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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給東漢人民億點點思想震撼

    工作任務(wù)升級了, 阿備自然也要給自己增加籌碼。他向劉宏提出了兩個條件:第一,他第一輪賣雞卵賺到的四百二十六個錢要作為第二輪賣雞卵的本錢,不上繳;第二, 他除了賣雞卵之外還要再賣點別的。

    劉宏正期待著再見證一次“奇跡時刻”,自然沒有不同意的。

    但同時,他又別扭地不想劉備完成任務(wù)完成得太容易, 所以同樣向劉備提出了兩個條件:第一, 劉備除了賣雞卵之外只能再多賣一樣?xùn)|西;第二,劉備賣的雞蛋價格最高只能是四個雞卵兩個錢。

    阿備也同意了。

    確定好規(guī)則之后,劉宏期待著第二天繼續(xù)和劉備騎馬、下棋、看書、聊天,結(jié)果這一次劉備卻一反常態(tài), 早早地就擺開了賣雞卵的攤子。

    最開始的套路, 還是和上一次一樣。劉備找到市長, 要求包下未來五天所有的雞卵,每天六百五十六個,一共三千二百八十個。一個雞卵也沒給別人留。

    因為阿備上一輪的操作, 目前宮市內(nèi)雞卵的供應(yīng)價是九個雞卵一個錢。阿備則出價八個雞卵一個錢, 一共四百一十個錢。阿備先付了五十個錢做定金, 同樣約定五日后付尾款,并訂立了字據(jù)。

    第一天擺攤, 阿備直接漲價, 賣八個雞卵兩個錢。

    宮市里的顧客們經(jīng)過上一次“雞卵漲價風(fēng)波”后, 都認(rèn)為雞卵的價格雖然會在短時間內(nèi)漲一波, 但也會很快降回去的,因此都十分淡定從容。除了一些著急用雞卵的人, 大部分人都沒有出手。

    最終, 阿備賣出了兩百個雞卵, 共收入五十個錢。

    面對慘淡的營業(yè)額和囤積在倉庫里的四百五十六個雞卵,阿備絲毫不慌。他直接收起了攤子,在宮市里閑逛了起來。逛著逛著,他還拉了好幾個人轉(zhuǎn)進(jìn)了無人的角落,嘀嘀咕咕地說了一通。

    第二天擺攤,阿備繼續(xù)漲價,賣七個雞卵兩個錢。同時,還對自家的雞卵進(jìn)行了限量供應(yīng)。一天就賣一百零五個,賣完就收攤。

    而就在這一天,宮市里突然傳出一條很熱的消息,說皇帝要改宮市規(guī)則了,以后雞卵要漲價了,而且基本上只會漲不會跌了。而且消息還說,皇帝要在五天之后進(jìn)行一次宮市考核,到時候誰手里的雞卵多,誰就能得到更多的獎賞。

    雖然大部分都認(rèn)為這條消息是無稽之談,依舊淡定,但總有些人聽了進(jìn)去。這天,阿備的雞卵攤子上人氣旺了很多,都想多買點雞卵。但阿備恨堅決,只供應(yīng)一百零五個,多了不賣。不少人只能悻悻而歸。

    最終,阿備賣出了一百零五個雞卵,收入三十個錢,囤積雞卵一千零七個。

    第三天擺攤,阿備再次漲價,賣六個雞卵兩個錢。同時依舊限量供應(yīng)。而且這次限得更狠,只供應(yīng)五十四個。

    許多頭天聽過“雞卵漲價”、“以卵定賞”流言的人見此情景,頓時心慌起來,多多少少都想買點雞卵存起來。阿備的雞卵攤子人氣爆火。但阿備并不趁機(jī)多賣雞卵,死死地咬住了供應(yīng)量,真就只賣了五十四個雞卵。

    不少顧客為了搶購到雞蛋,在攤子面前推推搡搡、擠來擠去,甚至大打出手。很多雞卵不是消失在了人們的嘴里,而是直接消失在了人們的腳下。

    最終,阿備賣出四十五個雞卵,收入一十八個錢,囤積雞卵一千六百零九個。

    第四天,阿備雖然來到了雞卵攤子上,卻一個雞蛋也不賣,只是優(yōu)哉游哉地坐在那里。

    一會兒,他向?qū)m市中的顧客們宣布:“雞卵又漲價了,現(xiàn)在賣五個雞卵兩個錢!”過了一會兒,他又宣布:“雞卵又漲價了,現(xiàn)在賣四個雞卵兩個錢!”把整個宮市的人都弄得人心惶惶的。

    劉宏在旁邊看著,疑惑得問道:“通過流言來制造漲價的氛圍,的確是一招不錯的棋?墒,你有必要把朕也牽扯進(jìn)來嗎?”

    “不僅有必要,而且是必須的!”阿備一邊撥弄著手里的算籌,一邊解釋道,“經(jīng)過臣上一輪的操作,很多人對雞卵的漲價已經(jīng)麻木了,采取了觀望的態(tài)度。對于這些人來說,這五日內(nèi)無論雞卵的價格是上漲還是下降,他們都不會再買了。按照臣之前的說法,這就是出現(xiàn)了需求不足。

    按照供需平衡理論,需求不足而供應(yīng)充足的時候,商品的價格會下跌。到時候,哪怕有流言加持,臣也極大可能不僅不能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務(wù),而且連正常的利潤都賺不到。

    但是,這流言一旦和陛下掛上鉤就不一樣了。‘陛下的獎賞’就像是公文上的璽印,可以讓一副普普通通的書卷瞬間擁有了朝廷的威信,其中增加的價值何止百倍千倍?

    宮市中的顧客們或許對雞卵沒什么需求,但一定會‘陛下的獎賞’有需求。不僅有,而且還很大。

    他們的需求越大,臣手里的雞卵的漲價空間就越大。”

    阿備一邊回想著自己在現(xiàn)代社會被各種“學(xué)區(qū)房”、“地鐵房”支配的恐懼,一邊道:“所以,臣這第一策就是‘無中生有’——有需求要上,沒有需求創(chuàng)造需求也要上!”

    阿備這振聾發(fā)聵的口號一出,劉宏的雙眼瞬間瞳孔放大、精光迸發(fā)。他原本以為,劉備在理論層面已經(jīng)是學(xué)識廣博,如高山仰止;萬萬沒想到,劉備在實踐層面也是妙計頻出,如瀚海無垠。

    這種“無中生有創(chuàng)造需求”的計策,直接刷新了劉宏的世界觀,讓他在冥冥之中仿佛看到了一點亮閃閃的線索,但伸手去抓的時候卻怎么也抓不住。

    劉宏皺眉:雖然玄德說得很好,但總感覺哪里不太對勁……

    劉宏也跟著擺弄了片刻算籌,終于理清楚了心中的那點不對勁的感覺:“明天就是五日之期的最后期限。按照朕的計算,到了明天你手里的雞卵一共是二千九百二十一個。按照朕給你的最高價格來賣,四個雞卵賣兩個錢。

    如果你把這些雞卵全部賣出去,一共的收入就是一千四百六十錢。再加上前三天賣到的錢,五天一共收入一千五百五十八個錢。

    再扣除你在市長那里買雞卵的四百一十個錢,再扣除你雇傭的那些散播流言的人的工錢二百個錢,你最終只賺得到九百四十八個錢。

    這根本就達(dá)不到朕給你定下的五天賺一千錢的目標(biāo)啊。”

    阿備絲毫不慌。他的眼神甚至有一點點放空、一點點掙扎,一看就是已經(jīng)陷入到了某種痛苦的回憶當(dāng)中。半晌,他悠悠地嘆了口氣:“陛下,您知道什么叫‘漲價去庫存’嗎?”

    劉宏被一下子問住了:如果商人手里的貨物賣不出去了,難道不應(yīng)該降價銷售嗎?漲價去庫存——如此違反常理的事情,簡直聞所未聞!

    “算了,臣希望陛下永遠(yuǎn)不要知道那是什么東西!辈坏葎⒑甏鹪挘漭p嘆一聲,道:“能解決陛下第二個問題的,就是臣的第二策‘驅(qū)虎吞狼’——用時間換空間。”

    阿備轉(zhuǎn)身對著吵嚷著要買雞蛋的顧客們道:“各位,因為運輸?shù)脑颍裉煺娴囊呀?jīng)沒有雞卵可賣了。但是,在下一定加班加點多運雞蛋來。大家明天再來買吧!明天一定就有雞卵了!”

    一位顧客叫囔著:“這雞卵一天幾個價。明天再來買,誰知道會漲成什么樣子?大家都是宮市里的人,誰還不知道誰?你手里肯定有雞卵!你快拿出來,我們今天就要買雞卵!”

    “對!你手里肯定有雞卵!”

    “我們要買雞卵,今天就要!”

    雞卵攤子前,眾多顧客叫嚷著、推搡著,簡直要將那小小的竹攤子給擠碎了。

    “大家冷靜一下!大家的顧慮,在下已經(jīng)明白了,無非就是害怕明天雞卵價格上漲,要多花錢。這個問題很好解決!卑湫Σ[瞇地拿出一張早已準(zhǔn)備好的木牘,遞了過去,“再下可以和大家訂立一個契約,無論明天雞卵的價格漲成什么樣子,在下都以今天的價格賣給大家。怎么樣。俊

    一位顧客謹(jǐn)慎地道:“這么好的事情,你為什么會平白無故地讓給我們?你真的愿意少賺錢?”

    “當(dāng)然,在下也不是一點利也沒有。”阿備誠實地道,“這份契約實際上是一份借據(jù)。在下借一筆錢給你們,這筆錢只能用來在在下這里買雞卵。在下每借給你們一百個錢,一個月后你們都需要還在下一百零五個錢!

    不少顧客都心動了,但也有不少顧客覺得依舊不劃算:“利息五分,有點高。 

    阿備微微一笑,拿出在現(xiàn)代社會向甲方推銷公司產(chǎn)品的勁頭,開啟忽悠模式:“一個月五分利,確實有點高。但你們想一想,現(xiàn)在一百個錢能買兩百個雞卵。如果以后雞卵漲價到了三個雞卵兩個錢,你們把這些雞卵轉(zhuǎn)手一賣,就能多得三十三個錢。扣除我的利息之后,還能凈賺二十八個錢!

    什么都不用干,只需要倒賣一下,就能凈賺二十八個錢。這樣的好買賣,你們真的要錯過嗎?

    而且,現(xiàn)在雞卵的價格每天都在上漲,就算漲到了兩個雞卵兩個錢,甚至是一個雞卵一個錢那都是有可能的!到時候,你們能賺的錢可就不止那區(qū)區(qū)二十八錢了!”

    如此美好的未來藍(lán)圖就在眼前,雞卵攤前的顧客們無不眼露精光、面露憧憬。整個攤位上,難得地出現(xiàn)了短暫的沉寂。

    片刻之后,一個顧客率先走了出來:“給我來一份契約,我要借三百個錢買雞卵!”

    指導(dǎo)著顧客簽好姓名、按好手印后,阿備鄭重地將契約交給了顧客:“契約一式兩份,明天你可以憑此契約來領(lǐng)六百個雞卵!

    有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后面的人立刻都不再猶豫,沖到攤位上要簽契約。阿備一邊應(yīng)付蜂擁而至的顧客們,一邊偷偷地沖著第一個簽約的顧客眨了下眼睛。

    這位“第一個簽約的顧客”自然也是阿備花錢請的托。

    阿備的這一整套流程,每一個在現(xiàn)代社會買過房或者計劃買房的社畜恐怕都不會陌生。即使不能說是刻骨銘心,那也至少是終身難忘。

    到了東漢之后,阿備用起來自然也是得心應(yīng)手。

    但在東漢的土著人眼里,這套操作就有點太超前了。

    雖然借錢放貸早在西周時就已經(jīng)有了,但那僅限于單純的借錢、還錢,中間并不涉及任何第三種東西。借錢人拿著錢最后花到哪里了,債主也通常不會干涉。

    像阿備這種將借款和購買某種東西進(jìn)行綁定的操作,則是之前從未有過的。

    相傳在唐朝時,白居易拿著自己的詩稿去拜訪顧況。顧況看到白居易的名字后,就調(diào)侃道:“長安居,大不易!焙髞,白居易雖然做了高官,但終其一生果然都沒能在長安買上一套房子。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在唐代沒有房貸,所有的買賣都是現(xiàn)款結(jié)清,而白居易又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的錢來買房。

    因此,阿備的這一手“雞卵貸”金融操作屬實給劉宏帶去了億點點的思想震撼。

    第二天,所有的賬款都結(jié)清后,阿備開始一筆一筆地算總賬:“第五天時,臣共賣出兩千九百二十個雞卵,收到的借據(jù)價值一千五百三十三錢。臣將這些借據(jù)轉(zhuǎn)給了市長,共收到現(xiàn)錢一千五百二十錢。

    加上臣前三天賣雞卵所得的九十八錢,臣五天一共收入一千六百一十八錢。

    再扣除買雞卵花費的四百一十錢,雇傭他人傳播流言等的二百錢,臣五天一共凈賺一千零八錢,勉強(qiáng)達(dá)成了陛下要求的目標(biāo)。”

    阿備將沉甸甸的錢串雙手呈上,道:“幸不辱命!

    侍從接過錢串,劉宏則一路小跑著走到劉備的面前,興奮地道:“玄德的計策實在是精妙非常,舉世無雙。 

    阿備道:“陛下過獎了,只是微末小道而已!

    “玄德不必過謙!眲⒑昱d奮地搓捏著雙手,一雙腳打著圈兒地踱來踱去,“朕這幾日都在琢磨玄德的這幾個計策,已經(jīng)有了一些眉目。朕貴為皇帝,富有四海,多少好東西都掌控在朕一個人的手中?朕只要稍稍地將玄德的計策施用一番,便能收獲無數(shù)金銀錢帛,就像當(dāng)年孝武皇帝那樣!比如鹽鐵、土地……”

    劉宏越想越興奮,只覺得胸中有一團(tuán)火焰在不斷地膨脹,繼位以來受到的種種委屈、憋悶都被這團(tuán)火焰燒得一干二凈,而一副完美的未來畫卷正在后面迅速展開。

    幾息之間,他小小的胸膛幾乎已經(jīng)不能束縛那不斷膨脹的火焰,非得大吼一聲,才能一舒心中的萬千豪情!

    “陛下!”

    阿備突然出言打斷了劉宏的話。

    他面色肅然,雙膝跪地,拜伏于地。

    “請陛下收回此言!”

    【作者有話說】

    注1:唐·張固《幽閑鼓吹》:“白尚書應(yīng)舉,初至京,以詩謁著作顧況,顧睹姓名,熟視白公曰:‘米價方貴,居亦弗易!

    第32章 永不見天日

    劉宏只感到嘩啦啦一盆冷水從頭潑下, 胸中的壯志之火在瞬間的縮小后更加膨大,并變成了憤怒之火!

    他死死地盯著劉備,冷聲責(zé)問道:“玄德此言何意?”

    阿備道:“陛下親眼所見, 這幾日臣未曾多賣一個雞卵,卻能收獲數(shù)倍之利,何也?不過是任用奸計劫掠百姓之財而已!

    如今漢室疲敝, 外有羌胡侵略之害, 內(nèi)有賊寇劫掠之疾,上有天災(zāi)頻發(fā)之痛,下有瘟疫橫行之苦。我大漢百姓屢遭苦痛,僅有的家財也如同細(xì)紗一般輕薄, 稍微碰到一點風(fēng)吹草動便會碎成齏粉。怎么能再受得了此策的掠奪?

    陛下您以亭候之末繼承大寶, 曾親眼見過百姓生活的艱難, 也親身經(jīng)歷過百姓日常的艱辛。又何忍再用此策使百姓們的生活難上加難、苦上加苦呢?”

    劉備的話觸動了劉宏的心弦,讓他一下子想起了小時候過的那些清苦日子。他千方百計地想要多籌錢糧、充實府庫,一大部分原因固然是為了能放開手腳實施政策, 但也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因為受夠了貧苦害怕再回到那樣的日子。

    劉宏胸中的火焰逐漸熄滅了。他低頭看著跪伏的劉備, 心中不由地柔軟了幾分。

    在之前, 劉宏就聽其他宦官說過劉備這個漢室苗裔家境貧苦,和母親相依為命, 以織席販履為生。那時候他就覺得, 這個劉備和自己很相像。

    如今, 又聽了劉備的這一番話, 劉宏更加覺得這個劉備與自己在某些地方是一樣的。哪怕立場不同,那顆關(guān)愛百姓的心是一樣的。

    劉宏勸解道:“玄德的顧慮很有道理。但正如之前玄德奏對‘洛水之災(zāi)’時所說, 只有府庫充足才能讓百姓安居樂業(yè)。朕用此策, 的確會讓百姓受到一時的傷害。但只要百姓們?nèi)躺弦蝗? 過了這短暫的困難日子之后,朕自然會讓他們過上安樂的好日子的!

    聽到青年皇帝如此天真的話,阿備不由地在心中輕輕地嘆了口氣。

    劉宏的理想很豐滿,但現(xiàn)實往往很骨感。千年之后的崇禎皇帝在加征剿餉的時候,也是非常真誠地說著“暫累吾民一年”,結(jié)果征著征著就成了常態(tài)了。

    從現(xiàn)代人的角度來看,只要不解決土地兼并的根本性問題,那么匪寇就不會滅絕。加征稅款只會讓那些掙扎在生存線上的百姓加速成為匪寇,最終形成惡性循環(huán),變成“越剿越多”的情況。

    阿備很清楚,現(xiàn)在的劉宏解決不了根本性問題,他自己也解決不了。所以他能做的,就是盡量阻止劉宏打開這個潘多拉的魔盒,讓大漢百姓少受一點災(zāi)禍。

    “陛下,”阿備叩頭于地,“任用此策充實府庫,如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百姓只有粉身碎骨,才有解脫的那一天,何來安樂?陛下愛民如子,何忍見百姓受此苦楚?愿陛下將此策放進(jìn)帶鎖的匣子里,深埋在誰也找不到的地下,永遠(yuǎn)不要再提及!”

    劉宏是聰明人,很快就明白了劉備說的道理。但他舍不得放棄這好不容易抓在手里的救命稻草,總覺得自己可以控制住局面,不會讓事情變成最糟糕的情況。

    劉宏還想要再爭取一下:“玄德此策前無古人,若是啟用,必定能如同桑弘羊那樣位列公卿、名留青史。玄德真的愿意放棄這樣的好機(jī)會嗎?”

    “只要大漢百姓安寧,”阿備再拜,斬釘截鐵地道,“臣愿此策永不見天日!”

