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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71章

    “奴婢給圣上……”

    朝月話都沒有說完,宣帝直接便打斷了她:

    “朕聽聞皇貴妃身子不爽,正好小從太醫方才正為朕診脈,現下且讓小從太醫給皇貴妃瞧瞧!”

    朝月不疑有他,連忙請從杞進去診脈,從杞倒也沒有含糊,診過脈后,只見他給皇貴妃施了幾針后,皇貴妃便痛色漸消。

    這時,皇貴妃才注意到一旁的宣帝,她一時眼淚便涌了出來,伸出手來:

    “圣上,圣上……”

    宣帝縱使心中對于皇貴妃此番有孕起了疑心,可還是握住了皇貴妃的手:

    “朕在這里,你不必害怕。”

    皇貴妃緊緊攥著宣帝的手,淚如雨下,一旁的朝月“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還請圣上為娘娘做主,奴婢知道玥嬪娘娘深蒙圣眷,可她竟為了一個區區奴婢,威逼娘娘,娘娘為顧全大局,這才未曾發作……”

    朝月說完,狠狠磕了幾個頭,皇貴妃立刻呵斥道:

    “住口!這樣話誰讓你拿到圣上面前說!本宮身為皇貴妃,只要后宮姐妹一團和氣,本宮就知足了!”

    而宣帝聞言并未第一時間開口,他看向從杞:

    “皇貴妃的胎像如何?”

    從杞想了想,輕輕道:

    “回圣上,皇貴妃娘娘應是這些日子一直腹部隱隱作痛,臣方才還嗅到了艾草味道,現下臣已經勉力為皇貴妃娘娘穩住龍胎。”

    從杞這話說的很藝術,現下皇貴妃有孕不過三月,便需要勉力穩住龍胎,那等月份大了,又當如何?

    宣帝聽了從杞這話,沉默了一下,看向淚水漣漣的皇貴妃,用帕子輕柔的為她拭去眼淚,對上皇貴妃滿是希冀的眼,他道:

    “朕聽聞你要后妃們日日來請安,只怕以你如今的身子要吃不消了。不若以后,還是如此前那般逢五請安即是。

    至于你方才所言……你那宮女連話都傳不了,自然該罰,玥嬪年歲輕,你莫與她計較,先好好給朕生個小皇子,嗯?”

    宣帝還是頭一次一氣和皇貴妃說這么多,偏偏他語氣溫和,讓人無法發作,可皇貴妃想要的豈是如此?

    “圣上,玥嬪之事,妾與您一個想法,總不好讓人笑話妾這個當娘的,還要個一個小丫頭計較。

    至于請安之事,這些年,圣上的身邊人不多,故而規矩上疏忽太多了。

    妾想著,以后圣上若是再進新人,總不好再被新人看了笑話不是?”

    皇貴妃笑著說著,可是配上她那蒼白的神情,不難看出她的勉力支撐,宣帝一時眼神微涼:

    “好,那便如皇貴妃所言。”

    宣帝說完,又與皇貴妃溫存片刻,這才離去。

    “皇貴妃究竟如何了?”

    宮道上,宣帝和從杞一前一后的走著,從杞低頭道:

    “回圣上,皇貴妃娘娘的脈相有些奇怪,臣這些日子整理先帝時期的脈案,只覺得二者似有相同之處。”

    “先帝時期……”

    宣帝喃喃著,突然睜大了眼睛:

    “你是說……容陽王的事?”

    容陽王乃是先帝第五子,及冠之年而亡,他臨死前還記掛著他的母妃,直到那位妃子被宮人揭露她為了固寵,用了民間偏方,這才使得真相大白于天下。

    可那時容陽王已死,先帝也不舍得其母也隨之喪命,只冷了她,等到宣帝繼位后沒多久,她便以為子祈福的名義,去往雷恩寺祈福。

    “臣只是略有猜測。”

    從杞謹慎的回答著,而宣帝則深深看了一眼從杞,太醫的話,從來都是有所保留,卻不敢拍著胸脯打包票的。

    而這小從太醫能這么說,只怕他已經有**成的把握。

    “助孕方,朕記得,現下照看皇貴妃的胎像的便是孫太醫,當初……也是孫太醫一直照看容陽王。”

    從杞沒有開口,宣帝也沒有多言,而是徑直朝前走去,只是他的背影卻在一瞬間變得孤寂蕭瑟起來。

    與此同時,景和宮中,寧德妃正靠在貴妃榻上,修長晶瑩的長甲正不疾不徐的剝著石榴,石榴鮮紅,越發顯得她十指纖纖若細蔥,盈盈一彎雕白玉。

    “娘娘,皇貴妃那便已經遣人去請圣上了。”

    寧德妃彎了彎唇,狹長的眼尾勾起,丹唇輕啟,將一粒石榴含了進去:

    “她還是一如既往的沉不住氣。”

    云煙半跪在一旁,輕輕給寧德妃捶著腿:

    “可皇貴妃有子,這一次,玥嬪怕是要遭了。”

    寧德妃聞言,抬起了云煙的下巴:

    “云煙啊云煙,你跟在我什么這么久,怎么眼光也不長進一些?”

    云煙訕訕的看了一眼寧德妃:

    “若無娘娘,奴婢還在花園里做灑掃了,哪里需要想這些事兒?”

    “嘖。”

    寧德妃嘖了嘖舌:

    “也罷,有我在,倒也不怕什么。只是,你方才那話,便是看低玥嬪了。

    她能數月封嬪,又豈是泛泛之輩?若我是皇貴妃,只將那兩個宮女都下了監正樓,到時候死無對證,玥嬪又能如何?她啊,對皇貴妃的性子都是揣摩的透透的。”

    “話雖如此,可是,玥嬪封嬪也是運氣好吧……”

    云煙小聲的嘟囔著,寧德妃不由笑了:

    “運氣好?我從她們口中卑賤的宮女坐上妃位,多少人說我運氣好,可是,云煙你說我真的運氣好嗎?”

    寧德妃靜靜的看著云煙,那素日張揚肆意的面上一片淡然,安靜的讓人揪心。

    “左不過,都是身不由己罷了。玥嬪,她比我心狠。”

    最起碼,她做不到讓親人赴險。

    如果,她有家人的話。

    “那娘娘的意思,玥嬪還會贏不成?”

    云煙見事不好,連忙轉移了話題,寧德妃搖了搖頭:

    “后宮之爭,沒有輸贏。贏得了一時,又不一定能贏得了一世。圣上對皇貴妃的心思,便是我也不敢枉加揣度。

    只不過,玥嬪身上,有我看不透的地方。她能引得圣上寵她這么久,這么多,又怎會束手待斃?”

    寧德妃話音剛落,云波走了進來:

    “娘娘,圣上從長寧宮離開了。”

    “哦?圣上可有口諭

    還是什么旨意?”

    “并無。”

    “那看來是玥嬪贏了。”

    飛瓊齋中,姜曦和茯苓坐在明間,茯苓正用小銅錘敲著今年的新核桃,面帶憂色道:

    “曦妹,今日你那般駁了皇貴妃的面子,只怕她輕易不會罷休。”

    姜曦盤膝而坐,捧著茶水,笑著看向茯苓:

    “茯苓姐莫憂,你嘗嘗這金花茯茶,滋味如何?”

    “嗯……這味兒醇厚,又透著濃香,現下喝著倒是正好。”

    姜曦看著杯中琥珀色的茶湯,微微頷首:

    “這茶喝著不苦,是我特意向圣上討來的。做人嘛,也如這茶一樣,為什么總想著先苦后甜?香的長久,醇厚綿長,才是頂頂好。”

    “曦妹這話也有道理,可……這世間焉有這樣的人?”

    “那便當我做個夢嘛,總不能連做夢的勇氣都沒有吧?”

    二人正玩笑著,華秋走了進來:

    “娘娘,才人,圣上已經離開長寧宮,并未派遣宮人過來申飭娘娘。”

    華秋說完,便低著頭站在了一邊,而茯苓這才瞪大了眼睛看著姜曦:

    “按理來說,圣上在攬云園那么看重皇貴妃,總不能回來后便改了心思吧?”

    “是不至于這樣,可奈何有梁家為我推波助瀾,今日局面大好,梁家居功至偉。”

    姜曦笑笑,茯苓這下子更不解了:

    “梁家怎么會做這樣的糊涂事兒,曦妹,你怎么越說我越糊涂了?”

    “梁夫人喪,百官跪靈。”

    這八個字一出,茯苓手里的核桃都“當當當”的滾落下來,華秋連忙去撿了起來,茯苓回過神,咽了咽口水:

    “他們,他們瘋了吧?”

    姜曦沒有評價,也不需要評價,做主之人是圣上,而圣上此刻的所為,已經說明了一切。

    茯苓平靜了心情后,這才又取了核桃來敲,耳邊是“咔嚓咔嚓”的核桃皮碎裂聲,姜曦突然道:

    “皇貴妃這一胎,怕是留不住。”

    姜曦這話一出,茯苓立刻“哎呦”了一聲,心疼的看著被敲出一個印子的黑檀木小幾:

    “曦妹,你怎么還突然出聲嚇人?好端端的桌子多了一個白印子,可惜……等等,你剛才說什么?”

    姜曦看了一眼茯苓,淡淡道:

    “皇貴妃的氣色不對,一大早她宮里便煮著安胎藥,她這一胎才幾個月?”

    茯苓聞言,略略一想,不由攥緊了掌心,擔心的看著姜曦:

    “那曦妹,皇貴妃不會嫁禍給你吧?”

    “因為動氣被我氣的保不住龍嗣嗎?那只怕是我二人兩敗俱傷,皇貴妃沒有那么蠢。”

    況且,這一胎對于皇貴妃和梁家都極為重要,皇貴妃不會輕易以此為借口對妃嬪出手。

    茯苓這才微松了一口氣,忍不住小聲道:

    “那就好,那就好!也不知道皇貴妃明明胎像不好,為何還要這么折騰?”

    “許是,為以后封后做準備吧。”

    姜曦這話如同一個炸雷,讓茯苓半晌都回不過神來,等她反應過來,這才咽了咽口水:

    “曦妹是說,皇貴妃這一子必為太子?”

    若是這樣,曦妹怕是要遭了!

    茯苓心里著急,可是卻不知該如何是好,姜曦給茯苓倒了一杯茶水:

    “茯苓姐,喝茶,我說了,皇貴妃這一胎不大好。若是我沒有猜錯,她用了那助孕方。”

    “什么?”

    茯苓震驚的聲音都不由得高了幾度,姜曦無奈道:

    “茯苓姐,你別激動。”

    “不是,曦妹她這是圖什么啊?”

    “若是,不是皇貴妃自己主動要用的呢?”

    姜曦的話直接讓茯苓整個人都呆住了,但姜曦的推測也并非她想當然。

    皇貴妃明明天生的難育體質,卻能在一次侍寢后有孕,幾乎可以與太陽從西邊出來相提并論。

    再退一步說,若是皇貴妃真的有孕,以她的吃穿用度,這一胎也不會在初期便要用藥養著。

    可偏偏皇貴妃用藥養著不說,那藥味也非尋常的安胎藥,唯一的可能便是她體內的龍胎有異。

    這一現象讓姜曦不由得想起了從杞口中的助孕方,再加上皇貴妃對于腹中龍胎的看重不似作假,只怕……她這是在不知道的時候,便著了別人的道。

    “不是皇貴妃主動要用的?那誰還能把手伸進長寧宮不成?”

    茯苓疑惑的看向姜曦,姜曦搖了搖頭,垂眸不語。

    那能動手的人,可也不少。

    一個下午,皇貴妃仗著有孕,意圖打壓玥嬪卻反而無功而返的事兒幾乎傳遍了整個后宮。

    而作為主人公之一的宣帝,此刻并未如以往那般在勤政殿忙碌,而是親自來到了養怡宮。

    “圣上來了?坐吧。”

    太后含笑看著宣帝:

    “這才幾月過去,圣上如今倒也能沉得住氣了。”

    宣帝有些不自在的抿了抿唇:

    “母后,朕又不是幾歲小兒……”

    不過,宣帝想起自己在賞花宴后急吼吼的強逼太后讓權,心里也有些不得勁。

    太后沒有在意宣帝的微惱,她看向劉嬤嬤,劉嬤嬤立刻會意端出了一個托盤:

    “哀家一直在等圣上過來,以后,大淵便徹底交給圣上了。”

    宣帝一怔,不知為何,他只覺得一種難言的壓力,重重的壓在了他的脊背上。

    宣帝不由自主的起身,躬身道:

    “多謝,母后成全。”

    劉嬤嬤將托盤交給了春鴻,而太后親手扶起了宣帝,母子二人從此前數年的劍拔弩張,到現在的和樂融融,饒是太后也不由得嘆息一聲:

    “哀家知道圣上以前怨哀家不愿分權與你,可若是那時梁盛陽發難,我兒你又當如何?”

    “母后,朕……”

    宣帝想要辯解,太后只搖了搖頭:

    “知子莫如母,接下來哀家說的,圣上你要記住。瑩瑩已死,梁盛陽必定心緒大亂,如今皇貴妃這一胎,是他最后一道韁繩,這段時間,你務必要抓緊了。”

    “可是母后,皇貴妃這一胎……”

    “哀家知道。”

    太后淡淡的說著,宣帝一愣:

    “母后你知道?皇貴妃腹中之子,若好了也不過與容陽王一般,如何,如何能成我大淵太子?”

    “難道圣上真有以梁氏女為后之心?”

    太后詫異的看向宣帝,宣帝一噎,但隨后回過味兒來:

    “不對,母后,是您!皇貴妃腹中之子,是您……”

    宣帝瞪大眼睛看著太后,不由失語,太后淡淡的點了點頭:

    “不錯,是哀家。”

    “梁氏一族狼子野心,梁氏女若有子,必將大淵不寧,天下不安!”

    太后斬釘截鐵的說著,她看向微微皺眉的宣帝:

    “圣上這是覺得哀家心狠?”

    宣帝連忙道:

    “朕沒有,只是,朕未曾想到,母后會,會……”

    宣帝吞吞吐吐的說著,太后笑了笑: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這個道理圣上應當比哀家明白。”

    “母后若是男兒,必定是一方梟雄。”

    宣帝不由感嘆的說著,太后只是勾了勾唇,這才低頭抿了一口茶水:

    “哀家跟圣上說了這么多,是因為接下來的日子,哀家預備去雷恩寺祈福。”

    “母后,朕沒有怪您,您所為都是為了朕,為了我大淵,若是老天要怪,也該朕與母后共擔才對!”

    宣帝急急的說著,太后抬頭看著宣帝,欣慰道:

    “圣上能這么說,哀家做這些已經值當了。不過圣上,哀家也只能做到這一步,接下來的路,還需圣上自己來走。

    哀家所為,雖為天下大義,但也該去替故人祈福懺悔,否則哀家這余生怕是永無寧日。”

    宣帝聽了太后此言,這才明白太后為什么這么快便愿意讓權給自己,他看著太后,眼眸微濕:

    “母后若要去,朕這就讓春鴻安排好一切,只是今年的年,朕還想要與母后一同過。”

    太后沒有點頭,沒有搖頭,只是含笑看著宣帝:

    “吾兒長大了。”

    太后要去雷恩寺祈福,妃嬪們也不由得忙碌起來,以表孝心。

    因著時間緊,眾人只能做一些小玩意兒先給太后。

    皇貴妃一人獨占繡坊,這才為太后趕制出了一件黑狐皮斗篷,太后接過后,對她好一通夸贊,還看著皇貴妃已經微微顯懷的肚子,笑道:

    “看來明年,哀家也能抱上小孫孫了。”

    皇貴妃害羞退下,其余妃嬪這才上前,幾個妃位倒是都很舍得,很快便輪到了姜曦。

    姜曦親自動手,為太后繡制了一個袖籠,一個手爐罩,上面繡著松鶴常春的圖案,可若是從旁斜看過去,那繡紋又拼出幾個字眼:

    ‘日月同輝,春秋不老’

    太后接過袖籠,并未直接讓劉嬤嬤擱置在一旁,反而輕輕撫摸著上面的繡樣:

    “你這孩子倒是有巧思。”

    “博您一笑,是妾的福分。”

    姜曦笑著看著太后,太后微微頷首:

    “好好伺候圣上,圣上疼你,你也要知福。”

    “妾謹遵太后娘娘教誨。”

    太后這才讓姜曦退去,可能讓太后留姜曦說這么會兒話,其他妃嬪也不由得側目。

    圣上寵愛玥嬪也就罷了,怎么太后娘娘也偏著她?

    可是,這會兒卻無人敢說一二。

    正當時,宣帝疾步走了回來:

    “母后怎么也不等朕下朝!”

    太后看向宣帝,笑了笑:

    “哀家又不是不回來了,圣上不必著急。”

    “這是母后第一次離宮,朕豈能不送?”

    母子二人又說了好一會兒,劉嬤嬤則趁著這個空當將其余妃嬪獻給太后的東西收攏一番。

    眼看著時候不早了,太后這才坐上轎子,緩緩離去,宣帝則站在原地,目送太后離開。

    深秋的風,泛著刺骨的寒,黃葉飄萍,更添幾分蕭瑟清冷。

    姜曦早早起來,坐在梳妝臺上閉目養神,稍后還要給皇貴妃請安,緩不得。

    正在這時,華秋走進來道:

    “娘娘,明思方才來傳話,今日皇貴妃身子不爽,免了請安。”

    “哦?”

    “奴婢已經讓人去探問其他宮中的情況了,娘娘可要再睡一會兒?”

    “不必了,已經梳了頭,縱使不出門,也不過少簪兩朵花的事兒。”

    錦香安安靜靜的替姜曦梳好了頭發,等錦香梳完了頭發,華秋也得到了確切的消息,確定今日不去請安后,姜曦這才去了書房。

    這段時日,宮里倒是難得的安靜,可總讓人覺得風雨欲來,姜曦一邊練字,一邊平復心情,等到一刻鐘后,這才徹底進入了狀態。

    可卻不想,不過兩刻鐘,華秋便輕輕的叩了門:

    “娘娘,趙昭儀求見。”

    姜曦動作一頓,將毛筆擱置一旁:

    “快請。”

    這是趙昭儀第二次來飛瓊齋,上一次她是滿懷怨憤來此,卻不想被玥嬪娘娘開解。

    而這一次,她仔細的看著屋里的擺設,入宮數月,她也不是曾經一無所知的鄉間農女,堂中掛著的是吳大家的喜鵲鬧梅圖,看著便讓人覺得歡喜。

    其下兩只粉彩花果寶瓶中各插著一支應景的寶石梅花,中間則是一座錯金博山爐,散發著裊裊香氣,使得人一進來,便覺得暖香撲鼻。

    只聽一陣清脆的叮當聲響起,趙昭儀立刻循聲看去,便見姜曦自那水晶簾后走來,她一身輕便的茄花紫常服,烏發堆云,大顆的珍珠點綴其中,嬌美動人之余更添幾分華貴。

    “妾給玥嬪娘娘請安。”

    姜曦腳下未停,邊行邊道:

    “不必多禮,坐下說話。”

    趙昭儀等姜曦落坐后,這才坐下,可并未第一時間開口,姜曦看著她,笑了笑:

    “趙昭儀今日登門,可是因為族中之事?”

