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
周琳瑯雖故作鎮定,可這會兒才一進入飛瓊齋,便覺得一股暖香撲面而來,讓人不由心神一清。
但周琳瑯不敢有絲毫分神,只眼觀鼻,鼻觀心的屈膝行禮:
“臣女見過玥妃娘娘,娘娘萬安。”
屋內很安靜,但周琳瑯大氣都不敢喘,卻忽而聽聞耳邊傳來一溫柔輕笑:
“不必多禮,坐下說話。”
周琳瑯懵懵懂懂的坐在一旁,這才抬頭看去,之前上首一美人,烏發堆云,高額云頰,長眉如煙,鳳眸傳情,端坐上首卻是透著一種難言的壓迫感。
“多,多謝娘娘。”
周琳瑯不知為何,覺得腿肚子有些發抖,姜曦不由失笑道:
“周小娘子不必驚惶,宮中遇蛇乃是宮中護衛疏忽,此刻也需要些時間處理,便請周小娘子在本宮這里歇歇腳,緩一緩。”
“臣女謝過娘娘,娘娘慧心。”
周琳瑯忙不迭的說著,她本以為自己見到偶像定要嘰嘰喳喳,歡快不已,可夢想成真后,她突然慫了。
她怕死。
可越怕,周琳瑯便越在腦海中不斷回想方才的一幕,但忽而,她表情一頓。
玥妃娘娘,為何看著這般眼熟?
她,她,她!
她和自己這個娘這樣相像?!
她,她……她終于明白為何德安侯府有了取死之道!
就她娘那性子,要是知道玥妃娘娘是她閨女,她不得扒著敲骨吸髓?!
那自己呢?
若是玥妃娘娘才是德安侯府的千金,她又是誰?
寧安伯的孩子嗎?
可就連寧安伯的起勢都與玥妃娘娘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他們還會在乎自己是誰嗎?
周琳瑯心中翻涌起如云海一般的迷茫,不見前路,不見歸途,心底升起一絲比當初她發現自己死后穿越時還要孤獨的迷茫感。
一個假千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娘,一個注定被父權社會拋棄、吞吃干凈的身份。
周琳瑯咽了咽口水,整個人不由得有些瑟縮。
姜曦雖然沒有說話,卻也一直觀察著周琳瑯的動靜,見她這般聰慧,很快便想明白了一切倒也心中升起一絲贊賞。
不過,周琳瑯的畏懼她便有些讀不懂了。
“周小娘子,喝些茶水,吃些點心吧。不知你喜歡什么口味,這里只有甜咸兩道,你且嘗嘗如何。”
姜曦一揮手,華秋奉上了茶水和點心,周琳瑯還因為自己腦子里的猜想自己嚇自己,這會兒卻謝恩吃點心一點兒沒落。
慫不拉嘰卻又帶著些骨子里透出來的,無法掩飾的隨意。
姜曦一時眸色微深,這倒是不像一個被養在深閨的嬌小姐。
難道,她也被侯府虐待長大?
可是,姜曦看著周琳瑯氣色紅潤,十指纖纖的模樣,倒不似苛待之象。
況且,方才這姑娘雖有些害怕,可沒一會兒就隨遇而安起來,這樣的性子,可不是被常年苛待的人能有的。
這位周小娘子身上,只恐些秘密。
周琳瑯哪里知道,只自己坐在一旁,一個動作一句話,就已經被姜曦在心里拆解了一遍。
這會兒,周琳瑯只恨自己沒有多長一張嘴,她嘴里吃的是御膳特有的瓜子酥,用南瓜子、西瓜子、葵花子等多種瓜子調了內餡兒,面皮卻又綿軟如云,入口微彈,帶著幾分嚼勁,唇齒間卻滿是瓜子的油香。
簡直太太太好吃了!
好吃到周琳瑯都要忘記自己即將經歷的生死危機了。
不過,她在現在為了推開一個小孩子被大貨車撞飛出去,現在的命都是白撿的,活一天算一天唄。
這樣想著,周琳瑯很快就寬心的自如起來。
“周小娘子。”
“啊,在!”
周琳瑯下意識的放下點心,就要站起來,隨后對上姜曦溫和的眼前,訕訕一笑:
“臣女,臣女……”
周琳瑯不知該說些什么,姜曦倒沒有計較:
“聽聞周小娘子與德安侯夫人同入宮中,怎么孤身一人來了這里?”
“我娘和皇貴妃娘娘有話要說,皇貴妃娘娘讓宮人送我去御花園轉轉,看看能不能偶遇圣上來著。”
周琳瑯老老實實的說著,等一氣說完后,她這才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自己這說的都是什么話?!
就算是女帝,現在也不會愿意有分圣寵的人出現吧?
吾命休矣!
周琳瑯心中叫苦不迭,殊不知姜曦這會兒也被周琳瑯的坦誠驚的愣了一下。
這姑娘,一直都這么……坦誠?
“娘娘,臣女,臣女也,也不是對誰都這樣的。”
周琳瑯哭喪著臉想要描補一二:
“臣女就是,就是見到娘娘,便覺得十分可親,所以,忍不住什么話都告訴娘娘,還請娘娘寬宥一二。”
姜曦回神后,倒是饒有興致的看了一眼周琳瑯:
“周小娘子不必如此,本宮還不至于和你一個小姑娘計較。”
周琳瑯:“……”
要是沒記錯,她們一邊大啊!
果然心理年齡和生理年齡的差距無法彌補!
“臣女多謝娘娘。”
周琳瑯干脆的起身謝恩,隨后低頭當起了鵪鶉。
卻不想,姜曦這會兒對華秋道:
“方才我瞧著周小娘子似乎更喜咸口點心,你去御膳房包上一些給周小娘子帶回去。”
“周小娘子在宮中受驚,又在本宮宮中,本宮與你也算有緣,方才見你倒是頗喜宮中點心,也算是聊表心意,周小娘子莫要嫌棄。”
“不會!咳,臣女多謝娘娘!”
周琳瑯眼睛一亮,又拘束的坐了回去,姜曦見狀,不由一笑:
“本宮觀周小娘子也覺幾分可親,周小娘子不必這般拘束。”
周琳瑯聞聽此言,立刻順桿子往上爬,一臉驚喜道:
“臣女也是!見著娘娘便仿佛見到姐姐一樣!可惜臣女沒有姐姐,否則,否則若是娘娘能做臣女的姐姐就好了。”
一旁的華秋聽了周琳瑯這話,欲言又止,倒是姜曦見她滿眼赤誠,只笑道:
“若是有機會的話,與周小娘子做姐妹也是一樁幸事。”
周琳瑯一愣,隨后反應過來自己方才說了什么,可是她說的姐妹才不是這種要二女共侍一夫的姐妹啊摔!
“不不不,臣女的意思不,不是,不是……”
周琳瑯不知道該怎么解釋,總覺得越描越黑,一時手足無措起來。
偏偏這會兒宮人進來稟報,說是德安侯夫人要離宮來,派人來請周琳瑯回去。
周琳瑯只得起身,真誠道:
“娘娘,臣女絕沒有想要和娘娘做姐妹的意思,是,是那個姐妹,娘娘,娘娘應該能明白吧?”
周琳瑯期期艾艾的說著,姜曦含笑點頭:
“周小娘子的意思,本宮知道。”
“那就好,那就好。”
周琳瑯拍著胸口告退離去,等周琳瑯走后,華秋忍不住道:
“娘娘,這周小娘子雖瞧著天真爛漫,可也不知是真是假,娘娘,娘娘不可不防啊。”
姜曦聞言,只是淡淡道:
“她只要不做過分的事,即便有一二心機倒也無妨,況且,女娘在世,若當真天真無邪,只恐被人吃的骨頭都不剩了。”
與此同時,周琳瑯捧著兩包帶著熱氣的點心,和德安侯夫人坐上了小轎。
德安侯夫人看了一眼周琳瑯,嗤笑一聲:
“你倒不是蠢的,聽說玥妃圣眷頗濃,你在她宮中倒是比在御花園里無頭蒼蠅似的亂撞好的多,只可惜天不眷我周家。”
周琳瑯張了張口:
“我,我不是。”
“不是什么?少裝模作樣了!若是能讓圣上記住你,你就是我周家的大功臣!”
周琳瑯聽了這話,心一下子涼了半截。
連自己的娘都覺得自己上門是別
有居心,那玥妃娘娘呢?
難怪,難怪玥妃娘娘身后的宮女一直欲言又止。
周琳瑯看著手中的點心,熱氣蔓延到自己的掌心,眸子蓄起水霧。
她不明白,為什么這樣相似的兩張臉,待人會是這樣天差地別?
為什么,老天要讓自己來到這個吃人的時代?
她想回家了。
……
數日后,風和日暖,姜曦在屋子里和茯苓一起畫風箏,只等裝了骨架稍后去御花園玩,華秋走了進來,低聲稟報道:
“娘娘,全總管來了?”
“請他進來。”
全一進門便行了一禮:
“奴才給娘娘,姜才人請安。”
“全總管免禮。”
姜曦將最后一筆畫完,這才將毛筆擱置在一旁:
“全總管素來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來尋本宮,不知有何事?”
全一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此前的危局還是玥妃娘娘所解,可是花房里的瑣事實在太多,他只有時不時遣人送來最新培育的花朵,聊表一二謝意。
到了如今天氣暖和了,他這才能抽出身來謝恩,全一說完了來意后,姜曦只是擺了擺手:
“全總管不必如此,那株紫藤長得極好,我很喜歡,小真子的差事也當的極好,也算是代師盡心了。”
全一聞言不由有些尷尬,他當初還以為玥妃娘娘想要對花房伸手,這才想要用小真子來堵玥妃娘娘的火氣,倒是沒想到讓那小子掉進福窩了。
方才他進門瞧了一眼,小真子竄了一節,還長胖了不少,身上的衣裳也是簇新的。
朱華宮又不知自己今日登門,自然不會在自己面前演戲,只能是小真子真的得了好。
“小真子能在娘娘身邊伺候,是他的福氣,奴才萬不敢居功。今日奴才來此,還有一事……”
全一猶豫著,但想到姜曦此前讓錦香傳話,無論遇到何事,只要有所異樣,皆可前來稟報。
“如今天氣暖和了,冬日里需要的花肥材料便得收攏起來,可日前奴才著人整理之時,不知為何發現少了一批骨粉。”
“骨粉?此物有何用?”
說到自己的專項,全一身上的畏縮退去,認真道:
“娘娘有所不知,這骨粉若是拌入泥土之中,可以使得花兒開的更好,也能增加花兒在寒冷中的耐性,素來是花房使用的大頭。
但數年前,有一小太監偷懶,未曾將骨粉拌入泥土,只是粗粗一撒,便拿了火把驅蟲,一下子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全一想起當初的一幕,仍臉色發白:
“那小太監生生被燒成了一個碳人,就連花房也多有損毀,是以這次竟然遺失了一批骨粉,奴才實在心中驚惶,這才來請娘娘拿個主意。”
姜曦聽到這里,面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一批骨粉失蹤,你為何現在才發現?”
“回娘娘,這事奴才翻看過庫房的記檔,因著每次取出的骨粉只是多了一包,每半月一次,一連取了四個月。到今日盤庫之時,數額差距實在過大,奴才才發現了不對勁兒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有人試圖用骨粉在宮中縱火?”
姜曦聽了全一的解釋,沒有說什么,只是轉而發問,而全一“撲通”一聲跪下,以頭觸地:
“除此之外,奴才實在想不通做何事需要這么多的骨粉。奴才自知失察,望娘娘降罪,只是此事茲事體大,還請娘娘為奴才指條明路!”
全一何嘗不想賭另一個可能性,可是他不敢。
“此事本宮知道了,且容本宮思量思量。錦香,你和全總管走一趟,把這個偷取骨粉的人給本宮揪出來。”
錦香立刻應是,隨后這才和全一退了出去。
等二人離開后,姜曦摩挲著杯壁,不由輕嘆:
“倒是好謀劃,骨粉可比那些火油一類的東西沒有目的性的多,若非全總管見過其威力,只怕等事發之時,我才知道。”
“娘娘,花房遺失了骨粉,若是因骨粉發生災禍,只恐要牽扯到娘娘身上!此人用心著實歹毒!”
“放眼宮中,有能力,有動機做此事的人也不過五指之數,只是,倒不知她們做這些,是為了嫁禍給我,還是其他呢?”
姜曦輕輕垂下長睫,皇貴妃,德妃,魏嬪還是衛昭儀?
長寧宮中,皇貴妃倚著貴妃榻,這會兒鬢角卻被熱的沁出汗水,朝月不由道:
“娘娘,要不奴婢去外頭守著您將那個取下來,松快松快?”
四月天一日熱過一日,偏皇貴妃腹上兜了一懷棉花,怎能受得住?
皇貴妃聞言卻不由得搖了搖頭:
“不用了,臨門一腳了,若是出了差池,本宮才要后悔不迭。”
朝月聞言也不好再勸,只得將心疼藏在眼底,說起了旁的事。
“娘娘,家里傳信進來了。說是三夫人如今身子重,公中之事都壓在三夫人一人身上,怕是只能在您三日后的芳誕上請個安,待您生產就進不來了。”
“三嬸……”
皇貴妃有些嫌棄的皺了眉,梁家主支只得了她爹這么一個嫡子,其余旁支都上不來臺面。
最難評的便是她這位三叔三嬸,真真是貪婪無度又小肚雞腸,當初娘的喪事沒有讓她們操辦的原因便是因為她們的品行和心性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又是血緣親人,一個不好爹爹便要被人攻訐。
可沒想到,繞了一圈,竟是還繞到了他們身上!
“三夫人已經有了七個月的身孕了,讓大夫瞧過了,是個男胎。古話說,七活八不活,想是相爺為娘娘能尋到的最好人選了。”
“那就她吧。”
皇貴妃神色帶著漠然:
“生產大關,母子俱亡才是常事。”
朝月垂眸屏息,片刻后,又道:
“娘娘,淑妃娘娘那里,真的要這么做嗎?”
安家雖不在,可朝中武將之中誰不是與安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就連當初相爺權盛之際,娘娘都未曾能對淑妃娘娘下殺手,現在若是冒然殺了淑妃,只恐又要在朝野上掀起軒然大波!
“安家已經不在這么多年了,誰還會記得淑妃?況且,本宮要做的這件事,此要一件聲勢更為浩大之事來掩蓋!
淑妃忝居妃位,卻一無所有,沒有什么比用她來掩人耳目要恰當的多了。
況且,當初她害我無法孕育子嗣,本宮容她茍活至今,已是莫大的仁慈,她也該赴死了。”
皇貴妃眼中冷光閃爍,她沒有說的是,圣上將姜家子抬入北征軍中,只怕屆時無論他有功與否,圣上都會對其大行封賞,以討玥妃歡心。
可若是玥妃害死了淑妃呢?
安家在武將之中也有些根基,除去一個毫無痕跡的姜家子,輕輕松松。
德妃蠢鈍,無牽無掛是利也是害,她勢單力薄,不足為懼。
淑妃……此事一了,她焉有命在?
至于純妃,恐有美貌可卻稍有打擊便一蹶不振,如何堪配后位?
相比后宮所有人,皇貴妃從始至終認為玥妃才是與她爭奪后位的唯一人選!
遠在飛瓊齋中的姜曦并不知道皇貴妃對自己的評價高到可以與她一爭后位。
錦香只用了一日,便在花房中將偷盜骨粉的賊人抓了出來,親自帶著人走了一趟監正樓后,這才回到了飛瓊齋。
這會兒天剛蒙蒙亮,縱使錦香滿眼疲憊,可卻眸子發亮,華秋正從屋里出來要給姜曦準備熱水洗漱,看到錦香這般,也不由得皺了皺眉:
“可要洗漱?我去備熱水。”
錦香有些詫異華秋會關心自己,可是看著自己身上沾染的血腥味,不由眉眼彎彎:
“那就多謝華秋姐姐了。”
“回屋等著。”
片刻后,錦香帶著一身皂角的清香進了內室,而姜曦這會兒正對鏡梳妝。
“啟稟娘娘,奴婢已經將花房
盤查一遍,乃是記檔太監監守自盜所為。
據他所言,這骨粉乃是御膳房一老宮女所要,給了一百兩銀子,他這才鋌而走險。”
錦香說著,唇角下撇,那記檔太監狡辯那老宮女只是想在御膳房的空地上種些菜,可這一百兩銀子能買多少菜?
有沒有貓膩他自己心里能不知道,不過是事到臨頭的狡辯而已。
“那老宮女何在?”
“奴婢去的晚了一步,聽聞那老宮女前些日子辦錯了差事,被罰入行宮了。”
這老宮女一出宮,生死可不由人了。
姜曦聽到這里,不由得瞇了瞇眼:
“這等手段,闔宮恐怕只有一個人能做到了。”
錦香繼續道:
“娘娘,奴婢還聽薈菊說,那老宮女曾經行色匆匆的出去過一趟,等她跟出去一瞧,倒像是皇貴妃身邊的明思。不過,此事她不能十分確定。”
“薈菊不能十分確定,可你若是不能十分確定只怕也不會告訴我吧?”
姜曦玩笑了一句,錦香也不由笑了笑:
“娘娘慧眼,奴婢用了些手段,倒是在那老宮女的住處尋到了些痕跡。”
錦香說著,從懷里掏出了一個帕子,上頭有一顆米粒大水晶:
“娘娘,這是奴婢在那老宮女的房中搜出來的,闔宮之中,只有皇貴妃娘娘處的宮人用的是水晶。”
“你倒是細心,此番辛苦你了。”
錦香面上露出了笑容:
“娘娘言重了。”
姜曦搖了搖頭,將那米粒大小的水晶放在桌上,這才道:
“稍后我會讓華秋將咱們手下的人名單都交給你,由你來調——教他們。”
姜曦這話一出,錦香眼睛亮的驚人,擲地有聲道:
“娘娘放心!奴婢定不會辜負娘娘信任!”
“我自是信你的。累了一天了,快坐下喝口茶吧。”
錦香再三推拒,這才小心翼翼的坐在一旁的繡墩,喝了一口茶水,忙不迭道:
“那娘娘,您說這皇貴妃娘娘究竟為何這么做?”
“若說以前這骨粉的去處不明,我或許還沒有頭緒,可現在……你覺得若是在皇宮里突現一場滔天大火,會不會是一個無可挑剔的障眼法?”
