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入v
這邊動靜早引得周圍人開始看熱鬧。
王聰不覺得丟臉, 何景新早已無地自容。
而就在何景新想要甩開王聰拽著自己胳膊的手的時候,嚴律最先有了動作——
他面無表情地扣住王聰抓著何景新的那只手,不但令王聰松開了手, 還抓著何景新的胳膊,將人輕輕一帶,扯離王聰面前,拉到了自己身后。
“放尊重點。”
嚴律冷了臉,低沉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威嚴。
王聰愣住了, 因身高差,不得不抬起頭和視線看嚴律。
“你剛剛沒聽到我說什么嗎。”
王聰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和何景新什么關系, 他還納悶呢, 何景新什么水平啊現在, 能認識這樣的人?
“他欠我家……”
“我沒有!”
何景新大聲道。
周圍全是看熱鬧的, 動靜越大看得越起勁。
王聰被打斷,抬手就指何景新:“你他媽……”
還不認?
手被擋在前面的嚴律一把揮開,接著, 嚴律轉身, 抬手搭了何景新的肩膀,帶著人轉身, 毫不猶豫地離開:“走吧, 差不多也都看完了。”
王聰追上來:“走什么走?何景新!”
王聰的女朋友這時趕過來, 不明所以:“王聰, 怎么了?”
王聰不理她, 越過她繼續去追:“何景新!你特么還欠我們債呢, 你想跑就跑?你能耐了?”
“何景新!”
何景新聽王聰喊自己, 覺得特別的刺耳。
他怎么就欠他們家債了?
他不明白,也恨不得折回去和王聰打一架。
但他被嚴律摟著后肩, 只能跟著快步走。
聽到身后追上來的腳步聲,何景新下意識回頭,還沒看見王聰的身影,嚴律換了個方向,來到男生另一邊,擋住了他,手還摟在他肩上。
接著,嚴律邊沒有停頓地往前走,邊轉頭對趕上來的王聰道:“適可而止。”
“你是想我叫安保?”
王聰趕上來,來到嚴律和何景新前面,擋住路,糾纏不休的樣子:“想跑?被我撞見了,你跑得掉嗎?”
何景新這時候不是覺得委屈,他覺得憤怒。
他好不容易交到嚴律這個朋友,他是很在意嚴律的,也很在意嚴律對自己的看法。
王聰這樣胡說八道,他難以想象嚴律之后會怎么看他。
所以被王聰攔住,何景新第一反應不是羞惱,而是下意識想上前理論:“我什么時候欠你家債了?!”
“沒有你跑?”
王聰氣極反笑:“我們兩個,到底誰在撒謊?”
王聰也故意沖何景新身邊的嚴律道:“他當然欠了,還欠了很多。”
“你認識他,你要幫他還嗎。”
王聰故意這么說的,沒人想認識老賴,更沒人想拿自己的錢幫老賴。
他倒要看看何景新能跑到哪兒去,這個男人又能……
卻見嚴律低頭看了何景新一眼,搭肩的手安撫似的用力摟了下,平靜低聲:“我知道,我相信你。”
然后,嚴律松開何景新,越過男生,兩大步來到王聰面前,就著明顯的身高和體型差距,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伸手拽住王聰的領子,將人一提,拎到了一旁,冷臉低垂著目光,威嚴且沉聲:“讓開,別擋路,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整個人透露出的氣場,令王聰愣住的同時多少有些忌憚。
王聰想懟:你特么誰啊?
硬生生在對比強烈的氣場下閉上了嘴,沒敢多說什么,怕男人會動手揍他——開玩笑,這男的起碼一米九,體型也擺在眼前,真動手,他占不了一點便宜。
接著,領子被松開,王聰在一旁眼看著何景新被男人帶著,從自己面前走了過去。
王聰這時候才喊:“姓何的,你賴不掉的,你有本事跑國外去,我爸媽早晚能找到你的!”
何景新已經走遠了,聞言回頭看了一眼,眼神是王聰過去從未見過的冰冷。
以這樣的情況離開展廳,何景新自然顏面無存。
進電梯去地庫拿車,何景新垂著目光,沒有神情,一聲不吭。
嚴律在一旁見了,免不了心疼——他早調查過,對何景新的情況多少是了解的。
先前把男生接到公寓,他以為這樣就算離開那個家了,卻沒想到會有今天這樣的情況發生。
嚴律看著男生,在意他此時的情況。
但何景新沒有太多流露,除了沒有神情,便是臉色白了些、低垂視線不說話。
嚴律這時候也不好多說什么,便沒有開口,電梯很快抵達,“叮”一聲,嚴律抬手,像剛剛一樣,搭著肩膀,將人帶出電梯,走向車旁。
上車,察覺何景新的臉色越發差了,嚴律才邊系安全帶邊道:“剛剛的事,別想太多。”
又寬慰道:“路走多了,難免遇到煞風景的,不必掛在心上。”
“嗯。”
何景新點點頭,還是垂著目光,沒有神情,一言不發。
嚴律想略過這par,特意用輕松的語氣提議道:“還有時間,要不要找個商圈逛一會兒,晚上再一起吃點好吃的。”
“嚴哥。”
何景新轉頭,語氣很輕,說:“送我回去好嗎。”
他現在不想逛什么商圈,也沒有胃口,他就想回去。
“好,我送你回去。”
嚴律答應了,發車。
后面一路上,嚴律不多開口,何景新在副駕便沉默得好似根本不存在似的,一直偏頭看著車窗外,沒有任何流露。
到公寓,解開安全帶,嚴律也要下車,何景新回頭道:“哥,你今天先回去,好嗎。”
嚴律默了默,懂了,問:“你想一個人待著?”
何景新點點頭。
嚴律關心道:“你在難過嗎?為剛剛的事。”
何景新搖搖頭。
“我想一個人。”
嚴律靠向座椅靠背,“好。”
他答應了。
“有什么事給我打電話。”
嚴律永遠能恰到好處。
“路上慢點。”
何景新下車。
他也總在意自己之外的人。
即便是這個時候,也不忘關照一句。
嚴律目送何景新下車離開。
何景新走得有些麻木,一步步,像肉/體在拽著靈魂。
進電梯,他沒有神色,從電梯出來,他也依舊沒有表情。
然而等他按密碼推開公寓的門,走進去,合上門,背靠著,后腦勺抵門,他一下閉上了眼睛——
真的,在展廳,王聰過來、大聲說出那些話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像個小丑。
被人圍觀,被人注視,被人非議。
相似的情況發生在高一那年,他獨自收拾了書包和桌肚,頂著全班所有學生和講臺上老師的面,低頭走出教室,神情蒼白,臉上卻是火辣辣的。
為什么。
為什么經歷過一次,還要再經歷一次。
為什么。
為什么他都已經離開那個家了,那個家卻依舊有“詛咒”能捆綁住他的手腳。
為什么?!
何景新的身形一點點滑下去,坐到地上,深深地埋著頭。
他覺得難過。
也覺得特別無力。
他有種感覺,或許真像王聰說的那樣,無論他去哪兒,除非出國,否則劉芳婷和王攘他們,總有一天還是會找到他的。
可他到底欠他們什么呢?
這么多年,他付出的辛苦、交的工資,還不夠嗎?
何景新屈膝抱臂,頭深深地埋著。
仿佛受到了永世不得翻身的詛咒。
嚴律回了公司,開了個會,卻沒什么心情,一直牽掛何景新那邊。
他到公司后前后隔了20分鐘,分別給男生發了幾條消息,但何景新都沒有回。
嚴律獨坐滿是文件的辦公桌后,手機捏在手里,沉默地思考了片刻。
不久,他拿起手機撥了個號碼,接通,聲音威嚴地說:“幫我處理點事。”
“嚴總您所。”
手機那頭恭恭敬敬。
“有幾個人。”
嚴律的語氣沒有起伏,就像在說一件十分尋常的事:“想辦法給我趕出這座城市。”
何景新自然不知道這些,天色暗了,到晚上了,他在臥室的床上,腦袋上身上披著被子,因沒有亮燈,室內暗淡,他手里屏幕的光映著他的面孔和眼睛——他在玩兒“消消樂”。
這是何景新唯一會玩兒的游戲。
每次遇到難過的事情、想要讓自己轉移下注意力的時候,他就會玩兒。
他玩兒得很專注,在黑暗里、被子里,就像嬰兒期蜷縮在母體的子宮中一樣,尋求本能的安全感和慰藉。
次日,周一,何景新準點上班,一切如常。
他的臉上看不到一絲低落的情緒,就像周末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
反而看起來心情還不錯的樣子。
張希希便探頭過來問他:“周末干嘛了,心情這么好。”
“去看展了。”
何景新聊道。
“什么展啊?”
辦公室一個女同事插嘴道。
何景新:“照片展。”
“哪里的?”
女同事問。
何景新:“新區文苑路那兒的。”
“那兒啊。”
女同事聊道:“挺遠的。好看嗎。”
何景新:“還不錯。”
金妍這邊,她坐在工位后,看了看手機,又抬眸看了看何景新的方向,聽到何景新與同事們聊天,她回復手機上詢問何景新今日心情的消息道:【看著挺好的。】
怎么了?
金妍自然納悶。
不可能有人替金妍這個收錢辦事的解惑,金妍自然也不知道周末發生在何景新身上的事。
她照常在微信上給何景新發文件發表,也照常中午的時候和何景新一起在茶水間邊聊邊吃飯。
不過今天有些不同往日的是,吃著聊著,何景新問金妍道:“妍姐,你的寶寶現在多大了?”
“六個月。”
金妍聊到孩子便下意識順口多說了幾句:“已經能自己坐了,挺可愛的,肉乎乎的。”
何景新:“有小名嗎。”
金妍:“我們家沒特意取小名,大家都叫她囡囡。”
何景新:“囡囡好帶嗎?”
金妍:“小時候不太好帶,一個晚上要醒好幾次,不睡整覺的。”
“現在好帶多了,奶一喂,床上拍拍,最長可以睡六七個小時。”
何景新笑笑:“花銷挺高的吧。”
“是不少。”
金妍:“我沒孩子之前,也不知道三個奶瓶就要八九百、一袋尿不濕都用不了十天。”
何景新:“好辛苦。”
又要帶孩子又要工作。
金妍嘆:“那怎么辦呢,自己生的,又不能扔了。”
何景新:“姐你很愛她吧?”
金妍:“當然了,別人未必真的愛,我這個當媽的肯定愛到骨子里。”
真好。
何景新暗暗羨慕。
金妍這時說了句:“媽媽們其實都是一樣的,都刻在基因里一樣愛自己的孩子,你媽肯定也很愛你。”
金妍沒意識到這么說有什么問題。
她收了錢在公司里關照何景新,便理所當然地覺得這錢是何景新家里人出的,肯定是家里和媽媽疼愛,才能這樣。
何景新沒說什么,笑了笑。
下午,金妍又收到詢問何景新狀況的陌生號碼的短信,金妍回:【挺好的,還主動請了今天的下午茶。】
另一邊,辦公室,辦公桌后,嚴律拿著手機,看著匯報轉述過來的何景新情況的截圖,心道:已經自己處理好情緒了嗎?