    趙昭儀聞言一下子呆住了,半晌這才道:

    “娘娘,娘娘怎么知道?按理說,族里的事,應當只有妾知道……”

    姜曦微微一笑:

    “趙昭儀入宮后,并未與我親近,我想能讓趙昭儀走一趟的理由,只怕只有趙家了。”

    趙昭儀有些窘迫,她被玥嬪娘娘勸住,以后卻再不登門,聽著著實有些忘恩負義。

    “娘娘慧眼,妾,妾對不住娘娘。”

    姜曦搖了搖頭,她雖然點破了趙昭儀揣度之事,可也難免讓趙昭儀每每想到此事,便覺得心中羞惱,不見自己倒也能理解。

    況且,此前形勢未明,姜趙兩家還遠遠不到非要聯合的時候。

    趙昭儀見姜曦沒有怪罪,這才繼續道:

    “族中說,這兩日,朝上有些變動,妾有一族兄,正當年華,如今已在御林軍任職數年,聽聞此番御林軍僉事因故被貶,族中想著娘娘您盛寵在身,意欲請您美言幾句。”

    趙昭儀說完,一旁的宮女直接打開了帶來的匣子,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一匣子黃金。

    姜曦看了一眼那宮女:

    “茲事體大,無關之人退去。”

    姜曦這話一出,華秋便退了出去,還拉上了那宮女,那宮女本有些不愿,卻不敢違背姜曦,只得跟了出去。

    等門合上,趙昭儀立刻變了臉色,急急道:

    “此事娘娘萬萬不可應下,趙家所圖匪淺!”

    第72章 第72章

    姜曦低眉捧著熱茶,淡淡道:

    “趙昭儀不必著急,趙家的心思,我也能猜出幾分。只怕今日之事,乃是投石問路吧?”

    趙昭儀聞言這才冷靜下來,慶幸道:

    “娘娘心中有數就好,否則我若是愧對娘娘,怕是要余生不安了。”

    “趙昭儀的心意,我記下了,以后可以常來走動走動,想來……趙家也是這般想的吧?”

    “那不行!到時候,到時候趙家只怕要以妾為由頭,更加變本加厲了。”

    趙昭儀低低的說著,她入宮后便一直獨來獨往,那宮女是趙家派來的人,她數次聽聞玥嬪娘娘與姐妹小聚,不是不心動的,可最終還是按耐住了。

    她不愿再給旁人添了麻煩。

    姜曦聞言,笑了笑:

    “趙昭儀倒是好性兒。”

    趙昭儀臉上露出一抹茫然,但姜曦并未多言,只道:

    “不知趙昭儀可曾聽趙家說過旁的?”

    “對了,確有一事要報與娘娘,聽聞寧安伯這段時日在族中選了幾位郎君入府,趙家說,愿與娘娘相扶相持。”

    “你以為如何?”

    姜曦有些微驚爹娘會幫扶族中子弟,她家不過是姜氏一族的小小分支,從曾祖父那一輩便自主支分開,到了她爹這一代,若只有她一個女兒的話,也算是斷了香火。

    “妾以為不如何,趙家……妾說這話或許夾雜著私怨,可我爹本靠我娘的嫁妝起家,高中之后便厭棄我娘,逼她喪命,其人品不可盡信。”

    趙昭儀維持著理智,這般說著,姜曦默了默,輕輕道:

    “多謝了,這些年,你辛苦了。”

    姜曦這話一出,趙昭儀眼圈一紅,沒有說話,但隨后,姜曦又道:

    “讓那宮女進來吧,趙家的事兒,我應了。”

    “娘娘!”

    趙昭儀正要說什么,姜曦微微一笑:

    “不過,此事還需趙昭儀與我演一場戲,如若……趙昭儀想要擺脫那些耳目的話。”

    趙昭儀一愣,輕輕點了點頭。

    不多時,姜曦揚聲道:

    “華秋,茶涼了,進來換一壺。”

    華秋忙走了離開,趙昭儀的宮女也順勢跟了進來,下一刻,便見趙昭儀直接跪了下去,拉著姜曦的衣角:

    “娘娘,求您幫幫妾吧!只要您肯說一句話的事兒,求求您了,以后妾定以您馬首是瞻!”

    姜曦一愣,她只是讓趙昭儀哭求幾句,沒想到趙昭儀竟入戲這么深,但隨后,姜曦連忙起身扶起了趙昭儀:

    “你這是什么話?快起來!”

    “娘娘不答應,妾便不起來了!”

    趙昭儀簌簌落淚,杏仁眼哭的微紅,姜曦為難的看了她一眼,這才深吸一口氣道:

    “也罷,先說好了,我就只說一句話,成不成下次也不許來尋我了。”

    趙昭儀還沒有說話,那宮女便直接跪了下去道:

    “娘娘能幫我們娘娘已是大恩大德!”

    “哦?你這宮女倒是伶俐,你叫什么?”

    “奴婢紅梅。”

    姜曦笑了笑,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

    “梅花臨霜傲雪,你這名兒可是名不副實。”

    紅梅沒有說話,只當是姜曦將怨氣撒在了自己頭上,不過這玥嬪娘娘真是傳聞中的好性兒,連撒氣都這么不痛不癢。

    之后,趙昭儀只如坐針氈般的在飛瓊齋坐了片刻,便告辭離去,紅梅有些不忿,可卻也知道是自己的主子失了顏面,這才急急離去。

    還是大小姐,竟也這般上不得臺面,若非二小姐不愿入宮,這樣的榮華富貴哪里輪得到她?

    等趙昭儀走后,華秋請示姜曦留下的那些

    黃金該如何處置,姜曦隨口道:

    “就放在內室的桌上。”

    “是。”

    華秋有些不解,但沒有多言,因著被攪了練字的興致,姜曦索性也不進書房,只取了書來看。

    白日的時間過的很快,天還沒有完全黑的時候,宣帝便大步走了進來。

    姜曦這會兒正在用膳,連忙就要起身行禮,宣帝按住了姜曦的肩膀:

    “卿卿不忙,坐著吧。”

    “圣上可有用膳?”

    姜曦沒有坐下,反而抬手為宣帝解開了斗篷,女娘溫暖的指尖從宣帝的下巴滑過,癢癢的,宣帝不由得捉住了姜曦的手:

    “都讓你歇著了,這些奴才又不是死了。”

    “妾想為圣上做點兒事兒不行呀?平日里又能見圣上幾面,這會兒與圣上親近一二圣上也不許,那妾……”

    姜曦做勢就要離開,宣帝長臂一勾,直接將姜曦反手摟進了自己的懷里,姜曦一頭撞在宣帝的胸膛上,氣的她又給了宣帝一個頭槌:

    “圣上這是做什么?!幫圣上更衣圣上您不樂意,真不幫了您也不樂意!”

    姜曦紅唇開合著,頗有幾分喋喋不休的味道,宣帝直接捏起那白皙小巧的下巴,直接吻了上去。

    這一次,不用姜曦發力,宣帝便已經自發的攻城略地,纏綿不休起來,等二人唇分之際,女娘的眼睛仿佛沾了露水般晶瑩。

    “很甜,有點糯米藕的味道……不過,還是朕的卿卿更甜。”

    姜曦繃著臉沒吭聲,宣帝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子:

    “又作怪,你前頭怎么欺負朕的,忘了嗎?”

    “妾沒有!”

    宣帝挑了挑眉:

    “沒有就沒有吧,朕已經兩頓飯沒有吃了,這會兒都要餓的前胸貼后背了。”

    “什么?春鴻公公,這是怎么回事兒?!”

    春鴻連忙賠笑道:

    “今日政事繁忙,圣上和許多大人們都忙碌了一日。”

    “那也不能不吃飯啊!”

    姜曦連忙拉著宣帝坐下,盛了一碗竹蓀火腿牛尾湯給宣帝:

    “圣上先潤潤腸胃,餓了一天胃口還沒有開,要徐徐圖之。”

    “那朕想吃糯米藕。”

    宣帝提出要求,姜曦為難的皺了皺眉:

    “糯米藕難克化,圣上先用過正餐可好?”

    “朕就是想嘗嘗味道。”

    宣帝直勾勾的盯著姜曦的唇,姜曦不由面頰一紅:

    “妾知道了,圣上先用膳吧。”

    宣帝這才端起湯一飲而盡,姜曦之后只撿了好克化的菜肴用公筷先給宣帝夾菜,見宣帝吃的有三分飽后,這才停了下來。

    “卿卿怎么不繼續了?”

    宣帝有些疑惑,姜曦氣笑了:

    “圣上還真把妾當布菜的小太監了?”

    “數你小氣,若是皇貴妃她們,巴不得給朕布菜!”

    宣帝振振有詞,姜曦直接道:

    “那圣上舍得妾餓著肚子給您布菜嘛?”

    姜曦這話一出,宣帝直接陷入了兩難境地,要是說舍得,這妮子能活吃了自己,若是說不舍得,那就享受不到卿卿的布菜了。

    “卿卿嘗嘗這道蒸乳鴿如何?”

    宣帝沒有回答姜曦的問題,反而親自給姜曦夾了一塊鴿子肉,姜曦有些意外,但也坦然受之。

    “妾給圣上夾了那么多菜,圣上回了妾一塊肉,還是妾虧了。”

    “嘿,你這妮子怎么還得寸積尺!”

    二人說笑著用了一頓飯,等到最后,宣帝覺得桌上的糯米藕涼了,還讓人又叫了一盤糯米藕,氣的姜曦又不去看他。

    等二人漱了口,坐在一旁的羅漢床上喝著消食茶時,姜曦這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樣,去內室抱出一只匣子。

    “卿卿這是……”

    宣帝一臉驚訝的看著姜曦,姜曦心里撇了撇嘴,裝,圣上您就裝吧!

    要不是知道這東西,能在百忙之中來她這飛瓊齋?

    但姜曦只是笑了笑,屈膝一禮將匣子奉上:

    “這是今日趙家借趙昭儀之手,想要通過妾獻給圣上之物。”

    宣帝:“……”

    “卿卿你這話繞的朕頭暈。”

    姜曦隨意將趙家的意思道來,隨后便將匣子打開,里面一條條小黃魚散發著金燦燦的光芒。

    宣帝撿起一條小黃魚,垂眸看著:

    “嘖,都說趙無欺剛正不阿,朕瞧著倒不盡然。”

    宣帝一邊說著,一邊用掌中的小黃魚輕輕抬起了姜曦的下巴:

    “如此重金只換一個八品官職,卿卿便不動心?”

    姜曦順勢抬起眼,卻并未去看宣帝的眼睛,只是茫然道:

    “圣上賞妾的黃金已經夠多了,妾一個人能花多少?”

    宣帝聞言失笑,連那小黃魚丟進匣子,探腰將姜曦扯進了自己的懷里,笑的胸腔震動起來:

    “看來,是朕將卿卿養的極好。”

    一個民女,在他宮中不過數月,便對金銀面不改色,這又何嘗不是自己這個一國之君能力的體現?

    宣帝一時心情大好,將那匣子黃金塞到姜曦的懷里:

    “卿卿所言之事,朕知道了,這黃金,卿卿收著吧。這滿宮上下,那個嬪位娘娘似你這般家底單薄?”

    “妾又無法選擇出身,況且,若非如此,妾如何能遇到圣上?”

    姜曦認真的看著宣帝,妙目含情,便是宣帝也不由得心中一蕩,咬著姜曦的耳朵道:

    “卿卿,朕想吃糯米藕了。”

    ……

    宮外,梁夫人的靈堂一直未曾撤去,而官員們需要參議政事,其余之事便由女眷來操持。

    若是有心之人,自會借此機會攀附,而這里面,德安侯府不遑多讓。

    隨著天越發冷了,德安侯夫人卻一直未曾缺席,世人都笑知道的是德安侯夫人與梁夫人相交甚篤,不知道的還以為德安侯夫人是梁夫人親閨女呢。

    “娘,您終于出來了,吃點點心吧。”

    “吃吃吃,你這丫頭就知道吃!”

    德安侯夫人捶著自己酸痛的雙腿,忍不住抱怨道:

    “若是等梁夫人下葬后,你兄長能謀個好差事,也不枉此番周折。”

    周琳瑯勸了一聲,見德安侯夫人還是這模樣,撇了撇嘴,索性自己吃了起來。

    就她那兄長,招貓逗狗,欺男霸女的模樣,能干什么好差事?

    難怪當初被人家女帝抄家奪爵,流放三千里!

    更別說外嫁女,就是侯府的蚯蚓都得剁成泥,家里雞蛋都得搖散黃嘍!

    她現在啊,還是能吃一天是一天,自家人知道自己家事兒,指望自己打臉上位,不如直接流放!

    “又吃?你這丫頭也不怕將來吃的胖了嫁不出去?”

    “娘你說什么呢?人家娶我那是看我想象嗎?那不是看咱家的爵位?”

    德安侯夫人一噎,又對周琳瑯提點道:

    “你知道就好!以后你兄長得勢了,你也能嫁個好人家!”

    周琳瑯:“……”

    “就是說,娘,我能不嫁人嗎?”

    “我看你是被孤魂野鬼占了身子,得去寺廟驅驅邪了。”

    周琳瑯頓時消停了:

    “哎呀,娘,女兒就是跟您開個玩笑,以后一定嫁個好人家,幫兄長更上一層樓!”

    德安侯夫人哼了一聲,周琳瑯立刻道:

    “更上十層樓!”

    “記住你說的話,侯府好了你才能好,要不然別說寺里的清湯寡水,就是殘羹剩飯也輪不到你!”

    周琳瑯撇了撇嘴,沒吭聲  ,風亂開了車簾,她冷不丁看到了一個有些面善的婦人上了馬車。

    ‘寧伯侯夫人看著真溫柔和善啊,怎么就是自己的娘呢?’

    ‘穿都穿了,穿越大神怎么就不能暗箱操作一下,讓她和女帝當姐妹呢?’

    第73章 第73章

    德安侯夫人也順勢看了出去,正好看到姜千里從店中走出,一邊提著什么,一邊笑吟吟的扶著林良玉上馬車了,她不由冷笑道:

    “區區一個民間大夫,若非玥嬪娘娘得寵,怎會一躍成為勛貴?你若是有玥嬪娘娘的本事,我德安侯府何愁不興?”

    周琳瑯:“……”

    6!

    她要是有女帝的本事,也得先給德安侯府洗個地!

    他喵的這么會pua,這要真是原主,不得給吃的骨頭都不剩了?

    一個家族的興盛,建立在女兒的血淚之上,呸!

    活著浪費空氣,死了浪費土地,不死不活還要浪費糧食的東西!

    大概是周琳瑯的眼神罵的太臟了,德安侯夫人淡淡看了她一眼:

    “也就是娘疼你,沒讓你進了吃人不吐骨頭的后宮,不然……哼!”

    周琳瑯沉默以對。

    啊對對對!

    馬車徐徐使過,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

    宮中,宣帝晨起離開了飛瓊齋中,這一次,他謹慎的控制著次數,并未發生腳軟之事。

    而殿中,姜曦一邊梳妝,一邊讓華珠將匣子收入庫中,華珠并不知昨日趙昭儀的來意,這會兒隨意打開匣子看了一眼,眼睛都直了:

    “娘娘!金子!是金子!是一匣子金子!”

    姜曦不由笑出了聲:

    “是金子又如何?你也不是沒見過金子的,怎么還這幅模樣?”

    華珠連忙將匣子合上,一本正經道:

    “娘娘,這金子哪里還有嫌多的?奴婢這就去入庫造冊!”

    華珠寶貝似的捧著匣子,腳步輕快的朝外走去,別提多高興了,姜曦見她那般,連稍后要看到皇貴妃那張臉的抑郁心情都好了許多。

    長寧宮中,皇貴妃拉著李才人說著有孕事宜,時不時的發出一聲嬌笑,再配上一句:

    “這不當娘真不知還有這般不易之事,諸位妹妹現下可要好好學些經驗,爭取早日為圣上開枝撒葉。”

    皇貴妃這話一出,寧德妃都斜了她一眼,真有了你又不樂意!

    姜曦也淡淡的看了一眼皇貴妃,又看了一眼李才人,明明皇貴妃整日吞金咽玉,吃用比靠鄭昭儀掏家底養的李才人不知要好多少倍,可偏偏李才人被養的有了肉,可皇貴妃整個人仿佛被吸干了一樣。

    甚至說句不好聽的,姜曦覺得皇貴妃有些失智。

    她竟然在后妃面前炫耀自己有孕,是篤定了長寧宮沒有人能伸出手嗎?

    姜曦看著皇貴妃那雙無神微陷的雙眼,心中搖頭,精氣都已經被孩子帶走了,她的太醫竟也不提醒一二嗎?

    皇貴妃并不知道眾妃心中所想,現下是她這八年之中,最高興,最快樂的日子!

    八年了!

    這八年她背負著對家族的愧疚,對淑妃的恨意,對圣上的歉意,幾乎喘不過氣來!

    如今一朝有子,她終于能揚眉吐氣,來日她若為后,眼前諸人皆要在她面前伏首!

    皇貴妃說著,話鋒一轉,她看向了坐在一旁的趙昭儀:

    “趙昭儀,你入宮也有些時日了,雖寵幸寥寥,但你也不該動了歪心思。”

    趙昭儀一臉茫然的抬起頭,皇貴妃意有所指的看向姜曦:

    “玥嬪是受寵,但你也不好以厚禮賄賂,讓其為你爭寵吧?”

    皇貴妃這話一出,眾人不由嘩然,趙昭儀更是臉色微變,她宮里竟然還有皇貴妃的耳目!

    “妾沒有!”

    趙昭儀急急的說著,皇貴妃微微一笑:

    “是嗎?可是昨日趙昭儀帶人捧匣去見玥嬪之事,宮道之上不知有多少人瞧見了。”

    “不錯,妾也見趙昭儀行色匆匆,原來是為了這等腌臜事兒!”

    苗婕妤聞言開口看了一眼趙昭儀,面露鄙夷,她久不承寵,但也沒想過堂堂官宦之女,竟要這般去討好旁人媚上!

    趙昭儀百口莫辯,苗婕妤與長寧宮比鄰而居,她如今作證,更是捶死了趙昭儀獻媚求寵之事。

    一旁的金婕妤、蘇才人也紛紛附和起來,皇貴妃戲謔的看著趙昭儀和姜曦,她知道玥嬪滑不溜手,那便從旁出手,她不信玥嬪還能躲過。

    無子之時,玥嬪的聰明伶俐最適合做她孩子的生母,可現在有子,玥嬪便是心腹大患!

    圣上待她實在特殊!

    況且,雖然太醫說,娘在進去假山群的當夜人就不在了,可是當日玥嬪拒絕自己的一幕還是讓她永生難忘。

    萬一,當時娘還有一口氣呢?

    皇貴妃如是想著,眼中閃過了一絲陰霾,但她看著姜曦的眼神很快便平靜起來:

    “玥嬪,你怎么說?”

    姜曦笑了笑,看向皇貴妃:

    “妾請皇貴妃娘娘明示,趙昭儀匣中之物為何?”

    既然說趙昭儀賄賂她,那就拿出證據來。

    “左不過是金銀珠寶之類的。”

    苗婕妤撇了撇嘴,不屑的看了一眼趙昭儀:

    “趙昭儀倒是會投其所好!”

    “苗婕妤這么大的本事,怎么不去街頭算命?”

    姜曦聲音清冷,苗婕妤頓時怒從心頭起,她父如今已是五品官,在宮中可還沒有人敢如此怠慢她!

    “玥嬪娘娘,您這話是什么意思?皇貴妃娘娘,妾受辱,求您做主!”

    苗婕妤直接向皇貴妃告起了狀,姜曦端著一杯茶水,并不飲下,只是閑閑的看著:

    “受辱?苗婕妤,恕本宮提醒你,窺伺上位,乃不敬之罪,按宮規當施以笞刑,以儆效尤,不知皇貴妃娘娘意下如何?”

    皇貴妃聞言皮笑肉不笑道:

    “玥嬪這話有些嚴重了,苗婕妤說不得是偶然撞上的,怎可冒然施刑?”

    “可若是再加一條藐視君上呢?”

    姜曦不等皇貴妃開口,便一氣道:

    “皇貴妃娘娘難道以為圣上是那等可以被后宮婦人隨意擺布之人嗎?

    否則,娘娘為何會覺得趙昭儀是在賄賂妾身爭寵?若是如此,豈非暗指圣上有昏君之相?”

    “玥嬪你放肆!”

    三言兩語,皇貴妃便拍案而起,眼中一抹紅線閃過,姜曦穩穩坐在原位,淡定道:

    “此事妾敢與娘娘在圣上面前一論,娘娘敢嗎?”