“皇貴妃肚子里,可是早就沒有孩子了。”
姜曦一語驚人,便是錦香這會兒都驚的不知說些什么:
“娘娘,娘娘是說……”
“皇貴妃身中奇毒,對,是李庶人讓人帶進來的那個奇毒,而且,皇貴妃這個孩子也來路不正。”
此話一出,錦香先是一愣,固然反應過來:
“娘娘,是娘娘您……”
可錦香怎么也想不通娘娘究竟是什么時候下的手,姜曦聞言卻搖了搖頭:
“我可沒有那樣的手段,我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
“對了,此事圣上也知道。”
姜曦說完,微微一笑,而錦香這時才覺得后脊竄起涼意,她不可置信的看著姜曦。
她基本上時時刻刻在宮里,可娘娘的這些盤算,她竟一概不知!
而姜曦這會兒卻沒有去管錦香的震驚,反而垂眸看著桌布的花紋,喃喃道:
“皇貴妃想要借一場大火的掩飾誕下子嗣,登上后位,可圣上真的會允許這么一個不存在的皇嗣降生嗎?”
“倒是現在,唯一的疑問,是她想要借誰來,燒起這把火?”
第92章 第92章
四月十九,這日是皇貴妃的生辰,因著皇貴妃今年有身孕,身子重,故而只在長寧宮設小宴,與諸妃和其家眷同賀。
這會兒,許嬪看了一眼上首梁府的席位,忍不住搖頭道:
“皇貴妃去歲失母,如今來的聽說也不過是個遠方的嬸母,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兒。”
許嬪說的聲音很低,也只有一旁的鄭昭儀幾人能聽到,鄭昭儀聞言只道:
“這可是獨一份的榮寵,我等還羨慕不來。”
“好了,別說了,皇貴妃到了。”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眾人連忙坐好,皇貴妃這才和梁三夫人相攜著走了出來,二人都有身孕,且月份不小,只走兩步都讓人看著便覺得心驚膽顫的。
梁三夫人方才被皇貴妃一通溫言軟語說下來,幾乎要以為自己未來必定是梁家的當家夫人了,這會兒笑的合不攏嘴。
畢竟,誰不知道梁相對其夫人一往情深,可梁家的內務卻不能沒有當家做主之人。
一旁的寧德妃看到梁三夫人這般模樣,唇角浮起一抹笑容,這段時日,她倒是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東西。
只是,皇貴妃現在失了權,她真的以為自己能伸手遮天嗎?
寧德妃如是想著,目光看向了門外,神情透出了幾分愉悅。
皇貴妃今日倒是無瑕顧及其他人的想法,只等過了時辰,見宣帝還未曾過來,她眼中閃過了一絲失望,隨后卻又是一片釋然,旋即便叫了開宴。
眾妃們紛紛舉杯,吉利話倒是如流水一般朝皇貴妃涌去,皇貴妃也是面色紅潤,眼神晶亮,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
而隨著一道道美味佳肴送上桌,眾人也是觥籌交錯起來,便是一旁的梁三夫人都被人恭維的連喝了幾杯茶水。
只是婦人有孕時日越久,便越容易又內急,沒過多久,梁三夫人便訕訕起身,要去更衣。
姜曦看了一眼梁三夫人,只安靜的垂下眼,沒有多說什么。
而上首的皇貴妃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看著德妃玥妃盡低眉,眾嬪俯首帖耳的模樣,皇貴妃心情漸漸愉悅起來。
快了。
快了。
就快了。
待自己誕下皇嗣,成為皇后,眼前的一切不過是她日后最司空見慣之事。
“啊!”
只聽一聲凄厲的女聲響起,明思飛快跑了進來,急急道:
“娘娘!娘娘!不好了,不好了,三夫人摔倒了,這會兒已經見紅了!”
“快!快傳太醫!”
皇貴妃急急的站了起來,隨后只覺得一陣暈眩感傳來,整個人直接身子一軟,若不是朝月眼疾手快的扶住,只怕要栽倒在地!
“娘娘!太醫!快傳劉太醫過來!!”
一時間,皇貴妃原本和樂融融的生辰宴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嘖,這都什么事兒啊!”
許嬪不由嘖了嘖舌,但也連忙去吩咐長寧宮的宮人去準備熱水、帕子、剪刀之類的。
沒過多久,許嬪便忙的好似一個陀螺,等她好容易歇口氣,就看到一旁安靜坐著的姜曦和寧德妃。
許嬪不由懵了,這兩位怎么這么能坐的住?
朝月抽空還出來看了一眼,卻沒想到娘娘最忌憚的兩人今日竟是難得的安靜,她心里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卻也隱隱生出了幾分不安。
可如今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
誰也沒想到,這邊太醫還沒有趕來,外頭突然又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不好了!不好了!永寧宮失火了!”
此言一出,寧德妃等人立刻變了臉色:
“淑妃還在宮里!”
可是,誰也都不愿意離開,若是皇貴妃誕下皇嗣,只怕后宮的局面便要大改
了。
寧德妃隨后看了一眼玥妃,笑著道:
“玥妃,純妃,皇貴妃這里生產還需要人守著,你們看……”
寧德妃的意思,便是讓二人去照看永寧宮的火情,畢竟這事兒危險又不討好,一個名不副實的淑妃哪里值得她去冒這個險?
純妃聽了寧德妃的安排,也不由得攥緊了掌心的帕子,垂眸道:
“宮中護衛繁多,妾與玥妃冒然出現,沖撞不說,只怕也會讓侍衛們生出不便。”
純妃與淑妃并沒有什么交集,這會兒自然也不愿走這一趟。
而姜曦聽了二人所言,不由得看了一眼內室里不時發出陣陣呻吟的皇貴妃。
她倒是對這二人的性子拿捏的很準,一旦此事落入自己身上,即便自己救火有功,可最后骨粉之事爆出,這才更有賊喊捉賊的味道。
沒想到,皇貴妃竟這般忌憚自己。
“那兩位姐姐且在這里守著皇貴妃娘娘便是,宮中失火,總不能輕忽,我去去就來。”
純妃欲言又止,但最后還是沒有開口。
內室里,朝月給皇貴妃喂了些藥汁,皇貴妃這才悠悠醒轉,一睜眼,她便抓緊了朝月的腕子:
“永寧宮……”
“娘娘且寬心,永寧宮的火已經燒起來了,玥妃娘娘已經朝永寧宮去了。”
皇貴妃這時唇角浮起一抹冷笑:
“德妃陰毒,不親眼看到本宮孕子,怎會罷休?至于純妃,失子失魔怔了,見著別人生子有孕都走不動道,這救火之事……自然會落在玥妃身上。
玥妃倒是將她宮里的籬笆扎的緊,可她才入宮多久?可惜她根基太薄,不然本宮還真要忌憚一二。”
皇貴妃一邊說著,一邊讓朝月扶自己起來,隨后這才走到一架屏風后,那巨畫之后,赫然是一扇木門。
“快把三嬸送過來!”
外頭,宮人救火的呼喝聲巧妙的將這微弱的開門聲掩蓋,與此同時,已經疼暈過去的梁三夫人也被明思帶著幾個宮人送了進來。
劉太醫走進來為梁三夫人施了針,催她醒來,梁三夫人不由得發出痛苦的呻吟聲,聲聲入耳,在吵雜的背景下,雖聽的有些不真切,可卻也讓寧德妃緊緊的抿住了唇。
她可是早就得知皇貴妃有見紅的征兆,縱使她一直用安胎藥養著又如何,怕不是要誕下死胎!
況且,就算不是,她也不會讓其安穩產子。
寧德妃端起一盞茶水,抿了一口,與幾位行色匆匆的產婆中的一位對上視線,慢悠悠的轉動了一下自己的綠寶石戒指。
隨著梁三夫人的痛苦聲越來越慘烈,便是想要留下來的純妃這會兒都有些坐不住了,她面色微白,起身去廊下散心。
只是,出門后,便看到一旁的偏殿外正站著朝月,她不由搖了搖頭。
皇貴妃對梁三夫人倒是舍得,生產這樣重要的時日,竟讓自己的貼身大宮女去照看一個遠房的嬸母。
而內室里,產婆們忙的熱火朝天,明思飛快的對劉太醫交代道:
“娘娘吩咐了,至多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后務必要誕下子嗣,不必顧及她的生死!”
這場火,也最多能燒兩個時辰。
劉太醫擦了擦額角的冷汗,點點頭,他想起自己方才摸到的陌生脈相,哪里能不知這是皇貴妃想要貍貓換太子?
可早在上了梁家的賊船之時,他便已經沒有了選擇的權利!
皇貴妃在長寧宮痛苦的生產著,而永寧宮更是動蕩不寧,這會兒侍衛和宮人們飛快的用桶,用盆端著水不斷的潑向起火的地方。
姜曦到場后,先是觀察了一下火情,火是從小廚房而起,然后燒到了正殿,因著淑妃怕冷的緣故,正殿里的帷幔還是如冬日一般厚重,這也是加重了火情的緣由。
此刻,熊熊大火不斷燃燒吞噬著永寧宮,昔日精美的宮殿這會兒被燒的屋頂都塌了下來,慘不忍睹!
“給玥妃娘娘請安!”
侍中局的總管太監急急忙忙的給姜曦請了安,便又要去張羅著讓宮人去打水滅火,姜曦忙喚住他:
“淑妃娘娘呢?淑妃娘娘可救出來了?!”
“玥妃娘娘,這火燒的邪,一燒起來,等發現的時候,整個屋頂就塌了下來,咱們實在進不去啊!”
總管太監這會兒也怕姜曦非要讓人救出淑妃好表功,急忙著就要去忙,姜曦又道:
“既然如此,那便先緊著眼前的事兒!本宮觀這永寧宮居中,若是去桃山湖打水,來回耽擱的時間不是小數,依本宮看,倒是不妨調取明錦宮旁的暗河之水。”
姜曦這話一出,總管太監一拳砸在了掌心:
“喲!奴才這是忙糊涂了!確實是暗河更近!”
說罷,侍衛和宮人們又朝著明錦宮旁的暗河奔去,你舀我接,你端我潑,腳下生風,恨不得長出八只手來!
等眾人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了足足兩個時辰,這才徹底將永寧宮的大火撲滅,但永寧宮的正殿卻已被燒的烏漆麻黑,只能瞧見些許斷壁殘垣。
一陣風吹過,總管太監不由得打了一個激靈:
“幸好幸好,幸好咱們滅的快,風借火勢,要是方才來了一股邪風,不知又要牽連多少宮殿!”
但隨后,總管太監又反應過來:
“哎呦!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她,她……”
“公公,正殿里只有一具被燒黑的尸體,就在床榻附近。”
總管太監聽了這話,一下子臉都白了,雖說方才人都進不去可這會兒淑妃真被燒死了,他這個總管怕是要做到頭了。
“走吧,先隨本宮去長寧宮復命,皇貴妃娘娘也逢今日生產,不知現下可有結果。”
姜曦面上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倒是讓總管太監不知她在想什么。
可這事兒,有玥妃這個寵妃在,自己應當可以少受些責罰……吧?
而等姜曦回到長寧宮的時候,卻是與宣帝一前一后到達的。
第93章 第93章
“妾給圣上請安。”
姜曦施了一禮,宣帝扶了一把,聞著一陣煙熏火燎的氣息,宣帝不由揉了揉眉心:
“辛苦卿卿了,朕方才散了小朝便聽聞此事,下次這樣危險之事,卿卿隨意尋一二奴仆去一趟也就是了,何必要親自走一遭?”
“多謝圣上記掛,只是闔宮上下,若是不去一個說得上話的主子,宮人們便該是無頭蒼蠅了。
到時候不論是災情還是取用物什也要來回奔波,若是釀成大禍可就不好了。”
宣帝握著姜曦的手:
“倒是卿卿思慮周全,也不知皇貴妃如今如何了?”
“妾離開的時候,太醫還沒有到,算著日子也該到皇貴妃娘娘生產的時候了,只是可憐梁三夫人,摔了一跤,這孩子怕是要不足月了。”
姜曦不由得搖了搖頭,宣帝抿了抿唇,眼中飛快閃過一抹寒光。
二人正說著話,里頭便傳來了孩童的哭聲,只是這哭聲很快便微弱起來。
姜曦和宣帝對視一眼,沒有多說,疾走進去:
“孩子呢?”
宣帝發問,便見朝月白著臉,走了出來:
“回,回圣上,小皇子,小皇子他去了!”
朝月說著,聲音已經哽咽了起來,宣帝立刻就要朝里面走去:
“皇貴妃,皇貴妃如何了?”
朝月連忙擋住了宣帝,伏地請求:
“娘娘這會兒儀態不雅,暫不便見人,還請圣上稍等片刻。”
宣帝頓住步子,朝上首走去,直接在最上面大刀金馬的坐下,隨后,他又拉著姜曦坐在自己的身旁。
只是原本這個位置是寧德妃的,見狀寧德妃不由得起身退居下首,看著姜曦的眼神也仿佛帶了刀子。
姜曦倒是無所謂自己坐在哪里,且她早與寧德妃交惡,讓位逼迫自然是誰讓誰不舒坦。
只是,姜曦唯一考慮的卻是宣帝此舉可有什么隱藏的用意。
這已經成為姜曦與宣帝相處時的條件反射,只是這件事,姜曦思來想去,倒是沒有看出來宣帝有什么其他的用意。
好似,圣上就只是順手讓自己坐在他的身側。
約莫過了片刻,屋子里的血腥味被熏香的氣息沖淡,可是濃郁的熏香卻更讓人生出幾分作嘔。
“圣上。”
皇貴妃沙啞著聲音喚了一聲,攥著錦被的手指關節泛了白,她的瞳孔劇烈的跳動著,卻壓不下主人的驚惶。
怎么會,怎么會是死胎?!
七活八不活,怎么會是死胎?!
皇貴妃這會兒渾身都在發抖,牙齒更是不由得嘣嘣作響,大腦發出一陣過電般的嗡鳴,隨后便被空白填滿。
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她從未想過事情會有這樣的結局!
“皇貴妃,你節哀。”
宣帝勸了一句,皇貴妃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她忙道:
“圣上,圣上妾的孩子好好的,妾的孩子沒有問題,是有人害了妾的孩子!”
對!
一定是誰對三嬸出手了!
是德妃,是玥妃,還是純妃?
皇貴妃這會兒看著一眾妃嬪的眼睛帶著狠厲與血色:
“說!究竟是你們誰做的!否則……便讓你們身邊的大宮女走一趟監正樓,到時候自有分曉!”
寧德妃聽了皇貴妃這話,直接譏諷道:
“皇貴妃娘娘這是失心瘋了吧?有道是捉賊拿贓,皇貴妃娘娘沒有證據卻要對妾等的宮女用刑,宮里何時有了這個規矩?”
寧德妃這話剛一出口,便聽劉太醫顫聲道:
“啟稟,啟稟圣上,皇貴妃娘娘,小皇子是被人害死的!”
劉太醫這話一出,眾人不由一靜,宣帝這才緩緩開口:
“究竟發生了什么,你還不從實道來?”
“圣上,臣方才觀小皇子眼球凸出,面色發青,且小皇子不過兩個時辰便成功誕下,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被窒息而亡的!”
宣帝聞言,抬眼掃視了眾人一圈,冷聲道:
“查!給朕查!所有能接觸到孩子的人都給朕仔仔細細的查!”
皇貴妃這會兒也是心痛如絞,她的一腔盤算落了空,就算是裝,她也要裝出失子之痛來!
許嬪到底曾在皇貴妃身邊呆過一段時間,這會兒也不由勸了一句:
“還有梁三夫人呢,今日宮里好歹也有一樁喜事。”
許嬪這話一出,姜曦一時都不知做什么表情,就連皇貴妃的表情都變得扭曲起來,一字一句的道了謝:
“多、謝、妹、妹。”
許嬪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訕訕的坐了回去,沒多久,明思匆匆走了進來,滿臉悲戚:
“娘娘,三夫人,三夫人她摔的重,生的急,和腹中的孩子一起去了!”
眾人聞聽此言,只覺得猶如一根大棒敲中自己的腦袋,明明方才還在席間與她們吃酒的梁三夫人,就這么去了?
而就在一片渾渾噩噩間,朝月突然抓起了一個產婆的手:
“是她!是她!她的傷口是新的!劉太醫你快來瞧瞧!”
劉太醫連忙去看,那產婆的手臂上有三道細細的抓痕,被熱水泡的有些發白,可是上頭卻沒有一點兒結痂,顯然是新傷!
產婆連忙跪下磕頭:
“圣上娘娘容稟啊!奴婢這是今個被宮里的貓兒抓傷的!”
“宮里的貓兒,也不知誰家的貓兒能繞過你的袖子抓在你的胳膊上去!”
許嬪一臉譏誚,皇貴妃這時將那產婆千刀萬剮的心都有了,可她必須先找出那產婆的背后之人。
產婆聞言,縮了脖子,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卻不知該說什么。
“圣上,求您為妾做主啊!一個小小的產婆怎么會想要害了咱們的孩子?定是有人從中作梗,謀害皇嗣!”
宣帝看著皇貴妃那一臉虛弱疲倦的哭求模樣,卻只覺得胃里翻江倒海,幾欲作嘔。
他們的孩子?
他們的孩子不是早就被自己的娘落了嗎?
妄圖用她梁氏之子,混淆皇室血脈,她才是真正的罪大惡極!
宣帝閉了閉眼,轉動了一下拇指的碧璽扳指:
“去,將產婆送入監正樓,務必要讓她說實話!”
春鴻連忙帶著兩個小太監就要將產婆拖出去,產婆立刻掙扎著,大叫道:
“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許嬪娘娘!您救救奴婢啊!您說句話啊!”
許嬪直接懵了,姜曦倒是品出了幾分熟悉的味道,李庶人好像就是被這樣的手段拉下去的。
姜曦淡淡的看著寧德妃一眼,只覺得她指間的綠寶石戒指倒是又亮又大,很是顯眼。
“我沒有!你別胡說!”
許嬪連忙就要爭辯,可是一旁的魏嬪直接補了一刀:
“沒有,若是我不曾記錯,許嬪已經許久與皇貴妃娘娘不親近了,今個倒是張羅的很是殷勤啊。”
許嬪臉一下子白了,她之所以開口,是因為當時無人主持,不知是誰在背后推了她一把,而她正好和一個相熟的宮女撞在一起,下意識的吩咐那宮女去打熱水……
“不,不是我,皇貴妃娘娘對我有知遇之恩,我如何能對皇貴妃下手!”
“玥妃還對李庶人有救命之恩呢,況且,你兩面三刀,在皇貴妃娘娘和玥妃娘娘處左右搖擺,誰知道是不是旁人授意……”
魏嬪如是說著,暗示意味極濃的看了一眼姜曦,姜曦微一抿唇,淡聲開口:
“華秋,掌嘴。”
華秋應下,直接掄圓了胳膊甩了魏嬪一記響亮的耳光,魏嬪捂著臉,紅著眼瞪著姜曦:
“玥妃,你竟敢在圣上面前打我!”
