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皇貴妃這話一出,便是宣帝也不由得色變,他坐直了身子:
“皇貴妃,發(fā)生什么事了?”
皇貴妃連忙起身,面上難掩惶惶之色,躬身一禮,這才道:
“回圣上,太后娘娘,妾的娘昨夜見妾有些醉意,特來臨淵閣陪妾了一陣,之后便回去了。
方才,妾只見爹爹,不見娘,這才覺得奇怪,等遣人去霞光堂一尋,這才得知娘她,她昨夜沒有回去!”
皇貴妃說到這里,已經(jīng)忍不住掩面而泣,梁相這時也不由變了面色:
“姝兒,你娘昨日不是說要一直陪著你嗎?!”
“沒有,爹,娘瞧著天黑了,怕,怕圣上來,便沒有留宿……”
皇貴妃說著,痛苦的落下淚來,太后這時也不由得繃緊了臉:
“攬云園不過這么大點兒,一個大活人還能丟了不成!查!護(hù)衛(wèi)統(tǒng)領(lǐng)何在?!”
“臣,叩見圣上!叩見太后娘娘!”
不多時,一個身披金甲,頭戴紅纓金盔的男子大步流星的走了進(jìn)來,劍眉星目,從骨子里透著一種凜冽逼人的鋒芒,站在堂中便如同一把蓄勢待發(fā)的刀。
“原來是謝家小子,你既為本次護(hù)衛(wèi)統(tǒng)領(lǐng),皇貴妃之母在攬云園失蹤,便由你將其找回!”
“臣謹(jǐn)遵太后懿旨!”
太后一聲令下,謝齊知立刻應(yīng)下,宣帝這會兒卻久久難以回神,等太后喚了他兩聲,宣帝這才喃喃道:
“母后,成陽王,梁夫人,他,他們……”
“圣上。”
太后淡淡的喚了一聲,警告意味很濃,宣帝這才徹底回神,他看向一臉憤怒中又夾雜著不可置信的梁相,又看向淚如雨下,等著自己做主的皇貴妃,終于道:
“皇貴妃和梁相放心,此番便是將攬云園掘地三尺,朕定會將梁夫人找出來!”
梁相冷哼一聲,看向在場眾人:
“本相脾性不好,但也不是不講理的人,若是本相夫人不慎觸怒了哪位娘娘或是主子,諸位只管告知本相,自有本相管束,本相也定給一個交代,此事也可翻篇不提,否則梁某此生必與其,與其族結(jié)為世仇!
當(dāng)然,若是在座諸位有人見過本相夫人,知道她的行蹤者,本相必有重謝!”
梁相這番話恩威并施,上首的寧德妃終于懶懶開口:
“喲,知道這是梁相您求人辦事,不知道還以為您這是準(zhǔn)備殺人全族呢!”
“卑賤之身也敢妄言!”
梁相眼中升起憤怒的火苗,寧德妃卻并不介意,只是冷笑道:
“本宮乃正二品德妃,與梁相你又差了多少?本宮是卑賤之身你又是什么?
梁相這是要與本宮結(jié)仇嗎?本宮真是太怕了,可惜……本宮孤身飄萍,梁相又當(dāng)如何?”
“你!你!你!”
梁相指著寧德妃,手指顫抖著,整個人被氣的胸口一陣劇痛,差點兒喘不上氣。
而皇貴妃這時反應(yīng)過來,她仿若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德妃,你是不是見過我娘!我求你,我求你告訴我好不好?我求求你,我給跪下——”
皇貴妃說著便要跪下,寧德妃冷聲道:
“皇貴妃娘娘這禮妾可不敢受,妾只不過是覺得梁相實在咄咄逼人,知道的是梁相想要尋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舉世皆敵!
現(xiàn)在還有圣上和太后娘娘坐鎮(zhèn),二位慌什么?”
皇貴妃聞言,整個人變得頹唐起來,身上那件散發(fā)著淡淡光芒,在陽光下分外奪目的珍珠玲瓏衫也仿佛變得暗淡起來。
宣帝和太后看著眼前梁家人的這場鬧劇,久久不語,等梁相父女安靜后,宣帝這才開口:
“昨日朕觀皇貴妃有些醉了,并未前去打擾,不過,臨淵閣與霞光堂也不過隔了一座拱橋,若是梁夫人回去,只消出了門,便有人瞧見,梁相和皇貴妃何不問問你們守門的宮人?”
宣帝這話一出,梁相這才冷靜下來,他拱手一禮:
“老臣多謝圣上指點!”
隨后,梁相和皇貴妃忙將昨日守門的宮人都喚了上來,皇貴妃立刻厲聲道:
“作死的奴才,昨日夫人出門去了那里,你們誰瞧見了!”
宮人們面面相覷,連忙叩頭道:
“回娘娘,昨日夫人來了臨淵閣,請朝月姐姐她們兩個絞帕子,兩個為娘娘擦洗,奴婢等來往取水燒水,還為娘娘煮醒酒湯,奴婢著實沒有注意到夫人的去向。”
“人手不夠,奴才也上去幫忙,倒是,倒是不曾注意到夫人幾時出門,又去了哪里。”
皇貴妃聽了宮人們的回話氣的不輕,可還不等她發(fā)作,便被梁相安撫下來:
“你娘素喜鋪張,無妨,臨淵閣和霞光堂相對而座,只消她出門,霞光堂這邊的奴才也必能看到。你們說,可曾見過夫人?”
梁相看著霞光堂的眾人,面色冷冽,宮人也不由瑟瑟發(fā)抖:
“相,相爺容稟,奴才一直并未看到夫人出門。”
梁相直接被氣笑了,他那雙眼還是利的,當(dāng)即便請示道:
“圣上,這奴才滿口謊言,若是不刑罰加身,只怕不會輕易吐口!”
宣帝這時看出了這宮人的不對,直接道:
“來人,拿下,不拘什么刑罰必讓他吐口,不許叫他死了!”
宣帝這話一出,那宮人被嚇得瑟瑟發(fā)抖起來,而這時,人群中有一小宮女這才低低道:
“奴婢,奴婢或是知道緣由,祿公公應(yīng)當(dāng)真沒有看到夫人的去向,因為……祿公公總是趁著天黑那陣去,去尋園子里的宮女歡好。”
那小宮女咬著唇,紅著臉將這話說完,便一頭磕在地上,不敢再多言了。
小祿子沒想到這件事被人當(dāng)著宣帝的面兒戳破,他嚇得渾身一軟,仿佛被抽了筋似的,一時身下也涌出了一片黃色的水跡。
“圣上饒命,圣上饒命!都是那些宮女勾引,勾引奴才啊!”
“豈有此理!你一個太監(jiān),她們勾引你作甚?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宣帝一時氣的胸口劇烈起伏著,莫大的羞辱涌上心頭,倒是太后有些明白此事:
“園子里的宮女多清苦,若是能因這太監(jiān)回宮,尚有出頭之日。”
畢竟,這樣的事總不是頭一回了。
梁相這時候臉色陰沉的能滴出水來:
“老臣懇請圣上,秉公處理!”
宣帝也沒想到,梁夫人的蹤跡沒有尋到,反而挖出了這么一樁糟心事兒,他只能捏著鼻子咽下這口氣:
“此人,拖出去砍了!待朕回宮后,另請教養(yǎng)嬤嬤前來查驗攬云園宮女是否清白,若已失清白,皆逐出宮去,不得領(lǐng)用宮中分派的安家銀。”
宣帝到底還是留了情,當(dāng)下也懶得去查證這些宮女是自愿還是不愿。
而梁相對于宣帝這判決有些不認(rèn)同,但現(xiàn)在還是梁夫人的事情更為重要,是以他只是欲言又止了一下,便沒有再說什么。
反倒是皇貴妃,原本跌坐在地,這會兒一骨碌爬起 ,直接拔了發(fā)間的珠釵一下又一下狠狠的刺進(jìn)小祿子的喉間:
“本宮殺了你這個狗奴才!殺了你!殺了你!”
鮮血從小祿子的脖子飆出,如同被砍了脖子的雞還能在原地蹦跶,小祿子拼命的掙扎著,四肢撲騰如瀕死的鴨子,一時血洗了一片青石板。
皇貴妃這會兒握著沾著的珠釵,上面的圓潤飽滿的珍珠已經(jīng)不知滾落在何處,而皇貴妃的額發(fā),睫毛仿佛被血澆灌了一般,正滴答落下。
而這時,一聲遲來的驚呼這才劃破了靜寂的空氣,宣帝連忙道:
“快!快請?zhí)t(yī)來!皇貴妃身子不適,還不扶皇貴妃回去歇著!”
梁相看著皇貴妃的模樣,眼中閃過一抹痛色:
“老臣陪姝兒一起。”
事主離開了宴會,眾妃嬪被嚇得瑟瑟發(fā)抖,連腿肚子都在打哆嗦,片刻后,太后這才叫了散。
因為出了梁相夫人和皇貴妃鯊人這事,其余宮妃此刻連門都不敢踏出一步。
姜曦和茯苓這會兒坐在怡翠軒的明堂之中,姜曦端著碗姜茶遲遲不愿喝下。
“我知這次的重陽宴可能并不平靜,可是萬萬沒想到會發(fā)生這么大的事兒……”
“不管發(fā)生什么事兒,這姜茶曦妹你還是先喝了再說。”
“茯苓姐!”
姜曦有些惱了,她像是為了躲碗姜茶刻意轉(zhuǎn)移注意力的人嗎?
好吧,她是。
在茯苓的眼神逼迫下,姜曦只能端起來,小口的抿了一口,旋即皺起了眉。
“曦妹乖乖喝,一會兒給你看個好東西。”
姜曦這時被茯苓勾住了,忍著辛辣將姜茶喝了下去,茯苓這才摸了摸姜曦的頭,以示贊賞:
“曦妹乖,你瞧瞧這是什么?”
茯苓如同變法術(shù)一樣從袖中摸出了一顆圓潤飽滿的珍珠,姜曦還未接過,只覺得一陣腥味撲面而來:
“這是,這是皇貴妃那支發(fā)簪上的珍珠?”
茯苓點了點頭:
“曦妹再仔細(xì)瞧瞧。”
姜曦接過珍珠,方才在地上骨碌碌滾落,那珍珠此刻已經(jīng)失了光彩,這會兒,姜曦已經(jīng)將其上面的腥氣屏去,隱隱約約嗅到了一種別樣濃烈芬芳的氣息,哪怕混著血腥味也讓人無法忽視。
“這是……吳茱萸?”
姜曦終于詫異的抬起眼,看向茯苓,茯苓這時才點點頭:
“方才我想了一路才想到,曦妹怎么這么快!”
姜曦?fù)u了搖頭,看了手中的珍珠:
“珍珠本不易沾味兒,如今都被熏出了些旁的氣息,也難怪今日皇貴妃能當(dāng)做做下那等驚人之舉。”
吳茱萸與眾人昨日登高時所佩茱萸不同,其氣味更加濃烈,最重要的是,過量服食可使人中毒,性熱燥烈!
“況且,皇貴妃身量不豐,每日進(jìn)口的食物應(yīng)當(dāng)較少,只怕她的吃食中曾含有過過量的吳茱萸。
只不過,皇貴妃這一番動手,勢必要將首飾衣裳都要銷毀,屆時只怕再難查到別的證據(jù)了。”
姜曦將珍珠在掌心掂了掂:
“幸好茯苓姐你眼尖,不然咱們還要做無頭蒼蠅了。”
“那,那不是那珠子直接就飛我懷里嗎?我摸了一手的味兒,都?xì)庵耍 ?br />
姜曦笑著拍了拍茯苓的手:
“那我給茯苓姐凈手可好?”
姜曦說罷,還真喚來了華秋取了水和澡豆來凈手,綠豆研磨成的小豆子被姜曦在茯苓的掌心推開,一下下打磨轉(zhuǎn)開,將二人掌心的血腥氣都徹底清洗干凈,姜曦這才取了帕子給茯苓擦手:
“茯苓姐,這下這清爽了吧?”
茯苓故意吊著眉毛,半晌這才“勉為其難”道:
“也還成吧?”
隨后,二人又不約而同的笑了,茯苓這時才感嘆:
“那太監(jiān)死不足惜,倒是皇貴妃因他污了名聲,只怕這輩子都與后位無緣了。”
“或許,那下了吳茱萸之人,本意并非如此呢?”
姜曦這話一出,茯苓不由奇怪道:
“可若非皇貴妃中了吳茱萸之毒,豈能做下這等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人的蠢事?”
“皇貴妃若是發(fā)狂,并不一定需要殺人,況且……這樣的手段實在駭人,便是圣上和太后只怕也不容其。
這吳茱萸,是敗筆,而這下毒之人定與梁夫人失蹤之人乃是兩波人。”
“曦妹此言何解?”
姜曦看向茯苓,不疾不徐道:
“茯苓姐,你說一個大活人會在兩座相隔十幾步的院子間突然失蹤嗎?
聽了臨淵閣宮人的話,我倒是覺得,仿佛是梁夫人自己想法子支開了人。”
想要去見,一個她并不想被人所知的人。
不知怎得,姜曦腦中突然浮起太后與梁夫人相攜離去的一幕,她心里不由一驚。
“曦妹,你怎么了?”
姜曦抿了抿唇,看著掌心的珍珠,她輕輕道:
“茯苓姐,或許此事我們不該摻合。”
茯苓還有些不解,便見姜曦當(dāng)機(jī)立斷的起身走到窗前,將珍珠丟了下去,那圓滾滾,瑩白的珍珠就那么被泥沙裹挾著,被溪流推著遠(yuǎn)去。
與此同時,松嶺館內(nèi),宣帝克制的握拳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太后用銀勺挖了點兒蟹釀橙的蟹肉,抿了口:
“倒是香鮮,圣上方才在席間也不曾用飯,不若也嘗嘗?”
“母后,梁夫人之事,與大兄之死,有關(guān)嗎?”
太后動作一頓,沒有說話,只是兀自慢悠悠的吃了三分之一的蟹釀橙,這才道:
“有關(guān)又如何,無關(guān)又如何?”
“大兄死的何其冤屈,朕必要替他討回公道!”
“公道?”
太后諷刺的笑了一聲,看著宣帝眼中帶著一絲涼意:
“哀家說錯了,你不似先帝,你倒是還有點人味兒。”
“可是,你這點人味兒,卻是害人害己!圣上不防猜猜,你十三歲那次驚馬是何緣故?”
宣帝眼中閃過一絲茫然,太后卻不等宣帝反應(yīng)過來,厲聲道:
“那是哀家的親兄,你的親舅舅用命將你護(hù)下來的!當(dāng)時先帝已病重,獨獨看重你,而你那時真是蠢透了!”
“母后!”
宣帝有些微惱,可是對上太后那雙與自己分外肖似的眼眸,他還是低下頭來:
“母后,朕只想知道,他,他是如何去的?那假山看著,并無異樣……”
太后冷冷一笑,終于起身:
“也罷,圣上隨哀家走一遍也就是了,這路……圣上可要記牢。”
太后被楊茂扶著,走在假山之中,緩步徐行,仿佛這里不是已經(jīng)吞吃了兩條人命的兇地。
宣帝跟在太后身后,他牢記太后的話,小心謹(jǐn)慎的記著路,起初,遠(yuǎn)處還能聽到謝齊知尋人的動靜,可漸漸的,四周便已經(jīng)
一片靜寂起來。
太后這時才頓住步子,她轉(zhuǎn)身看向宣帝:
“圣上,接下來的路,你且自己來走,如何?”
第62章 第62章
太后這話一出,宣帝立刻就笑了:
“母后這是小瞧朕了,方才來時的路,朕記得清清楚楚!楊茂,你來提燈,朕扶著母后。”
宣帝很是自信,太后也沒有說什么,只是安靜的被宣帝扶著朝前走去。
這還是宣帝登基之后,母子倆難得的靜謐時光,他們相攜著在假山中穿過,太后借著隱約的月光,看著宣帝那漸漸皺起的眉,唇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
不知走了多久,宣帝看著眼前的假山,整個人頭皮發(fā)麻:
“找不到,找不到!出口到底在哪里?!”
宣帝有些煩躁的盯著眼前的假山,恨不得直接提劍將其劈成塊,倒是未曾松開扶著太后的手。
太后這時也輕輕拍了拍宣帝的手臂:
“吾兒莫慌,走這邊。”
在宣帝眼中,太后隨意指了一條路,甚至那上面連他的記號都沒有,可即使如此,宣帝也沒有多說什么。
太后一邊走,一邊頗為閑適的在宣帝的手臂上點了點:
“圣上,回程還長,你可以慢慢的想。”
宣帝忙頷首,這下子他更是連半點兒心都不敢分,直到太后引著宣帝徹底走出去,宣帝仍忍不住皺眉回身看去。
“圣上,可有所獲?”
宣帝沒有第一時間開口,半晌這才終于低頭認(rèn)輸:
“還請母后不吝賜教。”
“是影子。”
太后輕輕的說著,宣帝忍不住抬頭看去,月涼如水,樹影斑駁,遠(yuǎn)處的假山投下了一片片漆黑的影。
“光與影,相伴而生卻又各自背離,誰又能想到有朝一日連影子都會背叛了自己的眼睛?
成陽王倒是擅武,通陣法,可若是他一路追尋而去的假山在這一片假山之中有數(shù)個呢?”
“可若是這樣,總不至于連白日都無人能尋到成陽王吧?”
宣帝還是有些不解,畢竟這片假山雖然看著很唬人,但當(dāng)初一國皇子丟失,哪怕一個人看著一座假山也盡夠了。
太后笑了笑,看向宣帝:
“假山假山,圣上不妨外猜猜你腳下的土地可曾是真的?這世間困住一個人的法子可太多了。”
太后這話一出,宣帝下意識的便忍不住后退一步,先困后陷,也難怪成陽王都折在這里!
太后見宣帝這般,只是搖了搖頭:
“圣上,你的疑惑已解,回吧。”
“母后……”
宣帝有些復(fù)雜的看了一眼太后,他從未想過,在自己不知道的那些日夜里,是母后為自己擋下了層層暗箭。
甚至再想遠(yuǎn)一些,當(dāng)初自己壞了母后的賞花宴,甚至讓人散播謠言之時,母后也從不曾與他計較。
“怎么了?”
太后笑著看向宣帝,見宣帝一臉動容的模樣,也不由得軟了聲音:
“圣上怎么做這般小兒女之態(tài)?這不是什么大事,你只需知道,哀家不會害你。”
“梁氏一族狼子野心,如今其女為皇貴妃,以后必為禍患,還望圣上莫要再心軟才是。”
太后說起正事,語氣也變得不容拒絕起來,但宣帝這會兒正因為太后為自己所做的種種而震撼,一開始并未反應(yīng)過來。
等宣帝回過神后,他的第一句話不是別的,而是:
“那母后,父皇臨終前所言您,您與那人的私情,是真……還是假?”
宣帝這話說完,這才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這樣的話他怎能這么明晃晃的去問母后?
“私情?”
太后笑了一聲,因著太后剛好走過一片陰影,宣帝一時并未看到太后的神情,只覺得這笑聲中無端帶了幾分并不明晰的譏諷。
“圣上,哀家的私情與否重要嗎?此刻,現(xiàn)在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是你,便足以說明一切!
一國之君,享受美色,倒還能讓人稱一句風(fēng)流,可若是為了所謂的情遷怒旁人,呵。”
太后看向宣帝,語氣難得帶了幾分贊賞:
“這一點,你倒是遠(yuǎn)勝先帝多矣,像哀家,哀家也盼你以后莫生昏聵之心。
先帝曾因為一己之私,將百年氏族的陶氏流放三千里,以致陶氏子嗣后代盡凋,圣上應(yīng)不會如此吧?”
“朕當(dāng)然不會,可母后……”
宣帝還要再說什么,太后直接擺了擺手,大步離去,宣帝不由得抿了抿唇,他斟酌再三,朝著皇貴妃的臨淵閣而去。
臨淵閣處有一絕壁流瀑,也因此而得名,宣帝到的時候,皇貴妃還在沐浴。
“朝月,朝月再給本宮好好搓洗!”
