么會說話,她可實在太會說了。

    一句話,幾個字,就讓太后面上不動聲色,實則脈相突變,氣的不輕呢!

    平貴妃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可這會兒她也不敢多說,但即便是她,一時也不知爹娘打的什么主意,倒也不敢輕易接話了。

    姜曦也覺得奇怪,看著梁相夫人似乎對太后娘娘了解頗深,是友人,知己還是青梅?

    倒是貴妃,明明有其母和太后娘娘的交情在,怎么還這么不得太后歡心?

    眾人在亭中落坐,居高臨下的可看到底下以特殊方式排列的假山群,姜曦都忍不住脫口稱贊:

    “這假山的排列方式著實巧妙,方才咱們過來的時候只悶頭走著,如今縱攬全景,才知其不凡呢!”

    太后眼中含笑,意味深長道:

    “那是當然,美景總是需要費些心思的。”

    正當時,曜日高懸,遠處跌落飛濺的瀑布凝成團團霧氣,撲面而來,似云霧奔騰。

    這攬云園,名不虛傳!

    回去的路,太后讓眾人各自走走,這假山之中可并不止一條小徑,不過每條小徑的出口都有宮人守著,倒也不怕眾人迷失了方向。

    姜曦聽了太后這意思,便知是太后想要獨行了,她也沒有多言,只是躬身一禮告退,這才與茯苓隨意撿了人少的小徑離去。

    臨走前,姜曦回過身,卻見太后與梁相夫人攜手離去。

    “圣上,現下怕是只有與老臣同行了。”

    梁相笑呵呵的說著,宣帝抬步走在前面:

    “自無不可,正好朕還想聽聽梁相是如何勸服西朔國使臣的。”

    人聲漸遠,姜曦與茯苓并肩而行,假山之上,樹木繁茂,巨石高大,她們走的慢了一步,竟是已看不到前面的人了。

    姜曦索性慢下步子:

    “茯苓姐,你現下可以好好看看周圍,看看可能想到什么?”

    茯苓重重點頭,和姜曦牽著手,仰頭看著巨大的湖石,它們高疊而起,嶙峋中透著綠意,是一種別樣的美。

    茯苓這時腦中模糊的記憶又漸漸襲來,猶如一張展開的畫卷,可卻不知為何,看不大清楚,茯苓試圖努力去看清楚:

    “嘶——”

    一陣鉆破腦仁的痛感讓茯苓不由撫了撫額,當下也不敢太用力去想,姜曦連忙扶著茯苓,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茯苓姐,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就是有些頭疼,曦妹不要擔心。我只是,隱隱約約看到,我似乎曾經在這么一個地方玩耍,我應該……很熟悉它,但是再詳細就不能想了。”

    姜曦撫了撫茯苓的背:

    “想不到便想不到的,咱們慢慢來。”

    茯苓輕輕點了點頭,二人這才繼續慢慢走著,卻不想,行了一段后,二人只見淑妃這會兒正撫著胸口,倚著一塊湖石,面色蒼白,眉頭緊皺。

    “淑妃娘娘?”

    “誰!”

    淑妃嚇得一個機靈,等看到姜曦和茯苓后,這才微微松了一口氣:

    “是玥嬪和姜才人啊。”

    淑妃這奇怪的表情讓二人不得不多想。

    “淑妃娘娘這是在做什么?”

    姜曦上前一步,見淑妃鬢角濡濕,從袖中取出一塊帕子遞給淑妃:

    “淑妃娘娘可是累著了?”

    “啊對,是有些累,多謝玥嬪。”

    姜曦朝著淑妃身后的小徑看去,兩側繁茂的木槿花枝天然形成了一個精妙的拱門,但這拱門實在太長,似一張深不見底的口。

    姜曦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淑妃身上,眼中帶了一絲懷疑,這里面究竟有什么,會讓淑妃都這么懼怕。

    淑妃這會兒無瑕顧及姜曦的審視,她擦了擦汗,這才勉強的笑了笑:

    “玥嬪妹妹,我們一道走吧。”

    “淑妃姐姐先行,怎么不見姐姐的宮人?”