    話到此處,劉宏知道這件事是再沒有轉(zhuǎn)圜余地了的。他固然可以強(qiáng)硬地實行這些計策,但沒有劉備這個計策提出者在旁邊把控細(xì)節(jié),整件事情必然難以控制。到時候生靈涂炭,也不是他愿意見到的。

    良久,劉宏只能長嘆一聲,不住道:“玄德仁愛,是百姓之福啊!

    劉宏又將劉備親自扶起,握著他的手,鄭重地道:“朕答應(yīng)你,今生絕不將此策用在百姓身上!

    那個時候,阿備僅僅將劉宏的話當(dāng)作了一個普通的承諾。

    但當(dāng)阿備回首往事的時候,卻猛然發(fā)現(xiàn)——多年后,劉宏成了一個厚顏無恥、荒淫無道的昏君,做過很多壞事,耍過很多無賴,但唯獨沒有違背過對他的這個承諾。

    ……

    賣雞卵的事情過后,劉宏便撤掉了宮市。不過他依舊時常召劉備進(jìn)宮,繼續(xù)他們寓教于樂的奇妙故事小講堂。

    日子很快就到了熹平五年(175年)。

    正月初一,歲首大祭。

    所有在京的官員都要參加祭祀。

    阿備作為中藏府丞,也在后排的一個小角落里有一個位置。那個位置離皇帝很遠(yuǎn),但離同品秩的曹操挺近。兩個許久未見的好友借著位置的便利,悄悄地說了好多話。

    祭祀的盛大莊嚴(yán)自不必說。到了祭祀的末尾,各郡的上記吏們將貢品獻(xiàn)上,漢靈帝劉宏照例夸贊了一番,然后按照慣例退回三成,以顯示皇帝“體恤民力”。

    就在一片“陛下愛民如子,百姓萬福”的頌揚(yáng)聲中,大司農(nóng)張溫突然從人群中沖了出來,“噗通”一聲跪在了御座前,痛哭起來:“各郡的貢品雖然貴重,但于大漢千萬子民而言,卻不過杯水車薪。如今,大漢境內(nèi)災(zāi)禍頻發(fā)、瘟疫橫行,每一個大漢子民盼望陛下的恩典就如同在沙漠中盼望清水一樣急切、在黑夜里盼望太陽一樣焦灼!”

    祭祀被突然打斷,所有人都愣在了當(dāng)場,整個祭典寂靜得可怕。張溫的哭泣聲混合著冬風(fēng)的嗚咽聲,形成了一種極為詭異的聲音,令人無端地聯(lián)想到了閃著寒光的環(huán)首刀。

    劉宏鐵青著臉,冷聲問道:“依大司農(nóng)所言,朕需要施下何種恩典,才能讓百姓安樂?”

    張溫朗聲道:“請陛下將義馬石炭礦歸還國庫。以礦藏所產(chǎn)充盈府庫,百姓自然安樂!

    劉宏被一下子踩中死穴,臉色頓時更加難看了,整個祭典的溫度都瞬間冷了好幾度。

    阿備和百官一樣安靜地垂著頭,腦子里飛快地轉(zhuǎn)了起來。

    義馬石炭礦這件事早已經(jīng)過朝廷公論,有了決斷。如今張溫舊事重提,只怕不僅僅是為了一個石炭礦,而是是隱藏著更大的目標(biāo),比如要將更多原本歸屬皇帝管轄的資源劃歸到大司農(nóng)名下。

    更大的目標(biāo)意味著更多的利益,更多的利益背后必然有著更大的行動集團(tuán)。張溫在朝廷擔(dān)任公卿多年,不可能腦子一熱就胡亂行動。他會在歲首大祭上突然跳出來,必然是被其背后的利益集團(tuán)推動的結(jié)果。

    也就是說,張溫只是投石問路的那顆石子。

    劉宏也瞬間想到了爭奪資源利益的可能性,甚至因為信息差的原因,他比阿備所想的還多了一層。

    張溫出身南陽張氏,本身算士族的人。同時,因為他是被大宦官曹騰舉薦入仕的,所以又算是宦官的人,或者說算是劉宏的自己人。當(dāng)初立張溫為大司農(nóng),算是皇權(quán)和士族相互妥協(xié)的結(jié)果而在之前張溫爭奪義馬石炭礦未果之后,劉宏敏銳地意識到張溫不再是“自己人”了,于是暗中另選曹嵩想要換掉他。張溫也不是傻子,必然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地位不穩(wěn),于是轉(zhuǎn)頭倒向士族。而一直隱藏在后面的士族們則從義馬石炭礦上看到了攫取更多利益的可能性,于是轉(zhuǎn)手將張溫給扔了出去,讓他繼續(xù)爭奪義馬石炭礦的歸屬權(quán)來試探劉宏的態(tài)度。

    那么,張溫到底投靠了哪一系的士族?又有哪些人在給張溫?fù)窝兀?br />
    劉宏刀鋒一般的目光緩緩地從公卿們看似溫順低垂著的頭頂上一一略過,腦海中已經(jīng)逐漸地浮現(xiàn)了幾個名字,比如司徒袁隗、太尉陳耽……

    雖然劉宏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就鎖定了幾個重點嫌疑人,但那是因為他本身就熟悉朝廷上的人事。如果換成阿備坐在劉宏的那個位置上,他只會想得更快、更全面。

    而阿備僅僅憑借有限的信息,就能快速勾勒出張溫背后利益集團(tuán)的輪廓,已經(jīng)是非常難得了。其中展現(xiàn)出來的分析能力,更是出類拔萃。

    大鴻臚曹嵩左右看了一眼,小步并跑地從人群中沖了出去。

    曹嵩對自己的定位一向很清楚。身為大宦官曹騰的兒子,他生是宦官的人,死是宦官的死人。張溫這種士族出身的人可以首尾兩邊倒,可以見勢不對回到士族陣營,他卻不可以!

    他的陣營只能有一個——那就是宦官,他的頭頂只能有一片天——那就是皇帝!

    如今,張溫故意跳出來找茬,皇帝陛下不方便直接對峙。他此時不出來為陛下分憂,更待何時?他此時不出來努力掙表現(xiàn),更待何時?

    曹嵩大聲呵斥道:“義馬石炭礦之事,朝廷早有公論,大司農(nóng)何必再提?今日是歲首大祭,列祖列宗在上。在如此莊嚴(yán)鄭重的時刻,你卻突然跑出來用一件小事打斷祭祀,你是何居心?”

    “臣一心為公、一心為民、一心為我大漢江山!”張溫哭喊道,“當(dāng)年王莽篡漢、山河破碎、百姓飄零,世祖光武皇帝暴霜露、斬荊棘,歷經(jīng)艱辛終于再興炎漢,定都雒陽。

    為天下百姓計,世祖將凡山澤陂池的稅收歸于國庫。如今陛下為了一個小小的義馬石炭礦,卻帶頭打破世祖的規(guī)定,實在不是孝順子孫的行為!

    如今歲首大祭,列祖列宗在上,請陛下將義馬石炭礦送歸國庫,恪守祖制!”

    張溫話音一落,以司徒袁隗為首的高級官員們通通站了出來,黑壓壓地一大片,齊聲高喊道:

    “大司農(nóng)言之有理,請陛下恪守祖制!”

    冷冽的寒風(fēng)由百官身上吹起,如利劍一般向著上首的漢靈帝劉宏直撲而去,將他的十二旒冕撞得鈴鐺作響,仿佛昆山玉碎。

    【作者有話說】

    注1:司馬遷,《史記》

    注2:沒查到漢代是否會退回貢品。退回三成貢品是清朝的慣例,這里借用一下。

    第33章 他打他的,我打我的

    天子統(tǒng)御天下萬物, 事件的一切都應(yīng)臣服于他。而現(xiàn)在這公卿進(jìn)諫、群臣反對的情形,則是對天子權(quán)威赤果果的挑戰(zhàn)!

    那一瞬間,劉宏胸中的怒火化作了巨龍, 騰挪翻滾;又化作了猛虎,咆哮風(fēng)生。他扶在腰側(cè)寶劍上的手掌緊緊地握住了劍柄,只要再多用一分力氣便是寒光四射、血濺五步。

    但最后一刻, 劉宏的理智死死地按捺住了他快要抽出寶劍的手, 又牢牢地將那即將失控的怒火限制在了心下的方寸之間。他不斷地深呼吸著,不斷地告誡自己:要冷靜!冷靜!

    但即使劉宏這樣努力,他還是感到自己被不可抑制地分成了兩半。一半的他將自己的心緒都浸在冰水里,用極限的壓抑維持著自己的理智;另一半的他則掉進(jìn)了火爐中, 被憤怒又悲傷的火焰炙烤得快要發(fā)瘋。

    他的目光一個一個略過下首的進(jìn)諫的官員們, 一顆心仿佛被一把看不見的剃刀一下一下地削成了薄片, 鮮血淋漓。

    這些人,就是引領(lǐng)萬民的公卿?這些人,就是大漢的棟梁?可在他看來, 這些人分明就是一群穿著綾羅的豺狼, 啃著百姓骨血的豪豬!口口聲聲都是天下百姓, 心心念念都是一家一姓!

    剎那之間,劉宏只覺得這祭祀的高臺變得很寬很大, 空蕩蕩地令人心顫。蕭瑟的寒風(fēng)中, 只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地佇立其中。那一刻, 他終于真正地明白了什么叫“孤家寡人”。

    無盡的悲涼煎熬著劉宏的另一半身心, 他的目光茫然地在肅穆的百官身上飄過。突然,他看到了一個身影。那個身影并不十分高大魁梧, 此刻卻如同一根擎天柱般支撐住了他幾乎崩潰的身心。

    劉宏收回目光, 又重新審視了一遍進(jìn)諫的大司農(nóng)張溫和其他公卿。良久, 劉宏微笑著道:“眾卿為天下計,所言的確有理。”

    張溫心中一喜,認(rèn)為這是皇帝認(rèn)輸了,便打算趁熱打鐵將義馬石炭礦的事情徹底定下來,于是想也不想地開口猛夸:“陛下圣明!還請陛下盡快……”

    誰知張溫的話音還沒落,劉宏突然發(fā)出了一聲長長的悲鳴,用寬大的袖口捂住了臉龐,放聲大哭起來。張溫還沒說出口的話頓時被堵在了喉嚨里,整個人睜大了眼睛、伸長了脖子愣在原地,像只被扼住了脖頸而突然失聲的聒噪大鵝。

    劉宏一邊抽泣著,一邊動情地道:“朕身為劉氏子孫,僥幸繼承大寶,不能使百姓生活富足安定,心中十分悲傷,更覺得對不起列祖列宗。義馬石炭礦每年所產(chǎn)雖有千萬,但對于千萬大漢子民來說卻不值一提。

    朕想,不如效仿孝武皇帝舊制,將各郡的鹽、鐵重新收回國庫,歸入大司農(nóng)轄下。以鹽鐵之利,奉養(yǎng)百姓之眾,方可使萬民安定!

    在漢代,鹽鐵到底是歸屬中央還是地方、是官營還是私營,經(jīng)歷了一個漫長的一波三折的演變過程。

    最開始的時候,鹽鐵都是私人經(jīng)營。西漢武帝時期,鹽鐵被收為官營,歸為大司農(nóng)管轄。東漢建國后,光武帝劉秀雖然還是主張鹽鐵官營,但是將經(jīng)營權(quán)下放給了各郡國,收入自然也從大司農(nóng)管轄的國庫轉(zhuǎn)移到了各郡國的府庫。

    到了漢和帝時期,和帝想要將鹽鐵重新收回中央,結(jié)果遭到了百官的強(qiáng)烈反對。和帝于是直接擺爛,“縱民煮鑄”,向民間開放鹽鐵經(jīng)營權(quán),最終形成了如今官營、私營并列的形式。

    各郡的上計吏們原本在后排默默地吃瓜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結(jié)果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家的房就要被人給挖了,頓時紛紛跳出來不干了。

    雖然漢和帝開放鹽鐵私營,分走了各郡國經(jīng)營鹽鐵的不少蛋糕,但官營的巨大優(yōu)勢還是保住了絕大部分的利益。鹽鐵的收益始終是各郡國府庫的重要收入來源。

    各郡的上記吏們都很清楚,要是他們的上官知道他們到雒陽一趟,自家重要的財源就莫名其妙地沒了,他們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上計吏們?yōu)趵怖驳厝颊玖顺鰜,小步并跑地跑到了祭臺前,鄭重地奏拜道:“鹽鐵經(jīng)營歸屬各郡國,乃是世祖光武皇帝親自定下的!陛下將鹽鐵收為官營,乃是動搖我大漢立國之本,萬萬不可。 

    另外有一些官員,他們自己家族就是私營鹽鐵的,立刻也跟著站了出來,痛心疾首地道:“鹽鐵私營已有百年,百姓富足。收歸鹽鐵官營,乃是與民奪利,有損陛下仁德啊!”

    劉宏淌眼抹淚地道:“可是,大司農(nóng)言百姓生活艱苦,想要充盈國庫以保萬民,朕實在不忍心拒絕!

    曹嵩義正言辭地道:“我大漢四海升平、百姓富足安樂,大司農(nóng)所言,并非實情!

    劉宏故作為難地道:“那義馬石炭礦……”

    曹嵩堅決地道:“陛下愛民如子,上天感應(yīng)到了陛下的仁德而特意賜下義馬石炭礦,以作嘉獎。陛下應(yīng)該恭敬地接受這上天的賜予,然后舉行祭祀,好好感謝上天即可。就像當(dāng)年光武皇帝感念各郡國官吏勞苦,孝和皇帝感念民眾辛勞,而賜下鹽鐵經(jīng)營之權(quán)一樣!

    曹嵩一番話,便是將“義馬石炭礦歸于皇帝少府”和“鹽鐵經(jīng)營權(quán)歸于郡國府庫及百姓民眾”綁定在了一起。支持一個,便要支持另一個。

    反對鹽鐵官營歸國庫的上記吏和官員們立刻領(lǐng)悟,齊聲道:“請陛下接受上天賜予,經(jīng)營義馬石炭礦!”

    這一次,支持劉宏的官員們的聲音比反對劉宏的官員們的聲音更加洪亮!更加有氣勢!

    這不僅僅是音量上的高低,更是政冶集團(tuán)能量的高低。

    當(dāng)年東漢的漢章帝劉炟、漢和帝劉肇多次想要恢復(fù)鹽鐵官營,但都被反對的官員們阻止了。漢和帝更是被反對的官員們搞得直接擺爛?梢娺@股力量是多么的強(qiáng)大。

    張溫雖然出身南陽張氏,又身居大司農(nóng)的高位,但他的力量再大能大得過漢章帝、漢和帝?

    被反對的官員們這樣一擠兌,張溫也只能服軟了。

    劉宏問道:“大司農(nóng)以為如何呢?”

    張溫服軟道:“臣多年居于京師,不清楚大漢各地實際的情況,說了輕浮的話誤導(dǎo)了陛下,臣有罪!

    “大司農(nóng)關(guān)愛百姓的心是好的,一點小錯以后改正就是。”劉宏笑呵呵地安慰了幾句,話鋒一轉(zhuǎn),問道,“只是這義馬石炭礦……?”

    張溫?zé)o可奈何地道:“既是上天嘉獎,陛下理應(yīng)順承天意。”

    事情就這樣解決了,各位官員回到各自的位置,繼續(xù)高興地參加歲首大祭。只是大司農(nóng)張溫的身影,怎么看都很有幾分落寞寂寥。

    阿備見了,也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fù)u頭。這個張溫雖然貴為大司農(nóng),行事卻如此地莽撞不縝密,也難怪他在央視版《三國演義》里因為計劃刺殺董卓泄密而被殺。

    與之相反的,這一仗中劉宏就贏得極為漂亮,不僅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而且將之前自己教他的“他打他的,我打我的”的戰(zhàn)法應(yīng)用得非常好。

    阿備欣喜地想著,不枉他費盡心力地給劉宏開了那么多奇妙故事小講堂。

    正當(dāng)阿備感慨萬千的時候,突然感到有一道強(qiáng)烈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阿備順著感覺看過去,正對上劉宏趁著眾臣跪拜的空隙對自己眨了眨眼睛。

    于是阿備也對著劉宏眨了眨眼睛,以示夸贊。

    ……

    歲首大祭結(jié)束后,彈劾張溫的奏章便如同雪花一般飛進(jìn)了尚書臺。但那些奏章如同泥牛入海,了無音訊,讓人不由地忐忑不安起來。

    這種不安一直持續(xù)到了三月間。漢靈帝劉宏以大旱為名,革去了張溫的大司農(nóng)之職,調(diào)任了曹嵩為大司農(nóng)。

    漢朝崇尚“天人感應(yīng)”學(xué)說,認(rèn)為地上的災(zāi)禍?zhǔn)巧咸旖迪碌木,皇帝?yīng)該反省自己是否有失德的地方。

    但東漢末年,天災(zāi)頻發(fā),一年發(fā)個兩三回都是常有的事情,甚至四五回都不罕見;实劬筒桓闪,表示自己哪有那么多失德的地方?于是,皇帝果斷甩鍋給公卿大臣,說:都是你們這些官員不努力,上天才會降下災(zāi)禍。

    于是,東漢末年,每當(dāng)有個干旱、洪水之類的天災(zāi),皇帝就會在三公九卿里選一個來免職。到最后,就形成了一套“天災(zāi)降臨,免職三公”的固定流程。

    雖然是固定流程,但免職誰、調(diào)任誰還是體現(xiàn)著皇帝的意思。

    比如這次免職張溫、調(diào)任曹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皇帝還記著“義馬石炭礦爭奪戰(zhàn)”的仇呢。

    阿備不知道的是,歷史上張溫一直任大司農(nóng)到了中平元年(184年),并且升任了司空。之后由曹嵩接班,一直干到了中平四年(187年)。他這只撲騰著翅膀的小蝴蝶,對歷史發(fā)展的影響已經(jīng)越來越大了。

    而就在大漢高級官員來來去去的熱鬧事中,阿備依舊在中藏府中做著他小小的中藏府丞,安安靜靜地進(jìn)行著他的打工人生涯。別人不注意的話,甚至?xí)涍有這么一號人。

    但這一天,阿備卻收到了一封十分正式又十分奇怪的請柬。

    奇怪之處在于,這份請柬的發(fā)起人是曹操。

    【作者有話說】

    注1:

    《后漢書·鄭眾傳》:是時肅宗議復(fù)鹽鐵官,眾諫以為不可。詔數(shù)切責(zé),至被奏劾,眾執(zhí)之不移。

    《后漢書·和帝紀(jì)》:先帝即位,務(wù)休力役,然猶深思遠(yuǎn)慮,安不忘危,探觀舊典,復(fù)收鹽鐵,欲以防備不虞,寧安邊境。而吏多不良,動失其便,以違上意。先帝恨之,故遺戒郡國罷鹽鐵之禁,縱民煮鑄,入稅縣官如故事。

    注2:

    《后漢書》:“(熹平)五年夏四月癸亥,大赦天下!篥А!薄按篥А笔乔笥甑募漓。雖然史書上沒有記載這年春旱,但是根據(jù)這個求雨祭祀推斷,應(yīng)該是有旱災(zāi)的。文中就設(shè)定在了二三月間。

    第34章 皇帝的心思你多猜

    這一天, 阿備卻收到了一封十分正式又十分奇怪的請柬。請柬的發(fā)起人是曹操。

    阿備收到一份正式的請柬,這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阿備受到一份來自曹操的請柬,這也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但阿備收到一份十分正式的又來自曹操的請柬, 則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畢竟阿備和曹操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刎頸之交的交情了,平時交往也都非常親近隨意。如果彼此想要見面,只需要提前派個仆從上門說一聲, 甚至直接上門就可以了, 根本用不著非常正式地遞請柬。

    事出反常必有妖,阿備也不得不重視起來,穿著自己最好的一件錦袍,體體面面地來到了曹府。

    見到曹操之后, 兩人之間自然又是一番親熱的敘話。只是阿備注意到, 曹操在言談之間多次提及他的父親曹嵩。

    比如, 兩人舉杯喝酒的時候,曹操就說這酒是他父親專門從老家譙縣托人帶過來的,風(fēng)味獨特, 雒陽難得一見;比如, 兩人吃烤羊肉的時候, 曹操又說這羊是他父親特意吩咐下人做的,放了很多時興的香料, 滋味美妙……

    這一來二去的, 阿備也琢磨出一點名堂來了。原來這次的小宴名義上是曹操請的, 實際上是曹嵩請的。而這頓小宴的真實目的, 恐怕還是想要向他求點什么事。

    只是曹嵩畢竟是長輩,之前又和阿備鬧過一點別扭, 所以不好親自來, 就讓與阿備交好的曹操來。外面說起來, 這樣也是符合對等交往的禮數(shù)的。

    阿備見曹操在那里說來說去打著圈兒地繞彎子,知道他是不好意思開口,便善解人意地道:“小輩今日能享受如此美味的酒菜,真是托了令尊的福了。聽聞令尊近日遷為了大司農(nóng),真是可喜可賀啊!”

