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又是劉備?
熹平五年, 玄菟郡中最轟動的一件大事便是重開郡學。
自靈帝劉宏即位的八年以來,幽州、并州、涼州三個州沿邊各郡沒有一年不遭到鮮卑的入侵抄掠,被殺害和被擄掠的人更是多得沒法計算。
在這年復一年的戰爭劫掠之中, 玄菟郡的郡學早已被摧毀得一干二凈。毫不夸張地說,整個玄菟郡的人已經有將近十年的時間沒有聽到過朗朗讀書聲了。
因此,重開郡學的消息一傳出, 整個玄菟郡都沸騰了。
郡學正式開放的那一天, 廣場上密密麻麻擠滿了前來圍觀的百姓——他們大多都是高句驪城中的百姓,但也有百里迢迢從遼陽城、高顯城等其他縣城中聞詢趕來的學子。
每一個人都張望著腦袋,焦灼地看向那扇緊閉的大門。
金鼓鳴響,時辰已到。
一位頭戴小冠、腰佩白玉, 身上系著印綬的年輕人領著郡中官吏緩步踱出。
七月的陽光鋪陳在地面上, 年輕人踏著四方步從容而來, 就像是腳踏金光臨凡的仙人一般。
廣場上的學子百姓們不由地一陣恍惚,似在半夢半醒之中。
這位就是新任太守劉備劉玄德?
沒想到,竟然是一位如此年輕英俊的少年!
這樣一位少年, 竟然干成了重開郡學這樣的一件大事!
震驚的余韻還沒有消散, 眾人便聽到一個清朗如鐘磬的聲音徐徐響起:“備今日有幸, 將向大家宣布兩件喜事。第一件喜事,乃是重開郡學;第二件喜事, 便是玄菟郡學將效仿雒陽太學, 樹立六經石碑。”
隨著話音落下, 阿備一把掀開紅布, 露出下面密密麻麻刻滿了文字的石碑。
整齊利落的方塊字橫平豎直地布滿了巨大的黑色石塊,自有一種超越天地、橫跨時光的氣勢蓬勃而出, 震撼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臟。
安靜的廣場上, 只有阿備昂揚的聲音久久盤旋:“此石經, 乃是由大儒蔡伯喈親自校對的文稿刻錄而成,與太學石經一字不差。從此以后,玄菟郡內,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人人皆可瞻仰先賢的風采、聆聽先賢的教誨、吟誦先賢的話語!”
片刻的沉寂后,廣場上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人們叫著、鬧著,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狂喜的笑容,也有不少人灑下了動情的淚花。
玄菟小郡,邊陲之地,積貧積弱了幾百年,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用上和太學一樣的經書典籍!
這里雖然偏僻、苦寒、貧窮、戰亂,雖然是所有人都恨不得逃離的地方,但從今天開始,卻擁有了這世界上最珍貴美好的東西——希望!
…………………………
徐岳踏上糜家前往玄菟郡的商船時,沒想到居然還能遇上熟人,頓時驚喜地小跑過去,恭敬地行了一禮:“左公!”
同為青州東萊郡的名士,左伯對徐岳并不陌生,見禮之后,兩人便在甲板上閑聊了起來。
性格開朗的左伯率先問道:“公河向來喜靜不喜動,平生只愿意呆在家里研究數術與天文。往日里大家聚會,請三五次,你才肯出來一次,如今怎么突然要出海遠航了啊?”
徐岳也不扭捏,坦然道:“岳此次出海,正是為了此物。”說著,他從隨身攜帶的小包袱里掏出一個物件。
“這個東西……”左伯瞇著眼睛仔細看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道,“這東西很像游珠算板啊……”
“此物名叫算盤。配合著珠算口訣,可以使計算速度快出算籌一倍不止!”徐岳道,“聽說此物乃是玄菟郡太守劉玄德所制。我此次出海,正是要去玄菟郡面見劉府君,探討數術算學一道。”
“太巧了!我此次出海,也正是要去玄菟郡找那劉府君!”左伯拍手笑道,又從自己的包裹中拿出一卷紙來,“我在城里的一家書舍中發現了這種紙,名叫宣紙,薄而不浮、韌而不糙,墨落之而不洇——比我制成的桑皮紙更好上三分。聽說這紙也是劉玄德劉府君所制。”
徐岳了然,隨后注意到了一個細節:“書舍?那書舍的名字可是叫作‘弘文堂’?”
“正是。公河你怎么知……?”左伯的問題剛問出一半,便瞬間想到了答案,不由地揶揄道:“我記得,那弘文堂只賣筆墨紙硯,不賣算盤的吧?”
徐岳被戳破的囧事,不由地紅了臉頰,羞赧地低下了頭,吞吞吐吐地道:“我見那算盤實在精巧,不忍錯過。軟磨硬泡了許久,才說動掌柜的將算盤賣給我的。”
“你呀!”
左伯忍不住大笑起來。但那笑聲中卻沒有半分鄙薄嘲弄,更多的是長輩對小輩的寵溺寬容。
畢竟,他們一個愛研究數術天文,一個愛研究書法造紙,都是“有所好”的人。
因此,左伯十分能理解徐岳的心情。
如果當初弘文堂中的宣紙只做展示而不做買賣的話,他左子邑就算是拉下老臉來軟磨硬泡,也一定要把那宣紙給“泡”到手,絕不肯就此錯過的!