    淑妃身子不好,圣上特允她帶上了自己的宮人。可

    不知為何,淑妃身邊竟空無一人。

    “我身子不爽,讓她提前回去準備湯藥了。”

    淑妃這個解釋有些站不住腳,畢竟,哪個宮人敢將身子不舒坦的主子丟在半路上?

    只不過,淑妃不愿多言,旁人自然也無法逼迫她。

    淑妃走在最前面,雖然這里小徑交錯復雜,但她仿佛極為熟識一般,等三人走出來時,并不見其他人的蹤影。

    “玥嬪娘娘!你們終于下來了!”

    李才人有些驚喜的看著姜曦,之后這才像是才注意到了淑妃和茯苓,旋即也請安問好。

    “哦?我們走的最慢倒是第一個出來,看來我們運氣倒是不錯!”

    姜曦含笑說著,看了一眼淑妃,隨即入座。

    不知過了多久,這才聽到零星的人聲,眾人這才紛紛走了出來。

    與此同時,宣帝與梁相一前一后的走著,梁相對于當初如何勸服西朔國的說辭總是千篇一律,可這等能讓一國放棄巨大利益的事,豈能是一張口便能輕松解決?

    梁相卻不管宣帝怎么想,這會兒說完了公事,又提起了私事:

    “圣上,姝兒在您身邊伺候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聽聞您讓姝兒攝六宮之事,可她到底也名不正言不順,依老臣之見,倒不如您另立新后,也好讓那孩子死了這條心。”

    梁相難得以退為進,宣帝摩挲了一下碧璽扳指,這才不疾不徐道:

    “梁相這是什么意思,父皇臨終有言,若貴妃產子之日,便是立后之時,朕豈能違背父命?”

    “姝兒沒有福氣,久久難孕,豈能使我大淵中宮空置?縱使姝兒是老臣的親女,老臣也不愿看到這一幕。”

    梁相神情愈發恭敬,言辭更是滴水不漏:

    “況且這次西朔國來使聽聞老臣之女入宮,本欲請姝兒牽線為兩國聯姻,可老臣想著以姝兒如今的身份,到底不大合適,便也不敢應下。”

    梁相說著,并未聽到宣帝的聲音,但他只頓了一下,繼續道:

    “聽聞西朔王為其女準備的嫁妝頗豐,最難得的便是其自北狄購入的五千匹戰馬……”

    “竟有此事?”

    “正是,老臣不敢欺瞞圣上,只是此事……”

    “既然貴妃身份不夠,那母后她老人家如何?”

    宣帝說罷,回身看向梁相,梁相頓時一噎,他是這個意思嗎?!

    “太后娘娘身份尊貴,一個小小的西朔國公主豈能讓她老人家屈尊?”

    “太后既是屈尊,那朕看貴妃倒也合適,儀郡王已經及冠,還未有正妻,這西朔國公主給頭做正妻倒也合適。”

    “儀郡王只在朝中掛了虛職,正日逗狗招貓,西朔國公主豈能愿意?”

    梁相急急說著,宣帝轉身看著梁相,久久不語,直看的梁相面色有些不自在,這才道:

    “儀郡王乃是朕十九叔獨子,大淵皇室中除朕以外最尊貴之人,西朔國公主嫁與他為妻,乃是榮幸才對,梁相說,是不是?”

    梁相哪里敢說不是,這會兒他只覺得有些牙癢癢的,早知如此,當初圣上登基之時,哪怕為他不喜,自己也要強逼他以姝兒為后!

    只可惜,當時他還想著先帝的允諾,想要讓姝兒生下一個孩子,成為名正言順的太子。

    梁相心中浮起一層悔意,但也只低頭一邊走一邊道:

    “是,圣上說的對,是臣一時失言。不過,若是后宮一直無主,他日史書工筆傳下去,只怕于您聲譽有瑕……”

    “此事,朕自有打算。”

    宣帝負手走著,隨著他這話一出,梁相心里不由一突,既然圣上已有打算,那豈不是說,圣上心中有了后位人選?!

    可這后位,只怕不會是他的姝兒的!