    “你,你,你……本宮的肚子!本宮的肚子好疼啊!”

    皇貴妃一時面色煞白,寧德妃看夠了戲,坐直了身子,下令:

    “還不去把你家娘娘扶去歇著,來人,請太醫!”

    長寧宮一片混亂,寧德妃看了一眼姜曦,語氣微涼:

    “玥嬪也不怕得罪死了梁家,你是在宮中,可你還有家人、族人……若是皇貴妃有個差池,你焉能吃罪的起?”

    寧德妃此話一出,姜曦撫了撫鬢發,這才淡淡一笑:

    “有勞德妃娘娘記掛,事關圣上,此事妾不能認。”

    寧德妃深深看了一眼姜曦,總覺得姜曦捏著什么牌,沒有放出來。

    眾妃未有敢離場之人,趙昭儀數次欲言又止的看著姜曦,但姜曦卻沒有看她,反而靜靜坐在原地,閉目養神。

    宣帝和太醫一前一后的來了,他一進門,眾妃紛紛行禮:

    “妾等給圣上請安,圣上萬安。”

    宣帝擺了擺手:

    “都起來,到底發生什么事兒?淑妃你來說!”

    宣帝來時自然也聽了春鴻稟報長寧宮中發生的事兒,這會兒他讓淑妃開口偏頗之意自然明了。

    淑妃起身先喘了會兒氣,這才輕聲道:

    “妾一忽兒聽皇貴妃娘娘懷疑趙昭儀賄賂玥嬪爭寵,一忽兒聽苗婕妤、金婕妤、蘇才人三人佐證此事,一忽兒又聽玥嬪說此言有暗指圣上您為昏君之嫌,妾這會兒腦子還沉著,不曾明白此事。”

    懷疑,佐證。

    淑妃這話用的巧妙,宣帝也直接道:

    “也就是說,皇貴妃將莫須有之時拿出來說了?”

    苗婕妤連忙道:

    “圣上,妾昨日出門之時,確實看到趙昭儀的宮女捧匣進了朱華宮!”

    “你看到那匣子里裝了什么了?”

    宣帝一聲反問,苗婕妤自不敢用方才的話回了宣帝,只支吾不言,宣帝深深看了一眼苗婕妤:

    “婕妤苗氏,犯口舌、藐視君上,貶為貴人!傳令,即日起,苗氏掌嘴十下,一月為期,以儆效尤!”

    苗婕妤一愣,隨后整個人仿佛被抽空了口袋一般,直接軟倒在地,可有那句藐視君上在,她連求情都不敢,只敢叩頭謝恩。

    而方才開口的金婕妤和蘇才人也一下子跪了下來,宣帝瞥了她們一眼,繼續道:

    “金氏、蘇氏,助紂為虐,降位一品  ,罰奉一載。”

    宣帝這話一出,二人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卻也不由心中苦澀,圣上的位分既大方又吝嗇。

    愛者高高捧起,不愛者八年不得晉升!

    蘇貴人還好,金美人卻是心都要碎了,早知如此,她方才便不多那句嘴了!

    八年了,她才升了一品!

    她容易嗎她?

    宣帝沒有理會她們,反而看向姜曦:

    “你無事吧?”

    宣帝這話一出,便是寧德妃也不由得攥緊了手中的帕子,里面皇貴妃還在榻上痛苦口申口今,圣上竟問起玥嬪這個荒謬至極的問題,寧德妃幾乎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會是圣上!

    姜曦聽了宣帝這話,搖了搖頭:

    “妾無事,只是趙昭儀不過來了妾宮中一趟,便生了這許多風波,想來也是趙昭儀御下不嚴之過,為防以后再有此事發生,壞了妾與趙昭儀的感情,還請圣上將隆恩宮中的宮人整頓一二。”

    姜曦話音落下,趙昭儀直接搖搖欲墜,仿佛深受打擊,宣帝深深看了一眼姜曦,道:

    “玥嬪說的有理,春鴻,將隆恩宮伺候的奴才都換了,好好挑一挑,篩一篩。”

    春鴻立刻領命,而趙昭儀身后的宮女拼命的給趙昭儀使眼色,趙昭儀卻仿佛被嚇到了一般,一字不發。

    不多時,為皇貴妃診治的孫太醫這會兒也走了出來,他擦了擦汗:

    “啟稟圣上,皇貴妃娘娘的胎像已經穩固下來。”

    “哦?皇貴妃怎么會這樣,朕記得李才人當初也是身子孱弱,如今都有好轉跡象,皇貴妃倒是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

    宣帝的語氣夾雜了一絲冷意,孫太醫連忙叩頭道:

    “圣上容稟,皇貴妃娘娘本就胞宮寒凝,此番有孕極為不易,波折不休乃是常事。

    再加上娘娘常有勞累,動氣之事,自然胎像不穩,若是皇貴妃娘娘日后能心情舒緩,不過度操勞,倒是有好轉的跡象。”

    孫太醫又擦了擦汗,如是說著,宣帝知道孫太醫是太后留下的人,這會兒輕輕帶過了此事:

    “朕知道了,朕去看看皇貴妃。”

    宣帝說著,走進了內室,幾個主位也紛紛跟了進去,不遠不近的站著。

    皇貴妃無力的抬起眼皮,看著宣帝不住垂淚,聲音沙啞道:

    “求圣上,為妾做主。”

    宣帝嘆了一口氣,這才淡聲道:

    “皇貴妃,你要朕如何為你做主?”

    皇貴妃懵懵的看著宣帝,宣帝不再多言,只是垂眸思索了一下:

    “你最近太累了,孫太醫說你這一胎要好好養,請安便先停了吧。”

    宣帝干脆利落的下了令:

    “傳旨,即日起,皇貴妃靜養,由德妃、純妃、玉嬪、玥嬪四人共同協理宮權!”

    宣帝此話一出,皇貴妃直接驚叫一聲:

    “圣上不要!妾好好的,妾可以……”

    “難道皇貴妃你要欺君嗎?”

    宣帝一句反問,讓皇貴妃失了語,姜曦等四人這才起身謝恩,宣帝讓她們各自散去,這才輕輕牽起了皇貴妃的手:

    “姝兒,莫怪朕,你這一胎懷的艱難,讓她們為你分憂一時,你好好為朕生下一個皇子可好?”

    宣帝垂眸,深情的看著皇貴妃,到底是陪了他八年的女人,最后這一程,還是讓她輕省一些吧。

    皇貴妃淚如雨下:

    “圣上……”

    宣帝又安撫了一陣皇貴妃,這才以政事繁忙為由離開,而等宣帝離開后,明思將安胎藥為皇貴妃奉上,皇貴妃定定的看著那碗黑漆漆的湯藥,狠狠將起砸在地上,飛濺的碎片劃破了明思的臉頰,明思閉了閉眼:

    “娘娘息怒。”

    “息怒,本宮怎么息怒!怎么有了孕,本宮還是諸多桎梏?甚至連宮權也要分了出去!那玥嬪就那么邪性,當真碰都不能碰?!”

    明思欲言又止,皇貴妃喋喋不休:

    “有孕無權,本宮這一胎如何保?明思,你說圣上到底知不知道這個道理?!”

    明思張口欲言,但看著皇貴妃盛怒的模樣,還是垂下了頭。

    朝月這時走了進來,笑吟吟道:

    “娘娘,您先消消火,別上了肚子里的小皇子。明思你也是,光顧著給娘娘熬藥了,怎么忘了拿蜜餞過來?還不快去拿!”

    皇貴妃會想起攬云園中,宣帝親手給自己喂蜜餞的一幕,她這才怔怔回神,喃喃:

    “圣上應當是心里有本宮的吧?許是,這次的事嚇到了圣上……”

    皇貴妃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小腹,明思合上門,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皇貴妃臉上憤怒痛苦與甜蜜幸福交織的面容。

    明思剛轉過身,便看到了夕湘正捧著香爐朝外走去:

    “夕湘,你這是去做什么?”

    “呀,明思姐姐,你,你這是……”

    夕湘嚇了一跳,連忙將帕子遞給明思,這才小聲道:

    “娘娘這會兒心情不好,今個還說不喜歡這香,我總不能再讓它礙了娘娘的眼。”

    明思看了一眼已經燒盡了的香爐,用帕子按在臉上:

    “去吧,莫要貪玩。”

    夕湘笑嘻嘻的應了一聲,這才朝外走去。

    飛瓊齋中,姜曦喝了一口熱茶,這才舒了一口氣,茯苓在一旁嗑著瓜子,二人正說著話,趙昭儀便登門而來。

    “妾給娘娘請安!”

    “快起來,怎么這會兒一個人來了?”

    茯苓起身迎了趙昭儀上座,趙昭儀頷首謝過,這才露出了揚眉吐氣的笑容:

    “妾來謝娘娘仗義出手!若非娘娘,妾還要被那些齷齪小人看管著,不得自在!”

    趙昭儀也是這時候才知道昨日姜曦的意思,這會兒她心中只余感激。

    “不過順手為之,哪里值當你跑這一趟。”

    趙昭儀笑了笑,隨后有有些擔憂的看著姜曦:

    “可是,今日娘娘讓趙家耳目盡失,不知他們可會對娘娘心生芥蒂?”

    姜曦聞言一笑:

    “圣上方才來時穿著朝服,今日可并非大朝之日,趙昭儀不防猜猜圣上今日做了什么?”

    梁夫人喪,百官跪靈。

    此事一出,圣上豈能容忍那些本該效忠皇室的大臣站在梁相那邊?

    再加上圣上之前的忙碌,趙昭儀帶來的趙家傳信也都印證了這一事實,圣上現在需要的是可用之人。

    哪怕趙家走偏了路,可只要趙家在圣上這條船上,用一用又何妨?

    皇貴妃試圖以此事攻訐于她,不過是在不經意間很戳圣上那些隱秘心思,圣上豈能容她?

    趙昭儀先是一愣,隨后很快錯愕道:

    “娘娘這么快就進言成功了?那豈不是要被他們當成大肥肉了?!”

    姜曦:“……”

    茯苓聽的似懂非懂,可是等聽了趙昭儀這話,卻不由一樂:

    “曦妹雖是纖儂合度,可也只是胖的該胖的地方,趙昭儀這話倒是有趣。”

    趙昭儀忙擺手,都要急哭了:

    “妾不是,妾,妾……”

    “趙昭儀莫慌,茯苓姐與你玩笑罷了。總之,趙家之事,趙昭儀不必擔心。”

    “多謝娘娘為妾寬心。”

    趙昭儀在飛瓊齋對姜曦深表謝意,而趙府之中,前頭還因為姜曦辦事能力強而高興的趙無欺這會兒直接砸了一個茶碗:

    “小小女娘,竟敢壞我趙家大計!”

    “爹,您消消火,最起碼凜兄已經被圣上提拔為八品僉事,咱們更是握著了玥嬪的把柄,以后不愁她不為我趙家進言!”

    趙無欺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這才道:

    “我兒說的對,果真是紅顏禍水,圣上竟這般聽信一個婦人之言,不過也要多虧了你外祖提點,否則為父也不會那么及時的拿住郭品余的把柄,助我趙家起勢。”

    “紅梅那丫頭性子張揚,只怕是得罪了玥嬪娘娘,這才惹出了這樣的禍事。”

    趙之安搖了搖頭,如是說著,眼中卻閃過一絲暗芒:

    “不過,這也能看出玥嬪此人沉不住氣,性躁易怒之輩,才好被咱們掌控不

    是?”

    “她也就是走了運,否則這輩子都見不到圣上的面兒,寧安伯那老家伙滑不溜秋,現在他的女兒在咱們手里,可就由不得他了。”

    “那爹你看我的差事……”

    “你先不急,圣上這次讓姜氏子有恩蔭為官的路子,梁相只怕不會不管,我們且先觀望一番。”

    趙無欺這時候沒有被成功沖昏了頭腦,趙之安也點了點頭:

    “我聽爹的,好飯不怕晚,孩兒只是有些可惜不能早日為我趙家分憂。”

    “樂舒,一切盡在為父掌控之中,我兒值得更好的!”

    趙府之中,倒是父子和樂,可卻不知沒過多久,他們這對話便送到了寧安伯府。

    姜千里和林良玉坐在上首,看著下首的幾位姜氏子弟:

    “你們怎么看?”

    這群姜氏子弟皆是這段時日被授了官,這會兒心里只有對姜曦感激,立刻有人站起來道:

    “趙家沾了玥嬪娘娘的光竟敢如此放肆,叔父你且安心,此番小侄也是御林軍僉事之一,定讓那趙氏子明白一二武德!”

    一個身形健碩的青年站了起來,他一抱拳,雙臂的肌肉便鼓鼓囊囊起來,看著確實武德充沛。

    而另一邊,一個輕搖折扇的青年悠悠開口:

    “這段時日,朝中之事瞬息萬變,玥嬪娘娘能讓趙家的人上去,也有人能讓他下來。”

    “況且,小侄不認為玥嬪娘娘回如趙家所想那般,授人以柄,只怕趙家此番要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其余幾位青年也發表了自己的意見,姜千里聽罷,也不由面露欣慰之色。

    他起初本不愿讓他們入府,還是玉娘勸他為曦兒籌謀,這才開始接受了主支的示好。

    這會兒,看著他姜氏子弟一心向著曦兒,姜千里點了點頭:

    “你們有這份心就是好的,我這身份怎么來的,諸位心里都有數,若非我家曦兒替我進言,只怕圣上也瞧不見我……”

    姜千里嘆了一口氣,這才正色道:

    “諸位今日所言,來日若有機會,我定轉告曦兒,不會讓她辜負你們這些兄長的好意。”

    “叔父言重了!我們都知道,玥嬪娘娘好,我們才能好!”

    眾人擲地有聲的說著,姜千里撫須一笑,而姜曦還不知道她爹給一眾堂兄畫餅的事兒。

    是夜,宣帝又一次來到了飛瓊齋,只不過這一次宣帝來的很晚,姜曦都要快要入睡了,他才帶著一身寒氣而來。

    姜曦被凍的打了一個激靈,但還是準備替宣帝更衣,卻被宣帝攔住了。

    姜曦見宣帝實在疲憊,索性讓他枕著自己的腿,她則輕輕給宣帝按摩起了頭部,一時內室之中,溫情脈脈。

    忽而,宣帝開口道:

    “卿卿,朕今日封了你幾位族兄入朝為官。”

    第74章 第74章

    “圣上又與妾玩笑了,妾哪里有兄長?”

    姜曦垂眸認真的給宣帝按揉著頭部的穴位,宣帝微瞇著眼:

    “朕翻過你們姜家的族譜,這一支是你曾曾曾祖父的嫡支血脈,雖是子孫能人輩出,可卻為奸人所阻。

    此番你父封爵,倒是讓他們擺脫困境,你也不必擔心他們心懷叵測。”

    姜曦先是一愣,過了許久這才看著宣帝:

    “圣上真不是與妾玩笑?”

    宣帝笑著捏了捏姜曦的臉:

    “朕怎么用正事和卿卿玩笑?”

    姜曦聞言便要起身,可是宣帝卻壓著她的雙腿:

    “珠圓玉潤,綿若無骨,是個好枕頭!”

    姜曦顧不得宣帝的調侃之言,焦急道:

    “妾請圣上收回成命!妾,妾跟他們一點兒也不熟,怎么,怎么能讓他們壞了圣上的清譽?”

    宣帝握著姜曦的手,悶悶的笑了出來:

    “朕還當是什么事兒呢,朕都查過他們底細,可以一用,況且,朕的卿卿頗擅惹禍,總要讓人忌憚一二不是?”

    宣帝那雙比之姜曦更為狹長的鳳眸里面盛滿了深情,可姜曦更清楚這深情之下的冷漠。

    “圣上怎么能這么說?妾怎么就擅惹禍了!”

    姜曦有些憤憤,宣帝笑了笑:

    “今日之事難道還不算嗎?”

    宣帝握著姜曦的手,放在胸口:

    “朕還記得此前卿卿還向朕保證過,不會再氣皇貴妃了,怎么今個又開始?”

    “那能一樣嗎?皇貴妃要用圣上做筏子,若非她有孕,妾還有很多話要跟她說!”

    姜曦那副振振有詞又護犢子的模樣讓宣帝不由勾了勾唇,這后宮之中,只怕也只有眼前一人會為了自己的聲譽,以下克上,不計代價了。

    “所以,朕與卿卿也是一樣的想法。”

    姜曦沉默了一下,隨后看向宣帝,小聲道:

    “那圣上再與妾說說,妾這幾位素未謀面便沾了妾的光的兄長吧。”

    那幽怨的眼神讓宣帝不由一樂,隨后這才撐坐起來,展了展身子:

    “哎呀,朕怎么突然覺得有些口渴?”

    姜曦忙斟了茶水,宣帝又說有些饑餓,姜曦遂取了點心,等宣帝好一通折騰夠了后,這才興致盎然的開口道:

    “卿卿如今共有五位堂兄,他們分別叫:姜自冰、姜自清、姜自玉、姜自絜、姜自威。”

    “這名兒倒是耳熟,可是出自《藝文類聚》中‘如冰之清,如玉之潔,法而不威,和而不褻’這句?”

    “卿卿慧眼,他們倒也不負其名,皆為人中龍鳳。其中,姜自清與姜自威二人入御林軍,其余三人也進去各部做了照磨。

    姜家倒也算聰明,未曾只讓你父一人上奏蔭補,否則也容易授人以柄。”

    姜曦將這些用心記下,這才一臉感動的看著宣帝:

    “圣上如此眷顧,妾,妾真不知要如何回報圣上大恩!”

    “卿卿在朕身邊,已是最大的回報了。”

    宣帝溫柔一笑,這一夜,他雖不似此前的兇猛,可溫吞起來,卻也磨人的緊。

    偏姜曦一言不發生生忍了下來,等到宣帝將人挖到自己懷里,這才發現她的小衣早已被汗水打濕透了。

    燭火瑩瑩,宣帝恬然入睡,姜曦看著宣帝安靜的睡顏,抿了抿唇。

    今日是封賞,明日只怕便是擋刀了。

    圣上素來喜歡與人做公平的交易,卻無論那人知不知情,這顆棋他都會毫不猶豫的落下。

    要么殺敵,要么被殺。

    這一次,圣上的真正意圖只怕是皇貴妃腹中之子。

    今日圣上下了皇貴妃的六宮之權,本就是在向眾人宣布,可以對皇貴妃下手了。

    是為了保護對皇貴妃下手之人,還是為了激怒梁相?

    姜曦不希望這個人,這把刀是自己,可現在看來,她并沒有選擇的余地。

    “圣上……”

    姜曦輕輕一嘆,宣帝似有所感,可卻怎么也睜不開眼,沒一會兒,又陷入了安眠之中。

    姜曦扯了扯嘴角,沒想到圣上倒是真能在她身邊安枕。

    這一夜,同床異夢。

    數日后,因著取消了請安,宮中又實在無趣,交好的妃嬪們走動一下子頻繁起來。

    這日,姜曦、茯苓和純妃一同去明錦宮探望李才人,經過御花園的時候,忽而聽聞花叢中傳來宮女說話的聲音。

    “你聽說了嗎?玥嬪娘娘的娘,也就是寧安伯夫人昨個乘車驚馬,整個人直接從馬車里被甩出去了!”

    “怎么沒聽說!玥嬪娘娘還不知道這事兒,你說咱們要不要去賣玥嬪娘娘一個好?

    之前朱華宮上下都有重陽糕,咱們給玥嬪娘娘送個消息,也能得幾兩銀子吧?”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本宮自有重賞!”