    曹操見劉備主動提到他的父親曹嵩,知道劉備這是看出了今日小宴的真實目的,不由地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酒盞。

    此時的單純青年曹操,還不喜歡搞虛與委蛇那一套。他嘆了口氣,老實地道:“不瞞你說,家父雖然得了大司農(nóng)之位,卻整日憂心忡忡,覺得富貴落魄只在轉(zhuǎn)瞬之間。聽聞玄德常被圣上召見,頗知圣心,便想請你指教一二!

    聽明白了曹家的意思,阿備也不給曹操來虛的,直接道:“指教算不上,不過我到的確是猜到點陛下的心思,或許能幫得上令尊的忙!

    曹操道:“請講!

    阿備道:“據(jù)我的觀察,陛下最掛念的就兩件事:第一,國庫空虛,難以使天下百姓安定;第二,少府空虛,難以使其施展雄心抱負(fù)。如果令尊能獻(xiàn)一策而解兩難,立下大功,自然就不必再憂愁了!

    曹操道:“不知玄德有何良策?”

    “俗話說:編新不如述舊,刻古終勝雕今。我也沒什么良策,不過是翻翻舊例罷了。”阿備笑道,“如今的義馬石炭礦,所產(chǎn)九成歸入陛下少府,使陛下能夠借此施展自己的才華抱負(fù);另外一成歸入國庫,使百姓們可以從中獲利,生活安定。這不正是‘公私各得,兩難自解’嗎?

    令尊不妨上一道奏疏,將這件事做成成例,繼續(xù)延續(xù)下去,并且推廣到全國。今后,凡是陛下派人發(fā)掘到的各種礦產(chǎn),就以陛下私人的名義經(jīng)營,所得歸入少府,另外再繳稅給國庫。

    因為有義馬石炭礦的事例在前,百官們不會有太多反對的。”

    歲首大祭之后,阿備也在思考張溫和他背后的世家大族為什么那么在意義馬石炭礦的歸屬。畢竟義馬石炭礦雖然利潤不錯,但只是一個低級的石炭礦,不是金礦銀礦,還達(dá)不到讓眾多世家大族非得分一杯羹的地步。

    后來,阿備想明白了。世家大族這是怕義馬石炭礦開了頭之后,劉宏要順藤摸瓜將其他礦產(chǎn)的經(jīng)營權(quán)全部收回去——這就動了世家大族的命根子了。所以世家大族們主動出擊,派出張溫去爭奪義馬石炭礦的經(jīng)營權(quán),將劉宏收礦產(chǎn)的苗頭扼殺在搖籃里。

    至于劉宏那邊,不能說他沒有這樣的想法,但他目前確實沒有實力做到這一步。漢章帝和漢和帝作為東漢的第三代、第四代皇帝,皇權(quán)穩(wěn)固,都做不到收回鹽鐵經(jīng)營權(quán),漢靈帝作為東漢的末代皇帝,那就更加做不到了。

    所以,阿備給主動加了一個限制條件——只有劉宏派出的人找到的礦產(chǎn),才能歸屬于劉宏私人。這和大漢此時實行的“誰發(fā)現(xiàn)的礦產(chǎn),該礦產(chǎn)就歸誰經(jīng)營”的私營規(guī)則是完全一樣的。

    如此以來,這番操作既不會動世家大族們已有的蛋糕,又可以拓展劉宏的利益。算是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方案了。

    聰慧如曹操,很快就理解了這條計策的精妙之處,忍不住舉起酒杯,連聲贊嘆:“玄德奇謀,我不如也!”

    兩人宴飲歡愉,又商量了一些細(xì)節(jié)。第二天,曹操去曹嵩那里告知事情的進(jìn)展,并且將劉備的獻(xiàn)策細(xì)細(xì)講述了一番。阿備也趁著繼續(xù)“奇妙故事小講堂”的機(jī)會,將這件事稟告給了劉宏。曹操和阿備就這樣牽線搭橋,將這件事給暗中定了下來。

    幾日后,大司農(nóng)曹嵩上奏說了這件事。他還特別貼心地表示:因為皇帝本人就是國庫的主人,所以只需要繳納一成稅賦即可。

    劉宏則大方地回復(fù):皇帝是天下人的君父,需要給天下做出表率。只繳一成稅太少了,還是應(yīng)該繳兩成。

    就這樣一來一去,雙方各退一步又各進(jìn)一步,里子面子都全了。皇帝拿到了未來的礦產(chǎn)經(jīng)營權(quán),世家大族保住了自己現(xiàn)有的利益,國庫得到了更多賦稅,大司農(nóng)曹嵩得到了圣寵地位穩(wěn)固——大家都很滿意。

    而阿備也趁熱打鐵,拿出了另一份早已準(zhǔn)備好的輿圖:“臣夜觀天象,見東北方星辰有異。經(jīng)過推算,這是有一處新的礦藏現(xiàn)世了!臣懇請陛下讓臣帶人去實地勘察,找到礦藏,以獻(xiàn)陛下!”

    全年得到了義馬石炭礦之后,劉宏的少府肥了不少。可惜好景不長,今年一場春旱,國庫里的錢不夠賑災(zāi),劉宏就從少府里撥了不少錢糧。

    剛鼓了幾天的錢袋子就這樣干癟了下去,劉宏每天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都會心痛不已。如今一聽劉備又找到了新的礦藏,就像是瞌睡來了有人遞枕頭一樣,頓時歡欣不已,一疊聲地問道:“真的嗎?這次是什么礦啊?是金礦還是銅礦?能挖多少年?……”

    阿備一邊指著輿圖介紹,一邊道:“當(dāng)然是真的。具體是什么礦、能挖多少年,還要現(xiàn)場探查了之后才知道。不過,根據(jù)我的推算,這至少是一個石炭礦。”

    雖然不是自己最想要的金礦,但劉宏依然很開心。他伸頭去看劉備手里的輿圖,只見路線清晰、標(biāo)識齊全,絕不是一朝一夕只見就能繪成的。

    劉宏意識到了其中的玄機(jī):“這份圖,是你早就準(zhǔn)備好了的吧?你早就推測出了下一個礦藏,所以你才會給朕和曹司農(nóng)出那樣的主意!”

    阿備歪頭笑道:“陛下圣明!

    “你啊!你。 庇腥丝线@樣為自己用心籌謀,劉宏心里暖洋洋的,忍不住笑著指了指劉備。隨后,他順著劉備的手指仔細(xì)地看了看輿圖,不由地皺起了眉頭:“這個礦在玄菟郡?這有點遠(yuǎn)啊……”

    玄菟郡,大概就是現(xiàn)代的遼陽市到鐵嶺市再到撫順市的這個三角區(qū)域。距離東漢時期的雒陽城差不多四千漢里,是當(dāng)時名副其實的偏遠(yuǎn)邊陲、天涯海角。

    華夏之地物產(chǎn)豐富。按照現(xiàn)代社會的行政區(qū)劃,幾乎每一個省份都有著大量的各種礦產(chǎn)。這一次,阿備沒有拿出地理位置更近的山西的煤礦或者山東的金礦,而是拿出千里之外的東北地區(qū)的礦藏,則是深思熟慮之后的結(jié)果。

    阿備明白,和漢末三國時期的其他諸侯霸主相比,自己最大的短板就是根基淺薄。

    世代居住在涿縣的劉氏家族或許在當(dāng)?shù)剡有點臉面,但無論是跟四世三公、位于天下士族之首的袁紹、袁術(shù)相比,還是跟老爹是費亭候且當(dāng)過三公、家產(chǎn)不可計數(shù)的曹操相比,其權(quán)勢、財富都不值一提。

    而且,就算是在這個不怎么樣的大家族里,原主也只是個沒落的旁支,要不然原主小時候也不會淪落到織席販履為生。

    現(xiàn)代很多人都認(rèn)為,在華夏古代,奮斗的單位不是一個家庭而是一個家族。認(rèn)為只要你家族顯赫,你就一定能靠家族混得好,你就一定不是普通人。但其實這過分夸大了家族對個人的作用。

    在真實的家族運轉(zhuǎn)中,宗家和分家的待遇是不一樣的,主支和旁支的待遇也是不一樣的。不只是不一樣,甚至可以說是天差地別。

    比如《紅樓夢》里,賈寶玉作為宗家主支可以每天錦衣玉食、眾人奉承,而賈璜的妻子就得給鳳姐“跪著借當(dāng)頭”,賈蕓想謀個差事也得到處借錢低伏做小。

    比如老舍也在《正紅旗下》里記錄,自己一家人身為旗人每個月都入不敷出,賣燒餅的也敢指著他們咒罵挖苦。

    可見,對于落魄的小家庭或者個人而言,顯赫的家族并不能帶給他們多少益處。

    當(dāng)然了,如果一個人靠自己的力量混出頭了,那么家族的力量就會投射到他的身上,幫助他再往上走。

    說白了,家族勢力就像是嫌貧愛富的吝嗇鬼,從來不會雪中送炭,只會錦上添花。

    原主,或者說現(xiàn)在的阿備就處在這樣一個尷尬的地位。說是皇族宗室,但只是名頭好聽;說是大家族的人,但借不到什么力。一切的一切,還得靠自己努力奮斗。

    而想要真的混出頭、獲得實打?qū)嵉臋?quán)勢,那么就一定得有一塊踏踏實實的根據(jù)地。

    于是,阿備對著大漢十三州的地圖看了又看、找了又找,終于選定了自己心儀的風(fēng)水寶地——玄菟郡。

    首先,這個玄菟郡位于幽州,和原主的老家涿郡同屬一個州,既可以方便他以幽州人的身份行事,又可以方便他從老家找人出來組建團(tuán)隊。

    其次,這個玄菟郡位于半封閉的遼東區(qū)域。幾十年后,公孫家?guī)缀鯇⑦@一片經(jīng)營成了自己的獨立王國,甚至現(xiàn)代某些歷史愛好者將其封為三國時期的“第四國”。那么無論阿備今后是要扶助明主還是想爭霸天下,都可以將其作為穩(wěn)定的大后方。

    當(dāng)然,甘蔗沒有兩頭甜的,玄菟郡有著諸多好處自然也有著諸多壞處。不過再三權(quán)衡之后,阿備仍然選擇了玄菟郡。

    阿備道:“好東西總是難以取得的,就像珍貴的藥材總是長在人跡罕至的山林深處,美麗的珍珠總是潛伏在極深的海面之下。玄菟郡雖然遠(yuǎn),但為了陛下的雄才偉略,備愿意親自前往,將礦藏挖掘出來!”

    劉宏的心思默默地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確實沒有其他人比劉備更適合這個任務(wù)了,當(dāng)即道:“好!朕就封你為玄菟郡太守,全權(quán)負(fù)責(zé)此事!”

    于是,不過幾個月功夫,阿備就從四百石的中藏府丞直接升為了兩千石的太守了!

    【作者有話說】

    注1:《紅樓夢》

    第35章 東漢張道人

    劉宏喜滋滋地暢想著無數(shù)錢財如海浪一般涌進(jìn)自己的少府私庫, 一扭頭,突然發(fā)現(xiàn)劉備正一臉幽怨地望著自己。雖然劉宏自認(rèn)自己沒有做錯什么,但在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的注視下還是莫名地心虛了幾分。

    “玄德, 你這樣看著朕做什么?”

    “陛下,”阿備嘿嘿地笑著,搓了搓手, “如義馬那樣的露天石炭礦, 百中無一。此次玄菟郡的礦藏,必然也是深埋于地下。陛下,您也是知道的,要想挖出深埋于地下的礦藏必然要付出許多人力物力, 建設(shè)許多營房設(shè)施, 這樣一來就得花不少的錢糧……”

    劉宏了然:原來是來要錢的。

    劉宏故意裝作不明白, 道:“你身為玄菟郡太守,到時候調(diào)撥玄菟郡府庫里的錢糧就是了。”

    阿備道:“可郡府庫里的錢糧,原本是有他用的。如果被用來挖礦了, 必然會耽誤其他諸如水利、農(nóng)耕……等事項, 郡內(nèi)的百姓必然會怨聲載道的!

    劉宏皺了皺眉頭, 假裝驚訝地道:“朕一時疏忽,竟然沒想到這里。依玄德所想, 應(yīng)該怎么辦呢?”

    阿備作揖道:“愿陛下?lián)艹龅V藏的一成利潤留于郡內(nèi)府庫。這筆錢, 一是用于挖掘礦藏的各種用途, 二是用于興修水利、建設(shè)道路、整頓軍務(wù)。如此一來, 礦藏所產(chǎn)取之于玄菟用之于玄菟,玄菟郡內(nèi)子民個個安居樂業(yè), 必定感沐于陛下恩德, 愈發(fā)愛重陛下!

    見劉備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 劉宏忍不住笑了起來:“行吧,那就依你所言,留下一成利潤吧!

    按照大漢的律法,私人礦藏都是要交三成稅的。劉宏現(xiàn)在只需要交兩成稅,再撥出一成利潤給劉備,對于劉宏本人來說也并沒有多給錢。所以劉宏的心態(tài)非常放松,想也不想地就答應(yīng)了。

    阿備又道:“備之前有個改進(jìn)紙張的法子。這次到了玄菟郡后,備想自己開個造紙作坊!

    劉宏仔細(xì)想了一會兒,才想起還有造紙的這么一檔子事。

    沒辦法,挖礦賣礦實在是太賺錢了。有了這么個輕松賺大錢的門道,誰還會把造紙賣錢這種辛苦生意放在心上?要不是劉備這次主動提起來,劉宏恐怕到了西天如來那里都不一定能再想起這件事。

    劉宏當(dāng)即道:“這種小事,你自己看著辦就行了!

    劉宏的意思很明確:我之前的確想得到造紙改良術(shù),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看不上這點小東西了。你自己拿回去,隨便你怎么弄吧。

    阿備當(dāng)即笑納。這次玄菟郡的利益劃分,就這樣談妥了。

    雖然損失了一成的利潤,但財迷劉宏心里是高興的。

    畢竟玄菟郡遠(yuǎn)在四千里之外,劉備要是真的動了歪心思,在挖礦賣礦的時候截留一些利潤,不僅是輕而易舉的,而且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別說了千里之外的地方了,就是近在咫尺的雒陽皇宮內(nèi),那些他親近信任的宦官們也經(jīng)常借著職務(wù)之便各種截留得利。

    劉宏心里很清楚這些事情。

    他放任這些事情的存在,一是因為他知道讓人替他辦事就要給夠好處,而是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是沒辦法徹底杜絕這種行為的。

    而現(xiàn)在,劉備大大方方地來找他商量,說想要留下一成利潤。那么就說明劉備只會留下這一成的利潤,其他的七成利潤都是他的?偟乃阆聛恚氖找孢可能會更大。

    同時,劉備光不僅明正大地說明了此事,而且還把造紙的這件小事也一同請示了他,足見劉備的性情是多么的光明磊落——這是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以后如果他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辦,就可以放心地托付給劉備了。

    劉宏的這番心思,自然是早就被阿備揣摩地透透的了,因此他才故意說出了這番話。事實證明,他的揣測非常正確,涉及利潤的雙方都對最后的分配方案非常滿意。

    ……

    朝廷對劉備的正式任命第二天就下來了。

    一個區(qū)區(qū)四百石的中藏府丞,在沒有任何背景、也沒有建立任何大功勞的前提下,突然就被越級提拔成了兩千石的郡守,已經(jīng)是一件足以惹起朝野非議的大事件了。

    但事實卻是,朝野不僅對此反應(yīng)平靜,百官們還全都接受良好。

    究其原因,無非就是因為這個玄菟郡太守實在是不好當(dāng)。

    首先,玄菟郡位于大漢的最北部,那里天寒地凍、生活貧乏,稍微有點兒心氣的人都不會呆在那里。同樣的,也沒有人想要去那里做官。

    其次,玄菟郡雖然名義上是一個郡,但下轄只有六個縣,一萬一千五百九十四戶,四萬三千一百六十三口人。按照大漢的規(guī)矩,如果一個縣的戶口超過一萬就設(shè)置一個縣令,不滿一萬就只設(shè)置一個縣長。玄菟郡一個郡就只相當(dāng)于一個大縣,郡太守只相當(dāng)于一個縣令,實在是沒有什么牌面。

    再次,玄菟郡位于大漢東北邊陲,位于和鮮卑、高句麗的交界處,是名副其實的三不管地帶。玄菟郡不僅經(jīng)常被劫掠,而且玄菟郡太守還經(jīng)常被賊寇殺害。玄菟郡太守一年換一次、兩次、甚至三次都是很常見的。劉備這一次能被封為玄菟郡太守,就是因為上任太守僅僅上任半年就死于非命,這個官職空出來了。

    總之,玄菟郡太守的這個職位又窮、又小、又危險,人人避之不及。劉備被突然越級提拔成了玄菟郡太守,沒有人會因此眼紅嫉妒他,反而對他充滿了同情和憐憫。

    百官:感謝這個替死鬼,又為我們家族的青年才俊至少延壽半年!