“打你,不應該嗎?一個剛剛謀害皇子的產婆的隨口一言,竟讓你對自家姐妹這般攻訐,魏嬪啊,你這樣會讓本宮懷疑是你買通了這產婆,意圖嫁禍他人。”
姜曦本不想開口,可魏嬪偏要往她身上扯,那就別怪她攪了德妃這一局。
寧德妃這會兒也不由得閉了閉眼,隱晦的瞪了魏嬪一眼,這個蠢貨!她沒有萬全的把握也萬萬不敢對玥妃下手,她竟敢這般撩撥玥妃,想死找塊豆腐撞死,少來拖累她!
“魏嬪素來說話不過腦子,玥妃妹妹別跟她計較,只是空穴來風,必有緣由。
那產婆為何在姐妹們之中獨獨指了許嬪,想來也有些道理……”
姜曦冷笑一聲:
“既如此,那就進監正樓好好給她盤問盤問,自有分曉,若是只因為賊人寥寥幾句,冤枉了好人,這才可笑。”
旁人也就罷了,只許嬪聞言看著姜曦的眼神都仿若帶著光,姜曦卻沒有去看她,只是欣賞著寧德妃一下子變了的臉色。
宣帝這時也終于開口:
“還不去按玥妃的話辦,這么低劣的手段,簡直可笑至極!魏嬪蠢鈍,不堪一宮主位,降位昭儀,既不知與人為善,便好好抄抄三字經,明明理吧!”
寧德妃聞言面色微變,魏嬪更是整個人直接軟倒,撅了過去。
可宣帝卻沒有看她們,此事雖說德妃壞了皇貴妃的毒計有功,可她卻又攜私報復,魏嬪更蠢,用這樣荒謬的借口來堵悠悠之口,皇貴妃和梁相可不是傻子!
春鴻連忙讓人堵了產婆的嘴,將人帶了下去,隨后宣帝寬慰了皇貴妃幾句,便要起身離開:
“前朝還有事,朕……”
“圣上,永寧宮的宮女前來求見,她說,她說淑妃娘娘的死另有冤情,求您做主。”
“什么?”
宣帝皺了皺眉,想要先壓下此事,可是想起今日小朝所議的西朔國也開始不安分之事,這節骨眼上,更不能寒了武將之心!
“讓她進來。”
那宮女有些面生,一進來便跪下自報家門:
“奴婢是永寧宮的燒火丫頭,今日奴婢和其他姐姐換值后沒多久,小廚房便著了大火,奴婢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到奴婢鞋底沾染了不少的骨粉,這才知道永寧宮的大火并非意外,而是人為!求圣上為娘娘做主啊!娘娘她那么好的人,怎么,怎么……”
宮女泣不成聲,雙手將用帕子包裹著的鞋子捧起,眾人這才看到她竟是就這么赤足而來,腳底滿是焚燒后的黑灰。
“倒是個忠仆。”
鄭昭儀嘆了一口氣,魏嬪暈了,其他人更不敢在這個時候亂說話,寧德妃更無人可用,這會兒不由得輕輕道:
“骨粉,本宮倒是聽說過這玩意兒,之前花房里因為它還起了一場火,少了太后娘娘最愛的一株水仙。玥妃妹妹,這花房……如今似乎是你在管啊。”
皇貴妃這會兒絲毫沒有半點兒姜曦墜入她的大網中的喜悅,只扯了扯嘴角:
“這事兒,玥妃是得好好解釋解釋,淑妃突然離世,縱使安家無人,可咱們大淵的其他將士若是知道他們的親人被送到宮中,竟是死的不明不白,只怕也要寒心了。”
沒有太子,沒有后位,就連壓下玥妃這件事,都顯得有些索然無味起來。
宣帝這會兒也不由一愣,他從未想過姜曦手中會出現如此紕漏,但很快,他便整
了整面色:
“那便是花房的疏漏,玥妃才管了幾日花房?她一向與人交好,何須對淑妃下殺手?”
淑妃體弱多病,本就不是什么會被人記掛在心的人,宣帝就是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事是有人意圖構陷玥妃,一計殺二妃!
宣帝這話一出,皇貴妃不由得呼吸一滯,半晌,她這才輕輕道:
“若是,為了后位呢?方才妾想了想,那產婆的話不無道理,若是玥妃指使許嬪對妾腹中之子出手。
德妃出身卑賤,純妃無掌宮之才,唯淑妃一人和與其相爭!”
皇貴妃看著姜曦的眼神一時變得陰冷起來:
“如此巨利誘惑之下,玥妃圣眷頗濃,鋌而走險也是情有可原。”
“皇貴妃娘娘這話恕妾不敢茍同,妾如今雖居妃位,可到底資歷不及諸位,怎敢動了這樣的念頭?”
“那你敢發誓嗎?發誓你這輩子都不會覬覦后位?!”
皇貴妃急聲開口,姜曦一頓,笑了,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她。
姜曦沉默片刻,隨后看向宣帝:
“圣上欲以何人為妻,自是由圣上龍意天裁,妾萬不會自作主張。
況且,骨粉之事,聽德妃娘娘所言,也是宮中老人才知道內情,妾……還真沒有這個本事。”
姜曦這話一出,皇貴妃不由一頓,她看著寧德妃一眼,寧德妃這會兒也開口道:
“萬一玥妃妹妹在民間見到過,這事兒我可萬萬不敢做保。”
“我可沒有那個本事,骨粉多以獸骨磨制而成,不怕諸位姐妹笑話,在入宮前,我長這般大,吃過的肉,吐出的骨頭只怕磨不出一斤粉來。
骨粉養花這等富貴之事,妾家境貧寒,見識短淺,著實無法窺探到這樣的內情。”
姜曦落落大方的直言說著,誰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貧窮竟會是她洗脫嫌疑的最好緣由。
姜曦這話一出,皇貴妃和寧德妃直接傻眼了。
她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而宣帝卻沒忍住翹了翹嘴角,隨后這才開口:
“若是如玥妃所言,此事便只有潛邸的妃嬪知道了。只消查查她們之中,誰的宮人與花房親近,自有分曉。”
聽到宣帝前面的話時,皇貴妃的心高高提起,等聽完后文,她這才松了一口氣。
她在宮中這么多年,自然不是白呆的,不過是多換幾手的事兒,只消少了一環,誰能知道她?
寧德妃沒想到姜曦這么容易就給自己洗脫了罪名,反而借著自己的話,將宮中的所有老人都是拉下了水,這會兒她恨的目眥欲裂,卻也無濟于事。
“若是如玥妃所言,豈不是要將我等身邊的宮人都要嚴刑拷打一番,才見真相了?”
寧德妃將嚴刑拷打四個字咬的很重,一時眾人看著姜曦的眼神都變得不善起來。
誰沒有心腹?誰的心腹手里沒有幾件不能見人的事兒?
監正樓那地方,一旦進去,只要想知道,就連他們小時候尿過幾次床都能問出來,宮妃們如何能將宮人叫出去。
只是,眾人忌憚于魏嬪的懲罰,這會兒只是欲言又止,寧德妃不由心中暗道可惜。
姜曦這看穿了寧德妃的意圖,她只淡淡道:
“德妃娘娘此言差矣,既然花房是我管著,花房之事自然是我來詳查,怎會在毫無頭緒之時牽動姐妹們?如此豈不傷了和氣?”
宣帝沒想到自己好容易為姜曦開脫,姜曦竟又將此事攬了回去,只是姜曦這會兒又是一語驚人:
“花房丟失骨粉之事,妾也是數日前才從全總管口中知曉。”
“那玥妃你還說你一概不知,那花房總管豈不知骨粉之害?!”
寧德妃厲聲說著,姜曦看了她一眼,這才悠悠道:
“妾遣人在花房詳查之后,這才得知是冬至后,記檔太監一直每半月偷取一袋骨粉,交由御膳房的一位宮女。”
姜曦說到這里,看著寧德妃的眼神故而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這么一聽,倒是德妃娘娘動機更大,也更像是皇貴妃娘娘口中那個……覬覦后位之人吶。”
御膳房早就交給寧德妃掌管,這會兒事情繞回御膳房,寧德妃一時變了臉色。
宣帝也沒想到今日的事情這么多,前朝后宮都不得安寧,他不由得揉了揉眉心:
“德妃,你這是忘了朕此前對你的告誡?”
寧德妃一聽直接“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圣上,妾沒有!玥妃這個賤婢誣陷妾!”
“德妃娘娘,那記檔太監已經從監正樓過了一遍刑罰,如今雖不成人形,可卻從未改口,不知德妃娘娘可要與其對峙一番?”
寧德妃不由得呼吸一滯,玥妃才入宮多久,怎么會有這等堪比死士的人手?
除非,那太監說的是真的。
而自己,真的百密一疏!
寧德妃想到這里,眼睛不由得紅了,而皇貴妃看到這一幕,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
這玥妃,實在奸猾至極!
等等,若是德妃也因此折了,那豈不是這后宮真成了玥妃的天下了?!
皇貴妃想到這里,面色微變,可卻不能開口,開口她便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可要是不開口……
寧德妃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她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聲音帶著顫音道:
“圣上,求您給妾一點兒時間,妾親自去拷問御膳房的人,一定給淑妃一個公道!”
“我倒是想與德妃娘娘討要此人,只可惜不久前此人被送去行宮,也不知如今是生是死。”
姜曦這漫不經心的話一出,寧德妃只覺得唇齒間泛起一股濃烈的苦澀,這是死局!
一旦自己認下此事,這便是一個必輸的死局!
可是,前路茫茫,她竟看不出分毫破局的可能!
宣帝看著寧德妃面上的死氣,亦是訝異不已,哪怕是他授命其不可使宮中誕育子嗣之時,他也未曾見到她這般模樣。
可事到如今,除非寧德妃能再拿出其他證據,否則她便會因為自己一言之失,背上戕害妃嬪的罪名。
可相較于這會兒驚惶的寧德妃,宣帝看著姜曦的眼神卻帶上了幾分興味。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便是沒有他開口,卿卿也不會身陷囫圇,不過寥寥數語便可逆轉局勢,著實不凡!
皇貴妃這時也終于下定了決心,一計不成還有以后,現在將德妃送走倒也不虧。
“圣上,既然如此,德妃嫌疑不小,為淑妃,為安邊疆將士之心,還請您誅殺德妃,以正宮闈!”
皇貴妃這會兒擲地有聲的說著,倒是不見絲毫虛弱,宣帝看了她一眼,按耐下心中的暴虐,猶豫片刻,這才開口:
“德妃……”
第94章 第94章
“皇貴妃娘娘這么急做什么?事關軍心與朝臣對圣上的信任,如此倉促決定,縱使讓德妃娘娘以命償了,只怕也不能堵住悠悠之口吧?”
姜曦淡淡看了皇貴妃一眼,皇貴妃看不真切,可在錦被下方的手卻不由得握緊。
這玥妃到底是哪一邊的?
現在這局面,先打下去德妃才是最好的結果!
德妃這會兒也懵了一下,她從未想過,是玥妃這個女人將自己打入萬丈深淵,卻又是她開口為自己解圍。
純妃這時也開口道:
“玥妃所言不無道理,事關淑妃性命,此事也當慎重才是。”
可皇貴妃想聽的并不是這話,她冷冷的看了一眼姜曦:
“哦?聽玥妃這意思,莫不是還有其他證據?”
寧德妃聞言,也不由得生出了幾分希望,她一臉期待的看著姜曦,其他人更是忍不住呼吸一輕,只怕今日一過,后宮之中三足鼎立的局面要有大變動了。
姜曦笑了笑:
“皇貴妃娘娘還真說對了,妾手里確實有點兒證據,原不準備拿出來,只是方才瞧了明思姑娘一眼,想來…
…德妃娘娘還真有幾分運氣。”
姜曦說完,隨后從懷里取出了一張帕子:
“這東西是妾著人調查時,在那老宮女的床鋪下尋到的,如今瞧著……倒是明思姑娘的。”
姜曦輕輕說著,玉潤的掌心中,一粒水晶被陽光折射出熠熠光彩。
這么一顆無足輕重的水晶,卻在這一刻牽動著所有人的心。
明思下意識的摸上自己發間的水晶釵,面色發白,宣帝給春鴻使了一個眼色,春鴻立刻上前讓人按住明思,拔下那支水晶釵,那上面赫然有著一個并不明顯的缺口!
“皇貴妃!是你!是你殺了淑妃!”
寧德妃一下子激動起來,直接從地上爬起來,指著皇貴妃的痛罵起來:
“你這個黑心肝的毒婦!淑妃與我等同為潛邸妃嬪,竟也狠心對她出手!
哦!我知道了,你與她素有舊怨,此舉不但能除掉淑妃,還能牽連到我!你居心歹毒啊!”
寧德妃痛罵著,可卻未曾牽扯姜曦一分一毫,姜曦悠悠喝了一口茶水,沒有說話。
皇貴妃沒想到自己會求錘得錘,整個人的精神的都恍惚了。
明思更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物證嚇得失了言語,朝月連忙跪在地上:
“圣上明鑒!不過一粒水晶而已,宮中有資格取用的妃嬪誰不曾修補過?”
“可宮妃誰會用這樣稀碎的水晶?也只有皇貴妃疼你們,直接包圓了這樣的水晶打的首飾,前些年你們不也以此為榮嗎?”
寧德妃冷笑開口,直接一句說的朝月支吾不言,姜曦眼中浮起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
她入宮時間短,自是不及老人們對彼此的了解,可誰讓皇貴妃繞了這么大一個圈子,所圖太大呢?
皇貴妃這會兒慌不擇路:
“正因如此,若是誰買通了旁人,構陷本宮宮人呢?”
“那豈不是皇貴妃身邊的宮人太過無能蠢鈍?”
“你放肆!”
“我還有更放肆的!不若皇貴妃娘娘舍得些,讓明思走一趟監正樓,到時候自然水落石出!否則,諸位姐妹們就要懷疑皇貴妃您的清白了!”
二人針鋒相對,唇槍舌戰,你來我往,朝月心中焦急不已,娘娘中毒之事揪出了夕湘,若是再將明思送入監正樓,到時候娘娘身邊才是真正的無人可用了!
寧德妃用意歹毒至極!
朝月不由得期盼的看著皇貴妃,希望皇貴妃能說些什么,可是皇貴妃聽了寧德妃的話,卻沉默了。
若是明思能夠不避斧鉞,蹈節死義……那么自己就能絕地逢生。
明思也同樣在望著皇貴妃,可隨著皇貴妃的沉默,她眼中的光芒漸漸消失了。
或許,從當初重陽宴時,娘娘對宮人們毫不顧惜時,或許,更早的種種,她就該知道結果。
可到了這一步,明思還是有些不甘心的。
若是玥妃娘娘,她一定會求情的吧?
就像她曾為了華秋,不惜和上位對上,為她正名求賞,如此用心,若是今日玥妃娘娘有難,華秋定也是甘心赴死的吧?
可明思,還是有些不甘心的。
皇貴妃沉默片刻,恨恨的看了一眼寧德妃,環視眾人一圈,這才道:
“既如此,那就讓明思走一趟監正樓,本宮清白與否,自有分說!”
朝月愣了,明思默了。
宮人為何皆畏懼監正樓?
那是因為一入監正樓,**上的責罰已經是最輕的懲罰,多的是瘋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
否則寧德妃怎么會因為姜曦一句話,便毫無辯駁之心?
皇貴妃高昂著頭,挺直了背,仿若不會被擊敗的斗士,看著明思說出的話更是意味深長:
“明思,你去吧,你與本宮自幼一同長大,自是情分不同,從此你便是本宮的異姓姐妹,你府里的爹娘本宮也會好好榮養!”
明思沒有說什么,她只是磕了一個頭,便被春鴻帶了下去。
而等明思離開后,寧德妃眼珠子一轉,直接道:
“圣上,方才皇貴妃口口聲聲說妾有疑,請您懲處妾,為表公正,還請您現下對皇貴妃秉公處理。”
“德妃,你休要胡言!本宮如今只是有疑而已!”
皇貴妃疾言厲色的訓斥了一聲,寧德妃道:
“那妾此前又何嘗不是?皇貴妃這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許是寧德妃此言觸碰到了宣帝敏感的神經,宣帝直接道:
“皇貴妃忝居副后之位,卻惹得后宮爭端不休,有愧賢德之名,即日起閉宮清修,待此事水落石出再議。
清修之時,不得食葷食,伺候宮人不可過兩人,不可著華服……”
宣帝一氣說完,幾乎將皇貴妃的份例消減至貴人這才罷休,皇貴妃不可置信的看著宣帝:
“圣上!”
宣帝揉了揉眉心:
“皇貴妃,既為副后,你也該擔副后之責,自你為副后之后,宮中可有妃嬪為朕開枝散葉?宮中可曾一團和氣?”
宣帝嘆了一口氣:
“朕本不欲這般,可今日之事,你為副后,不思為諸妃解難,反而落井下石,若是傳出去,天下人該如何看你,看朕,看皇室?”
皇貴妃不由無言,宣帝這才繼續道:
“縱使今日淑妃沒有死,朕也不想再看到這樣的后宮,此番小懲大誡,只希望你能明白朕的苦心。”
皇貴妃終于服軟低頭:
“是,妾明白了。”
眾人又是一靜,姜曦這才輕聲開口,語帶笑意:
“圣上竟有未卜先知之能,淑妃姐姐……確實無事。”
姜曦這話一出,寧德妃猛的轉頭看向了她,卻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你,你,我,你……”
皇貴妃更是直接傻眼了,那她方才的認錯又算什么?
姜曦輕聲開口,帶了一絲苦笑:
“妾也是今日赴宴之時,觀場中只有淑妃姐姐缺席,這才反應過來最容易被害之人只有淑妃姐姐,這才想法子將淑妃姐姐引走。
只是,妾方才至永寧宮救火之時,聽宮人說,永寧宮床榻旁確實有一具尸身,這才……”
姜曦旋即起身,向宣帝行了一禮:
“還請圣上恕罪。”
宣帝這會兒卻哪里有怪罪之意,扶起了姜曦:
“卿卿何罪之有?”
是啊?
姜曦有什么罪?
她救了淑妃,又未曾冤枉德妃,就連皇貴妃落得如此下場,也是咎由自取和寧德妃的順水推舟。
她未有一言不當,更未有害人之心。
姜曦,無罪!
姜曦順勢起身,而錦香這時也扶著淑妃緩緩走了進來,一進門,淑妃這才雙腿一軟,跪了下來:
“圣上,圣上救命啊!求圣上放妾出宮吧,妾,妾只想活著看著侄兒撐起安家,求您讓妾與太后娘娘一同離宮修行吧!”