    宮女們轉過身去,只見平日總是帶著溫和淺笑的玥嬪娘娘,這會兒面色蒼白如紙,眼睛卻紅的嚇人。

    姜曦勉強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說罷,本宮不會怪你們的。”

    二人對視一眼,跪下回話:

    “回娘娘的話,奴婢們也是聽采買的小太監所言,寧安伯夫人昨日在街上不知緣何驚了馬,雖然遇到了謝大人相助,可也在

    最后滾落馬車,人直接便昏死了過去,之后,之后怎么樣奴婢便不知道了。”

    小宮女說著,低下了頭,姜曦看了她一眼,穩著聲線:

    “你能記著本宮,本宮便也記著你,若是你想朱華宮當差,便去尋華珠,若是不愿,也可去找華珠領賞。”

    姜曦說完,沖著純妃微微一禮:

    “純妃姐姐恕罪,我有要事,先行告退。”

    純妃立時便知道姜曦要做什么,她忙道:

    “妹妹莫慌,莫要說錯了話,辦錯了事兒。”

    姜曦點了點頭:

    “姐姐的話,我記著了。”

    可有些事,若是逼不得已,她也必須做。

    茯苓也立刻向純妃請辭,看著二人一前一后的離開,純妃也不由得嘆息一聲。

    該來的,總會來的。

    姜曦并未回朱華宮,而是直接乘著轎子去了勤政殿,春鴻遠遠看到了姜曦便迎了過去,姜曦未語聲音已然哽咽:

    “公公,我娘她……”

    “喲,怎么叫娘娘知道了這事兒!圣上,圣上還沒想好怎么告訴娘娘呢!”

    春鴻也不由一急,姜曦抬手拂過面頰,拭去淚水,長睫輕顫:

    “煩請公公替我通報一聲,我想見圣上。”

    “哎,這兒風大,您在廊下等候,別被寒風刮了臉。”

    春鴻貼心的說著,姜曦的眼珠只是木楞的轉了轉,還是華秋扶著她找了一塊避風處。

    “娘娘,圣上請您進去。”

    姜曦這時也機械的跟上了春鴻的腳步,她剛一踏進勤政殿,宣帝便看了過來:

    “卿卿……”

    對上女娘那雙通紅的雙眼,宣帝的萬千言語都堵在了胸口:

    “卿卿,你知道了。”

    “圣上為何要瞞著妾?”

    姜曦的聲音帶著質問,可是宣帝這會兒卻無瑕顧及,他連忙起身,繞過御案,將姜曦擁入懷中:

    “朕,不知該如何告訴你。”

    這話一出,宣帝只覺得自己脖頸被燙了一下,女娘哭的很安靜,她幾乎無聲的大顆大顆落著淚珠,宣帝也覺得胸口悶悶的,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沉默,只僵硬的拍著姜曦的背脊:

    “卿卿莫哭,寧安伯醫術高明,故而朕并未派太醫前去添亂,不過在事發后的第一時間,朕已經讓人將庫里姜夫人可能會用到的藥材盡數送到了寧安伯府上,姜夫人一定可以安然無恙的!”

    “那可是馬車啊圣上!”

    姜曦抬起臉,她的眼睛、鼻子,嘴巴都紅彤彤的,攥著宣帝衣衫的手指不住的顫抖著:

    “妾在宮中一直與人為善,唯有皇貴妃娘娘多次相逼,妾才不得不反擊一二。

    如今,梁夫人不在了,梁家這時也要索了妾娘親的命來為梁夫人償命嗎?!”

    姜曦這話一出,宣帝仿佛被針扎了一下,直接炸了:

    “住口!”

    姜曦淚眼婆娑的看著宣帝,宣帝深吸一口氣:

    “卿卿,姜夫人此事應當是意外……”

    “為何妾覺得圣上這話有些心虛?”

    “玥嬪你放肆!”

    宣帝正要發作,姜曦垂下眼,她低低道:

    “妾忍耐這么久,放肆一回又如何?若是遇險的是太后娘娘,圣上又當如何?”

    “妾要見娘。”

    姜曦斬釘截鐵的說著,宣帝原本的呵斥到嘴邊又落了回去,他不免想起方才姜曦的話。

    若是有朝一日,梁家知道真相,是否會真的報復在母后身上?

    若是母后遇險,自己……又當如何?

    宣帝想要伸手去拉姜曦,可姜曦后退一步,直接跪了下來,一言不發,用沉默表態。

    宣帝定定的看著姜曦,勤政殿中彌漫著讓人幾乎喘息不得的威壓,春鴻和華秋也跟著跪在一旁。

    春鴻這是心里都要急瘋了,玥嬪娘娘怎么能對圣上行如此威逼之事呢?

    圣上生平最言語旁人逼迫了,若是一個不好……

    “好,朕準你出宮見母。回宮后,你便自閉宮門,閉門思過吧!”

    宣帝沒有說日期,那便是遙遙無期。

    姜曦也沒有抬頭,她只是低著頭,謝了恩,聲音沙啞至極,卻藏著宣帝從未聽過的痛苦。

    宣帝背過身去:

    “你去吧。”

    姜曦告辭離去,宣帝則站在原地,一動未動,懷中仿佛還有女娘的溫度與香氣,可卻在瞬息之間,她仿佛一下子遠離了自己。

    他錯了嗎?

    他真的錯了嗎?

    可玥嬪才是終結皇貴妃腹中之子的最佳人選,否則他親手扶起的寧安伯府又有什么用?

    他沒錯!

    他沒有錯!

    可為什么胸口空蕩蕩的,仿佛一股寒風吹過,又涼,又疼。

    父皇說的對。

    帝王當無情。

    他無錯。

    嬪妃省親,縱使來的無比匆忙,可是陣仗卻是非同一般,隨著那杏黃車頂的車隊走在街道上,哪怕是一品大員的馬車也要避退。

    德安侯夫人聽著動靜,連忙讓人將自己的馬車趕到小巷,可卻挑起簾子,一眼不錯的看著巷口,等著那馬車轆轆行過。

    那樣煊赫的氣勢,哪怕是侯府在其面前也如米珠之于皓月,黯然失色。

    若是玥嬪是她周家的女兒,此刻在府中等著被人討好的人便是自己了!

    哪里會需要自己去旁人的靈前伏低做小?

    姜曦并不知自己與德安侯夫人擦肩而過,這會兒她只是緊緊交握著雙手,她害怕,她怕極了那夢中之事又重蹈覆轍!

    不知過了多久,姜曦只覺得度日如年,等聽到外頭華秋說到了的聲音后,姜曦直接便躍下馬車急急走進了寧安伯府。

    “這位,這位……”

    “我們娘娘是宮里的玥嬪娘娘!”

    華秋立刻說道,守門的門子頓時面色一變:

    “原來是大小姐!不對,娘娘,娘娘您快進!”

    門子立刻迎了姜曦朝正院走去,姜千里這時才為林良玉拔了針,他守了一夜,整個人面色憔悴無比。

    “爹,娘怎么樣了!”

    “曦,曦兒?”

    姜千里下意識的擦了擦眼睛,一旁端水熬藥的幾個青年也不約而同的看了過來,半晌這才連忙上前請安:

    “見過……”

    “幾位堂兄不必多禮,圣上已經跟本宮提過你們。”

    五人又驚又喜,而姜曦見他們也紛紛在外照看,倒是看著他們的神色柔和了一二。

    但很快,這抹柔和轉瞬即逝,姜曦又催促道:

    “爹,娘到底怎么樣了?我想去看看娘!”

    “玉娘還得一刻鐘估計就能醒過來了,走,咱們先進去瞧瞧她。”

    姜曦重重點頭,抬腳便疾步走了進去,姜自威想要跟上去,卻被姜自絜一把拉住:

    “你去做什么?玥嬪娘娘一家團圓,咱們添什么亂?”

    “什么話!我得叫娘娘知道,嬸嬸這罪不是白受了!我方才逮了那馬夫的小兒子,他可什么都招了!”

    姜自威晃了晃自己沙包大的拳頭,還要再進,姜自冰淡淡開口:

    “老五,安分一點。”

    “哦,大哥。”

    姜自威安靜了,姜自絜卻不由喃喃道:

    “玥嬪娘娘只是嬪位,卻能出宮省親,有些不合規矩啊……”

    姜自玉瞇了瞇眼:

    “是不合規矩,也不知娘娘付出了什么代價。”

    “我去仔細看過了現場的車轍,只憑馬夫一人只怕做不到。”

    姜自清沉默了一下,將自己的發現道來。

    室內,林良玉沒一會兒便悠悠轉醒,

    她看著床邊的姜曦,一時眼淚橫流:

    “真好,這個夢真好啊,我終于看到我的曦兒了。”

    姜曦鼻子一酸,握著林良玉的手貼著自己的臉頰:

    “娘,不是夢!不孝女回來看您了!您疼不疼?哪里不舒服?”

    “曦兒?真的是你?!!”

    林良玉幾乎從床上彈了起來,她緊緊抱著姜曦不撒手:

    “娘的曦兒,娘的曦兒終于回來了!”

    林良玉嗚咽著,姜曦與林良玉抱頭痛哭了一陣,姜千里也在一旁抹眼淚,倒是沒好意思和母女二人一起哭。

    過了好一陣,姜曦這才松開了林良玉,握住了林良玉的手腕,她真是傻了,自己都診脈的還要等那么久。

    等診過脈,姜曦的臉色這才微微和緩:

    “幸好都只是些外傷。”

    “娘沒事兒,受一回傷,能看到曦兒,娘高興還來不及呢!”

    林良玉躍躍欲試的說著,姜曦卻面色一整:

    “娘,我此番出宮本不合規矩,只怕回宮就要閉宮思過了。”

    “什么?”

    林良玉緊緊握著姜曦的手:

    “傻孩子!那你回來做什么!娘能有什么事兒,就算真有什么,娘還能給你托夢啊!”

    “娘!”

    姜曦忍不住又一把抱住了林良玉,悶聲道:

    “我才不要,我要親眼看娘好了,我才放心!我敢這么做,就知道怎么能出來。

    爹,此事一出,你只要記住一句: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你們在宮外,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們做的了。”

    姜千里還有些愣,林良玉忍不住瞪了姜千里一眼:

    “你爹記不住,娘記著!曦兒,你現在回去能罰輕一些不?”

    林良玉擔心的說著,姜曦搖了搖頭:

    “事做都做了,我心里有數,這么久不見娘了,娘就沒有什么想跟我說的?”

    “怎么沒有?咱們娘倆要是說話,怕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姜千里聞言,吹胡子瞪眼:

    “曦兒你眼里只有玉娘,爹這么一個大活人在這兒你都不跟爹說兩句!”

    姜曦忍不住笑了眼里的淚水還沒有消去,又笑了出來,看上去有幾分滑稽:

    “怎么沒有想說的?敢問爹爹,第一次做伯爺的滋味如何?”

    姜千里鬧了個大紅臉,林良玉這時才揶揄道:

    “這話你可把你爹問著了,他收到圣旨那天,一宿都沒睡,等白日里做夢還在那兒謝恩呢!”

    姜曦聞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姜千里忍不住看向自家媳婦:

    “玉娘,你跟曦兒說這些干啥!你咋不說那何齊祿得了消息后,跟看門狗似的給咱家守了三天門呢?”

    姜千里想起這事兒就覺得痛快:

    “要不是圣上直接砍了他的頭,回京我還得參他一本!”

    “人家是狐假虎威!你這是爹假女威,還嘚瑟起來了!”

    林良玉很是嫌棄的說著,一時三人齊聲笑了起來。

    這半日,姜曦從玥嬪變成了一個黏著爹娘的小姑娘,連磨牙的核桃松子都是姜千里剝一個吃一個。

    大白日的便與娘親依偎在榻上,賴在娘親香香軟軟的懷抱里不愿出來,說著母女間的私房話。

    不過姜曦報喜不報憂,等林良玉聽說女兒靠了一張帕子就勾了圣上的心后,驚嘆的都忘了出聲。

    她是知道自家姑娘的性子的,可也萬萬沒有想到她竟有如此本事。

    原本,姜千里要張羅了飯菜,可奈何時間趕不及了,姜曦只能匆匆與爹娘告別,這才朝著馬車走去。

    重新,回到那座華麗的牢籠。

    勤政殿中,宣帝將折子放下:

    “春鴻,什么時辰了?”

    “回圣上,酉時初了。”

    “這么晚了?玥嬪回宮了嗎?”

    宣帝一頓,裝模作樣的問了一聲,春鴻立刻道:

    “玥嬪娘娘申時末便回宮了……娘娘回宮后,并未傳膳,直接便令人閉了宮門。”

    后半句春鴻說的小心翼翼,宣帝“啪”的將折子丟在桌子上,怒聲怒氣道:

    “反了她了!不用膳這是想餓死自己給朕示威?還閉宮門!她莫要忘了,她還有協理六宮之責!”

    春鴻縮著脖子不說話,宣帝冷靜了一下,看向春鴻:

    “朕記得,她給你說過話吧?你去,就當還她個人情,給她送點兒吃的去!”

    “是!”

    春鴻立刻就應下了,宣帝這才輕哼一聲,重新拾起奏折,可是卻怎么也看不進去。

    隨后,宣帝索性靠坐在一旁,解開了腰間的荷包,取出里面暗藏著的那枚滿繡薔薇的香囊。

    宣帝輕輕的撫摸過去,過去的種種,歷歷在目,良久,宣帝又緊緊攥緊了這枚香囊。

    姜曦一回去,茯苓便迎了上來,急急道:

    “曦妹,姜嬸怎么樣了?!”

    “我瞧過了,只是外傷,不打緊。”

    茯苓這才松了一口氣,隨后她將一封信交給姜曦:

    “曦妹,這封信……你交給謝齊知謝小將軍,或許對你和姜叔有用。”

    “茯苓姐,莫不是你與那謝小將軍有舊?”

    茯苓抿了抿唇,眼神閃過一絲空寂:

    “他是我指腹為婚的未婚夫。”

    姜曦聞言不由沉默了一下:

    “若是茯苓姐當初沒有隨我入宮就好了。”

    “我若是沒有隨曦妹入宮,又怎么會去攬云園,怎么會想起所有的記憶?不過是我與他有緣無分罷了。

    況且,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不知道他可還能記得我,所以……只能請曦妹試一試了。”

    姜曦將信放回茯苓的掌心:

    “這信還是茯苓姐自己保管,以后在決定要不要告訴旁人吧!對了,茯苓姐,從今日起,咱們朱華宮就要閉宮了。”

    “閉宮?”

    “我以嬪位之身出宮,總要付出些代價,否則堵不住悠悠之口吶。”

    姜曦一臉輕松的說著,茯苓欲言又止,但很快,她笑了笑:

    “好!咱們姐妹在一處也不孤獨。”

    二人相攜著去了飛瓊齋,而華秋想起娘娘的吩咐,在最后時刻,將娘娘的命令傳了出去。

    玥嬪出宮省親后被圣上勒令閉門思過之事很快便傳遍了后宮,皇貴妃高興的多喝了一碗藥。

    明思見藥材都用的差不多了,忙去太醫院重新抓藥,這廂孫太醫去了藥房抓藥,還得一會兒時間,明思百無聊賴的站在門外勾著,忽而一道清潤男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這是前朝余妃有孕時的脈案,傳聞她用過助孕方,有孕時日漸消瘦,雙目無神,暴躁易怒,哪怕有孫太醫保胎,容陽王也自幼身體不好。

    如今宮中此等脈案唯此一份,你可要好好揣摩才是。”

    日漸消瘦,雙目無神,暴躁易怒,這不是照著娘娘說嗎?!

    明思一時瞪大了雙眼,連藥都來不及拿,拔腿便朝長寧宮而去。

    第75章 第75章

    “荒謬!你的意思是,本宮腹中之子是誤食了助孕良方得來不成?”

    皇貴妃冷笑一聲:

    “明思,你莫要聽風就是雨,那孫太醫可是前朝為余妃看診過,若是本宮脈相有異,他焉能不知?”

    “可若是……孫太醫有異心呢?”

    明思低聲說著,皇貴妃一時坐直了身子:

    “明思!你休要胡說!”

    可話雖如此,皇貴妃的神情卻已然慌亂起來,若真是孫太醫有異心,那她這一胎……

    皇貴妃只覺得心一下子涼了半截,無論到時候誕下死胎還是一尸兩命,她和梁家都將萬劫不復!

    況且,聽明思方才的話,皇貴妃不由得回想起了曾經由孫太醫把脈的種種。

    孫太醫口口聲聲稱自己只是受了寒氣,不易有孕,可是她調養了整整八年卻未有分毫功效。

    他連容陽王那用藥催來的孩子都能保那么長時間,自己不過一次落水,怎么就難以成孕了呢?

    “娘娘……”

    朝月上前一步,正要說些什么,可卻被皇貴妃一把攥住腕子,皇貴妃急聲道:

    “朝月,你親自出宮一堂,將此事告知爹爹,讓爹爹送一個可用之人入宮!”

    朝月被皇貴妃攥的生疼,忙不迭的應了一聲,而明思這時有小聲道:

    “那娘娘的安胎藥……”

    “藥你正常取回來熬,本宮不喝就是了。”

    皇貴妃一邊說著,一邊垂下眼簾:

    “李才人這一胎與本宮月份相仿,待新太醫入宮,你讓他去瞧瞧男女。無論孫太醫有無異心,本宮也該好生準備了。”

    皇貴妃不是沒有懷疑過這是誰的計謀,畢竟這樣的攻心之法,她也不是沒有見過。

    首當其沖便是剛剛回宮的玥嬪!

    畢竟,唯有她一直手段莫測,莫名其妙的承寵,莫名其妙被圣上維護,如今姜夫人之事更是恰到好處的可以讓她對自己發難。

    可是,玥嬪才入宮多久,她一介民女,如何會有這樣的通天本事,皇貴妃拒絕相信。

    不過一晌,皇貴妃還來不及高興便又陷入了深深的焦慮之中,窗外的天不知何時變得烏云密布起來,低低的壓著宮殿的上空,讓人只覺得呼吸艱難。

    這樣度日如年的日子,皇貴妃一過便是半個月。

    等今年的第一場雪落之時,太醫院這才由德安侯府舉薦了一位新太醫。

    朝月得到消息后,立刻便安排了孫太醫染病,淑妃病重,將其余可用的太醫都支開,這才正大光明的將新太醫請進了長寧宮。

    “這位太醫姓劉,乃是越州人,相爺知道娘娘您著急,在七州之地都撒了人,這才獨獨挑出這么一位。

    這一路又日夜兼程,跑死了幾匹馬,方把人送到京中,娘娘您讓他瞧了,便能放心了。”

    朝月這話一出,皇貴妃果然松了一口氣,期盼的看著門外,不多時,一個身穿石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挎著一個半人長的藥箱從門外走了進來。

    “臣劉澄叩見皇貴妃娘娘,娘娘萬福。”

    “劉太醫快快免禮,朝月,賜座。”

    劉澄只低著頭,謝了恩,小心翼翼的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又謹小慎微的對奉茶的朝月道了一句謝。

    皇貴妃看著劉澄卑躬屈膝的模樣,心中有些不喜,素來有才之輩多傲氣,這劉澄毫無驕矜之姿,若非爹爹力薦,皇貴妃是不愿信他的。

    卻不想,劉澄下一句話便讓皇貴妃面色大變:

    “臣本不知相爺為何千里迢迢也要遣臣入宮,今日一見娘娘,便一下子清楚了。

    娘娘鼻色發白,此乃寒凝經脈之癥。若是臣不曾猜錯,娘娘此前曾墜入水中,且這時日應當是三九之時,如此寒上加寒,此生孕息無望。”

    “哦?可是如今本宮已然有孕,何解?”