    以上三點,就是玄菟郡的缺點了。但在此之前,阿備已經(jīng)再三權(quán)衡過了。他自己根基淺薄,要是突然成了某些大郡、富郡的郡守,必定是坐不穩(wěn)的。這種情況下,玄菟郡的缺點反而成了他順利就職的優(yōu)點。

    可以說,阿備和玄菟郡就是破鍋配破蓋——天生一對。

    而事情的發(fā)展,也果然如阿備所料。朝廷百官對他的升職就任沒有任何異議,甚至是樂見其成的。

    阿備離開雒陽的時間被定在了四月初。

    熹平五年(176年)的四月是個離別的四月。

    先是廬江南蠻反叛,盧植被朝廷封為廬江太守,即刻啟程平叛。盧植匆忙地將學(xué)舍解散,學(xué)生們也只得各奔東西。

    因為劉備去玄菟郡上任的時候必然會路過涿郡,劉德然便約定和他同行。原本公孫瓚也打算一同回幽州,但沒幾天就收到一封家書,說他的妻子病重。公孫瓚與妻子感情甚篤,在雒陽一刻也呆不住了,便先啟程返回幽州。

    緊接著曹操升任頓丘縣令,要離開雒陽去赴任。

    于是,劉備這個在幾個月前被人送別的人,此時卻成為了留守在雒陽城內(nèi)的最后一人,一個接一個地送走了自己的師長、同窗、好友。

    這天,阿備送別曹操。兩個人牽著馬,在雒陽城外的道路上緩緩而行。

    此時,一大片烏云漠漠地壓了過來,一時之間竟讓人產(chǎn)生了泰山壓頂無法呼吸的錯覺。見此情景,曹操原本就略帶愁容的臉龐更加陰沉,失落地不住嘆氣。

    阿備道:“從四百石的雒陽北部都尉到八百石的頓丘縣令,乃是升遷的好事情。孟德兄何故嘆息?”

    曹操道:“明升暗降罷了。蹇碩之流看不慣我在雒陽城里公正執(zhí)法,又不好出手直接干掉我,于是將我遠(yuǎn)遠(yuǎn)地調(diào)離雒陽城,既可以得清凈,又可以截斷我在中央任職的仕途,一舉兩得!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生申在內(nèi)而亡,重耳在外而安。以孟德兄的才智,必定能將頓丘治理得富足安定。到時候,還怕沒有建功立業(yè)的機(jī)會,再回到雒陽城嗎?”阿備笑道,“再說了,孟德兄的平生所愿是當(dāng)好一郡太守,終有一天是要離開雒陽去到地方上的。現(xiàn)在你先去地方擔(dān)任縣令,正好為未來做郡守打好基礎(chǔ)!

    曹操原本憤懣不平,如今聽劉備這么一勸慰,頓時感到心中一松,原本堵在胸中的塊壘也隨之煙消云散。再抬頭遠(yuǎn)望時,只覺得天地遼闊,無處不可作為,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此時,有金色的陽光倔強(qiáng)地從烏云的縫隙中透出。滿目之間,只覺得金光裂變,彩霞飛騰,滿空繚繞,瑰麗非常。

    “龍掛!”阿備指著天空,笑道,“好兆頭!這是上天在向孟德兄道喜呢!孟德兄此去頓丘,必定能逢兇化吉、事事順?biāo)!將來孟德兄做了郡太守,可不要忘記我們在月下之約!”

    曹操擺手笑道:“月下之約,我自然不敢忘記?涩F(xiàn)在我為縣令,玄德為太守。玄德的官做得比我還大,我哪里還敢征辟你?我只盼玄德當(dāng)上公卿后,不要忘記你我折桂知交的情誼,多多提攜我。”

    兩個人互相吹捧,一通笑鬧,將氣氛抬得熱熱鬧鬧的。旁邊的小路上卻突然傳來一聲嘆息,一個充滿滄桑感的聲音道:“今日相交歡,明日各奔散。此時把酒盞,他年對刀兵。親朋何所益?富貴迷人眼。伏尸百萬日,攀龍附鳳時!

    詩歌的言辭之間盡是不詳之兆,隱約之間甚至在斷言劉備和曹操兩人日后一定會刀兵相見、相互殘殺,輕而易舉地就將原本好不容易才烘托出來的歡樂氣氛散了個干干凈凈。

    曹操心中大感不快,面色不豫地呵斥道:“哪里來的鬼祟小人?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只敢在暗處謠言中傷他人!”

    “貧道腳程稍慢,未能及時拜見兩位上官,恕罪!闭f話間,一位四十歲左右的道士慢悠悠地從樹叢里轉(zhuǎn)了出來。只見他身披鶴氅,手持藜杖,仙風(fēng)道骨,極有氣概。

    阿備按住想要動手的曹操,問道:“你是哪里來的道士?”

    老道人道:“貧道得仙人授予天書,自學(xué)成才,云游四海,并無出處。”

    阿備又問:“那你總有姓名吧?”

    老道人道:“貧道姓名粗鄙,不堪入上官耳目。兩位上官呼某為張道即可。”

    阿備心想:哦,原來這個道士姓張。

    在漢末,姓張的道士多不勝數(shù)。

    創(chuàng)建了正一道的張道陵姓張,創(chuàng)建了五斗米道的張修姓張,后來創(chuàng)建了太平道領(lǐng)導(dǎo)了轟轟烈烈黃巾起義的張角三兄弟也姓張。

    整個漢末道教圈子幾乎都快被姓張的給包圓了,好像是個人不姓張都不好意思在這個圈子里混似的。在現(xiàn)代社會,還有網(wǎng)友調(diào)侃:如果玉皇大帝有姓名,那么他應(yīng)該也姓張。

    阿備在看相關(guān)歷史科普視頻的時候就猜想,或許有些人本來不姓張的,但因為做了道士,想要混得好一點,就故意給自己改姓張。

    因此,當(dāng)老道人說自己姓張的時候,阿備心中并沒有多少波動。

    他對自己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又不是劉先主的錦鯉體質(zhì),哪里能隨便一遇就遇見某張姓道教大佬呢?

    而且,阿備強(qiáng)烈懷疑這個“張”是老道人臨時想出來的假姓名。畢竟他身旁的曹操已經(jīng)是雙拳緊握,一副恨不得立刻沖上去將對方胖揍一頓的模樣。易地而處,他做了欠揍的事情之后也會機(jī)智地給自己改個假名字,方便以后跑路。

    阿備作為一個受過現(xiàn)代唯物主義教育的大好青年,自然是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的。但張道人剛剛說的那幾句話,出乎意料地暗和了歷史上劉備與曹操的結(jié)局,不由地升起了一點興趣。

    阿備問道:“張道人,你剛剛說的那一番話,可有什么依據(jù)?”

    張道人笑道:“兩位上官以龍掛比喻自身,認(rèn)為是吉兆。但仔細(xì)看這龍掛,只見云而不見龍,有龍形卻無龍影。龍為陽,云為陰。此龍掛便是陰盛而陽弱,正好符合坤卦上六爻的狀態(tài)。

    上六爻的爻辭是:龍戰(zhàn)于野,其血玄黃。比喻陰陽交接,戰(zhàn)斗激烈,兩者流出的血都交融在了一起,形成了駁雜的黑黃色。

    兩位上官以龍掛比喻自身,自然對應(yīng)這一陰一陽。今日,你們二人雖然交好親密,但日后必定如爻辭所示兵戎相見!”

    曹操不屑地哼道:“一派胡言。”

    阿備也覺得這個張道人挺能胡扯的,但這種不能證實也不能證偽的東西很難被直接戳破。于是,他決定迂回一點,從側(cè)面擊破張道人的防線。

    阿備整肅衣冠,正色道:“張道人道法高深,不知可否為在下和在下的好友算一算前程?”

    張道人道:“不知上官想怎么算呢?”

    阿備以手指天,笑道:“請就用這龍掛來算一算吧?”

    張道人愣了一下,明白自己這是被人給戲耍了。但劉備態(tài)度極好,把他架得高高的,他現(xiàn)在也不好甩臉子就走,便道:“剛剛是陰盛陽弱,陰陽交接。如今上官再問,陽氣已經(jīng)漸漸升上來了,于是坤卦的初爻從陰變成陽,坤卦變成復(fù)卦。

    復(fù)卦上為地下為雷,就像是雷在土地中震動,春回大地,萬象更生。上官的前程雖然會遭受一些小磨難,但只要不急不躁、妥善解決,一切都會順利的。”

    “張道人高見,但在下卻還是有點小小的疑問!卑涔首骺鄲赖氐,“如果我能妥善地解決一路上的問題,那么一切自然就會順利,那和我算出的是不是復(fù)卦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而如果我不能妥善地解決一路上的問題,那么一切自然就不會順利,那和我算出的是不是復(fù)卦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命理忽悠學(xué)之所以能成功,其中很重要的一個技巧就是倒果為因,模糊客觀邏輯。而想要駁倒它也很簡單,那就是糾正因果,將事物發(fā)展的邏輯關(guān)系單獨拿出來,斬斷其和命理話術(shù)的聯(lián)系。

    就像春秋戰(zhàn)國時那么多諸侯霸主,修建了那么多講究風(fēng)水的豪宅。還宣揚(yáng)就是因為這樣的宅子藏風(fēng)納氣,他們才能富貴安泰萬萬年。結(jié)果最后大秦橫掃六合,諸侯霸主都一一覆滅,難道是因為他們的豪宅突然就不藏風(fēng)、不納氣了嗎?

    果然,阿備此話一出,張道人頓時呆立當(dāng)場,說不出話來。

    曹操本來不想搭理張道人的,但此時聽了劉備的一番話,立刻反應(yīng)過來劉備的真意。

    于是,他非常有默契地配合道:“張道人得仙人授書,必定道法不凡。還請以此龍掛,為在下也算一算前程!”

    說完,曹操還故意將手放在劍柄上按了按,隱隱有威脅之意。

    張道人的心跳都漏了一拍,很想轉(zhuǎn)身就跑。但他已經(jīng)是四十多歲的老年人了,面前的這兩位卻只是剛剛二十歲的年輕人,而且還都有駿馬在側(cè)。

    張道人默默地對比了一下雙方的實力,最終只能硬著頭皮道:“這位上官再問之時,陽氣已經(jīng)更盛了。所以復(fù)卦再度變?yōu)榇髩沿裕蠟檎鹄棕,下為乾天卦?br />
    此卦是天上雷鳴閃動,聲勢宏大,陽氣盛壯。卦辭為利貞,因此前途順利。”

    這一次,張道人的措辭小心了許多,根本沒有提及現(xiàn)實世界的邏輯關(guān)系,全部都只講卦象。

    曹操笑道:“震雷卦是一爻陽兩爻陰。張道人為什么只給了我一個陽爻呢?”

    張道人道:“陽氣逐漸升起,但又沒有完全驅(qū)散陰氣,所以是一個陽爻!

    曹操又道:“那為什么不能是兩個陽爻呢?我堂堂男兒,難道陰氣就如此之盛嗎?”

    張道人愣在當(dāng)場,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曹操用的這招叫做“刨根問底”,是典型的“掀桌子式”抬杠戰(zhàn)術(shù)。這招不但對付命理忽悠學(xué)很管用,對付其他普通問答也很管用。

    比如一個人說他“今天吃餃子了”,你就問他“你為什么一定要吃餃子,不吃包子或者饅頭”;這個人回答“因為今天看到了白菜,就想吃白菜餃子”,你就又問他“你為什么一定要吃白菜餃子,而不吃炒白菜或者豬肉燉白菜”……這樣一路問下來,問到這個人今天“為什么要戴綠色的帽子,而不戴黑色的或者紅色的”,一定能把人問得啞口無言、精神崩潰。

    阿備和曹操兩個人對視一眼,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所思所想,不由地哈哈大笑起來。原本被張道人的糟心話打破的歡樂氣氛,終于又重新被抬了上來。

    正在這時,一身悶雷響徹天空,那絢爛的龍掛消失不見,只留下了陰沉沉的漫天烏云。

    阿備一揖道:“張道人之言令在下茅塞頓開,靈光乍現(xiàn)。在下偶有所思,也想要用這龍掛給張道人的前程算上一卦,不知道張道人是否愿意一聽?”

    張道人無可奈何地道:“請上官指教。”

    阿備道:“龍掛消失,天地重回秩序,陰陽各歸其位,所以張道人的這一卦是上為乾天卦、下為坤地卦,是一個否卦。

    此卦天地不交、上下不合、萬物閉塞。張道人的前途必然難以順?biāo)欤闹兴妓虢K究無法實現(xiàn),還望道人早日回頭。”

    阿備想得很清楚,無論這個張道人是一心想當(dāng)神仙的真道士,還是一心想推翻大漢的假道士,他們的愿望都是注定無法實現(xiàn)的。所以他解卦的時候十分篤定,甚至還有空順便給張道人的心中埋下一顆動搖道心的釘子。

    果然,阿備再看張道人時,就見對方的眼中露出了幾許迷惘和猶豫,原本飄然若仙的神態(tài)都消失了,看上去更像是個平凡的老年人了。

    阿備和曹操不再多言,轉(zhuǎn)身繼續(xù)他們的路程。阿備送別了曹操,返回雒陽準(zhǔn)備他的行李。而張道人則緩緩地走到了旁邊的小樹林中,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發(fā)起呆來。

    片刻之后,一個青年道童捧著一些果子和清水找到了張道人。

    “大賢良師,請用!钡劳笄诘胤虖埖廊顺院取

    張角推開了青年道童的手,只不住地嘆氣。

    他一邊用木棍在泥地上畫出卦象,一邊喃喃地道:“復(fù)卦,陽氣復(fù)去往來,能見天地之心。那年輕人必定有著如春風(fēng)般哺育萬物的仁慈之心。

    而復(fù)卦的上六爻為‘迷復(fù)’,乃大兇之兆。那年輕人必定是還沒有徹底想清楚自己要干什么,要和誰為敵,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如果他一直帶著這樣迷惘的心思走下去,必然是要失敗的啊……”

    恍惚之間,張角眼前浮現(xiàn)出劉備與曹操相談甚歡的場面,忍不住又是一聲嘆息。

    張角又用木棍在旁邊畫出了一個大壯卦,喃喃道:“大壯卦,剛以動,乃是強(qiáng)中之強(qiáng)的卦象?此萍,卻暗藏兇險。

    那個年輕人之后的前途必然一片光明,能夠高居公卿之位。但他越是勝利,便越是如同羝羊被藩籬纏繞一樣陷入進(jìn)退兩難的境地。如果他能守正固志,不逾越君子之禮,那么他還能得到善終,否則就會遺臭萬年、背萬世罵名!

    “至于我自己……”

    張角在泥地上畫出一個否卦,呆呆地注視了良久。

    片刻之后,他突然哈哈一笑,將泥地上的卦象全部抹去,將畫卦的木棍折斷拋下,昂首闊步地繼續(xù)走向烏云下宏大壯美的雒陽城。

    “我又何嘗不知道,我的所思所想是絕難實現(xiàn)的。”

    “年輕人,你很聰明,但我的道心可不是會被這樣輕易動搖的!”

    “早在我踏出那一步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下定決心,此生決不回頭了!”

    貧道張角,請大漢赴死!

    ……

    終于可以離開雒陽城,到外面去建設(shè)自己的根據(jù)地,阿備此時的心情還真有點像央視版《三國演義》中劉先主逃離許昌時“鳥上青天,魚入大海,再也不受羈絆了”的灑脫。

    阿備這一次出行,除了帶著劉德然之外,還帶著高誘和曹不興。

    高誘也是盧植的學(xué)生,劉備的同窗,而且也是幽州涿郡涿縣人。不過因為高誘性格內(nèi)向、不愛說話,一心鉆研經(jīng)典,所以和劉備、公孫瓚、劉德然三人的關(guān)系不算特別親近,算是“幽州三人組”的編外人員。

    阿備和劉德然帶上高誘,純粹是因為同窗和同鄉(xiāng)之情。大家一起回老家,路上做個伴。

    而曹不興,則是他自己主動提出來要一起走的。理由是他想給劉備打一段時間的工,換點黃色宣紙做報酬。

    阿備思考了片刻后,道:“如果你愿意被我征辟,正式成為我的曹椽,那么我不僅可以穩(wěn)定供應(yīng)你大量黃色宣紙,而且還能教給你更多的關(guān)于繪畫的知識。”

    曹不興是個徹徹底底的畫癡,一聽阿備給出的誘人條件,想也不想地就答應(yīng)了。阿備再三提醒他再多想一想,曹不興則表示:不用想了,我相信你的人品!