嚴律放下手機,暗自思考晚上要不要去見見男生。
但他總會掂量下距離和分寸,不想讓男生好不容易對他建立起的信任和情誼,因為距離太近而產生質變。
嚴律太成熟了,太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了,也總能將人看透。
因此他同樣能敏銳地察覺到男生骨子里的“獨”與對人的“警惕”。
何景新也不是輕易能向人敞開心扉的人。
眼下該怎么做,嚴律默默掂量著,在意程度堪比規劃一個重要項目。
當天下午,下班,何景新正獨自往地鐵走,接到了嚴律的電話。
邊走邊接通,聽到手機那頭說了什么,何景新回道:“已經送過去了嗎。”
嚴律:“公寓管家應該已經把它放你門口了。”
“哦,好。我現在在回去的路上了。”
回公寓,何景新看到了擺放在門口的綠植,他走過去,彎腰把盆子捧起來,解鎖進門,把嚴律給他的這盆綠蘿,擺到了茶幾上自己買的那一小株盆栽旁邊,兩廂一對照,何景新立馬笑了:嚴律給他的這盆挺大的,他自己買的這盆在旁邊一對比,顯得格外袖珍。
他拿出手機,對著拍了一張,發給嚴律,還說:【像大人帶個孩子。】
嚴律很快回:【帶是帶不了了,它們兩個都需要你管。】
何景新:【綠蘿難養嗎?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嚴律:【很好養,應該比旁邊的文竹好養。】
何景新:【文竹也好養。】
嚴律:【看來這公寓里面你算不好養的。】
何景新看了便笑,回:【我也好養啊,都能自給自足。】
嚴律:【掐小狗臉.jpg】
嚴律:【吃了嗎。】
何景新拿著手機往廚房走:【正要去。】
晚飯后,餐桌干干凈凈,瀝水籃里擺著剛洗好的碗筷,文竹與綠蘿挨著擺放在茶幾上,廳里無人,安安靜靜。
房間,沒有開燈,黑著,何景新裹在被子里打他的連連看,屏幕的光映著他沒有神情流露的臉和眸子。
不知打了多久,游戲的屏幕上方閃過一條切進來的微信提示,何景新以為是嚴律,沒有立刻退出游戲,接著又打了一會兒。
等他切進微信,才發現發來消息的人是小悅。
小悅先發來了一張她家薩摩耶的照片,然后說:【小景哥哥過來看看我們小耶耶……的媽媽嗎。】【星星眼.jpg】
次日晚,何景新推開了咖啡店的門。
“歡迎光臨。”
是熟悉的聲音。
何景新進去,笑了笑,吧臺后的幾人看見是誰,無不驚喜:“店長!”
“小景!”
小悅驚喜道。
何景新含笑來到吧臺前:“今天有人請我喝咖啡嗎。”
“有!必須有!”
小悅已經從吧臺出來了,張開胳膊,上前就抱了抱何景新,拖著嗓音:“好想你呀~~”
—
店里陸續有一些客人,何景新尋了窗邊一個空位坐,這是他的老位子,從前店里沒什么客人的時候,他就會坐在這里喝點東西,或者朝外面街上看看、發發呆。
他剛坐下,在這個老位子像以前一樣往外看去,小悅端著咖啡甜點過來了。
“謝謝。”
咖啡甜點擺上桌,小悅抱著托盤在何景新對面坐下,關心道:“最近怎么樣啊。”
“上次聯系還是你告訴我你找到了新工作。”
“新工作都順利嗎。”
何景新端起咖啡:“挺好的。”
小悅隔著一個小圓桌的距離開始打量何景新,認真看了看,點點頭:“你看起來狀態是挺好的。”
眼神還往何景新身上一瞥,說:“穿得都比以前時髦多了,看起來更帥了。”
“我更想踹了男朋友跟你過了。”
何景新笑。
小悅“臥槽”一聲,忙不得從工作服的口袋里摸出手機,一驚一乍:“就是這個笑!就是這個笑!我要拍下來!太帥了!”
何景新差點嗆一口咖啡,被逗得直接笑開。
汽車后排,嚴律看著發過來的何景新坐在咖啡店窗邊與人說笑的照片,明白這辦法有用——小悅也是他讓人聯系的。
小悅昨天會突然聯系何景新,約他來店里,就是因為有人告訴她,說何景新最近心情不好。
嚴律也覺得發生不久前展廳那樣的情況,他安慰再多,都不如何景新自己去見見朋友、吃吃飯散散心。
所以此刻嚴律不但知道何景新今晚下班后會回去見朋友,也知道他們會玩到挺晚。
好好玩,難過的事情就會被忘記。
嚴律心道。
這邊,確實如嚴律知道的那樣,何景新回來見了朋友,咖啡店當天甚至提早半個小時打烊關門,幾個年輕男女與何景新前后腳從咖啡店出來,邊走邊說笑,同時商量去哪兒吃飯。
“自助吧不然?”
“還是吃自助最劃算。”
“行啊。”
“吃完我們再去打個電動吧。”
“我看剛好有50團200幣的劵,這個也劃算。”
“可以啊。”
幾人離開咖啡店,漸漸走遠。
當晚十一點四十,打完麻將的劉芳婷從朋友家出來,就著破舊老樓不甚明亮的樓梯燈,踩著高跟鞋一步一步地往下走。
樓梯間安安靜靜,劉芳婷走得不緊不慢。
因為是下樓,鞋跟又高,她邊走邊低著頭看腳下,以防走不穩摔了。
突然的,有只手伸到劉芳婷身后,在女人肩上一推,本就穿著高跟鞋的劉芳婷沒穩住,身體傾斜向前,“啊”一聲,滾下了臺階……
“嘀嘟——嘀嘟——”
警報聲不久后清晰地響徹在寂靜的夜空下。
……
電玩城,小悅手里拿著裝著游戲幣的小筐,因怎么都沒找到何景新的身影,納悶地左顧右盼、伸長了脖子用目光搜尋。
轉身,看見何景新迎面走來,小悅上前,走過去,“你去哪兒了,找你半天。”
何景新:“上了個廁所。”
小悅拉何景新:“走,我們去玩兒抓娃娃。”
……
同一時間,人正在家里的嚴律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的男人語氣恭敬又冷靜地說:“嚴總,現在出了點狀況。”
嚴律“嗯”了聲,表示自己在聽。
電話那頭三言兩語便把“狀況”說完了,嚴律握著手機在耳邊,人卻沉默了。
片刻后,站在窗邊的嚴律目視窗外,情緒沒什么起伏地說:“那邊報警了?”
“報了,滾下臺階,傷得不輕。”
頓了頓,提醒道:“派出所應該會調周圍的監控。”
嚴律冷靜的:“我知道了,我來處理。”
凌晨一點多,何景新從滴滴車上下來,心情不錯的樣子,懷里還抱著一個在電玩城兌換到的大娃娃。
而回公寓后,何景新洗漱就睡了,沒有再在黑暗中裹著被子打連連看。
次日,在辦公室,金妍又收到了詢問何景新情況的短信,金妍抬眸,掃掃何景新那邊,回:【挺好的。】
何景新確實挺好的,他像是很快從上周周末展廳遇見王聰的陰影中走出來了,正常上班,正常工作,正常有空了回嚴律的消息、摸魚聊天。
但下班,他沒有坐地鐵回公寓,而是轉了兩趟公交,去了一個陌生老小區。
老小區的幾棟樓之間有個小花園,此時正是傍晚,是老小區很多人飯后散步出來溜達的時候。
而今天,小花園里聚了一些人,尤以中老年婦人和老頭兒老太居多。
他們操著方言,嘰里呱啦,聊的正是昨晚小區里發生的一個把警察和120都驚動的八卦:
說有個女的昨晚快十二點的時候,打完麻將出來,走樓梯,從樓梯上摔下來了。
“可慘咯。”
“好像肋骨就斷了幾根。”
“我都看到了,腦袋也破了,臉上都是血。”
……
人群聚集的小花園的涼亭旁,何景新站在不遠處一棵樹下,將一切聽得清楚。
不過他沒聽多久,站了一會兒便轉身走了。
何景新走出小區,想去坐公交,怎么來的再怎么折回去。
然而正要過馬路去對面站臺,他看見一輛黑色的汽車緩緩停在了面前,主駕的車窗落下,露出玻璃后嚴律的面孔。
何景新一愣,錯愕地和嚴律對視。
“上車。”
嚴律示意他。
何景新:“你怎么……”
又見嚴律臨時在路邊停的,車屁股后面擋住了別的車,喇叭的催促聲傳來,男生不再多言,趕緊繞過車頭,開副駕門上車。
“怎么在這兒?”
一上車,反而輪到嚴律問他。
何景新默了默,開口撒謊道:“哦,一個朋友住在這兒。”
嚴律沒說什么。
何景新:“好巧,你怎么也在?”
嚴律開著車,神情上沒有流露:“我來找你。”
何景新一頓。
他很敏銳,心里幾乎一下就有了某種猜測。
但他很快否定了,覺得嚴律不可能知道。
“先去吃飯?”
嚴律跟著道:“想吃什么?”
何景新微微提起的一口氣緩緩落下,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都可以。”
他回。
于是不久后,到了一家商場,嚴律帶何景新去吃了泰國菜。
何景新喜歡吃里面的椰汁西米糕,吃的時候也只是吃完一個又拿了一個,沒特意說喜歡,但嚴律看出來了,喊服務員又來了一份。
何景新:“太多了。”
嚴律把椰汁西米糕都端到他面前,溫溫和和:“喜歡就多吃點。”
于是何景新當天的晚飯就有點吃多了,小肚子鼓鼓的,還在進電梯的時候突然打了兩個飽嗝。
何景新拍拍胸口,抬手掩唇,嚴律看看他,笑了笑。
上車,嚴律邊系安全帶邊道:“送你回公寓?”
跟著道:“我也上去坐會兒,行嗎。”
何景新坐在副駕,也在系安全帶,聞言自然點頭道:“當然可以。”
又說:“你上去要喝點什么嗎?要不要喝咖啡?我前幾天在柜子里找到一個全新的摩卡壺,冰箱里也有奶,我給你做杯咖啡?”
嚴律:“好。”
所以兩人回公寓后,嚴律往客廳走,何景新徑自去廚房。
何景新用摩卡壺煮咖啡,嚴律在看茶幾上擺的一大一小兩盆盆栽。
嚴律坐下,看看綠蘿和文竹,說:“都是綠的,顏色單調了些。”
何景新開冰箱拿牛奶,聞言看過去道:“但是好養啊,你要是給我花,就真得養兩天只剩個盆了。”
嚴律被這說法逗笑。
不多久,何景新端著咖啡過來:“嘗嘗看。”“這摩卡壺我之前用過一次,挺好的,煮出來的咖啡也可以。”
嚴律接過,直接便抿了一口,“嗯”了聲,點點頭,算是也認可了味道。
何景新回去拿自己的那杯。
一起在茶幾旁坐下,何景新小口小口抿著咖啡,又很快把咖啡放下,感慨了句:“不行,喝不下了,晚上吃太多了。”
抬眸,卻見嚴律弓背,前傾,兩條胳膊都撐在大腿上,側頭看著他,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
何景新納悶。
嚴律緩緩坐直:“小景,我想和你聊些事。”
嗯?
何景新看過去,聽著的神情。
嚴律注視他,語氣溫吞:“不過我要說的,你下面會聽到的,內容可能會讓你不快。”
“怎么了?”