左伯和徐岳相談甚歡,一路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理。中場休息的時候,兩人憑欄遠眺,只見海天一色、白浪滾滾、清風陣陣,讓人心胸開闊、神清氣爽。
徐岳不禁笑道:“往日里我坐船,僅僅離開岸邊半里地就會頭暈腦脹。如今已經出行半日,依然覺得精神頗佳。看來,就是上天也是眷顧我們。這次旅行,我們必定能心想事成。”
左伯連聲贊同。
一旁路過的水手則搖了搖頭,道:“客人不知道,這并非是上天的眷顧,而是托了劉府君的福。”
徐岳、左伯奇道:“劉備劉府君?這話從何說來?”
水手道:“從前,我們這海船一旦駛出海港超過一里,必然有客人會暈船。有些時候,甚至顛簸得我們這些常年出海的人都受不了。但自從劉府君教我們用了減搖龍骨后,情況就好了很多。”
“減搖龍骨?”作為一個喜愛研究的好奇寶寶,徐岳對這個從未聽過見過的東西產生了強烈的好奇,“這東西是什么樣子的呢?”
水手隨意地朝著船殼板一指,道:“看,就是那個,那根橫著的木頭。”
徐岳和左伯順著手指看過去,只見波浪翻涌之間,一根半圓形的木頭若隱若現。那木頭緊貼著船的外殼,從船頭至船尾縱向排列,看上去平平無奇,就是一塊普通的木頭,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機關。
“這就是減搖龍骨?”徐岳感到不可思議,“就這么一根木頭,竟然能讓船航行得如此平穩?”
“很神奇,對吧?我們剛開始的時候也不信,但裝上以后船的顛簸確實小了很多。”水手用力將一卷繩索掛到肩膀上,笑著走開,“聽說劉府君還研制了一種平衡舵,可以讓海船走得更遠更穩。我們東家正在造新船,準備將這平衡舵安上呢。這以后啊,咱們這海船就更穩更好咯!”
左伯和徐岳望著水手漸行漸遠的身影,久久難以回神。
在他們的心里,不由地對這位劉備劉府君越發好奇了:這位劉府君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竟然能制造出如此多精妙絕倫的事物?
糜家的海船從青州東萊郡出發,一路向北來到幽州遼東地界,再從遼河北上進入玄菟郡,最后在高句驪城外的碼頭停靠。
雙腳踩在實地上,舉目四望,只見阡陌交通、雞犬相聞、行人如織、商貨齊整,好一番治世之景。
左伯和徐岳正要打聽去往高句驪城的路,忽見一群垂髻小兒排成一路,蹦蹦跳地跟在一個半大孩子后面,在豐茂的田地間前行。孩子們一邊走,一邊搖頭晃腦地念著:“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茍不教……”。
左伯和徐岳側耳傾聽了片刻,都不覺入了神,盛贊道:“這童謠音律齊整,微言大義,實非凡品啊!”
于是兩人上前詢問這首童謠是何人所作。領頭的孩子十分規矩地行了一個禮后,才不徐不疾地道:“此謠名為《三字經》,乃是劉府君所作。”
又是劉備?
左伯和徐岳對望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難以掩飾的詫異。
這個劉備,不僅善于機巧工造,更是在文化學術上有如此高的造詣!
半晌,左伯忍不住嘆道:“如此大才,竟不知是何等樣人物!”
徐岳的胸中也不禁燃起了洶洶大火,急迫地想要見到劉備:“請問劉府君現住何處?我等能在何處拜訪相見?”
領頭的孩子道:“劉府君日理萬機,行蹤不定。但聽說他常到郡學中訪賢問道。”
兩人又向領頭的孩子問了路。謝過后,兩人便向著玄菟郡學趕去。
不過短短的幾個月,玄菟郡學便一改往日里的清冷模樣,變得熱鬧起來。
郡學中,是日夜不斷的誦讀聲、討論聲。郡學外,是來來往往的行人,和不斷低頭抄寫的各路學子。更有不少小商小販推著車、挑著擔,圍在郡學廣場外,向著來往的行人學子們兜售各種筆墨紙硯、刀筆竹簡,甚至是布料吃食、日用百貨。
小小的郡學廣場,儼然成為了高句驪城的另一個熱鬧集市,成了遼東地界甚至是大漢王朝的又一個文化中心。
左伯和徐岳不過在廣場中站了片刻,就聽到了好幾個青州、徐州口音,甚至還有一個交州口音的。
文教之昌盛,可見一斑。
十分幸運的,左伯和徐岳還遇見了不少相熟的士人,有當世名士王烈,還有同為北海郡出身號為“一龍”的華歆、邴原、管寧。
大家見了面,少不得又是一陣寒暄。
突然,廣場上金鼓齊鳴。郡學大門洞開,數十個學生分別列隊,跟在各自的老師后面,魚貫而出。而原本站在廣場上的路人們也都迅速地退了出去,規規矩矩地站在了邊上。原本吵鬧嘈雜的商販們也停止了吆喝叫賣,安靜了下來。
有好心的路人解釋道:“郡學每半月舉行一次高臺論學。論學之人由抽簽決定,無論貴賤、長幼、尊卑,均可上場——乃是郡學中每月的盛會。今日你們來得巧,正好趕上了。”
金鼓齊喑,一個身形消瘦的男子走到了高臺上。或許是第一次被這么多人圍觀,那男子咽了好幾下口水后,這才結結巴巴開了口:“在下玄菟肖敢肖伯爭,今日要論的乃是百工館之過!”
左伯和徐岳剛到玄菟郡,也知道百工館是劉備專門開設的,用于研究各種新式機械,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其他久居玄菟郡的人,就更加明白百工館對于劉備的意義了。
現在一位玄菟郡郡學的學子,公然批判百工館之過——這哪里是在論學,這分明就是在打郡太守劉備的臉啊!