    皇貴妃一錯不錯的看著劉澄,劉澄捧著茶水,道:

    “臣僭越。”

    說罷,劉澄這才抬起頭,認真端詳著皇貴妃的面相,望聞問切,望居首位,自有道理。

    劉澄看了一陣,立刻搖了搖頭:

    “娘娘雙目少神,想來近日飲食不馨,精神不振,凡有孕婦人正是氣血旺盛之際,如此面相,此胎只怕不妥。”

    劉澄有些不贊成的看著皇貴妃,出于醫者的本心,他雖未有明言,可是神態間的不贊成便是皇貴妃也能看得出來。

    皇貴妃見狀,也不由掩面而泣:

    “劉太醫神斷,若非本宮有孕后發覺不易,又遣人仔細打聽,這才覺得異樣,只怕都要等不到劉太醫前來了。”

    劉澄這才面色微緩,皇貴妃也適時道:

    “還請劉太醫上前為本宮診脈。”

    劉澄只是看了自己一眼,便能看出那么許多,這讓皇貴妃對于孫太醫的可信度一下子拔高不少。

    這會兒,隨著劉澄的仔細切脈,皇貴妃不由期待的看著劉澄。

    片刻后,劉澄睜開眼,看著皇貴妃欲言又止,半晌,他這才道:

    “啟稟皇貴妃娘娘,您本就胞宮寒凝,若是臣未有診錯,您腹中龍嗣應已近四月,可您卻遲遲未曾顯懷,只怕是龍嗣有異。”

    “劉太醫,奴婢在民間也曾見過女子有孕三四月仍腰肢柔細,我家娘娘便不能是這般嗎?”

    朝月忍不住出言問道,劉澄不由苦笑:

    “如此情況確實有過,但這樣的婦人大多個頭高挑,或身形偏瘦,胎兒也會適應母體。

    但皇貴妃娘娘珠圓玉潤,若有孕本該比常人更顯懷一些才對。”

    “好了,朝月,不要為難劉太醫。”

    劉澄繼續道:

    “臣方才還嗅到了娘娘身上的藥味,這安胎藥如此份量,也進一步說明了龍嗣的不妥之處。”

    皇貴妃閉了閉眼,心里終于確定了孫太醫的反水,她自有孕之后,由孫太醫一手操持!

    劉澄沒有察覺到皇貴妃此刻心中情緒的起伏:

    “而且,您脈相較之常人脈相更為遲緩,此乃屋漏脈,證明您體內積毒頗深。”

    劉澄這話一出,皇貴妃直接拍案而起:

    “你說什么!”

    劉澄盯著皇貴妃的眼睛,看著拿一抹紅線:

    “出來了!雙目一線牽,紅絲奪命來!娘娘目沉紅線,此乃奇毒紅絲牽!

    中此毒者,毒發時性暴虐亢奮,平時脈相則與常人無異,可隨著此毒加深,雙眼布滿紅線之時,便是命絕之際!”

    劉澄這話一出,皇貴妃渾身一軟,整個人直接癱坐在上首,朝月連忙扶住皇貴妃,急急道:

    “劉太醫,此毒可能解?”

    “能不能解,端看娘娘了。”

    皇貴妃聞言,睜眼看著劉澄:

    “劉太醫,你若能解本宮之毒,如花美眷,良田萬頃,黃金千兩,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劉澄搖了搖頭:

    “臣不要這些,臣要說的是,解毒之藥對娘娘腹中龍胎傷害極大,可能解毒之藥喝下去,龍胎頃刻便要落地。

    但若是不解毒,以臣觀娘娘情狀,您生產之時,便芳魂西去之日。”

    劉澄話音落下,屋子里一下子安靜下來,不知過去多久,這才響起皇貴妃咬牙切齒的聲音:

    “好毒的心思!”

    “劉太醫,你先回去吧,本宮……需要再想一想。”

    劉澄也知道這種事任是誰都無法當機立斷,當下便起身告辭,只是臨行前,他低聲叮囑道:

    “娘娘還需早做決斷才是,若是龍胎已逾五月,只怕會有損娘娘壽數。”

    “五月嗎?本宮知道了。”

    劉澄退下,皇貴妃這才身子一軟,徹底向后倒去,朝月眼疾手快連忙撐著了皇貴妃,發出一聲悶聲。

    皇貴妃面上泛起了苦澀的笑容,她垂眸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肚子:

    “朝月,本宮這輩子是不是不該有孩子?好容易盼來一個孩子,卻是,卻是都在逼著本宮舍了他。”

    皇貴妃正說著,只覺得掌心下的肚皮,隔著衣衫突了一處,她不由驚喜道:

    “朝月!他踢我了!我的孩兒踢我了!”

    皇貴妃喜極而泣,朝月心如刀絞的看著皇貴妃,半晌卻說不出安慰的話,只賠笑道:

    “小主子真有勁兒!”

    “是啊,本宮的孩子多有勁兒,他要是能出生,是個皇子定是要與圣上一般文武兼備,百步穿楊!

    若是個公主,那也不錯,本宮的公主力氣大了才好,本宮這輩子過的不舒心,但公主天下誰人敢欺她?

    本宮要讓她學鞭子,學騎馬,打的過就狠狠的打,打不過還能跑回來找本宮庇護……”

    皇貴妃低低的說著,一邊哼唱著不知名的曲子,一邊起身朝內室而去。

    層層帷幔落下,只隱約能看到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

    ‘風來了,雨來了,路上的孩子不說話。風停了,雨停了,路上的孩子笑哈哈……’

    ……

    飛瓊齋內,紅羅炭盆之上,放著一個絞絲網,上頭是一個個胖乎乎,紅艷艷的大紅薯。

    姜曦和茯苓裹著厚厚的斗篷,紛紛圍坐在旁邊,姜曦忍不住深深嗅了一口甜甜的空氣:

    “好香啊!屋外紛紛雪,屋里陣陣香,爐火暖紅薯,燙手卻甜嘴!茯苓姐,你快嘗嘗甜不甜?”

    姜曦齜牙咧嘴的將一個烤好的紅薯掰開遞給茯苓,隨后連忙捏了捏自己的耳根。

    茯苓立刻給姜曦遞了帕子:

    “燙沒燙著!曦妹你也真是!你都多大了,怎么還跟個孩子似的猴急!這紅薯還能跑了不成?”

    姜曦一邊用帕子包住紅薯,一邊咬了一大口,含混不清道:

    “一個紅薯好不好吃就在這第一口了!茯苓姐你別愣著,快吃啊!”

    茯苓無奈一笑:

    “不管你了,還是嬪位娘娘呢,這要是被外人看見了,眼珠子不得掉一地?”

    “誰敢掉我挨個當炮仗踩嘍!”

    姜曦揚了揚眉,茯苓“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是是是,我們玥嬪娘娘打小就霸道,現在才哪到哪兒!”

    茯苓看著姜曦這幅模樣,卻覺得十分舒心,仿佛曦妹放下了曾經那些讓人看了都不由替她累的面具。

    “不過,咱們這日

    子……是不是有點兒不像閉門思過啊?”

    茯苓暗示著姜曦,姜曦這會兒已經將半只紅薯吃完,隨后把其他的紅薯翻了一遍,揀烤好的遞給華秋,這才隨意道:

    “茯苓姐,這樣不好嗎?”

    “好是好,就是,就是……”

    就是怎么,茯苓也說不上來,可是說起來,她認為的閉門思過被苛待什么的情況都不存在,唯一不同的,或許是圣上不來了,華秋她們也不必大晚上燒水了。

    甚至,茯苓覺得就這么過一輩子也挺好的。

    “好就行了唄,茯苓姐,今朝有酒今朝醉呀!”

    姜曦眨了眨眼,笑嘻嘻的看著一旁的華秋:

    “好吃吧?我就說賞雪要配烤紅薯,雪若糖霜降,口中裹蜜糖,這種又賞景又吃好的事兒可不容易!”

    華秋這會兒用帕子捧著紅薯,低頭吃著,點了點頭:

    “很甜啊!御膳房送來的這紅薯瞧著都是精挑細選的。”

    姜曦就是為了過個癮,和茯苓又分了一個后,這才相扶著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

    “不烤了不烤了,坐的腿都麻了,茶水房還有一些紅薯,讓大家自己烤了吃吧。

    華秋卻不由會心一笑:

    “娘娘仁心,方才您在這里頭烤紅薯,奴婢瞧著那幾個丫頭都探頭探腦的看了一陣,怕是早就饞了。”

    起初,娘娘閉宮時,也有些宮人心中害怕不已,可他們倒是沒有背叛之意,只是七嘴八舌的想要去給娘娘想法子。

    等到后頭發現朱華宮中沒有什么變動時,大家伙這才松了一口氣,終于不再糾結其他。

    “怎么,難道是膳房短了她們吃的?”

    “那沒有,娘娘您沒少給膳房銀子,咱們宮里的人兩天都能吃上一回肉。”

    姜曦點了點頭,接過錦香奉上的濕帕子,擦了擦手:

    “那就行,饞了就讓她們去烤吧,吃多少烤多少,別糟蹋了!”

    “哎!”

    華秋清脆的應了一聲,錦香這時才忍不住小聲道:

    “娘娘也不怕把他們慣壞了。”

    “今個落雪,大家高興,不妨事兒。”

    姜曦擺了擺手,而就在華秋拾了紅薯朝外走去的時候,純妃這才打了簾子走進來:

    “好香啊,這是……烤紅薯?就是黑黢黢的,不怎么好看。”

    “人家這叫腹里藏蜜,純妃姐姐可要嘗嘗?”

    姜曦笑著迎上去,純妃搖了搖頭,聲若蚊吶道:

    “算了算了,聽說吃多了會,會出虛恭。”

    純妃這話讓眾人不由一樂,姜曦則挽著純妃的胳膊:

    “哎呀,大家都吃了,姐姐怕什么?要出洋相也是大家一起出,姐姐真不想嘗嘗?”

    “恩……那我就吃一點點吧。”

    純妃猶猶豫豫的同意了,隨后一氣吃了兩只,姜曦都愣了:

    “姐姐可不敢再吃了,仔細吃多了胃里泛酸。”

    純妃這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道:

    “這東西就這么小小一點,吃兩口就沒了,我就是一個不注意……”

    “紅薯好吃難克化,姐姐喜歡以后天天吃都成,就是不能一日吃太多。對了,今日姐姐過來可有要事?”

    “我瞧著今日落了雪,恐你這里少了什么過來瞧瞧,現在看著倒是什么都不缺。”

    以玥妹妹的心性,連皇貴妃在她這兒都討不了好,若是誰短了她什么,那還了得?

    “大家都好說話,也不曾短我什么,姐姐大可放心。”

    姜曦擺了擺手,春鴻那日敲開她的宮門送膳從某種意義上也說明了什么,宮里這些人尖子自不會在這個時候觸霉頭。

    “可如今眼看著就是冬至了,妹妹還要繼續閉宮嗎?”

    姜曦偏頭看向純妃,無辜道:

    “圣上讓我閉宮思過,無圣上的旨意,我可不敢隨意踏出一步呀。”

    純妃忍不住啐了一口:

    “呸,妹妹就誆我吧!但凡你給圣上低個頭,我不信圣上不放你出來!

    那天你答應我答應的好好的,轉頭就強逼著圣上放你出宮省親,圣上那是天子,妹妹你難不成還要等圣上低頭不成?”

    純妃說的很是認真,她不贊同的看著姜曦,姜曦聞言微微一笑:

    “我只是覺得現在這日子也挺好的,倒是姐姐這段時日協理六宮,瞧著人都累瘦了!”

    純妃本不覺什么,聽了姜曦這話,也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我真瘦了?”

    “瘦了!”

    姜曦重重點頭,偏頭看向茯苓:

    “茯苓姐,你說是不是?”

    茯苓也忙放下茶碗,紅薯好吃但噎人啊,這會兒潤了嗓子,她這才認真看了看純妃道:

    “曦妹說的對!”

    純妃忍不住甩了帕子:

    “你們兩個都是穿一條褲子的,話都是一樣的!姜才人,你也勸勸玥妹妹,一時閉宮不算什么,可若是圣上忘了呢?”

    姜曦面上沒吭聲,心里卻撇了撇嘴,最起碼現在圣上忘不了,她還有用。

    茯苓只笑呵呵道:

    “我聽曦妹的。”

    純妃:“……”

    “你們姐妹兩個真真是一個鼻孔出氣的!算了!我不說了!如斯初雪,只可惜有人不能出門去賞。”

    “這時候百花凋零,姐姐和我在溫暖的屋子看雪不好嗎?”

    純妃沒想到姜曦怎么都不上鉤,一時徹底沒話說了:

    “罷罷罷,我看你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

    純妃都無奈了,只得和姜曦、茯苓三人看雪喝茶,倒也消磨了一晌的時光。

    “哎,這時候真不適合出門,也難怪妹妹不愿出門了,我都舍不得出屋子。”

    臨走前,純妃忍不住感嘆了一句。

    等純妃離開后,茯苓這才看向姜曦:

    “曦妹,其實純妃娘娘說的也沒錯,短時間內,圣上確實不會忘了你,但若是時日久了呢?”

    姜曦聞言,終于正色,她看向茯苓,淡聲道:

    “茯苓姐,既然今日說到這里,那你可知我娘因何受傷?”

    “不是梁相遷怒曦妹……”

    茯苓起初還有些迷茫,但隨后,她不知道想到什么,瞪大了眼睛:

    “曦妹是說……坐山觀虎斗?”

    茯苓含混了一下,姜曦只輕輕點了點頭:

    “皇貴妃這一胎是保不住的,梁相勢必動怒,那么這時候便需要有人來擋在前面。

    梁相多做多錯,什么苦頭都是擋箭牌攔了,這么一個劃算的買賣,你說你做不做?”

    茯苓定定的坐在原地,掀了掀唇,露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

    “當

    然做,可若是這個擋箭牌不是姜叔就好了。”

    姜曦贊賞的看了一眼茯苓,茯苓卻沒有停下,反而繼續道:

    “可是,就算曦妹閉宮不出門,他會,會放棄這個念頭嗎?”

    “當然不會。”

    姜曦平靜的說著,茯苓心頭一震,這才明白曦妹這段時日看似歡笑平靜的外表下,藏著何等的滔天波瀾。

    “曦妹,我……”

    茯苓想要勸慰一二,可卻發現她根本無從說起,那是曦妹的血脈至親,曦妹怎能坐視他們被人擋刀?

    這該是怎樣的隱忍啊!

    姜曦對上茯苓動容的眼神,她微微一笑:

    “不過,圣上想來不會讓我安生多久。屆時,自會有人請我們出去。”

    “曦妹,你,你可以不笑的。”

    茯苓聲音顫了一下,姜曦笑笑:

    “那我還要哭不成?茯苓姐,我可不敢哭,哭了,朱華宮的人心就散了,現在的我,并非孤身一人了。”

    經此一事,姜曦突然覺得,那遙不可及的鳳座,自己為何不能圖謀一二呢?

    她不愿做刀了。

    勤政殿中,在雪落之時,宣帝似有所感,放下了手中的毛筆,行至窗前,他靜靜的看著窗外的漫天飛雪,忍不住喚了一聲:

    “春鴻。”

    “奴才在。”

    “今日,朱華宮可有人過來?”

    “回圣上,并無。”

    春鴻低聲說著,宣帝喃喃道:

    “你說,她這是因為朕未曾告知她寧安伯夫人受傷之事,還是因為朕做了旁的事?”

    林良玉驚馬之事,雖說宣帝全權交由秋蓬去推波助瀾,但春鴻也不是一無所知,這會兒他沒敢接話。

    “可朕也及時讓謝齊知趕到,并未讓寧安伯夫人真正喪命,朕……”

    宣帝忽而有些迷茫,他不知太后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才能那般干脆利落的將自己的摯愛殺死。

    可惜太后如今不在宮中,否則他也是要請教太后一二的。

    雪紛紛,宣帝的心也如紛紛落雪一般,亂了一瞬。

    今年的大淵格外的冷,雪也多了幾場,上一場的雪還未曾消融,下一場便已經紛紛而至了。

    皇貴妃從轎子里走出,踏著方才落下的薄雪,行至勤政殿外。

    宣帝有些不明她的來意,但還是讓人請她入內,皇貴妃近來的性情變得有些古怪,不似以往喜歡虛以委蛇。

    這會兒,皇貴妃剛一落坐,便道:

    “圣上,不知今年冬至宴是什么章程?”

    “皇貴妃身子重,此事自有德妃她們操持,你不必擔心。”

    “冬至是大日子,舉國皆慶,妾來此,是想問問圣上,文選侍到底也曾孕育龍胎,可否請圣上準其赴宴?”

    宣帝聞言,眉頭忽兒一松。

    第76章 第76章

    飛瓊齋中,華秋親自將姜曦換下的衣裙清洗干凈,這才去后頭晾了起來。

    等她回來的時候,姜曦難得沒有練字,反而在殿中坐著,托腮看著窗外。

    華秋順著姜曦的目光看去,只見外頭積雪壓枝,唯有鳥兒落下時,纖細枝梢會簌簌飄落些許雪花。

    “娘娘今個倒有雅興,可要奴婢為您煮茶來應景?”

    華秋笑吟吟的說著,姜曦回身莞爾一笑:

    “茶就不必了,一會兒啊,自有旁的事來讓我朱華宮回春。”

    華秋有些不解,但沒過多久,春鴻便叩響了朱華宮的大門,華秋又驚又喜,連忙將其迎了進來。

    “奴才給玥嬪娘娘請安,娘娘萬安。”

    “春鴻公公不必多禮,雪重路難行,不知你怎么這個時候過來了?”

    春鴻面上帶笑:

    “回娘娘的話,圣上有旨——”

    姜曦等人紛紛行禮,春鴻這才繼續道:

    “時維冬至,六氣資始,陰伏陽升,八神表日,宜民奉天賀冬之際,闔宮同慶,舊咎勿論,同堂歡聚,不負華年。”

    春鴻話音落下,姜曦謝了恩,這才抬起頭,欲言又止,春鴻不由得放輕了聲音:

    “娘娘可是有話要說,您只管開口,奴才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敢問公公,這道圣旨,是只給本宮一人的,還是闔宮都有。”

    姜曦這話帶了幾分酸意,春鴻不由一笑:

    “好叫娘娘知道,這旨意自是曉喻六宮的,但圣上遣奴才前來傳旨的,卻是只有朱華宮。”

    姜曦唇角這才翹了翹,看向華秋:

    “有勞公公了,華秋,看賞。本宮久不出宮,只瞧著外頭風雪交加,倒是辛苦公公跑這一趟,這些銀子且讓公公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

    春鴻笑呵呵的道了謝,隨后這才道:

    “娘娘這朱華宮那自是風雪無侵,日前皇貴妃娘娘也不知怎得,不顧自己身子重,還冒雪來了一趟勤政殿……”

    春鴻說到這里,見姜曦面色微頓,又說了些其他的場面話,這才起身告辭。

    姜曦將他送到門外,等春鴻離開后,華秋這才驚喜道:

    “娘娘,圣上這是解了您的思過!”

    “今日朱華宮大喜,上下賞一月的月錢!”

    姜曦笑盈盈的說著,華秋立刻下去和華珠商量著辦了,不多時,茯苓急急走了進來,看著姜曦滿面笑容的模樣,她不由著急道:

    “曦妹你,你怎么還笑啊,你就不擔心,擔心……”

    姜曦拉著茯苓坐下,笑瞇瞇道:

    “擔心什么?茯苓姐,這是好事兒啊,你開心一點呀。”

    茯苓這會兒都不知該做什么表情了:

    “你這壞妮子,什么事兒都給我說了,凈讓我著急也不說后頭的章程。”

    姜曦只笑不說話,反倒是茯苓過了一會兒,這才低低道:

    “我倒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急你所急,不至于讓你什么事兒都藏在心里。”

    “茯苓姐,放輕松,這事兒我自有法子應對。”

    翌日,冬至之宴,宣帝一大早便要率百官前去祭天,而妃嬪們也需要在這一日與官員女眷同聚。

    姜曦與茯苓一同來到宴上,而此時,除了寧德妃與皇貴妃外,眾妃已經來的差不多了。

    “喲,今個不知刮了什么風,竟把玥嬪從朱華宮里吹了出來,本宮還以為你要在你那殼兒里縮一輩子呢。”

    玉嬪看著姜曦沒事人的模樣就覺得牙癢癢,明明是她犯了宮規,圣上只是讓她閉門思過幾天,現在還沒怎么,就又火急火燎的把人放出來了。

    相較于此,自己曾經如履薄冰的日子又算什么?