淑妃被嚇得臉色慘白,本就病弱的身子這會兒不住的顫抖著,可宣帝如何能放她離去。
安家滿門忠烈,他若是將其唯一嫡系血脈送至寺廟,于情于理都說不通。
至于淑妃本人的意愿,并不重要。
“淑妃你這是說的什么?你在宮中尚且還有太醫照看,若是離了宮才是不好。
朕知道你此番受了委屈,永寧宮不好,你便遷居毓春宮。和玥妃比鄰而居,她性子溫和,又聰慧過人,自不會讓你輕易遇了險。”
宣帝聲音溫和的說著,可卻并沒有什么實際意義,反而讓淑妃讀出了幾分敷衍,她只能沉默了下來。
之后,宣帝見時候不早了,直接起身離開,眾妃這也緩緩退了出去。
淑妃住處未曾清理出來,厚顏和姜曦擠在一處,二人剛上了輦子,寧德妃便追了上來:
“玥妃妹妹!”
姜曦抬眼看去,寧德妃看了一眼淑妃,這才聲音溫和道:
“今日之事,多謝妹妹了。”
寧德妃這會兒還不曾意識到自己做了旁人手中槍,語氣倒是誠懇,姜曦也只是笑笑道:
“德妃姐姐言重了,姐姐本就清白,自不必道謝。”
“清白與否,也不是嘴上說的,若非妹妹,我怕是要給皇貴妃做了墊腳石了。”
寧德妃這會兒回想
起方才的無力,還覺得后背透著寒氣,姜曦聞言倒沒有多說的意思:
“姐姐以后小心便是。”
隨后,二人這才就此別過,等回到飛瓊齋,姜曦本讓人去收拾西配殿,可淑妃心里實在驚惶,不愿離了姜曦,姜曦只好讓人將一墻之隔的偏殿收拾出來。
“姐姐別怕,你現在已經安全了。”
淑妃淚水漣漣,緊緊握著姜曦的手:
“若非妹妹,我現在便是一具枯骨了!我怎么也沒有想到,茹蕓竟然會背叛我!”
茹蕓是淑妃在娘家時的丫鬟,入了宮便是大宮女,很得淑妃信重。
姜曦只是拍了拍淑妃的手:
“也是我不好,探查此事廢了許多時間,又反應慢了一拍,否則也不必讓姐姐受此顛簸驚惶之災。”
“妹妹快莫這般說,若非妹妹,我現在若是立時死了倒也是好事,如若不是,那以后才更可悲。”
淑妃抹了一把淚,攀著姜曦的臂膀,她并不偉岸,可卻讓淑妃難得生出了幾分安心。
“那也是姐姐愿意相信我呀,姐姐也該謝謝自己才對,若非姐姐勇敢,我便是有千百本事也使不出來。”
姜曦輕輕拍著淑妃的后背,淑妃一時又模糊了雙眼,嗚咽著說不出話來。
隨后,姜曦叮囑華秋準備了些安神湯,讓淑妃在一旁的軟榻上歇了一晌。
等淑妃醒了后,姜曦又張羅了一桌好克化又輕淡的菜肴,看著淑妃用了,這才讓她去偏殿歇息。
淑妃戀戀不舍的離開了,等進了偏殿,看著里頭精致典雅的擺設,她又忍不住被淚水模糊了雙眼。
救她性命,予她安身,她欠玥妃妹妹良多啊!
茹婷從外頭打了水進來,做出輕松的模樣:
“娘娘,奴婢打了熱水過來,您快好好泡泡,解解乏,美美睡上一覺,明個什么事兒也沒有!”
淑妃看了一眼茹婷手中煙氣裊裊的熱水,她搖了搖頭:
“不忙,你替我準備紙筆。”
“娘娘這是……”
“玥妃妹妹對我有大恩,我這幅殘軀幫不了她什么,只聽說圣上日前派了她的兄長前去北疆,葛叔父如今也是一方大將,能照應一二,也是好的。”
飛瓊齋內,茯苓不由道:
“曦妹,我瞧著皇貴妃和德妃對淑妃都可有可無,就連圣上也……曦妹為何還要救她性命?”
今日一行,許嬪之事讓她戰戰兢兢,可淑妃之事卻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
若是淑妃身死,才更能置皇貴妃于死地!
“淑妃這個人真的可有可無嗎?”
姜曦搖了搖頭,錦香這時走進來,低聲道:
“娘娘,偏殿送了一封信出去,奴婢瞧著,似乎是采買太監中的一個。”
姜曦微微頷首,抬眼看了一眼茯苓,笑道:
“茯苓姐,這不是作用來了?”
茯苓一時瞠目結舌,姜曦這才繼續道:
“淑妃對于旁人來說,或許無用,可對于你我來說卻不同。況且,茯苓姐這些日子,真的不擔心你那位……嗯,竹馬郎君嗎?”
茯苓羞惱的瞪了姜曦一眼:
“好嘛!早知道我就不與曦妹說了,如今竟這般取笑我!”
“哎呀,茯苓姐你別惱嘛,你悄悄告訴我一句,我保證誰也不說!”
“曦妹還想與誰說?”
茯苓幽幽的看了一眼姜曦,姜曦不由一笑,但隨后,又握著茯苓的手,嘆了一口氣:
“若是茯苓姐沒有隨我入宮,也能與如意良君相宿相飛吧。”
“曦妹,你說什么呢?我若不入京,哪里知道這么一樁事兒?況且,我記憶里,他家中人對我……其實并不怎么喜歡。
想來即便我沒有被賣,日后嫁給他也怕是要郁郁而終,倒是不如與曦妹相伴,來得輕松自在。”
她這一生,因曦妹而生,伴曦妹一生,也是她此生所求。
姜曦只是溫和的看了茯苓一眼,并沒有再多說什么。
與此同時,梁三夫人的尸身也被送回梁府,梁相并未去見梁三。
這廂,梁相在自己的書房之中,聽完了手下的稟報后,令其退去,這才冷了面色。
“姝兒心計有余,可奈何手下人做事實在不精細,反而被德妃抓了把柄。倒是圣上這番懲罰……”
梁相深吸了一口氣,眸中閃過一抹利芒:
“他怕是有廢姝兒為庶人,打壓我梁氏一族之心。”
一旁的幕僚聞言,道:
“圣上亡梁之心未死,相爺為夫人稱臣,可圣上要的可不止是梁氏一族的臣服啊。”
燈火明滅間,梁相神色莫辨:
“本相是他的老師,如何不知他的性子?可惜,本相還以為我們之間還有些師生情誼,君臣情誼的。”
幕僚不贊同的搖了搖頭:
“夫人之死尚有疑點,小姐又陷入險境,相爺,現下已經不是您顧及情誼的時候了。”
梁相沉默了。
而梁府一角的院落中,梁三正吊兒郎當的勾著一貌美丫鬟要吃人家的胭脂。
“好丫頭,讓三爺嘗嘗你今個點了什么味兒的胭脂,可是跟昨日一樣的甜?”
“三爺,夫人快要回來了,奴婢可不想被夫人扒了皮。”
丫鬟咯咯笑著,可卻沒有畏懼之意,梁三擺了擺手:
“她也就是嘴上長了刀子,有爺在,你怕甚?”
二人正在笑鬧,忽而聽聞下人稟報:
“三爺,夫人回來了。”
梁三連忙推開丫鬟,整了整衣裳:
“知道了。好丫頭,你在此處等著爺。”
梁三捏了一把丫鬟柔嫩的臉蛋,這才笑著,腆著肚子朝外走去。
直到看到院子里停著的那具蓋著白布的尸身,他臉上的笑這才徹底僵住。
“娘,娘子!”
梁三幾步奔過去,圓潤的肚子一顛一顛,倒是有幾分滑稽,他定定的看著那白布,半晌,不由一笑:
“娘子,別玩了。我就是和丫頭說笑兩句,你可是懷著我梁三的寶貝兒子,誰也越不過你!”
“好了好了,我知道娘子的意思了!我這就打發了那丫頭,只守著娘子一人可好?”
“娘子,娘子,娘子啊——”
梁三終于忍不住,“撲通”一聲跪在了一旁,顫抖著手,掀開了白布,哀嚎出聲:
“娘子!娘子你怎么能棄我而去?咱們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在相府享受榮華富貴嗎?你走了以后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啊!”
一旁的下人忍不住抽了抽眼皮,低聲道:
“三爺,相爺說了,夫人這是生的太急去了,但到底也是去赴皇貴妃娘娘的生辰宴,夫人的后事咱們會操辦好。
您喜歡的丫鬟,相爺給您準備的十個,您要是想娶續弦,四品以下的官家女,不拘嫡庶您隨便選。
聘金相府給您出,還給您準備了大宅子,城中,城郊各三套,還有莊子五座,良田千畝,若是以后能有小郎君,相爺還有賞。”
梁三頓時停住了哀嚎:
“當真?”
下人暗暗翻個白眼,這才賠笑道:
“真,真的不能再真了!您看夫人的后事……”
“當然是我親自來操辦了,總得讓那些官家小姐,知道我梁三是個重情重義的!”
梁三理
所當然的說著,下人都忍不住同情起梁三夫人了:
“那您需要銀子便去公中支。”
說完,下人也不想多留,直接退去。
等院子空無一人后,梁三這才仔仔細細的看著梁三夫人青白的面色,喃喃自語:
“娘子啊娘子,你怎么這么沒有福分?你聽見了嗎?那么多的宅子田地,咱們就是花十輩子都用不完,以后只能我一個人來花嘍。”
梁三支起一條腿半跪著,輕輕將胳膊從梁三夫人的脖頸下探過去,這會兒梁三夫人的尸體已經開始僵硬起來,可梁三卻不覺什么,只是輕輕貼著梁三夫人的胸口,想要再聽一聽她的心跳聲。
聽她潑辣的怒罵自己,聽她氣咻咻的啐自己一口,聽她宜喜宜嗔,聽她活過來。
可誰也沒有想到,隨著梁三的動作,忽而見一顆圓潤的珍珠骨碌碌從褲腳滾了下來,梁三茫然的看過去,他按了按梁三夫人的肚子,珍珠一顆顆的滾了出來。
隨著梁三夫人的肚子漸癟,梁三仿佛明白了什么,他輕輕低喃,唯有湊近了,這才能聽到一句:
“毒婦。梁賊。咱們沒完。”
皇宮中,皇貴妃清修,而外頭的一應妃嬪也沒有閑著,翌日寧德妃便將原本歸衛昭儀管著的禮樂司和錦冠局的牌子送了過來。
衛昭儀被降位后,自然沒有資格管理這些,寧德妃也沒有提醒宣帝,一直捏在自己手里,這回倒是難得大方。
姜曦讓華秋從云煙手里接過牌子,玩笑道:
“這二局的賬冊,本宮應當不必去景和宮瞧一瞧了吧?”
云煙不由臉頰一熱,頭搖的和撥浪鼓似的:
“娘娘放心,我們娘娘已經把這里頭的賬都盤過了,您只管一驗,若有一二差池,我們娘娘說,她來擔著。”
姜曦笑了笑,留云煙吃了一盞茶,這才讓她退去。
等云煙走后,姜曦將賬冊交給了茯苓:
“茯苓姐,還是老樣子,辛苦你了。”
茯苓接過賬冊,笑吟吟道:
“為曦妹效勞,我甘之若飴呢!”
茯苓在賬本子上很是有些天賦,稍有不對她便能一眼看出,賬冊交給茯苓,姜曦是放心的。
錦香這時也進言道:
“娘娘,衛昭儀一向與您不對付,這兩局她也管了一陣,要不奴婢先去替您探探路?”
姜曦聞言,想了想,同意了:
“你去吧,別嚇著人了。”
錦香一聽,立刻應下,高高興興的離開了。
茯苓見狀,都忍不住道:
“我怎么瞧著錦香丫頭有點兒傻乎乎的,干這得罪人的事兒還這么高興?”
姜曦笑而不語,只是輕輕翻過一頁書,眼神卻微微發虛。
圣上對皇貴妃的處置可并非偶然,一旦明思吐口,現在清修的一切就會成真。
屆時,風光無限的梁府也要迎來雷霆霹靂了。
只是不知道,在前朝叱咤風云的梁相會怎么選?
第95章 第95章
明思進了監正樓不過三天,便已經吐口,春鴻親自去監正樓見了明思,核實了口供,這才回到勤政殿。
“圣上,明思都已經招了。那骨粉是她借御膳房宮女之手,買通了花房記檔太監得來,之后更是借永寧宮茹蕓之手,火燒永寧宮,意圖燒死淑妃娘娘,嫁禍玥妃娘娘。”
宣帝聽了這話,動作一頓:
“若是朕沒記錯,淑妃身邊蕓字輩的只有兩個宮女,都是她從宮外帶來的。”
“圣上您記性好,奴才也是過后查了才知道。”
“梁家這手,倒是伸的長。”
宣帝諷刺的扯了扯嘴角,春鴻沒敢應聲,宣帝卻神情漠然的開了口:
“將這份口供再印兩份,一份送給皇貴妃,一份留著明日上朝時讓梁相瞧瞧。”
春鴻忙不迭的應了一聲,宣帝看著口供,思索片刻,這才道:
“梁氏戕害妃嬪,宮中縱火,乃大不敬之罪,念其伴駕多年,降為貴人。”
宣帝轉動了一下拇指的碧璽扳指,又補上后半句:
“先不必令她遷宮。”
宣帝這一旨意曉喻后宮,坐在飛瓊齋中的淑妃,聞聽此言,先是一愣,捧著熱茶的雙手顫抖起來,淚水也大顆大顆落下: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圣上會偏著她!她只是降位,后頭一旦梁相有什么功績,她還是能走到所有人的前頭!”
姜曦取了帕子,給淑妃擦了擦淚水,低聲勸慰道:
“姐姐到底也是分毫未傷不是?反而是梁貴人一夕淪為末流,以后的事,誰可說不準。”
“玥妃妹妹,你不知道梁氏的可怕,眼下的一切,只怕是圣上來堵我的嘴。
妃嬪升降,也不過在圣上一念之間,妹妹真的信圣上的懲處嗎?”
姜曦沉默了下來,她當然不信,經此事,梁貴人并沒有什么實質性的處罰,只怕圣上也同樣在觀望梁相的態度。
若是梁相認了,反而還低了頭,以后梁貴人再成為一宮主位也不是沒有可能。
至于后位,按照梁貴人受寒體弱的體質,或許不會讓她如愿,但后半生的榮華富貴卻輕易不會被抹去。
淑妃并沒有想要姜曦給出答復,可她被宣帝拘著不能離宮,這會兒殺身仇人在眼前,她自不會無動于衷。
數日后,淑妃搬出了朱華宮,到了毓春宮,臨行前好一陣依依惜別,可姜曦還沒有松一口氣,晌午便聽到華秋稟報,淑妃罰跪梁貴人于宮道。
待姜曦知道的時候,已經是兩刻鐘之后了。
“長寧宮和毓春宮相隔數宮,好端端的,梁貴人怎么會遇上淑妃?”
“娘娘許是不知,近日正是櫻桃熟的日子,這不御膳房做了一批櫻桃煎,給諸位娘娘們甜甜嘴。
只是……梁貴人也使銀子得了一份,不知怎么被淑妃娘娘知道了,這便傳了梁貴人過去。”
姜曦不由一愣,是了,如今宮中數淑妃位分最高,若是她要拿人,倒也是合情合理。
“走吧,我們去瞧瞧,宮里發生了這樣的事兒,若是淑妃一念之差,出了什么岔子,誰也落不著好。”
姜曦執著玉扇,腳步輕盈的出了宮門。
毓春宮外,茹婷俏臉含煞,看著梁貴人的目光很是不善,還夾雜著絲絲惡意:
“梁貴人位分不高,嘴倒是饞的慌,那櫻桃煎也是你這個位分能碰的?我們娘娘說了,為正宮規,便請梁貴人在這里好好跪上一跪,什么時候知道錯了,什么再起身。”
“你!”
梁貴人咬緊牙關,素日的高傲在這幾句話中被擊的粉碎:
“你放肆!我一時落魄你這樣的賤婢也敢踩在我頭上,淑妃是無父無母,你也是嗎?!”
茹婷面色一變:
“奴婢再放肆也不及貴人!”
一個宮女從宮門走了出來,在茹婷耳邊附耳說了幾句,茹婷看著梁貴人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幸災樂禍起來。
“梁貴人不敬上位,又犯口舌,娘娘下令,掌嘴二十!”
茹婷一邊說著,一邊慢悠悠的挽著袖子:
“奴婢知道梁貴人這性子一時半刻扭轉不過來,今個給梁貴人打個樣子,以后以梁貴人的位分,在這宮中處處都是上位,可定要謹、言、慎、行!”
“啪——”
茹婷一巴掌甩過去,梁貴人被靜心養護多年的柔嫩臉頰便高高的腫了起來,她立刻劇烈的掙扎起來:
“你敢打我?你竟敢打我!淑妃!淑妃你出來——”
“啪啪啪!”
茹婷不做聲,只是一味的扇巴掌,扇的梁貴人只覺得眼冒金星,口鼻間已經蘊起腥甜氣息,她掙扎著躲閃,可卻被茹婷揪著領子,二十巴掌結結實實的受了后,茹婷這才停手。
而一旁的朝月這時才被捂嘴按著的宮人放開,她連滾帶爬的沖了過來:
“主子!主子!主子!”
朝月抖著手,用帕子將梁貴人鼻間唇角的鮮血擦去,可梁貴人這會兒臉腫的猶如發面饅頭,里頭的軟肉只怕也被打的稀碎,哪里敢讓朝月去碰?
“梁貴人可知錯了?”
茹婷笑吟吟的說著,梁貴人不語,茹婷做勢揚起巴掌,梁貴人忙低下頭,聲若蚊吶:
“知錯,我知錯了。”
“梁貴人且大聲些,娘娘聽不到。”
“你要逼死我才罷休是嗎?!”
梁貴人怒目圓睜,茹婷狠狠啐了她一口:
“難道不是梁貴人要先逼死我家娘娘?現在只是讓你跪一跪,打你兩個嘴巴已經是輕饒,你還不愿了?!”
“我可不是那起子沒骨氣的,今個辦不好娘娘的差,我有的是手段和時間陪貴人耗!”
茹婷雙目紅的滴血,她的小姐,何等顯赫的身份,這些年虎落平陽被犬欺,今個她必要替娘娘討些利息!
“玥妃娘娘到——”
二人正在僵持,聽到聲音,茹婷收了狠厲,笑著看向姜曦,恭敬行禮:
“奴婢給玥妃娘娘請安,我們娘娘在屋里喝藥,奴婢這就引您進去。”
姜曦點了點頭,沒有去看跪在一
旁的梁貴人,可梁貴人看著姜曦的背影,卻滿是恨意。
若不是玥妃,她怎么會落到這般田地!
有朝一日,她若起勢,必要撕了這賤人的臉,扒了她那身狐貍皮!