“怎么還有血腥味!怎么還有血腥味!真令人作嘔!”
“這該死的奴才,他的臟血,他的臟血怎么還沖不干凈?!”
皇貴妃在沐浴,梁相自然不會留在此處,等朝月派了小宮女出來取水,這才撞見了宣帝。
“奴婢叩見圣上!”
小宮女的聲音讓皇貴妃一下子安靜下來,宣帝上前一步,站在浴房外,聽著皇貴妃方才的話,心中浮起一絲愧疚:
“皇貴妃,你如何了?”
“圣上不要進(jìn)來!妾,妾知道您過來瞧過妾,妾就已經(jīng)知足了。”
皇貴妃說著,浴房內(nèi)響起了一陣抽泣之聲,沒過多久,朝月走出來低聲道:
“圣上,娘娘自回來便泡在水里,整個人都泡的發(fā)白了,也不愿出來。”
“今日之事,皇貴妃乃是痛苦之極,這才如此,可有請?zhí)t(yī)過來?”
“娘娘,娘娘誰也不愿見,便是相爺都被娘娘請走了。”
朝月如是說著,心里是盼著宣帝能進(jìn)去瞧瞧自家娘娘的,娘娘能趕走相爺,難道還能趕走圣上不成。
偏宣帝聽了這話,立刻道:
“既如此,你便好好伺候你主子,朕等她好了再來瞧她。”
隨后,宣帝不等朝月反應(yīng)過來,直接大步離去。
出了臨淵閣,宣帝看了一眼對面還亮著燈的霞光堂,默了默,這才朝前走去。
而在一片茫茫夜色中,宣帝仿佛心中早有目的地一般大步朝前走去。
姜曦今日飯后只在院子里隨便走走,很是無趣。
可那假山群白日里也覺得有些空寂,又出了成陽王和梁夫人這樣的事,自是能不出門便不出門了。
但長夜漫漫,姜曦這身體又非那等氣血不足,整日混混沌沌也能過一日的,故而即便此刻夜色有些濃了,姜曦也仍未就寢,這會兒她正臨窗借著燈光下繡著一個五毒肚兜,大體的形狀已經(jīng)成行,只差一些枝葉末節(jié)的邊角了。
“卿卿這是在做什么?”
宣帝大步走了進(jìn)來,姜曦驚了一下,差點兒扎了手,看著宣帝的身影更是茫然:
“圣上怎么又來妾這兒了?”
宣帝被姜曦這話給問住了,是啊,他怎么又來了玥嬪這里,可是方才聽了母后那番話,又見到皇貴妃那般可憐的模樣,宣帝第一時間想到的,能與之說說話的,也只有眼前人了。
“腿長在朕身上,朕想來就來了,倒是方才,卿卿沒被嚇到吧?”
姜曦將針收好,這才將手中的繡繃放在一旁,搖了搖頭:
“妾無事,只是今日皇貴妃之母失蹤,皇貴妃又,又沾了血,只怕要受驚了,圣上不去臨淵閣瞧瞧嗎?”
宣帝擺了擺手:
“朕已經(jīng)去瞧過了,皇貴妃不見人,朕又有什么法子?倒是卿卿,這是在忙活什么?”
姜曦見宣帝不欲深談,也順勢轉(zhuǎn)移了話題,將那肚兜取了下來,輕輕撫摸著上面的繡花,唇角含笑:
“妾今日去宴上并未見到李才人,想著她這一胎懷的并不安穩(wěn),肚子里的怕也是個鬧人的,這五毒肚兜也是盼他以后能趨吉避兇,平安長大。”
宣帝神情微頓,片刻后,這才道:
“卿卿倒是喜歡孩子。”
“宮里平日實在安靜,若是李才人添了子嗣,倒也能熱鬧幾分。”
姜曦這話一出,宣帝卻不由握住姜曦的手,笑著道:
“卿卿既這般喜歡孩子,怎么不見你給朕生一個?”
宣
帝說著,中間的小幾又遭了殃,在地上滾了幾滾這才頭朝下栽在一旁,而它的女主人這會兒卻已經(jīng)進(jìn)了男主人的懷抱之中。
“那是妾不想嗎?”
姜曦輕輕嘆了一口氣,宣帝俯身輕咬住姜曦的耳垂,低聲道:
“滿宮妃嬪之中,朕可是在卿卿身上最為賣力。”
“嗯……那是妾不爭氣了。”
“無妨,朕可以再賣力一些。”
今日的宣帝仿佛極為的熱情,不過姜曦也不甘示弱,二人倒是難得的相合,而原本臨窗賞景的小榻發(fā)出不堪重負(fù)卻又勉力硬撐的聲音。
“撲通——”
一聲魚兒從水中跳起的聲音這才將姜曦從情海余韻中驚醒,她懊惱的用帕子蓋住了臉:
“圣上,圣上怎么能在此處!”
豈不是,豈不是被那些魚兒什么都聽到了?!
宣帝這會兒方覺得胸中的郁氣盡數(shù)消散,這會兒只笑著湊過去,抵著姜曦微微汗?jié)竦陌l(fā),聲音微微沙啞道:
“在此處又如何?此刻天地之間只你我二人,水乳交融,陰陽相合,乃世間至理。”
姜曦尤覺得臉頰發(fā)燙,忙推開宣帝,卻又不讓宣帝再過反感道:
“合著出聲的不是圣上,丟臉的也不是圣上!”
宣帝這下子徹底被逗笑了:
“卿卿的聲兒,不過貓兒大,不妨事,或許……只會被當(dāng)成,是哪里來的小野貓。”
“那下次,妾定讓圣上知道何為野貓!”
姜曦氣的翻了一個身,但隨后又忙起了身,喚了一聲錦香,忙朝外走去。
宣帝悶聲笑了,仰臥在榻上,回想起今日之事,不得不說,梁夫人若是真如成陽王那般死去,皇貴妃生母命殞,于情于理她都無法坦然受封。
至于,后位對她,更是遙不可及。
以梁相對她的疼愛,也會為了鞏固其地位拿出其他底牌……
與此同時,浴房之中,姜曦泡在浴桶里,從錦香手中接過一粒丸藥吞了下去。
錦香有些心疼的看著姜曦:
“娘娘,這藥雖毒小,可到底是藥三分毒,久用必傷身,您,您何必如此?”
娘娘如今已是一宮主位,不必看旁人的臉色,可為何遲遲不愿孕育小主子?
姜曦任由錦香為自己澆淋溫水,微微垂眸:
“錦香,若是可以選擇的話,我希望我的孩子是在安全的時間懷上的。”
錦香有些茫然,圣上對娘娘何其看重,娘娘在怕什么?
姜曦沒有解釋,等清洗好后,她這才穿著寢衣到了內(nèi)室,而此時,宣帝也已經(jīng)沐浴過了。
姜曦嗅著宣帝身上熟悉的龍涎香的味道,不著痕跡的吐出一口氣。
方才圣上身上夾雜著的檀香味,讓人不必多想便知是他才從太后處離開不久。
且,圣上還曾與太后相處過很長的一段時間,這才讓圣上身上染了太后處的檀香味,還一直未曾散去。
“卿卿跑的比朕快,出來得倒比朕遲!”
宣帝笑著說著,將手中勾著的五毒肚兜放在一旁:
“卿卿有那心思給李才人的孩子繡肚兜,怎不見給朕繡個物件?”
“妾給圣上的香囊被圣上弄丟了嗎?”
姜曦反問了一句,宣帝一愣,不由點了點姜曦的額角:
“怎么,朕就不能討要第二個了?”
姜曦振振有詞道:
“萬事萬物只有第一個最珍貴,妾之后便是送百個千個,想必圣上還是惦記第一個。
若是如此,妾又何必拾自己的牙慧,假使送的勤了,說不得圣上還嫌煩呢!”
“歪理!朕看你就是躲懶!”
宣帝忍不住捏了一把姜曦的臉頰軟肉,姜曦吃痛,一臉委屈道:
“那圣上且說說,您還記得離宮前宮里的妃嬪們每日給您送的湯湯水水都有什么嗎?”
“朕日理萬機(jī),豈能將這些小事都記在心上,那朕成什么了?”
“就是了,妾要是日日送香囊荷包,您也會這么想!”
宣帝一時啞口無言,姜曦又繼續(xù)道:
“況且,宮中多的是上好的繡娘,妾哪兒能與人家搶飯碗,那妾成什么了?在其位,謀其職呀圣上。”
“好一個在其位,謀其職,那卿卿你這職又是什么?”
宣帝好整以暇的看著姜曦,姜曦很是理直氣壯道:
“讓圣上開心,為圣上開枝散葉呀!”
宣帝聽罷,笑了笑,他牽起姜曦的手:
“那卿卿這職怕是當(dāng)?shù)牟粔蚍Q職。”
“日子還長著呢,圣上急什么?”
宣帝看著姜曦的小腹,口中道:
“是啊,日子還長著,朕不急。”
宣帝終是沒有再說什么,與姜曦一同睡去,秋風(fēng)微寒,二人不自覺的相擁而眠,仿佛一對真正的,情意綿綿的夫妻。
翌日,宣帝還沒有清醒,便被春鴻送來的消息炸醒了。
“啟稟圣上,皇貴妃娘娘有喜了!”
第63章 第63章
“你說什么?”
宣帝臉上的震驚已經(jīng)無法掩飾,他連鞋子都忘了穿便要下榻,姜曦連忙喚了一聲:
“圣上,縱使您因皇貴妃有孕歡喜之極,也不能就這樣出門呀。”
姜曦說著,取來了宣帝的長靴,蹲身下去就要為宣帝穿上,宣帝回過神來,拉起了姜曦:
“你別忙了,你也去梳洗一下,隨朕同去。春鴻,給朕更衣。”
姜曦默默點了點頭,圣上倒也不怕皇貴妃見著自己又被氣的不好了。
因著時間緊,姜曦并未仔細(xì)打扮,只是隨意簪了幾朵絹花,而宣帝這時也恢復(fù)了平時的模樣,只是姜曦卻明顯能感覺到宣帝的低氣壓。
若是沒有皇貴妃暴起鯊人之事發(fā)生,一旦皇貴妃有孕,那后位必是鐵板釘釘!
更不必提若是誕育皇子,又會掀起怎樣的風(fēng)波。
帝妃二人到了臨淵閣的時候,閣中已經(jīng)有不少人在,皇貴妃那張有些蒼白的臉上難得多了點喜色:
“圣上,妾有了我們的孩子!妾終于有了我們的孩子!!”
但下一刻,皇貴妃看到宣帝身后的姜曦,眼神如刀般掃過,但她并未發(fā)作,只是上前一步,挽住了宣帝的手臂,與宣帝一道坐在了上首。
姜曦并未多言什么,在純妃下首落坐,純妃用茶碗抵著唇,輕聲道:
“皇貴妃這怕是要記恨上你了。”
姜曦眼神閃了閃:
“姐姐這話錯了,難道我什么都不做,便能置身事外嗎?”
純妃一怔,也不由道:
“倒也是這個理,這些年……皇貴妃可是憋壞了。”
二人的聲音很低,而主場則被皇貴妃把著,宣帝一落坐,也不由得向幾位太醫(yī)一一問了過去。
其中孫太醫(yī)更是直接拍著胸脯道:
“皇貴妃娘娘如今已有孕近三月,許是皇貴妃娘娘體質(zhì)的原因,一直未曾顯露,臣等今日診脈之時,這才診出。”
其余幾位太醫(yī)也紛紛開口表示贊同,姜曦并未看到從杞,許是因為年紀(jì)的愿意,他被排除在外。
不過,姜曦對于皇貴妃的有孕心中也有些存疑,怎么就偏偏皇貴妃發(fā)生了那樣駭人之事后,便立刻有孕了呢?
可皇貴妃自然不會讓姜曦把脈一探,這會兒姜曦只能觀其面容,心中推斷著。
皇貴妃此刻薄施脂粉,但也能看出其面色的紅潤,今日的皇貴妃唇上的胭脂上的極濃,倒是無法看清本來的唇色。
《內(nèi)經(jīng)》言,脾開竅于口,其華在唇。而若是婦人有孕,則血發(fā)氣盛,唇色也會更加紅潤。
從最為醒目的唇上移開了目光,姜曦這才看向皇貴妃的眼與鼻,氣色與唇色可以掩飾,但其他的卻不一定了。
但見皇貴妃這會兒雖是笑著,可是那雙眼卻透著些疲憊與黯淡,若是之后皇貴妃一直如此,即便她真的有孕,這個皇嗣誕下只怕也不大安穩(wěn)。
姜曦心中推測著,但等皇貴妃終于結(jié)束了宣帝的對話轉(zhuǎn)過身正面看著眾人的時候,姜曦這才有些微驚。
按理,皇貴妃有孕,昨日又出了那樣的事,以致皇貴妃情緒動蕩,必將導(dǎo)致肝氣郁結(jié)。
而皇貴妃如今已有身孕,氣血旺盛又逢肝氣郁結(jié),難免會導(dǎo)致水濕內(nèi)停,從而會使其鼻子稍大一些。
可眼前的皇貴妃并未有任何變化不說,反而鼻色愈發(fā)發(fā)白,必此前姜曦見到時還要白了一分。
此乃寒凝經(jīng)脈之相,若不好好調(diào)養(yǎng),不說平日月事受罪,難得子嗣,便是壽數(shù)也有損傷。
這件事姜曦在頭一次見到皇貴妃的時候便有所猜測,而之后鄭昭儀的話也對此加以作證。
現(xiàn)在,皇貴妃的面相未改反而愈發(fā)嚴(yán)重,可卻突然有孕,實在是讓人不得不懷疑她這個孩子,是真,還是假。
姜曦緩緩收緊了袖中的手指,而上首的宣帝,這時也不由回憶起來:
“七月那陣,大封后宮,朕是去了皇貴妃宮中,時間倒也相合。”
皇貴妃這時也順勢開口道:
“圣上,如今這宮中妾和李才人都有孕在身,李才人比妾知道的多,鄭昭儀也曾有孕過,到時候只怕妾少不得要請教一二了。”
“李才人才多大,她能懂多少,倒是鄭昭儀……她失子也有數(shù)年,你說你在她眼前現(xiàn)什么?”
宣帝說的很是實誠,一旁的寧德妃忍不住“噗
嗤“一聲笑了出來,皇貴妃一時面色難看起來。
“皇貴妃姐姐,你如今有孕,本不能太勞累,怎么還要折騰鄭昭儀和李才人?”
皇貴妃扯了扯嘴角:
“德妃妹妹不曾有孕不知道,這女娘有了身子,自然喜歡與同樣有孕的女娘一起坐坐,說說孩子之類的。”
寧德妃的笑一下子落了下去:
“喲,您這是才知道有孕不到一個時辰就這么快入戲了?”
“你說誰入戲!”
皇貴妃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寧德妃只是撇了撇嘴:
“誰應(yīng)說誰嘍!”
“圣上!圣上!妾,妾的肚子疼!”
宣帝忍不住頭疼的揉了揉額角:
“太醫(yī)!太醫(yī)還不過來給皇貴妃瞧瞧!德妃,你還是回你院子抄宮規(guī)去吧!”
“妾本也不愿來,是皇貴妃的明思姑娘非請了妾來,來了她又不高興,真是懷了個寶!”
寧德妃臨走前,反而高聲說了一句,里頭皇貴妃的呼痛聲一時高了起來。
不過片刻時間,原本有孕又位尊的皇貴妃落了下風(fēng),而宣帝那看似維護(hù),實則放縱的態(tài)度,便是純妃都不由得蹙了蹙眉尖。
淑妃這時卻站起來,有些擔(dān)心道:
“圣上,妾去瞧瞧皇貴妃吧?”
宣帝也點了點頭,最起碼皇貴妃不能當(dāng)日診出有孕就沒了孩子,那他這后宮成了什么了?
淑妃緩步走了進(jìn)去,不知她說了什么,沒一會兒,皇貴妃便安靜了下來。
宣帝見狀,面色也和緩起來:
“皇貴妃有孕,是大喜事,只是她如今身子不爽,你們也都別在這里圍著,都散了,讓皇貴妃安心養(yǎng)胎!”
眾人紛紛行禮應(yīng)是,隨后這才紛紛朝外走去。
姜曦留心到淑妃并未出來,心中有些疑惑,純妃和姜曦一路,這會兒二人并肩走著,姜曦不由好奇道:
“姐姐,淑妃娘娘倒是瞧著與皇貴妃娘娘有舊。”
“有什么舊,被害落水的舊嗎?”
純妃嘆息一聲,這才道:
“你不在京中不知道,當(dāng)初圣上登基前,先帝特意為其舉辦了一場選妃宴。
皇貴妃出身梁家,有梁相撐著,可淑妃也不差,她乃是鎮(zhèn)西將軍安家一門的獨女,當(dāng)時這兩位都是最有可能成為太子妃的人選。
可誰知,宴過半時,皇貴妃落了水,清醒后便指著淑妃說是被其所害。
之后梁家和安家從大朝吵到小朝,先帝最終只得讓二人以側(cè)妃之位入宮。”
“若是如此,那淑妃娘娘入宮時的位分也應(yīng)位列四妃才對呀。”
純妃聞言,只是笑了笑:
“那是本該如此,圣上繼位前夕,鎮(zhèn)西將軍一門與西朔國死戰(zhàn),男丁皆馬革裹尸,只剩下一個襁褓中的娃兒。
之后,先帝臨終托孤于梁相,那皇貴妃自然便不可同常人相當(dāng)了。”
純妃如是說著,也不由再度嘆息一聲,或許,是為曾經(jīng)死戰(zhàn)不退的安家惋惜吧。
“好了,說遠(yuǎn)了。等圣上繼位之后,皇貴妃力壓眾人,起初她并未對淑妃做什么,是以眾人只當(dāng)她已經(jīng)不計較當(dāng)日之事。
但誰也沒有想到,在一個冬日,與那場選妃宴一樣的日子,皇貴妃帶著自己的所有宮人將淑妃宮中之人禁住,以安家唯一香火威脅,令其只著中衣,在院中跪陳舊事之過。
因為皇貴妃去的突然,等到圣上和太后得知消息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兩個時辰之后了。
淑妃跪了兩個時辰跪壞了身子,太醫(yī)說她以后非但不能有孕,反而要時時藥不離口,之后,淑妃更是高熱了三日,聽說差點兒就沒命了。”
姜曦聽到這里也不由心驚,但還是不由咽了咽口水道:
“那,圣上便未對貴妃有所處置嗎?”
純妃看向姜曦,只是淡淡一笑:
“聽說,當(dāng)時貴妃咳了幾聲,太后娘娘只讓人送了她一碗摻了黃連的湯藥,便將此事翻篇了。”
姜曦聽著純妃平鋪直敘的話語,明明這會兒氣溫已經(jīng)熱了起來,可她仍覺得遍體生寒。
純妃說罷,看著姜曦,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
“此前我倒是聽過一耳朵風(fēng)聲,聽聞此番圣上自民間選秀,乃是圣上、太后與梁相一同商議的結(jié)果。
畢竟,自先帝起,便已下令不擾民間嫁娶,一應(yīng)宮妃選自官宦之家,此番選秀其實很是倉促切突然。”
“倒也不為旁的,只是……想要讓皇貴妃擔(dān)一個養(yǎng)母的名頭罷了,只不過如今看來,似乎并不需要了。”
“這樣的大事,多謝姐姐告知。”
姜曦向純妃行了一禮,純妃只擺了擺手:
“我只與妹妹投緣罷了,姜才人不在,妹妹也不來尋我說話,一人倒是十分寂寞。”
姜曦起身,聞言不由一笑:
“我本怕擾了姐姐的清靜,沒想到卻是姐姐盼著我擾,那以后可不能嫌我煩了。”
“不嫌,你和姜才人常來坐坐比什么都好。”
說著話,純妃也到了自己的浮月居,姜曦看著純妃走進(jìn)去的身影,莫名透著些孤單。
淑妃娘娘可憐,那純妃娘娘又何嘗不是呢?