何景新不解。
嚴律跟著沉穩道:“可即便是這樣,即便知道你可能會不高興,我還是得說出來,再和你聊聊。”
何景新不明所以,也在轉著腦子猜嚴律要跟他說什么:“好,你說。”
嚴律默了幾秒,眸光垂向一旁,就像在暗暗組織措辭似的。
片刻后,他抬眼,重新看進何景新眼里,語氣帶著幾分認真,道:“小景,昨天晚上,你去見了劉芳婷,是嗎。”
何景新瞬間定在原地。
嚴律這是說得很委婉了,準確地說法應該是:昨晚你推了劉芳婷,致使她滾下樓梯,受傷不輕,警察和120全都驚動了。
但嚴律不忍心這么說。
他是查過何景新的情況,了解過的。
他知道劉芳婷一家對這個侄子并不好,這些年,住在那個家里,男生是受盡委屈的。
所以如何開這個口,嚴律暗自斟酌了不短的時間,因為他也知道,一旦說出口,不是被戳破真相誰丟臉的問題,是何景新一定會再次受到傷害。
可嚴律覺得“事態嚴重”,他必須得提出來主動和男生聊聊。
因為何景新才19,是非觀、世界觀乃至人格、性格,都尚未穩定,他不能看著男生走歪路。
而如他所料,他不過剛開了一個頭,何景新便僵在原地,臉色唰地就白了。
嚴律看著他,聲音和話語都是包容:“小景,你其實不用做什么的,上周末在展廳鬧得不愉快之后,我已經讓人想辦法將他們從這個城市弄走了。不出意外,你以后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們。”
何景新這時開始肉眼可見的輕微發抖。
不僅因為他做的事被嚴律當面戳破,令他無地自容;
也因為他再次赤裸裸袒露在了人前,像輟學那天一樣,也像在展廳被王聰當眾呵斥一樣。
他以為他做得隱秘,不會有人發現的。
卻原來一切不過是他自己在掩耳盜鈴?
嚴律都知道了?
嚴律會怎么看他?
何景新應激似的,渾身顫抖。
嚴律見狀忙起身過去,半蹲到男生面前,抬手摟住男生的肩膀:“小景?”
何景新回視嚴律,眼眶瞬間便紅了。
是委屈嗎?
不是。
是憎惡。
被王聰、被展廳那日赤裸地讓人圍觀而引發的憎惡。
他真的,太討厭劉芳婷一家了。
他們像“詛咒”一樣。
他們激發了何景新心中的“惡”。
何景新的眼眶越來越紅,但他沒哭,因為他沒有眼淚,不是在傷心,他只是覺得憤怒。
“為什么不能那么做?”
何景新直視進嚴律的眼底,眸光與神情一樣,此時尖銳得像一把利刃。
“我討厭他們,恨他們,我為什么不能那么做。”
“只準他們欺負我嗎?”
何景新質問:“我欠他們什么?他們要那么對我?”
“對。”
“人就是我推的。”
何景新語氣惡劣道:“我有時候真的巴不得他們通通去死。”
嚴律:“小景。”
他這時候多少有些后悔。
他沒想到男生的情緒會這么大。
何景新卻在說完后撇開頭,不肯再看嚴律,語氣沒有任何情緒道:“我本來就不是多善良的人。”
小時候,他就會偷偷往劉芳婷的高跟鞋里丟又小又能劃破皮膚的石子。
也往一家人吃的飯菜里吐過無數次口水。
“小景。”
嚴律伸手,去捧男生的臉,讓他正視自己,“我只是想跟你聊聊,不是在責怪你。”
“我也沒有說你不能這么做。”
何景新重新看向嚴律,眼眶紅得嚇人。
嚴律蹲著,一手去握何景新垂落在身前的手,一手去托男生的下巴,讓他看著自己,說:“你做就做了,人推就推了,尾巴我已經幫你都掃掉了,除了我,還有你自己,不會有人知道昨天晚上發生的事。”
嚴律十分懇切:“我明白的,我知道,他們一直對你不好,你都走了,他們還覺得你欠了他們,你很委屈,很生氣,也恨他們,我知道的。”
何景新聽到有人能明白,能理解他,眼睛一酸,眼淚便在紅通通的眼眶中打轉。
可很快,他吸吸鼻子,搖搖頭,否認了。
他想嚴律以前都不認識他,也根本不知道他經歷過什么,他怎么會懂呢。
他不會明白的。
“我就是……”
何景新嗓音哽咽,話卻強硬,說:“我就是很惡劣,就是我把她推下樓的。”
嚴律松開握著何景新的手,兩只手一起捧住了男生的臉,拇指刮去何景新眼角打轉的淚水,心疼壞了,溫柔道:“小景,沒有人在怪你。”
“我沒有說你做得不對。”
“我只是想告訴你,你現在不必,以后也不必,總之你不需要動手。”
“我會幫你的。”
“你討厭的人、不想見的人,我都會幫你趕走他們。”
“只要你不想,你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們。”
何景新被迫與嚴律對視,這時候才涌上委屈的情緒:“我做錯了,對嗎?”
“我推她下去了,警察也知道了,是嗎?”
“沒有,小景。”
“小景你看著我。”
“沒有,真的。”
“警察不知道。”
“沒人知道。”
嚴律哄著,這時候心疼得恨不得說自己也不知道。
何景新的眼淚終于落下來,紅著眼睛,隔著朦朧的淚水看男人:“我做了壞事,你是不是也開始不喜歡我了。”
“沒有。”
嚴律搖頭:“怎么會。”
“我怎么會不喜歡你。”
何景新顯然深陷自己的情緒,沒頭沒尾道:“你討厭我的話,我會自己搬走的。”
“你幫了我,我很感謝你。”
“我拿你當朋友的。”
“我怕你會對我失望。”
“沒有,小景。”
嚴律展臂上前,擁抱了年輕男生,又用手上下來回地撫慰男生的后背,語氣清緩而深情:“我很喜歡你的。”
“我第一次見你,就非常喜歡你。”
“你不用搬走。”
“我也沒有對你失望。”
何景新終于哭了出來,連帶著多年沉淀在心底的委屈與所有情緒。
而這一刻,他本能地想把自己蜷縮起來,尋找慰藉與安全感。
他可能需要一個房間,一個黑暗的環境,還有一條能裹緊他的被子。
但此時,他在嚴律的擁抱里。
這個擁抱是緊實的,觸感是硬朗又溫熱的,還有一點清幽的木質香氣。
這也是這么多年,何景新第一次在委屈難過的時候,擁有的一個獨屬于他的懷抱。
第25章 懷抱
嚴律沒有一直蹲著, 他很快起身,坐到旁邊的沙發一角,同時拉著何景新的胳膊, 將人帶到懷里,坐在他腿上,挨著肩膀,重新抱好。
男生哭得傷心,嚴律便用掌心上下捋他的后背, 邊安撫邊順氣。
知道何景新這時候也聽不進去什么,嚴律便沒有多言。
安靜的室內起先只有男生的啜泣聲, 沒多久, 剩下偶爾吸鼻子的動靜, 再后來, 聲音變小變弱,逐漸消失。
何景新不怎么哭了,嚴律撫后背的手才停下, 改摟住男生, 另一手從身邊的紙巾盒里抽紙巾,抬起來擦男生的臉和眼睛。
很快, 嚴律手里的紙巾被何景新接過去, 自己擦自己擤鼻涕。
何景新這時候也回神了, 他想他怎么哭著哭著哭到嚴哥懷里了?還坐人腿上?
他要起身, 嚴律沒讓他動, 將他抱好, 道:“不用難為情, 在我眼里,你跟小孩子沒有差別。”
“小孩子”此時卻是真的非常難為情。
一為自己做的事, 二為自己說著說著還哭了,哭著哭著哭到人家身上。
“我、起來。”
何景新哪里好意思賴著不動。
嚴律卻不讓他起來,將人繼續按在自己懷里:“別動,我們聊一會兒。”
說著坐起來一些,略微調整了下姿勢,也讓懷里的何景新坐得舒服些。
何景新這時候哪兒敢繼續靠在嚴律懷里,他順勢坐起身,因為靠太近,也因為不好意思,人有些羞赧。
他悄悄瞥眼看了看嚴律,發現嚴律是真的坦坦蕩蕩,那句“在我眼里,你跟小孩子沒有差別”看來不似有假。
然后,嚴律看了看懷里男生,溫聲道:“我先跟你道歉。之前我只想到要盡快和你聊聊,卻沒顧及你的自尊和面子,沒有用更委婉的方式。我不該說得那么直接。”
嚴律看著何景新:“但我確實不是在責怪你。我得承認,自從認識你,我就知道你的一些情況。”
“你那樣做,”在樓梯上推劉芳婷,“我是能理解的。”
“我只是想告訴你,你不用那么做,我可以,我也會幫你。”
“你才19歲,你不能走歪路,你的手盡量要干干凈凈,知道嗎。”
“你這么做了,如果以后遇到相似的情況,你這個年齡的孩子如果沒有其他辦法,就會延用以前的‘經驗’。”
“這次你推了一個,下次你難道還要再推一個嗎。”
“今天你躲過去了,沒有被找到,以后呢,下次呢。”
“所以我才一定要和你聊聊,這種事,你最好一開始碰都不要碰。”
何景新很乖,他不是不善良的人,他的底子是干凈的。
所以在哭過后,他很容易便聽進去了嚴律對他說的這些話,低聲老實道:“我錯了。”
嚴律摟著他:“我不是要你認錯,本身你也沒錯。”
“他們對你不好,你心中有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嚴律寬慰:“我向你保證,你放心,以后都不會再看見那家人。”
“在這個城市不會,國內不會,國外更不會。”
“你永遠都不會再看見他們。”
何景新得到這樣鄭重的承諾,鼻子眼眶同時一酸,差點又要落下淚來。
嚴律伸手,用溫熱的指腹溫柔地擦拭男生的眼角,聲音也很低沉溫柔,說:“怎么聊著聊著又要哭了。很難過是嗎。”
何景新這下更忍不住了,眼淚大顆大顆往下落,嚴律趕緊抽紙巾給他擦,寬慰的話更溫柔了:“哭過今天,以后就盡量不要哭了。”
“我們是男孩子,對吧。”
“嗯。”
何景新很聽話地點點頭。
嚴律擦著擦著就心軟了,軟成一灘,什么“男孩子要堅強”這種話也說不出口了,光顧著摟著人又拍又哄。
主要何景新哭也哭得特別漂亮,淚汪汪的,瓷娃娃一樣,惹人憐愛。
嚴律看著哄著,就覺得小男孩能有什么錯呢,要錯錯的也是他,他就該在何景新從家里搬出來的時候把那一家子送走,沒有后來在展廳偶遇王聰,哪里還會有此刻。
真的,哭得他心都疼了。
嚴律用掌心捧何景新的臉,指腹去擦那些眼淚,若不是現在時機不對,真想湊過去親親臉——嚴律看著懷里的男生,斂在眼底的眸光都深了。
沒多久,何景新不哭了,他是真的覺得坐在嚴律腿上這舉止太奇怪了,哪有兩個男的這么摟摟抱抱的。
他一定要起來,嚴律這次也就放他起來了。
何景新起身,自己抽紙巾胡亂擦了擦臉,轉身,面朝嚴律,有些尷尬,還有些難以啟齒。
嚴律還坐著,平靜地看著他。
何景新錯開些目光,沒看嚴律,有些害羞的樣子,干巴巴開口:“你……”
他抬眼,眸光爍動地看看男人,“你怎么會知道我家里的事。”
嚴律坦然道:“讓人查了下。”
為什么?
何景新不能理解嚴律為什么要查他。
嚴律還是很坦然:“好奇吧。想知道你從哪兒來,有怎樣的背景。”
何景新默了默,下一句:“你剛剛說,我以后都不會再看見他們?”
嚴律點頭,語氣懇切而肯定:“你放心,這一點我說到做到。”
何景新看看嚴律,低聲:“那你豈不是做了比我還要不對的事?”
嚴律笑了,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一角,他明明是坐著,視角矮,可他的樣子,卻是人在上位。
“小景,我一直說的都是‘我沒有說你做錯了’,對嗎。”
嚴律:“在我看來,你沒有做錯,只是方法有些歪,手段不夠干凈。”
“至于我,我的世界更無所謂對錯。只要我想,只要我能,我就可以去做。”
何景新有些半懂半懵,但也最終理解了,知道嚴律是個很有辦法的人。
他應該承這份人情嗎?