片刻的寂靜之后,郡學廣場上一片嘩然!
【作者有話說】
注1:《后漢書》:靈帝立,幽、并、涼三州緣邊諸郡無歲不被鮮卑寇抄,殺略不可勝數。
注2:民國,陳布雷:如果戰端一開,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人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
注3:三國徐岳的著作《數術記遺》中首次提到了“珠算”以及配套的計算工具“游珠算板”。一般來說,認為這是算盤和珠算的前生。游珠算板沒有出土實物,現代的想象圖中它應該是一種一塊帶有凹槽的模板,幾顆活動的珠子根據需要放入每一個凹槽中,充當數字。計算方法和后來的算盤類似,上下兩排凹槽中,下方凹槽的游珠當作一,下方凹槽的游珠當作五。
注4:南宋,王應麟,《三字經》
注5:肖敢,字伯爭,作者虛構的人物。
第72章 圖窮匕見
每半月舉行一次的高臺論學乃是郡學中的一等大事。每當此時, 都是由祭酒孫乾親自主持,這次也不例外。
肖敢的話一出,上首的孫乾和高誘就迅速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腦子里同時轉出十七八個彎子。
他們兩人之前雖然從來沒有從正的經驗。但這幾個月跟在劉備身邊做事,已經讓他們摸到了一點門檻。
肖敢的話音剛落,兩人的腦海中便升起了一種模糊的直覺。只是現有的信息太少, 他們還無法確定其中的關竅。
最終, 他們一致決定先按兵不動,看看情況再說。
孫乾用力一敲金鑼,尖銳的鳴叫聲震蕩著覆蓋了整個郡學廣場,將所有嘈雜的議論聲統統壓了下去。
“肅靜。”孫乾威嚴的聲音從上首緩緩而下, “請肖君繼續論學。”
肖敢作為一名寒門子弟, 家里的老大, 從小就被視為全家的希望。家里的經濟并不寬裕,但一大家子依然勒緊褲腰帶送他去讀書,就是為了有朝一日他能學成入仕, 光耀門楣。
肖敢很明白自己身上的擔子, 也很用功讀書。但他好像天生就和儒學犯沖似的, 每當讀到《論語》《詩》《書》他就哈切連天、心煩意亂。
唯有讀到《莊子》《老子》時,他才能精神百倍、專心致志。
對此, 肖父非常不滿意。
什么無為?什么道法自然?什么道遙游?
學那玩意兒能做官嗎?能賺錢嗎?能種好莊稼開好田地嗎?能在鮮卑騎兵劫掠的時候保護自己和家人嗎?
什么都不能, 還有什么學頭?
在邊疆惡劣的生存環境中浸淫了數十年的肖父, 自有一套卷天卷地的實用主義哲學。面對著明顯學歪了的大兒子, 肖父的反應非常樸實無華且枯燥——他直接一鋤頭照著肖敢的屁股撅了過去!
雖然肖敢憑借著年輕靈活的身體躲過了這一擊,但他的心靈卻依然受到了沉重的傷害。
這日子沒法過了!
從那以后, 肖敢便悄悄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家鄉。正巧有消息說新任的劉府君在高句驪城重開郡學, 廣納學子。于是肖敢立刻抓起小包袱, 揣了幾十個餅子,連夜趕到了玄菟郡學中。
通過初步的測試后,肖敢成為了都學中一名最低等的學子,解決了吃住問題,也結識到了同樣學習《老》、《莊》的其他學子,初步找到了組織。但因為性格木訥、口吃笨拙,即使是在同樣的《老》、《莊》圈子里,肖敢也是最邊緣、最沒存在感的那一類人。
因此,當他得知自己有機會進行高臺論學的時候,第一反應是不可置信。
“我、我、我真的可以去高臺論學嗎?”
“那當然,孫祭酒親自抽中了你,那還能有假的?”來傳消息的人一把摟住肖敢的脖子,笑道,“恭喜你啊!這下子,你終于有機會把心里的那些想法都說出來,讓大家伙好好聽一聽了。”
我會的。
肖敢抿緊了嘴唇,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復述。
我會將心里的所思所想統統說出來,讓大家都來好好地論一論,到底孰是!孰非!
終于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高臺,肖敢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在黑壓壓的人群中緊張瞟過,結結巴巴地道:“莊子有言: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于胸中而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
一口氣背完書上的話,肖敢終于有了種回到自己熟悉領域的安全感。漸漸地,他是背也挺了、腿也直了,說起話來也是越來越順溜、越來越大聲了。
“圣人早有明言,奇巧淫技最是墮落人心。在下游學四方,也見過不少這樣的場景。一些村民們用上了磨盤、翻車之后,平時多了許多空閑,于是他們時常聚集在一起賭博、嬉鬧,或生奸、或生盜,將好好的一個村落弄得烏煙瘴氣。更有甚者,反而將原本的農事給耽誤了!”
肖敢痛心疾首,說得慷慨激昂:“劉府君師從涿郡盧子干,飽讀圣人之言,卻將其拋之腦后。他主動開設百工館,招攬工匠機師,制造各種機械,就是在帶頭腐化墮落,實在是大大的罪過!”