姜曦又走了一段,這才到了怡翠軒,卻不想正好撞上了出門的云櫻。
“玥嬪娘娘,您可算回來了!我們主子不見了!”
“不見了?怎么會不見!”
姜曦一時變了臉色,看著云櫻的神色一下變得冰冷起來,云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喘:
“娘娘,奴婢,奴婢也不知啊!只是,只是這兩日有圣上在,主子每每天不亮就出門了。今日,似乎是主子昨夜做了一個夢,醒來的時候,就出門了。”
“來人,拿下!”
姜曦面色冷冽如霜,讓人壓著云櫻進(jìn)了怡翠軒,不過姜曦并沒有進(jìn)自己的屋子,而是去了茯苓的。
里面的床鋪還沒有收拾,姜曦的眼又掃了一眼云櫻,云櫻立刻縮了縮脖子:
“方才,方才臨淵閣那邊傳了皇貴妃娘娘有喜的信兒過來,奴婢急著找主子,還,還沒有來得及收拾。”
姜曦沒有說話,在屋子里環(huán)顧一圈,桌上只有一杯未喝盡的茶水,少了一只手爐,倒真像是茯苓姐臨時起意離開了。
心里如是想著,但姜曦面上不顯,她端起那杯茶,抿了一口,嗯,無毒無藥。
“主子!”
華秋連忙上前斟茶,一摸卻發(fā)現(xiàn)茶水已經(jīng)變涼了:
“奴婢給娘娘換一壺茶水。”
姜曦點了點頭,在茯苓平日最喜歡坐的臨窗處落坐,她腦中卻在思考這茯苓的去向。
茯苓姐此前做什么都事無巨細(xì)的告訴自己,今日沒道理她自己獨自離去。
除非,茯苓姐想起了什么。
不,不止如此,只怕茯苓姐想起的這件事自己知道了一定會跟著她去,而且……這件事有一定的危險性!
可這攬云園她二人都是頭一次來,又會有什么危險?
姜曦如是想著,目光卻飄向了遠(yuǎn)處的假山。
這片精妙絕倫,卻會侵吞人命的假山群。
這時,姜曦又不由得想起來時茯苓那突兀的頭疼,三年前姜曦救下茯苓時,茯苓也是一身狼狽,四肢上滿是傷口,手掌也盡是繭子。
可假山這樣的賞玩之物,即便在琛州也并非尋常之家有過,是以……若是姜曦沒有猜錯,茯苓應(yīng)當(dāng)是在遇見她之前也曾走丟過!
姜曦抿了抿唇,原本紅潤的唇瓣幾乎被抿成一條直線,也泛起了白。
下一刻,姜曦起身大步朝外走去,華秋端著茶水進(jìn)來,還未開口,便聽姜曦道:
“本宮出去一趟,你們守家。”
姜曦誰也沒有帶,可語氣中卻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味道,華秋也未敢多言。
青石板搭建的拱橋之上,姜曦快步流星,一眾宮人見到姜曦紛紛行禮避過,卻連頭都不敢抬。
姜曦?zé)o瑕顧及這些,那次她雖在白日里走過一邊這假山群,可卻并未往深處而去,此刻天色尚早,倒是也不怕什么。
不多時,觀荷亭外,姜曦沿著小
徑踏了進(jìn)去,颯颯清風(fēng)拂過,只能遠(yuǎn)遠(yuǎn)聽到護(hù)衛(wèi)軍在此處搜尋的聲音。
想來如今過了一日,梁夫人仍未被找到,只怕是兇多吉少。
可是姜曦這會兒腳下卻轉(zhuǎn)了一個方向,她亦是一邊走一邊呼喊著茯苓的名字,但她并未朝護(hù)衛(wèi)軍那邊走去,畢竟若是他們能找茯苓姐也是一件幸事。
而自己只消朝反方向而去,便可以用一半的時間尋到茯苓姐。
但很快,姜曦便覺得是自己想多了,他們那日所登上的可以攬云霧的假山,不過只是冰山一角。
姜曦越走越深,眼前的風(fēng)景也越發(fā)奇絕,從高處跌落的水流掩蓋了姜曦的聲音,走過數(shù)十座假山耳邊又一時清靜下來。
但此時,姜曦耳邊已經(jīng)再也聽不到一絲一毫的人聲,只有耳畔時不時拂過幾聲清脆的鳥鳴,讓她知道自己猶在人間。
安靜的環(huán)境中,呼吸可聞。
“咔嚓!”
枯枝斷裂的聲音響起,姜曦只覺得后背浮起一層虛汗,這才偏頭看去,原是一只肥鳥壓斷了一支樹梢的脆枝。
而也是這時,姜曦這才驚覺此刻已經(jīng)是午時了!
她竟已深入了一個半時辰,可她卻并未感覺到時間的流逝!
這樣安靜的環(huán)境,這樣千篇一律的景致,著實很容易讓人失去對時間的概念。
姜曦輕輕吐出一口氣,見一旁有石凳,倒也無瑕顧及上面的塵土,只一屁股坐了上去。
現(xiàn)在的形勢很不妙,她若是再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在自己轉(zhuǎn)圈,只怕要步了成陽王和梁夫人的后塵!
姜曦一邊思索著,一邊處理自己身上并不利索的衣裳。
那原本礙事的大袖也被姜曦取了一旁假山上的爬藤一圈圈纏了起來,身下的裙擺也姜曦高高提起,編入腰間。
下一刻,姜曦挑了一個最大的假山,三下五除二便爬了上去,只消看到假山群的邊際在何方,自然也就有了方向!
可爬上去方知絕望。
山外有山,這樣鬼斧神工的造景頭一次這么招人恨!
等姜曦從假山石上跳下來,這才輕輕喘息了兩下,幸好入宮時間不短,不然還真疏忽了自己以前的本事!
姜曦并沒有想去找一座足夠高的假山,那成陽王武藝不凡,也未曾能找到出路,自己這個法子只怕他早就已經(jīng)用過了。
現(xiàn)在,需要考慮的是從別的方面入手。
姜曦緩緩調(diào)勻了呼吸,這才起身,邁著矯健的步伐在假山中穿梭,只是這一次,她并未匆匆走過這些假山。
雖然這樣的造景很是不凡,也足以證明造景之人的心思之靈巧,可是施行的工匠卻并不一定精通此道。
造景之人總不會在園子未成之時,便先造下殺孽,是以,這假山群中,必定還有其他的破解之法!
姜曦一步一步的走著,她看的很認(rèn)真,秋日的陽光之暖那么一兩個時辰,等到姜曦覺得身上都要升起寒意之時,她這才仿佛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般。
“找到你了!”
姜曦半蹲下去,將假山下一株迎風(fēng)招展的狗尾巴草摘下,這會兒的狗尾巴草還未到干枯的時候,毛茸茸的,在太陽下散著金光。
可在這樣精致的造景之中,平平無奇的狗尾巴又是這樣的突兀,只消一低頭,便會看到它的異常。
不過,貴人們真的會低頭嗎?
姜曦?fù)u了搖頭,反正她會低。
第64章 第64章
落日熔金,連片的假山之中,一抹倩影正緩步朝外走去,她的步子已經(jīng)變得緩慢而沉重,仿佛已經(jīng)有些力竭,一日不進(jìn)水米的緣故雙唇也不由干燥起來,可唯獨目光中帶著堅毅。
不知過了多久,姜曦這才聽到一陣若隱若現(xiàn)的低泣聲,她并未后退,反而尋聲而去。
“茯苓姐,你果然在這里。”
姜曦有些復(fù)雜的看著茯苓,茯苓這時整個人都呆在原地,連忙手腳并用著爬了起來:
“曦妹,你,你怎么在這里?!”
“我不在這里又該在哪里?我還以為茯苓姐要不告而別了。”
“我那能啊,我就是,就是……”
茯苓支支吾吾著,不知要怎么解釋,姜曦?fù)]袖揮退撲來的蚊子,盯著茯苓面頰上被蚊子叮出來的兩個大包,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笨死你算了,都能被蚊子欺負(fù)了。你想不說,我不問就是。不過,這會兒時候已經(jīng)早了,咱們該出去了。”
茯苓這時才像是想起什么,抱著姜曦“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曦妹,咱們出不去了!咱們出不去了!我,我對不起你!你救了我這么多次,我還害了你,我對不起你!”
姜曦拍著茯苓的背,低聲安撫:
“茯苓姐,莫慌,能出去的,你信我。”
“可是,可是……”
茯苓張了張口,這才在姜曦的耳邊低語:
“曦妹,這假山下面……有陷阱,我們,我們怕是出不去了。”
“什么?什么陷阱?”
姜曦看向茯苓,茯苓只低著頭,聲若蚊吶:
“反正,反正我親眼看到過,但不,不是現(xiàn)在……”
姜曦聞言頓時會意,這應(yīng)當(dāng)是茯苓姐沒有走丟前,曾來過此地吧?
可若是如此,這等皇家園林又豈是隨便一人便能隨意踏入的?
姜曦并未聲張,也并非追問:
“先試試,茯苓姐,你跟好我。”
與此同時,攬云殿中,宣帝從臨淵閣回來后便一直沉默的可怕,便是春鴻這會兒也兩股顫顫,大氣都不敢喘。
宣帝這會兒靜坐在桌前,他從未想過母后的話會印證的這么快,皇貴妃竟然真的有孕了!
也是,皇貴妃如今也不過二十出頭,有孕也是正常,哪怕是先帝早有安排,可終究人算不如天算。
是自己太過信任先帝的謀劃了。
梁相,梁家,是一條惡犬,他們兇殘無比,甚至關(guān)鍵的時候還會噬主。
皇貴妃是先帝留下的韁繩,她的存在會給梁家留下一分希望,也會讓梁家可以更用心的為大淵賣命。
可現(xiàn)在這條韁繩已經(jīng)搖搖欲墜了。
宣帝的眼神暗了一下,腦中思緒萬千,可卻沒有說一個字。
“擺駕,去怡翠軒。”
春鴻愣了一下,連忙應(yīng)下,可是心里卻不由心驚起來,玥嬪娘娘如今連續(xù)三日都在攬云園中承寵,圣上素來也不是不知顧忌的,怎么就,怎么就……
春鴻不敢深想,只是等宣帝到了怡翠軒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里面安靜無比。
“你們娘娘呢?”
宣帝剛一走進(jìn)去,華秋等人被嚇得雙腿一軟,差點兒跪了下去,但很快華秋便鎮(zhèn)定道:
“娘娘,娘娘出去散步了,圣上要尋娘娘嗎?您,您先坐著歇息片刻,娘娘
稍后便歸。”
華秋冷靜的模樣唬住了宣帝,但就在宣帝抬腳的一瞬,他突然反應(yīng)過來:
“放肆!你是玥嬪最倚重的宮女,她出去一趟怎會留你在這里?爾等可知欺君之罪,該當(dāng)如何?!”
宣帝一聲冷斥,眾人紛紛跪了下來,華秋等人沒有開口,倒是云櫻急急道:
“圣上,圣上奴婢有話要說!是,是我們主子晨起便不見了,玥嬪娘娘去尋了,可兩位主子到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
華秋這時無瑕去與云櫻計較,她深吸一口氣,以頭觸地道:
“圣上容稟,娘娘不是行為無忌之人,這兩日您都在怡翠軒中陪著娘娘,姜才人約莫是有些吃味,娘娘去尋姜才人總要與姜才人好好說道說道,但此事總是不好宣之于眾的。”
“云櫻,你說是這樣嗎?”
華秋只得從云櫻晨起時的話中尋找破解之法,而云櫻聞言也愣了一下,她家主子這兩日的言行,似乎真的是有些吃味了。
“是,是這樣,主子這兩日天不亮就出門,想來也有怕玥嬪娘娘誤會她邀寵的意思。”
宣帝聞言,也不知是信還是沒信,當(dāng)下只抬了抬手:
“春鴻,去查。”
兩刻鐘后,春鴻這才前來稟報:
“圣上,有宮人說,今日辰時四刻在觀荷亭看到過玥嬪娘娘,玥嬪娘娘似乎進(jìn)了假山群中。”
“什么?”
宣帝的神色一下子嚴(yán)肅起來,華秋雖不知宣帝為何如此,心里也不由得擔(dān)憂起來。
那成陽王當(dāng)初可曾在里頭喪了命,梁夫人更是近日失去蹤跡,如今天色已暗,也不知她的娘娘可會害怕?
宣帝無瑕去管華秋怎么想,直接起身朝外走去,他步履匆匆,不過片刻便到了假山群外。
先帝好山水,這才特意建了這么一座攬云園,更是以其真真假假,讓人沉淪的山水之樂為傲,直到長子的離去這才讓他心痛封園,之后宣帝登基,又由太后重啟。
宣帝用了數(shù)年,這才拋卻了對這座曾奪去他至親之人園子的成見,可今日,他有些悔了!
這破園子就不該存在!
“圣上!”
謝齊知沖著宣帝行了一禮,宣帝擺了擺手:
“不必多禮,梁夫人可尋到了?”
“還未有蹤跡,況且,這園子實在有些奇怪,若是兵卒們獨身進(jìn)入,很容易失去方向,此前有一小兵,幸好走的不遠(yuǎn),這才被尋了回來,是以臣現(xiàn)在只能讓他們用繩子系在腰間尋找。”
謝齊知沒有說的是,這園子是先帝留下來的,里面的景致也不能隨意破壞,他們的搜尋難度只會更大。
但這些不該是圣上煩憂的。
“可曾尋到旁人?”
謝齊知有些訝異:
“難道還有人失蹤嗎?”
“也不一定是失蹤,她素來聰慧,就算,就算深入其中,也不是找不回來的。對。就是這樣。”
宣帝喃喃的說著,看著遠(yuǎn)處青黑色的石頭,他握了握拳:
“再去調(diào)人,將此處圍住……”
宣帝說著,卻突然頓住,梁夫人還在里面,若是尋到了玥嬪,那梁夫人又怎會尋不到?
如若梁夫人平安歸來,那么已經(jīng)有孕的皇貴妃便變得非常棘手。
“圣上?”
謝齊知還在等宣帝的命令,宣帝卻擺了擺手:
“你繼續(xù)令人搜尋,若是能找到玥嬪,便最好不過了。”
宣帝說完,便轉(zhuǎn)身離去,他又讓春鴻去在園子里的其他地方搜了一遍,等得到了否定的結(jié)果后,宣帝一時在屋子里轉(zhuǎn)了幾個圈,最終還是朝松嶺館而去。
“母后,玥嬪不幸迷失在假山群中,不知可否請您,請您助朕一臂之力?”
宣帝低聲說著,太后有些詫異的看向宣帝:
“玥嬪好好的怎么進(jìn)去了?她倒是膽子大,明知道梁夫人失蹤也敢進(jìn)去,既然迷失,那便該是她的命數(shù)。”
“母后,玥嬪還不能死!她還有用!”
“玥嬪有用,梁夫人呢?圣上,你該知道,哀家可是好不容易才狠下心。”
太后看著宣帝,語氣意味深長:
“至于圣上的安排,是指寧安伯和趙家嗎?且不說趙家送來個假貨有幾分誠心,只寧安伯一人,他又能做什么?圣上啊,你不該在這時心軟。”
宣帝嚅了嚅唇,半晌說不出一個字,玥嬪之于他,是知音,是解語花,更是一種冥冥中難言的緣牽絆的人。
他后宮的諸多妃嬪,不是先帝所賜,便是被迫選秀迎入,可玥嬪不同,她是自己親手挖出來的明珠。
因繡結(jié)緣,自己的詩詞她都懂,自己的憂慮她亦明白,而她更是為了自己不惜讓自己的至親犯險。
宣帝有一種預(yù)感,若是沒有了玥嬪,他再也無法尋到這么懂自己的女娘。
可是,太后的話卻如同一座大山壓下,宣帝奮力掙扎后,卻發(fā)現(xiàn)自己除了沉默,唯有沉默。
宣帝沉默的出了松嶺館,走了一半,這才道:
“春鴻,傳朕旨意,攬云園所有宮人去尋玥嬪,尋到者賞銀百兩,無大過者,準(zhǔn)其回宮侍奉!”
此前,攬云園宮女愿意委身太監(jiān)也要回宮,足以想象此事對于她們的誘惑有多大。
宣帝這樣的動靜并未瞞著太后,甚至春鴻還來松嶺館借了幾個粗使宮人。
太后站在窗邊,看著遠(yuǎn)處星星點點燃起的火把,仿佛匯成了一條星河,不由得輕嘆一聲:
“蘭若,圣上這次怕是要恨上哀家了。”
劉嬤嬤小心的扶著太后,這才低聲道:
“娘娘且寬心,圣上以后必然能懂您的苦心。玥嬪娘娘以前學(xué)規(guī)矩的時候,奴婢瞧著也是通透的,她也必不會怪您。”
“選秀,是了。選秀時,你倒是最看重她,若是她不曾為妃,如今只怕也在你身邊做事了。”
“萬事皆有命數(shù),玥嬪娘娘命中大貴,奴婢可受不住。”
劉嬤嬤笑著說著,太后沒有說什么,主仆二人回到了屋子里,太后素來喜靜,這會兒外面人聲吵嚷,她卻并未多言什么。
“太后娘娘,您今日沒怎么用膳,進(jìn)些桂花糕吧。”
太后伸手拿起一塊桂花糕,并未張口,只是打量著上面碎金一般的桂花,輕聲道:
“哀家這一生,倒是與這桂花解了不解之緣,盛時有它,衰時因它,明明已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卻還有一小輩巴巴給哀家送來一縷桂花香。”
太后頓了頓,看向劉嬤嬤:
“蘭若,你這法子可不高明。”
劉嬤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太后緩緩吃完了一塊桂花糕,喝了半盞清露,這才道:
“去讓楊著來見哀家。”
劉嬤嬤很快應(yīng)下,不多時,一個弓著腰,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太監(jiān)一進(jìn)來便沖著太后磕了一個頭:
“奴才楊著,給太后娘娘請安,太后娘娘福泰康寧!”
“起來吧。”
楊著垂首站在一旁,太后沉默了一下,道:
“楊著,哀家只留你兄長在哀家身邊侍奉,你可怨哀家?”
“奴才不敢!”
“哦?是不敢啊,那就是想怨不敢怨。”
“奴才,奴才不是,太后娘娘,奴才對您之心,您還不知道嗎?還請您明鑒啊!”
楊著說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太后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從一代名匠之后,淪為宦官,這些年委屈你了。”
楊著一時激動的眼中含淚,就要膝行上前,可卻只走了一步便被太后叫停。
“好了,待此番哀家回宮后,會想法子讓你也回來,屆時,你也好好與你兄長團(tuán)聚吧。”
“那娘娘,這里……”
楊著有些微驚,這些年他留在此地的主要目的便是為了維護(hù)假山群中的機(jī)關(guān)陷阱。
“你覺得此番發(fā)生這樣的事后,攬云園還會存在嗎?”
太后不答反問,楊著一時沉默:
“奴才無用。”
“今日,哀家招你來此,是希望你能給今日深入其中的宮妃提個醒。”
提醒一二,已經(jīng)是太后愿意做出的最大讓步,即便不成,以后圣上知道,也會芥蒂盡消。
人是一種懂得自省的動物,尤其是在突然自己發(fā)現(xiàn)某種真相后,會深深覺得對不住旁人的心理,同時也會升起補(bǔ)償?shù)挠?br />
這一招,太后屢試不爽。
楊著聞言,皺了皺眉:
“太后說的是今個那兩個宮妃?”
“兩個?”
太后眉頭微皺,劉嬤嬤這時低聲道:
“方才春鴻公公來借人,奴婢問了一句,姜才人也進(jìn)去了。”
“原來如此,哀家瞧著玥嬪也不是蠢人,怎會不知此時進(jìn)假山可不是一件好事?倒未成想,還有這樣的內(nèi)情。”
太后說著,看向楊著:
“就她二人,你去吧。”
楊著沒有動,道:
“回太后娘娘,那怕是不用您費(fèi)心了,那兩位主子這會兒已經(jīng)都快出來了。”
楊著這話一出,太后不由坐直了身子:
“你說什么?”