    梁相這么一想,眼神一下子變得冰冷起來,宣帝卻尤不覺,這會兒只冷不丁轉過身道:

    “貴妃久久無孕,朕也不能不顧及先帝遺命,但此番梁相功績斐然,朕欲晉貴妃為皇貴妃,不知梁相以為如何?”

    梁相眼中的冷意還未曾完全淡去,宣帝這一番話讓他整個人直接呆住,宣帝卻繼續道:

    “皇貴妃位同副后,掌鳳印,攝六宮事也是份內之職,朕不能給貴妃皇后之尊,只能以此彌補了。”

    梁相聽了宣帝這話,也是不由動容,君臣二人一時也變得和樂起來。

    而等宣帝出來時,太后也與梁相夫人坐在了席位之上,平貴妃小心殷勤的在一旁伺候著太后,斟茶倒水,倒是頂了劉嬤嬤的差事。

    梁相夫人雖然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可看著其他妃嬪只能看不能近前的模樣,心里又浮起一絲得意。

    宣帝與梁相紛紛入席,宮人們這才魚貫而入,將準備好的膳食奉上。

    今日是重陽宴,宮宴上的膳食也是以菊為題,頗有巧思,宣帝和太后對平貴妃大肆夸贊了一通,平貴妃一時飄飄然起來。

    正在此時,宣帝更是直接丟下了一個更炸裂的消息:

    “梁相于國有功,貴妃侍奉謹慎殷勤,朕欲晉貴妃為皇貴妃,母后以為如何?”

    第60章 第60章

    宣帝的話直接炸的眾人沒一個回過神來,便是姜曦這會兒也用指甲刺了一下掌心,這才反應過來。

    皇貴妃,是因為梁相的功績嗎?

    可,若是因此,便該在梁相當日和談成功降旨,此時的旨意……倒是來的突兀中帶著一絲奇怪。

    但平貴妃并不覺得,她呼吸亂了一下,立刻看向太后,只消太后點點頭,她就會是皇貴妃!

    距離后位,也不過一步之遙!

    一旁的梁相夫人這時也愣了一下,隨后面上不由浮起欣喜之色,她忙道:

    “太后娘娘,圣上還等您說話呢。”

    太后這時才回過神來,她眉頭不著痕跡的皺了一下,這才點了點頭:

    “這是好事,自無不可,當初先帝在時,便有意以姝兒為后,可惜……這么多年倒是委屈姝兒了。”

    平貴妃立刻清脆,鏗鏘有力道:

    “能有您這句話,妾不委屈!”

    “攬云園簡陋,這樣的大事必要待回宮昭告天下才是!來,今日是皇貴妃的喜日,諸位舉杯同飲——”

    太后說完,舉起酒杯,眾人忙舉杯向皇貴妃道喜,倒是一旁的德妃只是嗤笑一聲,雖沒有說話,可態度很是鮮明。

    皇貴妃自覺自己已經高人一等,倒也沒有與其計較,反倒是梁相這是眼睛一瞇,冷冷道:

    “圣上,德妃娘娘如此不敬上位,倒也不知在哪里學的規矩!”

    宣帝動作一頓,捏著酒杯,斜了寧德妃一眼,淡聲道:

    “德妃御前失儀,回你的住處抄寫宮規十遍。”

    寧德妃顯然沒有想到宣帝沒有在此事上回護自己,當下面色一白,但還是收斂了往日的肆意模樣,恭恭敬敬道:

    “妾,叩謝圣上恩典。”

    眾人鴉雀無聲的目送寧德妃遠去,她從一介宮婢到如今的德妃走了數年,可卻被圣上當著所有人的面這么落了面子,若是心窄的,只怕回去都想找根繩子吊死了。

    姜曦也不由得指尖輕顫,可卻未敢多置一詞,上頭的皇貴妃整個人仿若一下添了色彩,整個人容光煥發:

    “圣上何必如此,德妃一直都是那樣的性子,妾都已經習慣了。”