“哄”地一聲,喧鬧的火苗再次在廣場上點燃。
劉備到任玄菟郡后,設租田、開郡學、施仁政,短短幾個月就讓整個玄郡的風氣煥然一新。許多玄菟郡的民眾、士子都真心敬服愛戴他。
如今一聽到肖敢將劉備打為“罪人”,這些人當即就不樂意了,大聲反駁道:“農事繁重,如果不用磨盤、翻車,難道要用人力去一點一點春、一點一點舀嗎?且不說這樣干,能不能把活干好,就是多花費的時間,都是不能接受的。若是遇到農忙搶時的時候,活沒干完,豈不是把一年的收成給耽誤了?”
“劉府君從前給我們論學時就再三強調過,只有提高生產效率,才能讓百姓物質豐富、生活幸福。你不許大家用機械,不就是讓大家放著好日子不過,偏要去過苦日子嗎?”
肖敢自小就是個小透明,走到哪里都不太受人待見。如今第一次發現居然有這么多人在認真地聽他說話、給出回應,原本身上的膽怯懦弱反而一掃而空,變得強硬了起來。
“什么是好日子?什么是苦日子?什么是幸福?什么是不幸?”肖敢也毫不示弱,大聲疾呼,“難道只有擁有數不清的粟米、布帛、金銀才是好日子,才是幸福嗎?難道擁有無盡的知識、高尚的品德、安寧的內心就不是好日子,不是幸福嗎?圣人言:一簞食,一瓢飲,回也不改其樂——這難道不是好日子,不是幸福嗎?”
管寧面帶微笑,輕輕地點了點頭:“論調雖然有些駭人聽聞,但細細想來卻很有一番道理。君子,還是應當淡泊寧靜為上。”
華歆冷哼一身,不屑地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當立大志、做大事,豈可空老于林泉?逍遙無為雖然聽起來不錯,但于國于家無利,還是不用的好。”
左伯、徐岳、王烈、邴原等人的看法各有不同,在高臺下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了起來。而在高臺之上,關于肖敢論點的爭論就更多了。整個郡學廣場都鬧哄哄的。
就在一片喧嘩之中,一隊兇神惡煞的郡兵突然沖了進來,齊刷刷地亮出手里的環首刀,將論學的高臺圍得水泄不通。
郡功曹趾高氣昂地踱步而出,一雙眼睛毒蛇般地盯住肖敢,怒斥道:“大膽狂徒,居然敢非議府君新政!來人啊,給我把他抓下來,壓入大牢!”
仿佛一盆涼水嘩啦一下從頭淋到了腳,肖敢好不容易攢出來的熱血瞬間涼了個透徹。他哆哆嗦嗦地站在高臺上,像只受驚的兔子一般,努力地辯駁道:“我只是在高臺論學,并沒有觸犯王法,你、你們憑什么抓我?”
郡功曹冷笑道:“劉府君開設百工館,廣招能工巧匠,改良農具器械,做的都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你一個小小的庶民,卻在此反對百工館、毀謗府君,公然和朝廷作對。你還敢說你沒有觸犯王法?來人呀,給我把他拖下來!”
“住手!”
孫乾和高誘對視一眼,心中俱是了然。
顯然,郡功曹就是圖窮匕現的那個匕。
如果今天讓他將肖敢帶走了,那么屎盆子就會被牢牢地扣在劉備的頭上。今后人們再提起玄菟郡劉玄德,只會認為他是個剛愎自用,容不下和他有相反意見的小人。
到那時,劉備仁德的名聲就徹底毀了!
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孫乾一邊暗中派人去給劉備送信,一邊站出來制止郡功曹的行動:“高臺論學,因稷下、從太學,百家爭鳴、廣開言路。士人們各有爭論,本是常理,如何能因言論罪?還不快速速退下!”
郡功曹恭敬地拱手一揖,腳下卻分毫未動:“早有密探來報,鮮卑奸細潛入玄菟郡內,妄圖擾亂政事、趁機謀利。這人在高臺之上痛批府君新政,用心險惡,必定就是那通敵賣國的奸細!還請祭酒不要心軟,讓在下將他帶走吧。”
“通敵賣國”的大帽子一扣下來,肖敢只覺得眼前一黑,兩條腿都軟了,趕緊向孫乾呼救:“冤枉啊!小人出生玄菟郡西蓋馬縣,姓肖,家里排行老大,下面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祭酒派人一查便知。小人身家清白,從未與鮮卑人有過往來,怎么可能是奸細?”
郡功曹斜睨了一眼,陰惻惻地道:“你現在不肯招,等到了大牢里自然就會招了。”
“慢著!”孫乾一個跨步擋在肖敢身前,厲聲道:“此等大事豈可憑一言而抓人?還請功曹先拿出證據來吧!”
兩方你來我往僵持不下,高臺下的左伯、徐岳等人也都心急如焚。
他們雖然并不清楚這其中的明爭暗斗,但卻也本能地明白肖敢不能就這樣被帶走。
一時之間,眾人心里全都只剩下了一個念頭:劉府君,你快來吧!劉府君,你快來吧!
“劉府君來了!”
也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眾人立刻循著聲音轉過了頭去。
霎時間,千萬道目光越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越過寒光凌厲的兵甲、越過端莊肅穆的高臺、越過重巒疊嶂的郡學學舍,最終落到了那個信步而來的身影上。
那個身影十分年輕,未及弱冠的身軀還帶著嫩筍般的青澀,但那深邃的雙眼早已盛滿了蒼松般的堅毅。
那沉靜的臉龐上沒有多余的表情,但當陽光輕撒而下時,當你凝眸看去時,卻依然能從那微微上挑的眉眼中讀出春風般的和煦,能從那緊抿的薄唇上看到冬雪般的寒意。
然后,便是恍惚了時光與天地。
“拜見劉府君!”