“你說什么?!”
宣帝一猛子站了起來,大步流星朝外走去,春鴻幾乎小跑著才能跟上:
“圣上,圣上您慢些!玥嬪娘娘和姜才人已經(jīng)出來了。她們就在那兒,又跑不了!”
宣帝卻充耳不聞 ,腳下步子飛快,在此之前,春鴻從未想過自家圣上能走這么快!
這會兒,春鴻提著燈,卻怎么也追不上宣帝的身影,嘔的直拍大腿。
而姜曦卻沒想到,自己和茯苓剛一出來,就遇上了一群拿著火把的宮人,還高聲呼著自己。
等姜曦被宮人們簇?fù)碇诹擞^荷亭中,溫暖的斗篷披在肩上,掌心是滾燙的熱茶,口中則是華秋遞上的點心,姜曦這才有種如獲新生的感覺。
“娘娘,您下次去哪兒可不能再把奴婢丟下了。”
華秋帶著哭腔的說著,姜曦還來不及回話,便聽到一聲帶著喘息的呼喚:
“卿卿!”
燈火闌珊,美人鬢發(fā)微散,齊整精致的斗篷下,露出一圈被劃破污臟的裙擺,那沉著碎星的鳳眸難得有幾分氣虛的顫了顫。
倒像是翻窗出去和同伴野夠了,弄的臟兮兮卻找不到回家路的貓兒似的,委屈驚惶極了。
“圣上,妾……”
姜曦正要表演一下泫然欲泣,幸好她方才喝了一杯茶水,不然這會兒幾乎都要哭不出來了。
可下一刻,一個滿是龍涎香的懷抱緊緊將姜曦包裹,耳邊是心臟一下下撞擊胸膛的聲音,那樣的急促,也在印證著主人的著急。
而環(huán)著姜曦的雙臂更是已經(jīng)不受控制的輕顫起來,宣帝抱了許久,這才輕輕松開了姜曦,用拇指將姜曦臉頰上的塵土拭去:
“回來就好。”
“回來就好。”
第65章 第65章
“圣上,妾身上染了塵土,仔細(xì)弄臟您的……啊!”
宣帝直接一彎腰,將姜曦打橫抱起:
“弄臟什么?區(qū)區(qū)塵土,真當(dāng)朕不食人間煙火了?走,朕帶你回去,外頭冷。”
宣帝臨走前,看向了一旁的茯苓:
“姜才人,玥嬪為你諸多勞神,你既長她一歲,也該知事了。此番你二人平安歸來,朕便不計較此事,若有下次,兩罪并罰!”
“妾,謹(jǐn)遵圣上教誨。”
茯苓起身行禮,她微低著頭,可是這一次,她的行禮姿勢從肩自臂,舒展大方;從背至腰,挺傲如竹,打眼一看,竟有幾分習(xí)禮多年的世家貴女風(fēng)范。
宣帝隱隱覺得有些奇怪,可此刻他卻無瑕去計較這些,直接抱著姜曦大步流星的離去。
這邊,宣帝剛走,謝齊知便尋了過來:
“圣上,臣……圣上竟不在此處嗎?”
謝齊知疾步過來,卻撲了一個空,一抬眼卻發(fā)現(xiàn)亭中只有一位不知名姓的妃嬪,他連忙后退三步:
“不知娘娘在此,臣冒犯。”
“我可不是什么娘娘,我只是一個小小才人罷了,大人不必多禮。”
茯苓沒想到會在這里看到謝齊知,她面色平靜的看著謝齊知,謝齊知未曾抬頭,只道:
“那不知才人可知圣上去了何處,聽聞玥嬪娘娘自己從此地走出,臣欲請玥嬪娘娘指點迷津。”
茯苓一頓,深深看了一眼謝齊知:
“玥嬪娘娘今日才受了驚嚇,怕是不能同大人走一趟了。況且,今日玥嬪娘娘能走出來,不過是運(yùn)氣使然,并未深入。”
謝齊知也知道自己一個外臣自不能親去尋玥嬪求助,況且,圣上將玥嬪帶走,未嘗不是有不想讓她淌這渾水的意思。
“多謝才人告知。”
謝齊知旋即就要退去,茯苓也從亭中緩緩走了出來,二人擦肩而過之時,茯苓冷不丁道:
“大人瞧著是右腿有疾?”
謝齊知一愣:
“才人怎知?”
茯苓抿了抿唇,學(xué)著姜曦素日的模樣,瞥了一眼謝齊知的手,這才裝作平常道:
“謝大人右手虎口有繭,想來也是慣用右邊的,但方才我瞧著謝大人是先撤了左步,略作推測罷了。”
“才人慧眼,不過是少時一場意外罷了。”
謝齊知的語氣沒有起伏,仿佛只是在說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
“寧安伯擅醫(yī),大人不妨登門求醫(yī)一試。”
“寧安伯尊貴,臣豈能隨意打擾?”
茯苓想起姜叔姜嬸二人,眼中也不由浮起一抹溫柔,她輕輕道:
“寧安伯不會怪你的,他人很好的。”
茯苓說完,便大步離去,可是謝齊知卻停在原地,垂眸看著自己的右腿,扯了扯嘴角。
他弄丟了最重要的人,腿疾而已,若非那細(xì)細(xì)密密的痛時時提醒自己,他怕,他會忘了她。
怡翠軒中,宣帝一路抱著姜曦走了回來,姜曦起初還在掙扎,但最后索性直接用袖子遮了臉,當(dāng)起了鴕鳥。
一路這么顛顛晃晃著回到了怡翠軒,華珠老遠(yuǎn)就聽到了動靜,忙奔出來清脆的喚了一聲“娘娘”,這才看到圣上和自己娘娘的姿勢,連忙縮了縮脖子:
“奴婢,奴婢讓人燒了熱水,娘娘可要沐浴?”
姜曦這才將頭從宣帝的臂彎探出來,推了推宣帝的胸膛:
“圣上,都回來了,您該把妾放下了。”
“卿卿想沐浴了?”
姜曦點頭,宣帝也沒撒手:
“卿卿能歸來乃是幸事一樁,朕來給卿卿沐浴,正好去去晦氣。”
眼看著兩個主子進(jìn)了浴房,華珠瞠目結(jié)舌,這才發(fā)現(xiàn)了后頭的華秋:
“華秋姐姐,咱們這是進(jìn),還是不進(jìn)啊?”
華秋想了想,看向一旁的春鴻:
“春鴻公公進(jìn),咱們就進(jìn)。”
好容易喘勻了氣的春鴻:“……”
姜曦的回來讓宮人們都仿佛有了主心骨,也有了說笑逗趣兒的心思,而就在怡翠軒中一片輕松的時候,一個不速之客登門而來。
“玥嬪何在!本宮要見她!”
華秋沒想到皇貴妃會來的這么快,顧忌著皇貴妃的身孕,她忙上前一禮:
“皇貴妃娘娘,您先稍坐片刻,娘娘還在沐浴。”
“沐浴?她倒是有雅興!本宮什么沒見過,浴房在這里是吧?只消她告訴本宮她是如何走出來的,本宮伺候她沐浴都成!”
皇貴妃看也沒有看一旁的椅子一眼,便要朝著浴房而去,華秋連忙攔住,低低道:
“皇貴妃娘娘,圣上,圣上還在里面呢。”
“圣,圣上?”
皇貴妃突然有點說不出話來,里面水聲陣陣,時不時還有幾聲嬉笑飄過,可她卻覺得心底一片涼意,四肢也漸漸冰冷起來。
她娘已經(jīng)失蹤了一天一夜了,玥嬪能走出來,只要她肯幫自己,娘定能多一份活下來的希望!
可是圣上此刻在做了什么?!
明知道她懷著身孕的情況下,他可曾有一絲顧忌過自己?
那些年,紅梅白雪下,溫潤一笑的少年,終究化為了泡影!
朝月扶著皇貴妃在一旁坐下,皇貴妃沉默的坐著,一只手卻撫摸著小腹,眸色明滅不定的看著前方,可她眼
中的情緒實在太過復(fù)雜,讓人一時不知她究竟在想什么。
而早已進(jìn)入浴房的帝妃二人早已經(jīng)無瑕顧及外面的動靜,二人雖然曾經(jīng)在水下交纏過,可姜曦還從未**的出現(xiàn)在宣帝的眼皮下過。
這會兒,對上宣帝戲謔的眼神,姜曦只是裝作無辜的看了一眼宣帝,慢條斯理用手指勾著斗篷的系帶。
一聲悶響,厚重的斗篷落地,隨著姜曦的動作,釵環(huán)紛紛散落在斗篷上,姜曦的外衣也在地上堆疊起來。
浴房里燃著炭火,哪怕姜曦只穿著小衣也不覺得冷,可她卻不動了,只是巧笑嫣然的看著宣帝:
“圣上說要伺候妾沐浴,怎么進(jìn)來了卻一動不動?”
宣帝眸子微瞇,掃過姜曦那松花色并蒂雙蓮的肚兜,微赤著眼將一杯清茶一口飲盡,溫聲道:
“朕在該動的時候動就行了。”
說罷,宣帝直接起身,一甩袍袖直接攬住了女娘瑩潤如玉的腰肢,紅繩飛斷,水珠四濺,溫暖的水流撫慰了姜曦一路的疲憊,耳邊是男人吐息的溫度,二人相依相偎著。
“那假山群中,情勢復(fù)雜,卿卿是如何走出來的?”
姜曦勾著宣帝的濕發(fā)在指尖轉(zhuǎn)圈,看著它蜷曲起來,這才仰頭親吻了宣帝的下巴,軟聲道:
“圣上要在這時候拷問妾嗎?”
“拷問?朕要讓卿卿知道何為拷問!”
只聽一片水花拍起,不多時,浴房內(nèi)的氛圍一時變得讓人臉紅耳赤起來。
兩刻鐘后,浴房內(nèi)才變得安靜起來,姜曦抿著唇,紅著臉,兀自穿著衣裳,宣帝不由道:
“瞧瞧,怎么還急了呢?卿卿就說朕有沒有按你說的辦?”
“讓動就動,讓停就停,朕可都是依著卿卿了。”
“哦?那下次換圣上試試可好?”
“卿卿是說?”
宣帝眼睛一瞇,姜曦覺得自己現(xiàn)在說什么都是錯,只憤憤轉(zhuǎn)過身:
“妾什么都沒說!”
宣帝有些懶散的笑了笑,靠在浴桶中片刻,覺得水涼了,這才慢悠悠的起身穿衣,見姜曦要梳頭,立刻湊了上去:
“卿卿,放著朕來!”
“圣上您確定嗎?”
姜曦那滿是懷疑的眼神激的宣帝一下子就支楞起來:
“朕怎么不確定,朕此前那是頭一回,淺試一次,這次指定沒問題。”
姜曦猶猶豫豫的,見宣帝不到黃河心不死,索性任由他去了,反正在自己的院子,倒也不妨事。
這一次,宣帝的自信很有底氣,那烏油油的發(fā)還有些微濕,宣帝用一旁的手爐熏了熏,這才開始盤發(fā)。
隨著幾根發(fā)簪穿插間,姜曦意外的發(fā)現(xiàn)這次的發(fā)型竟也能看,宣帝將一根摔掉了寶石的梅花簪擱在一旁:
“這根簪子不好,朕聽說侍中局新制一批十二花神的簪子,卿卿喜歡什么?”
“妾就不能都喜歡嗎?”
姜曦輕哼了一聲,宣帝不由笑了,捏著掌心光滑的發(fā)絲,宣帝這時才有了幾分真實感:
“好好好,朕做主,回頭都給卿卿送去。”
姜曦這才有了笑臉,理了理衣裳,這才朝外走去:
“說好了,那圣上……”
二人剛出了浴房的門,便看到坐在院中的皇貴妃,宣帝面上笑意微頓:
“夜里風(fēng)涼,皇貴妃有孕,你們做奴婢的怎么敢讓她在這里受凍!”
宣帝冷冷的掃視了一眼皇貴妃的宮人,皇貴妃站起來,直接指責(zé)道:
“圣上這是連玥嬪的宮人都舍不得責(zé)怪嗎?”
宣帝沉默了一下:
“他們的主子是玥嬪。”
“妾是皇貴妃,您親口所言的副后之尊!”
皇貴妃一改方才的平靜,變得歇斯底里起來,宣帝卻皺了皺眉:
“那又如何?照皇貴妃的意思,難道朕還能管到梁相的后院上去?”
“圣上!”
皇貴妃咬著唇,眼睛幾乎紅的滴血,她看著姜曦:
“妾今日不與圣上爭論這些,玥嬪,你既從那假山群中出來,本宮求你告知本宮出來的法子,本宮這輩子都會記得你這份情!”
宣帝捏著姜曦的手指把玩的動作微微一頓,也看向了姜曦,要笑不笑:
“卿卿,皇貴妃問你話呢。”
姜曦聞言,只向皇貴妃施了一禮:
“皇貴妃娘娘,妾實在有心無力,妾和姜才人能有幸出來,只是因我們不曾深入,聽到宮人的呼喊,這才循著聲出來。”
姜曦有些為難的看著皇貴妃,事實上她也確實有些為難,皇貴妃的狠毒是真的,可她對娘親的愛也是真的。
但這一次,要梁夫人死的人,豈會容許她活過來?
姜曦的目光變得平靜下來,皇貴妃則是怔在原地,她愣愣的看著姜曦頭上那看著便生澀的發(fā)髻,心里仿佛被苦海淹沒。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在里面呆了一整日!憑什么你能平平安安的出來!”
宣帝正要發(fā)作,卻見姜曦掙開了他的手,神色淡然的看著皇貴妃:
“妾與姜才人說了會兒話,覺得有些困了,便尋了一處瞇了一會兒,醒來不想天卻已經(jīng)黑了,這便是事實,皇貴妃又希望妾說什么?”
皇貴妃看著姜曦的眼神有些咬牙切齒,而一旁的宣帝這會兒負(fù)手而立,等姜曦說完了話,這才重又將姜曦的手握在掌心:
“這里風(fēng)緊,去屋里說罷。”
宣帝雖沒有明確指代誰,可皇貴妃立時便能明白宣帝這是給誰說的,登時便覺得喉間一甜,但她還是直接攥住了姜曦的手腕:
“那你跟我走一趟!去假山群里,走一遍你們今日走過的路!”
“皇貴妃娘娘,您這是何意?恕妾不能答應(yīng)你這個無理的要求!”
“皇貴妃,玥嬪今日在外頭累著了,你莫要為難她。”
“妾為難她?圣上,妾的娘親還在那里面,妾有著身孕卻吃不下睡不著,妾懷的可是您的血脈骨肉啊!
妾求求您,求求您就讓玥嬪跟妾走吧!求您別為難妾!妾不想,不想放過救娘的機(jī)會啊!”
皇貴妃一時落下淚來,直接跪倒在地,將宣帝高高架起,正在這時,梁相也尋聲而來:
“姝兒!你怎么跪在地上?圣上,姝兒如今懷著您的骨肉,您怎能讓她跪在這寒風(fēng)之中?!”
梁相這幾日也沒有怎么睡,這會兒整個人形容憔悴,白發(fā)也變多了許多。
宣帝閉了閉眼,隨后這才開口道:
“梁相誤會了,朕未有此意……”
“圣上若無意,為何跪在這里的是姝兒,而不是這位娘娘?”
梁相看著姜曦的眼透著狠毒,姜曦垂眸,知道此刻是自己為圣上解圍的時候:
“梁相此言,恕本宮不敢茍同。身為一國之相,本宮本以為您該是位忠君報國的大才。
可卻不想,您見到令愛跪倒在地,不問清緣由便質(zhì)問圣上,您將忠君二字置于何地?”
“娘娘這話說的好啊,寧安伯倒是有個好女兒!”
梁相恨恨的說著,姜曦不為所動,只是道:
“本宮的好,爹娘自然知道,便不勞您記掛了。”
“斗唇合舌之徒!”
梁相還要再說什么,皇貴妃拉著梁相的衣袖,急急道:
“爹,她從那里面出來了,讓她去找娘!讓她去把娘找回來!把她丟到最深處,她能出來一次,就能出來第二次!”
梁相聞言,目光一下子變得幽深起來,看著姜曦的眼神也變得冰冷審視起來。
宣帝終于看夠了戲,將姜曦?fù)踉谧约旱纳砗螅?br />
“梁相,令夫人重要,朕的愛妃,同樣重要。”
“那姜才人呢?爹,把姜才人丟進(jìn)去!我不信,我不信她走不出來!我不信你不救她!”
有梁相在,皇貴妃仿若有了主心骨,她眼神漠然的看著姜曦,透著凜冽的殺機(jī)。
第66章 第66章
皇貴妃這話說的又急又恨,等她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說了什么的時候,整座怡翠軒已經(jīng)一片安靜。
宣帝冷冰冰的看著皇貴妃并未開口,梁相也漸漸冷靜下來,可仍未松口:
“不錯,圣上既舍不得玥嬪娘娘,難不成還舍不下一個小小才人嗎?
老臣這一生不過一妻二妾,夫人便是老臣的半條命,還請圣上下旨,讓姜才人且試一試罷!”
梁相如是說著,頭一次在私下里沖著宣帝彎下腰,拾起衣擺跪了下來。
宣帝抿了抿唇,眸光明滅不定,不知是在斟酌還是如何,姜曦聞言面色一沉:
“梁相的親人便是親人,旁人的親人便不是親人了嗎?況且,說句不好聽的,若是姜才人入假山群走出來是運(yùn)氣,若是走不出來,你們又當(dāng)如何?”
“皇貴妃娘娘,您可是副后之尊,若做下這等戕害妃嬪之惡行,來日史書工筆如何
記載?民間朝臣又當(dāng)如何議論?還請二位慎重!”
“本宮管不了那么多了,玥嬪,若是里面是你親娘,是你至親之人,你又當(dāng)如何?!”
皇貴妃原本的冷靜在姜曦的三言兩語下消散,她一臉痛色的指責(zé)著姜曦,見姜曦一時沉默,她這才冷笑道:
“圣上,你且瞧瞧,就是這么一個心口不一的女人,你竟如此維護(hù)她!”
姜曦要的便是皇貴妃這句,她抬起眼,一字一頓道:
“我會親自尋她回來,而非如兩位這般,高坐樓閣,等他人以身犯險。
說一千道一萬,梁夫人失蹤一天一夜,皇貴妃有孕身子不便也就罷了,那梁相呢?后宮之事你消息靈通,怎么便不能親自去尋一尋你摯愛的夫人?”
姜曦這話一出,宣帝心里都不由得叫了一聲好,看著女娘精致的側(cè)臉,鬢角的碎發(fā)被風(fēng)吹的蓬起,廊下正好懸了一個燈籠,映的女娘整個人仿佛在發(fā)光。
“……你這刁嘴滑舌之輩,本相,本相若不坐鎮(zhèn),豈不知可會有人怠慢懶散?”
梁相好一陣沉默,這才擠出這么一句話,姜曦笑了笑,卻沒有多言,但那譏誚之意不言而喻。
宣帝這時才終于打了圓場:
“梁相,皇貴妃,玥嬪年歲小,性子頑劣,你們多擔(dān)待些。不過,玥嬪所言也不無道理,戕害妃嬪之事一旦傳出,對皇貴妃的聲譽(yù)影響匪淺,朕也不希望這么個消息污了皇貴妃有喜的喜訊。”
“可圣上,那妾的娘怎么辦?”
“設(shè)下假山群景的工匠已經(jīng)不在了,玥嬪才多大,她能知道什么?皇貴妃你難不成真要因為一個渺茫的希望壞了名聲?
況且……玥嬪能從里面走出來,許是運(yùn)氣使然,她一向心善,為了青州水患的災(zāi)民不惜將自己所有的體己捐出,上天憐惜她,只怕也輕易不肯收了她去。”
宣帝這話一出,皇貴妃和梁相都不由變色,皇貴妃死死盯著姜曦,若是玥嬪仁善,老天不忍她死去,那她娘呢?