    不怪阿備這樣謹(jǐn)慎,東漢時期還是非常典型的二元君主制。雖然朝廷里有一個皇帝,名義上是所有人的君父,但對于下面的人來說,自己的老師、自己的頂頭上司才是自己真正的主君。

    這下面的一大票人被合稱為“門生故吏”。

    對于這些門生故吏來說,為了自己真的正主君而反抗更加高級的官員或者勢力,是一件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甚至是一件可以被寫進(jìn)史書而被廣泛贊揚(yáng)的美談。

    這也就是袁紹、袁術(shù)能在漢末爭霸時打出漂亮開局的重要原因。袁氏家族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布天下,早就網(wǎng)羅了一大票只忠于他們的人,成為了皇帝之下的隱形皇帝了。

    因此,阿備才讓曹不興對被自己征辟這件事多考慮考慮。同時,也只有曹不興接受他的征辟,正式成為需要對他盡忠的臣子后,阿備才敢把自己超越時代的技術(shù)教給他。

    見事情敲定了,阿備拿出了自己提前準(zhǔn)備好的簡易版水銀氣壓儀和水準(zhǔn)儀,為他講解了一番使用辦法。

    這套儀器是阿備在雒陽城里當(dāng)中藏府丞時開始著手準(zhǔn)備的。

    由于阿備此時還沒有點亮玻璃制造的科技點,因此對水銀氣壓儀和水準(zhǔn)儀上的玻璃元件犯了難,只能想方設(shè)法地在東漢時期現(xiàn)有的技術(shù)里摸索、實踐。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后,才終于找到了解決辦法。

    對于水銀氣壓儀需要用到的玻璃管,阿備直接找到制作琉璃的工匠制作了一個。

    張騫出使西域后,西方的玻璃吹制技術(shù)便傳入了華夏。到了東漢末年,琉璃制作工藝不斷發(fā)展,要制作長管狀的琉璃器皿并不是什么難事。

    而且阿備對琉璃管的顏色和純凈度沒有什么要求,只對透明度有要求。且這唯一有要求的地方,要求其實也不太高,只需要能清晰地看到琉璃管中水銀面的位置即可——總的說來,比起那些追求精致的貴族老爺們的要求低得多了。所以琉璃工匠們制作起來就更加沒什么難度了。

    唯一給琉璃工匠們造成困擾的,就是琉璃管的長度——阿備要求琉璃管要做到四尺四寸長(漢尺),也就是現(xiàn)代的一米長。這是琉璃工匠們從未做到過的長度。不過在反復(fù)多次的試驗之下,最終還是做了出來,且效果還不錯。

    后來,琉璃工匠們似乎從中獲得了靈感,將玻璃管的長度縮減,搭配鐵絲、麻繩、青苔等其他材料,制作出了懸掛花瓶、琉璃吊頂、微縮盆景等一系列創(chuàng)意十足的裝飾品。聽說很受雒陽城的達(dá)官貴人們喜愛,賣得很好。

    而水準(zhǔn)儀中要用到的目鏡、物鏡、凹透鏡等一系列鏡片,由于其對顏色、透明度和純凈度都有很高的要求,則沒辦法用琉璃來替代。阿備只能想辦法購買天然的白水晶來進(jìn)行打磨制作。

    歷經(jīng)千辛萬苦,一套簡易版水銀氣壓儀和水準(zhǔn)儀終于制作完成,阿備原本鼓鼓囊囊的錢袋也被榨得干干凈凈。到了阿備離開雒陽的時候,劉宏賞賜的三十斤黃金只剩下了不到一萬錢。

    每當(dāng)想起那段花錢如流水的經(jīng)歷,阿備都不由地?zé)o比懷念現(xiàn)代社會那些又好又便宜的玻璃制品。

    曹不興很快就學(xué)會了如何使用水銀氣壓儀和水準(zhǔn)儀,不解地問道:“這些東西是挺巧妙的,可是跟繪畫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只要用好了這些儀器,再配合司南等工具,就可以繪制一種特殊的輿圖!卑涮统鲆痪斫伈,緩緩展開,“等高線地形圖!”

    阿備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在課本上看到等高線地形圖時的那種震撼感。

    僅僅是最純粹簡單的黑白線條,卻輕易地描繪出了山川河谷的樣貌、高度、傾角、坡度,將無數(shù)的信息融合其間。同時,還具備無與倫比的奇妙美感。簡直就是技術(shù)和藝術(shù)的完美結(jié)晶!

    阿備這個沒什么藝術(shù)細(xì)胞的普通人,尚且對等高線地形圖如此驚嘆欣賞,曹不興這種天賦極高的畫家自然更不比說。

    在見到等高線地形圖的那一剎那,曹不興就好像是被雷給擊中了一樣,整個人都空白了。好幾息之后,那雙徹底放空的眼神才逐漸回神,散發(fā)著比星辰還要耀眼的光芒。

    “啊……這真是……太奇妙了……太神奇了……”曹不興拿著等高線地形圖反復(fù)研究,整個人激動得語無倫次。

    “今后就由你來負(fù)責(zé)輿圖的勘測繪制。”阿備還不忘繼續(xù)畫大餅,“當(dāng)然,我還會教你一些其他的繪畫技巧!

    “嗯嗯,知道了!辈懿慌d頭也不抬地回道,顯然是已經(jīng)沉迷于等高線地形圖的美貌之中,根本不在意劉備畫的其他大餅,一副“學(xué)會這個就賺夠本了”、“有此萬事足”的模樣。

    旁邊的劉德然和高誘也伸長了脖子看了看絹帛上的等高線地形圖。但他們兩人顯然沒有絲毫藝術(shù)天賦,也沒有什么敏銳的感知力,因此只覺得那些線條雜亂無章,看得人頭暈眼花,絲毫搞不懂曹不興在興奮什么。

    接下來的行程中,只要有空閑的時間,曹不興就會埋頭研究等高線地形圖的繪制方法。阿備又見縫插針地教了他一些現(xiàn)代地理學(xué)、地圖學(xué)的基本知識。很快,曹不興就繪出了某座不知名小山坡的等高線地形圖,弄得像模像樣的了。

    阿備這次去玄菟郡赴任,本來應(yīng)該直接北上,穿過冀州到達(dá)幽州的。但是阿備想趁此機(jī)會為未來做些準(zhǔn)備、找些班底,于是決定先向東走,穿過兗州到徐州去一趟。

    他的手上有著一套成熟先進(jìn)的宣紙制作技術(shù),未來是一定要造紙制書的。而想要把這些紙張、書籍順利地賣出去,則需要找一個有實力、有渠道、又可靠的商業(yè)合作伙伴。

    對此,阿備心中早已有了完美的人選——糜竺。

    阿備一行人水路兼程,不過六七天便來到了徐州東?る钥h的縣城外。

    東漢時的朐縣縣城,就在現(xiàn)代的連云港市西南海州街道。

    阿備一行人正在休息的時候,突然聽見不遠(yuǎn)處的鑼鼓喧天。眾人好奇地湊過去,只見一群人正在一片空地上又唱又跳,舉行著某種祭祀活動。領(lǐng)頭的一個人身穿道袍,手舉寶劍,在高臺上朗聲唱道:“天氣通,得時雨,地得化生萬物,太平氣至!”

    阿備心中一動,不由地生出一種不好的猜想:眼前的這群人莫非都是太平道的人?

    看著祭典上的上百民眾,阿備不由地感慨:以前只聽說太平道張角三兄弟的老巢是冀州,沒想到在不和冀州接壤的徐州,太平道的勢力也已經(jīng)有如此規(guī)模了。

    正在此時,一輛快速奔跑的馬車突然沖進(jìn)了祭典,將供桌、祭品撞得漫天飛散,驚得信徒們四下奔逃。一個身著錦袍的少年坐在馬車上,一邊拉著韁繩,一邊慌里慌張地喊道:“大家快跑!我控制不住它了!不想受傷的就快跑!”

    幾個仆從打扮的青年慌慌張張地從后面追上來,抱著粗樹枝想要攔住那匹失控的駿馬。但那些仆從的準(zhǔn)頭似乎太差了一點,那粗樹枝不是打翻了供桌、就是撞飛了信眾。

    搖搖晃晃地好不容易對準(zhǔn)了失控的馬匹,奮力一擊,結(jié)果把祭祀用的高臺給撞散了。站在高臺上的領(lǐng)頭道人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慘叫,就被埋在了木頭堆里。

    “糜芳!”領(lǐng)頭道人灰頭土臉地從木頭堆里爬出來,氣得眼睛都紅了,直接開罵,“你這家伙是想故意撞死我嗎?”

    失控的馬匹終于被控制了起來,錦袍少年眉毛一挑,驚訝地道:“劉子偉,我的馬失控撞傷了你,我給你賠不是就是了,你干什么要誣陷我?”

    劉楊啐了一口,道:“少在那里裝蒜!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那點臟東西。你不就是怕我家搶了你家的生意,所以故意來整我嗎?”

    “哼!我糜家乃是東?さ谝淮蟾簧,世代經(jīng)商已近百年,你們劉家一個青州的外來戶,才剛開始經(jīng)商三年,我會怕你們家?真是笑話!”糜芳瞇起眼睛,不豫地道,“我就是看不過你在這里裝神弄鬼,借機(jī)斂財,所以特意來給你一個教訓(xùn)的!”

    劉楊見糜芳終于承認(rèn)了,立刻抓住機(jī)會道:“你竟敢侮辱上神!兄弟們,給我打他!”

    說完,劉楊就領(lǐng)著一大堆太平道道人呼啦啦地沖了上去。糜芳那邊也毫不示弱,帶著家丁就撞了上去。雙方一下子就纏斗在一起。

    阿備在旁邊看得大呼精彩,不由地感慨大漢子民的尚武精神,寧可虧待別人也絕不委屈自己。

    因為關(guān)二爺?shù)年P(guān)系,阿備一直不太喜歡糜芳這個人。

    礙于“不能用未發(fā)生的事情給現(xiàn)在無辜的人定罪”,阿備不能直接出手干掉糜芳。但看糜芳自作自受被人痛揍一頓,他還是很樂意的。

    于是阿備領(lǐng)著一行人在旁邊默默地看戲吃瓜。直到糜芳從馬車?yán)锇纬鰧殑Γ垡娭[出人命了,阿備這才出手,用劍鞘格開了糜芳手里的寶劍。

    “又非國仇家恨,拳腳交戰(zhàn)即可,何必傷人性命?”阿備盯著糜芳斥道。

    【作者有話說】

    注1:《后漢書》:玄菟郡(武帝置。雒陽東北四千里。)六城,戶一千五百九十四,口四萬三千一百六十三。一般來說,人口數(shù)是戶數(shù)的3-4倍,《后漢書》上的人口數(shù)卻是戶數(shù)的27倍,顯然不對勁。合理懷疑是寫書的人寫漏了一個萬字,所以作者將戶數(shù)設(shè)定為11594戶。

    注2:作者查閱了嚴(yán)耕望的《兩漢太守刺史表》,發(fā)現(xiàn)熹平年間的玄菟郡太守的情況是完全空白的。作者便自己編了一個。

    注3:嚴(yán)耕望《兩漢太守刺史表》曰:廬江郡(太守)……盧植,涿郡涿人,靈帝熹平五年(176年)任,存清靜宏大體。作者沒查到盧植具體是幾月份當(dāng)?shù)膹]江太守,文中就設(shè)定成了四月。

    注4:曹操任頓丘令的具體時間不詳,推測是174-178年之間,文中設(shè)定成了176年。

    注5:閻ZK,《鎮(zhèn)妖博物館》

    注6:引用自《太平經(jīng)》,字句有改動注7:這章的卦象主要參考《周易》,也有少量作者的自由發(fā)揮,大家不要較真哈。

    第36章 好人難當(dāng)

    自從得到《顧應(yīng)劍法》后, 阿備便日日勤修苦練。再加上原主留下的強(qiáng)悍的身體素質(zhì),他的劍法已然十分精妙。

    而在這一日復(fù)一日的苦練當(dāng)中,阿備整個人的氣場也愈發(fā)強(qiáng)悍。如果不注意收斂, 那雙輪廓圓潤柔和的雙目中便會閃現(xiàn)出駭人的精光,能將任何潛伏在暗處的不軌者逼退。

    如今,阿備驟然闖入混斗中, 轉(zhuǎn)身呵斥糜芳, 氣場全開。少年糜芳頓時像只被黑豹盯上的小白兔似的,軟了雙腳,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旁邊的劉楊也感覺到了氣氛不對,立刻使了個眼色, 帶著太平道道人們一溜煙兒地跑走了。

    糜芳一個激靈, 終于從巨大的恐懼中清醒了過來, 大聲嚷道:“你是誰啊?你憑什么管我的事?”

    阿備收回寶劍,道:“鄙姓劉,是個路過的商人!

    糜芳頓時大怒:“剛剛那個妖道姓劉, 你也姓劉, 你們分明是一伙的!小的們, 給我打!”

    阿備:“……”

    阿備無語地看著沖向自己的糜家仆從,略微施展了幾招就將其全部打倒。他又輕松地制住了糜芳, 揚(yáng)起劍鞘, “啪啪”地在糜芳屁股上抽了兩下, 疼得糜芳哇哇亂叫。

    “做人沒有規(guī)矩, 行事又如此沖動,以后必定釀成大禍。”想起歷史上慘死的關(guān)二爺, 阿備又忍不住抽了糜芳一下, “望你記住今天的教訓(xùn), 切莫再犯!

    隨后,阿備將鬼哭狼嚎的糜芳推到一邊,帶著劉德然等一行人騎上馬離開了。

    見阿備等人走遠(yuǎn)了,糜芳一邊揉著屁股,一邊恨聲道:“看他們離開的方向,應(yīng)該是想從南門進(jìn)城。咱們抄小路,搶先一步從東門進(jìn)城,從家里拉人。我一定要給那狗賊一個教訓(xùn),報我今日之恥!”

    ……

    阿備等人走出四五里遠(yuǎn),原本平靜的土路上突然揚(yáng)起了一道絆馬索。

    阿備□□的黃沙馬乃是皇帝御賜,受過極好的訓(xùn)練,即使面對如此突發(fā)的情況依然沒有任何慌亂。只見黃沙馬長嘶一聲,四只馬蹄極有秩序地依次揚(yáng)起,十分輕松地越過了絆馬索,平穩(wěn)落地。

    阿備拉著韁繩回過頭來,卻見他身后的劉德然等人反應(yīng)不及,一一墜地,在空氣中激揚(yáng)起一陣黃色的煙塵。

    幾點寒光突然從道旁的樹林中閃出,幾個蒙面人沖上道路,舉刀便砍。劉德然等人墜地之后,還來不及從地上爬起來,只能就地打滾,狼狽地進(jìn)行躲閃。阿備趕緊一夾馬肚,沖將上去,手上分出鴛鴦雙股劍,左攻右擋,將蒙面人的攻擊全部擋了回去。

    那些蒙面人并不死心,再次攻了上來。阿備還帶著現(xiàn)代社會的思維,不愿意傷人性命,只將那些人的攻擊擋了回去,或者將他們的武器挑飛。

    劉德然等人抓住了時機(jī)從地上爬了起來,抽出寶劍開始反攻。唯一不會武功的曹不興很有自知之明,抱著腦袋躲到了一旁的灌木叢中,絕對不亂跑給劉備等人添麻煩。

    突然,阿備注意到眼角處閃過一點寒光,再看時發(fā)現(xiàn)是兩個蒙面人從樹林旁繞到了曹不興的背后,正舉刀砍向他的腦袋,而這個距離再催馬上前已經(jīng)是來不及了!

    見此情景,阿備只覺得渾身熱血都沖向了頭頂,本能地將手上的寶劍擲了過去。

    劍如閃電,終于趕在屠刀砍下之前割破了蒙面人的喉嚨,沖破噴泉般拋灑出的鮮血,深深地插進(jìn)了泥土中。

    阿備一時愣住了,整個大腦被這巨大的沖擊震得空白一片。

    好半天,阿備才終于重建好三觀,回過神來。此時,蒙面人們見勢不對早已跑的跑、散的散。除了地上橫躺著的尸體外,只有兩個被抓到的俘虜被留了下來。

    劉德然一一扯下俘虜們的蒙面,驚訝地道:“是剛剛那些太平道的道人!”又扯下尸體上的蒙面,道:“是那個領(lǐng)頭的劉楊!

    阿備大步流星地走到俘虜面前,緊緊地抿著嘴角,怒目金剛般圓睜的雙眼迸發(fā)著駭人的光芒。這一方面是因為首次殺人后殘留的余震,另一方面也是對太平道囂張行事的憤怒。

    在根基淺薄的徐州,十幾個太平道道人就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截道殺人。他們今日敢有恃無恐地這樣做,必定是因為他們昨日曾做過更多、更惡劣的暴行!

    阿備逼視著俘虜,問道:“剛剛我出手制止了糜芳,我們一行人也算于你們有恩。你們?yōu)楹味鲗⒊饒螅俊?br />
    俘虜啐道:“別以為我們沒看見,你之前一直在旁邊關(guān)注著糜芳。眼看著我們就要打贏了,你卻突然跑出來橫插一腳。你分明和那糜芳是一伙的!”

    這個誤會顯然是有些大了,并且讓阿備充分認(rèn)識到好人不是那么好當(dāng)?shù)摹5绻麜r光倒流,讓他再做一次選擇,他依然還是會出手制止——這不僅是因為阿備他自己,更是因為這具身軀的劉先主。

    不過,現(xiàn)在不是糾結(jié)這件事的時候,阿備直接問出了最關(guān)心的問題:“你們的人數(shù)少了這么多,其他的人去哪里了?”

    俘虜很明顯地愣了一下。顯然,他沒有想到劉備居然會這么敏銳,在如此混亂的場面中依然瞬間發(fā)現(xiàn)了問題所在。

    “我今天落在你手里了,要殺要剮隨你的便!少廢話了!來吧!”俘虜大吼著轉(zhuǎn)移話題。

    還挺有骨氣的,阿備心想,可惜這骨氣沒用在正途上。

    阿備冷哼一聲,“唰”地一下抽出染血的寶劍,閃電般地朝著俘虜刺去。

    那俘虜嚇得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只覺得脖頸一涼,預(yù)想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劉備正用劍挑著他的一截衣領(lǐng),睥睨地看著他。

    “我已經(jīng)殺了一個人了,不介意再殺一個。”

    那個虎豹一般的眼神一下子擊碎了俘虜僅剩的一點勇氣,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我……我們分成了兩隊,一隊人來截殺你們,另一隊人朝東走去截殺糜芳了!

    阿備收回寶劍,一邊吩咐曹不興把兩個俘虜綁起來等之后送交官府,一邊帶著劉德然和高誘騎上馬朝東追去。行了三四里地,果然聽見刀兵相接的聲音。

    只見糜芳的仆從們節(jié)節(jié)敗退,個個掛彩,幾乎只剩下半條命了。而糜芳則拿著寶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縮在馬車上,只敢在蒙面人沖上來的時候歪歪斜斜地刺出一劍。劉備等人要是再晚來一炷香的時間,就可以直接給糜芳等人收尸了。

    見此情景,阿備也不廢話,舉起寶劍就沖入了戰(zhàn)場,三下兩下就將蒙面人全部擊退。結(jié)果等他回過頭來想找糜芳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那小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早就架著車逃跑了!

    阿備:“……?”

    阿備感到很心痛:剛剛應(yīng)該抓住機(jī)會多抽糜芳幾下子的!

    幾個受傷的糜家仆從相互攙扶著,過來謝恩,把阿備弄得更加無語了。

    是的,糜芳這小子逃跑的時候光顧著自己逃了,把一路跟著自己受傷流血的仆從全部都扔下不管了。

    阿備勸慰了糜家仆從們幾句,用自己帶著的傷藥給他們做了簡單的包扎,然后又帶著一行人回去提那兩個太平道俘虜。結(jié)果到了地方一看,兩個俘虜和劉楊的尸體都不見了。

    阿備眼神一沉,知道這八成是之前潰逃的太平道道人的手筆。只是不知道那群人之后是會明白雙方的勢力差距后,徹底放棄糾纏;還是打算悄悄地潛伏起來,再找機(jī)會進(jìn)行截殺。但不管怎么樣,今后的路途都必須更加小心謹(jǐn)慎了。

    阿備看了看那些渾身染血的糜家仆從,又望了望遠(yuǎn)處的朐縣縣城,心里猶豫了起來。

    他原本是很看好和糜竺的合作的。

    雖然有糜芳這個不定時炸彈在,讓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他總想著這個時候的糜芳年紀(jì)還小,只要好好地教導(dǎo)幾年,也未必不能改變他的性格,從而改變他的命運。

    畢竟,他阿備現(xiàn)在穿越成了劉先主,原本的歷史已經(jīng)被改變。在平行時空里,曾經(jīng)屬于糜芳的歷史為何不能被改變呢?