茹婷在頭前帶路,姜曦緩聲開口:
“梁貴人的事兒,本宮也聽說了,只是一二吃食,若是鬧出了什么事,只怕淑妃姐姐護不住你。”
茹婷知道這是玥妃娘娘關心自己,她笑了笑:
“娘娘說的是,奴婢有分寸。”
姜曦見狀,也沒有多說,等姜曦進了正殿,淑妃正皺眉將最后一口湯藥飲下。
“妹妹來了,快坐吧。”
姜曦坐在一旁,嗅了嗅空氣中的藥味,看著淑妃明顯精神的氣色,她不由得擰緊的眉。
淑妃體質陰寒,雖可以用人參進補一二,可是這樣濃郁的人參味兒,只怕虛不受補,反受其害。
“淑妃姐姐今日瞧著倒是比以前更精神了。”
姜曦這話一出,淑妃笑了笑:
“這才哪到哪兒啊?當初我可是能踏馬百里,引弓射雁的。只可惜,八年過去了,父兄教我的本事,渾都忘了。”
淑妃面上顯出幾分落寞,姜曦隔著桌子,輕輕握住了淑妃的手:
“姐姐正值桃李年華,日后好好將養,待秋獵之時,我可要好好欣賞姐姐的颯爽英姿呢。”
淑妃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當初梁氏害我失去生育能力,更帶走了我的健康,哪怕是華佗在世,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只是,如今梁氏落在我手里,我不能害她性命,懲戒一二也是情理之中,便是圣上也不能挑理。”
淑妃眨了眨眼,多了幾分女娘的俏皮,可姜曦卻隱約品出了幾分不對勁兒,她按下心中的不安,笑笑:
“姐姐心里有數,我便放心了。”
“這闔宮上下,多的是想看梁氏笑話的人,可她們不敢!今個也只有妹妹擔心我走一趟,你瞧瞧德妃、純妃,怕是恨不得繞著我這兒走呢。”
淑妃幽幽嘆了一口氣:
“她們不敢的事兒,我敢!”
“姐姐……”
淑妃反手握住姜曦的手,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卻與那日在宣帝面前苦苦哀求的模樣判若兩人:
“妹妹不必多言,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姜曦看著淑妃,這具羸弱的身軀卻困不住她剛強堅韌,又向往自由的靈魂。
這一刻,淑妃是淑妃,是安氏女,卻又不止是這些。
她還是她自己。
姜曦坐了兩刻鐘,這才起身告辭,只是進行前,她想起方才心中的不安,還是道:
“姐姐珍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日圍獵之時,我還想與姐姐篝火烤肉,添酒談天,”
淑妃面上帶著恬淡的笑容:
“天熱了,妹妹回宮歇著吧。”
等姜曦的身影漸漸遠去,淑妃面上的笑容才淡去,她緩緩起身,走到一只紅漆樟木大箱子前,彎下腰,用雙手捧出了一個劍匣。
劍匣有些陳舊,可上面的漆面卻十分晶亮,顯然是被人經常查看的。
淑妃輕輕打開鎖扣,里面是一把長約二尺四寸的輕劍,劍柄上有一枚紅色的如意劍穗,但因為時日久遠的緣故,已經不那么鮮紅了。
淑妃引劍出鞘,一片寒光映出了她平靜的面容,眉宇間氤氳的病氣,也無法掩蓋她的英氣逼人!
從晨曦到日暮,淑妃靜靜的坐著,不知過了多久,茹婷這才從門外走了進來:
“娘娘,梁貴人回去了。”
淑妃沒有回答,只是抬眸看了看天色:
“天黑了。”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是個好日子,走吧。”
淑妃站起身,高挑的身姿配上手中的長劍,卻是意氣風發,風華絕代。
第96章 第96章
“主子,奴婢托人弄了些冰。”
朝月低聲說著,從懷里取出了一包冰塊,因為體溫的緣故,朝月這會兒衣襟已經濕透,很是不雅,可她卻無瑕顧及這些:
“劉太醫說了,您這傷用冰敷一敷,好的快一些。雞蛋御膳房是不敢給咱們了,您先用用吧。”
梁貴人沒有一丁點反應,整個人如同木人一般,呆呆的坐在床上,朝月鼻尖一酸,捧著那包還在滴水的冰輕輕覆上梁貴人的臉頰,縱使自己手指凍的通紅,卻也毫無怨言。
“嘶。”
梁貴人木楞的眼神終于回神,她看著朝月手里的冰,縮了縮身,一臉畏懼:
“你拿這個做什么?要是被淑妃知道了,又要尋我的錯處了。拿走,快拿走!”
朝月聞言不禁落下淚來,她的主子,曾經整個后宮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啊!
可現在,不過一日就被磋磨成這般模樣了!
“主子,主子別怕,這是奴婢私下里找人換來的,他們不知道是咱們宮里要的。”
梁貴人這時才看到朝月濕透的衣襟,不由簌簌落淚:
“跟著我,苦了你了。”
“奴婢不苦,奴婢只是心疼主子,主子先處理了傷處,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對,還有爹,還有爹。”
梁貴人喃喃的說著,隨后這才閉上眼:
“來吧。淑妃以為這樣就能擊垮我嗎?她做夢!”
冰冷刺骨的感覺讓梁貴人發青發烏的臉頰泛起鉆心的疼痛,可她還是咬緊牙關,黑眸之中一片堅定。
而就在梁貴人處理傷處的時候,宮門發出吱呀一聲,仿佛被風吹開一般。
可偌大的長寧宮并無旁人,也并沒有發現一抹黑影正在逼近。
朝月還在絮絮的勸說著梁貴人,但下一刻,她看著那黑影,一臉驚詫:
“淑妃娘娘!”
可等看到淑妃手中的輕劍時,朝月一下子變了臉色:
“主子,主子快走!”
朝月直接擋在了梁貴人的身前,梁貴人也被淑妃這會兒滿面煞氣的模樣嚇得瑟瑟發抖:
“淑妃,淑妃你敢殺我?你安家現在可還只有一個九歲的娃娃當家,你就不怕,就不怕……”
“怕?”
淑妃笑了笑,面色蒼白,可卻雙眸神采奕奕,這副奇怪的模樣讓人不由得生出幾分忌憚。
“我這輩子怕死,怕帶累家族,怕斷了我安家的香火,在這深宮之中忍了這么多年。
被人威脅推你下水時,我忍了,被你罰跪冰天雪地時,我忍了,可是你看,我忍了這么多年,又得到了什么?
我只是想要離宮,茍且偷生而已啊!可圣上不允,非要我與你這生死大敵余生相對!”
淑妃劍指梁貴人,朝月連忙將梁貴人護在身后,梁貴人這時才想是反應過來一般:
“你說你被人威脅,推我入水?是誰?!”
“蠢貨。”
淑妃紅唇掀起一抹冷笑:
“這天底下,誰最不想你生下孩子?誰最不想你坐上后位?你若是還不知道,真是枉活這么多年!”
梁貴人嚅了嚅唇,垂下眼簾:
“是圣上?不,圣上那時還年少,如何能驅使你做這樣的事兒?是太后,對不對?”
淑妃玩味的看了一眼梁貴人:
“這話,待你去九泉之下問閻羅吧!吃我一劍!”
淑妃話音未落,便持劍沖了上去,梁貴人不由尖叫一聲,下一刻,一捧血花在眼前炸開。
“朝月!”
“主,主子,來世,開世奴婢再,再伺候您……”
“不!不!不!朝月啊!”
“主,主子,快,快跑……”
朝月終于咽氣,可是臨死前,也仍看著她伺候了半生的主子,而梁貴人這會兒也不敢耽擱,更無瑕悲痛,她連忙拾起衣擺朝門外跑去。
朝月拼死給她搏來的生機,她絕不能浪費!
待她出去,一定會殺了淑妃這個賤人,滅了安家全族,給朝月報仇!
可是,梁貴人今日跪了數個時辰,這會兒剛一動身,膝蓋上的傷處便痛的她差點兒雙腿一軟,跪在地上。
淑妃看著梁貴人這幅模樣,猶如貓捉老鼠一般:
“跑?”
淑妃提著滴血的輕
劍,一步一步朝梁貴人走去,梁貴人拼命的撐起身子逃命,爬起,跌倒,爬起,跌倒……不知多少循環之后,她這才看到自己眼前多了一對穿著粉色繡鞋的雙足。
寒光凜冽的長劍映出讓人驚心動魄的光影,梁貴人還來不及反應,只覺得脖頸一涼,視線一下子翻轉滾動起來。
人死之時,生前的所有都會在腦中走馬燈似的過一遍,可梁貴人此刻腦中卻是當初那場選妃宴上,淑妃一身赤色勁裝,腳踏鹿皮靴,英姿颯爽的模樣。
淑妃雙手一松,長劍“咣當”一聲墜落下來,她雙臂顫抖,整個人幾乎站不住。
方才那一劍,幾乎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她拼著自己體力不支,也不想梁氏留下全尸!
若不是梁氏,她不會入宮,更不會失去父兄,失去生育能力,失去健康……
可是,真正錯的是梁氏嗎?
她不知道,她這一生渾渾噩噩,她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娘娘。”
茹婷輕輕走了進來,身上還有桐油刺鼻的味道,淑妃低聲道:
“準備好了?準備好,那你便先出去吧?”
“不,娘娘,奴婢要陪著您。”
“玥妃性子謙和,我這些日子與她有意修好,待她得知邊疆之事后,自會照拂你一二,你明年便二十五歲了,可以離宮好好過你的日子了,你不該和我一樣,埋葬在這宮里。”
淑妃摸了摸茹婷的頭,認真的說著,茹婷卻笑著跪下來,輕輕伏在淑妃的膝蓋上:
“奴婢這輩子都跟著娘娘,已經習慣了,等到了地府,還要伺候娘娘,怎能讓娘娘先行一步?”
“畢剝——”
燃燒的聲音在某處不起眼的角落響起。
“轟!”
烈火滔天,一時映亮了整個夜空,泛著血一樣的紅暈。
而在熊熊烈火中,淑妃淡然一笑,從容赴死。
“娘娘!娘娘!長寧宮著火了!”
姜曦今夜睡的并不怎么踏實,縱使今日宮道罰跪之事對于梁貴人來說,已經莫大的羞辱,可是姜曦總覺得淑妃恐怕不止會做到這一地步。
“什么?”
姜曦直接翻身坐起,隨后瞳孔一縮:
“不好!淑妃!你即刻命人去毓春宮看看淑妃如何,華珠來給我更衣!”
長寧宮距離朱華宮不遠不近,可卻是姜曦第一個到的,之后,離的更近的衛昭儀和其宮中妃嬪這才來了。
“給玥妃娘娘請安。”
衛昭儀這次倒是沒有說什么多余的話,想是多番降位終是讓她知道了輕重。
姜曦微微點頭,沒有多言,只看著宮人們來來回回奔走救火的模樣,心中越發不寧起來。
又過了兩刻鐘,寧德妃和純妃這才姍姍來遲,寧德妃見狀不由得皺了皺眉:
“這才幾天,又燒了一宮,怕是要請個大師好好做做法了。”
“諸位娘娘,梁貴人還在里頭,可人已經沖不進去了,這可如何是好?”
侍中局的總管太監這會兒嘴角起了一個大燎泡,要是梁貴人真死在宮里,梁相怕是要把他們剝皮抽筋了!
“那自是要盡力救一救的,只是,梁貴人在里頭,她身邊伺候的宮人呢?”
姜曦淡淡的開口說道,總管太監立刻反應過來:
“哦!長寧宮的宮人送到北永巷還沒人領呢!奴才這就讓他們過來!”
寧德妃聞言只是看了一眼姜曦,卻并未多言。
而純妃不由得皺了皺眉:
“這么大的火,也不是能輕易燒起來的,可只是因何起火?”
“瞧著像是桐油……”
“桐油?這段時日永寧宮翻休,倒是要用不少桐油!”
“娘娘,淑妃娘娘不知其蹤!”
華秋快步過來,對姜曦附耳低語,姜曦不由心下一沉。
“圣上駕到——”
宣帝這幾日都沒有睡一個好覺,好容易今日能輕松一二,結果剛睡下就得知宮里又失火了!
“怎么回事兒?前頭是永寧宮,今個又是長寧宮,你們就是這位給朕管理后宮的?!”
宣帝這話一出,眾妃紛紛請罪:
“妾身無能,請圣上恕罪。”
“梁貴人呢,可曾救出來了?”
“回圣上,已經遣人去救了,只是火太大了。”
姜曦鎮定的開口,繼續道:
“方才聽林總管說,已經查明火情緣由,乃是因桐油之故。只是,這樣大的火勢,需要的桐油恐怕不少。”
宣帝聞言,立刻吩咐春鴻:
“你去看看修繕永寧宮的桐油可有缺失?”
春鴻正要離開,宣帝又叫住他:
“你再去看看淑妃何在?”
宣帝心里浮起一絲難言的情緒,淑妃都忍了這么多年,總不能在這個時候壞了自己的事兒吧?
宣帝知道梁相對于梁貴人的疼愛,這才以此迫他讓步,若是不出意料,梁相還會退步。
到時候,給梁貴人一宮主位,也算是安撫,這也是宣帝沒有讓梁貴人遷宮的原因。
可是,這場火卻要將宣帝的所有打算擊潰!
這場火,燒了一夜,等到天蒙蒙亮的的時候,這才漸漸變小。
只是,那原本華美奢侈的宮殿只余一個搖搖欲墜的空殼,而曾經讓眾妃驚艷羨慕的四時美景也隨之而去。
偌大的長寧宮,只余一片焦土。
宣帝站了一夜,看著這一幕,干裂的嘴唇動了動,不由撫著胸口后退一步,直接暈了過去!
“圣上!”
眾人不由驚呼,連忙將宣帝挪到了最近的煙翠宮中,衛昭儀好一番殷勤,將三妃排擠在外。
只是這會兒,林總管送來的消息卻也讓姜曦她們不由得驚在當場:
“長寧宮中已經發現了四具焦尸,經宮人指認為淑妃和她的宮女茹婷,梁貴人和宮女朝月。”
“而梁貴人,乃是斷頭而亡!”
第97章 第97章
“斷頭而亡……”
寧德妃都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想當初,她從未將淑妃放在眼里,這會兒聽到梁貴人的慘狀,卻有些慶幸自己并未將那些輕視放在明面上,也并非與淑妃有過明面上的沖突。
“到底是將門虎女,這些年淑妃病中,讓人都要忘了,曾經的安家也是男勇武,女巾幗,讓人不可小覷。”
純妃不由得感嘆了一句,姜曦卻一言未發,她與淑妃的交集只有此前的一場救命之恩。
可她怎么也沒有想到,淑妃會做出這樣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剛烈反應。
不多時,宣帝幽幽轉醒,眾人忙走了進去,宣帝只怒聲道:
“都圍在這里做什么?事情都做完了?”
寧德妃面上的神情一頓,純妃更是底下了頭,方才最為殷勤的衛昭儀這時卻已經情不自禁跪了下來。
姜曦上前一步,低聲稟報:
“回圣上,長寧宮中的火情已經滅了,除正殿之外,東西配殿各有損傷。
梁貴人及其宮女朝月葬身火海,只是里面另有淑妃娘娘和茹婷的尸首,下面人不敢擅動,妾等只好等您醒來。”
“淑妃……真的是她?真的是她!”
宣帝劇烈的咳嗽起來,想是方才吸多了煙塵:
“咳,咳咳!傳令,淑妃宮中縱火,戕害妃嬪,誅,誅其全族!”
春鴻都懵了,姜曦聞言也不由得皺了皺眉:
“圣上息怒,妾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宣帝瞥了姜曦一眼,面上毫無絲毫往日的溫情:
“你說。”
姜曦也并未含糊,道:
“妾聽聞,當初安家嫡系皆為國捐軀,如今北疆戰事未平,圣上在此刻要誅盡安家滿門,只怕會使軍心動蕩。況且……”
姜曦頓了頓:
“況且,當初梁貴人所為與今日淑妃并無二致,卻也只是被降位貴人,并未對梁相進行處置,圣上今日若處置了安家,豈非讓人覺得您偏頗?”
偏頗已經是好聽的了,若是這道旨意真的傳出去,只怕要讓人覺得宣帝欺軟怕硬了。
堂堂天子,若是傳出這樣的名聲,只怕要在史
書上落下笑柄了!
姜曦沒有管宣帝這會兒如何做想,當下只是拾衣跪下:
“為圣上圣明計,妾懇請圣上收回成命,否則……便請圣上同治其罪。”
姜曦這話一出,寧德妃和純妃看著姜曦的眼神都變了,當下更是大氣都不敢喘的低下了頭。
玥妃平日里便是這樣和圣上說話嗎?
她們再也不羨慕玥妃受寵了!
這簡直是稍有不慎,便要砍頭啊!
宣帝聽了姜曦的話,只覺得一盆涼水兜頭澆下,原本迷了心竅的火氣也漸漸被壓了下去。
宣帝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眾人:
“你們先退下。”
眾人茫然退去,衛昭儀更是嘟了嘟唇,這才追著寧德妃而去。
之后,誰也不知道宣帝做了什么,又是何時離開了煙翠宮。
姜曦從煙翠宮出來后,并未乘輦,而是緩緩朝宮中走去。
這一日,宮中格外的安靜。
等到第二日,宣帝這才昭告后宮:
“梁貴人冤死,準其以皇貴妃之禮下葬,因橫死之故,死狀不雅,停靈三日入皇陵。”
“淑妃其行悖逆不堪,妄為妃位,廢為庶人,發還安家入殮下葬。”
這道旨意,一前一后,一尊一卑,便是姜曦聽后都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淑妃說的不錯,圣上果然有復位梁氏之心,以安撫梁相。”
可在淑妃并未露面之時,圣上便已經提前對梁貴人進行的處置,顯然不管淑妃是生是死,他都不會讓梁貴人付出太大的代價。
也難怪淑妃會走上這條不歸路。
從她為人棋子之時,她便再無選擇的權利,只能任人魚肉,任人宰割,直到這最后一刻,燃盡生命的魚死網破,也不過是朝堂博弈的一二手段罷了。
“娘娘。”
錦香快步走了進來,姜曦這才回過神來:
“何事?”
“這是奴婢今日遇到監正樓的副總管時,他給奴婢的。”
錦香將一枚蠟丸遞給姜曦,姜曦垂眸一看,那蠟丸上落了一個“夏”字的印記,她不由道:
“這是淑妃留下的?”
淑妃名諱,安知夏,宮中到底沒有第二個夏字。
只是,監正樓副總管啊……難怪明思會這么快吐口了。
姜曦確認了一下蠟丸的完整,這才將其掰開,取出里面的紙條,那上面沒有什么多余的言語,只有四個黑字:
“小心太后”
姜曦見此,手指不由得收緊,隨后直接引了火,將其燒盡,這才看向錦香:
“那人可還有什么話告訴你?”