她娘就該死嗎?!
皇貴妃不可置信的看著宣帝,無法想象宣帝會說出這樣的話,而梁相卻是聽出了另一層意思,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宣帝,拉著皇貴妃告退:
“老臣受教,老臣告退。”
等二人離去,姜曦方才還繃緊的身子這才放松了下來,宣帝則輕輕牽起姜曦的手:
“走,先進(jìn)屋,手都涼了。”
姜曦點了點頭,等二人在堂屋坐定后,錦香這才提著茶壺走了進(jìn)來:
“娘娘,奴婢沏了一壺酸棗蓮子茶,您喝些暖暖身子吧。”
姜曦點了點頭,宣帝的手指在膝蓋上扣了扣:
“今日卿卿確實受驚了,朕倒是未曾想到,卿卿竟也有張牙舞爪的一面。”
宣帝打趣的說著,姜曦見宣帝并未有怪罪的意思,當(dāng)下這才輕哼一聲:
“平日里又沒有人來招惹妾,妾又不是螃蟹,整日舞著鉗子宣告自己的威武,那妾成什么了?”
宣帝不由大笑,隔著小幾就想去拉姜曦的手,但姜曦還記著方才宣帝那副權(quán)衡猶豫的態(tài)度,當(dāng)做沒看見,低頭雙手捧著茶碗,喝起了茶水。
最起碼,今日她辦的這些事兒,說的這些話怕是都說到了圣上的心坎兒上,小小逾矩也不妨事。
宣帝果然沒有計較,只是斜靠在一旁看著姜曦,把玩著自己拇指上的碧璽扳指,慢悠悠道:
“卿卿還未回答,你是如何走出來的,那假山群便是朕深入進(jìn)去,只怕也無法走出來。”
姜曦看向宣帝,這意思是圣上自己曾經(jīng)進(jìn)去過,甚至并未出來?
姜曦不由回想起梁夫人失蹤那夜,在圣上身上嗅到的極為濃郁的檀香,怕不是那時候太后娘娘帶圣上體會了一把吧?
當(dāng)然,姜曦這猜想也不是無的放矢,狗尾巴草的種子隨風(fēng)而走,本不會固定在某座假山腳下生長。
可是,在那假山群中,獨獨長出的引路雜草,怕是需要人時時打理。
再加上茯苓姐說起的假山機(jī)關(guān),只怕當(dāng)年的成陽王之死也另有隱情。
如此樁樁件件的結(jié)合著,設(shè)下此局之人的身份已經(jīng)明晰。
而這一切只在瞬息之間,姜曦長睫一顫,道:
“圣上您都走不出來,妾怎么能有那么大的本事?方才,妾可沒有誆騙皇貴妃的意思。”
左右知道此事內(nèi)情的只有自己和茯苓姐,而她并不擔(dān)心茯苓姐會壞事。
宣帝見姜曦堅持,也沒有追問,如今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
宣帝見姜曦喝了一盞茶,有些昏昏欲睡,當(dāng)下也起身道:
“你今日也受累了,去睡吧,朕還有事。”
“妾,恭送圣上。”
姜曦忙起身,送宣帝離開。
而等宣帝走后沒有多久,茯苓也終于回來了:
“茯苓姐怎么回來的這么晚?”
“曦妹被圣上抱著走的那么快,我總不好跑著追你們吧?”
茯苓笑瞇瞇的說著,姜曦不由臉頰一紅:
“真是丟死人了,這一路我都沒敢看外頭,明個外頭怕不是要傳我是個什么妖妃吧!”
“怎么會,曦妹怕是不知道,今個好些宮人對你感恩戴德,說是圣上下旨,尋到了曦妹就給他們賞銀,還可以讓他們回宮里做事。”
“竟有這事?不過單在這園子確實苦寒,不管被克扣了份例還是受了欺辱,也都無處上告。”
姜曦輕輕嘆了一口氣,這種身不由己的日子,與自己曾經(jīng)也是有幾分相似的。
“好了,曦妹別嘆氣了,福氣都要被嘆走了。方才我回來的時候,聽見臨淵閣和霞光堂那邊可熱鬧了,只怕是皇貴妃要來尋你我的麻煩了。”
“已經(jīng)打發(fā)了,正好圣上在,只廢了些口舌。”
姜曦簡單說了一下方才的事,茯苓也不由冷冽的神色:
“皇貴妃倒是狠毒,也不怕圣上畏了她!”
“她一時情急罷了,只可惜此事不是我們能插手的,倒是梁相,他是聰明人,想來也能明白圣上的意思。”
二人正說著話,華秋走了進(jìn)來,她向姜曦行了一禮后,便沖著茯苓跪下:
“才人恕罪,今日奴婢污了您的聲譽(yù),還請您責(zé)罰。”
茯苓有些不解,等聽華秋說了今日之事后,她不怒反笑:
“你做的沒錯,不必請罰。曦妹好我才能好,不過是他日被人說兩句酸話而已,倒是你能在云櫻說出那樣的話后急中生智,不但不該罰,還當(dāng)賞。”
茯苓說罷,從發(fā)間拔下一根嵌珠銀簪:
“這是賞你的。”
“茯苓姐!”
姜曦忙要阻攔,可茯苓卻直接彎腰將發(fā)簪戴在了華秋的頭上:
“今日一瞧,曦妹宮里倒是個個都是美人。”
華秋臉頰一紅,隨后謝恩告退。
而等華秋離去后,茯苓端著茶水,輕輕道:
“這個云櫻,怕是留不得了。還請曦妹幫我。”
姜曦忍不住看了一眼茯苓:
“茯苓姐,你……”
姜曦覺得茯苓的變化有億點兒大,茯苓攏了攏發(fā)絲,沖著姜曦笑了笑:
“曦妹這么瞧著我做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姜曦知道茯苓不愿說,也沒有問,倒是茯苓自己開口道:
“我是七歲時被人拐走的,賣到青州給人做了童養(yǎng)媳,在那家日日天不亮就干活,不然就不給飯吃,鞭打訓(xùn)斥也是家常便飯。
這樣的日子我過了六年,后來,買我那家人
去縣城時得罪了貴人,聽說那貴人喜歡未及笄的姑娘,他們便準(zhǔn)備把我送去,我偷聽到他們的話,悄悄跑了。
我沒有路引,不敢進(jìn)城,更不敢走大道,只敢沿著春安嶺走,又淋了一場大雨,腳下一滑摔滾了下去,幸好遇到了曦妹。”
茯苓想起自己被曦妹救下的那日,臉上浮起一抹笑容:
“算起來,我活這么久,也就吃了這么六年的苦,之后倒也都是和順日子了。”
茯苓這么說著,倒是風(fēng)輕云淡,可姜曦看著她的眼神卻越發(fā)心疼,她直接坐過去,握著茯苓的手:
“茯苓姐,以后我們的日子會更好!”
茯苓聞言,也笑著點頭:
“曦妹說的對!”
那酸棗蓮子茶的安神效果不錯,沒一會兒二人都升起了一絲困意,今個發(fā)生了這樣的事,姜曦索性留茯苓與自己一起睡,二人抵足而眠,很快便沉沉睡去。
與此同時,宣帝剛回到攬云殿,便聽到春鴻通稟謝齊知求見。
“傳他進(jìn)來。”
“臣,見過圣上。”
謝齊知上前抱拳一禮,宣帝擺了擺手:
“肅之不必多禮,賜座。”
謝齊知謝了恩,這才開口:
“敢問圣上,可知玥嬪娘娘是如何走出來的嗎?此園極大,只怕需要十天半月才能徹底搜尋完,屆時……”
謝齊知還是有些不死心,沒道理兩個姑娘能走出來,他手下那么多兵卻不行,這要是傳出去那他和他手下的兵成什么了?
宣帝揉了揉眉心:
“玥嬪說,她與姜才人未曾深入,一聽到宮人的聲音便出來了。”
“這樣,臣還以為是姜才人的托詞。”
謝齊知這話一出,宣帝不由道:
“姜才人也是這么說的?”
謝齊知點了點頭,宣帝這時倒是真有些信姜曦方才所言了,心中也不由升起一絲慶幸,若是方才自己真松了口,把姜才人送進(jìn)去,怕不是真要被玥嬪怨上了。
不過,宣帝又想,方才那妮子嘴皮子一開一合,饒是梁相那老家伙也被堵得說不出半句話,瞧著倒也不是能吃虧的。
謝齊知看到圣上面上浮起一絲自己從未見過的笑,忙低下了頭,等宣帝回神后,又問了他搜尋的進(jìn)度,這才讓謝齊知告退。
之后又是一天一夜,等到夜里,梁相獨身一人來到了攬云殿,正好宣帝并未外出。
“梁相怎么這個時候來了?春鴻,上茶。”
過了一日,宣帝的態(tài)度重又變回了那個溫和君主的模樣,梁相看著卻不由面皮抽搐了一下,這才道:
“不必勞煩春鴻公公了,老臣來此,有一事相求,還請圣上應(yīng)允。”
梁相拾衣跪下,跪的多了,倒是心中也沒有波瀾了。
“老臣那夫人,已經(jīng)在里頭困了兩日了,玥嬪娘娘說的話也沒有錯,可是老臣想了一整日,以老臣一人之力,著實力微,是以……老臣意欲請圣上派人翻了這園子。”
宣帝眸子一沉,還未說話,便見梁相從懷中摸出一只明黃的布袋:
“這是先帝留下的魚符及督軍大印,老臣已經(jīng)年歲大了,只盼來日能與老妻歸隱田園,還請圣上圓老臣這個心愿吧!”
梁相一時涕泗橫流,宣帝并未第一時間接過,也不知梁相這是以退為進(jìn)還是如何,宣帝只是淡聲道:
“攬云園乃是父皇心頭所愛,便是當(dāng)初大兄離世,父皇也未曾毀園尋人……”
梁相又是好一番哭求,將手中的布袋奉的更高了一些,如此退讓了三次,宣帝這才收下:
“也罷,因這攬云園生出這許多波折,為防后人深陷喪命,便將其毀去又如何?
春鴻,傳朕旨意,令護(hù)衛(wèi)統(tǒng)領(lǐng)謝齊知率兵直推假山群景,務(wù)必尋出梁夫人!!!”
宣帝一聲令下,梁相臉上的笑容真切起來,燈光昏暗,他臉上的褶皺夾著黑影,拉出一條條黑色的線,一時間,梁相神情難辨。
“老臣,叩謝圣上大恩!”
梁相隨后告辭,等出了攬云殿,他抬頭看向天空高懸的明月:
無妨,姝兒腹中已有龍?zhí)ィ有機(jī)會。
宣帝等梁相走后,這才看著自己掌心的布袋,只覺得十分沉重,他拿出來仔仔細(xì)細(xì)的驗過,確定是真的后,這才松了一口氣。
現(xiàn)在,就差母后手中的了。
翌日一早,園子里動了工,宣帝則去給太后平安,太后正安然坐在椅子上,吃著補(bǔ)身的花膠百合羹:
“圣上來了,可用了早膳不曾?”
“還未,想著母后您這里一向吃食不錯,朕也來蹭一口嘗嘗。”
太后笑了笑,讓人添了一雙碗筷:
“若知你要來,哀家也讓人準(zhǔn)備些你愛吃的菜了。”
“母后吃什么,朕就吃什么,朕與母后血緣天性,總是差不離的。”
太后一時笑意加深:
“圣上今日倒是心情不錯,昨日那玥嬪倒是好大的本事,靠著自個也能走出來。”
“母后言重了,她并未深入,聽著聲兒出來的。”
宣帝隨意的說著,太后卻動作微微一頓:
“她是這么跟你說的?”
“嗯,那假山何其精妙,她一女娘能走出來自是老天保佑,母后還真指望她能一眼勘破真相啊?”
宣帝笑著搖頭,太后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宣帝:
“玥嬪的事兒且不論,今個哀家聽著那邊動靜挺大,圣上這是何意?”
“梁相已經(jīng)向朕呈交了父皇留下的東西,朕也不能寒了老臣之心不是?”
宣帝微笑著看向太后,話未說明,可意思卻已然明顯。
第67章 第67章
宣帝這話一出,太后動作一頓,這才慢悠悠的將勺中的花膠百合羹喝下,用帕子拭了拭嘴角,道:
“圣上此言有理,你如今當(dāng)政多年,莫說梁相,便是哀家也應(yīng)鼎力支持圣上才對。”
太后笑了笑,看著宣帝:
“魚符和督軍大印還在宮中,待此事了,圣上派人去哀家宮中一趟也就是了。”
“多謝母后成全!”
宣帝語氣難得有些激動,起身拱了拱手,太后只是笑著道:
“哀家與圣上母子天性,血緣至親,豈能如同外人那般讓圣上為難?圣上莫要多言,快些用飯吧。”
一餐飯畢,宣帝走路都有些輕飄飄的,他從未想過自己夢寐以求之事會在這短短數(shù)日之間,不費(fèi)吹灰之力,唾手可得!
這會兒,宣帝只覺得渾身都是干勁兒,他想了想,朝臨淵閣走去,皇貴妃如今有了身孕,梁相又擔(dān)憂梁夫人,他自然要照應(yīng)一二。
臨淵閣中,皇貴妃正臨窗垂淚,朝月眼中閃過一抹心疼,將斗篷披在了皇貴妃的肩上。
“娘娘,這里涼,您去屋里坐吧。”
“涼又如何?現(xiàn)在有誰會在乎我冷不冷?朝月,我心涼啊!我與圣上夫妻多年,他為了一個進(jìn)宮數(shù)月的賤人,竟如此作踐于我!”
皇貴妃的眼淚簌簌落下,朝月連忙道:
“娘娘莫哭,您就算不為旁的考慮,也得想想皇嗣啊!”
皇貴妃撫摸著小腹,喃喃道:
“娘以前最盼著我能有個孩子,可現(xiàn)在,她還能看到嗎?”
“圣上已經(jīng)讓人翻了園子去尋了,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定然能平安歸來!”
朝月柔聲勸慰著,主仆二人正說著話,外頭響起一片請安聲,皇貴妃聞聲看去,便見宣帝大步走了進(jìn)來。
“哭了?”
宣帝用手指摸了摸皇貴妃的眼角,皇貴妃怔了怔,后退一步,宣帝立刻攬住她的腰:
“躲什么?這是怨朕了?”
“妾不敢。”
皇貴妃低下頭,可下一秒?yún)s被宣帝捏著下巴,抬起頭來,看著那雙熟悉的鳳眸,里面含著溫和淺笑,一如當(dāng)年。
“朕竟不知還有什么事兒是姝兒不敢的?”
皇貴妃又愣住了,她聽不出宣帝這話是反諷還是什么,宣帝則牽起皇貴妃的手:
“怎么手這么涼?朝月,你就是這么照看你的主子的?!”
宣帝一聲斥問,朝月忙要請罪,皇貴妃回過神來,這才道:
“圣上來此,是為了責(zé)罰妾的婢女嗎?”
“姝兒這是錯怪朕了,奴才若是伺候不好主子,理應(yīng)問罪。”
“可若是主子執(zhí)意而為呢?”
“那也是奴才未盡規(guī)勸之責(zé)。”
“但……”
皇貴妃還要再說什么,宣帝只縱容一笑:
“好了,朕知道姝兒的意思,朝月是你的心頭肉,朕不罰她也就是了。
不過,這里風(fēng)大,姝兒還是隨朕回內(nèi)室吧,若是凍著了,朕可是要心疼的。”
皇貴妃定定的看著宣帝,有些不明白宣帝為何如此,可分明只是幾句平常的言
語,卻讓皇貴妃那本已死寂的心,如春水初融,又復(fù)蘇了起來。
“圣上莫要這么說,妾都已經(jīng)這么大年歲了,怎么好意思呢?”
皇貴妃微微垂下眼眸,面頰上浮起一層紅暈,宣帝只是拍了拍皇貴妃的手,拉著她回到了內(nèi)室。
二人剛一坐下,夕湘便端來了一碗黑漆漆的湯藥:
“娘娘,今日的保胎藥,您趁熱喝。”
“怎么這個時候送來了?”
夕湘嘿嘿一笑:
“奴婢想著圣上在這里,娘娘喝藥也能輕省一些。”
夕湘的聲音帶著幾分揶揄,皇貴妃不由俏臉一紅,微微抬頭:
“多嘴的丫頭!給本宮端來吧。”
苦澀的湯藥讓皇貴妃下意識的皺了皺眉,宣帝也不由關(guān)切道:
“沒看這湯藥這么苦,也不給你主子準(zhǔn)備著蜜餞壓壓?”
“奴婢這就去取!”
不多時,皇貴妃皺著眉,將湯藥一飲而盡,下一刻,宣帝便將一粒蜜餞抵在了皇貴妃的唇上:
“姝兒,快吃。”
皇貴妃張口吃下蜜餞,難得的覺得今日這湯藥也不似印象中苦澀。
宣帝見皇貴妃面色和緩,這才道:
“姝兒怎么這時就喝起了安胎藥,可是腹中皇兒鬧人了?”
提起皇嗣,皇貴妃面上浮起一抹柔和的笑,整個人仿佛被母性的光輝籠罩,她輕輕搖了搖頭:
“圣上也知道,妾這身子底子不好,如今僥幸得子,還是小心著吧。”
“朕只是心疼姝兒要喝這些苦藥湯子。”
“有圣上這話,妾甘之如飴。”
皇貴妃說完,試探的靠在宣帝的肩上,下一刻,宣帝伸手將皇貴妃攬的更緊了些。
之后的兩日,宣帝都留在了臨淵閣中,甚至連公文都在臨淵閣中處理,一時眾妃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兒。
花園里,寧德妃、玉嬪、魏嬪及其宮中的低位妃嬪們在其中漫步。
玉嬪這些日子一直勤于練舞,可惜一直沒有機(jī)會,這會兒她腳步輕盈,裙擺蕩起一抹柔軟的弧度,輕輕接住了一片落葉:
“秋風(fēng)不可憐,黃葉逐風(fēng)去。德妃娘娘,你瞧瞧,咱們像不像這落葉?”
寧德妃懶懶的瞥了一眼玉嬪:
“你是想告訴本宮,皇貴妃一旦起來,咱們就要似這落葉一般,任人踐踏了?”
玉嬪笑嘻嘻道:
“妾可沒有這意思,您瞧,妾不是已經(jīng)接住了嘛。”
寧德妃沉默了一下,沐浴著暖陽,這才不緊不慢道:
“咱們都是老人,縱使皇貴妃一朝起勢,也不會先用咱們開刀。”
“娘娘是說……玥嬪?”
“離宮數(shù)日,玥嬪與皇貴妃侍寢之日各半,便是皇貴妃想要放過玥嬪,也只會讓人覺得她是畏懼了玥嬪的恩寵,她若要服眾,不得不先壓下玥嬪。”
寧德妃隨口解釋了一句,一旁的魏嬪也不由道:
“誰能想到,皇貴妃這口冷灶隔了這么久還能再燒起來?”
“住口!”
寧德妃冷冷的看向魏嬪:
“你素來穩(wěn)重,怎么今日這般不知深淺?”
“娘娘,妾……”
“莫要給本宮解釋,再管不住你這張嘴,莫怪本宮不留情面!”
“是,娘娘。”
魏嬪低下了頭,玉嬪這才笑著晃了晃寧德妃的胳膊:
“好啦,娘娘莫跟她見識,咱們繼續(xù)說!玥嬪那廝可不好對付,皇貴妃只怕不能輕易如愿,那咱們……”
玉嬪低低的說著,寧德妃并未第一時間開口,她抬眼看著四周的宜人秋色,這才不緊不慢道:
“這攬云園建成用了五年,更是花費(fèi)無數(shù),先帝、太后娘娘都對此十分心宜,可圣上仍能為了皇貴妃之母毀了園子,嘖,可惜了這樣的景致了。”
寧德妃說完,便不再多說,玉嬪仔細(xì)品著寧德妃這話,圣上對皇貴妃這般看重,莫不是會親自出手,為皇貴妃出氣?