    玉嬪看著姜曦的眼中,妒火幾乎不加掩飾,姜曦含笑看著玉嬪,撫了撫鬢角,輕笑道:

    “我一閑人,怎敵姐姐操勞六宮之事,如今瞧著倒是有些憔悴了。”

    “玥嬪,你!”

    玉嬪下意識的摸了摸臉龐,明明她只長眼前女娘幾歲,可不知為何看到她那面若皎月,眼含春水的模樣,竟覺得自己這張臉都粗糙了些許。

    “不過,姐姐這般操勞,可卻白玉微瑕,此席按座次只怕是寧德侯夫人之座,當用銀器,怎么姐姐忙糊涂了不成,竟用上了銅器。”

    姜曦說完,這才坐了下來,玉嬪面色一變,忙讓人去查驗,含今快步走去,隨后回來稟報:

    “娘娘,確實是銅器,只是上頭是銀繪紋樣,宮人這才拿錯了。”

    “那還不去換!”

    玉嬪呵斥一聲,這會兒雖未有外命婦入宮,可是玉嬪已經把人丟的滿宮都是。

    反觀玥嬪,方才只掃了一眼,便對宴上之事了如指掌,如此已是高下立見!

    “玥嬪,是不是你陷害本宮!你知道本宮掌器具更替之事,你,故意陷害本宮!”

    姜曦笑了,帶著幾分諷刺:

    “玉嬪姐姐難道不知宮中銀器與銀銅器上的花紋亦有區別嗎?銀器多花,銀銅器少花,如此而已,一目了然罷了。”

    姜曦這話一出,玉嬪只覺得面上火辣辣的,她素來只赴宴,眼里只看著自己的,最多再看幾眼上位的,至于其余人等,哪里會入她的眼?

    “你,你,你!”

    玉嬪漲紅了臉,可是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正在這時,一聲微冷的女聲傳來:

    “玉嬪,你又在折騰什么?”

    寧德妃緩步而來,不過一月有余的掌權,卻讓她已多了不少氣勢威壓,玉嬪立刻偃旗息鼓:

    “娘娘,妾沒有,是玥嬪她……”

    玉嬪還要告狀,卻不想提前到場的云波低語了幾句,寧德妃這才涼涼道:

    “你可真是出息了,枉你入宮多年,大小宴會更是不知參加了幾和,竟不如玥嬪一個赴宴不過五指之數的!”

    玉嬪立刻閉上了嘴,低著頭:

    “妾,妾知錯。”

    “你是該知錯,若非玥嬪,你便讓皇室顏面大失!”

    玉嬪不由膝蓋一軟,跪了下去,寧德妃沒有看她,反而看向了一旁坐著的姜曦:

    “玥嬪有功,自當賞,只是你此前犯了錯,本宮屆時會向圣上陳情。”

    姜曦聞言,勾了勾唇:

    “人非圣賢,孰能無錯?妾的是非功過自有圣上評說,不過今日妾安坐此處,孰是孰非想來已然明了。

    宮中姐妹,本為一體,妾開口直言既為玉嬪,也是為自己,德妃娘娘陳情與否并不打緊。”

    幾位上位唇槍舌劍,許嬪看著姜曦一挑二都不落下風,忍不住嘖了嘖舌,喃喃道:

    “這是德妃娘娘想用話壓玥嬪一頭,她也不看看玥嬪什么時候吃過嘴上的虧?”

    魏嬪聞言,只是冷哼一聲,倒是上首的寧德妃面色一下子冷了下來:

    “玥嬪一向伶牙俐齒,也須知口舌功夫再如何了得,終究是尊卑有別!你若再有妄言,休怪本宮不留情!”

    “妾近來閉宮讀書,觀《荀子正論》有一言,謂之:‘一物失稱,亂之端也。夫德不稱位,能不稱官,賞不當功,罰不當罪,不祥莫大焉。’

    妾才學鄙陋,懇請德妃娘娘為妾解惑,此言何解?”

    寧德妃神情一頓,眼中藏著大大的茫然,而玉嬪更是直接問含今:

    “玥嬪嘰里咕嚕一串說的什么意思?”

    趙昭儀微微一禮,與上首的姜曦目光有一瞬間的交匯,她含笑道:

    “妾想著,玥嬪娘娘這話的意思是:如若一事處理不當,則會是禍亂的開端,若是品德不配其位,才能不配其官,賞賜不配功勞,懲罰不配罪責,此乃大大的不吉!

    方才德妃娘娘口稱玉嬪娘娘犯下有損皇室顏面的大罪,可卻按下不發,反倒是對有功的玥嬪娘娘有懲罰之心,如此一來,只恐人心惶惶,姐妹們也不知何為對,何為錯,何為宮,何為過。”

    趙昭儀這話一出,全場俱靜,就連寧德妃的呼吸不由得亂了一瞬。

    “這是怎么了?還未到命婦覲見,你們倒是先起了爭執,這不是讓旁人看了笑話?”

    皇貴妃緩步走來,當仁不讓的坐在了首位,只是現在皇貴妃的氣色差到連脂粉都無法遮蓋。

    寧德妃正要開口,一旁的純妃便將方才的事兒簡單說了一邊,寧德妃也沒放在心上,皇貴妃恨毒了玥嬪,難不成還能向著她不成?

    卻不想,皇貴妃聞言,笑了笑:

    “趙昭儀說的有理,到底是飽讀詩書的,賞罰不均是為大禍。”

    寧德妃一雙眼都要瞪直了,隨后便見皇貴妃直接拔下自己發間的鳳釵:

    “玥嬪有功當賞,此釵乃是本宮為貴妃時,太后所賜,今日本宮便賞你了。

    至于玉嬪,疏忽大意,險些失了皇室顏面,更有不利君臣之嫌,便罰你筵席結束后,閉宮思過一月,抄寫宮規百遍。”

    皇貴妃這獎賞與懲罰都很值得人玩味,寧德妃更是直接脫口道:

    “皇貴妃姐姐,玉嬪也是無心之失!”

    “若非如此,本宮豈會饒她這一次?小懲大誡罷了,德妃這就心疼了?”

    “妾不明白姐姐這話是什么意思,玉嬪雖有失,卻也是咱們姐妹間的事,您這懲罰是否太重了些?”

    玉嬪一臉感激的看著寧德妃,皇貴妃柳眉一豎,斥道:

    “偏你平時嬌縱于她,否則今日見笑于外臣,明日若是貽笑天下人眼前,你還能保的住她?”

    寧德妃還要說些什么,玉嬪卻直接起身道:

    “妾知錯,妾甘愿受罰,還請皇貴妃娘娘和德妃娘娘莫要傷了和氣。”

    二人這才偃旗息鼓,姜曦掃了一眼對寧德妃感激涕零的玉嬪,心里不由得搖了搖頭。

    蠢材。

    三言兩語,便換來一介主位的忠心,寧德妃才是真的將這二人的性子都摸透了。

    而上首的寧德妃這會兒也有些忌憚的看了一眼姜曦,皇貴妃方才賞賜的鳳釵,其蘊含的意義也遠非這么一根簪子可比!

    難不成……皇貴妃和玥嬪聯手了?

    寧德妃的紅唇不由微抿起來,她緩緩轉動了一下指尖的綠寶石戒指,神色肅然。

    方才的輕松自如這會兒也變得凝重,上位妃嬪的氣氛已然沉重,下面的嬪妃們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喘。

    “趙昭儀真是軟骨頭,若是本宮不曾記錯,因著玥嬪,你宮中上下的宮人都換了一茬,你倒是還能笑出來。”

    魏嬪冷聲說著,一旁的許嬪這會兒都忍不住張了張嘴,但看了一眼姜曦,沒吱聲。

    她覺得自己已經夠勇了,還是這魏嬪更厲害。

    趙昭儀微微一笑:

    “魏嬪娘娘言重了,讀書明理,妾認理不認親。”

    “你放肆!”

    魏嬪面色一變,就要拍案而起,姜曦見狀,淡淡道:

    “我大淵開國以來,先祖立下數道國策,其中更是以讀書為尊,趙昭儀此言有何處放肆,還請魏嬪明示。若不能,那本宮是否能懷疑你對我大淵先祖立下之國策,心有不忿?”

    姜曦似笑非笑的看著魏嬪,魏嬪哪里能接的住這帽子,連忙道:

    “我并無此意!”

    “那趙昭儀有何放肆之處,魏嬪且說來聽聽?”

    魏嬪沉默了。

    “是我失言,對不住了,玥嬪娘娘。”

    “魏嬪該道歉的是我嗎?”

    “趙昭儀,本宮失言,對你不住。”

    魏嬪幾乎從齒縫里擠出幾個字來,趙昭儀搖了搖頭:

    “理越辯越明,魏嬪娘娘不必如此。”

    魏嬪:“……”

    許嬪見狀,沒忍住幸災樂禍的露出一個笑來,隨后又夾起一顆豌豆送入口中:

    “哎呦——”

    嘖,這竟是顆鐵豌豆!

    這廂唱罷,外命婦們也到了入宮的時候,人影重重間,姜曦不由得期待的看向門外。

    第77章 第77章

    隨著一眾勛貴大臣的家眷接二連三的入內,皇貴妃坐在上首,皆要對其和風細雨的問候一番,且不能言之無物,當讓每個人都要感受到賓至如歸的感覺。

    只這一點便非易事,當然,此事素來乃是中宮之職,皇貴妃如此行事,雖然疲倦,卻也甘之如飴。

    姜曦也認真的看著皇貴妃的一言一行,她雖自負于夢中的之景帶來的不同旁人,但皇貴妃這般接人待物的氣度也是她應該學習的。

    正當時,林良玉也攜著一二婦人自門外走了進來,她們簪金佩玉,很有幾分雍容典雅,姜曦不由眼睛一亮。

    而皇貴妃也在上首笑吟吟道:

    “本宮在宮中日日瞧著玥嬪,總想著該是怎樣的美人才能生出玥嬪這樣的絕色,今日一見寧安伯夫人,方知緣由。”

    林良玉本做好了被皇貴妃刁難的準備,卻沒想到皇貴妃竟如此態度和善,她幾乎要生出女不肖父的想法,但卻未曾顯露,只謹慎道:

    “有勞皇貴妃娘娘記掛。”

    “此前聽聞夫人受傷,本宮這里有一瓶昔年西朔國進貢的秘藥,名曰還雪膏,有祛疤增白之效,今便賞給夫人了。”

    皇貴妃含笑說著,林良玉心中一緊,但也未曾多

    言,反而躬身謝過。

    之后,皇貴妃又問候了林良玉幾句,這才放她們入席歇息。

    姜曦看著娘去了離自己不遠的位置坐下,當下也并非多言,只是微一舉杯,遙遙一敬。

    林良玉看到姜曦也終于松了一口氣,囫圇著吃下一杯水酒,一旁的姜自玉的夫人大張氏笑著道:

    “嬸嬸放心吧,夫君說這段時日,上峰非但未曾為難于他,反而還隱有提拔之意,想是圣上不忍苛責娘娘,這才在旁處描補一二。”

    “潤璋所言不無道理,但沒有親眼看到曦兒,我心難安。”

    林良玉拍了拍二人的手:

    “多虧子正和潤璋讓你二人來陪我,否則這些日子我怕是要睡不著了。”

    姜自清的夫人小張氏聞言笑嘻嘻湊趣兒:

    “嬸嬸是有大福氣的,邁過了一道坎兒,以后那必是要越走越高的。

    我啊,也就能趁著這個時候和嬸嬸親近一二了,以后嬸嬸可不能忘了我!”

    “你這頑猴兒,偏你作怪!子正那樣端方的性子,和你可是天差地別。”

    林良玉被二人三言兩語逗的開懷,而姜曦這時也已經得知了二人的身份。

    “竟是兩位堂嫂嗎?”

    那看來,自己閉宮這么久,幾位堂兄倒是未曾有旁的心思。

    姜曦心中一動,卻沒有多說什么。

    日頭漸漸高了,皇貴妃面上的疲色已經徹底掩飾不住了,她下令讓眾人自便,這才離席。

    姜曦略坐了坐,這才朝外走去,林良玉等人也跟了上去。

    小花園中,姜曦看著林良玉如今額角處已不明顯的傷處,聲音卻還是忍不住哽咽:

    “娘,你受苦了。”

    “已經大好了,娘娘莫要憂心。”

    林良玉側過臉,用完好的那邊對著姜曦,笑著介紹道:

    “這是你二堂嫂和三堂嫂,你那幾位堂兄想著我一人在府里孤單,便讓她們來陪我,都是好孩子呢。”

    姜曦這才與二人頷首:

    “二堂嫂,三堂嫂,這段日子辛苦你們了。我讓宮女備了薄禮,等你們出宮的時候都帶上。”

    “娘娘言重了,嬸嬸性子和善,能在嬸嬸身邊跟著,是我二人百世修來的福分。”

    二人恭謹的說著,姜曦卻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方才瞧著兩位嫂嫂在我娘面前也是能說會道,怎么對我這么客氣,我又不吃人。

    今日一見兩位嫂嫂,我便覺得面善,心里更是歡喜呢!”

    姜曦親熱的握著兩人的手,大張氏不由靦腆道:

    “娘娘倒是與夫君所言有些不同。”

    “如何不同?”

    姜曦偏頭看去,小張氏嘴快道:

    “夫君說,娘娘氣勢非凡,等閑不敢直視,聽的我兩股顫顫,今個見了娘娘,才覺是夫君誆我們來著。”

    小張氏性子爽利,快人快語,很快便又逗的姜曦一笑,隨后她們又不著痕跡的說了上峰對自家夫君的提拔之意,四人這才散開。

    宮宴分為午宴和晚宴,午宴乃是女眷們交際談笑,貴女們嬉戲玩鬧的時候。

    但等到了晚宴,宣帝攜臣子自宮外歸宮,那才是萬眾同慶,聲勢浩大。

    臨到晚宴,姜曦更衣好后,這才入席,她抬眼一瞧,卻發現明明是晚上,其余妃嬪們卻都顯得更加容光煥發,妝容都精致了不少。

    也是姜曦這段時間閉宮,宮中再無人能擅專,是以宣帝開始雨露均沾,以至于眾妃們皆生出了不少期待之心。

    姜曦只靜靜的看著,紅唇微抿,曾幾何時,自己也曾如她們一般期待帝王的寵愛,分明知道這寵愛之中,摻著劇毒,也愿意吞下。

    可她入宮,本就是為了保護自己和家人不會被人踐踏欺辱,此行與本心相悖,也到了變通之時。

    林良玉隔著席位,看著女兒失神的側臉,心中一酸,可卻沒敢落淚,只是笑呵呵的和兩位侄媳婦喝了一杯茶,抬袖掩面間,一滴淚水沒入鬢角。

    或許,此前她不知曦兒為何執意入宮,可在那日看到那位德安侯夫人時,她便已經明白了一切。

    但她仔仔細細打聽過德安侯夫人對現在女兒的情狀,曦兒如今正是風雨飄搖之際,她不會讓其來給曦兒添堵。

    為了曦兒,只好讓其病著了。

    但愿曦兒將來不要怪自己,若要怪,她也心甘情愿的受著。

    喧囂的宴會中,一二失態并不會被人注意,沒過多久,宣帝攜百官歸來,隨著臣子們漸漸入席,眾妃一時期待起來。

    而宣帝也沒有辜負眾妃的期待,不多時,他便身穿明黃龍袍,龍行虎步,自門外走了進來。

    “妾/臣/臣婦等恭迎圣上,圣上萬康福安——”

    “免禮。”

    宣帝在龍椅上落坐,眼睛不動聲色的環視一周,這才淡聲叫起,眾人謝恩后方紛紛入席。

    今日的祭天格外的順利,是以宣帝這會兒場面話說的十分起勁兒,一起便說了兩刻鐘,隨后這才一舉杯:

    “遇此良時,諸卿與朕共飲此杯,唯愿我大淵來年葳蕤繁祉,時和歲稔!”

    眾人飲罷,宣帝這才叫了開宴,樂聲裊裊而起,在絲竹之音中,宮人們這才如流水般將美味佳肴呈上。

    宣帝今日一整日都沒有用膳,這會兒他隨意夾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夸贊道:

    “此番宮宴的菜品還是用的皇貴妃此前擬的單子,皇貴妃果然蕙質蘭心。”

    皇貴妃聞言垂眸謝恩:

    “圣上謬贊了,妾當不起。也是妾身子重了,倒越發無用,反而讓德妃妹妹她們出了力。”

    寧德妃這會兒方才擠出了一個不尷不尬的笑容,她辛辛苦苦,耗費了不知多少心力籌辦的宴會,結果圣上卻把功勞給皇貴妃,她能說什么?

    早知道還不如學玥嬪,只架一個協理六宮的名兒,萬事一概不管呢!

    “她們出力也需有皇貴妃前頭的例子比著不是?倒是皇貴妃……”

    宣帝今日這般給皇貴妃做臉,梁相的神色方好看了一些,卻不想,宣帝這會兒又看向了宴間的一處:

    “玥嬪不喜魚腥,還不速速將其撤去?”

    宣帝雖沒有發火,可是卻嚇得那宮女一個腳軟,直接跪了下來不住磕頭,姜曦起身道:

    “多謝圣上記掛,妾感激不盡。”

    姜曦的出言,和緩了宮女的緊張,她這才爬起來將那道鰱魚豆腐端了起來,卻不想離姜曦略近了一些,姜曦便忍不住皺眉輕嘔。

    宣帝見狀面色微變:

    “這道菜是何人所做,污了主子的眼,該打!春鴻——”

    宣帝正要下令,皇貴妃卻端詳了一下姜曦,微微一笑:

    “圣上莫急,妾倒是覺得您應該給玥嬪妹妹請個太醫來瞧瞧。”

    “難不成是那菜有問題?”

    宣帝正要發作,皇貴妃掩唇一笑:

    “妾瞧著,玥嬪妹妹像是遇喜了。”

    宣帝聞言,整個人仿佛被一根大棒敲在了后腦勺,足足愣了幾息,這才反應過來,他急道:

    “卿卿,是真的嗎?”

    宣帝此言一出,頓時掀起軒然大波,眾妃紛紛變色,不由得攥緊了手指,皇貴妃這會兒都不由神情凝固。

    卿卿。

    好生親密的稱呼!

    枉她們陪伴圣上多年,竟不及一個玥嬪!

    而姜曦聽了宣帝的話,并未直言,只含糊道:

    “妾也不知,倒是這幾日有些困乏。”

    “傳太醫!”

    語落,宣帝不由得目不轉睛的盯著姜曦,曾經他與玥嬪玩笑時,是真的想要讓她給自己生個孩子的。

    別人他不知道,倒是玥嬪生的孩子,一定是他最疼愛的孩子!

    可他更沒有想到,這個孩子會來的這么恰到好處,今日祭天的順利與姜曦可能有孕的喜訊一起襲來,饒是宣帝這會兒也不由得激動的手指微顫。

    姜曦只是垂眸抿唇,讓人看不清她是喜是悲,很快,孫太醫急急而來,為姜曦診過脈后,立刻面露歡喜之色:

    “娘娘大喜!恭喜圣上、娘娘!玥嬪娘娘已有近三月的身孕!”

    宣帝大喜,直接大聲道:

    “賞!重重有賞!朱華宮上下賞一月月銀!你們伺候主子伺候的好了,賞賜都少不了!”

    “朕今日祭天之際,天朗氣清,正值焚表告天結束,忽而陽光萬丈,朕喜不自勝,未曾想竟是應在此處!朕這一子,注定不凡!”

    宣帝驚喜不已,自顧自的說著,卻沒有看到不少人變了面色,他看著姜曦,深吸一口氣:

    “春鴻,傳旨,玥嬪妊娠有功,宜升徽號!由禮部尚書付玄真為正使,吏部侍郎秦余為副使,擇吉日冊封玥嬪為玥妃!”