“他說,以后為娘娘馬首是瞻,任憑娘娘調遣。”
姜曦聽了這話,眸子瞇了瞇,隨后這才看向錦香:
“你去查查他,看其可信與否。”
錦香直接笑吟吟道:
“早知娘娘必不放心,奴婢此前便查了宮里的大小總管,只是這位副總管一直不顯山不露水,只知其是安家男丁盡數陣亡之時,賣身進宮中,不過八年便成了監正樓的總管。”
“這么說,他是奔著安家入宮了?先不要接近他,且等一等,看他是蠢人還是聰明人。”
若是那等怒氣上頭,沖動動手之人,便是淑妃留下余蔭,她也不會沾染半分。
錦香略略一想,也明白了姜曦顧慮,點頭道:
“娘娘說的對,倒是奴婢想的不周了。”
“哪里,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想來后宮會平靜一段時間,你也能歇歇了。
對了,你去悄悄問問茹婷的尸身怎么處置,若是可以,給她一個體面。”
……
勤政殿中,宣帝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今日朝堂之上,梁相的暴怒不必多言,可是宣帝也能清楚的感覺到武將們的親近。
只是,二者相較,還是差距甚遠,甚至……梁相離開時那個眼神,便是宣帝現在想起也覺得十分不安。
“梁相恐有悖逆犯上之心,姜卿怎么看?”
“臣正要報于圣上,那郭品余有一友人,乃京畿大營前鋒將軍魏鈺執。
郭品余曾在其妻弟的書畫坊中,每年購入書畫花費金銀約三百萬兩。”
“三百萬?”
宣帝都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姜自清繼續道:
“除此之外,梁相與其也相交甚密,雖對魏家嫡系的迎來送往不遠不近,可卻每次都由梁夫人親往,且魏家女眷與梁夫人曾經使用的珠寶首飾、胭脂水粉、衣裳布料皆同出一家,也是關系交好的證明。”
“臣的夫人說,只有關系親近的女眷,才不會介意與其他女眷用一樣的東西,否則以梁夫人的身份,自不會與魏夫人同處一室。”
姜自清仔細的說著,宣帝聽到這里,也不由得瞇了瞇眼:
“難怪,難怪……”
難怪梁相當初交出虎符時那么順利,他可是已經重金買通了京畿大營的前鋒將軍,若是他想,攻入京都只是時間問題。
“姜卿,朕命你為烏衣特使,掌“如朕親臨”金牌,前往京畿大營,時刻觀察其動向,有便宜行事之權,盯緊了魏鈺執!”
“臣領命!”
姜自清躬身應下,等姜自清離開后,宣帝微闔了眼,片刻后,他重新睜開眼,卻是精光大作。
梁相,這一次,你我且來一戰!
皇貴妃的喪事設在歸心殿,辦的極為盛大,無論其生前做過什么,此刻后宮諸妃皆要在其靈前虔誠跪靈。
寧德妃只跪了一刻,便以身體不適為由離開了。
純妃看了一眼姜曦,見姜曦只靜心跪坐在一旁,便也不置一詞。
兩個時辰后,姜曦這才起身讓眾人散去,用膳半個時辰。
只是,隨著姜曦的走遠,妃嬪們一時多有怨氣:
“一天跪兩個時辰用一頓飯,等到夜里還要跪,玥妃娘娘有的是宮人伺候,可是咱們呢?”
“誰讓人家是妃,咱們是什么牌面上的人?”
“嘶,我的腿都要斷了……”
純妃走的慢,聽了眾人的話,也只疾聲道:
“都噤聲,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你們不知道嗎?不該說,都給本宮爛在肚子里!”
純妃一通呵斥,眾人這才偃旗息鼓。
而另一邊,華秋小心的扶著姜曦上了輦,一回到飛瓊齋,便聞到一股撲鼻而來的飯菜香氣,錦香忙和華秋一同攙扶姜曦進來:
“奴婢算著時辰,估摸著娘娘要回來了,便張羅了飯菜,娘娘看看可還喜歡?”
姜曦看了一眼菜色,都是素菜,但卻也是香氣撲鼻,讓人垂涎欲滴。
“不錯。”
姜曦一邊用膳,華秋則半跪在一旁給姜曦揉著膝蓋,低聲道:
“德妃娘娘都已經回宮了,娘娘晌午還去嗎?”
姜曦動作一頓:
“當然要去,不光我要去,德妃也跑不了。”
華秋愣了愣,姜曦卻沒有解釋。
那日,自己在煙翠宮所言,除了明面上的原因,也是在試探圣上對這件事的態度。
而隨著兩妃后事的旨意傳來,也讓它明白了圣上心中的打算。
現今之計,最重要的是穩住梁相,姜曦猜測怕是圣上雖然又除掉梁相之心,可卻暫時缺少一定的手段。
是以,皇貴妃的葬禮一定會在最大限度內做到最好,容不得任何人輕忽慢待。
姜曦緩緩吐出一口氣,用完膳,小憩了一會兒便又朝歸心殿走去。
而眾妃們只跪了兩刻鐘,宣帝也終于來了。
“德妃怎么不在?”
宣帝眉頭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純妃開口道:
“回圣上,德妃娘娘身體不適……”
“身體不適?春鴻你親自帶著太醫走一趟,看她是不是病的起不來身?
若不是,就是爬也給朕爬到這兒來!皇貴妃乃是副后之尊,她一介妃嬪,竟如此輕忽慢待,后宮之中怎有如此倒行逆施,毫無尊卑的東西!”
宣帝佛然大怒,一時嚇得眾人兩股顫顫,瑟瑟發抖,姜曦默默的將一沓紙錢遞給宣帝:
“圣上既來了,也當為皇貴妃娘娘燒些紙錢。”
宣帝先是一愣,隨后深深的看了姜曦一眼,蹲身下來。
黃色的紙錢落入銅盆,宣帝沉默著,姜曦提醒道:
“圣上,您有什么話,也可以和皇貴妃娘娘說說,以后……可就說不著了。”
宣帝一怔,這場喪事,卻讓他不由得想起八年前父皇駕崩之時,他的彷徨與茫然,等到最后才是對父皇的依賴與不舍,如潮水般漫上來。
“姝兒,朕來看你了。知道你愛美,朕讓人為你準備了許多華衣美服,待稍后燒給你。
你此番……走的實在太快,太快,朕始料未及,若是早知如此,朕一定……”
一定會如何?
宣帝眼中有些茫然,一定不會這么對皇貴妃嗎?
不,只要梁相在一日,他就不會允許皇貴妃,允許后宮中有一二子嗣
威脅自己的地位。
可是,宣帝又不免想起皇貴妃當初為了生下孩子一碗接一碗的苦藥喝著。
但,她卻又能在孩子威脅到自己是,那般干脆利落的落了孩子。
可恨又無情的女人啊!
宣帝輕聲說著,最后竟真的生出了幾分不舍之情。
與此同時,德妃也鬢發不整的急急趕了過來:
“圣上恕罪,妾來遲,妾……”
宣帝緩緩起身,直接下令:
“德妃無德,降妃位,罰你這三日為皇貴妃跪足了時辰,不得擅離。”
下一刻,宣帝直接暈了過去。
“太醫!太醫何在?!圣上思念皇貴妃娘娘過度,暈倒了!”
姜曦急急呼喊,春鴻這才連忙去請太醫。
梁相府中,宣帝暈倒的消息傳來,幕僚立刻道:
“相爺,這怕是圣上為了迷惑您所為!夫人,小姐雙雙身死,此時正是起事之時啊!”
梁相默了默,方輕聲道:
“本相明白,本相都明白……讓人先去和魏家接觸一二,再行定奪。”
“相爺!”
幕僚還想要再說什么,可是梁相卻已經合上了眼。
第98章 第98章
時維五月,夏至已至。
姜曦一邊聽茯苓給自己報上一月修葺兩宮的各項開支,一邊提筆寫著什么。
茯苓如今也已經被晉為正六品美人,是姜曦稟了宣帝提的,淑妃那場火,燒盡了宣帝對后宮的心力。
又逢寧妃于皇貴妃葬禮上忤逆不敬,純妃無心宮務,如今姜曦以妃位之尊,卻已經獨掌六宮之權。
等茯苓說完后,姜曦這才點了點頭:
“茯苓姐,稍后你遣人讓侍中局那邊動作加快些,長寧、永寧兩宮須盡快修繕好,這兩宮的殘骸一日擺著,圣上心里便一日不寧,后宮自然也不得輕松。”
茯苓聞言不由一愣,隨后福至心靈:
“曦妹是說,前兩日石貴人和施美人被圣上訓斥責罰,是因為……圣上心氣不順?”
“八九不離十。”
姜曦停下筆,揉了揉眉心,這才道:
“前朝事多,圣上一時心煩也是情有可原。只是,我瞧著這一次圣上心里氣一直不順,若是不盡快將這事蓋過去,只恐還要多生波瀾。”
“那施美人久不承寵,你當圣上為何突然寵幸于她?”
茯苓有些茫然的搖了搖頭:
“圣上想寵幸誰便寵幸誰,難道還需要緣由不成?”
“若是旁人,倒是可能是圣上隨手為之,唯獨施美人和石貴人不是。”
茯苓一時更懵了,姜曦笑笑:
“施美人乃是毓春宮中人,那日淑妃離宮之時,你猜她可能看到或是知曉?”
“可,這也怪不上施美人吧?再說,不還有許嬪嗎?”
姜曦垂下眸子:
“許大人乃當朝御史,肱骨之臣,圣上前腳才夸了許嬪名門毓秀,品行無雙,后腳便訓斥于她,許大人豈能罷休?”
“合著,就施美人是個軟柿子,好捏唄。”
茯苓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被姜曦瞧了一眼,她消了聲,又道:
“那曦妹,石貴人又是什么章程?”
“那次圣上暈倒之時候雖衛昭儀十分殷勤,可卻折損了圣上的顏面。
這事兒圣上自不會宣之于口,想必是想借石貴人下了衛昭儀的臉面,只可惜石貴人姐妹在宮里這么多日無憂無患,也不真是因她們那副只知吃喝的憨相。”
茯苓聽到這里,這才嘖了嘖舌:
“圣上好歹也是個大男人,怎么還計較這么些枝葉末節的小事兒,也忒小氣了。”
姜曦不由搖了搖頭:
“圣上也是人,心氣不順也要發,罷了,不說這個了,早早將這兩宮修繕好才是正理。”
“好,我這就讓青橙走一趟。”
二人剛說完話,華秋便走了進來,聲音清脆道:
“娘娘,方才耿御廚來傳話,問娘娘今年夏日的消暑湯可還是用往年的綠豆湯?”
姜曦還未開口,錦香也走了進來,笑盈盈道:
“娘娘,奴婢前些日子去侍中局、花房、浣紗坊那邊巡查之時,聽她們說往年的綠豆湯雖好,可服用后總易腹瀉,若是今年您換一個解暑湯,想來也能收攏人心。奴婢想著,酸梅湯應是不錯。”
姜曦聽了二人所言,點了點一旁的賬冊:
“今年宮中要修葺兩宮,酸梅湯用料繁復,一則銀錢不濟,二則宮妃宮中以酸梅湯消暑,實則是因冰鎮之故,若以常溫分發宮人,消暑之力甚微,不大妥當。”
“那奴婢這便去稟了耿御廚,讓他還煮綠豆湯。”
華秋如是說著,錦香也沒有開口,只是眼中閃過一抹可惜。
“不急,今年讓耿御廚煮三豆湯。”
“三豆湯?”
眾人不由一愣,茯苓最先反應過來:
“這三豆湯乃是用紅豆、綠豆、黑豆若煮制的湯,紅豆與綠豆屬陰,雖有消暑之效,可若有人體質偏弱,則易腹瀉,可黑豆甘平,正好可以調節二者的寒性,用來消暑最是合適不過了!”
“而且,紅豆、黑豆的價格與綠豆相差不大,用這道三豆湯的同時,也不會有過多的開支,娘娘圣明!”
華秋歡快的說著,看著姜曦的眼神滿是敬佩,錦香聽完后,這一拍腦門:
“瞧奴婢之前的醫術都學到狗身上了,這么簡單的事兒都沒想到!果然這種事兒還得娘娘出手!”
二人嘰嘰喳喳的夸贊著姜曦,一件小事兒都能給她們夸出花來,茯苓在一旁捂嘴偷笑,姜曦不由嗔了三人一眼:
“好了好了,一個個的凈作怪!該干什么都干什么去,這次的事兒辦好了,都有賞!”
“那曦妹,我瞧你那套事事如意的茶碗不錯!”
“娘娘,奴婢腕子上的玉晶鐲可都是去歲的了。”
華秋故意笑瞇瞇的說著,錦香也不甘示弱:
“那,那奴婢還沒有呢!”
姜曦看著三人,哭笑不得:
“好好好,都有,都有!一會兒我就讓華珠拿了東西去侍中局打!茯苓姐你也是,跟著她們一塊湊趣兒做什么,你要我還能不給?”
“那可不一樣,等這回事了了,曦妹再給我。”
幾人說說笑笑著,誰承想,沒過多久,小方子進來傳話:
“娘娘,張美人和施美人來給您請安。”
“讓她們進來。”
不多時,門外走進來兩道倩影,二人皆是桃李年華,一豐腴,一清瘦,卻都是時興的鵝蛋臉,皆是中上之姿,前者著藍,后者穿青,在炎炎夏日之中,倒是頗為清新雅致,讓人眼前一亮。
“妾等給玥妃娘娘請安,娘娘萬安。”
“免禮。華秋賜座。”
姜曦隨后這才看向二人,施美人一襲藍衣,更顯膚白貌美,可卻難掩眉宇間的憂色。
倒是一旁的張美人是個爽利人,這會兒直接拉著施美人“撲通”一下跪在姜曦面前:
“玥妃娘娘,求您幫幫妾和施美人吧,這闔宮上下,妾實
在找不到能幫妾姐妹二人的人了。”
“起來說話,到底怎么了?”
施美人不語,只是一味的垂淚,張美人給了她一肘子,等過了幾息,施美人這才抽噎開口道:
“娘娘有所不知,前日圣上來毓春宮一趟,妾賠著小心,恭恭敬敬的侍膳。
可誰承想,誰承想妾只請一筷魚腹肉,圣上便說妾不敬君上,妾,妾冤啊!可是圣上不由妾分說,便呵斥了妾一通,還,還罰了妾的份例……”
這事兒闔宮皆知,宣帝直接將施美人的份例降至貴人,顯然若是施美人再犯錯,便該是施貴人了。
可施美人打潛邸就跟著宣帝,讓她一朝淪為貴人,倒不如直接逼死了她。
姜曦聞聽此言,也為宣帝的冷心薄情而心驚,只是卻不好多說什么。
今日一聽施美人的錯處,這才更覺荒謬。
張美人這時也開口道:
“娘娘,妾與施美人打一進潛邸便交好,之后更是同住一宮,這事兒一出,妾想了整整一日,這才覺出味兒來。
您說,圣上可是怪當日淑妃娘娘離宮之時,我們未曾稟報,這才釀成大禍?”
這話,姜曦可以和茯苓說,卻不能對這兩人說,當下,姜曦只道:
“你們這么認為嗎?”
“除了此事,妾實在想不到別的了。”
張美人苦笑著,她們入府后只得幾日寵幸,又無子嗣,后面也成了宮中的透明人。
可那日圣上前來之時,她也真心的替施美人高興,可誰能想到,竟有這么一樁禍事。
今日是施美人,那明日,是否會輪到自己?
姜曦聞言,想了想道:
“且容本宮去探探圣上的口風,這兩日便委屈你們一二,還要勞你多多照看施美人,若是她有了什么傷病,在這節骨眼上可不好。”
施美人抽泣著道了謝,張美人又拉著施美人,給姜曦行了一禮,這才退去。
茯苓一下子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這才嘟囔道:
“這都什么事兒啊?這不是欺負人嗎?”
姜曦沒有說話,只是靠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微闔了眼。
兩日后,錦香急急走進來,稟報道: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施美人中暑暈了過去!”
“可曾請了太醫?”
錦香吞吞吐吐:
“圣上削了施美人的份例,貴人,貴人位分總不好請太醫的。”
“去拿咱們宮里的牌子去請。”
姜曦吩咐了一聲,隨后這才讓華秋準備了一盅黃豆苦瓜湯,朝勤政殿而去。
姜曦難得來一趟,宣帝直接便請了姜曦進去,一進去,姜曦便看到宣帝正疲倦的靠在一旁,眼下浮起一層淡淡的青黑,顯然這兩日累的不輕。
“妾給圣上請安,圣上……”
“好了,卿卿,這里沒有外人,便不要拘禮了,來朕這里。”
姜曦示意華秋將湯放在一旁,蓮步輕移,行至宣帝身邊,宣帝長臂一伸,直接將姜曦擁入懷中。
女娘身上的帶著一種似苦非苦,似甜非甜的香氣,可這會兒嗅著,卻讓宣帝疲倦的大腦仿佛解禁一般放松下來。
“卿卿這是想朕了?這兩日前朝事多,朕還準備過兩日去看卿卿。”
姜曦聞言,彎了彎唇:
“哪里需要圣上這般麻煩,您詔妾來此,妾還能不來?”
“那怎么能一樣?”
宣帝緊了緊手臂,皺眉道:
“朕怎么覺得卿卿這是瘦了?可是這兩日太累了?”
“倒也不妨事,只是妾苦夏罷了。”
姜曦笑吟吟的說著,宣帝這才放松了力道,喃喃道:
“那就好,那就好,這后宮之中,如今朕能指著的,也就只有卿卿了。”
姜曦抿唇一笑:
“圣上批了這么久的折子,也累了吧?可要來喝些湯水,解解乏?”
“哦?今日卿卿帶了什么?”
宣帝睜開眼,饒有興致的開口,姜曦起身取出湯盅:
“是黃豆苦瓜湯,圣上嘗嘗?”
“苦瓜?”
宣帝下意識的皺起眉,但還是站起身,走到姜曦身邊,這才低聲道:
“卿卿,朕不愛吃苦瓜。”
“那圣上喝口湯?苦瓜消暑,妾陪圣上一起用可好?”
姜曦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宣帝只得坐在桌前,看著姜曦親手給二人盛了湯,沉默片刻,這才用勺子盛了一勺微黃清亮的湯水送入口中。
姜曦看著宣帝喝湯如喝藥的模樣,不由眉眼彎彎,這才將一片苦瓜送入口中:
“今日妾與圣上共飲苦瓜湯,可也算同甘共苦了?”
宣帝不由得搖了搖頭:
“這苦瓜,苦則苦矣,甘從何來?”