    “她在宮中那般也就罷了,怎好在外面還這般肆意妄為,豈不是丟了皇室的顏面。

    倒是你,以后便是朕的皇貴妃了,亦有管束后妃之責,可不能再這么縱得她無法無天了。”

    宣帝還是頭一次這么貼心,皇貴妃整個人的心里仿佛吃了蜜一樣甜,素來只帶著溫柔笑意的臉上也不由得浮起一層少女的嬌羞:

    “圣上放心,妾定不負您所望。”

    宣帝笑了笑,提杯與皇貴妃遙遙一碰,皇貴妃飲下一杯菊花酒,三分醉意,卻已面頰酡紅。

    梁相看著眼前這一幕,眼中終于閃過一絲滿意,他就這么一個愛女,豈能讓她受了委屈?

    先帝遺命又如何,他若是想,也能推姝兒坐上鳳座!

    況且……

    梁相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太后,圣上好容易從太后手里奪了權柄,這會兒正是心熱,自是要好好耍一耍威風。

    殊不知,整個大淵皇室之中,自己最忌憚的也正是這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流。

    一旁的梁相夫人垂眸剝了一整只蟹,放在了梁相面前,梁相笑著用銀筷將一口蟹肉送入口中,眼睛卻看著太后的方向,緩緩咀嚼起來。

    京中有雙姝,一枝入宮闈,一枝入世家,梁相

    慶幸自己的枕邊人沒有太后那般狠毒的同時,心里卻也升起一絲微妙的惋惜。

    上首,皇貴妃殷勤小意的為太后剝了一只蟹,還費心擺成了菊花的模樣,這才含笑道:

    “太后娘娘,今年的蟹格外的肥,您嘗嘗。”

    太后只夾了點兒蟹腿肉,品了品:

    “是不錯,你啊,就別管哀家了,今個難得你爹娘在,去為他們盡盡孝吧。”

    皇貴妃一時驚喜萬分,連忙謝恩,這才讓人為自己在梁家的席位上準備了椅子。

    宴上歌舞翩翩,皇貴妃難得松快的坐在爹娘中,梁相二話沒說便將面前最肥的一只蟹挑出來:

    “夫人,這蟹肥,你來剝,姝兒最喜歡吃蠏黃了,可要好好嘗嘗。”

    “女兒還想嘗嘗爹爹調的蟹醋,入宮這么多年都不曾吃到過,可想了。”

    皇貴妃難得露出這般小女兒之態,梁相一時心都化了,他哈哈一笑,眾人離得遠,聽的不大清楚,只見沒一會兒梁相便叫了一干宮人奉了姜蒜和調料過來。

    “這姜需得是嫩姜,薄薄切絲,再添蒜泥,濃醋潑香,再添沙糖、清醬和白水,這么一調,就成了。”

    “姝兒,嘗嘗吧。”

    皇貴妃咽了咽口水,這才將娘剝成小山一般的蟹肉沾了醋汁送入口中,頓時眼睛一亮:

    “還是這個味兒,爹你真是太厲害了!”

    “哼,你這沒良心的丫頭,你爹厲害娘就不厲害了?”

    梁相夫人沒好氣的說著,看著倆父女都要把自己拋之腦后的模樣,不由嗔了一聲,皇貴妃也不由“噗嗤”一笑:

    “娘您以后想我了什么時候都能進宮,怎么還跟爹吃這個飛醋啊!”

    宣帝看著梁家人和樂融融的模樣,想了想,親手給太后斟了一杯姜茶:

    “蟹鮮卻寒,母后喝些姜茶暖暖身子吧。”

    太后微微頷首,只端起茶碗,卻冷不丁道:

    “圣上這個時候晉梁氏女為皇貴妃,可不是好時機。”

    宣帝下意識便要皺眉,但顧及這會兒還在人前,只道:

    “西朔國公主攜五千匹戰馬,欲與大淵聯姻,如今北狄又要卷土重來,有這一批戰馬,也能讓我大淵少些損失,一個皇貴妃之位……不打緊。”

    太后抿了口姜茶,微辣的口感讓她有些不喜的直接將其擱置在桌上,宣帝看了一眼,估摸著是母后對他此番所為有些不滿了。

    “若是皇貴妃之后有孕呢?”