片刻的寂靜后,千百的民眾次第跪拜于地,向他們的府君見禮。
【作者有話說】
注1:《莊子·外篇·天地》
第73章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府君。”
郡功曹一改之前的咄咄逼人, 恭敬地向著劉備作揖行禮。垂下頭顱后露出一段帶著絨毛的后脖頸,顯得他整個人十分乖順。
但明眼人都知道,那不過是匕首暫時藏進陰影里的假象。
阿備斜睨了一眼, 腳步不停地直接略過了郡功曹。
雖然沒有直接用巴掌抽臉子,但最終的效果,比直接用巴掌還要好。
左伯、徐岳、管寧等人互相對望一眼, 都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而郡功曹本人, 臉色也是青一陣白一陣,不甘了半晌,還是只能將話語全都咽進肚子里。
阿備走到那隊拿著環首刀的郡兵前,隨意地點出一人, 問道:“你們怎么到郡學來了?”
被點到的郡兵老實回答:“是隊長帶我們來的。”
阿備一點頭, 又問道:“我之前宣布的, 軍中的三大紀律是什么,你還記得嗎?”
郡兵立刻立正站好,氣勢昂揚地答道:“三大紀律分別是——一切行動聽指揮、不拿群眾一針一線、一切繳獲要歸公。”
“很好。”阿備微笑, 冷峻的眉眼如同融化的初雪般帶著暖意, “你們聽從隊長的指揮來到這里抓人, 嚴格地遵守了第一大紀律——是個好兵,當賞!回去之后, 每個人都獎勵半個月的餉。”
“謝府君!”
得了夸獎又得了錢財的郡兵們異口同聲地拜謝, 高興得眉毛都要飛起來了。
阿備又側身問道:“隊長何在?”
一個長著小胡子的中年人立刻站了出來, 眉開眼笑地向著劉備作揖。顯然, 隊長蔣大柱已經在心里盤算好了那一筆獎勵該如何花銷了。
但阿備卻沒能讓他如愿。
阿備劍眉一豎,清俊的面龐上便凝上了一層冷霜, 暴雷般地呵斥道:“你帶著郡兵出來可有長官的命令?可有郡都尉的調令?可有本府的口令?什么都沒有, 就擅自帶兵出營, 違反軍令!按照軍規,當杖二十、罰餉一個月!”
阿備話音一落,便立刻有兵士將蔣大柱按在了地上,結結實實地打了二十軍棍,直把那蔣大柱打得皮開肉綻、哀痛連連,隨后又像拖死狗一般將其拖出了郡學。
圍觀的眾人見了,頓時發出陣陣歡呼。尤其是剛剛被威脅過的肖敢,更是狠狠地出了一口惡氣。
現場唯一難受的人,便只剩下了郡功曹。但不管他的內心再如何地羞惱和不甘,事到如今都已經無力回天了。他也只能掩著面,狼狽地離開了郡學。
孫乾和高誘這才迎了上來,再次向劉備見禮。說過了場面上的客套話之后,孫乾主動指著肖敢道:“肖君本次的高臺論學正好告一段落,府君不如點評一番?”
孫乾到底是君子仁心,不忍心肖敢這個無辜之人因為劉備集團和張王兩族的爭斗而始終惴惴。他請劉備來點評肖敢的觀點,就是讓劉備這個郡太守兼當事人親自給這件事定一個調子。
調子定好了,這件事就算是徹底翻篇了。
阿備自然是明白孫乾的用意。他凝眸向著肖敢看去,幾乎是想也沒想地開口道:“肖君的觀點,備之前也有所耳聞。至于備的看法……”
高臺上,肖敢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桿,緊張地咽下了口水。
阿備稍一停頓,輕笑道:“備的看法,并不重要。”
在一片嘩然之中,阿備朗聲道:“真理是永遠客觀存在的,并不會因為備的看法,真理就變成謬誤,謬誤就變成真理。”
北境的風帶著凜冽之氣背向而來,高高地掀起了劉備玄色的衣衫,也輕易地將那清朗的話語帶去了遠方。
它們飄過近前的孫乾和高誘,飄過了高臺上的肖敢,飄過了低頭沉思的左伯、管寧等人,也飄過了郡學中的每一個人。
聲音隨風而散,但那些雋永的字句卻深深地印在了每個人的腦海中。
再沒有任何的異議,也沒有任何的不平,所有人都向著劉備恭敬一揖,心悅誠服地道:“謝府君指教!”
阿備又看向肖敢:“真理與道理一字之差,卻相去萬里之遙。如同好竽與濫竽,珍珠還是魚目。世人常常歡呼自己找到了真理,卻不知道自己不過是誤抓了濫竽和魚目。”
肖敢聽得入神了,立刻問道:“那又該如何區分好竽與濫竽,珍珠與魚目呢?”
“實踐。”阿備等的正是這句話。有這么一句詢問,他才好借機將千年后千錘百煉的真理傳播出去,“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只有真正能落得下、行得通、走得遠的真理,才是真正的真理。反之,那些只能停留在書面上、口舌中,無法在實踐中得到印證的,就只是局限的道理。”
“備亦非掌握著真理。備現在在玄菟郡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在實踐,看看我心中的所思所想到底是好竽還是濫竽、珍珠還是魚目、真理還是道理。”
他的身體誕生于東漢末年,他的靈魂來自一千八百年后。他學習過千百年來的歷史興衰、朝代變遷,也見識過千年后的繁榮富足、技術進步。
但他并不能肯定,千年后的經驗與知識完全適用于千年前的東漢末年。
他時刻提醒著自己只是一個來自千年后的普通人,并不是一個全知全能的神,絕不能因為穿越者的身份而變得自大和盲目自信。
東漢末年的人們在艱難地摸索著,他也在艱難地摸索著。
東漢末年的人們在蹣跚地實踐著,他也在蹣跚地實踐著。
他從前是,現在是,今后也是——永遠都將會是一個在歷史洪流中摸索前行的探路者。
阿備長嘆一聲,懇切地道:“與君共勉。與諸君共勉!”