與此同時,暖煙閣內(nèi),烏木雕云紋長幾上放著精致的飄葉盤,盤內(nèi)的落葉翩翩,若是注入些清水,略一扇風(fēng),這景致便徹底活了過來。
“這飄葉盤乃是我封美人那一年圣上賞的,今個閑來無事,翻出來與諸位姐妹們瞧瞧。”
鄭昭儀樂呵呵的張羅著,李才人有孕,不宜出門,鄭昭儀特意在她的院子設(shè)宴,這會兒姜曦、茯苓、純妃三人也圍坐在一旁。
“果真有趣極了,茯苓姐,這落葉真的在飄!”
姜曦扒拉著茯苓和自己湊到一塊,用一邊兒用扇子扇風(fēng)一邊看,純妃難得懶散的靠在一旁看著,笑著道:
“她們到底年輕,看個什么都稀罕的不得了。李才人也想看吧?也去瞧瞧。”
“妾記得純妃姐姐那里可還有一只三足粉芙蓉石香爐,那才好看呢!”
“你這是早早就惦記上了吧?罷了,我不愛熏香,回宮讓人送你賞玩。”
二人也笑吟吟的說著,而李才人這會兒也護(hù)著肚子,輕輕坐在一旁,看著姜曦和茯苓面前的飄葉盤,面露好奇。
姜曦見狀,換了一只手拿扇子扇風(fēng),李才人不由微微驚訝:
“玥嬪娘娘,也葉子真的在往妾這邊飄!”
“對啊對啊!很神奇,沒想到鄭姐姐這里還有這么有趣的東西!”
“難不成妹妹眼里,我是個食古不化的老古董不成?”
眾人不由哄笑,正說著話,一股螃蟹的香氣撲面而來,鄭昭儀這才興致勃勃道:
“御膳房還剩了好些螃蟹,今個我便來給姐妹們露一手!”
“姐姐是說,針剔螃蟹?”
姜曦立刻坐直了身子,好奇的看著鄭昭儀,鄭昭儀驕傲的點了點頭,先將螃蟹的拆開,隨后拿出銀針,屏息將里頭的蟹肉掏空。
那螃蟹里面軟殼很是復(fù)雜,等到最后只能帶出一絲絲蟹肉,看的眾人都不由得屏住呼吸。
而鄭昭儀用了足足兩刻鐘的時間,頂著眾人注視的壓力,將那螃蟹剔的干干凈凈。
“瞧瞧,如何?”
鄭昭儀將蟹身迎著光,仿佛一只紅色的玉球,散發(fā)著柔和的光暈。
“好姐姐,你這一手真是絕了!”
姜曦小心翼翼的接過來,那螃蟹殼輕如羽毛,讓人都不敢用力。
茯苓也輕聲道:
“昭儀這絕技真是神乎其神,世間難得一見啊!”
純妃也好奇,但她不說,只是看著:
“難怪當(dāng)初圣上能看你剝螃蟹坐那么久,雖然不覺什么,可是看著也讓人挪不開眼。”
“姐姐好厲害!”
李才人巴巴看著,她饞螃蟹,就沒敢近前,鄭昭儀揚(yáng)了揚(yáng)眉:
“這才哪兒到哪兒,改明兒給你們做個燈籠玩兒。”
眾人嬉笑著吃蟹,鄭昭儀看到李才人安安靜靜的啃點心,她不由一拍腦門:
“我怎么忘了李妹妹不能吃螃蟹?真是該打!”
鄭昭儀正想法彌補(bǔ),姜曦笑吟吟開口:
“姐姐別忙了,聽說姐姐今個張羅了螃蟹宴,我想著李才人可能吃不得,讓人去御膳房叫了一道賽螃蟹,李才人可莫要嫌棄呀。”
李才人呆了一下,連忙將口中的點心囫圇咽下,拼命搖頭:
“娘娘記掛妾,妾不嫌棄,不嫌棄!”
姜曦伸手用帕子擦掉了李才人嘴角的點心渣,笑瞇瞇道:
“好好好,李才人的意思我知道了,咱們今個小聚一番,不要拘禮了。”
李才人聞言,紅了紅臉,輕輕點頭:
“謝娘娘。”
眾人大快朵頤,熱熱鬧鬧的吃了一頓飯,等到飯畢,這才說起了正事。
“玥嬪妹妹,圣上已經(jīng)留宿臨淵閣兩日了,若是之后皇貴妃回宮,只怕對你……”
純妃沒有說完,那日皇貴妃有喜后,對于姜曦等人的期盼便紛紛轉(zhuǎn)為了敵視,而姜曦尤甚。
姜曦也正襟危坐,頷首:
“純妃姐姐的意思,我明白,只不過屆時皇貴妃可能也分不出手做其他的。”
“妹妹這話的意思是?”
“聽聞皇貴妃日日去太醫(yī)院抓安胎藥,這才只是有孕初期,便是李才人這一胎這般不安穩(wěn),也沒有日日喝藥的道理。”
純妃聞言,瞇了瞇眼,這才道:
“難不成,皇貴妃這一胎保不住?”
姜曦抿了口姜茶,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皇貴妃有信重的太醫(yī),這一點,我著實無從知曉。”
姜曦說到這里,鄭昭儀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這怕不是那日的小從太醫(yī)告知玥妹妹的。
可他二人才見過幾次?
鄭昭儀想起姜家對于從家的救命之恩,不由搖了搖頭,真是運(yùn)勢來了擋不住!
純妃見姜曦心里有數(shù),也點了點頭:
“我本以為圣上偏寵皇貴妃,妹妹要吃心了,沒成想,妹妹倒是通透。”
姜曦笑了笑:
“姐姐這話好沒道理,我便是吃心,難不成還能把圣上從皇貴妃院里請出
來不成?”
“咱們的圣上,哪里是能任人擺布的人?”
純妃搖了搖頭,正在眾人歡聚在此說笑的時候,蘭溶急急走了進(jìn)來:
“娘娘、主子們,梁夫人找到了!”
第68章 第68章
這個消息傳來,讓眾人不由一頓,鄭昭儀直接道:
“可知生死?”
“回主子的話,這會兒還沒有人近前去瞧,但皇貴妃娘娘那邊這會兒已經(jīng)去了。”
“那咱們也得趕緊去了。”
如今皇貴妃眼看著要起勢了,總不能被她抓住了把柄!
眾人整理了衣裳,朝觀荷亭的方向而去,而此時,人流也紛紛朝一個方向涌去。
寧德妃出來的晚,這會兒與姜曦等人撞了個正著,她看了一眼姜曦,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姜曦只是依著規(guī)矩行了一禮,隨后這才一同朝前走去。
一行人到了觀荷亭的時候,皇貴妃正跪在地上痛哭,便是宣帝此刻也難得沒了架子,半蹲在地上,安撫著皇貴妃。
姜曦眼神平靜的看著眼前這一幕,早在自己收到那件珍珠玲瓏衫后,她便對眼前之景早有預(yù)料。
反倒是茯苓擔(dān)心的姜曦,悄悄牽住她的手,姜曦偏頭看了茯苓一眼,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事。
對于眼前帝妃二人的親近,姜曦并未多做留意,這會兒她看向了已然失去生機(jī)的梁夫人,
梁夫人面色青白,她穿著一身有些嬌嫩的鵝黃蝶紋重蓮錦秋衫,里面是一條水紅并蒂蓮軟緞襦裙,這樣的打扮,仿若是去見一個年少歡喜之人。
這會兒,梁夫人的衣衫微微有些凌亂,足底的鞋頭只沾了一層灰塵,看這模樣,倒不像是被困多日,反而是整個人沒多久便失去了意識。
宣帝這時也低低道:
“姝兒,節(jié)哀吧。梁夫人應(yīng)當(dāng)是不幸從假山跌落,這才出了意外。”
皇貴妃只是痛哭的嗚咽著,梁相姍姍來遲,看到眼前這一幕,目眥欲裂:
“圣上,圣上,老臣夫人怎么會,怎么會這樣?!”
梁相幾乎呼吸不了,他真的以為這是圣上為了迫他低頭所為,如今姝兒有孕,他正好可以與圣上緩和關(guān)系,若是操作得當(dāng),焉知不能讓他梁家的富貴榮華再續(xù)百年!
可現(xiàn)在,他看到了什么?!
“夫人,夫人吶!”
梁相幾乎失聲著撲過去,緊緊抱住梁夫人的尸身,眼淚止不住的流,皇貴妃也哭的稀里嘩啦,宣帝一時都不知該勸哪個。
片刻后,太后帶人過來,她看著眼前這一幕,輕輕嘆了口氣:
“梁相,皇貴妃,還請節(jié)哀。若是瑩瑩看到你們這樣,只怕也要心如刀絞了。
皇貴妃還有身孕,不宜悲傷過度,來人,扶皇貴妃去歇息。梁相,瑩瑩的身后事還需要你來操持,你要保重。”
太后的聲音很穩(wěn),隨著皇貴妃被人攙扶下去,梁相只跪在梁夫人的尸身前發(fā)呆,忽而他看到一支干枯的桂花被輕輕放在了梁夫人的胸口,他木楞的抬起眼,太后卻沒有看他:
“瑩瑩最喜桂花,今日之事,誰也無法預(yù)料,哀家唯有讓這一縷香風(fēng),送她一程。”
太后輕輕一嘆,眼中浮起一抹晶瑩。
與此同時,人群中的姜曦眸子瞪大,緊緊攥著掌心,這才沒有泄露了情緒。
桂花,桂花是梁夫人所喜,那太后娘娘進(jìn)宮后便請先帝為她種了一棵桂花樹究竟是什么用意?
睹物思人嗎?
而一旁的宣帝這會兒也不由愣住,他看著那支干枯的桂花,抿了抿唇,沒有吭聲。
之后,便是將梁夫人的靈柩送回梁府,而皇宮眾人也終于能乘著馬車回了宮,卻無一人敢流露出歡喜雀躍之色。
姜曦剛一進(jìn)朱華宮,小方子便率一眾宮人,立刻笑呵呵的迎了上來:
“奴才等給娘娘請安!”
宮人們的聲音那叫一個齊整,那叫一個洪亮,連姜曦都有些訝異。
小方子笑呵呵道:
“早知道娘娘要回來,里頭都打掃好了,娘娘快歇歇腳吧。”
姜曦笑了笑:
“本宮知道你用心,你們守家的都辛苦了,華珠,賞!”
“奴才叩謝娘娘!”
小方子立刻大聲的謝恩,宮人們也立刻謝恩,姜曦不由失笑,她看向小方子:
“進(jìn)來說話吧。”
小方子立刻爬起來,跟著姜曦進(jìn)了屋子,姜曦抬眼一掃,里頭整潔如新,看著便讓人心情舒暢。
“本宮怎么覺著本宮就出宮幾日,大家都像是變了一個人?”
小方子聞言面上笑容更盛:
“主子有所不知,這回重陽節(jié)得了賞了,又得了重陽糕的可只有咱們宮里的人,現(xiàn)在咱們走出去,那是腰桿子倍兒硬!”
得了主子的賞銀不算什么,用心伺候主子,被主子看在眼里也能得賞。
可這重陽糕,卻是主子特意請御膳房做的,這份看重,以后他們的前程那還能差了?
“哪里有你說的那么玄乎了?”
姜曦不由揉了揉額角:
“這次你們沒有去也好,重陽宴波折不小,回宮后只怕要又徒生是非了。
你傳本宮的令,讓宮人們當(dāng)差警醒一些,莫要出了岔子,被人抓了把柄。”
小方子還從未聽姜曦這么說,敏銳的嗅出了不對勁來,他壓低了聲音道:
“娘娘寵冠后宮,不知何人讓娘娘這般忌憚,奴才愿效犬馬之勞。”
姜曦微一驚訝,沒想到小方子竟會如此說,姜曦沉吟片刻:
“皇貴妃如今已經(jīng)有孕,又有副后之尊,若她有意,只怕后宮風(fēng)氣不會如此前那般松懈。”
小方子聞言,沉思了一下,這才道:
“奴才省得了,這就去叫下面人擦亮了眼珠子。”
小方子說完,告退離去,小方子剛走,華秋便走了進(jìn)來:
“娘娘,皇貴妃娘娘方才遣人吩咐,以后需要日日辰時三刻前往長寧宮請安。”
“皇貴妃派誰過來?”
“奴婢瞧著有些眼生,但也在長寧宮見過她。”
姜曦想了想,手指在膝蓋上敲了三下,這才道:
“你讓人去趙才人宮中一趟,問問皇貴妃的人是如何吩咐的?”
華秋沒有多言,立刻去了,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華秋被小宮女叫了出去,等回來面色變得沉重:
“娘娘,趙才人說,皇貴妃娘娘讓她們每日辰時正去長寧宮請安!”
姜曦端著茶水,輕輕一抿:
“她倒是一點兒也不閑著,派個眼生的宮女過來,屆時若是圣上向著她也罷,不向著她也另有說辭。”
“娘娘,可要奴婢去打聽打聽其他宮中聽到的信兒?”
華秋如是說著,姜曦見她眉宇難掩憂愁,索性讓她去打發(fā)時間:
“也可。”
而等華秋回來時,姜曦正坐在羅漢床上刺繡,華秋難掩怒色,看到姜曦這么鎮(zhèn)定,也漸漸冷靜下來:
“娘娘,奴婢打聽過了,只有咱們宮里比其他宮里請安的時間晚了三刻。”
姜曦停下針線,并不意外這個結(jié)果,她抬眼看向華秋,笑了笑:
“你說,圣上今夜會留宿何處?”
“娘娘可要奴婢去內(nèi)事局打聽一二?”
“不,不必。”
姜曦斟酌了一下,道:
“你先去御膳房,讓他們做一份芙蓉糕來,半個時辰后,再讓他們做一份,送到乾安殿。”
華秋雖然不解,但也沒敢耽擱,立刻去辦了。
乾安殿中,宣帝忙的頭也沒抬,這幾日他雖然也在攬云園中處理的一些宮務(wù),可那些都是最為急切的,如今擠壓的宮務(wù)倒也不少。
這一忙,宣帝便忘了時間,等春鴻走進(jìn)來的時候,宣帝這才驚覺已經(jīng)過去了兩個時辰。
“圣上,玥嬪娘娘派人過來了。”
“玥嬪好端端的怎么會派人過來?可是她有什么事兒?”
宣帝不由得停了筆,春鴻搖了搖頭:
“奴才瞧著華秋面上并無急色,倒是手上提著食盒。”
“哦?讓她進(jìn)來。”
宣帝微揚(yáng)眉梢,難
道是卿卿學(xué)會爭寵了?
華秋還是頭一次來乾安殿,不過她倒不似其他初來的宮人那般戰(zhàn)戰(zhàn)兢兢,這會兒只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奴婢給圣上請安,奴婢奉娘娘之命,為圣上送一道芙蓉糕。”
宣帝示意春鴻接過來,這才笑著道:
“你家娘娘只讓你送點心過來,可有說什么?”
“娘娘沒有說什么,只是回宮后吃了這芙蓉糕,說圣上應(yīng)當(dāng)會喜歡,這才讓奴婢又請御膳房做了一道。”
華秋按姜曦的指點,如是說著,宣帝聽罷,面上笑容一時變得更盛,等驗過了毒,宣帝直接當(dāng)著華秋的面兒吃了一整塊:
“確實不錯,玥嬪有心了。春鴻,去取之前陽州巡撫進(jìn)獻(xiàn)的烏硯讓華秋帶回去,玥嬪喜歡寫寫畫畫,這個,她會喜歡的。”
這烏硯宣帝當(dāng)時見了便覺得姜曦會喜歡,只不過當(dāng)時宣帝想賞姜曦的東西太多了,這烏硯不似金銀珠寶華貴,宣帝猶豫再三,沒有放進(jìn)去。
但方才,宣帝吃著芙蓉糕,不由想起這事,一盤普通的芙蓉糕,他都用的很香,若是玥嬪知道自己與她一樣的想法,應(yīng)當(dāng)也會因為烏硯而開心。
華秋攜烏硯回到了朱華宮,進(jìn)了飛瓊齋的門后,面上才露出了如釋重負(fù)的笑容:
“娘娘,幸不辱命!這是圣上賜給您的烏硯。”
姜曦接過來仔細(xì)看了看:
“放在書房,稍后我要用。”
“娘娘不再歇歇,這一路舟車勞頓,您便是一時心喜,也可緩著來,仔細(xì)累著了。”
“華秋,見之愛不釋手,方才是真心喜愛。”
姜曦指著烏硯如是說著:
“烏硯便是芙蓉糕,圣上如何對我的芙蓉糕,我便也應(yīng)當(dāng)如何對圣上的烏硯。”
華秋聽到這里,隱隱有些明悟:
“奴婢這就去準(zhǔn)備。”
姜曦點了點頭,隨后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身子,又喝了一盞濃茶,覺得提起了些精神,這才朝書房而去。
是夜,朱華宮中燈火通明,宮人們都盡職的守在自己的崗位上,小方子遠(yuǎn)遠(yuǎn)瞧見了宣帝,正要上前行禮,便見宣帝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你家娘娘在做什么?”
“喲,奴才一直在外頭守著,倒是不知里頭的情形。”
小方子有些為難的說著,絞盡腦汁,這才道:
“只是,奴才聽說娘娘今個晌午后,便一直在書房,平日里也不見娘娘在書房待那么久,真讓人擔(dān)心娘娘累壞了身子。”
“確實不像話,她一個小女娘,這般刻苦作甚,又不需要考科舉!”
“是啊是……”
宣帝直接將小方子撥到一旁,小方子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春鴻扶了一把,忍不住提點道:
“你啊你,以前看你也是機(jī)靈的,今個你怎么沒看出來,圣上那是怪玥嬪娘娘嗎?
也就是你是玥嬪娘娘身邊的老人了,圣上不忍玥嬪娘娘傷心這才沒有處置了你。”
小方子縮了縮脖子,訕笑道:
“那,那我我沒法子,圣上出口問話,難道我還能駁了圣上嗎?”
“笨,閉嘴不會啊?”
春鴻搖了搖頭,揚(yáng)長離去,小方子揉了揉自己差點兒閃了的腰,這才輕輕哼著歌兒去一旁守著了。
飛瓊齋書房中,姜曦正筆走龍蛇,她站在案前,神情認(rèn)真,仿佛是在做著什么重要的事兒。
“卿卿在做什么?”
宣帝悄沒聲的走進(jìn)來,嚇得姜曦一個哆嗦,手中的筆都不由得歪了,她忙用宣紙蓋住自己方才寫的東西:
“圣上,圣上怎么這個時候來了?”
“讓朕瞧瞧,卿卿在寫什么?”
宣帝說著,就要掀開上頭蓋著的宣紙,姜曦連忙攔住:
“圣上,別,哎呦——”
宣帝連姜曦面露痛苦之色,連忙扶住姜曦:
“卿卿這是怎么了?”
“妾,妾腿麻了,腰也疼,圣上扶妾去外間歇歇吧。”
姜曦仰頭看著宣帝,鳳眸晶亮,宣帝本要一口答應(yīng),卻不想看到了桌上的宣紙,他只道:
“朕給卿卿揉揉就好了。”
宣帝一邊說著,一邊摩挲著女娘纖細(xì)的腰肢:
“今個可是朕頭一次吃到卿卿送來的點心,很甜,朕很喜歡。”
宣帝一手撐著姜曦,姜曦索性整個人都靠在宣帝的身上,許是被按的舒服了,她愜意的瞇了瞇眼:
“圣上的烏硯,妾也很喜歡。”
“朕看出來了,但卿卿以后也不能不顧及身子,若是累著了,可如何是好?”
“妾心里有數(shù),圣上,再重一些。”
宣帝一愣,隨后失笑,低頭輕輕咬著姜曦的耳垂,吻過她細(xì)長的脖頸,這才道:
“卿卿若是以后在榻上也這般誠實就好了。”
“圣上!”