    “這怎么可能?父皇……”

    宣帝本要說什么,但還是及時打住,太后只是偏頭看了一眼宣帝,淡聲道:

    “你與先帝倒是頗為相似。”

    宣帝還沒來得及高興,太后便一句話讓宣帝差點兒破防:

    “一樣的剛愎自用。”

    “母后!”

    梁相還要再說什么,太后卻擺擺手:

    “不必多言,此事你不要再插手。”

    “母后,朕不是小孩子了!”

    宣帝壓低了聲音,試圖得到太后的一點兒回應,可太后卻始終充耳不聞。

    等到宣帝自顧自的說了一陣后,太后這才冷不丁的打斷了宣帝的話:

    “圣上知道成陽王是如何不在的嗎?若是成陽王還在,現在坐在龍椅之上的人又該是何人?”

    宣帝一時怔住,終于安靜了下來,耳邊是歌頌吉祥如意的樂聲,可他卻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大哥不在的那日。

    他是所有成年皇子中年歲最小的,他行七,若是不出意外,他這輩子也無法登上皇位。

    ……

    上首的貴人們的暗潮涌動,下面的妃嬪們一概不知,這次的席位是按照住處排列,茯苓與姜曦同座一席,她看著梁家人其樂融融的模樣,不由嘆了一口氣:

    “皇貴妃真是幸運,家世得力,更有梁相鼎力支持,只怕……她遲早要登上后位。”

    姜曦難得有些沉默,聽了茯苓的話,過了一陣,這才道:

    “她,真的幸運嗎?”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會兒看著開心之下,連飲數杯的皇貴妃,姜曦心里的不安也越發嚴重起來。

    這場重陽宴,皇貴妃得了最大的實惠,臨走前,還暗示意味極重的看了一眼宣帝。

    但宣帝不由得想起太后那句話,原本應該去皇貴妃處的腳步一轉,進了怡翠軒。

    姜曦并未飲酒,倒是不小心一氣吃了兩只蟹,被茯苓哄著喝了三碗姜茶這才罷休。

    這會兒一日的勞累下來,即便身后錦香正在忙著拆下釵環,她也已經不由得打起盹來。

    忽而,姜曦只覺得發根一疼,她迷迷瞪瞪醒來,眼睛還沒有睜便口中打趣道:

    “錦香你今日的手藝可是退步了,明個不給我梳個更好看的發式可不行。”

    姜曦這話一出,倒是不見人應,片刻后這才聽到一聲男子的輕笑:

    “朕倒是有心為卿卿挽發,只是不知卿卿可瞧得上朕的手藝?”

    “圣,圣上?!”

    姜曦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忙要起身,卻被宣帝按住肩頭:

    “方才是朕不大熟悉,卿卿且讓朕再試試,若是還困的話,靠著朕睡一會兒也就是了。”

    “圣上,妾……”

    姜曦還要再說什么,可宣帝這會兒已經在思考起怎么卸下姜曦的發飾,姜曦只能看著鏡子指揮著,等將繁復的發飾卸下來后,帝妃二人皆是出了一身的汗。

    “朕倒是沒想到卿卿平日里也這般不易。”

    難怪自己每次弄花了卿卿的妝容,她總是那么生氣。

    “圣上累著了吧?”

    “朕不累。”

    宣帝很是嘴硬,但姜曦握著宣帝的手已經生了一層薄汗,她倒是沒有戳破,只笑盈盈與宣帝攜手走到一旁的內室。

    “是妾累著了,圣上先陪妾歇歇吧。”

    “好,朕陪你歇歇。這怡翠軒以前朕還不曾來過,倒不曾想景致倒也幽靜。”

    “妾此前只聽聞琛州多粉墻黛瓦,假山山水,很是宜人,今日一見果真極美。”

    姜曦含笑說著,宣帝不由得捏了捏她的手:

    “卿卿喜歡就好。”