    宣帝這話一出,眾人徹底炸了鍋,皇貴妃臉上的笑徹底僵住了:

    “圣上,從先祖開國至今,還從未有過妃嬪初有孕便晉位的,這是否有些不妥。”

    梁相更是冷哼一聲,隨后便有不少朝臣起身反對,宣帝也冷笑道:

    “從前沒有便不能現在就有嗎?先帝時期,昭妃無子封妃,又該以何論之?”

    眾人忍不住腹誹,昭妃那是先帝臨終前冊封,圣上您繼位以后死活也沒有給她貴太妃的尊榮,這個時候倒是拉昭妃出來擋槍了。

    可是群臣們也不能說先帝做的不對,不然也會是以后被人攻訐的借口。

    是以,便有人將目光放在了姜曦身上:

    “臣聽聞玥嬪娘娘素來在宮中頗有賢名,想來也不愿擔這紅顏禍水之名吧?”

    姜曦微挑眉尖,她沒想到火還燒到了自己身上,不過,今日圣上真是大方的讓她意外

    啊。

    第78章 第78章

    “這位大人是在問本宮嗎?敢問大人是何官職?”

    姜曦寵辱不驚的看了一眼那人,語氣平靜,那人被夫人拉了一把袖子,但還是起身道:

    “臣,乃正五品禮部給事中施真。”

    “施大人何以入朝?”

    “自是科舉入仕!”

    “那本宮倒是好奇大人這張讀圣賢之書,學治世之文的嘴,怎么管起圣上的家事?”

    施真一愣,隨后義正言辭道:

    “圣上是天子,天子的家事亦是國事!”

    姜曦眼眸低垂,輕輕一笑:

    “以身教者從,以言教者訟。大人既有此言,那想來以后也甘愿長長久久的做這給事中了。”

    姜曦這話一出,施真一時心驚肉跳,支支吾吾,卻怎么也不敢應下這事。

    “君子之行,動則思義,不為利回,不為義疚,進退周旋,唯道是務。”

    姜曦眉眼凜然,語氣冷肅:

    “大人既以大義和悠悠之口來要挾本宮,還望大人踐諾!否則,本宮是紅顏禍水,那大人又該是什么?”

    施真聽到這里,整個人的身子都不由得搖晃起來,上首的梁相沒忍住閉了閉眼。

    蠢貨!

    枉為給事中,竟不比一婦人口舌之利!

    宣帝這時也幫腔道:

    “是啊,施愛卿說玥嬪有孕封妃有紅顏禍水之嫌,若是諸位愛卿,有功者是否也應推辭高位?”

    宣帝這話一出,施真冷汗淋漓,“撲通”一聲跪下請罪:

    “臣未有此意,還請圣上明察!”

    宣帝卻無瑕理會他,只看著姜曦的眼神里,贊嘆與欣賞完全掩飾不住,三言兩語便將施真駁的說不出話來,便是朝中有些臣子都沒這本事。

    況且,這是自己封賞玥嬪,若是玥妃為了賢名推拒,那又將自己的臉面放在哪里?

    宣帝不愿意丟臉,也舍不得姜曦丟臉,那丟臉的只能是旁人了。

    宣帝晾了施真片刻,這才道:

    “諸位不必如此如臨大敵,朕繼位至今,四妃之位尚有空缺,玥妃……是朕的愛妾,又逢吉日添了有孕的消息,此乃天意,爾等難不成要逆天而行?”

    宣帝一語雙關,眾人不由默然,不多時,人群之中,謝齊知起身拱手:

    “臣,給玥妃娘娘道喜!恭賀玥妃娘娘晉位之喜!”

    謝齊知這話一出,之后零零碎碎的官員和家眷也站起來紛紛恭賀,但大多數官員都未起身,宣帝臉色沉了沉。

    與此同時,皇貴妃卻率先舉杯:

    “玥妃大喜,本宮在此提前恭賀了。”

    隨后,眾臣方才起身,只梁相在原地紋絲不動,宣帝也沒有介意,反倒是之后與皇貴妃談笑幾句,宴會便又恢復了方才的和諧。

    而皇貴妃這會兒也終于滿意的將杯中的梅子湯一飲而盡,她費心在宮里摸了一遍,這才篩出玥妃這個漏網之魚。

    誰能想到,當初玥妃那么干脆利落的閉宮,只怕是肚子里早就有了貨!

    玥妃不愿出來,她便只能冒雪去請圣上放她出來,而印證自己的想法。

    她為了這么一盤醋,包了一頓餃子,雖然這醋讓她的胃酸澀的難受,可卻……有她最愛的餃子啊!

    皇貴妃撫摸著小腹,看向姜曦的眼神帶著幾分勢在必得。

    卻不知為何,姜曦這會兒正抬頭看來,二人的眼神短暫的交匯了一下,姜曦竟向皇貴妃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皇貴妃的心不由得漏了一拍,心里升起一絲不好預感,可她仔仔細細的將自己得到的消息盤查了一遍。

    從玥妃閉宮后便不再往浣紗坊送衣裳,再到爹爹派人去玥妃的家鄉調查到的姜家頗喜刀魚之事來看,或許,以玥妃的心計,早在入宮之初便已經想好了入宮后該如何規避被人發現她有孕的事實了。

    玥妃固然聰慧,可她到底根基不穩,這一切,盡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皇貴妃沖著姜曦,施施然笑了笑。

    玥妃啊玥妃,枉你聰慧,但你這腹中之子,是本宮的了。

    不多時,宮人們魚貫而入,為眾人奉上了一盤熱氣騰騰的各色餃子,花邊的、元寶的、麥穗的、月牙的……變化無窮;紅的、綠的、黃的、藍的……色彩紛呈。

    “吃餃子,不凍耳朵嘍……”

    “吃餃子!”

    在一二童稚的歡聲中,冬至宴方落下帷幕。

    妃嬪和臣子們紛紛退去,林良玉和姜千里并未急著離去,而是在門外略停了片刻,不多時,等他們看到姜曦和茯苓走出來后,一時紅了眼眶。

    “你這孩子,怎么還瞞著娘呢?”

    林良玉看著姜曦,雙目通紅,可卻也知道這里不是哭的地方,她又看向茯苓:

    “你這孩子也是,曦兒入了宮,你竟也隨她一道走了,是讓我和你姜叔一氣離了兩個孩子嗎?”

    林良玉握住茯苓的手,語氣帶了幾分埋怨,幾分親昵,茯苓倉促的低了一下頭,這才揚起臉笑了笑:

    “姜嬸,我這不是怕曦妹一個人孤單嘛!”

    “可又怎好讓你也入這龍潭……”

    林良玉的眉頭蹙起,茯苓則握著林良玉的手晃了晃:

    “瞧您說的,我現在和曦妹在一處,曦妹待我可好啦!您啊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我們兩個一定在宮里好好過日子!”

    林良玉別過臉,又舍不得的轉過臉,看了一眼二人:

    “事已至此,我也不好多說什么,只要你們以后在平平安安、高高興興的,我就心滿意足了。”

    姜曦和茯苓一起點點頭:

    “娘/姜嬸放心吧!”

    姜曦覺得這離別的氣氛實在沉重,忍不住玩笑道:

    “爹今個怎么不說話?您好容易見我和茯苓姐一次,也沒個話說,旁人還當我們不是您親生的。”

    姜千里還沒反應過來,林良玉直接一腳踩在了姜千里的腳上,拼命使眼色,姜千里這才看著姜曦,難得沉穩道:

    “你和茯苓好好的,家里的事兒你們不要操心,我這個爵位來的突然,便是有朝一日……”

    “爹!”

    姜曦嗔怪的看了一眼爹:

    “您說這話做什么?”

    “好,爹不說了,有什么事兒,你,你及時給爹說。”

    隨后,林良玉和姜千里這才告辭離去,等二人上了馬車,林良玉這才給了姜千里一肘子:

    “你今個是吃了什么邪風,給兩個孩子說那話作甚?”

    姜千里欲言又止,隨后嘟囔著縮在馬車的

    角落:

    “我,我就是一時有感而發……”

    “你有感而發,曦兒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這不是讓她擔心嗎?”

    姜千里低下頭,沒吭聲,可是袖中的手指還在輕顫著。

    曦兒她……乃是假孕之像!

    此藥乃是她兩年前為一喪夫農婦所制,那農婦無所出,便要被宗族占了家產,曦兒這才制下那藥。

    可姜千里卻沒想到,第二個服下此藥的人,會是制藥之人。

    后宮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兒,能讓曦兒這般?

    但不管發生什么,若是事發,自己這爵位,應當也能為曦兒擋下一二災禍吧。

    爹娘走后,茯苓讓姜曦先行乘輦離去,她要自己走走,姜曦深深的看了一眼茯苓:

    “茯苓姐,你不想做的事兒,可以不做的。”

    姜曦不用細想也知道茯苓是想要尋謝齊知,方才席間青橙可是出去過一趟。

    茯苓笑笑,低頭看著腳尖:

    “曦妹,我沒有,我只是……不知該以何面目去見故人。”

    姜曦默了默,終是沒有阻攔,這是茯苓姐自己的路,她只靜靜看著茯苓遠去。

    轎輦之中,暖爐熏人欲睡,姜曦卻不由得想起方才娘有些反常的反應。

    按理來說,自己不過一句玩笑,娘怎么也不該是那樣的反應。

    姜曦一邊想著,一邊緩緩撫摸上自己的面頰,忽而,她心中一沉。

    是了,自己這張臉便已經足夠說明一切了。

    娘來京中這么久了,豈能與德安侯夫人未有相逢之時?

    可是,這一次,爹娘好好的活在世上,他們……選擇了自己?

    姜曦用手捂著臉,無聲的大笑著。

    值當了!

    她自幼時一夢,數年碾轉反側,難以成眠,而至今日,這所有的一切,都值當了!

    她就知道,爹娘永遠是自己最親最親之人!

    無論血緣生死,他們絕不會割舍自己!

    姜曦的唇角高高翹起,正逢外頭華秋輕聲喚了一聲:

    “娘娘,咱們到了。”

    轎簾掀起,一股冷風襲來,可姜曦卻并不覺得冷,她笑著道:

    “今日冬至,諸位辛苦了,華珠看賞!都去吃些餃子暖暖身吧。”

    轎夫們先是一愣,隨后狂喜謝恩,抬著空轎子離開的身影健步如飛。

    姜曦失笑搖頭,扶著華秋的手走了進去,朱華宮中,青磚之上連一層薄雪都未積下,人走在上面很穩。

    “娘娘回來了!”

    眾人忙出來給姜曦道喜:

    “奴才/奴婢等給娘娘道喜了!”

    “一賀冬至大吉!二賀娘娘有孕之喜!”

    “娘娘福氣綿綿,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都吃餃子了嗎?”

    姜曦站在廊下,滿面笑容:

    “可不許撒謊騙我,不然誰凍著耳朵了,莫給我哭!”

    小路子笑呵呵道:

    “娘娘放心吧!奴才帶人去取的!耿御廚還給了奴才好些包壞的葷餃子,魚肉和豕肉都有!”

    姜曦不由笑了笑,御膳房的手藝什么時候出錯過?這是耿御廚在給她朱華宮賣好。

    且自己這段時間閉宮之時,御膳房送來的吃食也一如既往,姜曦不由得看了一眼華珠:

    “去給耿御廚封五十兩銀子過去,冬至大如年,今個讓他費心了。”

    “至于咱們宮里,圣上賞了一月月錢,夫唱婦隨,我也賞一月如何?”

    姜曦這話一出,眾人不由發出一陣歡呼謝恩之聲!

    進了屋子,華秋這才將姜曦身上的斗篷解下,只方才姜曦走了兩步路,飄了幾朵雪花,這會兒得在屏風上熏一熏。

    “娘娘也不怕慣壞了他們。”

    “我方才回來瞧著檐下無冰,地上無雪,廊下無水,可見即便我不在宮中,他們也未曾有所懈怠,何來慣壞一說?”

    姜曦說著,在熏籠前站著烤了會兒火,華秋連忙就要取了凳子過來,姜曦不由笑道:

    “哪里就那么嬌貴了,華秋你也太大張旗鼓了。”

    “娘娘有孕,再怎么小心都不為過。”

    姜曦面色微微一頓,不由得撫摸著自己的小腹,神情有一瞬的溫柔。

    宣帝急急而來,身上還裹挾著霜雪的冷意,看到的便是燭光下,美人目含柔光,唇角帶笑的模樣,人還是那個人,可卻又添了幾分不同以往的風情。

    “卿卿。”

    宣帝終于忍不住喚了一聲,這是卿卿解禁的第二日,卻也是他度日如年的第二日。

    姜曦回身,看著宣帝身上已然覆了一層薄雪,她不由一怔:

    “圣上這是自己走過來的?”

    “喚轎夫過來太過麻煩。”

    宣帝解釋著,實則是他并不準備進門,只想瞧瞧看一眼就好,可卻沒想到人到了門口,腳就不聽使喚了。

    “竟是如此么?圣上可要過來暖暖身?”

    姜曦后退一步,示意道。

    宣帝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

    “朕身上冷,就不過去了。”

    姜曦點了點頭,安之若素的繼續烤火,低聲道:

    “今日冬至,圣上該去皇貴妃娘娘處了。”

    姜曦語氣平靜,可卻一語道破了宣帝的打算,宣帝默了默,看著姜曦的目光中藏著一絲不自知的期盼:

    “朕想先過來瞧瞧你。”

    長寧宮中,皇貴妃靠在貴妃榻上,沉默良久后,道:

    “去把那副解毒藥煎來。”

    “娘娘,您要這個時候……這怕是不吉!”

    朝月急急的說著,皇貴妃卻苦笑道:

    “今日,最合適。玥妃有孕,圣上定然會留在她宮中!”

    第79章 第79章

    “可是娘娘,如今已至宮禁,若是有個您有個萬一,可如何是好?”

    朝月還是有些猶豫,她在宮中多年,無論是純妃還是鄭昭儀,亦或是呂婕妤,她們失子之時尚有太醫在側,也仍痛苦不堪,她的娘娘怎能在這樣萬民同慶之日受這樣的罪?

    皇貴妃聞言,沉默一息,一掌拂落了茶碗,恨聲道:

    “你當本宮想嗎?這宮里,她!她們!他們!都想要本宮的命!可本宮偏要活著!偏要,好好的活!”

    皇貴妃說到最后,聲音卻已經顫抖起來,朝月簌簌落下淚來:

    “娘娘,奴婢這就去為您熬藥。今夜是西北風,奴婢站在風口去熬,定不會招了人眼。”

    “你去吧,本宮能信之人,只有你了。”

    朝月應聲退去,只是門扉合上之時,卻見燈光映照之下,一滴淚從皇貴妃的面頰滑落,如琉璃墜下,頃刻間四分五裂。

    ……

    宮道上,宣帝坐著轎,可心里卻很不得勁兒,明明今日玥妃在冬至宴上駁倒禮部給事中時英姿颯爽的模樣還在眼前,等他進了飛瓊齋卻發現根本不是那個味兒。

    況且,自己此時過來,玥妃竟也不留他?

    宣帝也不知怎么,只覺得哪哪兒都不對,可轎輦卻早已備好,他也將按照原定計劃進行著自己的行程。

    今日,他抬了玥妃一手,自要去皇貴妃處安撫一二,素來大節之日留宿乃是中宮的殊寵。

    只是今日宣帝到了長寧宮外的時候,只覺得很是安靜,隱隱有一股子藥味飄來。

    “皇貴妃這會兒還要喝藥?春鴻,你去瞧瞧怎么回事。”

    宣帝看了一眼春鴻,春鴻立刻應聲而去,這會兒長寧宮宮門緊閉,春鴻敲了幾聲卻不見人應。

    “去小門瞧瞧。”

    宣帝吩咐一聲,春鴻正要前去,忽而聽到一聲凄厲的女聲響起,是皇貴妃的聲音。

    可隨后,這聲音便狠狠壓了下去。

    一墻之隔,宣帝拾衣而下,春鴻忙跟上了宣帝的腳步,主仆二人進了小門,那小門只是拴著,春鴻捅咕了幾下便開了。

    二人剛自正殿后走到前頭,便見朝月端著一盆水飛快的走出來一潑,又回去了。

    那水帶著腥味兒,春鴻上前去摘了一片沾了水的草葉,隨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圣,圣上,是,是血!”

    宣帝從春鴻手中接過了草葉,默默不語,他隱沒于黑暗之中,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去小廚房撿些藥渣。”

    宣帝身周的氣氛實在詭譎,春鴻不敢耽擱,等他回來時,宣帝正一錯不錯的望著正殿。

    “一個時辰后,我們再來。”

    再來?

    春鴻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皇貴妃這會兒怕是身子正不爽的時候,圣上這么何故這么折騰皇貴妃?

    回到宮道上,春鴻扶著宣帝上了轎輦,宣帝聲音輕淡如自語:

    “不過片刻,她的宮人便潑出來三盆血水,她這是要朕做傻子嗎?”

    今夜,長寧宮中宮人安睡,無人知道宣帝主仆曾來過一次,而正殿的皇貴妃此刻冷汗淋漓,她不住痛苦的低喃:

    “朝月!朝月我好疼!好疼!你,你打暈我吧!”

    “朝月,我疼,我疼啊!娘,我要娘,娘,你來抱抱

    姝兒啊!”

    “疼,娘,好疼好疼……”

    朝月卻不敢停手,她一邊流汗一邊流淚:

    “娘娘,娘娘您再忍忍,奴婢和劉太醫學了這一月的推拿之法,一定,一定幫您早點,早點……”

    朝月說不下去了,淚水模糊了雙眼,皇貴妃卻已然面若金紙。

    不知過了多久,朝月用一塊上好的孔雀錦將墜落的血塊包住,她看了一眼,忙包好了放在一旁早已準備好的竹籃里,為皇貴妃拭了拭鬢角的汗水。

    “娘娘,是個小皇子。奴婢和相爺說好了,明晨起,便讓小皇子和采買的車子出宮,為小皇子找一塊風水寶地。”

    朝月勉強露出一抹笑意,安撫著皇貴妃,皇貴妃只喘息幾聲,立刻道:

    “去開窗,熏香,莫要讓人發覺一絲一毫的異常!”

    “娘娘!按理您現在該坐小月子,哪里能見風?”

    “有帳子,有錦被,不打緊的。”

    “娘娘……”

    “去!咳咳……”

    皇貴妃激動的咳嗽了兩聲,朝月連忙去了,一開窗,皇貴妃便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她撐著身子,便要伸手去那竹籃,卻在最后一刻,被朝月握住了手:

    “娘娘,別看了,看了就要念著,念著就忘不了了,忘不了您這輩子都睡不安穩了。”

    皇貴妃指尖顫了顫,抬起尖瘦的下巴:

    “你去吧。”

    月色凄清,皇貴妃在榻上撐起生疼的身子,目送著朝月的身影退出房門,直到她再也看不到。

    ……

    “娘娘,夜里冷,加件衣裳吧。”

    華秋給姜曦披上了一條兔皮斗篷,寒風吹的上面的絨毛東倒西歪,可是姜曦卻看著窗外,或是雪,或是月,或是其他。

    “你去歇著吧,我再站一會兒。”

    “奴婢陪著娘娘。”

    姜曦沒有再說什么,算算時間,圣上現在應該已經到了長寧宮吧?

    皇貴妃呢?

    她又在做什么?

    怕是要急于處理自己身體中的隱憂吧?

    早在劉太醫入太醫院的第二天,從杞便想法子將此事來報,更不必提劉太醫在太醫院中取藥之事。

    縱使劉太醫有幾分聰慧,里頭的藥材或多或少摻雜著避人耳目的東西,可姜曦和從杞都非等閑之輩,自能推出皇貴妃取藥的用意。

    而姜曦,便是皇貴妃為自己選好的替孕人選。

    誰讓李才人腹中,是一位公主呢?