他下意識就是這種反應。
可他也根本拒絕不了。
這輩子再不用看見劉芳婷一家,真是他做夢都想達成的心愿。
所以在沉默了片刻后,何景新點點頭,小聲道了句:“謝謝。”
他又幫了他。
嚴律則笑笑,對這聲“謝謝”不置可否,同時看著男生,向他伸手,掌心朝上,是個“邀約”的動作。
何景新看著,默了兩秒,便自覺走過去,向他伸出了自己的手,放在了那只骨指寬大的掌心上。
下一秒,嚴律握住他的手,胳膊用力,輕輕一帶,將男生重新拉到了腿上坐好、摟住。
何景新錯愕,與男人對視,嚴律的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他腰跡,笑了笑,道:“都說了,在我眼里,你現在和小孩子沒有兩樣。”
言下之意,既然是小孩子,有什么不能坐腿的。
可是……
何景新心里是猶豫的,總覺得這樣不對。
嚴律看出來了,但沒有再就此多言,明白該略過就略過。
而他不但繼續一手搭何景新的腰跡,另一手還牽住了男生放在身前的手,握在掌心,輕輕捏著,邊捏邊看著男生,不緊不慢道:“人我幫你趕走,你以后都不會再看見他們,也不會再為他們煩心,既然如此,答應我,從現在這一刻開始,忘掉那幾個人。嗯?”
距離太近了,又被問著話,何景新不得不看男人的眼睛。
那雙眼睛是深色的,海一樣幽深,何景新注視,很自然地望進去,又下意識地給了回應,點頭:“嗯。”
嚴律繼續道:“以后就安心住在這里,開開心心的,該上班上班,該生活生活,該見朋友見朋友,知道了嗎。”
何景新又點了點頭。
嚴律接著道:“我如果不忙,沒有出差,我會三天來公寓一次,好嗎,這個頻率能接受嗎。”
何景新再點頭,沒有覺出這話里有什么不對。
嚴律還沒說完:“能接受和我親近嗎,朋友之間的,或者說是,年長你許多的我,和小男孩之間的,可以嗎。”
這次何景新和嚴律對視了幾秒,沒有馬上點頭。
嚴律握著男生的手,笑笑:“不能接受嗎?”
跟著道:“小孩子的話,還是會愿意和喜歡的人親近的吧?”
“你不喜歡我嗎。”
何景新幾乎馬上就搖頭了。
沒,沒有。
他怎么可能不喜歡嚴律。
在何景新眼下的世界觀里,說“不喜歡”,就等同于“討厭”。
他討厭誰都不可能討厭嚴律。
嚴律顯然心知這點,非常“狡猾”地玩了下文字游戲,只說喜歡、不喜歡,而不是說喜歡和討厭。
于是在何景新搖頭后,嚴律道:“搖頭,那就是喜歡。”
嚴律溫聲:“喜歡的話,也不能親近嗎。”
何景新不得不開口道:“哪種親近?”
坐在腿上嗎?
手搭著腰嗎?
握著手捏來捏去嗎?
嚴律:“比如,像現在?”
“或者你想抱一下,我就抱抱你?”
嚴律說“你想”,而不是“我怎樣”。
狡猾。
何景新自然猶豫,他覺得他不是小孩子了,他都成年了,就算嚴律比他大很多,他們也不能這樣親近的吧。
嚴律又給繞回來了:“你不喜歡嗎?”
何景新一下就被問住了。
不喜歡?不?
何景新不確定。
可回想起來,剛剛嚴律的擁抱真的很溫暖很令他慰藉。
嚴律這時道:“如果你不喜歡,我以后就不抱了。”
何景新對視的目光跟小鹿的眼睛似的,又亮又懵懂。
嚴律轉口就道:“嗯,看來不討厭。”
男人自顧自道:“不討厭的話,想必是可以親近的,對嗎。”
嚴律說著,松開握手的手,抬起來,捏了捏何景新的下巴。
何景新很乖,起先垂了目光,下巴剛被捏了下,他便長睫輕抬,看進嚴律深海似的眸光里,小聲問:“不會覺得奇怪嗎。”
“當然不會。”
嚴律的語氣肯定而沉穩,說:“看你。你不排斥,我們就親近些,你不喜歡,我們就維持原樣。嗯?”
何景新默了默,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可細想又想不出來。
主要嚴律對他太好了,他本該有腦子和智商來質疑這個男人的動機的,可嚴律做什么都做得不動聲色而沉穩,何景新多少有些被迷惑住了,還有就是……
他真的太缺愛了。
嚴律對他好,對他這么好,還抱他,還安慰他,還幫他,他就有些開始貪戀這些好了。
在何景新看來,他什么代價都不用付出,就有人對他這么好。
他有什么理解不接受呢?
他想不出其中關竅,于是自然本能地想要接受這些好。
所以何景新雖然嘴上沒有回答,但他的行動給了嚴律答案——他繼續安靜地坐在男人腿上,沒有動。
嚴律便懂了,笑了笑,又捏了捏男生的臉。
接著,嚴律摟腰的手向上,改摟住男生的肩膀,將人朝自己懷里帶,令何景新挨靠在他的肩膀和胸前。
而何景新很乖,小貓似的,讓靠就靠了,還安安靜靜的,輕淺的鼻息噴灑在嚴律的喉結上。
嚴律抱著人,輕輕拍了拍,溫聲哄:“乖了。”
何景新起先有些僵,很快發現嚴律的懷抱堅實溫熱又令人安全感十足后,他的身形逐漸放軟。
不消片刻,他閉上眼睛,接納了這個懷抱和親近。
第26章 親近
何景新睡著了, 在嚴律懷里。
安安靜靜,鼻息清淺,像只小貓。
嚴律察覺后, 將人抱好,由著男生沉入夢鄉,過了20分鐘,感覺何景新睡熟了,便抱起男生, 回了一樓北臥、何景新常用的房間,將人送回床上, 脫掉拖鞋, 蓋上被子。
好夢。
嚴律在離開前, 最后又愛撫似的摸了摸男生的臉, 今晚實在給他心疼壞了。
何景新做了一個不太好的夢。
夢里,爸爸媽媽去世之后,他來到姑姑家一起生活, 很長一段時間都拿劉芳婷當成半個媽媽。
劉芳婷最開始也是哄過他的, 抱著他喊他寶寶、哄他睡覺。可沒多久,劉芳婷也疲于應付一個年幼的孩子, 何況她也有自己的孩子, 王聰對何景新的到來充滿了敵意, 劉芳婷到底是親媽, 不用選, 自然便偏心王聰。
于是何景新在又一次哭著喊姑姑的時候, 得到了劉芳婷的咒罵:“你煩不煩?哭哭哭, 就知道哭!你怎么不隨你老子娘一樣直接去死呢!”
何景新在夢里難過。
可沒有難過多久,他便夢到長大后的自己在樓梯上推了劉芳婷, 劉芳婷尖叫一聲滾下樓梯,他站在臺階高處用冰冷的眼神看著她。
可就在這時,一道低沉熟悉的男聲喊了何景新,喊他“小景”。
何景新抬頭看去,這個不好的夢便戛然而止。
—
“唉,今天可真冷啊。”
辦公室里,吳華嘀咕了句。
“可不是么,才九月中,往常要冷怎么也得十月底吧。”
“現在天氣就是這樣,越來越反常極端了。”
幾人隨口聊著。
工位里的何景新這時候正對著電腦端微信上和嚴律的聊天界面出神——
嚴律發了消息過來,他不知道要怎么回。
他記得很清楚昨晚發生了什么,也猜到最后是在嚴律懷里睡著的,早上醒來他合衣在床上,嚴律不在,想也知道是嚴律送他回的臥室。
何景新低頭閉眼吐了口氣,心道昨晚哭了好幾回,真是夠丟人的。
他幾歲了,怎么人前哭得出來的?
何景新倍覺丟臉。
這會兒嚴律微信上問他今早眼睛腫沒腫,非常恰到好處地幫何景新回憶了下昨晚,真是讓人恨不得低頭刨個坑把頭埋進去。
何景新敲鍵盤回:【沒腫。】
嚴律很快道:【還記得昨晚發生了什么嗎。】
何景新閉眼沉了口氣,恨不得真的當場把自己埋了。
【忘了。】
他故意回道。
嚴律:【忘了嗎。】
何景新:忘了忘了。
嚴律:【哪個忘了?都忘了?抱抱也不記得了?】
何景新生生嗆了一口,干咳了兩聲,耳朵一下紅了。
見有人起身要走動,他“做賊心虛”,趕緊關掉聊天界面。
過了會兒重新點開,何景新見對面新發過來:【不能吧。年紀輕輕,記憶這么差嗎。】
【還是我晚上過來,幫你回憶回憶?】
何景新不忍直視,又默默叉掉聊天界面。
中午,何景新沒帶飯,和張希希一起公司樓下吃飯的時候,接到了嚴律的電話。
“喂,嚴哥。”
何景新放下筷子起身,走出了餐廳。
嚴律語氣尋常:“在吃飯?”
何景新低著頭:“嗯。”
嚴律關心道:“今天心情還好嗎,有沒有受到影響。”
“沒。”
何景新一個字一個字朝外蹦,怪悶的。
嚴律含笑:“怎么了,昨天哭多了?嗓子啞了?今天話都不會說了。”
何景新人在餐廳外,垂著視線,腳輪番點地,兀自尷尬。
嚴律哼笑一聲,語氣親切:“好了,不逗你了。我也沒什么事,就是問問你今天情緒如何。”
何景新:“挺好的。”
嚴律聲音溫和:“怕你真忘了,我就今天在電話里再說一遍。”
“你放心,你不喜歡的那家人,以后你都不會再遇見了。”
“無論今后你在哪里。”
何景新低著頭,心底暖暖的,不知道說什么,就下意識又說了句“謝謝”。
默了默,他問:“是不是很麻煩?”把劉芳婷一家趕走。
嚴律沉穩道:“不麻煩,不是多大的事。”
何景新沒有開口,電話兩端短暫的靜默了片刻。
嚴律聲音含笑:“不開心嗎?”
何景新:“沒有。”
嚴律:“這么一看,還是昨晚抱著的時候比較乖。”
何景新:“……”
嚴律笑:“好了,不說了,你去吃飯吧。”
何景新掛了電話進餐廳坐回去,對面的張希希一抬頭,嚇了一跳:“你干嘛了?臉紅成這樣?”
何景新搖搖頭,臉上跟被燒開的水燙過似的,紅得一塌糊涂。
沒多久吃完回部門,張希希拿水杯去接水,何景新坐在自己工位悄摸摸拿手機搜索:男生長大后能不能和同性的長輩擁抱。
結果瀏覽器提煉“同性”“擁抱”這兩個關鍵詞,搜索出了一堆gay話題相關,何景新心道什么亂七八糟,趕緊叉掉網頁。
但當晚,下班回公寓,進門見到人已經在的嚴律,見嚴律看著自己,又站在沙發旁大方坦然地朝自己張開雙臂,何景新猶豫歸猶豫,人還是緩緩走了過去,來到男人身前。
嚴律上前一步,合攏雙臂,輕輕抱住了他。
“好像也不是很難接受,對吧。”
男人低沉磁性的聲音就在耳畔,雙臂摟著何景新后背。
何景新有些心率失速。
他也發現他對和嚴律間的這個擁抱并不排斥,也不覺得別扭難受。
嚴律的懷抱硬朗寬闊溫熱,安全感十足。
何景新在清醒的情況下為這發現而覺得不可思議。
耳邊這時接著又傳來嚴律的聲音:“你也可以試著抱抱我。”
何景新默了默,很快聽話地抬起手臂,搭在了嚴律后背。
隔著衣料的溫熱堅硬的觸感,傳送給男生的,是更多的安全感。
并沒有他以為的同性接觸的排斥和其他不好的感受。
而嚴律這時抬手,掌心覆向男生后頸,很輕地捏了捏,就像擼貓順毛似的,說:“乖了。”
何景新這時才訥訥道:“這么抱,是可以的嗎。”
“當然可以。”
嚴律笑了,肌肉明顯的胸腔隨之震顫,何景新貼得近,感受明顯。
“我說了,在我眼里,你就是個小孩子。”
何景新終于后知后覺的領悟了這句話的意思——
拿他當小孩子,所以可以抱著安撫。
拿他當小孩子,便會包容他的一切。
那進一步是不是:小孩子是可以向大人撒嬌、耍賴、鬧脾氣,做了錯事也能被無限包容的?