姜曦立時瞪大了眼,臉頰漲紅著想要離去,卻不想宣帝狠狠捏了一把姜曦的腿根,姜曦不由驚呼一聲,若非姜曦看著宣帝,怕是整個人都要坐在地上了。
“卿卿,腿不麻了?”
“圣上,圣上怎,怎可如此!”
姜曦支吾著就要推開宣帝,下一刻,宣帝直接眼疾手快的抽出了鎮(zhèn)紙下的宣紙:
‘……松骨蘭韻人人羨,古來幾人魂留芳?’
幾行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不過行筆間還有些許生澀:
“卿卿這是仿朕的詩,又仿朕的字啊!”
宣帝不由感嘆的說著,姜曦?fù)寠Z無果后,只悶聲不語,聽了宣帝這話,才辯駁道:
“妾才不是!”
“那卿卿這是作甚?”
“妾,妾自己看不行嗎?!”
姜曦臉頰通紅,宣帝難得看到姜曦這般模樣,他先是一愣,隨后笑道:
“奧,朕知道了!卿卿這是想朕了!”
“圣上還給妾!”
姜曦便要伸手去拿,宣帝直接高高舉起,姜曦縱使身材高挑,可也比宣帝低不少,除非她蹦起來去夠,但那非淑女所為。
這會兒,宣帝只好整以暇的看著,還抖了抖手里的宣紙:
“卿卿來拿,拿到了就是卿卿的。”
姜曦直勾勾看著宣帝,隨后她真的跳起來,可卻是雙臂攀住宣帝的脖子,雙腿夾著宣帝的腰。
宣帝手忙腳亂的托著姜曦,沒好氣道:
“也不怕摔了你!”
“圣上舍得嗎?妾才不怕!”
姜曦笑靨如花,直接湊上去吻住了宣帝那張凈會氣人的嘴,宣帝都快被姜曦那過于兇狠到幾乎要吞吃了他舌頭的吻嚇到了,幾次想要趁著緩氣分開說些什么,可是女娘實在纏人的緊。
她的手臂,她的雙腿,如同藤蔓一般柔軟,讓人生怕傷到了她,不舍得使力。
可偏偏女娘的吻又兇狠霸道,連二人唇齒相依間的氣息都要盡數(shù)奪去,可是卻又無端帶著幾分甜蜜,宣帝從原本的抗拒,漸漸沉淪。
卻沒有發(fā)現(xiàn),原本攀著自己的一條手臂已經(jīng)悄悄松開,朝下邊摸去。
而原本夾著自己腰的雙腿也緩緩滑了下去——
“圣上,妾拿到了!”
姜曦笑瞇瞇的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宣紙,隨后輕輕一推,宣帝一個不防便歪倒在案上,而方才的女娘這會兒卻已經(jīng)三兩步快走到了外間。
宣帝忍不住抹了把臉:
“見鬼了,朕還不如一個小小女娘了?!”
“卿卿別跑,敢忽悠朕,你還是天下頭一個!”
宣帝也幾步追了上去,直接從身后將女娘抱住,此事的飛瓊齋中,早
就識趣的沒有了宮人。
姜曦咯咯笑著,整個人幾乎站不穩(wěn),索性直接勾著宣帝的肩,又要故技重施,宣帝皺眉一巴掌拍在了姜曦的屁股上:
“還跳,朕要是接不住,不得摔了?這要是被人知道了,朕看你以后怎么好意思見人!”
隨后,宣帝這才將姜曦直接抱進(jìn)了內(nèi)室,姜曦手肘撐著床榻,仰起臉,眸子蒙著一層霧氣:
“那圣上可得幫妾遮掩?”
“朕才不!”
“那豈不是讓天下人都知道,圣上連一個女娘都抱不住了?”
“你這妮子,口舌倒是伶俐!”
姜曦聞言,眨了眨眼,看著宣帝的唇,輕語:
“這事兒,圣上您應(yīng)當(dāng)早便深有體會才對。”
宣帝呼吸一重,下一刻,只聽一聲裂帛聲響起,不等女娘呼出來,宣帝便堵住了女娘的嘴。
原本平整的宣紙被抓的皺皺巴巴,汗水洇濕了墨字,最后,這張宣紙才不堪重負(fù)的被主人從榻上丟了下來。
翌日,姜曦難得的起晚了,等她睜開眼,宣帝已經(jīng)穿好了衣裳,正笑看著姜曦:
“卿卿醒了?朕已經(jīng)讓人去給貴妃傳話,免你今日請安。”
“那怎么行!華秋也真是的,這可是皇貴妃首次詔眾妃請安,妾如何能不去?”
姜曦說著,便要掙扎起來,可是腰間的酸軟讓她又重重的倒了回去。
“嘶——”
“沒事吧?”
宣帝忙過來看了看,連姜曦只是腰肢酸軟,他這才不由悶笑一聲:
“往日憐惜你,偏你昨個非要招朕,吃到苦頭了吧?”
“那也是昨日妾出力更多!”
姜曦振振有詞,宣帝站直了身子,輕哼一聲:
“也罷,左右腰疼的不是朕!”
宣帝說完,讓姜曦安靜躺著,這才朝朱華宮外走去,只是臨上御輦前,宣帝一個腳軟,好懸被春鴻扶住,這才沒有丟了丑。
“圣上,您這是……”
“朕無事。”
宣帝嘴硬的上了御輦,走了。
而等宣帝走后,姜曦這才慢慢下了榻,讓華秋為自己梳妝。
等一切收拾停當(dāng),姜曦這才道:
“幾時了?”
“回娘娘,已經(jīng)辰時一刻了。”
“茯苓姐呢?”
“純妃娘娘今日遣人來請姜才人同去請安。”
姜曦勾了勾唇:
“純妃娘娘心細(xì),怕是你昨日去她那里打聽,被她察覺出了什么。”
不過,這也讓她能少費(fèi)些神。
“傳輦,去請安。”
姜曦淡聲吩咐著。
長寧宮內(nèi),皇貴妃難得的低氣壓,她看著乾安殿的太監(jiān):
“你方才說,圣上免了玥嬪的請安?”
皇貴妃初聽這個消息,只覺得荒謬至極,明明圣上他在攬云園那么貼心的陪伴自己,怎么回了宮,他又變卦?!
“回皇貴妃娘娘的話,玥嬪娘娘昨日承寵累著了,故而圣上派奴才來向您告假。”
“嘖,跟誰沒有侍過寢似的,玥嬪破瓜之時也不見她怠慢了請安,現(xiàn)在倒是開始拿喬!”
玉嬪忍不住開了口,寧德妃瞪了她一眼,沒有多言,可皇貴妃卻因為玉嬪這話一下子胸口仿佛燃了把火。
魏嬪也輕輕道:
“昨個,朱華宮聽說叫了四五次水……”
許嬪不由看了一眼魏嬪:
“喲,魏嬪這耳朵可真靈,大半個宮的事兒,你這就知道了?”
“你什么意思?!”
魏嬪有些惱了,許嬪這蠢貨竟向著玥嬪說話!
許嬪從鼻子里發(fā)出了一聲哼聲:
“沒什么意思,就是覺得魏嬪你手眼通天,我和朱華宮隔了一條宮道都不知道的事兒你都知道,憑什么?”
魏嬪:“……”
許家怎么養(yǎng)出來的這蠢貨?!!
“好了!本宮知道了,你去復(fù)命吧!”
皇貴妃一字一句的說著,可那仿佛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一般。
太監(jiān)離去,皇貴妃環(huán)視眾人,冷冷道:
“玥嬪既累了,就讓她睡,等她什么時候睡醒了,知道請安了,爾等什么時候回去。”
“何人有意見?”
寧德妃笑著道:
“在宮里也無趣,還是姐姐這里能和姐妹們說說話,還能有些趣兒。”
寧德妃話音剛落,便聽一聲清脆的女聲傳來:
“皇貴妃娘娘,妾來遲了,萬望莫怪。”
皇貴妃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沙漏,正是,辰時三刻。
第69章 第69章
姜曦華服美衣,翩然而至,面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從容不迫的看向上首的皇貴妃。
皇貴妃看著姜曦芙頰微粉,雙眸晶亮,一看就氣色極好的模樣,皮笑肉不笑道:
“原來玥嬪心里還記掛著本宮啊。”
姜曦笑笑道:
“皇貴妃娘娘這便是冤煞妾了,皇貴妃威儀,妾時時銘記在心,片刻不敢忘。”
皇貴妃看著姜曦油鹽不進(jìn)的模樣,只得捏著鼻子讓她先入座,姜曦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坐,這才啟唇一笑:
“說起來,今日姐妹們怎么來的這么早?我這緊趕慢趕,都趕不及大家啊。”
皇貴妃一聽姜曦這話,就要喝止,卻不想純妃好奇開口:
“玥嬪這話是什么意思?姐妹們可是在這兒坐了半個時辰了。”
“什么?”
姜曦眸中難掩驚訝的看向皇貴妃:
“可是,昨日皇貴妃娘娘遣人來告訴妾,今日辰時三刻前來請安。”
皇貴妃面色微冷,一旁的寧德妃“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玥嬪這意思是皇貴妃針對你不成?圣上寵愛你,皇貴妃一向賢德,豈會做下這等下作之事?”
寧德妃將“下作”二字念的極重,皇貴妃直接一拍椅臂,怒聲道:
“來人!將昨日去朱華宮傳話的奴才拉上來!”
皇貴妃這話一出,寧德妃只是嘲諷的扯了扯嘴角,轉(zhuǎn)眼便對上的姜曦含笑的眼,她撇了撇嘴,不再看姜曦。
姜曦知道寧德妃此時開口,并不是要與自己交好,若今日是她被皇貴妃問責(zé),她定然也不吝落井下石。
不過,還真是要謝寧德妃推的這一把!
不多時,朝月帶著一個小宮女走了進(jìn)來,鄭昭儀看了一眼,不由道:
“怎么這宮女這般眼生?”
朝月笑吟吟道:
“好叫鄭昭儀知道,昨個皇貴妃娘娘回來后有些疲憊,奴婢等要貼身服侍皇貴妃娘娘,這才遣了這些小丫頭出去,誰承想,丫頭年歲小,辦事不得力。”
朝月三言兩語便將寧德妃抨擊皇貴妃不賢德的話扭轉(zhuǎn)為底下人辦事不利,皇貴妃這才氣順:
“說吧,你怎么給玥嬪說的?”
小宮女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
“奴婢,奴婢告知玥嬪娘娘,今日,今日辰時過來請安!”
小宮女說完便低下了頭,皇貴妃這才裝作不解的看向姜曦:
“玥嬪,你怎么說?”
姜曦還沒有開口,華秋便直接在一旁跪了下來:
“昨日這宮女來傳話,乃是奴婢接令,卻不想其朝令夕改,奴婢愿與其同入監(jiān)正樓,三十六道刑罰走下來,其言方可知真假!”
華秋這話一出,眾人不由一靜,便是姜曦都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但她沒有開口。
這時還不是她開口的時候。
王對王,兵對兵,華秋的話,讓方才朝月扭轉(zhuǎn)的情勢再度轉(zhuǎn)向,皇
貴妃眼神冰冷,可卻不敢下令。
而那小宮女更是兩股顫顫,偏偏這時鄭昭儀還悠悠道:
“聽說監(jiān)正樓三十六刑十分殘忍,好好一個人進(jìn)去,血葫蘆似的出來。
傳聞能抗住六道刑罰之人已是世間難得,這么兩個纖弱女娘若是進(jìn)了監(jiān)正樓,怕不是要不成人形了?”
鄭昭儀這話一出,華秋面色未改,反倒是那小宮女直接“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奴婢說實話!奴婢確實給玥嬪娘娘傳話是辰時三刻請安,可是奴婢是聽命為之,明思姐姐傳話,傳話讓……”
小宮女話還沒有說完,皇貴妃直接呵斥道:
“來人!堵了她的嘴!本宮看分明是你聽岔了話,還要隨意攀咬!”
皇貴妃神色厭惡的看了一眼小宮女:
“讓人重責(zé)她二十大板,發(fā)還北永巷!”
皇貴妃這話一出,小宮女拼命的掙扎著,可還是被拖了下去,隨后外面便響起了小宮女的哭喊聲。
李才人被嚇得面色蒼白,鄭昭儀看了一眼李才人,開口道:
“皇貴妃娘娘,大早上的便見了血,只怕不妥吧?”
“鄭昭儀,你今日的話有些密了!那宮女差點兒讓本宮與玥嬪失和,留她一條賤命已是恩典,玥嬪,你說是嗎?”
姜曦聞言,抬頭看向皇貴妃,蹙了蹙眉:
“皇貴妃娘娘,那宮女是您宮中之人,妾豈能越俎代庖?”
姜曦這話一出,寧德妃又笑了:
“不錯,皇貴妃娘娘御下不嚴(yán),怎么還要讓玥嬪替你揪出這禍害之人?”
“德妃!你放肆!”
寧德妃立刻請罪,可是皇貴妃看著寧德妃那副不痛不癢的模樣,只能呵斥一通,卻不能多做什么。
等寧德妃重新入座后,皇貴妃這才看向姜曦:
“玥嬪,你入宮數(shù)月便得嬪位,乃新妃之表率,本宮望你能時刻謹(jǐn)記后妃之責(zé),早早為圣上開枝散葉才是。”
“妾謹(jǐn)遵皇貴妃娘娘教誨。”
姜曦恭敬應(yīng)下,皇貴妃見無法從姜曦身上挑出錯來,索性看向華秋:
“你這宮女倒是護(hù)主,但,著實有些膽大妄為了!上位不言卻冒然開口,此乃大不敬,按宮規(guī)需杖責(zé)五十,以儆效尤!”
“皇貴妃娘娘此言恕妾不能茍同,方才您那宮女出言不妥有二,其一:污妾口出誑語,此為以下犯上;其二傷及上位和氣,此為不忠不義。
華秋護(hù)主心切,不惜以損自身而迫其吐口,如此忠義之士,請皇貴妃娘娘恕妾不能坐視其被責(zé)罰,若要罰,妾請?zhí)嬷!?br />
姜曦說罷,起身拾衣跪下,背脊挺直,雙目炯炯有神,看著皇貴妃的方向,便是皇貴妃這會兒也不由得攥緊了拳頭。
這玥嬪是將她架在火上烤!
她的宮女是不忠不義,玥嬪的便是忠義之士,那她非要罰一個忠義之士,她成什么了?!
可偏偏,這玥嬪字字句句皆是大義,更是毫無破綻,皇貴妃只能將這口氣咽下去,擠出一個笑臉:
“玥嬪這是說什么話?是本宮方才想岔了,你這宮女,還不扶你主子起來?”
姜曦未動,只是垂眸道:
“皇貴妃娘娘的意思,是認(rèn)華秋忠心護(hù)主了?那敢問娘娘,如此忠心之仆,可應(yīng)嘉獎?”
“玥嬪,你!”
皇貴妃就要拍案而起,可最后她還是忍了下來:
“本宮這根白玉簪,便賞你這宮女了。白璧無瑕,可配忠義之士,玥嬪你意下如何?”
姜曦從善如流的被華秋扶起,然后看向華秋:
“華秋,還不謝恩?”
華秋立刻大聲謝恩,隨后這才膝行上前,伸出雙手:
“奴婢,謝皇貴妃娘娘賞賜!”
皇貴妃冷笑著將簪子放在華秋掌心,可卻沒有撒手:
“華秋是吧?玉簪貴重,恐一著不慎,粉身碎骨,你可要珍重才是!”
“奴婢定將其護(hù)好,不負(fù)皇貴妃娘娘賞賜之心。”
華秋這話一出,皇貴妃的臉色直接青了,等華秋歸位后,她直接叫了散。
出了長寧宮,姜曦和純妃一同坐著輦子,純妃都不由笑著道:
“皇貴妃這一次也是輸急眼了,竟連華秋都要計較,倒也不怕被人恥笑失了身份。”
“今日本是皇貴妃的風(fēng)光之日,卻被我攪了,她一時生氣也是情有可原。”
姜曦輕飄飄的說著,純妃這才忍不住搖了搖頭,皇貴妃氣又如何?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她既想要引玥嬪入套,卻只肯舍下一個小宮女來換,既看低了玥嬪,也高估了自己,倒是難怪此番她會折戟。
等回了朱華宮,一進(jìn)門,華秋便跪了下來:
“娘娘,奴婢自作主張,請您責(zé)罰。”
華秋認(rèn)錯態(tài)度極好,但姜曦并未第一時間開口,只是等過了一刻鐘,她這才慢慢道:
“你今日受驚了,回去歇著吧。”
華秋聞言,心中一慌,她寧愿娘娘呵斥打罵,也不愿娘娘這么待她。
“娘娘,奴婢知錯了,奴婢以后不敢了。娘娘,您別不要奴婢!”
華秋膝行著過去,跪在姜曦腳邊,卻只敢抓著姜曦的裙角,眼中已經(jīng)蓄滿了淚水。
姜曦看了一眼華秋,淡淡道:
“你說話伶俐,是你的本事,可是卻不是你以卵擊石的理由。你確實嚇住了那宮女,可卻沒想過,若是皇貴妃不顧及聲名,非要將你二人投入監(jiān)正樓,讓你二人一同赴死,你又當(dāng)如何?”
“奴婢……”
華秋鬢角沁出汗水,姜曦神色清冷,垂眸抿了一口茶水:
“不必多言,你是我身邊最信重之人,往日倒也不見你這般沖動,好好想想是誰讓你這么做的。”
華秋這時才反應(yīng)過來,她認(rèn)真的想了想,這才臉色微變:
“是錦香!錦香說,娘娘此番與皇貴妃對壘,只怕不能輕易取勝,若是,若是有人能在關(guān)鍵時候推波助瀾,方可,方可大勝。”
“讓錦香進(jìn)來。”
姜曦放下茶碗,又抬頭看了一眼華秋:
“先擦了眼淚再去。”
“是,娘娘。”
華秋狠狠的擦了眼淚,直擦了眼皮都紅了,這才緩緩爬了起來,朝外走去。
片刻后,錦香跟著華秋走了進(jìn)來,姜曦頭也沒抬:
“華秋,你先出去,關(guān)上門。”
華秋應(yīng)了一聲,退了出去,錦香聽到門“吱呀”一聲合上,直接跪下下來。
姜曦沒理,手里翻著佛經(jīng),等看的心緒平靜,她這才抬起頭:
“什么時候了。”
“回娘娘,已經(jīng)巳時四刻了。”
錦香恭敬的說著,姜曦又道:
“那你跪了多久?”
“娘娘,已有半個時辰了。”
“怪本宮嗎?”
姜曦將書放在一旁,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冰涼的茶水讓她不由皺了皺眉。
“奴婢不怪。”
錦香如是說著,隨后欲言又止,道:
“娘娘生氣,奴婢可以再跪,但還請娘娘傳人來為娘娘換了茶水,涼茶傷身。”
“聽起來,你倒是很關(guān)心本宮了。”
姜曦似笑非笑,錦香低著頭:
“宮里的每一個人都關(guān)心娘娘,任是誰看到這一幕都會開口,奴婢不敢擅專。”
“哦?那你可知若是今日華秋回不來,我朱華宮要失了多大的顏面?”
錦香抿了抿唇,沒有開口,姜曦也沒有多說:
“你主意太大了,朱華宮留不住你,你走吧。”
“奴婢是為了娘娘!皇貴妃晉位,初次請安必會用娘娘立威,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啊娘娘!”
錦香說完,重重的磕了一個頭,姜曦看著她的發(fā)定,沉默片刻:
“我從不懷疑你對我的忠心。”
還不等錦香高興,姜曦便繼續(xù)道:
“但若我不曾記錯,你初來乍到,是華香親力親為,指點教導(dǎo),她與你有半師之誼,我可曾說錯?”
錦香已經(jīng)有些明白姜曦震怒的原因,她俯首道:
“娘娘沒有說錯,是奴婢想差了。”
她自詡聰慧,宮女之中無人能出其右,便是華秋也不過是因為資歷也壓自己一頭,若是沒有華秋,她便是主子身邊最親近之人。
“你很聰明,做宮女是委屈你了。”
姜曦這話一出,錦香先是一愣,隨后立刻邦邦邦的磕起了頭:
“娘娘,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以后不敢了,求娘娘您饒了奴婢這一次吧!”