    宣帝愛極了姜曦這幅不飾珠翠的模樣,這會兒側坐在榻上,沖著姜曦招了招手。

    姜曦猶豫了一下,這才上前一步,輕輕依偎進宣帝的懷中,隔著微涼光滑的發絲,宣帝炙熱的手掌一下一下拂過,倒是讓姜曦不由得有生了困意。

    可她一時卻不敢睡去,只得強打起精神和宣帝說話:

    “今夜是皇貴妃娘娘的喜日,圣上怎么來妾這里了?若是明個被皇貴妃娘娘得知,便是妾的罪過了。”

    “那怎么能是卿卿一人之過,分明是朕情不自禁才對。”

    宣帝攬著姜曦,看著女娘嬌嗔的模樣,笑了笑:

    “況且,皇貴妃素來喜好賢名,如此吃味的話,只有朕眼前的小小女娘才說的出來。”

    “圣上!”

    姜曦忍不住負氣便要下去,卻不想直接被宣帝勾著腰坐了回去,溫熱的唇直接貼了上來,姜曦索性直接將怒氣都發泄在接下來的吻中,纏綿之中帶著一絲怨氣,便是宣帝也只能在原地承受,過了片刻,這才唇分。

    “嘶,好辣。”

    舌尖的味蕾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姜曦這才得意的揚了揚眉:

    “妾可是喝了足足三碗姜茶,能不辣嗎?”

    “那也是卿卿貪嘴,一連兩只蟹,若是到了小日子莫不是又要受罪了?”

    “圣上,圣上怎么還數人吃了幾只蟹。”

    姜曦有些心虛的嘟囔著,隨后被宣帝捏了臉頰抬起頭來,宣帝不由哼笑一聲:

    “朕看,若不是姜才人盯著,你怕是能再叫幾只吃!這么喜歡吃蟹,怎不見你托生成陽洲姑娘?”

    “妾也要是有這本事,那也不在這兒坐呀。”

    姜曦不假思索的說著,要是能選投胎,她怎么也要像太后娘娘那樣。

    “哦?卿卿不坐在朕懷里,還想坐在哪里?”

    姜曦瞥了一眼宣帝的頭頂,飛快的別開眼睛:

    “妾就不能坐您旁邊嗎?一直坐您懷里,那白日怎么見人?若是坐您身邊,那才能長長久久的陪著您  !”

    “你這妮子,凈哄朕了!”

    宣帝忍不住笑罵一聲,隨后撫上了姜曦的腰,看著女娘的微微勾起的鳳眸,一時情意綿綿:

    “卿卿,今日的姜茶極好,朕還想嘗嘗。”

    宣帝這話一出,不待姜曦回應,便覆身上去。

    一片靜寂之中,只能聽到女娘的驚呼,華秋和華珠輕手輕腳的合上了門扇,與春鴻有些尷尬的對視了一眼,這才在一旁守著。

    只是,宣帝的到來,也讓她們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氣。

    后宮有了皇貴妃,那她們娘娘以后又該如何?

    萬幸圣上心里還有娘娘。

    翌日,宣帝起來的時候,姜曦剛洗漱完,宣帝直接穿著中衣走到姜曦身旁:

    “昨日卿卿讓朕為你綰發,今日,便讓朕姑且一試吧。你來教朕。”

    宣帝如是說著,眼中一時躍躍欲試起來,一旁的錦香整個人都僵住了:

    “娘娘……”

    錦香有些無措,姜曦雖不知圣上這是何意,但也只道:

    “也罷,圣上金口玉言,今個若是因圣上之故,妾不能準備赴宴,圣上可要給妾辯白一二。”

    “卿卿莫要瞧不起人,朕當初學騎射之時,不過半個時辰便能一箭中靶,只是挽個發髻罷了!”

    兩刻鐘后,宣帝看著姜曦頭頂上的黑色不明物,猶豫了一下,還是道:

    “卿卿,要不……咱們還是換一個要求吧。”

    姜曦一直沒敢睜開眼,這會兒聞言方徐徐抬眼,差點兒一口氣沒有上來。

    “圣上可真是好手藝啊!”