何景新不免想:那他也可以向嚴律撒嬌、耍賴、鬧脾氣,也可以得到沒有次數限制的包容嗎?
可以嗎?
何景新沒有父母、從小缺愛,從前哪里敢這么想。
可現在,他竟然也開始這么想了。
這念頭著實把他自己嚇了一跳,就像一只螞蟻也妄圖夠到天空似的,不知道是不是他在癡心妄想。
嚴律這時松開擁抱,面對面近距離地看了看眼前的男生,又伸手,輕輕捏了捏男生的下巴,說:“這瘦的。”
何景新覺得自己的接受度無形中提高了。
嚴律捏他下巴,他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什么呀。”
何景新抬手摸了摸下巴,抬眸,回視的神情無辜又純凈,眼睛亮亮的。
“走吧,帶你出去吃飯。”
嚴律攬過何景新的肩膀,帶人出門。
而當晚吃完,嚴律又帶何景新去了公寓附近的skp。
他買東西沒有看價格看品牌的習慣,于是直接領人去了一樓的奢牌店。
進店之前,何景新意識到嚴律想做什么,就已經明確拒絕了:“哥,別了。”
“走吧。”
嚴律攬男生,神情溫和,態度不容置喙。
何景新只能跟著進去,又在柜姐一對一的專業服務下試穿各種衣服褲子鞋子,邊試邊在心里默默咋舌價格。
他自然是不想嚴律破費的,但嚴律掏卡掏得格外沉穩大氣,何景新能看出來,嚴律根本不在乎這點錢。
但何景新還是趁著柜姐去拿pos機的時候悄悄拽了拽嚴律的衣角,低聲說:“哥,都太貴了。”
嚴律彎唇,看著男生,抬手用曲起的指關節輕碰了下男生的臉,一臉包容,道:“我還沒有到給你買點衣服就‘破費’的程度。”
“買吧。你這兩天心情不好,就當我花點錢哄你開心,嗯?”
嚴律說著又抬手在男生肩側拍了拍,溫和鼓勵的語氣,說:“去吧,自己再去挑喜歡的配飾。”
戒指、項鏈什么的。
年輕人么,就該時髦些。
嚴律又想起什么,說:“最近天氣也不好,過段時間估計會冷,再去挑幾條圍巾手套。”
等結完賬,幾個柜姐柜哥拎著一堆手提袋殷切地跟在嚴律和何景新身后,嚴律則走在前面,一手插兜,一手牽了何景新的手。
何景新被牽著,這時候心情多少是有些復雜的。
他想怎么嚴律除了幫他,還要哄他?
哪有他這樣麻煩人的。
可何景新心里也明白:嚴律對他這么好……
從來沒有人對他這么好。
何景新垂眸。
他心底多少是有些貪戀這些好的。
第27章 要抱
次日, 何景新穿著某奢牌的當季新款男裝現身,差點亮瞎辦公室幾個女同事的眼。
“乖乖。”
吳華直接道出奢牌名稱,說:“是這個牌子沒錯吧?”
另一個女同事:“奢牌就是奢牌啊, 穿起來的版型質感就是不一樣哈,看我們小何今天這俊的,都能出道當男明星了。”
張希希也在電腦微信上悄悄問何景新:【你今天這一身多少錢啊?】
【沒個五萬十萬下不來的吧?】
何景新依舊是他慣常不多說什么的樣子,最多笑笑,該干活兒干活兒。
而在切到和嚴律的微信聊天界面后, 何景新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發消息過去。
今天他略微遲疑了一下。
該說點什么?
何景新遲疑了一下,又遲疑了一下, 看著界面, 最終沒發什么, 切走了頁面。
后來還是嚴律發來消息, 問他在做什么。
何景新:【摸魚。】
頓了頓,又發了一個小狗搖尾巴的表情包過去。
嚴律:【今天穿新衣服了?】
何景新:【穿了。】
嚴律:【還以為你又要先洗洗。】
何景新:【昨天問過店里的柜姐了,她說不用洗, 可以直接穿。】
嚴律:【摸摸小狗.jpg】
【接著摸魚吧, 我去開個會。】
何景新看著屏幕上那個不知道見過多少次的摸小狗頭的表情包,盯著看了看, 突然有種感覺, 好像嚴律隔著屏幕摸他的頭一樣, 有如實質似的。
何景新默了默, 下意識抬手自己摸了下頭。
當晚, 嚴律又來了公寓, 何景新進門的時候, 嚴律正在廚房,把帶來的菜往冰箱里放。
“下班了?”
嚴律聽到動靜, 從冰箱邊轉頭。
何景新正換鞋,看見嚴律,明顯一頓。
“嗯,下班了。”
何景新走過去,“你來了。”
他很乖地打招呼:“帶菜了嗎?”
看起來,二人的相處和平時沒什么兩樣。
“想起來你冰箱里的東西吃差不多了,就讓人網上訂了點。”
嚴律顯然帶了不少,還在把東西一個個往冰箱里放,又邊放邊問了句:“晚飯吃過了嗎。”
何景新走過去,站在一旁打下手幫忙遞著,聞言搖頭:“還沒。”
嚴律轉頭看了看他:“出去吃?還是家里吃點。”
何景新:“自己做吧。”
兩人放好東西,又一起做吃的,做完一起坐在餐桌邊吃,看起來依舊和平時沒什么區別。
但顯然有些細節不一樣了——
靠近挨近的時候,嚴律會非常自然地抬手搭一下何景新的肩膀后背,或者搭一下腰。
換以前,何景新可能要么不會在意這樣的觸碰,要么感覺出來舉止過于親密,本能的會有些別扭排斥。
但今天,何景新面上沒有流露,暗地里有些“心猿意馬”,會悄悄用余光去看嚴律。
也只有何景新自己知道,經過前兩天,尤其“抱抱”后,他的心態多少有些變了。
尤其剛剛下班回來看見嚴律的時候,他不知道他怎么了,他心里隱隱的,似乎在“期待”什么。
期待什么?
何景新吃完飯都沒有想明白。
直到他坐在沙發一角正刷著手機,嚴律過來,一邊的軟皮扶手上挨著坐下,手臂很自然地舒展,搭在他身后的沙發靠背上,語氣清緩隨意地問了句:“在看什么。”
一瞬間,福至心靈,何景新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了!
他心里有些錯愕,面上則扭頭抬眼,與嚴律對視。
嚴律見男生看自己,說:“對了,有件事。”
“要不要送你去學個駕照?”
“總坐地鐵上下班也不是辦法。”
何景新沒吭聲,只是看著嚴律眨了眨眼。
嚴律便自己改口道:“不學也可以,給你配個司機是一樣的。”
何景新還是沒吭聲。
嚴律見男生不說話,就看著自己,笑笑:“怎么了?怎么都不開口?”
何景新如夢初醒的樣子,一下瞥開視線,跟著耳朵開始竄紅。
“嗯?”
嚴律沒懂。
“沒、沒什么。”
何景新趕緊說。
又顧左右言他道:“都、都可以。”
實則剛剛根本沒聽進去什么學車司機。
嚴律自然看出來了,搭靠背的手臂放下,手抬起,在男生后腦撫了吧,語氣寵溺:“發什么呆。”
跟著聊了回來:“那就配個司機吧,這樣也不用花時間特意去學了。”
何景新還有些神魂游蕩,不知腦子里在想些什么。
這種狀態維持到嚴律看時間不早,沙發上拿了西服外套,準備離開。
何景新默默看嚴律,目光和神情有些欲言又止。
嚴律正套西服,見狀看過去,問:“怎么了?”
何景新沉默,沒吭聲,但眼睛還看著嚴律,明顯有話。
嚴律穿好西服外套,邊整理袖子邊看過去,挑了挑眉峰:“嗯?”
笑笑:“不說的話,等我走了,就沒機會了。”
何景新這才動了——只見男生抿了抿唇,看著嚴律,有些猶疑的樣子,接著緩步走了過去,來到嚴律面前。?
嚴律等男生開口。
何景新又默了不短的時間,這才用很輕的聲音道:“哥,能抱抱嗎。”
嚴律一頓,跟著便笑了,說:“當然可以。”
上前抬臂便擁住了男生,是一個不算多用力但也足夠緊密的擁抱。
何景新一顆剛剛一直飄忽不定的心,一下就安定了。
嚴律也不愧是嚴律,很快便察覺到,說:“原來剛剛一直看著我,是想要這個。”
說著還用手拍了拍男生后背,跟哄孩子一樣。
何景新有些不好意思,也因為這同性間的親近有些羞赧。
但更多的,是心底的滿足和慰藉,下巴也緩緩墊到了男人肩頭,有些僵硬的身形逐漸放松,憑意識和五感在汲取這個擁抱下的溫度包容和撫慰。
“乖了。”
嚴律抬手,撫摸男生的后腦。
兩人就這么靜靜地站在明亮的客廳里抱了會兒。
片刻后,嚴律溫聲道:“看來你喜歡這樣。”
何景新的回應是將腦袋枕在嚴律肩上,輕輕“嗯”了聲,小貓一樣。
嚴律的心馬上化了,縱容地延長了這個擁抱,又在不久后笑著逗弄了句:“看來不想我走?”
嚴律自然是開玩笑的,結果何景新趴在他肩頭輕聲說:“可以呀,那你睡樓上。”
嚴律心口“嘭”一聲炸開了一朵煙花。
嚴律差點就真不走了,最后還是走了,被何景新送到玄關,擺擺手,很乖地沖他道別,說:“路上慢點。”
嚴律換好鞋,沒動,站在原地,看著何景新,何景新:?
嚴律抬手,張開臂膀,何景新明顯一頓。
嚴律眼神示意男生過來抱,何景新抿抿唇,眸光看看男人,緩步上前,與嚴律抱到了一起。
嚴律摟著男生,淺笑,心道要抱抱什么的,果然是個孩子。
何景新則再次汲取起擁抱的溫度,定心又滿足地貼在嚴律懷里——
他好像,找到了,讓他安心慰藉的正確方法?
似乎是的。
次日,正上班,嚴律發來消息:【抱抱嗎?】
顯然是在逗人。
何景新羞是羞的,但沒有“露怯”。
他新下了一個表情包,發過去一個兩只小動物滿懷擁抱的表情過去。
嚴律在網絡這頭悶笑。
當晚,嚴律有事,沒來公寓,何景新從柜子里拿了一個新枕頭,躺到床上抱在懷里。
嚴律發來消息:【今天有事,過不去。】
【嗯。】
何景新發小狗點頭的表情包。
嚴律:【也不能抱抱了。】
何景新回:【小狗嘆氣.jpg】
嚴律發來語音,低沉磁性的聲音通過電流傳到何景新的耳膜上:“乖了,明天過去抱你。”
何景新穿著睡衣抱著枕頭躺在床上,把這段語音連聽了好幾遍。
次日,何景新一整天都在等下班,終于下班,他關了電腦便起身,忙不迭走了,張希希叫都沒叫住他。
緊趕慢趕回公寓,開門,見嚴律的鞋在玄關口擺放得整整齊齊,何景新一下便笑了。
只是進去后,男生沒表現得多猴兒急,正常和在廚房島臺倒水的嚴律打了招呼,用很輕又乖的聲音說:“你來了。”
嚴律看過去,抬起杯子抿了口水,笑了下,沖男生招手。
何景新眨眨眼,走過去,話是沒說的,但眸光又黑又亮。
嚴律被這明晃晃的神情盯著,哪兒能不心軟,心都快化了。
何景新剛繞過島臺,男人便放下水杯,抬手展開臂膀,說:“來,抱個。”
何景新一下燦笑,眸光亮亮的,上前,張開手臂擁進了嚴律懷里。
嚴律摟著男生,說:“我們小景這兩天過得還好嗎?”