    冬至宴這一天,是皇貴妃一定會選定,也是姜曦為她選定的好日子。

    傷吾母者,皆亡子。

    這才只是頭菜,個中滋味還要他們細細品味才是。

    姜曦的思緒飄飛,漸漸飛往黑暗的角落,忽而,她覺得掌心一暖,回身看去。

    “茯苓姐,你怎么來了?”

    “我瞧著曦妹屋里的燈亮了,想著曦妹這么晚了還沒睡下,怕是想要找個人說說話,誰承想,曦妹在吹冷風。”

    茯苓說完,摸了一把姜曦的手:

    “嘶,怎么這么冷!也不怕傷了身子!青橙,快去煮壺姜茶來!”

    青橙忙去了,華秋也跟了出去。

    “茯苓姐現在越發有派頭了,我可要乖乖聽話才是。”

    “數你精怪。”

    茯苓嗔了姜曦一眼,隨后一句話勾起了姜曦的注意力:

    “曦妹不想知道我今日去做什么了嗎?”

    “茯苓姐愿意說?”

    “曦妹喝了姜茶我就說!”

    姜曦:“……”

    “其實,我也不是那么想知道了。”

    茯苓氣的直瞪姜曦:

    “一碗姜茶真真是要你的命了!我瞧著對曦妹來說,監正樓的三十六道酷刑怕是都不比一碗姜茶頂用!”

    “話不能那么說,只是我也沒想到這世間會有味道如此難纏的東西,一口熏上來,腦瓜子都成漿糊啦!”

    茯苓“哼”了一聲:

    “人家可是藥材里的寶貝,獨獨曦妹你嫌棄罷了!”

    二人說笑間,姜茶被端了上來,茯苓盯著,姜曦灌了兩碗,發了一身的汗,手都熱了,茯苓這才放過了姜曦。

    “曦妹都要做娘了,還跟孩子似的要人哄著吃藥,也不怕我外甥將來笑你!”

    “茯苓姐怎么知道是個外甥,不是個外甥女?”

    茯苓認真想了想:

    “公主也好,皇子也罷,只要曦妹好好的也就是了。也是我學藝不精,曦妹不若到時候讓小從太醫瞧瞧?”

    “我才不,我不知,旁人誰也不知,到時候不拘生個什么,都好。”

    “哪有這么說自己孩兒的!該打!”

    茯苓甩了帕子在姜曦肩上拂過,姜曦則笑著歪進茯苓的懷里:

    “哎呀,茯苓姐打著我了,我要倒了!”

    “哎哎哎,曦妹你玩賴!”

    姜曦在茯苓懷里蹭了會兒,竟覺著困了,臨睡前,她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虧了,姜茶白喝了!

    該問的事兒還沒問出來呢!

    等姜曦睡去后,華秋叫來彩云,將姜曦抱起放在榻上。

    “慢點兒慢點兒,別驚著娘娘。”

    “小心,別抻著曦妹的肚子。”

    華秋和茯苓同時說著,彩云倒是沒有緊張,很是輕松就把姜曦抱起,輕輕放在榻上。

    “娘娘個兒高,倒是輕的慌。”

    “這一月,娘娘心里也積著事兒,好在現在一切都好了。”

    華秋說了一聲,這才與眾人一起退了出去。

    飛瓊齋外風雪交加,里面卻溫暖如春,讓人好眠。

    長寧宮中,皇貴妃剛剛合上眼,朝月便急急趕來:

    “娘娘!圣上來了!”

    皇貴妃立時瞪大了眼睛:

    “圣上怎么這個時候來了?玥妃沒有留下圣上?!”

    朝月分身乏術,哪里知道,這會兒慌亂不已,皇貴妃很快鎮定下來:

    “無妨,屋子里已經熏熏過了,我如今有孕,圣上不會做什么的。”

    皇貴妃一邊說著,一邊讓朝月取了素絹過來,在腰間纏了許多,腰身這才粗了些許。

    “去請圣上入內吧。”

    朝月這會兒也不知說什么,皇貴妃在唇上抿了一層胭脂,這才踩著鞋子下了榻。

    一陣劇痛讓她一個踉蹌跪在了地上,好半晌這才緩緩爬起來,等聽到腳步聲,她立刻坐在梳妝臺前,看向外頭:

    “圣上來遲,妾都已經睡下了。”

    宣帝直接闖了進來,帶來的凜冽的寒意,使得皇貴妃不由打了一個冷戰,朝月急忙道:

    “圣上,這里有熏籠,您先暖暖身子吧。”

    宣帝沒有理會朝月,而是大步走到皇貴妃跟前,他垂眸看著皇貴妃,那張被世家嬌寵出來,白皙細膩的臉上,連笑容都有固定的弧度。

    哪怕她剛失了一子,卻能笑的這般溫柔無害。

    “朕今日有些酒醉,在乾安殿歇了會兒,冷不防夢到一幼子叫朕父皇,說他好冷,朕惦念著皇貴妃,特來看看。”

    宣帝一字一句的說著,皇貴妃面上的笑容幾乎維持不住,她勉力撐著:

    “那是妾的福分。”

    宣帝垂眸,抬手放在皇貴妃微突的小腹,低語:

    “朕聽聞,腹中之子三月而動,不知皇貴妃這段時日可有感覺?”

    “他還小,是個疼娘的。”

    皇貴妃含糊著,宣帝卻不許她含糊:

    “那他怎么也不動動,他是不喜歡朕嗎?”

    “圣上,皇兒還未出世,這會兒也晚了,您總不能不讓皇兒睡覺吧?”

    “朕未有此意。”

    宣帝突然覺得很無趣,看著皇貴妃那張血色盡失,口唇鮮紅的模樣很是無趣,甚至有些令人作嘔。

    她和她的父親一樣狡詐陰險,一樣不擇手段!

    或許是孫太醫某一次讓她起了疑,或許是她本未完全相信孫太醫,可如今,她失子卻假孕,有盯上了誰?

    玥妃,還是李才人?

    第80章 第80章

    “圣上……”

    皇貴妃有些不解的喚了一聲宣帝,她不知為何宣帝突然來此,但當務之急卻是要將其盡快請走,否則以自己目前的情況,真與宣帝同床共枕,只怕會讓他察覺出幾分端倪。

    “怎么了?今日

    冬至宴上,玥妃封妃倒是奪了你的光彩,朕特來陪你,你可歡喜?”

    須臾間,宣帝平復了心情,語氣竟帶著幾分輕松,皇貴妃這才明白宣帝的來意,她垂下頭,微紅了芙頰:

    “妾,妾喜不自勝,只是妾如今有孕在身,圣上在妾這里留宿,只怕委屈了圣上。”

    宣帝隨意的牽起了皇貴妃的手:

    “無妨,朕不覺得委屈,與皇貴妃安睡一夜,倒也難得清靜。”

    皇貴妃聞言后退一步,一顆心都快從嘴里蹦出來了,她忙收回手,跪了下去:

    “圣上不可,妾自知姿容鄙陋,又是有孕之身,豈能再占您一夜?”

    “哦?皇貴妃意下如何?”

    “這,煙翠宮倒是熱鬧,新人老人都有,圣上可……”

    皇貴妃話沒有說完,便被宣帝捏著下巴抬起臉來,宣帝眸色莫辨,一字一頓:

    “皇貴妃,今夜可是冬至,你要朕去何處?”

    “但按宮規,圣上今夜來妾這里,很是不妥。”

    “究竟是礙于宮規,還是你不愿朕來此?”

    宣帝此言一出,皇貴妃面色微白:

    “妾不敢!”

    “既然皇貴妃有孕,心里過意不去,不如讓你身邊的宮人代為侍奉如何?”

    “圣上,妾……”

    皇貴妃張口欲言,宣帝自顧自道:

    “朕覺得朝月便不錯,她雖生的小家碧玉,可也算有幾分姝色。”

    宣帝的目光帶著一絲審視的味道,他倒是想知道皇貴妃能為了梁家做到什么地步。

    明明當初剛進府時,她也曾是會臉紅,會撒嬌的明媚女娘,為何如今會養出這么一副食親子的黑心肝?

    朝月沒想到宣帝會這么說,她的心一忽兒高高提起,整個人抖若篩糠,毫無平日長寧宮大宮女的風采。

    而皇貴妃此刻腦中卻在衡量著此事的輕重,她亦不知過去多少時間,所幸宣帝一直在等,她聽到自己啟唇:

    “好,那便依圣上所言。”

    “那皇貴妃在這里……恐怕有些不合適了。”

    皇貴妃用雙手撐著地,慢慢的爬起來,心緒的動蕩倒是掩蓋了她的步履艱難,朝月急忙道:

    “娘娘!”

    皇貴妃沒有回頭,一開門,雪花撲了她滿臉,仿佛冷風從她的骨縫中穿過,涼的刺骨。

    長寧宮中,亮了一宿的燈。

    等到第二日宣帝離開時,這才下令:

    “晉朝月為選侍,賜居長寧宮禧平館。”

    這一消息很快傳遍后宮,可眾人卻都稱贊皇貴妃賢明大度,德冠**。

    茯苓和姜曦在飛瓊齋的明間對弈,下的是最簡單的五子連,這會兒聽了華秋的稟報,茯苓難得生出了些幸災樂禍:

    “本以為是榮寵,但不曾想皇貴妃福薄接不住!現在倒是闔宮都夸她一句賢明,可里子到底什么滋味兒,只有她自己個知道!”

    “冬至夜里,長寧宮添了一個余選侍,倒是為皇貴妃鑄就了賢名。”

    姜曦喃喃的說著,落下一子。

    茯苓見姜曦面上沒有一絲高興之意,也不由斂了神色:

    “賢名又如何,我瞧著圣上心里還是有曦妹一二的。昨個,我可是瞧見圣上來看曦妹了,倒是曦妹,怎么也不留下圣上?”

    “圣上倒是想我留下他,可若是我留下他,今日朝上的朝臣便更能參我一個禍亂后宮之罪,再參我爹一個教女不嚴。”

    姜曦扯了扯嘴角:

    “沒有金剛鉆,我可攬不了這瓷器活。”

    “可是,圣上他……竟也愿意?”

    “圣上本就有兩手準備,昨日圣上來的快,可沒多久外頭就響起了禁鞭聲,若是圣上不留,自有去處。”

    茯苓這時才有些恍然,可她著實沒有曦妹這樣的玲瓏心思。

    二人正說著話,寧德妃的云煙便親自過來請姜曦過去敘話:

    “玥妃娘娘,我們娘娘說,您這段時間閉宮不出,已有好些差事耽擱了,還請您去一趟景和宮詳談。”

    姜曦雖未正式冊封,可是有宣帝的態度在,宮人們倒是不吝討個口彩。

    云煙這話一出,茯苓欲言又止,倒是姜曦笑了笑:

    “好,本宮先去更衣。”

    茯苓也忙跟了進去,道:

    “曦妹,你才診出有孕,德妃便要去辦差,只怕是不安好心!”

    “茯苓姐不必擔心,我心里有數。”

    姜曦讓華秋為自己系上了斗篷,這才邁步和云煙朝景和宮而去。

    景和宮在東六宮,與皇后才能住的鳴鸞殿相鄰,一路走去,等到了景和宮外,已有兩刻鐘。

    雪落的勤,宮道上又積了一層薄雪,彩云和華秋一左一右的扶著姜曦進了景和宮。

    “玥妃娘娘在花廳且稍候片刻,奴婢去請娘娘。”

    姜曦微微頷首,環視花廳一圈,里頭并未升著炭火,只坐了片刻便讓人只覺冷意襲來。

    一刻鐘后,姜曦不再等待,直接站起身:

    “扶本宮回宮,想來是德妃娘娘另有要事。”

    “玥妃妹妹且慢!妹妹怎得這般心急?”

    寧德妃盛裝含笑而出,姜曦回過身,微微一笑:

    “妾久等不見娘娘,還以為娘娘另有要事,正準備擇日再行拜訪。”

    “妹妹說的哪里話?貴客自要盛容迎,妹妹初次來本宮的景和宮,本宮只覺得蓬蓽生輝。”

    “娘娘這里若是蓬蓽,那妾哪里又算什么?”

    二人笑瞇瞇的打著太極,等寧德妃自己都覺得冷了,這才驚道:

    “哪個糊涂的奴才,怎么不在花廳生盆炭火?若是凍著了玥妃妹妹,傷到了龍胎爾等萬死也難辭其咎!”

    寧德妃怒聲呵斥,姜曦遂淡聲開口:

    “宮人瀆職,依宮規當處刑十鞭,華秋去把人送到監正樓!”

    “玥妃妹妹,宮人不過無心之失,久聞玥妃妹妹與人為善,怎么今個卻為難起一個宮人了?莫不是,玥妃妹妹在怪本宮來遲吧?”

    寧德妃三言兩語便給姜曦扣了一個帽子,姜曦勾唇抬眸:

    “娘娘這是哪里話?無規矩不成方圓,有功當賞,有過必當罰,這才是規矩!”

    “本宮這幾日掌管六宮之權,這才知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故而這未有人在的花廳并未讓人點了炭火,宮人只怕也一時未曾想起,這才有了今日這樁事……”

    寧德妃暗示的看了姜曦一眼,姜曦笑笑道:

    “娘娘是一片好意,可宮人卻因疏忽而使娘娘的好意落空,險些與娘娘失和,此二罪當并罰才對。

    否則,若是圣上下了圣令,下面的官員依令而為的同時,反而傷了百姓,害圣上聲譽受損,娘娘說,可能輕縱?”

    寧德妃:“……”

    再讓玥妃說下去,怕是她手底下的宮人就要十惡不赦了!

    寧德妃也不再糾纏,玥妃確實嘴皮子利索,她不與其爭辯也就是了。

    “好!云煙,將其拉到殿外跪著,跪到玥妃妹妹消氣為止!”

    “娘娘不可!宮規既有規定,娘娘何必設下私刑,豈不是讓人誤會娘娘有折磨奴婢之心?

    宮規是約束于人,也是不讓人再犯錯的規矩,娘娘最好還是不要輕易改動才是。”

    姜曦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寧德妃,寧德妃的頭一下子疼了起來:

    “去!速速將人送到監正樓!”

    等花廳終于消停了,姜曦

    這才端起熱茶,暖著掌心:

    “德妃娘娘,說正事吧。”

    寧德妃揉了揉額角,差點兒被玥妃這廝氣暈頭了,寧德妃面色一整:

    “玥妃妹妹,不是本宮說你,你這性子也太任性,好端端的與圣上鬧了別扭,還閉了宮門。

    如今,六宮的差事里,本宮掌御膳房及司珍坊的一應進出事宜,純妃挑了侍中局和繡坊,玉嬪則是禮樂司和錦冠局,現下……怕是只有浣紗坊和花房了。”

    寧德妃不疾不徐的說著,眼睛卻是盯著姜曦的表情,但凡姜曦又一絲不滿她都能立刻發作。

    可惜,姜曦的養氣功夫實在不錯。

    “那就浣紗坊和花房。”

    姜曦神情平靜,寧德妃難得有些驚訝,這里頭就數浣紗坊和花房最沒有油水,玥妃竟也愿意?

    她也不與自己舌戰幾個回合?

    寧德妃一時沒有說話,等到姜曦揚眉看她時,她這才道:

    “既如此,本宮這就將對牌交給妹妹,二者的賬冊也由妹妹接管,妹妹可要先行瞧瞧?”

    寧德妃終于露出了自己的獠牙,有孕婦人本就不宜久坐,她此舉之意,不言而喻。

    姜曦聞言一頓,想了想道:

    “那妾便卻之不恭了。”

    寧德妃點了點頭,讓人上了賬冊,只是這兩處每日進出事宜極大,都不是容易清算結束的。

    哪怕是姜曦坐上三天三夜也不頂用。

    時間過的很快,不多時,一個時辰已經過去了。

    寧德妃懶懶的打了一個哈欠:

    “妹妹這是看完了。”

    姜曦搖了搖頭:

    “并未,妾這會兒身子不爽,明日再來叨擾姐姐。”

    姜曦說完,欠了欠身,直接離去,寧德妃直接瞪圓了一雙眼,半晌,方才憋出一句:

    “她就這么走了?!”

    云煙看著姜曦的背影:

    “那奴婢去追玥妃娘娘?”

    “笨死你算了!”

    寧德妃忍不住狠狠的敲了一下云煙的頭,這才直接倒了下去!

    “她倒是不要強!要是皇貴妃,別說是坐著看賬本了,就是點燈熬油,她也要盤算清楚,這才放心把賬本帶回去!

    一個太精,一個太讓人捉摸不透了!倒也難怪圣上更偏著玥妃一點兒,男人都喜歡玥妃這種看不懂的!”

    之后的幾日,姜曦每日晨起便不顧風雪來景和宮看賬本,只看一個時辰,然后便起身告辭,絕不多留。

    因著姜曦來的頭一日,直接便把景和宮的一個宮人送進監正樓,所以倒也沒有人敢凍著、餓著、渴著她。

    寧德妃氣的臉色鐵青,忍不住捏著云煙的腕子,咬牙切齒道:

    “這到底是本宮的景和宮還是她玥妃的朱華宮!她若是路上有個意外,又算誰的?!”

    云煙想了想,看著寧德妃,誠懇道:

    “自然是算娘娘的!”

    寧德妃忍不住一個用力:

    “你這丫頭,作死啊!”

    云煙疼的掙開腕子,揉了揉,委屈道:

    “是娘娘先問奴婢的!”

    寧德妃被氣的翻了一個白眼,直接揮了揮手:

    “甭說了!去讓人直接把賬本送到朱華宮門口,告訴玥妃,有什么事兒,本宮替她擔著!”

    寧德妃牙都快咬碎了,明明是她為難玥妃的,怎么不知道什么就突然反轉了!

    不提朱華宮宮人看到賬本時的驚訝,只姜曦拿到了賬本,卻并未第一時間盤看,反而開始做起了虎頭鞋。

    “曦妹,這賬本記得這般潦草,也不知你前頭怎么看的?”

    茯苓隨意拿起一本看了起來,姜曦正認真配著線,頭也不抬道:

    “我沒看,這賬上面的字,我一個墨點兒都不會信。”

    “啊?”

    茯苓都愣了,可是等她看了幾頁后,終于開口道:

    “‘景慶八年八月初二,洗壞粗麻褂子三件,合銀十兩,移交繡坊趕制’,嘖,這粗麻是摻了金子絲嗎?”

    姜曦終于配好了線,偏頭看了一眼,笑了笑:

    “宮里要銀的地方多,自然貪墨的地方也多。況且,以前的皇貴妃怎么會把這十兩銀子看在眼里?”

    這賬本只有七月至今的,可隨便翻開一頁,都是能讓人氣笑了的存在。

    茯苓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旋即深吸一口氣,看向姜曦:

    “左右我也無事,我便來為曦妹整理這些賬冊吧?”

    “茯苓姐可以嗎?”

    “我三歲識字,五歲就瞧著我娘管家了,賬本子嘛……也是翻過一些的。”

    那謝齊知乃是鎮國將軍府的獨苗,若非她爹曾在戰場上救過老將軍一命,她也攀不上這高枝。

    為了不讓人說家中教女無方,茯苓這管家看賬的本事,家里人恨不得她打娘胎就學起來。

    姜曦一愣,這還是茯苓第一次提起自己的家世:

    “那茯苓姐不想見見家人嗎?”

    “他日九泉之下,自會相見。”

    茯苓這話一出,姜曦不由默然:

    “茯苓姐,節哀。”

    “這事兒我早就知道了,現在重新想起來,倒不似當初那般覺得難熬了。”

    茯苓笑了笑,讓人去了筆墨在桌前坐下。

    等到晚間,姜曦勸著茯苓去歇著,她也給虎頭鞋收了尾。

    下一刻,宣帝挑了簾子進來,姜曦一驚,忙請安:

    “妾給圣上請安。”

    “不忙,你坐著,朕暖暖就過來。”

    時隔數日,宣帝還是來了飛瓊齋,他邁步走到女娘身側,冷不丁看到小幾上的虎頭鞋:

    “卿卿這是給咱們的孩子做的?”

    宣帝的聲音都不由得輕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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