“你怕什么?我并非手段血腥之人,你覺得我這里沒有你的位置,你可以去別處,我自不會攔了你的青云路。”
姜曦面上波瀾不興的說著,可是錦香都
快要急哭了:
“奴婢只認(rèn)娘娘一個主子!”
姜曦定定的看著錦香,半晌,這才輕輕一嘆:
“我知道你骨子里有傲氣,但你既然要在我這里,便要守著我的規(guī)矩。
朱華宮上下,只可對外,不可對內(nèi),這一次,你是初犯,本宮可以饒你一次,但自今日起,你便跟在華秋身后做事吧。”
錦香清楚的知道,發(fā)生這樣的事,她再跟著華秋,無異于羊入虎口,可她還是毫不猶豫的點頭應(yīng)下:
“奴婢謹(jǐn)遵娘娘之命!”
“好了,起來吧。”
錦香緩緩爬了起來,紅著眼睛,看著姜曦:
“那奴婢去給娘娘換茶水。”
姜曦微微頷首,錦香這才提著茶壺走了出去,而華秋正守在門口,二人一對視,錦香彎下腰,苦澀道:
“華秋姐姐,此番是我錯了,你若要打要罰,我絕無二話,煩請姐姐稍后,我為娘娘送一壺茶。”
錦香去茶水房提了茶水,給姜曦送了進(jìn)去,出來的時候,華秋還在原地等她。
錦香見狀便要跪下,可卻被華秋托著了手臂,怎么也跪不下去,她不由疑惑的看著華秋,華秋只是冷冷道:
“你是想給娘娘丟人嗎?”
“我沒有!”
華秋叫來了彩云守著,直接拉著錦香回了自己的屋子,一進(jìn)門,華秋直接甩了錦香一巴掌:
“我打你,你可有怨言?”
錦香搖了搖頭:
“沒有,是我想岔了。”
“沒有最好,有我也不在乎,你以后有什么招只管使,我都接著!”
華秋素來好性兒,這還是她頭一次發(fā)脾氣,錦香心中苦笑,但也忙道:
“娘娘已經(jīng)教過我了,我以后絕不對會咱們的人下手了,今日差點兒害了華秋姐姐,姐姐不解氣,再打我?guī)装驼埔彩鞘沟玫摹!?br />
華秋不由一頓,冷冷道:
“打你?打你頂什么用?娘娘本不需要向皇貴妃行跪禮,今日娘娘跪在我身旁的時候,你可知我心里有多難受?”
“你若是想要這大宮女的位置,憑本事來,再做這種骯臟事兒,我定不饒你!”
“是,我記下了。”
錦香的聲音都輕了幾分,隨后見華秋要出去,她也連忙要跟上,華秋步子頓住,神色厭惡的看著錦香:
“你跟著我作甚?”
“娘娘說,以后讓我跟著華秋姐姐做事,我,我稍后收拾了鋪蓋搬到姐姐屋子里可好?”
錦香試探的說著,華秋別了她一眼:
“不必,沒得讓人覺得我欺負(fù)了你!”
“別跟著了,去茶水房煮個雞蛋滾滾,莫給娘娘丟臉。”
華秋回到了門口,她剛站定,便會被姜曦給喚了進(jìn)去:
“華秋備輦,去勤政殿。”
“是,娘娘。”
華秋說著就要退出去,卻又想起什么,頓住步子:
“可是娘娘,這會兒快到了用午膳的時候了。”
“還未曾蹭過圣上的御膳,今日我想去嘗嘗。”
姜曦笑著說著,華秋這才退出去安排。
不過片刻,姜曦?fù)Q了一身衣裳,發(fā)飾卻是簡單,只松松的挽了兩個發(fā)髻,一高一低,發(fā)間插著那根梔子簪,自有一股風(fēng)流慵懶之態(tài)。
輦子一路徐行,等姜曦到了勤政殿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午膳的時候。
春鴻在殿外猶猶豫豫,要進(jìn)不進(jìn),冷不丁遠(yuǎn)遠(yuǎn)看到了姜曦,不由大喜:
“娘娘怎么這個時候來了?”
“本宮有事求見圣上,倒是方才見公公在殿外猶豫彷徨,可是有什么事?”
姜曦笑吟吟的說著,春鴻不由苦了臉:
“娘娘來的不巧,圣上這會兒在里頭正不爽呢,奴才想請圣上用膳,都還未尋到空子。”
“竟是如此?那還請公公為本宮通稟一聲。”
春鴻沒想到自己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姜曦還執(zhí)意要進(jìn)去,但也不敢耽擱,朝殿內(nèi)走去。
卻不想剛走到一半,宣帝就直接喚了起來:
“春鴻!春鴻何在?!”
春鴻馬不停蹄的小跑進(jìn)去,一進(jìn)門,宣帝便將一沓折子丟了過來,春鴻不敢躲,被砸了個正著:
“好啊你,你在門口當(dāng)差,來的這么晚,連你這狗奴才都敢如此怠慢朕?!”
春鴻只覺得額角有血緩緩淌下,但也不敢擦,只跪下道:
“圣上息怒,奴才知錯,圣上……”
話音未落,姜曦走了進(jìn)來,蹲身將折子一本一本的撿了起來,這才笑著捧到宣帝案前:
“妾給圣上請安,未詔而入,請圣上責(zé)罰。”
“那你還敢進(jìn)來?”
宣帝冷哼一聲,卻沒有發(fā)作,反而一屁股坐了下去,姜曦只是笑了笑:
“妾想見圣上,若是這會兒不進(jìn)來,怕是待會圣上就不許妾進(jìn)來了。”
姜曦說著,看向了一旁的春鴻:
“妾方才遠(yuǎn)遠(yuǎn)便瞧見春鴻公公一直在殿外守著,聽聞他自幼時便跟隨圣上,倒也是勤勉,此番雖不知他如何觸怒圣上,但妾也想給圣上求求情,饒過春鴻公公這次可好?”
宣帝聞言,也不由得想起當(dāng)初自己少時,幾次險境都是春鴻秋蓬二人護(hù)著,面色和緩,不由看向春鴻額角的血跡:
“你先去太醫(yī)院治傷。”
春鴻忙應(yīng)了一聲,退了出去,宣帝這才看向姜曦,目光如炬:
“玥嬪,你為朕身邊的近侍說話,也不怕朕疑心你收買人心?”
“圣上能問出來,定然是不疑的。”
宣帝一噎,旋即便見姜曦笑嘻嘻道:
“況且,妾這也是不想圣上之后生了悔意嘛!”
“朕何悔之有?”
宣帝硬氣的說著,姜曦“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圣上渾身上下兩處最硬,妾方才可是看到您心疼春鴻公公了。”
“你,你這妮子!怎么說話這般葷素不忌!”
姜曦聞言,不解的看著宣帝:
“妾是說,圣上您身上的骨頭硬,嘴巴也硬,圣上想哪兒去了?”
宣帝頓時一陣羞惱,正要訓(xùn)斥,便見姜曦繞過案幾,柔柔的依偎進(jìn)宣帝的懷里,宣帝直接拉著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很不是不滿道:
“那玥嬪的意思是,朕別的地方不硬了?”
“硬,圣上的脾氣硬,氣節(jié)也硬,還有什么……妾得好好想想。”
姜曦眼珠子一轉(zhuǎn),宣帝吐了一口氣,那股子火氣也不知不覺的消散了:
“嘖,看來卿卿記性不好,今個朕必讓卿卿刻、骨、銘、心!”
宣帝一字一句的說著,姜曦也沒在怕的,但卻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只是手指在宣帝的胸口畫著圈:
“哼,圣上真壞!妾一片好意,圣上就這么嚇唬妾!”
“你哪來的的一片好意!”
宣帝也不松口,姜曦微揚(yáng)了脖頸,露出一片膩白的脖頸,白的晃眼:
“世人皆對外人斯文有禮,對家人惡語相向,殊不知惡語傷人六月寒,碎了的瓷器便是修好也不會恢復(fù)如初。
妾若是不進(jìn)來,春鴻公公又不敢駁了圣上的話,圣上盛怒之下,會如何對春鴻公公?”
姜曦抬眼看向不做聲的宣帝,輕輕道:
“反正,圣上就當(dāng)妾侍寵生嬌一次如何?總不能真讓妾看著您與忠仆生了嫌隙。”
“哼,聽起來你倒真是一片好意了。無事不登三寶殿,卿卿今日因何來此?”
宣帝索性直接看向姜曦,倒是沒有再提方才之事,姜曦摸了摸肚子,垮下臉:
“圣上,妾餓了。妾還沒有用午膳呢!”
“該!這都什么點兒了?”
“是啊,這都什么點兒了,圣上還沒有用午膳……”
姜曦幽幽一嘆,大哥不笑二哥,宣帝也不由默了默:
“來人!傳膳!”
第70章 第70章
宣帝下令傳膳,一眾太監(jiān)們這才如蒙大赦的松了一口氣,若是餓著了圣上,以后太后娘娘怪罪起來,他們可吃罪不起!
不多時,勤政殿內(nèi)擺了三桌
午膳,一桌主糕點羹湯,一桌主大菜熱菜,一桌主小菜涼菜,遠(yuǎn)遠(yuǎn)便有一股香氣撲面而來。
“坐下用膳,免得讓人覺得朕苛待了你。”
宣帝冷哼一聲,姜曦也沒有推拒,從善如流的坐了下來,宣帝見狀又哼了一聲:
“你不喜魚腥今日不進(jìn)魚肉了。”
“妾多謝圣上體貼!”
姜曦笑意盈盈的說著,宣帝頗有些不自在的收回了目光,這才開始用膳。
“這道八寶鴨子今日做的不錯,你嘗嘗。”
最終,還是宣帝自己沒忍住開了口,姜曦聞言也不由微微一笑:
“那妾可要好好嘗嘗。……嗯,這八寶鴨腴香四溢,湯汁鮮美,妾品著既有有筍,菌菇的清新,又有火腿、海米、干貝的咸香,但這里頭又透著一種醇厚的滋味,妾一時還真品不出來。”
宣帝聽著姜曦認(rèn)真點評的模樣,唇角不由帶上了一抹笑,隨后這才得意道:
“那是,此前御膳房這道鴨子做的美則美矣,可卻多食總覺味厚,朕甚是不喜,便令御膳房總管改豬油為雞油,如今品著倒是另有一番意趣。”
姜曦聞言,登時便知道是御膳房給宣帝戴的高帽,但她沒有點破,反而震驚的看著宣帝:
“竟是如此!圣上文武雙全也就罷了,怎么連這廚之一道也有涉獵?”
“區(qū)區(qū)小道罷了!”
宣帝很滿意姜曦的震驚,一高興又用了不少,等到帝妃二人用過膳,春鴻這時也提著一壺金花茯茶走了進(jìn)來。
宣帝看了一眼春鴻,語氣和軟:
“你既受了傷,便回去歇兩日,朕這里讓其他人來也就是了。”
春鴻給兩位主子添了茶水,這才忙跪下道:
“奴才并無大恙,伺候圣上才是頂頂重要的事,奴才……”
春鴻聲音哽咽,正要陳情,宣帝看了一眼姜曦,擺了擺手:
“行了,你要伺候就留著,省得玥嬪要以為朕苛待了你,迫你與朕離心了。”
他與春鴻這十?dāng)?shù)年的情誼可不是虛的,哪里有玥嬪想的那般嚴(yán)重,不過,他今日心情好,給玥嬪一個面子。
春鴻這時也向姜曦行了一禮:
“多謝娘娘。”
“春鴻公公不必多禮。”
姜曦?fù)u了搖頭,隨后低頭輕輕抿了一口茶水,眼前一亮:
“這茶倒是不苦,回甘留香,圣上……”
姜曦看著宣帝,暗示意味很是明顯,宣帝先是一愣,詫異極了,他怎么也沒有想到會有人直接要東西要到自己頭上。
“又不是什么金貴東西,一會兒讓春鴻給你包上些帶回去也就是了。”
宣帝很是隨意的擺了擺手,姜曦謝了恩,宣帝這才好奇道:
“往日不見卿卿,今日卿卿何故來此?莫要說什么你想朕的虛言,朕還不傻。”
姜曦彎了彎唇角,隨后起身道:
“妾,來給圣上請罪。”
姜曦說著便要跪下,宣帝一把將她扶住,皺眉道:
“請罪,請哪門子罪?你坐著說。”
“這……那好吧。”
姜曦這才將請安之事和盤托出,宣帝聞言,并未第一時間開口,反而神色莫辨的沉思了一會兒,這才道:
“朕聽著,卿卿這可不像是請罪,反而像是來給朕告狀。”
姜曦沒有正面回答,反而給宣帝倒了一杯茶水,巴巴看著宣帝:
“圣上,妾實在沒法子了,您知道的,妾在這宮中能依靠的只有您了,皇貴妃娘娘不知為何這般待妾,妾實不知如何是好了。”
姜曦一面說著,一面眼中蓄起淚花,卻遲遲不肯落下:
“皇貴妃副后之尊,萬人之上,一人之下,而妾身若飄萍,與皇貴妃娘娘更是一個天,一個地,今日不過小宮女的一句話,妾便差點兒違背宮規(guī),來日,來日……妾實在害怕。”
姜曦說著,跪倒在地,伏在宣帝膝上痛哭起來,淚水很快便打濕了宣帝身上的布料,姜曦抽噎道:
“若是,若是圣上都不愿管妾,妾,妾只好去長寧宮外,跪,跪到皇貴妃娘娘消氣了。”
宣帝一把將姜曦扯入自己懷里,用拇指拭去姜曦臉上的淚珠:
“好了,朕知道你委屈,莫哭了。這不是朕還在嗎?皇貴妃……她便是那性子,等她生子后,便好了。”
姜曦本就知道皇貴妃這塊骨頭不好啃,這會兒也不意外宣帝這么說,當(dāng)下只聲音微微哽咽道:
“妾知道了,以后妾定會更加恭謹(jǐn)?shù)氖谭罨寿F妃娘娘,讓皇貴妃娘娘早日對妾消了芥蒂。”
宣帝看著姜曦這般乖巧的模樣,也不由得心生憐惜:
“卿卿放心,朕不會坐視你被她隨意處置。”
姜曦扯了扯嘴角,沒有抬起頭,只是輕輕枕著宣帝的腿:
“其實妾也知道,皇貴妃娘娘是因為梁夫人的事情,心里對妾不爽,若是,若是懲治妾能讓皇貴妃娘娘舒心,不傷及皇嗣,妾以后絕不反抗。”
姜曦這話一出,宣帝面上神情頓住,可姜曦卻沒有看到,她繼續(xù)道:
“皇嗣為重的道理,妾還是知道的,不過今日妾見皇貴妃娘娘時,長寧宮中藥味甚濃,這皇嗣也才三月便要服用安胎之藥,妾在民間還從未見過,想來也是皇貴妃娘娘有孕極為不易,妾以后不會再惹皇貴妃娘娘不喜了。”
姜曦說完,不再開口,對于宣帝的反應(yīng),她心里也有所揣測,況且……
姜曦想起方才自己拾起折子時,看到那上面的字眼:
梁夫人之喪,百官跪靈!
放眼望去,敢當(dāng)?shù)闷鸢俟俟蜢`的,唯有帝王龍馭賓天,區(qū)區(qū)一個相國夫人,怎敢當(dāng)?shù)闷穑浚?br />
隨后,姜曦與宣帝度過了一段溫馨時光,這才告退離去,等姜曦走后,宣帝看向春鴻:
“你去傳太醫(yī)院院首來見朕。”
“圣上,您忘了,從太醫(yī)回京之時遇到走龍,現(xiàn)在還在病榻上。”
宣帝揉了揉額角:
“是朕昏了頭了,那……”
宣帝猶豫了一下,春鴻小聲道:
“從太醫(yī)不在,便遣其子入太醫(yī)院就職,如今小從太醫(yī)已在太醫(yī)院數(shù)月,想來也是虎父無犬子。”
“那便傳他來見朕。”
宣帝一聲令下,沒過多久,從杞便來到了勤政殿,他還是頭一次面圣,恭敬之余也有幾分膽怯,一時聲音都帶上了顫音:
“臣從杞,給圣上請安,圣上萬安。”
“免禮。”
宣帝讓從杞上前為自己診脈,起初從杞還有些緊張,但隨后也漸漸平靜下來,他看向宣帝,欲言又止。
“小從太醫(yī),有什么話,你大可直言,朕不會怪罪于你。”
從杞對這話很是存疑,但還是開口道:
“圣上龍體康健,只是,只是略有腎虛,還需要好生進(jìn)補(bǔ)才是。”
“放肆!胡言亂語!朕怎么會腎虛!”
宣帝直接惱羞成怒,拍案而起,從杞默了默:
“圣上昨夜,行房五次。”
宣帝:“……”
“你,你,你竟敢,你竟敢……”
從杞頭也沒抬,又道:
“臣能解此癥。”
“小從太醫(yī)啊,你還跪著做什么?快快請起!春鴻,還不賜座上茶!”
宣帝面上露出笑容,招呼從杞坐下,從杞這才松了一口氣,隨后道:
“臣觀圣上此前留存在太醫(yī)院的脈案,倒從未有此種情況,這樣的脈相,臣,臣倒是只在新婚之夫身上看到過。”
從杞給宣帝扯了一個大旗,宣帝想起此前與姜曦的種種,也不由道:
“后宮諸妃,皆不如一人合朕心意,朕難免一時貪多。”
從杞面不改色:
“那這段時日還需圣上節(jié)制一二,一日不可超過兩次。”
從杞保守的說著,宣帝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朕知道了。只是,往常請平安脈的太醫(yī)倒是并未如小從太醫(yī)你這么說。”
“男子多忌諱此事,圣上平日取用滋補(bǔ)之品甚多,并不容易顯露出來,若非昨日……臣也不敢輕易下定論 。
只是,凡疾癥輕者如刮寒毛,凡疾癥重者必剜血肉,若能使圣上龍體安康,臣雖死猶榮!”
從杞擲地有聲的說著,宣帝看著他的目光一時激賞起來,隨后他這才道:
“那小從太醫(yī),你說,婦人有孕三月便日日取用安胎之藥,可會有損皇嗣。”
從杞不由沉默,宣帝直接道:
“你大可直言,朕恕你無罪!”
“敢問圣上可是指皇貴妃娘娘?”
“是又如何?”
“臣此前曾見孫太醫(yī)抓過一次安胎藥,此方的藥量比尋常安胎藥量足足翻了一倍,皇貴妃娘娘如今不過有孕初期,便用上如此重的安胎藥,若是,若是再往后,臣,臣實不知該如何用藥。”
從杞說完,起身叩拜了下來,而宣帝這時也不由得面露冷色,難不成是皇貴妃這一胎來的不正?
況且,如今宮中只有皇貴妃和李才人二人有孕,若是皇貴妃率先誕下皇子,皇長子落地即夭,那豈不是讓整個皇室都成了天下人口中的笑話了?!
正在宣帝思索此事的時候,春鴻急急走了進(jìn)來:
“圣上,長寧宮來人了,說皇貴妃娘娘請安后便身子不爽,這會兒已是腹痛難當(dāng)!”
春鴻這話一出,心里也不由得擔(dān)心起了姜曦,畢竟,若是皇貴妃當(dāng)真龍?zhí)ビ挟悾慌乱<矮h嬪娘娘了。
而宣帝聽了春鴻此言,一時面色微冷:
“好,朕這就去瞧瞧她!”
“小從太醫(yī),你隨朕走一遭吧。”
宣帝一聲吩咐,從杞不敢不從,也忙道:
“臣領(lǐng)命。”
長寧宮中,皇貴妃痛苦的捂著肚子,朝月急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夕湘的安胎藥還沒有煮好嗎?太醫(yī),太醫(yī)來了嗎?”
還不等宮人開口,只聽春鴻高聲唱道:
“圣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