“挺好的。”
何景新乖巧又溫順。
“那就好。”
嚴律寬大的掌心輕撫男生的后腦,寵愛的樣子。
之后幾天,嚴律只要來公寓,見了何景新,都會先主動跟男生抱一抱。
何景新意識到嚴律察覺到他喜歡這樣,起先挺不好意思的,抱也只想稍微抱抱,不多貪心。
可嚴律會實實在在地認真抱一會兒,何景新每次都被抱得十分滿足。
抱得次數多了之后,距離感被打破,現在兩人比以前熟悉了不少,嚴律不但來得勤,他們的相處也親近自然許多。
比如之前何景新從不上二樓,還一直自覺地住在一樓北臥。
這日嚴律過來,便提到這件事,讓何景新搬去樓上朝南的主臥,還說:“你不搬,我就親自動手來幫你搬。”
“好吧。”
何景新于是妥協了,搬去了樓上。
而最近何景新的日常就變成了:上班,下班,見嚴律。
嚴律和他一起做飯吃飯,嚴律和他一起聊天談笑,嚴律和他一起娛樂散心,嚴律和他一起抱抱摟摟。
何景新的生活仿佛又邁入了一節新篇章。
十一,天氣由涼轉熱,假期到來,何景新暫時沒有計劃,問嚴律有沒有什么行程。
嚴律:“我要出個差。”
何景新:好吧。
看來這個假期他要見不到嚴律了。
嚴律卻給他打電話:“收拾下行李。”
怎么了?
何景新不解。
嚴律:“帶你出去玩兒。”
第28章 出游
何景新別說旅游, 這座城市他都沒離開過。
因此邁巴赫開過收費站駛上高速的時候,后排的何景新只是看著高速旁的民宅田地樹木,都不免好奇地往窗外張望。
同在后排的嚴律原本在看平板上的報表, 轉頭見男生在張望外面,笑問:“看到什么了?”
“沒。”
何景新還看著外面,回了下頭:“我就隨便看看。”
“看吧。”
嚴律收回目光,繼續看他的報表。
看了片刻,想到什么, 按按鍵,升起了汽車前排與后排間的擋板。
何景新聽見動靜, 從窗外收回目光, 他看見升起的擋板, 立刻邊盯著邊眼露新奇。
嚴律有些分心, 索性不看平板了,看男生,問:“怎么了?”
何景新指指升好的擋板, 驚訝的語氣:“我第一次見。”
他知道這個, 也知道很豪華的車會有擋板,但這是頭一回親眼見到。
看起來好高級。
嚴律看出了何景新眼底的新奇, 說:“十一之后就給你配車了, 到時候也給你弄個有擋板的車。”
何景新下意識就道:“肯定很貴吧。”
嚴律便笑了。
嗯?
何景新不明白男人笑什么。
嚴律抬手伸過去, 用指背在男生臉上輕輕捏了捏, 語氣隨意, 說:“以后你就知道了, 錢多是我眾多優點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
哦。
何景新抬手摸了摸被捏的地方。
他毫不懷疑, 相信嚴律這話。
嚴律這么好的人,自然優點很多。
“路上要多久啊?”
何景新聊道。
嚴律看看表:“不堵車的話, 差不多四個小時。”
后來沒到四個小時,他們便抵達了目的地。
過收費站又開了20分鐘,邁巴赫停在了酒店樓前。
有侍應生幫忙開車門和拿行李,嚴律和何景新空著手去前臺辦入住,辦完再空著手上樓。
坐電梯的時候,嚴律對何景新道:“我這幾天有幾個會,還需要見幾個人,會有比較忙的時候。”
何景新點點頭,很乖地接話道:“那你忙,我可以自己做個攻略到處轉轉。”
事實上,在來的路上他就用手機開始查攻略了。
嚴律:“我忙你就自己玩,空了我們一起。如果你有哪里想去的,提前查好,到時候我們去轉轉。”
何景新:“好呀。”
到房間,何景新驚訝是間有兩個臥室還帶客廳餐廳的套房。
他當然知道嚴律有錢,出來住酒店肯定是住好的,但他沒見過這些,見了自然覺得新奇。
他還看見客廳的玻璃吧臺下面有酒柜,酒柜里擺了好幾支紅酒,桌上立著皮面本,本子里夾了張紙,紙上標注了吧臺下零食飲料酒水的價格。
他拿起本子,看了看,看到那幾支紅酒里貴的要好幾萬,趕緊咋舌地把本子放了回去。
嚴律從臥室出來:“怎么了?”
何景新搖搖頭。
這時門鈴響了,何景新離門近,去開門。
門一開,是送行李箱過來的侍應生,恭恭敬敬地和何景新打招呼,何景新接過行李,禮貌地說謝謝。
何景新一左一右拿著他和嚴律的行李箱,推進客廳,嚴律走近,抬手接過自己的箱子,擺到一旁,說:“我這會兒要去見個人,你一個人行嗎?還是跟我一起去。”
何景新自然道:“我一個人可以的,你去忙吧。”
嚴律整理著袖子和腕表,說著便準備走,走前又叮囑男生:“餓了渴了都可以打電話給總臺叫吃的。”
“不用替我心疼錢。”
“無聊就到處轉轉。”
“別走太遠,記得給我分享定位。”
何景新:“好。”
嚴律走后,何景新把兩人的箱子推去各自的臥室,又在自己的套間里外轉了轉,見衛生間洗臉的臺盆都是兩個,還有純白奢華的浴缸,和嚴律給他住的公寓很像,明白有錢就是能享受到這些。
出去,回外面客廳,見大片的落地窗外可以看見風景秀美的湖景,他看了會兒,拿起手機拍了幾張。
沒什么事,何景新喝了點水便拿卡出門,走出酒店,附近轉了轉。
他發定位給嚴律,嚴律很快回:【我不用多久,別走太遠。】
何景新:【好。】
何景新這時候已經走到了在房間看見的那片湖了。
湖很大,湖邊高高低低的建筑錯落,陽光照著,湖面波光粼粼,遠遠看起來風景不錯。
他邊看邊拿手機拍照。
結果晚上他和嚴律就在湖邊的餐廳吃的飯。
臨窗的座位可以看見夕陽下的湖面,景色拌飯,賞心悅目。
而何景新的那份牛排是嚴律幫他切的,切的一塊一塊,整齊地摞在盤子里,何景新連刀都不用動,直接叉子叉上就能吃。
兩人邊吃邊聊,看起來和在公寓的時候沒兩樣,但何景新顯然喜歡陌生城市的陌生風景,一直邊吃邊聊,還要時不時望向湖面。
“喜歡湖景?”
嚴律靠著椅背,看著男生問。
何景新如實道:“以前沒見過。”
他出生長大的城市沒有這么大片的湖和風景。
準確點說,有是有,只是他去過的地方太少了,沒見過。
嚴律彎唇:“時間充裕,喜歡看就多看看。”
他們要住好幾天,可以看好幾天。
何景新這時眺望湖面,示意嚴律:“哥你看,有鳥。”
接下來兩天,嚴律要忙,何景新就自己出去玩兒,有司機,接送都很方便,不用擠公共交通。
何景新背著背包,在知名旅游景點打卡,不忘分享給嚴律。
嚴律:【怎么只有風景沒有你人?】
何景新就舉著手機自拍,再發過去。
嚴律這邊明明很忙,但總能抽出時間回復男生,手機也一直拿在手里。
合作方的老總看見了直感慨嚴律的忙碌,嚴律從手機上收回目光,但笑不言。
何景新這時候則夾在十一出游的巨大人流里。
他平日挺節儉的人,這次出來玩兒,看見沒吃過或者新奇的物件,都會花錢買,也會順便給嚴律捎一份,拍照發給嚴律。
嚴律回:【這是你今天第三杯奶茶了。】
何景新:【沒喝過,說是特色,嘗嘗。】
嚴律回了一個捏臉的表情包。
假期第三天,終于空出時間的嚴律在酒店套房的客廳看著何景新,意外發現男生竟然曬黑了點。
嚴律好笑:“你這兩天曬了多少太陽。”
何景新摸摸臉,自己沒察覺,覺得還好。
他說:“可能因為最近天氣好吧。”
嚴律從臥室拿出自己的墨鏡,掛在休閑服的領口:“走吧。”
然后,到景區,嚴律也切身感受了把十一的人流,不夸張,人人人,全是人,走路都沒有空地,人挨著人、胳膊挨著胳膊。
何景新走在嚴律身邊,沒說什么,但心里有些擔心嚴律對眼下狀況的感官。
畢竟嚴律富裕到似乎在任何地方都能享受到充沛的空間,比如車子后排、酒店套間,眼下這么擠,他怕是不會喜歡。
何景新正要提議換個地方,嚴律牽住他的手,掌心扣著掌心,說:“別被擠走了。”
何景新問他:“是不是覺得人太多了?”
嚴律:“正常,十一當然人會多。”
又說:“現在去哪兒人都多,旅游景點不會人少。”
何景新終于問:“你ok嗎?”
嚴律便笑了,轉過頭,露出他戴著墨鏡也十分優渥的臉,回:“我當然ok。”
還玩笑了句:“至少我這個高度,吸的氧氣都比別人新鮮一點。”
何景新這才發現身高逼近一米九的嚴律在人群中簡直跟鶴立雞群似的。
又因為長相出挑,引得周圍人頻頻轉頭看他。
何景新頓時好笑,晃了晃兩人牽住的手,說:“你也成‘風景’了。”
“我都看到有人拍你了。”
嚴律這時改牽手為摟肩,護著男生,不讓四周擠來擠去的人群擠到何景新。
然后,進了景區、他們要逛的園林,人稍微少了一些,嚴律開始舉著手機到處給何景新拍照。
可惜何景新不常拍照,尤其不會擺pose,最擅長地就是對著鏡頭抬著胳膊比剪刀手。
嚴律沖他舉著手機,提醒道:“換個姿勢。”
得來何景新換手比耶的干巴回應,逗笑嚴律。
嚴律教他:“看鏡頭,放松一點。”
“這樣?”
何景新不比耶了,略微側身,不讓自己顯得身形僵硬。
嚴律比ok,說:“可以。”
嚴律顯然比何景新會玩兒多了,他帶著男生逛園林、拍照,還能和何景新分享自己知道的典故常識,堪比導游。
他還給何景新買園林樣式的雪糕,帶何景新在網紅打卡點舉著雪糕打卡拍照,還拜托路人給兩人拍了合照。
合照里,兩人站在掛著花藤的黑瓦白墻下,嚴律戴墨鏡,不笑,酷酷地一手插兜、一手搭何景新的肩膀,何景新一手舉雪糕,一手比耶,微笑地正視鏡頭。
后來離開園林,何景新坐在路邊一口一口吃雪糕,嚴律挨著河邊的護欄,戴著墨鏡兩手插兜地站在一旁等。
何景新吃著吃著沖嚴律招手,示意手里吃了三分之一的雪糕,問:“你吃嗎?”