肖敢的心中百感交集,幾乎要感動得落下淚來。他抿一抿嘴唇,瞬間下定了決心:“敢愿去往村落野地,親身實踐自己的學說。今生若無所得,絕不回來再見府君!”
郡學中的其他學子亦是熱血沸騰,不少人也跟著宣布自己將要去四方游學,親自到地方上去實踐自己的學說,檢驗自己的真理。
一時之間,小小的郡學中熱鬧非凡,無數顆火熱的心如同無數個落入凡間的小太陽,將北疆的風霜一掃而空。
左伯已經是當了爺爺的人了,近年來也時常感到身體衰弱、精力不濟。但此時站在這郡學廣場上,左伯卻突然覺得自己精神也好、眼睛也亮了,仿佛整個人又重新回到了青春正好的二十歲。
“我打算留在玄菟郡,在百工館中實踐一下我的真理。”左伯笑著看向其他人,“不知諸位意下如何呢?”
“岳也正有此意!”
“寧也愿意留下。”
“劉府君乃是難得的明主,歆愿盡心輔之。”
“原也愿為劉府君驅使。”
“烈也不走了!”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沒有一個人想要就此離開。幾人對望一眼,都不由地哈哈大笑起來。
孔子曾有言: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
他們這些遠人,是徹徹底底地被劉備的“文德”給“安之”!,……
順利解決了郡學的沖突后,阿備便帶著人馬回到了衙署中。劉德然的情報早就等候多時了。
情報上的內容果然不出阿備所料——郡學重開之后,安穩了一段時間的張王兩族漸漸地覺得自己又行了,于是籌劃著從輿論方面對劉備進行打擊。
他們先是盯上了與劉備正見不合的肖敢,然后買通下人在論學的抽簽上做了手腳,又暗中鼓動肖敢在高臺論學時公開抨擊百工館。最后他們再打著“維護劉備”的旗號將肖敢做掉,徹底地將心胸狹窄、不修仁德的屎盆子扣在劉備的頭上。
“利益沖突,互相攻訐,本是世間常態。張王兩族想要打倒我,本也算不得什么錯事。只是……”阿備嘆了一聲,心中悲涼,“他們不該將無辜的肖敢牽扯進來,將他人的名聲和性命當做自己的墊腳石、殺人刀。”
劉德然也十分鄙夷這種做法,當即問道:“可要將人拿下?”
阿備的眼光卻看得更加透徹深遠:“張王兩族行事狡詐,這次的事情也做得干凈利落。暴露出來的都是些小嘍啰,真正能將張王兩族的定罪的證據一個也沒有。此時若我們輕舉妄動,不僅難以撼動兩族,更是會打草驚蛇。”
劉德然雖然心有不甘,但也明白劉備說的才是正理,只能捏緊了拳頭咬牙忍耐。
阿備輕輕地拍了拍劉德然緊握的拳頭,繼續道:“更何況,目前我們的頭等大事并非張王兩族,而是另有其人。”
阿備走到懸掛的地圖前,對著玄菟郡的北面重重一指。
“鮮卑!”
秋高氣爽,財貨豐收。馬匹肥壯,劫掠開始。
在墨跡重重的地圖之外,在玄菟郡的北方之北。成千上萬的馬匹被兇猛的漢子駕馭者,如洪流般一路南下。
雜亂的馬蹄踏起滾滾黃沙,更將帶來綿延千百里的鮮血和死亡!
那就是東漢帝國北面的宿敵——鮮卑!
【作者有話說】
注1: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不是作者編的。為避免小黑屋,具體出處請各位讀者朋友自行檢索。
注2: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報》發表本報特約評論員文章《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第74章 誘敵深入再深入
自建寧元年(168年)以來, 鮮卑每年秋天都會南下劫掠大漢的邊郡諸塞,殺死數不盡的大漢百姓,搶走數不盡的糧食財貨。
玄菟郡位于幽州北部, 地處大漢的最北面,每一年都是首當其沖。
到了如今熹平五年(176年),玄郡已經沒有一寸土地沒有被鮮卑的馬蹄踏過, 沒有一處城池沒有被鮮卑的砍刀斫過。戶戶都曾經因其帶孝, 家家都與其有著血海深仇。
今年,劉備在玄菟郡大力推行“公田薄租之法”,又減輕徭役,極大地激發了百姓們的生產積極性。再加上運氣好, 風調雨順。到了秋天一收獲, 竟然是個難得的大豐之年!
但再多的糧食, 保不住,都相當于沒有。
因此如何在鮮卑人的鐵蹄和屠刀之下保住糧食和家園,便成了當務之急。
阿備將關羽、張飛、牽招及三位郡司馬等人招到一處, 商量作戰計劃。
“據可靠情報, 本次來進攻玄菟郡的是鮮卑彌加部, 一共有騎兵五千。再有五天時間,他們的一千前軍便要進入玄菟地界。
鮮卑人和匈奴人類似, 打起順風仗來, 沖得比誰都快、砍得比誰都狠。但一旦處于逆境或者遭到損失, 便很容易喪失斗志, 逃得也比誰都快。
因此,我的計劃是先在鮮卑人的必經之路上設下埋伏, 將他們這股進攻的銳氣狠狠搓掉!接下來, 咱們就能趁勢反擊, 將鮮卑人全都趕出大漢國境!”