    但今日糜芳的這番作為,讓他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做“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實在很難相信這樣奸詐的小人糜芳可以被改造成忠義之人,也很難再交托出信任。

    如果糜芳的問題不能解決,那么他和糜竺的問題也自然要打上一個問號了。

    此時此刻,阿備突然無比思念可靠的諸葛丞相。如果諸葛亮在的話,他一定不會有任何的猶豫懷疑,也不用有任何的瞻前顧后。只可惜,現(xiàn)在的諸葛亮還沒有出生,他就算再思念也沒有用。

    阿備主意拿定,帶領(lǐng)著一群人進(jìn)入了朐縣。原定的“拜訪糜竺”的行程被暫時擱置。阿備將那幾個糜家仆從送回糜家后,便和劉德然等人隨便找了家客舍暫時居住了下來。

    ……

    四月的天氣舒適宜人,糜竺趁著陽光正好,坐在書房的窗邊翻查賬本。賬本上的記錄條理清晰,明明白白地顯示著糜家的富庶,但糜竺的心情并沒有因此變得更加喜悅,反而憑添了幾分憂愁。

    幾年前,糜家前任家主、糜竺的父親去世后,糜竺作為長子以不到而立的年紀(jì)成為了糜家的新任家主,執(zhí)掌了偌大的糜家。他年紀(jì)小,又稚嫩,家中很多人暗中不服他。他花了很多心血才終于徹底收服眾人,成為糜家真真正正的家主。

    這幾年,糜家的生意越做越大,糜竺的心里卻越來越不安。

    商人走南闖北,總是能接觸到各種信息。各地頻發(fā)的反叛、不斷劫掠的外敵、日益腐敗的朝廷、蠢蠢欲動的太平道……糜竺從中敏銳地察覺到,這大漢的江山已經(jīng)越來越混亂,恐怕要不了幾年,就要天下大亂了。

    士農(nóng)工商,商人最末。糜家雖然是徐州排得上號的巨富,但卻沒什么政冶勢力。亂世之中,糜家這樣的家族就是闖入狼群的肥羊,是毫無反抗之力的美味食物。

    糜竺很想找到一個穩(wěn)固的靠山,也為此想盡辦法和達(dá)官顯貴們結(jié)交。但那些士族官吏們大多看不起商人出身的糜竺,肯酒肉宴飲的人有很多,肯出手幫忙的人卻寥寥無幾。

    書房外的院子里傳來糜小妹嬉戲玩鬧的聲音。這宛如仙樂的聲音讓糜竺緊繃的神經(jīng)難得地放松了一下,卻也帶給他更加沉重的壓力。

    糜竺很清楚自己肩上擔(dān)負(fù)的責(zé)任:他要保護(hù)好糜家的百年家業(yè),他要保護(hù)好年幼的弟弟妹妹。

    這時,糜芳突然慌慌張張地跑進(jìn)了院子,遠(yuǎn)遠(yuǎn)地見到糜竺后又立刻折返往回跑。糜竺立刻意識到不對勁,喝住了糜芳:“站!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沒有沒有!我沒干什么!”

    “那你躲我干什么?”糜竺嚴(yán)厲地將糜芳掃視了一遍,“衣冠不整的,你剛剛干什么去了?”

    糜芳一遍慌亂地整理衣冠,一遍狡辯道:“我真沒干什么,我就是像往常一樣出城去玩了……”

    “等一等!”糜竺瞪圓了眼睛,指著糜芳的衣服下擺問道,“你的衣服上怎么會有血跡?”

    【作者有話說】

    注1:劉備的武器設(shè)定借用《三國演義》。其他人物的一些經(jīng)典設(shè)定,比如關(guān)二爺?shù)那帻堎仍碌逗途G衣服,張飛的丈八蛇矛和黑衣服……等都會借用《三國演義》里的設(shè)定。后文類似的情況就不再特意做說明了。

    注2:糜家的各種情況以及每個人的年齡,都是作者自己設(shè)定的。

    第37章 痛打糜芳的屁股

    “我……我玩的時候不小心被劃傷了……”

    糜芳支支吾吾地還想遮掩。幾個渾身帶傷的仆從被送了進(jìn)來, 眼見著徹底瞞不住了,糜芳這才將事情原原本本地都說了出來。

    “什么?”糜竺聽完后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就自己一個人跑回來了,把恩公他們丟在那里?”

    糜芳轉(zhuǎn)著眼珠子,顧左右而言他:“也不算丟……那個劉姓商人那么厲害, 肯定沒問題的……你看, 他們不是都回來了嗎?”

    糜竺簡直要被糜芳這個混小子給氣暈過去了,抄起手邊的掃帚就往他身上打。那掃帚剛一挨著邊,糜芳就鬼哭狼嚎起來,說著什么“爹、娘, 孩兒好疼。 、“爹爹, 孩兒要來見你來了!”、“娘親, 娘親,你救救我呀!”。

    一旁的糜家小妹頓時也被勾動了傷心事,哭喊著撲到糜芳的身上。

    糜竺見著兩個哭成一團(tuán)的小孩兒, 手里的掃帚也不知不覺地慢了下來。

    他和糜芳、糜小妹的年紀(jì)差距極大, 名義上是兄長, 實際上就是父親。眼見著自己一手帶大的小孩兒哭成了淚人,糜竺心里也是不忍, 最終長嘆一聲, 擺擺手讓仆從帶下去了。

    糜芳雖然躲過了一劫, 但這件事還沒有了結(jié)。糜竺向歸來的仆從們打聽到劉備等人的住址后, 當(dāng)天下午就親自帶了禮物上門拜見去了。

    初見劉備時,糜竺很是驚嘆了一番。他聽糜芳的講述, 還以為那個劍法精妙的俠士至少也是而立之年了, 沒想到卻是個僅僅十六歲的少年, 長身玉立、龍章鳳姿,氣派非凡。

    “恩公!”糜竺述說一番后,恭敬地道,“恩公于我糜家有大恩,某怎敢讓恩公屈居如此簡陋的客舍。每每思及此事,某便心中不安。此事若是傳出去,外人不知道恩公清儉樸素的美德,只會說我糜家忘恩負(fù)義。還請恩公遷居糜家小住幾日,讓我糜家上下有機(jī)會報答恩公的情義。”

    阿備本來就準(zhǔn)備和糜家合作,只是因為糜芳的事情而起了猶豫。但如果有機(jī)會就近觀察糜家的運作狀況,評估其中的風(fēng)險,阿備還是很愿意的。

    于是,阿備答應(yīng)了糜竺的請求,帶著一行人住進(jìn)了糜家。

    糜芳心虛,除了最初正式會客的時候見了劉備等人一面后,整日里深居簡出,窩在自己的小房間里,生怕和劉備等人打上照面。

    糜竺聽說阿備等人是過來東海郡做生意的,很熱情地推薦了幾個項目,還邀請阿備等人參觀糜家的海船隊。

    劉德然和高誘都是沒見過大海的內(nèi)陸人。曹不興雖然是吳郡人,但也沒有見過大型的海船隊。阿備自己還惦記著和糜竺的合作,想要多考察一下情況。四個人一拍即合,高高興興地去參觀海船隊了。

    糜家的海船雖然只有二十多米長,比起現(xiàn)代三四百米長的遠(yuǎn)洋輪船差得遠(yuǎn)了。但在東漢時期低矮房屋的襯托下,還是顯得異常高大,如一頭沉睡的巨獸一般匍匐在海港中,隨著海浪上下微微起伏。

    阿備默默地數(shù)了數(shù),像這樣的“海洋巨獸”,糜家一共有二十多艘。一千多年后,明朝舉全國之力給鄭和打造了一支擁有兩百艘海船的隊伍。而糜家僅憑一家之力就養(yǎng)出了二十多艘海船,放眼整個大漢帝國,也算是拔尖的存在了。

    阿備在現(xiàn)代社會見多了各種長艦巨輪,對糜家海船隊的感受不是很深。劉德然等其他幾個土生土長的大漢人民就不一樣了。

    面對著那黑壓壓一大片的“海洋巨獸”,劉德然等人感受到了一種壯美的精神震撼。他們興奮地望著那些高大的海船,不時地發(fā)出驚嘆聲。曹不興甚至直接拿出畫板和簪筆,現(xiàn)場繪畫了起來!

    簪筆是曹不興自己的,畫板則是阿備友情提供。

    在觀察到曹不興對繪畫的癡迷之后,阿備按照現(xiàn)代社會美術(shù)生的標(biāo)準(zhǔn)給他配備了一套可背式畫板和鋼夾。反正這兩種東西在技術(shù)上毫無難度,只是需要一點靈光一閃的創(chuàng)意,制作起來也不費事。

    果然,曹不興收到這份禮物后非常高興,非常滿意,走到哪兒都隨身帶著,見到感興趣的東西就立刻打開畫板開始畫。

    同時,見自己的上官如此懂自己,曹不興對劉備也更加死心塌地了。

    這種和諧友好的氣氛一直持續(xù)到糜竺熱情地邀請劉備等人泛舟游玩的時候戛然而止了。

    那是海船開出港口之后的事情,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原本說說笑笑的劉備一行人全都沉默了下來,低頭盯著眼前的一小塊甲板,雙目無神,一言不發(fā)。大概一炷香的時候,一個浪頭拍打過來,失重感猛然來襲,劉備等人再也支持不住,撲到船舷上就開始大吐特吐。

    糜竺在一旁急得不得了,一邊不住地遞蜜水、送布巾,一邊一疊聲地自責(zé)道:“都是我不好,光想著今天天氣晴朗、風(fēng)平浪靜,適合出海,沒考慮到幾位恩公不適應(yīng)海上的風(fēng)浪。真是該死、該死……!”

    阿備也挺納悶的。在現(xiàn)代社會,他也是做過擺渡游輪的人,并不覺得怎么暈船。這糜家的海船才剛駛出港口一兩里遠(yuǎn),自己就暈得這么厲害,實在是不應(yīng)該啊。

    阿備一行人中,曹不興的水性最好。吐了一陣之后,已經(jīng)清醒了很多。他半個身子搭在船舷上,歪著腦袋,好奇地問道:“糜家主,你怎么沒事?”

    糜竺笑道:“我經(jīng)常跟著家里的海船跑生意,早已習(xí)慣了海上的顛簸,自然沒事了!

    話音剛落,一陣狂風(fēng)突然吹來,將還船吹得傾斜了三四十度。糜竺驚叫著撲到了船舷上,死死地?fù)缸∈掷锏哪景,在反?fù)的顛簸中穩(wěn)住身形。

    一盞茶的時間后,海船終于恢復(fù)了平穩(wěn),而趴在船舷上大吐特吐的隊伍中又增添了一個糜竺。

    要不是身體實在難受得沒力氣了,阿備很想大笑一番。事實證明,在海洋的風(fēng)浪面前,再老道的水手也會暈船。

    阿備模模糊糊地想起來,某乎上就有老船員爆料,即使在加裝了許多平衡設(shè)施的現(xiàn)代輪船上,也避免不了暈船;他們甚至見過有老鼠暈船暈到直接跳海的。

    被這么一攪合,泛舟游玩的事情自然是不了了之了。接下來的一整天,劉備一行人都是躺在自己的房間里,慢慢地恢復(fù)精力。阿備也抽空思考起了漢代船舶的改進(jìn)方案。

    這天晚上,糜竺來到了阿備的房間,親自送來了食物和醫(yī)藥。一番噓寒問暖之后,糜竺拿出了一副海船圖。

    阿備隨意地掃了一眼,認(rèn)出那是曹不興之前在參觀海船隊時畫的。

    這幾天他教了曹不興一些簡單的透視知識,曹不興很快就將其運用到了繪畫當(dāng)中。因此,曹不興的畫有一種超越東漢時代的立體感,很容易辨認(rèn)出來。

    糜竺很誠懇地道:“在下見曹恩公作畫用的紙張不似凡品,異常精美,便向他打聽紙張的來源,得知是劉恩公親自制作的。劉恩公之前說想要做點生意,不知是否愿意和在下合作賣紙?”

    緊接著,糜竺又講述了計劃賣出的紙張價格,以及劉、糜兩家各自的分潤。計劃很是周詳,分潤也十分公道,內(nèi)行人也挑不出什么錯來。

    經(jīng)過這幾天的相處,阿備確定糜竺的確是一位忠厚長者,是一個可以信賴的合作伙伴。雖然他還是對糜芳的存在有些介意,但轉(zhuǎn)念一想,只要不讓糜芳參與重大的事務(wù)、遠(yuǎn)遠(yuǎn)地調(diào)開,也不是不能接受。

    拿定了主意后,阿備也沒有跟糜竺繞彎子,直截了當(dāng)?shù)氐溃骸拔艺写艘。另外,我還有一項更大的生意想要和糜家主合作,也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告知!

    阿備在桌案上擺出郡太守的黑犀印和青色綬帶,道:“實不相瞞,商人只是我方便行走的假身份。我實際上是陛下親授的玄菟郡太守,劉備,劉玄德。這次出行,正是要去玄菟郡上任,路過徐州!

    糜竺完全愣住了。

    商人的消息最是靈通。雖然糜竺遠(yuǎn)在徐州,但也對雒陽城內(nèi)的新聞知道不少。從“協(xié)殺蹇圖”到“進(jìn)獻(xiàn)石炭礦”再到“躍升郡守”,糜竺早已對這位皇帝面前的新晉紅人神交已久,欽佩不已。

    現(xiàn)如今,自己年少俊朗的恩公突然亮明身份,說自己就是那聲名鵲起的劉備。對于糜竺來說,就像是追星族在小超市遇見了偶像,有一種夢想突然成真的不真實感。

    在巨大的震撼之后,糜竺很快意識到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jī)會。他糜家不缺少生意,只缺少靠山。如今雒陽新貴、皇帝紅人、太守本尊就在他面前,他有什么理由不將其牢牢抓住呢?

    糜竺立刻擺正衣冠,拱手作揖,拜謁道:“府君!”

    阿備虛扶了糜竺一下,笑道:“我跟你表明身份,是因為我想以玄菟郡太守的身份和你商談通商之時。等我到玄菟郡上任之后,除了這些紙張外,其他的當(dāng)?shù)匚锂a(chǎn)都優(yōu)先賣給你,由你來行銷四方。”

    這樣一個美味的大餡餅從天而降砸在頭上,糜竺激動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他叩首再拜,不住地道:“府君大恩,竺沒齒難忘!竺必定盡心盡力,不敢有半分懈怠!”

    阿備正坐席上,結(jié)結(jié)實實地受了糜竺的這個大禮。他明白,這次事關(guān)重大,他要是推辭不受的話,糜竺是無法真正安心的。

    等糜竺行完禮后,阿備有些好奇地問道:“你就不問問我,準(zhǔn)備再紙張之外再賣你點什么?萬一是些不值錢的東西,你豈不是虧了?”

    “府君大才,能坐定家中而算天下礦藏。此事早已傳遍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與府君做生意,竺又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呢?”糜竺老實地答道,“再說了,能與府君結(jié)交,已是糜家大幸,行商賺錢就在其次了。”

    糜竺這話說得使人十分熨帖:我跟你交往,是圖著跟你賺錢嗎?我是圖你的人!

    阿備心里十分高興,覺得劉先主的看人眼光果然很準(zhǔn),這個糜竺的確能處!于是阿備也沒有藏私,直接先給了一個海船平衡舵改進(jìn)方案,以示誠意。

    商量完合作大事后,糜竺頓了一頓道:“在下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府君能否答應(yīng)?”

    阿備道:“但說無妨!

    糜竺臉上頓時浮現(xiàn)出幾分尷尬之色,他扭捏了片刻,終于鼓足勇氣道:“家弟年幼,難以承擔(dān)家族經(jīng)營的重任,但也算聰明伶俐,堪奉箕帚。在下愿將其送到府君身邊,如果能得到府君一點教化指點,就是家弟的大幸了。”

    這一回?fù)Q阿備愣在當(dāng)場了,并對自己的記憶力產(chǎn)生了深深的懷疑。

    他清晰的記得,“堪奉箕帚”這個詞是孫劉結(jié)親時,媒人呂范形容孫尚香的詞語。在阿備的意識里,這就是“聯(lián)姻結(jié)盟”的另一種說法。

    可是現(xiàn)在,糜竺卻用“堪奉箕帚”這個詞形容糜芳,很難讓他不懷疑自己的對外形象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或者是他的記憶力、理解力出現(xiàn)了什么偏差?

    現(xiàn)代社會,有很多人會調(diào)侃“曹魏愛人妻,東吳喜蘿莉,蜀漢全是基”,但阿備很清楚自己和原主劉先主是非常非常非常正常的。

    而且,因為關(guān)二爺?shù)脑颍湟稽c也不想把糜芳這個大麻煩拉進(jìn)隊伍里。他在一個時辰之前還在處心積慮地想要把糜芳給調(diào)得遠(yuǎn)遠(yuǎn)的呢!

    另一邊的糜竺顯然誤會了阿備的想法,他道了一聲“稍等”后,急匆匆地跑了出去。片刻之后,他又急匆匆地跑了回來,手里還拿著一根黑漆漆、沉甸甸的大木棍。

    “府君,”糜竺鄭重地將大木棍呈給劉備,“此乃糜家家傳的家法仗,見此仗如見列祖列宗。若是家弟不肯聽從府君教誨,還請府君動用此仗,千萬不要有所顧慮!”

    也就是說,只要接下這根家法仗,他就能從糜竺的恩公升級成為糜竺的祖宗,正大光明地痛打糜竺的屁股了!

    這真是一件大好事。

    這樣的條件,真的很難讓人拒絕。

    阿備只能一邊努力壓制住不住上翹的嘴角,一邊滿臉嚴(yán)肅地接過家法仗,鄭重地道:“善!”