嚴律過去,幾步走近,彎腰低頭,就著何景新的手,咬了一口雪糕。
何景新便笑了,說:“你倒是也不嫌棄我的口水。”
嚴律的回應是又彎下腰酷酷地咬了一口,一大口。
何景新立馬“炸”了:“你這一口也太大了吧!”
嚴律好笑,直起身,抬手揉了把男生發頂。
第29章 烏龜
何景新接著吃, 嚴律走開了片刻,不久回來,扣了一頂鴨舌帽在男生頭頂。
嗯?
何景新抬頭, 視線被帽檐遮住了。
嚴律給他正了正帽子,說:“可別再曬黑了。”
何景新邊吃雪糕邊笑了笑。
吃完,兩人動身,繼續去逛附近別的景點。
期間兩人偶遇路邊擺的一個烏龜對對碰的小攤,小攤邊圍了不少人, 老板正在給買家抽烏龜,旁觀的人們看得津津有味。
何景新也在看, 他知道這個, 刷短視頻的時候見到過, 跟玩盲盒差不多, 顏色各異的烏龜拆出來擺九宮格,同色一碰,碰了就送, 送的接著擺九宮格, 再接著碰,挺有意思的。
嚴律跟著看了會兒, 幾眼便弄懂了游戲規則, 他見何景新盯著看, 便道:“要玩兒嗎。”
何景新下意識搖頭:“看看就好。”
嚴律走去了老板身邊, 問老板前面還有多少人, 老板說還有兩個, 不用等太久, 嚴律便從口袋里摸出手機,邊掃碼付錢邊道:“買100抽。”
周圍人聽見了發出“哇~”的驚嘆。
100抽啊, 這么多。
別人一般玩這個買個十塊錢過過癮就行了,沒見過買這么多的。
何景新趕緊過去,想阻止嚴律付錢:“買太多了,哥。”
嚴律擋開他的手,照常把錢付了:“不是喜歡嗎,喜歡就玩兒一回。”
一回?
何景新想說你這玩兒100抽的也不是一回的事吧。
嚴律已經接過了老板遞過來的小凳子,踢到老板身邊,示意何景新坐:“再等會兒就到你,你就坐這兒玩兒。”
于是不久后,輪到何景新的一百抽,一個個包裝袋撕下來,小烏龜擺上九宮格,兩碰的、三碰的,再拿送的小烏龜,再撕再擺,一趟又一趟玩下來,不要太起勁,圍觀的人都變多,里三層外三層。
還有人問呢,說:“誰這么歐氣,老板這烏龜撕不完了?”
有人回:“是挺歐的,關鍵不是歐,是人家有錢,一口氣買了一百只小烏龜,連買的帶碰到送的,不少呢,有得抽的,我都站這兒看了快一刻鐘了。”
這邊,何景新坐在老板身邊,看老板撕包裝擺小烏龜再碰來碰去,看得不要太起勁。
老板后來有點玩不動了,何景新索性自己上,自己撕包裝自己擺烏龜,這下玩兒得更起勁了。
嚴律抱臂站在一旁看著,唇邊勾笑,又拿出手機,對著何景新拍照錄視頻。
后來終于玩兒完了,別說何景新,圍觀人群都發出喟嘆:“可算結束了。”
何景新則跟嚴律一起蹲在地上用袋子裝那些連買帶送的小烏龜。
何景新一邊往袋子里裝著還一邊說:“好多啊,這么多。”
嚴律則道:“還玩兒嗎?”
一副要玩兒他馬上去付錢的架勢。
何景新趕忙道:“不了不了,不玩兒了。夠多了,太多了。”
嚴律不慌不忙:“多少不用管,開心最重要。”
又問了一遍:“還玩兒嗎?”
“真不玩兒了,可以了。”
何景新哭笑不得:“我對這個也沒那么大的癮。”
最后烏龜裝好袋,嚴律打了個電話,司機過來接走了這一大袋烏龜。
嚴律和何景新接著逛,何景新這才發現距離他從上一個景點出來已經過了不短的時間,而下一個景點是有預約時限的,何景新趕緊叫上嚴律,兩人開始用跑的,人多,邊跑還要邊避著人流。
“這邊。”
到一個路口,嚴律拉住何景新的手,帶著一起跑。
終于在預約時間內抵達了景點,何景新停下,不停喘氣,胸口起起伏伏。
嚴律平穩地勻著氣,狀態比何景新好多了。
何景新看著嚴律笑了笑,喘息著,還沖嚴律抬手豎了個大拇指。
嚴律抬手搭住男生的肩膀,帶著人往景點門口去:“走吧。”
……
這一天玩下來,回酒店已經是晚上十點。
刷卡推開門,進去,何景新腿都是軟的,背包摘下來隨手往沙發一扔,人往沙發里一靠一灘,累死他了。
嚴律倒是看起來一切如常,吧臺拿了瓶水,擰開喝了兩口,又看看表,說:“不早了。”
何景新沒力氣說話,點點頭,起身,準備拿了包回自己房間。
嚴律這時兩手叉腰,說:“是不是忘了什么?”
啊?
何景新回頭,沒懂。
忘了什么?
什么?
嚴律叉腰的手抬起,臂膀張開,挑挑眉,示意男生。
何景新秒懂,卻有些不好意思。
嚴律大大方方的,再次用表情眼神示意男生:“來。”
何景新這才抿了點羞赧的笑在唇邊,包放下,緩步迎了過去,擁進男人懷里,抱了抱。
嚴律微弓腰,搭著男生脊背的手輕輕拍了拍,說:“不早了,早點休息。”
何景新的下巴墊著嚴律的肩膀,聲音又輕又乖道:“晚安。”
嚴律又拍了拍男生:“去吧,帶上你的一群小烏龜。”
就這樣,嚴律忙,何景新就自己玩兒,嚴律空,兩人就一道。
而比起自己一個人,何景新還是更喜歡和嚴律一起,不僅因為這樣有人陪,也因為嚴律會玩兒,能帶著自己,更有意思。
而他們在這座城市的最后一晚,嚴律出席一個沙龍晚宴,帶了何景新一起。
去之前,何景新很細心地問自己一起過去,有沒有什么需要特別注意的。
嚴律回:“沒什么要注意的,現場氛圍寬松自由,你就當去吃自助餐的。”
于是到了現場,嚴律去交際,何景新一個人了,也不認識誰,也不用他做什么,內場又全是吃的,他便端著盤子這里吃吃那里吃吃。
但何景新沒那么缺心眼兒,他來都來了,不會真的只顧著埋頭吃,他有留意內場——來了不少人,有男有女,各年齡層也都有,而這些人的裝扮都很體面穩妥,大家三三兩兩扎堆,手里端著香檳,談笑風生。
給人一種什么感覺呢?
何景新邊吃著蛋糕邊默默想:好高級啊。好體面。
他又目光搜尋,很快看見嚴律的身影,嚴律也和人站在一起說話,手里隨意地拿著香檳,不知說到什么,嚴律和對方相□□點頭,抬手,碰了碰手里的香檳。
何景新看著,感受依舊是:高級、體面。
這時有人端著盤子走到一旁,攀談道:“你也是跟著誰蹭進來的吧?”
何景新看過去,是個年輕面孔穿著時髦還染了紅發的男人。
男人朝他示意了下手里的盤子,說:“這里的魚子醬不錯。”
何景新眨眨眼,根本不知道什么魚子醬。
男人見何景新盤子里有蛋糕,問:“這蛋糕好吃嗎?”
何景新低頭看了看:“還可以。”
男人便走了,走之前說:“我也去掃蕩一個。”
何景新目送對方,怎么說呢,他覺得就算是同來“蹭飯”的,他和對方都不是一個層次的。
他能感覺到,他本來不屬于這里,他與這個高級體面的地方格格不入。
但那個紅發的年輕男人卻在這種場合游刃有余,他就算也不是來交際工作的,至少能融入這個環境,很可能與這里的其他人也在相同的層次。
何景新不是故意要挖掘這些,他只是足夠敏銳,能夠察覺到這些。
所以在發現這個場合與自己差了數不清的層次之后,何景新便不再多看周圍,專心找吃的,吃飽了就找了個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坐著刷手機,等嚴律。
嚴律后來找到何景新,是在外面一個露臺,何景新一個人,支著手肘靠在露臺的石欄上往外看。
“太無聊了,是嗎。”
嚴律走過去。
何景新扭頭,看見嚴律,用他慣常又輕又乖的口吻道:“你來啦。”
“在看什么?”
嚴律走到一旁,與男生并肩。
何景新:“隨便看看。”
露臺外,隔著樓下一道矮墻,外面便是馬路和燈光車流。
何景新確實也沒看什么,無聊么,就這里看看,那里看看,打發時間。
嚴律自然看出何景新的無聊,問了句“這里的東西好吃嗎”,和男生隨便聊了兩句,便道:“走吧,回酒店。”
說著帶頭轉身。
何景新一愣,跟著轉身,問:“你好啦?”
嚴律來了句:“要不是知道這里廚子不錯,想帶你來吃一頓,這沙龍我還真未必會來。”
兩人一起穿過內場,并肩離開。
只是何景新不知道的是,今天無論是他剛來的時候,還是此刻他隨嚴律離開,又或者他一個人坐在那里刷手機的時候,場內關于對他的議論就沒有停止過。
不停有人在說:
“他是誰?嚴總的新助理嗎?沒見過。”
“不是助理吧,嚴律怎么可能帶助理,他身邊一向不多帶人的。”
“那是誰?弟弟嗎?”
“沒聽說嚴總有弟弟啊。”
沒有人在乎何景新到來之后究竟是滿場轉著吃東西,還是坐在那里刷手機。
與嚴律一起,已經成為了別人眼中他獨有的價值。
但何景新此時遠遠未領悟到這些,他當晚回酒店后,躺在自己臥室的床上,手里舉著一個小烏龜盤著,心里想:晚上沙龍那種場合,他什么都不會,也不懂,他就只會吃。
“我只會吃。”
他對手里的小烏龜道。
但何景新并未多將此放在心里,第二天睡醒便將什么沙龍什么晚宴拋到腦后,隨嚴律一起返程。
路上,何景新捧著手機翻相冊,看這幾天游玩的照片。
他最后挑了一些打卡照,還有花藤下與嚴律的那張合照,以及拍的小烏龜們,一起發上了朋友圈。
幾個小時后回公寓,何景新收拾完箱子,就開始滿屋子擺他那些小烏龜。
次日晚嚴律下班過來,進門,見玄關擺了小烏龜,走到客廳,脫西服外套的時候看見茶幾上擺了小烏龜,去衛生間,見臺盆邊架子上也都擺了小烏龜,默默好笑。
他索性拿了一個,放進褲子口袋,準備回頭也找地方擺一擺。
不久后何景新下班回來,進門,見嚴律在,立刻便笑了,迎過去。
嚴律正站在島臺邊挽袖子,準備去廚房弄點吃的,何景新過來,他便特別自然地展臂道:“來。”
兩人胸口貼胸口地擁住。
何景新甚至在抱住后閉了閉眼睛:一回來就能抱抱,真好呀~
第30章 助理
十一前, 嚴律就已經能感覺到何景新與自己逐漸熟識,十一過后,這種感覺不但更加清晰, 男生與他的相處也日漸親近。
而何景新和人熟悉之后,各種親近的表現都非常明顯:
比如他不會再總說謝謝,不會有非常你我分明的界限感,不會再特別客氣,也不會嚴律只是帶些菜來公寓, 他就覺得特別破費。
還比如嚴律發現男生挺愛笑的,以前不熟的時候, 何景新的笑總是很克制;
現在笑, 何景新會露牙齒, 眼尾會有一些瞇起來, 眸光亮亮的,像從前他們聊天時發過的那只微笑臉薩摩耶。
也是熟識親近起來之后,嚴律才發現何景新還算健談, 約莫是年紀小的關系, 男生對外界的很多事物都抱有充沛的好奇心,會想到什么說什么, 思維還很跳躍。
比如何景新有一次就在擁抱過后和他探討他們這樣抱抱會不會太肉麻了。
嚴律便道:“你不喜歡嗎。”
何景新就搖頭:“沒有。我只是在想這樣會不會不太合適。”
男生顯然記得嚴律之前說拿他當孩子, 說:“我挺大的了, 不小了, 不是小朋友。”
嚴律和他探討:“所以你覺得, 只有小朋友才能抱?”