阿備一邊說著,一邊展開手里的地圖,在上面不斷地比劃。
地圖是曹不興畫的。
在劉備、孫乾、高誘、簡雍等人忙著處理玄郡的內政軍事的時候,曹不興也沒有閑著,帶著測繪儀器,背著畫板,一步一步地走遍了玄菟郡的山山水水,一寸一寸地測量了玄菟郡的山高水長,一點一點地畫下了玄菟郡的南北東西。
當那幅等高線輿圖展現在關羽、張飛、牽招及三位郡司馬等人的面前后,他們先是滿眼疑惑,隨后驚嘆不已。
他們從沒想到,輿圖竟然還能這樣繪制!
不僅有傳統的南北方位,而且還有比例尺、圖例、注記!
地與地之間的方位遠近,地形上的高低起伏全都展現得一清二楚!
最神奇還有那個等高線,將一座座可望而不可及的山巒化作了一組組的圓圈。看地圖的人只需要輕輕掃一眼,就能將整座山的高峰低谷、懸崖斜坡、大路小道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只要有這樣的一副地圖在手里,不僅再也不用怕大軍在山里迷路了,甚至還可以抄小道突襲敵軍!
關羽、張飛、牽招等人都是初出茅廬的小年輕,看等高線輿圖也就是看個熱鬧。徐國、陳刃、謝馳三人則是多年宿將,一眼就看出了這幅輿圖所代表的巨大價值。
徐國認真地看了一會兒地圖后,道:“鮮卑劫掠玄菟郡,一般有兩條路線。一是向東去高顯城,一是向西去高句驪城。如果我們提前分別埋伏,那么很有可能因為分兵導致力量衰弱而失敗;如果我們等著確定了鮮卑人的進攻路線后再集中埋伏,則有可能因為時間倉促準備不足而失敗。”
實在是兩難。
徐國的話雖然有些喪氣,但卻是實實在在地點出了問題的關鍵。阿備贊賞地看了徐國一眼,隨后自信一笑道:“不怕,咱們可以幫鮮卑人做好選擇。”
在眾人困惑的眼神中,阿備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益德,你帶兩百軍士,護送運糧隊去往高顯城。每日日出出城、日落進城,只在城外往復徘徊。等消息散播出去后,鮮卑人必定來劫糧。雙方接陣之后,只許敗、不許勝。糧食留在原地。”
張飛第一次上戰場,就接了一個詐敗的活,心里是不太愿意的。但被劉備那雙充滿親和力的大眼睛那么一看,頓時什么脾氣都沒了,安安靜靜地接過了令牌。
阿備也知道他那點小心思,便道:“你這一戰乃是本次的首戰,作用重大。打好了,之后有的是機會給你廝殺。”
聽劉備這么一說,張飛心里最后那點不甘愿也頓時消散無蹤,開開心心地站回了隊伍里。
阿備又道:“子經,你帶三百弓弩手埋伏在糧道兩側。待鮮卑人下馬調轉糧車方向時,你立刻放箭掩殺過去。
牽招抱拳:“得令。”
阿備又道:“云長,你帶五百兵馬埋伏在北側山坡之上,待子經殺入陣中后,你便豎起徐字大旗,沖下去支援。記住,要在西邊放一到口子,讓鮮卑人逃出去。”
關羽有些疑惑,但還是聽話地接過令牌:“明白。”
阿備笑道:“如此,鮮卑前隊在高顯城外戰敗后,必定會匯合大部隊向西來攻高句驪城。到時候,元邦、長鋒、子駿三位司馬則可以逸待勞,于城外伏擊。”。
高句驪?
不是說要在高顯城埋伏嗎?怎么又把高句驪城給牽扯進去了?
三位郡司馬面面相覷。沉吟片刻后,陳刃忍不住道:“高句驪城乃是郡治所在,此舉是否太過冒險了?”
阿備大笑道:“誘敵深入,誰說只能誘一次的?咱們既然可以先誘鮮卑攻高顯城,也可以再誘他們攻高句驪城。同樣的,咱們既可以先在高顯城埋伏他們一次,也可以在高句驪城再埋伏他們一次。此乃兵不厭詐之計也!三位司馬放心便是!”
此時此刻,阿備的腦海里循環播放著《三國演義》里曹操敗走華容道的經典劇情,那種你詐我、我詐你,反轉反轉再反轉的經典場景,可是讓他終生難忘。
精明狡詐如曹操也防備不了的計謀,他就不信還逮不住幾個鮮卑人!
阿備將之后的布置詳細解釋了之后,三位郡司馬恍然大悟,心服口服地領命而去了。
……
鮮卑人的一千前軍很快就來到了玄菟郡的邊界上。
原本,他們是想要向西直取最富饒的高句驪城的,但有消息傳來,說玄菟郡今年獲得了大豐收,有一隊人馬正壓著數十萬斤的糧食去往高顯城交割。
鮮卑頭領們瞬間心動了。
糧食這種東西重量大、不方便攜帶,容易拖累騎兵的速度,鮮卑人一般是最后要走的時候才集中劫掠一波打包帶走的。但高顯城位于玄菟郡的最北端,緊挨著邊境線。他們搶了東西往北跑個半天就算安全了,還能方便地返回來繼續打劫。
要是他們現在不搶,等那幾十萬斤糧食進到了高縣城,再想搶就難了!