“那圣上嘗嘗,需得細細咀嚼九九八十一下,自有一股甘意呢。”
姜曦笑瞇瞇的說著,宣帝看著姜曦那促狹樣,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最后索性閉著眼睛送了一片苦瓜入口,苦的宣帝差點兒吐出來,但隨后他閉緊了嘴,卻念念有詞。
姜曦湊近一聽——
“十三,十四,十五……”
好嘛,圣上這是真信了自己的話啊?!
“七十九,八十,八十一!”
宣帝嚼著嚼著,卻真是不知何時便有了一股甜意,這甜還不是飴糖的甜,是果子的清甜,一口苦瓜一口湯,甜甜咸咸間,宣帝竟是將那一碗湯喝了個干凈。
“卿卿這湯,好喝!”
姜曦差點兒沒忍住笑了出來,早就聽御膳房說這兩日乾安殿點菜越發刁鉆,想來也是圣上沒有食欲。
這食欲既可以菜肴勾起,也可以情緒勾起,御膳房都快想破頭了,也沒有能讓圣上滿意,姜曦便只好另辟蹊徑。
那片的都能透光的苦瓜片能有多少苦?
再配著黃豆,吃著吃著,自有一種甜味兒呢。
“既好喝,那妾再給圣上盛一碗?”
宣帝沒有說話,只點了點頭,可眉眼間卻是難得的輕松,姜曦笑著奉上一碗湯,宣帝低頭喝了半碗,這才道:
“卿卿今日過來,只怕不止是為了給朕送湯吧?”
第99章 第99章
姜曦倒也沒有瞞著宣帝的意思,這會兒只是慢悠悠的用帕子拭了拭唇角,這才不緊不慢道:
“倒也不是什么事兒,只是下面人稟報說施美人中了暑氣,妾來請示圣上您一二,看看這是治,還是不治?”
“什么治不治的,這要是傳出去,民間百姓知道朕的妃子連病了都瞧不好,那得怎么笑話皇室?!”
宣帝氣沖沖的說著,姜曦不著痕跡的彎了彎唇:
“那妾明白了。”
“卿卿你素日也不這樣啊,怎么好端端的來問朕這話?”
宣帝有些納悶,姜曦卻只是垂眸道:
“圣上降了施美人的份例為貴人,施美人自然是請不動太醫的。而妾也要問明圣意,這才好知道接下來該如何去做。
圣上是天子,是一國之君,即便不去言說,只消有您的態度在,施美人的生死也不過在您一念之間。”
宣帝微微一怔,這才低語:
“朕沒想要她的命,只是當初若是淑妃離宮之時,她們能及時稟報,現下,現下……朕也不必這般左右為難。”
姜曦有些不解的看了宣帝一眼,宣帝對上姜曦那雙清冷平靜的雙眸,輕輕一嘆,隨后拉著姜曦的手行至御案前。
“卿卿看看吧。”
姜曦掙扎了一下,連連搖頭:
“圣上,奏折之事,攸關朝政,妾豈能一觀,這不合規矩!”
“有什么不合規矩的?若非卿卿,青州水患豈能那般輕易平息?還有周尚書,朕差點兒就要成了青史留名的昏君……卿卿,朕實在不知該與誰去說,你便看看吧。”
姜曦看著眼前紫檀木盤龍御案,卻并沒有第一時間拿起奏折,這還是她與圣上相識至今,圣上除了在榻上時,頭一次這般和軟了語氣與自己說話。
若是真心對圣上心存仰慕的女娘,只聽了這話,只怕要立時掏心掏肺了吧?
可她卻不得不去想圣上此舉的用意。
若是她沒有記錯,自皇貴妃下
葬后,圣上來飛瓊齋的日子比以前少了兩天。
除此之外,倒像是沒有什么異樣……
姜曦滿腹疑竇,宣帝卻已經按著姜曦坐了下來,直接塞給姜曦一本折子:
“卿卿別愣著了,你先看,有什么事兒朕扛著,看誰敢說個不是出來。
若是皇貴妃健在,朕便是雷霆手段處置了梁相,只消榮養著皇貴妃,也不會讓人覺得朕刻薄寡恩,欺師忘義。”
宣帝語氣帶著一絲疲倦,皇貴妃一個女娘,沒有了母族,便是在宮里養著也不打緊,可淑妃的神來一筆,徹底毀了宣帝原本的盤算。
姜曦默了默,隨后還是翻開了奏折,一字一字的看了起來,只是看著看著,姜曦便不由得面色一整:
“圣上,這奏折之上所言可屬實?”
“卿卿不會沒有認出,這是令兄的筆跡吧?”
姜曦一愣,隨后詫異道:
“難道是二兄的?”
“卿卿慧眼,那日卿卿一言,讓朕撥開云霧見青天,這姜卿及能得卿卿夸贊,朕豈能不用?”
宣帝這話一出,姜曦卻不由得沉默片刻,這才抬起頭,微紅了眼眶:
“妾,多謝圣上信重。”
宣帝拍了拍姜曦的肩:
“卿卿是朕的妻,朕不信卿卿還信誰,這本,卿卿也一并瞧瞧吧。”
姜曦一翻開,這才驚道:
“這莫不是三兄寫的?”
宣帝肯定的點了點頭,姜曦拿著奏折的指尖卻不由一顫,若是她沒有猜錯,這里面應當是這些年戶部虧空的真相。
但幾息之后,姜曦還是翻開了奏折。
而宣帝一直都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觀察著姜曦的反應,也是這次皇貴妃的葬禮,他才看出卿卿的內秀。
她不必和自己有過多的交流,卻總可以將每一件事辦到自己的心坎兒里。
正如梁相了解他,而他也同樣了解梁相一般,梁相狂妄自大,重權重利,可也極重感情。
葬禮之上,宣帝發作了寧妃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卻是要演一場戲,一場讓梁相猶豫的戲。
別看他對姜曦說的多么可惜皇貴妃,可是到了這一步,他的第一反應還是怎么算計了梁相,好能讓他有足夠的時間布局。
可惜,當時在場之中,無人能接下這場戲,原本宣帝已經想要讓春鴻頂上了。
可若是如此,這場戲便不夠完美,能攔住梁相的可能性也更低,但誰也沒有想到,姜曦神來一筆的驚呼,終于讓宣帝這場戲圓滿落下了帷幕。
宣帝看著女娘精致嬌美的容顏,勾了勾唇,或許,卿卿便是上天賜給自己的福星吧。
姜曦看的很快,不過片刻便已經看到了最后一行,她怔怔的抬起頭:
“圣上,若論法理,梁相及其黨羽,誅十族只怕也不為過。”
八年以來,戶部被貪墨的八千萬兩倒是在其他各部勾結著將其余銀兩分吃干凈下,顯得都不顯眼起來。
可這里面,每一頁,每一個當頭的人名不是梁相的學生,便是他的黨羽,字字漆黑,處處驚心!
“那卿卿以為,朕該……下這道圣旨嗎?”
姜曦沒想到圣上還會問自己的意見,她抿了抿唇,半晌才開口道:
“妾以為,不該。”
宣帝精神一震:
“為何?”
“圣上,此事涉及官員頗多,但妾想著,我泱泱大淵,總不能皆是些貪官污吏。”
“這奏折之上,證據確鑿。”
姜曦瞇了瞇眼,含笑道:
“話雖如此,可圣上要知道,上頭一旦問責,只以某部而論,比如花房骨粉失竊之事。
若是此事落下來,先到妾的頭上,之后便是全總管,若要往下……”
姜曦笑笑:
“想來,您也不認識人了吧?屆時,若是這底下的官吏被人威脅頂罪,您總不能將其都送到監正樓,讓他們以證清白吧?
小官小吏雖小,可卻皆是一國基石,一旦基石崩塌,短時間內您怕是尋不到能立刻上手所有事宜的人。
而那時,梁相和其同黨,亦能借此事升起波瀾,只怕到了那個時候,一切,便無力回天了。”
“所以,梁相之罪,罄竹難書,可卻不能大動干戈,若能兵不血刃,才是上上策。”
“兵不血刃?”
宣帝輕輕的說著,仿佛在仔細咀嚼這幾個字,而姜曦這時輕輕覆住宣帝的手背,卻沒有去看宣帝的神情,只是兀自說著:
“昔日浣紗坊總管韋尋樹,貪墨成風,勾結繡坊克扣宮妃份例布料又倒賣至宮外換來金銀,此事是他受刑后親口招供。
但妾那時初掌浣紗坊,縱使聽聞一二風聲,可也不好下手,韋尋樹一人事小,可總不能讓宮中亂了套不是?
倒是他那徒弟,對此內情了解的清清楚楚,所以……妾便讓他的徒弟去審他的案子。”
姜曦輕聲說著,卻如春風化雨,一時吹走了宣帝籠在心頭的陰霾,宣帝只覺得手背的素手去羽毛般撓人心癢癢的,宣帝直接一個反手,握著姜曦的手貼在胸膛,低低一笑:
“這是卿卿的經驗之談嘍?”
“妾身無一物,只覺得今日所見與妾當日所遇有幾分相像,不敢擅言,只能借此一事,若能讓圣上得一二靈感,也是妾的福分了。”
“是朕的福分才是,卿卿不知道,朕這兩日看著這兩道折子,又氣又恨,可卻無從下手……”
宣帝擁著姜曦,嘆息著,可姜曦才不信宣帝會沒有辦法,更不知他此舉的用意,這會兒只是安靜的靠在宣帝的話懷里,聽著他的心跳。
宣帝這會兒正因為印證了姜曦不假思索總會從自己的利益出發,處處為自己考慮妥帖而心中歡喜。
隨后,宣帝直接牽著姜曦的手朝外走去,姜曦十分不解,可也只能任由宣帝牽著:
“圣上,咱們這是要去哪里?”
“去一個卿卿沒有去過的地方。”
宣帝神秘的說著,姜曦回頭看了一眼勤政殿:
“圣上,您的公務……”
“朕的公務,今日卿卿已經替朕解決掉了,接下來朕的時間都是卿卿的!”
宣帝興致勃勃的說著,也只有這時,才他看著又幾分青年銳氣昂揚的模樣。
姜曦掙扎了一下沒有掙開反而被宣帝抓的更緊了,她索性放棄了。
外頭日頭正盛,可是宣帝卻仿佛感覺不到熱一樣,拉著姜曦在宮道上疾走,春鴻跑的腿都軟了,也追不上兩人。
這是姜曦入宮這么久以來,頭一次受到的暴曬,可是隨著宣帝腳步的加快,姜曦直接提起裙擺,輕步跟了上去。
這才哪到哪兒,遠遠不如自己當初上山采藥時的艱難險阻。
“哎,兩個祖宗哎!也不怕被曬到了!”
春鴻終于力竭,不由得一拍大腿,連忙讓小太監拿著傘繼續追,華秋扶著春鴻:
“公公,您靠著墻緩緩吧,那兒還有些陰涼。”
春鴻連忙道了謝,這才看了華秋一眼,道:
“華秋姑娘,你不去瞧瞧玥妃娘娘嗎?”
“娘娘體健,奴婢可追不上娘娘,彩云已經去了。”
華秋含笑說著,她并沒有旁人的勾心斗角,飛瓊齋的事兒不需要搶著來,誰能幫到娘娘誰就上,誰就得賞,沒有什么不服氣的。
而宮道上的帝妃二人,卻好似誰都不服氣誰似的,你追我趕,宣帝都忍不住在原地站定:
“不是,卿卿你跑那么快,知道在哪兒嗎?”
姜曦愣了愣,被大太陽曬的有些發熱的大腦冷靜下來:
“那圣上您頭前帶路?”
宣帝沒好氣的道:
“喲,原來咱們玥妃娘娘不知道路呢,這健步如飛的,給根竿是不是能爬上去?”
姜曦一邊走,一邊道:
“太細的話,妾爬不了。”
宣帝:“……”
你還真想啊?
宣帝覺得自己大抵是瘋了,好容易那冷若堅冰的心因為某人化了一下,結果直接被大太陽一曬,跟在滾水里滾了一遭一樣,又燙又麻,還帶著點兒疼。
這會兒被呼呼熱浪席卷著,宣帝邁著有氣無力的步子
終于來到了煙海樓。
“圣上是要帶妾來這里?”
姜曦有些不解,宣帝只輕哼了一聲,牽著姜曦的手走了進去,陳女官這會兒應是在休息,帝妃二人便直接朝樓上走去。
煙海樓一共有九層樓,等二人登上最后一層的時候,卻是鐵將軍把門。
宣帝直接取下腰間的玉佩,抬手嵌進凹槽,這才見那門扉轟然而開,一股清新之氣撲面而來。
姜曦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幾分笑容,宣帝見狀,也不由得彎了彎唇:
“登高樓,為的便是這一口氣,卿卿可覺得舒坦了些?”
姜曦點了點頭,這才與宣帝攜手走了進去,里面放著一套黑檀木桌椅,左側是一座博古架,上面放著一些細碎的賞玩之物,右側則是一張倒扣著的畫,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宣帝牽著姜曦的手,臨窗而立,自煙海樓登高遠望,御園十六景盡入眼簾。
“卿卿你看——”
姜曦說著宣帝指著的方向看去,只見那里一棵青松高大挺拔,與御花園中蕭蕭林木格外不同,讓人一眼便能認出來。
“那是,松蘭相映?”
姜曦有些不確定,但宣帝很快便給予了肯定:
“對,卿卿好眼力。”
隨后,宣帝看著那個方向,修長的指尖在窗沿上點了點,這才如同話家常一般,口吻隨意:
“那天,朕看到了。”
姜曦有些茫然的看向宣帝,宣帝笑了笑:
“朕能看到那張松蘭相映的帕子,絕非巧合,對嗎卿卿?”
姜曦聞聲心倏的一停,只覺得全身上下的血都凝固了,她張了張口,想要說什么,可宣帝卻看著窗外,兀自說著:
“在此之前,朕從未想過,會與一女娘結下高山流水之緣。”
姜曦聞聽此言,撤步后退,隨后拜了下來:
“妾欺君,罪該萬死。”
宣帝彎腰扶起姜曦,笑瞇瞇道:
“朕既看到了,卻還愿與卿卿相遇,相識,相知,那便是朕圣意如此,卿卿何罪之有?”
姜曦不解的看著宣帝,她不明白今日為何圣上要說這些,可宣帝只是輕輕摟住姜曦的肩膀,將她擁入懷中:
“朕今日所言,只想與卿卿能坦誠相待,以后,朕還想要與卿卿做一對真夫妻,若是有疑,那就不美了。”
宣帝說完,偏頭看向姜曦,深情款款,雙眸里的情海幾乎可以讓人溺斃進去,就連姜曦的神情都有一瞬的恍惚。
“妾與圣上,何曾有疑?”
片刻后,姜曦眼神清明,認真的說著。
宣帝只是一笑,隨后這才引著姜曦坐了下來,不多時,春鴻送上了一壺冰鎮酸梅湯,并一二茶點,沁涼的冰鑒散發著幽幽涼氣,整座煙海樓都變得安靜而靜謐起來。
“在朕幼時,煙海樓的樓頂上并無這道門,朕每每受了委屈,便會來到這里,聽風,聽雨,聽一陣鳥鳴聲也好。
可如今回顧往昔,倒是覺得當初刻骨銘心的委屈、痛苦都只是錦江中的一葉扁舟,全然不值一提。”
“那天,看到卿卿時,是梁相要朕盡快擇選秀女,為皇室開枝散葉,也為皇貴妃膝下添子添女……”
宣帝輕笑一聲,帶著幾分自嘲:
“朕又不是圈養的畜牲,隨隨便便與人媾和生子,那朕還是一國之君嗎?
梁家未敗之前,后宮之中絕不會有朕的血脈,朕別無他法,卿卿,朕知道你聰明,你懂朕的吧?”
姜曦知道宣帝說的是什么事,而能讓宣帝耿耿于懷至今的,也只有他親手葬送了自己孩子這件事。
只是,姜曦沒有想到宣帝的情緒反饋會這般滯后,她一時不知該做什么表情,只是低低道:
“妾明白的。”
“咱們的孩子也明白的。”
宣帝苦笑一聲,眼神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若是如此,朕又豈會在無數次午夜驚夢時,夢到那孩子的面容?他的眼睛像卿卿,鼻子和嘴巴像朕,若是他能降生,現在都快要會走路了吧?
他是個乖巧的孩子,只會靜靜的看著朕,不哭也不鬧,和卿卿一樣……”
宣帝說的有些忘情,沒有注意到姜曦的神情變得奇怪起來。
等宣帝訴衷腸訴的差不多了,這才話鋒一轉:
“卿卿,今日你所言甚是不錯,梁相勢大,若是冒然對其動手,只怕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而至朝堂動蕩。”
姜曦聽到這里,一時精神了,今日的重頭戲要來了,她那副洗耳恭聽的模樣,讓宣帝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這才用指尖叩了叩膝蓋:
“所以,朕準備用一招釜底抽薪。”
“梁相已經勾結了京畿大營的前鋒將軍魏鈺執,北疆戰事未停,朕不能詔他們回京,為大局計,朕只能出此下策。”
姜曦聽到這里,默了默,果然就像話本子里那樣,男人要是拉著女人的手陳情訴衷腸,不是坑蒙拐騙,就是你還有用。
只可惜,這會兒不是晚上,不然若是借著醉意說出來,那才一絕,事后也可用醉話推辭。
如此看來,倒像是圣上頭一次做這樣的事。
也是,讓圣上選秀臨幸秀女都能被他視為把他當成畜牲囚禁,這樣的事,他又怎會多做?
姜曦不敢耽擱,直接干脆道:
“若妾有余力,必在所不辭!”
宣帝和緩了面色,這才繼續說了起來。
與此同時,梁相府中,探子低聲稟報道:
“相爺,咱們的人說,昨個七省公賬已經盤查完畢了,只怕折子都送到圣上的案頭了。”
梁相聽了這話,還沒有說話,幕僚便急急道:
“相爺,不能再耽擱了!當初夫人出事的時候,您讓步了,可小姐又落得什么下場?
現在,小姐也不在了,還是,還是那樣的死法,您不能坐視不理啊!咱們,咱們反了吧!”
“反了?姝兒已經不在了,本相反了圖什么?”
梁相冷冷的開口,幕僚瞠目結舌:
“可,可,可……”
梁相淡淡的看了幕僚一眼:
“我若不反,圣上不會置我于死地,我若反了,梁家才是全完了,你明白嗎?”