    姜曦幾乎說的咬牙切齒,宣帝這會兒也沒有往日逗弄姜曦時的游刃有余,他忙道:

    “挽發朕不擅長,但,但朕可以給卿卿衣衫妝容出主意啊!卿卿莫慌,那個誰,錦香是吧?你來給你家娘娘梳頭!”

    宣帝說罷,飛快的去了外間喝茶,姜曦又氣又惱,看著自己好容易養好的頭發,差點兒給梳子掰了一根梳齒下來。

    好在錦香的手藝不錯,很快便將姜曦安撫了下來,姜曦這下子也不敢讓宣帝繼續插手了,忙小聲讓錦香給自己連妝容衣飾都穿好了,這才朝外間走去。

    宣帝這會兒正臨窗看魚,聽到腳步聲這才回身一看,但見女娘墨發高挽,正中是金累絲嵌珍珠花草華勝,兩側則是同樣工藝的蝶戀花步搖,隨著女娘的步子一搖一晃,頗顯風情。

    一襲柔藍玉蘭衫,襯得肌膚如玉瑩潤,其下的銀朱長裙隨風輕卷,自有一番風流之態。

    “卿卿這一番打扮,極好。”

    姜曦聞言,也不由露出了一個笑容,但下一刻,宣帝又道:

    “不過,這衣裳還是有些太素淡了,朕此前賜給卿卿的珍珠玲瓏衫何在?卿卿穿上看看。”

    姜曦唇角的笑容僵住,但很快又輕輕道:

    “那珍珠玲瓏衫華貴非常,妾難得見到這般寶衣,一時不敢加身,只恐被衣裳比了下去,那就要鬧笑話了。”

    宣帝聞言,微微一笑,本來想要撫摸姜曦的臉頰,但隨后還是停在了姜曦的肩膀上:

    “卿卿在朕心中,如珠如寶,區區一件衣裳罷了,若是不襯卿卿,要它何用?卿卿只管放寬心。”

    姜曦沉默了一下,又揚起笑臉:

    “那妾可當真了!一會兒圣上可不能笑話妾!”

    “去吧。”

    宣帝笑著看姜曦進了內室,約莫過了片刻,姜曦這才再度徐步走來,顆顆珍珠滾落在女娘的身邊,散發著盈盈寶光,尤其是那粉珠與金珠相映成趣,更顯貴氣,仿佛云端仙娥降人間。

    “圣上,如,如何?”

    姜曦有些不自在的捋了捋一串垂下的珍珠,宣帝看著姜曦,過了片刻這才輕輕一嘆:

    “卿卿甚美,朕都有些舍不得讓外人看到卿卿了。”

    姜曦只是紅唇微抿,笑盈盈道:

    “那不若圣上今日替妾告假如何?”

    “卿卿這是想躲懶了?那可不成,朕能替卿卿告假,何人替朕告假?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走走走——”

    宣帝如是說著,這才攜姜曦朝外走去,外頭時辰已經不早了,華秋稟報說茯苓已經先行一步,是以這一路倒是只有宣帝和姜曦慢悠悠的走著。

    “這姜才人倒是十分機靈,只可惜滿心滿眼都是卿卿,倒是讓朕不知該如何是好。”

    宣帝打趣的說著,姜曦理所當然道:

    “那可是妾的姐姐!”

    “又不是親的,朕那姐姐便不如姜才人多矣。”

    “據妾所知,太后娘娘只生下了您一人。”

    “對啊,可是卿卿和姜才人都能這般姐妹情深,倒是朕那些姐姐,無一與朕親近。”

    六位兄長紛紛辭世,姐姐們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宣帝有時候看著姜曦和茯苓,心中也總是升起一絲羨慕。

    “圣上坐擁天下,萬民如子,只要您想親近誰,誰又會不愿呢?”