    第38章 調(diào)教糜芳

    第二天, 阿備一行人離開朐縣,重新上路。

    糜竺奉送了黃金五十斤,鑌鐵一千斤, 以及各種錦緞、皮草等值錢東西,甚至細(xì)心地為他們準(zhǔn)備了許多路上可能用到的鐵鍋、食鹽、干糧等物。

    東漢時期兩千石官吏一年的俸祿折算成錢,大概就是二十萬錢, 也就是二十斤黃金。這里糜竺贈送五十斤黃金, 是很適合劉備郡太守的身份的。

    不僅如此,糜竺還貼心地給劉備等人每人贈送了一匹良馬,使他們可以一人雙騎地痛快趕路。

    最后,糜竺將糜芳牽了出來, 鄭重地托付給了劉備。

    很顯然, 糜竺已經(jīng)提前做過了糜芳的思想工作, 告知了他肩負(fù)結(jié)盟劉備、保護(hù)糜家的重要使命。糜芳看向劉備的目光中也多了幾分謹(jǐn)慎和尊敬。

    但他畢竟還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從小嬌生慣養(yǎng)、錦衣玉食地生活著,現(xiàn)在突然被推出了溫暖安全的家門, 要到未知的外界中討生活、做任務(wù), 心中不免很是忐忑不舍。

    糜芳向糜竺告別, 一聲“兄長”還未說出口,眼圈就先紅了。他戀戀不舍地走向自己的馬匹, 走得磨磨蹭蹭的, 一步三回頭。最后還是在糜竺不斷地催促聲中, 才淚眼汪汪地騎上了馬。

    那可憐的模樣, 就算是向來不喜糜芳的阿備,見了也不免心生憐惜。

    畢竟阿備是從現(xiàn)代社會穿越過來的人, 在他的潛意識里, 十二歲還妥妥的是個孩子。使喚十二歲的少年做事, 那更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墓蛡蛲ぁ?br />
    但阿備知道,自己是絕對不可以對糜芳心軟的。

    關(guān)羽的死亡始終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他既然將糜芳拉進(jìn)了隊伍,那就一定要調(diào)教好糜芳的性情,安排好糜芳的位置,避免歷史上的悲劇重演。否則,他永遠(yuǎn)不會原諒自己的。

    阿備下一個要去的目的地是青州北海國高密縣,距離徐州東海郡朐縣大概六百漢里(二百四十公里)。騎馬過去的話,慢一點五天能到,快一點四天能到。

    對于騎馬趕路這件事,阿備、劉德然、高誘、曹不興等人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但嬌生慣養(yǎng)的富家公子糜芳很顯然完全受不了這種風(fēng)餐露宿的生活。

    出門的第一天,糜芳就對路上的一切都表示出了極大的嫌棄。

    他嫌棄那些硬得硌牙的死面餅和肉干,想念家里那些美味適口的羊肉湯餅。

    他嫌棄那些磨得他大腿破皮流血的馬匹,想念家里那些豪華舒服的駿馬光車。

    他嫌棄那些不遮風(fēng)不擋雨的大樹,想念家里那些遮風(fēng)避雨的寬大房屋。

    他嫌棄那些枕得人腰酸背痛的破包裹,想念家里那些柔軟舒適的錦緞被衾……

    或許是因為顧慮到出發(fā)前兄長對他說的那一番話,糜芳沒有大哭大鬧、惹人厭煩。但他那些沉默委屈的行為、表情,早就將他內(nèi)心的抗拒表露得一覽無余。

    阿備將一切看在眼底,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一副放任自流隨你便的架勢。

    嫌棄面餅和肉干就不吃,不吃也沒有其他的東西吃;嫌棄騎馬磨大腿就忍著,不想騎就用兩條腿走路;嫌棄大樹不能遮風(fēng)避雨就不上樹,晚上睡覺就在樹底下睡,被什么蟲呀、蛇呀、蜘蛛呀的攻擊了就自認(rèn)倒霉;嫌棄包裹枕著不舒服就自己去枕硌骨頭的大石頭……

    同行的其他人見劉備這個“第一監(jiān)護(hù)人”都是這么個態(tài)度,便也不多話,假裝什么也看不見。只是暗中偷偷觀察兩個人,想看看劉備準(zhǔn)備怎么收服糜芳這個頑劣的富小子。

    另一邊的糜芳更加難受了。本來生活條件的急劇下降,就已經(jīng)讓他滿腹委屈;現(xiàn)在又被人當(dāng)空氣一樣視而不見,更是讓他的精神受到強(qiáng)烈的打擊。

    到了第三天的早上,糜芳實在是受不了了,一個人悄悄地蹲在樹根下抹眼淚。

    早在糜芳剛踏出第一步的時候,阿備就已經(jīng)醒了,只是一直閉著眼睛假裝沒發(fā)現(xiàn)而已。等到一炷香的時間后,糜芳的哭泣不僅沒有停止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趨勢時,阿備終于長嘆一聲,從包裹中摸出家法仗,靜靜地走到了糜芳面前。

    糜芳一見那氣勢逼人的家法仗,立刻像只受了驚的兔子一樣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tuán),塞進(jìn)了樹根的縫隙中。小小的臉蛋煞白煞白的,紅紅的眼圈下還掛著淚痕,驚恐地質(zhì)問道:“我又沒做錯事,你憑什么罰我?”

    阿備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就長得這么兇神惡煞嗎?明明還什么都沒有干,就被平白無故地扣上了一頂“欺負(fù)小孩子”的大帽子。

    阿備覺得自己挺冤枉的,但現(xiàn)在并不是解釋這些的時候,而且自己還要仰仗家法仗的威懾力來調(diào)教糜芳,多一些這樣的誤會似乎也不是什么壞事。

    于是,阿備執(zhí)起家法仗,故作威嚴(yán)地道:“跟我來!

    果然,在家法仗的加持下,糜芳連一個反駁的字眼也不敢吐露,像只乖順的鵪鶉一樣老老實實地跟在了劉備的身后。

    阿備帶著糜芳爬上了一個兩三百米的小山坡。此時,清晨的涼意正逐漸散去,溫暖的陽光從地平線下柔和地擴(kuò)散出來,將青蔥山林上的云朵染成了溫柔的暖色。

    阿備將家法仗插進(jìn)松軟的泥土中,轉(zhuǎn)頭望向氣喘吁吁的糜芳,道:“你家在朐縣,靠海,平時一定經(jīng)常吃各種海鮮吧?”

    糜芳愣了一下,覺得自己有點跟不上劉備的思路:這又是祭出家法仗,又是爬山地折騰了一圈,就是為了問自己平時吃不吃海鮮?

    不過糜芳對劉備本能地有些畏懼,不敢發(fā)出質(zhì)疑,只是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經(jīng)常吃。家里經(jīng)常做蒸魚和烤魚,我哥哥最喜歡吃烤疏齒魚,我妹妹喜歡吃蒸拆魚,我比較喜歡吃魚鲊。”

    阿備道:“那些魚都挺貴的吧?”

    “還好吧……”糜芳想了想,改口道“對我們家還好,但對于普通百姓來說應(yīng)該挺貴的。”

    糜芳雖然是巨富之子,但也并非不食人間煙火,對自己家吃穿用度的花費情況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話說道這里,糜芳依然不清楚劉備的真實意圖。但在這一來一回的家常閑聊中,他的心情已經(jīng)平復(fù)了許多,那種被孤立、被遺忘的委屈感也逐漸消散。

    阿備招呼著糜芳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繼續(xù)以拉家常的語氣道:“你有沒有想過,等你再長大一些之后打算做什么?”

    糜芳的臉頰上浮現(xiàn)出一絲羞赧的粉紅,吞吞吐吐地道:“我……我想要繼承家里的生意,掙好多好多的錢!讓我的兄長、我的妹妹一輩子錦衣玉食!”

    阿備看了糜芳一眼。

    阿備在現(xiàn)代的時候,就聽歷史博主猜測過,糜芳是因為倒賣君用物資害怕被關(guān)羽處罰,所以才搶先一步投吳的,F(xiàn)在看來,博主的猜測還是很有些道理的,至少眼前這個十二歲的糜芳就是一副很愛財?shù)臓顟B(tài)了。

    糜芳卻似乎誤會了什么,羞紅了臉,破罐子破摔般地大聲道:“我知道,我這叫胸?zé)o大志!不想著多讀圣賢書,不想著經(jīng)世濟(jì)民,整天就光想著五銖錢的那點事,滿身的銅臭味!”

    糜芳這個志向在東漢時期確實挺非主流的,但對于從現(xiàn)代社會穿越而來的阿備來說,卻是再正常不過了。畢竟在現(xiàn)代社會,許愿姻緣的寥寥無幾,許愿暴富的成群結(jié)隊。

    阿備會笑,只是因為被糜芳糾結(jié)害羞的樣子戳中了笑點。眼見著小孩兒急了,阿備趕緊安撫道:“你這志向挺好的,干什么這么貶低自己?”

    “真的嗎?”糜芳估計是第一次被人這樣夸獎,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劉備,“你真的覺得我的志向是對的嗎?”

    “只要不偷不搶不犯法,任何人的志向都沒有對錯之分!卑湔溃爸徊贿^,你這志向的確是稍微小了那么一點點。”

    “小?”糜芳不解。

    阿備撿起一根樹枝,在帶著晨露的泥地上寫寫畫畫,“錦衣玉食也有很多標(biāo)準(zhǔn)的。你們家現(xiàn)在只是朐縣首富,生活就已經(jīng)算得上錦衣玉食了。

    再退一步,如果有朝一日你們家不再是朐縣首富,而是排名前十之外的小商人,估計也能吃得起拆魚,用得上錦緞,勉強(qiáng)也算錦衣玉食。

    如果你將來接手了糜家的生意,你想要帶著糜家成為哪一種情況呢?”

    糜芳很認(rèn)真地思考了片刻,道:“我既不想安于現(xiàn)狀,也不想敗了家業(yè)。我想讓糜家的生意更上一層樓,成為徐州名副其實的首富!”

    阿備搖了搖頭,道:“不錯,不過還是小了點。”

    糜芳又認(rèn)真地思考了一會兒,道:“那我再多努努力,讓糜家成為大漢首富!”

    阿備又搖了搖頭,道:“還是小了點!

    “這還小?”糜芳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在劉備鼓勵的目光下,他開始絞盡腦汁地思考什么樣的富商能比大漢首富還要富,最終,思考無果地他只能求助劉備,“我實在是想不出來了,還請府君示下!

    阿備一邊用木棍在泥地上涂畫,一邊道:“你看,這里是大漢十三州,這里是鮮卑,這里是西域。據(jù)記載,西域之外還有一片遼闊的土地,那里有一個強(qiáng)大的帝國名為‘大秦’……”

    “我明白了!”糜芳興奮地道,“只要我將生意做到西域和大秦,那我就可以努力成為西域和大秦共同的巨富!”

    阿備搖了搖頭,道:“你知道做什么樣的生意最容易賺大錢?做什么樣的生意最容易虧得褲子都沒有嗎?”

    糜芳滿心以為自己已經(jīng)找到正確答案了,沒想到劉備還是沒有贊同他,有些泄氣地?fù)u了搖頭:“不知道。”

    “做沒有人做過的生意,最容易賺大錢。做別人都在做的生意,最容易虧得褲子都沒有了。”

    阿備拿出成功學(xué)導(dǎo)師忽悠精神小伙的勁頭,慷慨地道:“大漢與西域、大秦之間的商路,已經(jīng)開通了幾百年了。能做的生意早就被人做過好幾遍了,你現(xiàn)在再去,又能分到多少剩菜殘羹?

    不如放眼世界,去擴(kuò)展更多隱藏的土地、去找到更多未知的國家、去開辟更多從未有過的商路,去賺前人想都不敢想的大錢!”

    糜芳果然一下子就被帶動起來了,兩只眼睛亮晶晶地,激動得語無倫次:“那我應(yīng)該去哪里呢?”

    “往北走!卑湟馕渡铋L地看著糜芳,“先往北走,你會去到傳說中北荒勾龍氏的土地。待走到陸地的盡頭,北海冰山巍峨之處,然后再折返往南走。你便會看到一片新的土地,南北綿延三萬里。在那里,有樕蠡山、空桑山、尸胡山,有可以穿山打洞的犰狳、用背飛行的飛鼠……”

    阿備一邊介紹著,一邊順著鮮卑的疆域地圖繼續(xù)作畫,先簡單地勾勒出俄羅斯,然后向東畫出白令海峽,緊接著線條轉(zhuǎn)向南方畫出了北美洲和南美洲。

    在歷史圈里有一種說法,《山海經(jīng)》不是一本僅僅描述中華的地理書,而是一本描繪了世界的古代世界地圖!

    曾經(jīng),有執(zhí)拗的美國女探險家照著《山海經(jīng)·東山經(jīng)》和《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的記載在北美實地勘察,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書中對于山峰的距離、物產(chǎn)、風(fēng)光……等記錄都能與北美洲的地理一一對應(yīng)上。

    而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考古學(xué)的不斷進(jìn)步,越來越多的證據(jù)也表明華夏的人民早就踏上過美洲的土地。比如《山海經(jīng)》中記錄的犰狳和飛鼠,就是北美洲特有的穿山甲和飛鼠,比如在美洲出土過中國古代商朝的甲骨文、周朝的石碑、新莽時期的錢幣。

    只是因為各種陰差陽錯的原因,華夏與美洲之間始終沒有建立起長久、穩(wěn)定的交往通道。而美洲土地上的眾多信息,也逐漸成為了華夏人口中虛無縹緲的傳說。

    但是如今有阿備在,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作者有話說】

    注1.中國人第一個到達(dá)美洲,是一個有爭議的學(xué)術(shù)觀點,這里就設(shè)定成事實了。

    第39章 大丈夫當(dāng)立大志

    糜芳眼睛瞪得大大地, 癡癡地望著劉備畫出的一方新天地,難以置信地問道:“真的嗎?真的有這樣的地方嗎?”

    “當(dāng)然是真的!卑涞馈

    在這個平行世界的東漢末年,普天之下沒有人比阿備更加確定美洲大陸的存在, 也沒有人比阿備更加了解美洲大陸對華夏民族的價值。

    因此,阿備說出的每一個詞句都充滿著異常的堅定和信心,仿佛這些都是天底下最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 而不是所謂的虛無縹緲的傳說。

    當(dāng)然, 為了更好地向東漢土著糜芳佐證自己的觀點,阿備還專門加了一句:“這些都是《山海經(jīng)》上明確記載了的。”

    果然,有了權(quán)威名著的加持,糜芳的眼睛更亮了幾分。

    阿備噙著笑, 決定繼續(xù)添柴加火, 將糜芳對外界的探索欲徹底點燃。

    阿備指著西伯利亞大平原道:“這里是北荒, 古有勾龍氏在此居住。這里雖然荒涼寒冷,一年有七個月的冬天,但卻有著無數(shù)的皮毛動物。那里盛產(chǎn)的紫貂皮, 顏色絢麗、輕便柔軟、遇雪不融, 乃是皮草中的最上品, 價值萬金!

    阿備又指著阿拉斯加地區(qū)道:“這里是東荒的北面,氣候也十分嚴(yán)寒。但在那里, 有一種動物名叫海獺, 他們的皮毛可以制作最好的毛氈, 同樣價值不菲。而離開海岸線往內(nèi)陸走, 則分布著數(shù)不盡的金礦,礦藏多達(dá)千萬斤!

    阿備又指著墨西哥附近區(qū)域道:“這里氣候濕潤、沃野千里, 生長著各種神奇的作物。

    有一種作物名叫玉米, 枝干長得像高粱, 果實像是被黃金小豆包裹的木棍,一畝可產(chǎn)六百余斤。

    還有一種作物名叫紅薯,它的枝葉非常低矮,果實藏在地下,有著紅色的表皮,一畝可產(chǎn)兩三千斤。

    還有一種作物名叫土豆,它的果實同樣埋藏在地下,表皮是黃色的,一畝所產(chǎn)可達(dá)萬斤!

    只要能找到這些作物,將其帶回來,則我大漢子民可百世乃至萬世無饑饉矣!”

    阿備在說話的時候,一直在拿眼神瞟著糜芳。果然,他每多介紹一個美洲物產(chǎn),糜芳的眼睛便多亮一分。等到他將物產(chǎn)全都介紹完了之后,糜芳的眼睛已經(jīng)被天上的太陽更要明亮幾分了。

    阿備知道,這是火候到了。于是他收回手,轉(zhuǎn)頭看向糜芳。

    在現(xiàn)代社會,很多歷史博主分析過糜芳叛變的原因。

    有的人說是因為糜夫人死了,糜芳不再是名正言順的國舅爺,安全感喪失;有的人說是因為元老派失勢,劉先主只給高位不給實權(quán),糜芳不甘心一輩子當(dāng)個吉祥物;還有的人說是因為糜芳貪財好命,既害怕關(guān)羽的處罰,又想要更多的榮華富貴。

    離開朐縣后,阿備一直在思考要如何調(diào)教糜芳,避免歷史上的悲劇重演。

    他自問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既不能百分之百保證未來糜夫人的安全,又不能保證會無底線地重用糜芳,更不能改變?nèi)祟惻c生俱來的貪欲。

    思來想去,阿備決定給糜芳樹立一個遠(yuǎn)大的志向——比如遠(yuǎn)洋美洲。

    這個志向足夠遠(yuǎn)、足夠大。遠(yuǎn)到糜芳必須將大量精力用來提升自己的能力和品行,進(jìn)行以十年為單位的長期準(zhǔn)備;大到任何捷徑和小動作都無法推動目標(biāo)的快速達(dá)成,使得糜芳不得不收起那些不好的小心思。

    就算有朝一日,糜芳堪破紅塵,躺平擺爛,不再主動追求實現(xiàn)志向。阿備作為他的主公也可以強(qiáng)行將這個任務(wù)安排到他的頭上,把他遠(yuǎn)遠(yuǎn)地扔到太平洋上,物理隔絕悲劇的發(fā)生根源。

    清晨的山峰迎面吹來,將阿備的長袖、衣擺吹得上下翻飛,飄然若仙。初生的朝陽從山頂下緩緩升起,金色的陽光將他的肉體凡胎塑成了佛陀金身。他微微低頭,充滿智慧的目光落在糜芳的臉上,就好像是上天的神祇在低眉垂詢。

    “如此,”阿備問道,“子方可有意乎?”

    “有!”糜芳想也沒想,立刻答道。就好像生怕慢上一息,眼前的神祇就會抽身而去。

    作為商賈之子,從小浸淫在計算生意之中,長年累月之后形成了一種近乎本能的直覺。糜芳只是聽著劉備的描述,就立刻意識到這其中蘊(yùn)藏著的巨大商機(jī)。

    看著晨光下如天神一般的劉備,糜芳心中感慨萬千。難怪劉府君一口斷定自己的志向太小,與劉府君相比,自己無論是知識、眼界、格局……都相去甚遠(yuǎn)。

    糜芳朝著劉備恭敬地一揖,充滿感激地道:“多謝府君指點!若不是府君今天的一席話,在下恐怕只能終身被困在一個小小的朐縣,至多也不過是在徐州打轉(zhuǎn)。

    府君的一席話,讓在下見識到了天地的遼闊,也讓在下立定了未來的志向——未來,若在下有幸接手糜家的生意,必定走出大漢的疆域,走到那傳說中的東荒,去建立一番前無古人的功業(yè)!”