何景新想了想:“我是覺得只有小朋友才會天天抱。”
可他和嚴律也會每天抱一抱。
“你不覺得肉麻哦?”
男生小聲問。
嚴律來了句:“我再年長你幾歲, 你就不是喊我哥, 是喊我叔叔了。”
何景新跟著就道:“我哪怕喊你爸爸,我這個年紀, 我們也不會說抱就抱啊。”
逗笑嚴律。
他思維向來縝密的人,這時候都不知道該回什么了。
嚴律也看得出來,何景新其實很聰明,他表現出的溫吞更多的是他性格的一面,并不因為他反應慢。
而在嚴律看來,何景新偏內向一些的性格也沒什么不好的。
這個世界的運行法則或許更適合外向的人,但何景新并不差,他有他自己的處世風格。
比如何景新雖然會吐槽他們辦公室,辦公室幾個女人間的相處也不是非常融洽,但何景新和同事們都處得不錯,他既不會把同事揶揄自己有錢人上班體驗生活這種話多放在心里,也不會因為多請幾次下午茶就不痛快。
他在辦公室挺勤快的,同事有什么事找他搭把手,他都愿意幫忙;
搬水換水桶之類的活兒他作為男生也主動承擔。
何景新還很好學,金妍私下教他不少,他從不偷懶,能多學就多學。
他還經常登招聘網站,看看公司招人一般都有什么要求,有沒有什么他能再學學的軟件。
到了周末,有空他就去圖書館看書借書。
因此認識相處越久,嚴律越能從何景新身上挖掘閃光點。
嚴律對此是欣賞的,明白以何景新的能力,就算眼下沒有人幫他,他最后一定也能過得不錯,時間早晚的問題。
而現在不是有嚴律么,嚴律到底考慮深遠,想來想去,覺得何景新還是年齡太小,有機會,就該回學校深造,而不是小小年紀混社會。
所以十一前,嚴律便打算十一過后和何景新提一提重回學校的事。
之前不方便,畢竟沒那么熟,現在都已經可以親近了,小男生明顯也信任他,自然沒什么不能開口的。
結果十一假期剛結束,嚴律因為一個項目,出差飛走了。
回去上學的事沒有當面提成,嚴律便打算回來后再聊。
不想就是這期間,何景新認識了尤輝宇,他們辦公室的老大,也是犇宇的副總。
兩人第一次見面,是十一后回來上班,長久不露面的尤輝宇突然現身他們行政部辦公室。
尤輝宇進來,“嗯?”一聲,扭頭看看生面孔的何景新,心道來新人了?
然后,剛踢了助理的尤輝宇就開始拿何景新當新助理用,一會兒讓何景新幫忙送份材料去別的部門,一會兒打電話讓何景新訂張高鐵票。
就這樣過了兩天,第三天,尤輝宇大咧地點名何景新,直接道:“給你加工資,以后我這邊有事兒你就跟著我。”
何景新:“……?”
何景新正琢磨要不要答應,尤輝宇已經自說自話地拍板了,根本不容男生拒絕。
接著,尤輝宇就給何景新安排了一個活兒,說:“中午康松路那邊的銀月樓,你去訂個包廂,再把菜點好。去吧。”
何景新起先是懵的。
訂包廂?點菜?
好吧,真拿他當助理了。
人本來在工位上班的何景新只能拿上手機起身。
他剛走出去,接到金妍的電話,金妍的在電話那頭說:“讓你訂銀月樓,你打電話不就行了,怎么走了?”
何景新解釋:“要點菜,我怕點不好,去現場看看吧。”
反正也不遠。
金妍:“行吧。”
正要掛,何景新忙道:“姐,你知道菜要怎么點嗎?”
這個他不太會。
畢竟這種是正式公務場合的飯菜,和他們私下里朋友聚會點菜不一樣。
金妍頓了頓:“這個我也不太懂。”
“這樣,你先去,我找人問問。”
“或者你也可以找人問問。”
在金妍看來,這種場合,何景新不懂,他那有錢的父母肯定懂啊。
電話掛了,何景新走出大樓,準備打個滴滴。
結果邊走邊要叫車,嚴律十一后剛給他配的車被司機緩緩開到了他身邊。
司機老李落下車窗,喊何景新:“少爺。”
何景新“嗯?”地瞪眼扭頭,差點腳步錯亂把自己絆倒。
司機趕緊改口:“景新。”
問:“你去哪兒啊?怎么不叫我,我就在樓下啊。”
司機早上剛送何景新來上班,何景新之前從沒有過車和司機,哪里知道司機會一直等自己,他以為司機送完自己就走了,到了下班點才會來接他。
他驚訝:“你沒走嗎?”
老李笑笑:“沒走呢,我早上送完你就附近逛了逛,熟悉下環境,剛好才開回來。”
“你要去哪兒啊?上車啊。”
何景新于是上車,很客氣,自覺坐的副駕,而不是后排,害老李受寵若驚地嚇了一跳,手都不知道該擱方向盤上,還是該握著檔把了。
老李:“去哪兒?”
何景新:“康松路,銀月樓,認識嗎?”
老李專職開車的,路開一次就會認,哪里能不認識,早上剛開過。
他掛檔:“坐好,很近,馬上就到。”
果然開了兩條馬路就到了。
“謝謝。”
何景新下車,往銀月樓走。
恰逢銀月樓的一個主管站在門口,見何景新從寶馬上下來,很有眼力見地迎了上去,問:“您好,您要吃飯嗎?幾位?”
何景新:“不是吃飯,我訂個包廂,晚上的,還有包廂嗎?”
主管帶路:“有的,幾個人,要多大的包廂。”
何景新也是這時候才意識到尤總讓他訂包廂,但他連幾個人吃飯都不知道。
他頓了頓,趕緊微信上發消息給尤輝宇:【尤總,我在訂包廂,晚上幾個人吃飯?】
尤輝宇回:【一桌。】
何景新:“……”
何景新只能回銀月樓的主管:“訂一桌。”
主管反而立刻領悟:“十個人以內是吧,好的,有包廂的。”
說著伸手示意:“這邊,您要先看看包廂嗎。我們有大點的,也有稍微小點的。”
何景新跟著走,但他哪里懂什么該訂大還是該訂小,只得問:“公務請客的話,一般訂大訂小。”
主管道:“那訂大吧,大包有兩個獨立衛生間,小包只有一個。”
何景新:“好,那訂大的。”
何景新跟著上樓看了看包廂,實則沒看出個所以然來,但感覺看起來可以,就決定訂主管帶他看的這個,還不忘拿手機拍了一張包廂的照片,準備等會兒一起發給尤輝宇。
可到了點菜階段,何景新又卡了,他翻著主管遞過來的平板,不知道具體該怎么點。
他也問了主管,主管只說了個幾葷幾素的大概,也推薦了一些菜,但具體怎么點,主管笑笑道:“我可以推薦,但真的不能替你做決定,公務餐,挺重要的,萬一點菜點了不合適,我也付不了這個責任。”
何景新又翻了翻平板上的菜單,這時候想到什么,撥了個電話。
電話一通,何景新便道:“哥,你現在有空嗎?”
電話那頭的嚴律:“怎么了?”
一般上班時間何景新從來不打電話,都是發消息。
何景新如實道:“我們部門尤總讓我訂個包廂,再點一桌菜,可這種公務餐我不太會,就想問問你。”
他覺得嚴律做老板的,這種肯定比他懂。
嚴律則直接替何景新搖人了,說:“等下。”
不久,手機那頭的聲音變成了徐特助的。
徐特助很客氣,客氣得有點恭敬:“小景,你好,好久不見,要點公務餐是嗎,多少人,你先跟我說說,請甲方請乙方?客人里有誰對什么忌口的嗎?”
何景新一頓,徐助理提了幾個點,可他一個都不知道。
何景新意識到自己沒提前跟尤總那邊接洽好,默了默,先問手機那頭的徐特助:“點餐的話,除了知道幾個人,甲方乙方,有沒有忌口的,還有別的什么需要知道的嗎?”
徐特助回:“細節肯定是越多越好,比如最好南方人北方人什么的都弄清楚,這樣才方便找合適的餐廳點合適的菜。”
何景新便道:“那稍等,我打個電話問問。”
何景新這次打電話給尤輝宇,尤輝宇有些不耐煩:“訂個餐廳而已,左發一個消息右打一個電話,有完沒完?”
“我怎么知道南方人北方人?”
“本地公司,算本地人嗎?”
“有男有女有公有母,行了吧?”
說完掐了通話。
何景新:“……”
何景新重新撥電話,這次直接撥給徐特助:“不好意思,沒有很多細節,就知道是請的本地公司,男女都有。”
徐特助:“這樣啊。”
“沒事,也能點。”
“這樣,我們撥個視頻,你對著菜單拍,我看了來點。”
于是很快兩人又打了視頻,徐特助隔著視頻對著菜單點了菜,也是這個時候,何景新才知道這種公務餐到底要點幾葷幾素、幾個冷盤、幾個熱菜、要選什么湯,等等。
何景新學到了。
徐特助則在點完餐之后又隔著網絡問了銀月樓主管這邊的酒水。
而在知道何景新訂的餐廳就是銀月樓后,徐特助熟稔道:“那你們的招牌,那個酒釀做的小軟飲再來十例。”
“有女士,記得準備椰汁果粒橙,再備一份鮮榨玉米汁。”
“酒準備兩瓶紅的兩瓶白的。”
“紅的就你們那個420的。”
“白的上一瓶五糧液一瓶西鳳。”
“酒都不要拆,等人來了看要不要喝再拆,沒拆到時候可以退。”
主管:“紅酒不提前醒嗎?”
徐特助:“人到了再醒,來得及,總要聊會兒再吃飯的,不會上來就直接喝。”
主管:“好。”
何景新默默心想他學到了。
又想職場可真是“知識點”繁雜,點個菜都有這么多門道。
坐車回去,這次老李幫開的車門,何景新坐的后排。
嚴律打來電話:“怎么讓你去訂餐了?”
何景新便提了尤輝宇想順便拿他當助理用這件事。
嚴律對此不奇怪:“你是你們辦公室唯一的男生,很多男領導會覺得用男生做助理更方便。”
何景新嘆了口氣。
嚴律:“怎么了?”
何景新:“昨天第一次登12306,第一次訂高鐵票,今天也是第一次訂包廂點餐。”
“總會有各種第一次。”
嚴律關心道:“是不想給領導跑腿?”
何景新:“這倒不是。給我加工資了,還能多經歷經歷,多湊點職場經驗,挺好的。”
說完想起嚴律還在上班,忙道:“好了,不聊了,你忙吧,我也快到公司了。”
何景新不知道的是,當晚,也是尤輝宇第一次在銀月樓請客戶吃飯。
到了包廂,客戶都來了,尤輝宇見包廂里酒水軟飲都點了,不用他再點了,嘴里沒說,心里“嗯”一聲,挺滿意的。
等到吃飯,見菜色也都不錯,客戶們也都吃得好,心里更認可何景新了,覺得這男生年齡小歸小,事情倒是挺會做的,比他上一個助理強多了。
尤輝宇決定了,就要何景新做自己的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