    姜曦偏頭看向宣帝,宣帝只是搖了搖頭:

    “哪里有那么簡單?世人所求不過榮華富貴,高官厚祿,朕可與之予取予求,可得到的總還是不一樣的。

    朕倒是還記得朕幼時和朕的大兄,也就是成陽王第一次練習騎射之時,朕九牛二虎之力,頭一次射中靶子時,大兄還特意給朕設宴慶賀。

    就是大兄那人促狹,讓人取了寒州進貢的葡萄酒來,偏饞著朕,氣的朕去撞他的肚子,嗯,給朕頭都撞疼了,這才給朕喝了一口……”

    姜曦聽著宣帝難得的傾訴,這是她第二次聽到了成陽王的名字,從天妒英才的不幸離世,再到被一位帝王的懷念,倒是愈發讓人覺得他走的可惜了。

    可姜曦卻不能讓宣帝這樣沉湎進去,她冷不丁開口道:

    “哦?那圣上頭一次用了多久才中了靶子,竟讓成陽王如此慶賀?”

    “三個時辰!”

    宣帝脫口而出,空氣一下子變得沉默起來,宣帝終于忍不住道:

    “卿卿你怎么還詐朕!”

    “圣上這就錯怪妾了,妾哪里想到,圣上會先騙妾來著?”

    姜曦這話一出,宣帝徹底不吱聲了,等快到宴會時,宣帝這才悶悶不樂道:

    “這事兒只有大兄和卿卿知道,卿卿不可再對旁人言!”

    “這……應當也沒人會問妾吧?”

    “反正此事以后卿卿不可再提!”

    宣帝說完,這才昂首挺胸的走在了姜曦的前面,二人來的最晚,可隨著姜曦走進去后,宴上除了絲竹管弦之聲外,竟是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無他,今日的貴妃也穿上了宣帝此前賞賜的珍珠玲瓏衫,此刻兩相對比,便是一直得意非常的皇貴妃這時也不由得錯愕起來。

    而梁相這會兒更是直接皺起眉頭,他本以為這件珍珠玲瓏衫在太后處,沒想到竟在一小小嬪妃身上!

    可宣帝這會兒卻仿佛沒有感受到空氣中的奇怪氛圍,只笑了笑道:

    “朕來遲了,還請母后見諒。”

    太后看了一眼姜曦身上的珍珠玲瓏衫,又看了一眼宣帝,這才道:

    “今日本就不是正宴,不必拘禮,倒是玥嬪今日打扮的不錯,怎不戴哀家那日賜給你的發簪?”

    姜曦柔柔一笑,道:

    “妾從您手里得了那梔子簪后,見獵心喜,已經戴了好些日子這才舍得換了旁的,若您喜歡,妾明個再戴上!”

    太后面色微微和緩,不由笑道:

    “你啊,喜歡什么也不能一直用,間錯開來,方得長久。”

    “是,妾謝太后娘娘教誨。”

    過了昨日的正宴,今日的宴會便更加松散了,姜曦瞧了一眼,沒有看到淑妃、鄭昭儀和李才人,想是她們都告了假。

    至于上首的梁相夫人也沒有看到身影,這倒是有些奇怪。

    姜曦心里想著這事兒,但還是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坐,剛一坐定,茯苓便將一只剝好的蟹放在姜曦的面前:

    “曦妹來的正好,這蟹肉尚溫,今個我已讓宮人不再送蟹過來,只這一只,曦妹且解解饞就是了。”

    姜曦:“……”

    “我不就多吃了一點嘛,茯苓姐怎么這么防

    我?”

    茯苓沒忍住哼了一聲:

    “那是一點兒嗎?這次陽洲送來的蟹可不是家里那種半個巴掌大的,曦妹以前哪里吃過這么多,仔細到時候肚子疼!”

    “好吧好吧,我就吃一點兒也就是了。”

    茯苓聽了這話,這才低聲道:

    “昨個梁相給皇貴妃調蟹醋的時候,有宮人瞧見了,曦妹也嘗嘗皇貴妃都惦記的蟹醋蘸著好不好吃?”

    姜曦忙嘗了一口,這才瞇著眼回味了一下:

    “能被皇貴妃喜歡的,果真不凡。茯苓姐,你也吃呀。”

    茯苓見姜曦被轉移了注意力,這才笑著剝起了螃蟹。

    正當時,朝月面色煞白的走了進來,對著皇貴妃說了一句話,只聽一陣清脆的瓷器摔裂聲響起:

    “什么,我娘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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