    說罷,糜芳努力抑制住激動的心情,又是鄭重一拜:“這一切,都要多謝府君!”

    “好說!”阿備出手扶住糜芳,笑道,“昔有張騫出使西域,為大漢立下汗馬功勞,名垂史冊。也愿子方未來能遠(yuǎn)洋東荒,成就一段佳話!”

    被阿備這么一說,糜芳就像是收到偶像鼓勵的小粉絲般激動不已,不住地拜謝。阿備拉住糜芳的手,話鋒一轉(zhuǎn),語重心長地道:“大丈夫立下大志,自然是好事。但你可曾想過,要如何一步一步實現(xiàn)這遠(yuǎn)大的志向呢?”

    這確實是一個很實際又很重大的問題。糜芳沉思良久、來回踱步,慎重地開口道:“東荒遠(yuǎn)在大漢萬里之外,中間又隔著一片汪洋大海。我若是想要去到東荒,一定要熟悉海船與航行的各種知識技能。”

    “不錯!卑潼c了點頭,又問,“還有嗎?”

    收到了劉備的鼓勵,糜芳懸吊著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下。他略微思索了一下,再次開口:“遠(yuǎn)洋一事花費巨大,如果不能開辟出利潤最夠高的商道,必然難以維持。因此,我還需要多多學(xué)習(xí)各種商賈之道,學(xué)習(xí)見微知著的本領(lǐng),在東荒的土地上找到各種看似平凡但極有價值的貨品!

    阿備微笑道:“很好。還有嗎?”

    糜芳的心越發(fā)安定,很快又道:“遠(yuǎn)渡重洋,必然需要統(tǒng)領(lǐng)一支人數(shù)龐大的海船隊。因此,我還需要多多修煉自己的品行,讓眾人都能對我的統(tǒng)領(lǐng)心服口服。只有這樣,我才能將眾人的智慧和力量像擰麻繩一樣擰在一起,完成遠(yuǎn)洋大業(yè)!

    終于聽到了自己想要聽的話,阿備欣慰地道:“你能想到這些,已經(jīng)很不錯了。希望你牢牢地記住今天的話,往后好學(xué)深思、修身養(yǎng)性,不要因為一點蠅頭小利而忘記了自己的大志向啊!

    聽到這里,糜芳不由地想起逝去的父親。

    在他幼年的時光中,父親也常常這樣拿著書卷,諄諄教誨。只是那時候他還太小,貪玩好耍,每每聽了也是左耳朵進(jìn)右耳朵出,根本沒放在心上。等到最后父親去世了,他才明白那是多么難得珍貴的真心和情義!

    而他之前,還曾經(jīng)拋下過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劉備。但劉備仍然能不計前嫌地對自己說出這樣一番話,其中的真心與情義又更為難得了。

    糜芳不由地鼻頭一酸,跪拜道:“府君今日之恩,對我來說如同父母再造!我糜子方在此向府君立誓……”

    阿備嚇了一大跳,趕緊將糜芳扶住。

    在經(jīng)過曹操那種猝不及防搶先跪拜結(jié)為刎頸之交、導(dǎo)致他不得不認(rèn)的烏龍事件之后,阿備在扶人這件事上很是下了功夫苦練了一番。如今,他可以很自豪地宣稱,在大漢的疆域內(nèi),他在“扶人”這件事情上論第二,就沒有人敢論第一。

    因此,糜芳的話剛起了一個頭,兩個膝蓋還沒彎下去,阿備就已經(jīng)搶先一步扶住了他。

    阿備對“方天畫戟,專殺義父”的事情心有余悸,實在是不敢在大漢朝擔(dān)待任何一點和“父親”沾邊的關(guān)系,所以糜芳這一拜他是萬萬不敢受的。

    當(dāng)然,這種理由是不能直接說出口的。

    阿備尷尬地咳了一聲,隨后心念電轉(zhuǎn),故作嚴(yán)肅地道:“大丈夫立志,是為自己、為天地、為眾生。又不是為了我!你拜我做什么呢?”

    糜芳被猛地點了一下,瞬間驚醒,不由地羞紅了臉,不住道歉:“是在下莽撞了!

    之前的一番交談后,糜芳原本以為劉備的眼界格局已經(jīng)非常高了。但現(xiàn)在被劉備一句話給拒絕了之后,他才徹底意識到:劉備的品行比他的眼界格局更加高遠(yuǎn)深刻!

    人家絕對不是看了圣賢書之后,只會高談闊論、自我標(biāo)榜的虛偽之人,人家是真正地將圣人之言融入到一舉一動中進(jìn)行實踐的高潔之士!

    試問,這世間又有幾個人能嚴(yán)厲拒絕巨富之子的傾身想托?又有幾個人能對可能到手的萬萬金錢毫不動搖呢?

    糜芳心中越發(fā)地敬服劉備,也越發(fā)地想要向劉備表明自己的心跡。他的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突然看到了劉備身邊的一個物什,立刻計上心來。

    糜芳略微側(cè)了側(cè)身,不顧泥濘地面上的各種臟污,雙膝重重地跪在地上,對著家法仗肅然地道:“列祖列宗在上,我糜子方在此立誓,今后必定勤學(xué)深思、修身養(yǎng)性,努力成為一個可以擔(dān)當(dāng)大任的可靠的人。隨后遠(yuǎn)洋東荒,開辟商路,為大漢建功立業(yè)!如違此誓,當(dāng)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說罷,他叩首于地,朝著家法仗重重一拜!

    清風(fēng)在天空中猛然攪動,將五彩的朝霞掀起了波浪。清脆的鳥鳴從山林中驟然響起,如同高亢的歌聲般穿云破霧。成群結(jié)隊的飛鳥從密林中升騰而起,呼啦啦地飛過在山頂上佇立著的兩人。

    那一刻,天地間的一切都生動了起來,仿佛是某位看不見的神明為少年的誓言做出了見證。

    一個時辰后,阿備和糜芳一前一后地走下了山坡。劉德然等人早已整理好了行裝,等待著兩人。

    營地里的氣氛依舊微妙的安靜,但這一次糜芳主動開口向其他幾人問好,還一一恭敬地行禮——這可是從前賭氣的小少爺從未做過的事情。劉德然等人在欣慰地接納之余,也忍不住向劉備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阿備便將山頂上發(fā)生的事情簡要地說了一通。眾人聽了,都在心中贊嘆不已。

    一番整理之后,一行人再次跨上馬朝前進(jìn)發(fā)。

    今天,他們將離開徐州,進(jìn)入青州地界。經(jīng)過一天的騎行之后,他們就能到達(dá)青州北海國高密縣。

    阿備此行的目標(biāo),便是居住在高密縣的師叔、盧植的師兄、漢末經(jīng)學(xué)大家、融合今古經(jīng)學(xué)獨創(chuàng)“鄭學(xué)”的一代宗師——鄭玄,鄭康成。

    【作者有話說】

    注:本章中糧食的重量都是漢斤。之后,只要沒有特別說明,文中出現(xiàn)的度量單位都是漢代的。

    第40章 刺客行業(yè)很繁榮

    在東漢, 凡是想要在文官系統(tǒng)內(nèi)任職升遷的人,必須得有《詩經(jīng)》、《尚書》、《禮記》、《易經(jīng)》、《春秋》這五部儒家經(jīng)典的學(xué)術(shù)背景。又因為這五部經(jīng)書的權(quán)威解釋權(quán)被一些大家族把控著,所以想要當(dāng)官的人必須拜入這些大家族、大經(jīng)學(xué)家的門下, 才能成為正式的經(jīng)學(xué)傳人,拿到進(jìn)入東漢官僚體系的入場券。

    用現(xiàn)代社會的話來講,當(dāng)時的東漢政府只招收六個指定大學(xué)的學(xué)生做公務(wù)員。你要是這五個大學(xué)的畢業(yè)生, 你就是吊車尾的, 也能在東漢政府里混個小科員衣食無憂。你要不是這五個大學(xué)的畢業(yè)生,你就是讀到博士,也進(jìn)不了東漢政府,始終是被人看不上的“山野之人”。

    一般來說, 一個大家族能掌握一部經(jīng)典的解釋權(quán)就已經(jīng)很難得了。但在東漢末年, 學(xué)術(shù)圈出了一位叫馬融的狠人, 一抬手就將五部經(jīng)典全部注釋了一遍,成為了知名的海內(nèi)通儒。

    而劉備的老師盧植,正是這位馬融馬大師的徒弟。

    也就是說, 草根出生的劉先主正是因為有了馬融徒孫這么一重身份, 之后才能在東漢末年的士族圈子里有了一席之地, 之后無論是如何飄零也總能扒拉出點師兄師弟的關(guān)系混溫飽,從而找到翻盤的機(jī)會。

    比如袁隗是馬融的女婿, 袁紹是袁隗的侄子也就是馬融的徒孫, 劉先主和袁紹之間可以論個師兄弟, 所以劉先主去找袁紹混飯吃的時候就沒有任何心理負(fù)擔(dān)。

    在現(xiàn)代社會的時候, 阿備就對這個科普印象深刻。來到平行時空的東漢之后,他也努力踐行這一準(zhǔn)則, 努力抱緊“馬融——盧植”這個學(xué)術(shù)團(tuán)體的大腿。

    這一次從徐州東?さ接闹菪丝, 阿備原本可以直接從兗州泰山郡借道進(jìn)入冀州, 路程可以短很多。

    但他卻偏偏選擇繞道而行,先去一趟青州北海國,再途徑青州的齊、樂安郡最后再進(jìn)入冀州。為的就是去盧植的師兄、馬融的另一個著名徒弟、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的海內(nèi)通儒鄭玄那里刷刷存在感、拉拉關(guān)系。

    反正刷存在感、拉關(guān)系這種事又花不了多少錢,至多花一點時間和精力。但就是因為這點微不足道的時間、精力的付出,在以后的某個時刻能獲得某個關(guān)鍵性的幫助,那可就賺大發(fā)了!

    阿備等人策馬趕到鄭玄的老家,青州北海國高密縣。結(jié)果到了地方之后,才發(fā)現(xiàn)鄭玄并沒在老家,家里的宅院都破敗了許多。

    幾人正在犯愁的時候,一個年輕人走上前來,主動打了招呼:“敢問,你們是在找鄭康成鄭公嗎?”

    來人是一個年約弱冠的青年,長得儀表堂堂,頭上頂著小冠,腰間配著美玉,看上去十分儒雅。

    “正是。”見來人似乎也是位讀書人,而且好像還是個知情人,阿備沒有隱瞞,直接和盤托出,“在下劉備,字玄德,師從涿郡盧子干。如今正要前往幽州玄菟郡,聽說鄭師叔在家鄉(xiāng)治學(xué),特來拜訪!

    為了佐證自己話語的可信度,阿備還將早已準(zhǔn)備好的名刺拿了出來。

    那位年輕人仔細(xì)查看了名刺,忙笑道:“原來如此,失敬。在下孫乾,字公祐。北?む嵖党烧羌?guī)煛!?br />
    阿備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沒想到這么快就碰見了老熟人!

    在央視版《三國演義》里,孫乾是劉先主早期創(chuàng)業(yè)團(tuán)隊的重要人員,在許多關(guān)鍵劇情點上都有他的出場。比如關(guān)羽過五關(guān)斬六將后,就是孫乾最先遇到了關(guān)羽,并隨著他一路找到了張飛和劉備。再比如劉備娶孫尚香時,劉備這邊出的媒人就是孫乾。

    無論是在歷史上還是在演義里,孫乾一路跟著劉先主摸爬滾打,幾次經(jīng)歷低谷依舊不離不棄,是個在忠誠度和能力值上都沒問題的好伙伴!

    原本,阿備這次去拜訪鄭玄,只是想混個臉熟。如今見到了孫乾,薅羊毛的心便蠢蠢欲動起來,就想把這一表人才的帥小伙早點拉入自己的創(chuàng)業(yè)團(tuán)隊!

    “原來是孫師兄!失敬!”阿備臉上帶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

    孫乾趕緊伸手去扶,赧然道:“府君年僅十六便已經(jīng)是一郡太守,乾已過弱冠卻還是一個沒有名聲的白身,怎敢受府君如此大禮?”

    阿備搖了搖頭:“不然!郡守只是朝廷的任職,師兄弟卻是咱們師門的關(guān)系。朝廷的任職有撤銷的一天,師門的關(guān)系卻沒有改變的日子。如果要論蒲草的韌性、磐石的堅定,師門的關(guān)系還更在朝廷的任職之上!”

    阿備鄭重地道:“無論何時,公祐兄都是在下的師兄!”

    阿備在這里耍了個小心思,將“孫師兄”換成了“公祐兄”,不知不覺地拉近了兩人的關(guān)系。同時,他還充分發(fā)揮劉先主“垂手下膝”的身體特征,一個反手就將孫乾的手掌牢牢地握住,不再松開。

    孫乾原本見劉備長身玉立、儀表堂堂,只是有一些朦朧的好感。如今一番交談后,發(fā)下劉備不僅禮儀周全,而且謙遜溫和、禮賢下士,便不由地生出了更多好感。

    孫乾告知道:“黨錮禍起后,師長原本想回家鄉(xiāng)高密縣治學(xué)。北海國相聽聞此事后,認(rèn)為師長年事已高,而高密又偏遠(yuǎn)貧困,實在不宜久待,便力邀師長去往國都治學(xué)。如今,師長長住在北海國國都劇縣!

    解釋了一番后,孫乾又主動邀請道:“我正要趕回劇縣,不知幾位是否愿意同行?”

    這樣方便行事又能拉近關(guān)系的好機(jī)會,阿備當(dāng)然不能放過,立刻答應(yīng)了下來。

    幾人并轡而行,阿備好奇地問道:“師叔既然在劇縣治學(xué),公祐兄又為何到了高密?”

    孫乾指了指自己隨身帶著的小包,道:“師長近日勞苦,飲食不調(diào)。我便買了些師長家鄉(xiāng)的特色吃食,希望師長能稍微開懷!

    阿備贊道:“公祐兄對師叔的一片敬愛之意,真是令人可敬可嘆啊!”

    這一邊,阿備一行人說說笑笑。另一邊,青州平原郡平原縣人劉平家里則是哀聲一片。

    幾天之前,一個出門在外的仆從突然回到了家里,隨之帶來的還有一具棺材和一個噩耗——他最喜愛的兒子劉楊被人殺害在了徐州!

    劉平心痛萬分,忙問兇手是誰。

    家仆便道:“我在朐縣打聽了幾日,得知那人名叫劉備劉玄德,是個過路的商人,準(zhǔn)備從徐州出發(fā),繞道青州北海國去往幽州!

    劉平恨聲道:“此等惡賊,竟然膽敢殺我兒。我必叫他走不出青州地界!”

    打定主意后,劉平布置了一番,擺好酒席,請來家中的一名門客方陽。

    這位門客方陽身材高大、肌肉結(jié)實,兩只眼睛在燈火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種紅色的光芒,十分駭人。

    一番宴飲之后,劉平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在方陽的再三追問之下,劉平痛苦地道:“自從歸于太平道之后,我一直潛心研讀太平經(jīng)書,不問世事。身上略有余財,想的也是修橋鋪路,造福鄉(xiāng)里。

    我如此行善事、做善人,不求聲名顯赫,不求高官厚祿,只求家里人平平安安。

    可我萬萬沒想到,我的兒子劉楊在徐州布施行善的時候,卻遭奸人所害!我的心怎能不痛呢?”

    “竟有這樣的事情?”方陽大驚失色,急忙追問道,“是什么人害了少主人?”

    劉平捂著眼睛哭道:“聽逃回來的仆人說,是一個叫劉備的商人!

    “劉備?”方陽皺起眉頭,疑惑地道:“從未聽說過少主人和這等商人結(jié)過仇怨。這個劉備為什么要殺害少主人?”

    劉平流著淚道:“你有所不知。我兒去到徐州東海郡三年,多有布施,阻了不少奸商的財路,那東?さ氖赘幻蛹腋菍ξ覂汉拗牍。劉備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行商,但為了能討好糜家,便對我兒下了殺手!可憐我兒,從未做過一件惡事,善良的名聲傳遍青徐兩州,卻死于如此奸佞小人之手!”

    劉平短短幾句話,便將黑白給徹底顛倒。明明是劉楊自己招搖撞騙、截道殺人,到了他的嘴里就變成了行善積德、好人被害。

    如果是阿備、糜竺等知道內(nèi)情的人在場,肯定得當(dāng)面啐上一口,然后將劉平罵得狗血淋頭。可惜在場的是毫不知情的方陽。

    方陽在劉平家中做門客數(shù)年,眼睛見到的都是劉平、劉楊等人如何待人和善、如何講道誦經(jīng)、如何施恩鄉(xiāng)里,因此早就將他們看作了世上一等一的好人。如今聽劉平這樣一說,當(dāng)即就全盤相信了。

    想到自己善良的少主人無辜被害,方陽一拍桌案,氣憤地道:“如此奸邪之人,豈可留在世上?主人,我這就去殺了那劉備,為少主人報仇!”

    “不可!不可!”劉平捂著腦袋,連連擺手,“殺人償命。若是你被官府拿住,定罪問斬,豈不是我的過錯了?”

    方陽一揖道:“主人放心。如果我真的被官府拿到,我便只說是自己擅作主張,要為少主人報仇。絕對不會牽連到主人的!”

    “這……”劉平故意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我失去愛子,已經(jīng)心痛萬分。怎么忍心再讓你以身犯險?”

    方陽拱手道:“劉備這樣的濫殺無辜的惡人,如果不趁早除去,以后必定會害了更多人。若陽能以微末之身,斬殺劉備,便是造福百姓的一件大功,陽死而無憾!”

    眼見著事情成了,劉平一邊心里高興,一邊故意做出心痛的表情。

    他從懷里抽出一張絹帛,遞給方陽:“這是那劉備的畫像。據(jù)家仆來報,那劉備離開東?ね焙呙芸h去了,之后還會往幽州走。你從平原縣出發(fā)往東走,應(yīng)該能和他在路上碰見!

    方陽接過畫像,當(dāng)場就離開劉家往東去了。一路策馬狂奔,只用了三天就從平原縣到了高密縣。

    還未到高密縣城里,方陽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一個少年正騎在馬上,和同行的人說說笑笑。而那位少年,正和畫像上的劉備長得一模一樣。

    【作者有話說】

    注1:歷史上沒有明確記載孫乾是鄭玄的學(xué)生,只說孫乾是鄭玄舉薦的。文中設(shè)定成孫乾是鄭玄的學(xué)生。

    注2:《三國志》:(平原郡)郡民劉平素輕先主,恥為之下,使客刺之!闹袑@件事進(jìn)行了改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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