“那戶部的賬目……”
“戶部的賬目,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罷了,本相做事若是都如爾等這般膽小如鼠,那便不如不做。
況且,本相能臨危受命,匡扶社稷,先帝必有遺命,不必你們來操心這些。”
梁相說完,面上卻難掩疲倦:
“明日是姝兒的五七,府里籌備的祭奠事宜,今日不提這些瑣事,本相還要給姝兒焚香祭奠。”
梁相站起來,緩步朝外走去,幕僚們愣愣的看著這一幕,只覺得當初老當益壯,意氣風發的相爺仿佛在這一刻如大山將傾一般,搖搖欲墜。
第100章 第100章
翌日,梁相告了假,留在府中祭奠已逝的皇貴妃,只不過,相府的靈堂十分的簡陋,蓋因皇貴妃的衣冠、尸身都已經葬入皇陵。
也因為皇貴妃的死相太過慘烈,是以宣帝并未敢讓梁相一觀,而至現在,梁相祭奠的除了一個靈位,便是一根陳舊的發簪。
那是,皇貴妃及笄之年是簪著的一根木簪。
“相爺,宮里來人了。”
“本相不是說了,今日誰也不見?”
梁相抬手抹了抹眼角,面色冷冽,管家不敢反駁,只低聲道:
“相爺,是圣上請您入宮,同奠小姐。”
“什么?”
梁相一時有些詫異,一時又有些動容,姝兒的死,他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乃是淑妃心狠手辣之故。
可卻沒想到,姝兒死后圣上竟是將她追封為皇貴妃。
夠了,足夠了。
他本以為這已經夠了,可沒想到今日,圣上竟然要和自己同奠姝兒?
梁相最先升起的是不信,可見管家的表情不似作假,這才徐徐起身:
“更衣,我這就進宮。”
歸心殿中,姜曦與宣帝正在手談,姜曦沒有怎么學過正兒八經的圍棋,平日也就和茯苓下下最簡單
的五子連,附庸風雅罷了。
倒是宣帝精于此道,還有了好為人師之心,這會兒興致勃勃的教著姜曦。
對于宣帝來說,姜曦是一個極好的學生,舉一反三不說,有時候她甚至可以一步算十,隨著時間的推進,便是宣帝都吃了不少虧。
可也因此,宣帝興致越發高昂:
“這闔宮上下,也就呂昭儀精通棋藝,只可惜朕每每與她手談總不能盡興。
倒是卿卿,雖然手段還有些生嫩,可在初學者中卻數佼佼者,假以時日,超過朕也不是沒有可能。”
“圣上謬贊了,您現在可是妾棋道之師。”
姜曦含笑說著,只是素手間捏著的黑棋卻是毫不留情的將宣帝退路賭上。
“嘶——卿卿你!”
宣帝一時皺起了眉,心里不停的來回算著,可也一時沒有落子。
“圣上,玥妃娘娘,梁大人已經進宮了。”
話落,宣帝和姜曦不由得對視一眼,宣帝看了一眼棋盤:
“讓人收起來,朕有空閑,在與卿卿手談。”
姜曦笑了笑:
“那妾便等著了。”
隨后,姜曦這才起身整理的衣裳,朝前殿而去。
只是臨行前,姜曦腳步頓了一下,卻并未等來宣帝叫停的聲音,旋即眸色變得更加幽深,大步離開。
歸心殿的前殿與后殿不過一墻之隔,而前殿里這會兒已經準備了祭奠用的一應禮器。
清風吹過,黃白的紙錢發出脆響,姜曦取來一張,用白蠟點燃,這才放在銅盆之中,看著它飛化為灰。
若是皇貴妃知道有朝一日,她的五七被她的夫君用來逼殺她的父親,也不知她會做何感想?
紙錢一張接一張的落下,姜曦的神情并未有什么波動,而梁相來到歸心殿后,一眼便看到了姜曦,他一時驚怒交加。
“你在這里做什么?!”
梁相豈會忘了這個女人,當初他的姝兒懷著身子,為了夫人苦苦哀求她救一救自己的夫人,可她卻那般鐵石心腸!
現在,她在姝兒靈前祭奠,誰知道是不是心懷叵測還是想要借此邀寵?!
“本宮在祭奠皇貴妃,梁大人看不出來嗎?”
“姝兒生前與你并無任何交集,你何必貓哭耗子假慈悲?”
梁相冷笑一聲,一臉譏誚的看著姜曦,顯然是痛女所痛,恨女所恨。
“梁大人說笑了,皇貴妃的喪儀乃是本宮親自操持,今日又是皇貴妃的五七,本宮來走這一趟,也在情理之中。”
姜曦淡淡的看著梁相,梁相目光陰翳的盯著姜曦:
“本相不管你心里有什么盤算,你若是敢踩著姝兒上位,本相動不得你,可你那父兄,晚上要睜著眼睛睡覺了!”
到底是父女,連威脅人的手段都是一樣的。
姜曦只是平靜的看了一眼梁相:
“梁大人請便,只是,本宮本還有些關于皇貴妃的話想要告訴梁大人,現在看來梁大人是不想知道了。”
姜曦說完,等最后一張黃紙燒盡后,干脆利落的起身離開,而就在姜曦一只腳都已經邁過門檻兒時,梁相的聲音這才響起:
“等等。”
姜曦沒有停住,梁相立刻又道:
“玥妃娘娘,還請賜教!”
姜曦這才頓住身形,看了一眼梁相,朝一旁的桌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等二人相對而坐,梁相立刻便迫不及待的開口:
“玥妃娘娘知道什么與姝兒有關之事?難道姝兒的死因另有緣由?”
梁相心里卻不由得皺起眉,不應該啊,他讓人上上下下查了三遍,一切皆是安氏賤婢心存歹念,這才帶累了姝兒。
不過,那安家也別想好過!
姜曦沒有開口,只是手持白玉壺,倒了兩杯解暑的酸梅湯:
“梁大人請用。”
梁相對于外面的東西很是謹慎,并沒有去動,只是一錯不錯的看著姜曦。
而姜曦好整以暇的喝了半杯酸梅湯后,這才輕輕開口:
“淑妃在世時,曾提及當初皇貴妃娘娘落水之事……”
“哼,若非那賤婢,姝兒怎會落得這半生孤苦飄零的結局!她竟有臉面在娘娘面前提起,難不成是把姝兒的痛苦當成趣兒了?”
梁相冷聲說著,眼中卻閃過了一絲暴虐,恨不得這會兒立時出宮,將淑妃從地下挖出來鞭尸!
姜曦只是輕輕搖了搖扇:
“梁大人別這么大的火氣,這件事本宮初聞之時,也很是震驚,原來當日只是還另有隱情呢。”
“什么隱情?”
梁相急急追問著,他為了這事,讓安家滿門殉國,可他尤覺得不夠,可現在姜曦的話卻猶如當頭一棒。
若是此事另有隱情,那他這些年豈不是看著害了姝兒的人,逍遙法外?
他怎配為父?
姜曦聞聽此言,笑了笑:
“梁大人不會以為本宮今日特意等在此處,就為了跟您知會一聲這事兒吧?”
“你想要什么?只要本相在一日,你的父兄前程無憂,朝八品,暮四品,本相自有法子!”
梁相很是大方的說著,而姜曦卻盯著梁相,一字一頓道:
“本宮不信梁大人,正如梁大人不信本宮。茲事體大,本宮……總要確信梁大人以后是否會心甘情愿的站在本宮這邊才是。”
姜曦勾了勾唇,只覺得自己這會兒像極了話本子里的丑角,看著梁相眼里憎惡的眼神。
嗯,更像了。
“你想要本相的把柄?”
梁相差點兒氣笑了,姜曦卻氣定神閑:
“本宮倒是無妨,只是端看梁大人您怎么想了。”
怎么想?
是看著女兒苦受折磨的始作俑者瀟灑肆意,死不瞑目,還是……忍一時之氣,痛痛快快報了仇?
梁相不由得收緊的袖中的拳頭,這不是宮外,他不可能對一屆宮妃動用私刑!
可,若是他打進京都呢?
幕僚費盡口水也沒有讓梁相升起的反心,卻在姜曦寥寥數語中劇烈的蓬勃翻騰起來。
“安氏滿門殉國,是本相所為。”
梁相閉了閉眼,說了一件在他看來無足輕重的事,安氏已經滅門,即便玥妃知道又如何?
“證據呢?”
姜曦點了點桌子,梁相瞪大眼睛,目光如刀:
“娘娘,您過了!”
姜曦只是勾起唇角:
“本宮只知道奇貨可居,現在本宮手里的消息可是全天下獨一份的,梁大人若想要,總要讓本宮看到誠意才是。”
梁相的拳頭攥緊又松開,松開又攥緊,半晌后,他這才悶聲道:
“本相追隨先帝征戰之時,無意間曾救下了西朔國的六皇子,如今的太子。”
“你們勾結在一起,狼狽為奸,使得安家滿門陷于西朔國的困陣之中,直至戰死?”
“那又如何?他的女兒害的我的女兒這輩子無法成孕,本相以牙還牙而已!”
梁相很是不屑的說著,隨后看了一眼姜曦:
“若是娘娘受了這份罪,寧安伯想來也不會坐視吧?”
姜曦指尖一顫,隨后這才神情平靜道:
“勿以小情論家國,梁大人乃一國之相,這樣
的道理還要本宮來說嗎?
西朔國如今雖為我大淵屬國,可卻仍囂張跋扈的根本原因莫過于其當初安家戰敗失利后,被其奪取的明珠草場!”
梁相這會兒哪里會去想什么家家國國,他只是直勾勾的看著姜曦:
“這是本相的誠意,那么娘娘的呢?”
姜曦微微垂眸:
“還不夠。”
“不夠?”
梁相都要氣笑了,渾身上下散發著的怒焰,稍稍靠近的人都要被其灼傷,但姜曦只是眼神平靜的看向梁相:
“對。方才所有的一切,只是由梁大人親口所言罷了,證據呢?總不能說梁大人說是什么就是什么,梁大人莫不是將本宮當做三歲小兒?”
“你!”
梁相想要發作,可卻找不到發作的理由,些女娘實在奸猾無比,可偏偏梁相已經將不該說的都說了個大概,這會兒再出爾反爾,反而會讓方才所言種種都成空。
“本相這塊玉佩,乃是西朔國太子的貼身玉佩,上面乃是西朔國皇室的獨有的雪雕紋。”
梁相從懷里扯出一塊玉佩,這玉佩上的紅繩都已經包漿,顯然是一直被梁相貼身攜帶的。
姜曦看到玉佩,終于沒有再說什么,反而輕聲道:
“說了這么多了,梁大人也口渴了吧?喝口酸梅湯解解乏,我們再繼續說。”
梁相本想要拒絕,可是不知為何覺得口干舌燥,熱汗涔涔,隨后還是遵從本心,端起白玉杯,一飲而盡。
“娘娘,現在可以說了吧?”
“本宮只是聽淑妃提過一句,當初她所為并非本意,乃是受人指使。
況且,本宮入宮雖短,也曾聽聞當初的舊事,依本宮之見,淑妃和皇貴妃可并無什么新仇舊怨,究竟是誰指使了淑妃呢……”
姜曦喃喃著,而梁相這時聞言先是一驚,等聽完后本想要呵斥姜曦的話也停了下來。
是了,他與安家一文一武,即便是太子妃的位置,也不應該能讓安家當場害人才是。
梁相想著想著,面色已經開始發白,姜曦看了一眼屏風后的明黃衣角,這才繼續道:
“不過,現在梁大人再想這些事,也是為時已晚。”
“你說什……”
“朕也不知道,朕的相國,竟然會與敵國沆瀣一氣,禍害我大淵江山!”
“圣,圣上?”
梁相只覺得自己的腦子仿佛有些轉不過彎來,慢了半拍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都說了什么。
可這一想,他不由臉色一白。
“你這賤婢竟敢對本相用藥!”
梁相的眼睛在屋內四下看著,隨后定在不遠處的香爐上,那里正吞云吐霧,帶著絲絲奇香。
宣帝出場后,姜曦便已經隱身一旁,下毒,引蛇出洞的事兒她都已經做完了,很是不該留在此處,只是圣上不開口,她也不能離開。
“若非玥妃,朕還不知道梁相竟然會做下這等叛國大罪!”
“老臣不會叛國!圣上,老臣對大淵的忠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表!”
“就憑你勾結敵國,侵吞國庫稅銀和百官沆瀣一氣,欺上瞞下,貪墨成風嗎?”
宣帝冷冷的看著梁相,眼中滿是譏諷,梁相愣了愣,隨后大大咧咧的靠坐在椅子上:
“圣上都知道了啊?可知道了,難道圣上要處死老臣嗎?”
梁相還是頭一次在宣帝面前坐著,他仰著臉看著宣帝,從不昏聵的雙眼這會兒卻覺得有些模糊,可卻不妨礙他還一如既往的恣意跋扈。
“朕不該處死你嗎?你的罪行一旦昭告天下,滅你滿門都是輕的!”
宣帝厭惡的看著梁相,可姜曦看著宣帝的神情,卻不由得想起了昨日宣帝所言。
其實,圣上真正在乎的,是被逼迫著臨幸宮妃,讓宮妃誕下子嗣吧?
可梁相并不知道,這會兒他只是大笑三聲:
“哈哈哈!難道圣上您要違背先帝的意愿嗎?先帝,沒有告訴過您,老臣永遠不會背叛您嗎?”
宣帝聞言,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卻沉默起來,而梁相的笑容也在這沉默之中從放肆變得勉強起來:
“先帝,先帝他沒有給圣上留下關于老臣的一二遺命?”
梁相有些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死死的盯著宣帝,想要一個回答。
半晌后,宣帝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梁相,淡聲道:
“對你這樣的亂臣賊子,父皇需要有什么遺命?你既然今日已經將自己的罪行盡數道來,那么……若是悔恨自盡,也是情有可原吧?”
“不,不,不可能……”
梁相這會兒哪里又閑心理會宣帝,他癱坐在椅子上,雙手抱著頭,痛苦悲憤:
“先帝啊,你不能這么對老臣,不能這樣啊!先帝,你有沒有心?你有沒有心?!你這個背信棄義的小人,小人!”
“住口!父皇豈是你能污蔑的!”
“嘔——”
梁相嘴角抽搐了一下,胡須一動,一口黑血噴涌而出,可誰也沒有想到梁相竟沒有絲毫的畏懼,他只是愣愣的看著虛空,隨后這才露出了一個空寂到讓人毛骨悚然的笑:
“先帝,你真是害苦了老臣啊!”
宣帝抽動了一下面皮,想要說些什么,而梁相這時也終于看向了宣帝:
“圣上,你不愧是先帝的兒子,能想出這釜底抽薪之計,可你真的以為沒了老臣,你就能大權獨攬了嗎?天真!
我梁氏嫡支,為先帝征戰天下,就連,就連我也因為護駕而成了一個太監,一個太監,哈哈哈,可我又落得什么結果?”
梁相仰天大笑,笑著笑著,又落下淚來,那渾濁的淚水串串墜落,卻讓宣帝心里不由得泛起一抹酸澀。
“梁相,你,你說什么?什么,什么太監?”
“圣上以為,先帝為何要說封姝兒的孩子為太子?那是他有愧我梁家!
只可惜姝兒福薄,老臣本想趁著還有余力,為圣上匡扶社稷……”
“那梁大人的匡扶社稷還真是別出心裁,敢問梁大人,你將明珠草原拱手讓與西朔國時,可曾在心里想過匡扶社稷這四個字?”
姜曦這話一出,宣帝面上的不忍在這一刻崩散:
“不錯,梁相素來口蜜腹劍,難不成你狡辯兩句,說幾句不易,那我大淵百姓便白白喪命不成?!”
梁相不由啞聲,隨后大口大口的吐著黑血,可眼睛卻死死的看著宣帝:
“一,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老臣,老臣不敢托大,只,只永遠,永遠視圣上為親人。
圣上,您是老臣在這世上,最,最后一個親人了,死在圣上的手里,老臣……甘之若飴。
圣上,拿起劍,殺了老臣吧。”
梁相那雙鋒利的雙眸在這一刻變得慈祥起來,恍惚間,讓宣帝仿佛看到了父皇在世一般,不由得僵立在原地。
姜曦見狀,心中一跳,這老匹夫到了這一步還在給自己挖坑!
若是今日讓他干脆死在了圣上手中,來日圣上若是念及他的好,圣上會怪自己,還是怪她這個幫兇?
哪怕,自己這個幫兇也是被圣上使了計謀哄來的。
可,圣上做事需要講道理嗎?
姜曦抿了抿唇,上前一步,牽起宣帝的手,將一枚藥丸塞進宣帝的掌心,宣帝素來溫暖干燥的掌心這會兒卻冰涼潮濕極了,姜曦雖只是一觸即分,可也心中一驚,這梁相果然是玩弄人心的高手,明明一心要他死的圣上,這會兒都不舍起來。
“圣上,這是妾昨日讓太醫院準備的解毒丸,您昨日說梁大人重情,可您又何嘗不是呢?
這解毒丸,也是后悔藥,若是您后悔了,便給梁大人一用吧,想來經此一事,您與梁大人也能芥蒂盡消。”
“你不怕他報復你和你的母族?”
宣帝捏著解毒丸,有些僵硬的偏頭看向姜曦,姜曦卻抬眸看著宣帝的雙眼,輕輕道:
“有圣上在,圣上會坐視不理嗎?”
宣帝沉默片刻,這才搖了搖頭。
姜曦隨后這才行了一禮:
“妾告退。”
姜曦退出了歸心殿,等坐上了輦子,她這才肩膀一塌,整個人都癱軟著倚在靠背上,后背冷汗淋漓,原本跳的緩慢的心臟這時候才“砰砰”巨跳起來。
好險!
那哪里是什么解毒丸?不過是她讓人制的消食丸罷了,可是今日梁相死前的真情流露,也不過是為了多拉一個人下水罷了。
姜曦自然不能坐以待斃!
況且,梁相真的以為圣上會救他嗎?
歸心殿內,宣帝將那解毒藥拿在掌心,認真看了梁相一眼,梁相飛快的收回了目光,縱使喉頭蒙上了腥甜,可他仍沒有放棄生的希望。
“圣上,不要猶豫,你做的很好。老臣,很高興當初圣上能將老臣的教導記在心里,今日……老臣敗在圣上手里,不冤。”
梁相察覺到宣帝停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發久了,但他沒有露出異色,反而又吐了一口血,這才繼續道:
“今日,這算是老臣教圣上的最后一課,帝王之道,本就是一條孤王
之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只是,老臣沒有想到,圣上您長大的太快,太快了。”
梁相帶著幾分感慨的說著,他讓自己的眼神變得柔和起來,帶著幾分眷戀的看了宣帝一眼,這才微微合上眼。
只是合上眼的那一瞬,他看到宣帝舉起的手,梁相面上不由得帶上了一絲笑意。
宣帝也在這一刻,將手中的解毒藥丟入香爐,看著煙氣裊裊,他輕輕道:
“朕,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