兩相對照之下,鮮卑頭領一秒猶豫都沒有,直接帶著一千人就沖到了高顯城下,截住了押糧的隊伍。
鮮卑頭領縱馬向前,瞥了兩眼,不禁哈哈大笑起來:“這漢家真是沒人了,竟然讓個嘴上沒毛的小兒領兵!唉,小子,快回家找你娘吃奶吧!”
張飛大怒,縱馬挺矛刺去。那鮮卑頭領還挺有兩下子,和張飛交戰了數十個回合,并不露下風。張飛心中豪情激蕩,很想與鮮卑頭領一較高下,但他心中謹記著劉備的計謀,又打了數個回合后,假意敗北,拖著長矛催著馬向高顯城跑去。
其他郡兵見狀,也紛紛丟下糧食跑走了。
這一戰,前前后后不過幾刻鐘的時間,己方幾乎沒有人員傷亡,就輕松地拿下了數十萬斤糧食。
鮮卑頭領樂得合不攏嘴,當即便要士兵們下馬清點糧食,撥轉車頭,將這批戰利品帶回鮮卑去。
這是,鮮卑副手拍馬上前,勸道:“頭領,我看那群漢兵敗的太快,恐怕有詐。”
鮮卑頭領沉吟了片刻,縱馬來到一輛裝滿糧食的牛車前,手起刀落,砍破了一袋裝好的糧食。
金黃色的麥粒順著麻袋的豁口如水一般潺潺流出。
鮮卑頭領一連砍破了十幾個麻袋,見里面流出來的全是貨真價實的糧食,終于放心下來:“蒼天祐我,旗開得勝!兒郎們,將這些糧食裝好,全部帶回鮮卑!”
于是,鮮卑騎兵們全都下馬來,開始在車隊中來回穿梭,收拾散落的糧食。突然,成千上百支強力的弩箭從旁射出,頓時將那些鮮卑人射成了刺猬。
鮮卑軍和漢軍相比,唯一的優勢就是騎兵,勝在速度快、靈活機動。
但現在,這群鮮卑人為了得到糧食,主動下馬,就相當于主動放棄了自己唯一的優勢,成了一群待宰的羔羊。而那些載著滿滿糧食的牛車隊,則成了牽絆他們他們腳步的泥潭、奪取他們性命的陷阱。
鮮卑人拼命地向著自己的馬匹靠攏,想要騎上馬組織反擊,但漢軍絕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在牽招的指揮下,一波又一波的弩箭仿佛死神的鐮刀,精準地收割著一個又一個鮮卑人的性命。
“有埋伏!快撤!”
鮮卑頭領大喊著,帶著剩余的數百騎強行沖了出去,但還沒等他們喘口氣,面前的山坡上突然鼓聲震天,一面“徐”字大旗高高升起,一個身著綠衣、手拿長刀的壯漢騎馬沖鋒而下,帶著人馬直沖到鮮卑隊伍的中心地帶,一路砍人如砍菜,仿佛殺神再世。
鮮卑頭領嚇得膽戰心驚,一點反抗的想法都提不起來,趕緊調轉馬頭想跑。此時,他才發現之前逃走的黑皮少年早已領著人馬又圍了上來,四面八方全是敵人,唯有西面還有一絲縫隙沒有來得及合攏。
鮮卑頭領想也不想,立刻帶人朝著西邊沖過去,一口氣直跑到夜色降臨,確定后面再沒有追兵之后,這才終于停了下來。
經此一戰后,鮮卑前隊元氣大傷,再不敢托大行動,只在周邊東躲西藏,生怕被逮到。直到幾天后與鮮卑大部隊匯合了,這些剩余的鮮卑人才終于獲得了安全感,感動得幾乎要落下淚來。
聽完了前隊頭領的匯報后,彌加部首領一邊看著地圖一邊整理思路:“玄菟郡三位司馬,徐國乃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位,手里的郡兵也最精銳。高顯城外的軍士們打的是徐字旗號,顯然就是徐國的手下。”
彌加部首領思索良久,終于做出了決定:“漢人們將精兵重兵放在高顯城,其他城池的防守必然疏松。咱們快馬加鞭趕在他們回防之前去攻高句驪城,必能大獲全勝!”
彌加部首領很自信,認為自己已經看穿了漢人們的破綻。
殊不知,彌加部首領在第二層,劉備卻在第五層——他早已看穿了彌加部首領看穿漢人計策的想法,并且提前做了準備。
因此,在高句驪城外等待著彌加部首領的,也絕不是什么輕而易舉的勝利,而是更加慘烈的失敗。
【作者有話說】
注1:《三國志·鮮卑傳》:(檀石槐)分其地為中東西三部。從右北平以東至遼,東接夫馀、濊陌為東部,二十余邑,其大人曰彌加、闕機、素利、槐頭。——史書上沒有詳細記載到底是鮮卑的哪一部劫掠的玄菟郡,文中設定為鮮卑在遼東地界的彌加部。
第75章 東漢疊陣法
在彌加部首領的帶領下, 四千余鮮卑騎兵很快就逼近了高句驪城。
距離城外二十余里的地方,有一處山脈名為棋盤山,東西走向, 如同一面盾牌般牢牢地將高句驪城護在南邊。
而在其山脈西段的末尾,則有一條南北走向的山溝,名為南溝, 地形開闊平臺、適合大型的軍隊、車輛通過, 是高句驪城北向的交通要道,也是鮮卑南下劫掠的必經之地。
彌加部首領行到棋盤山前時,忽見前面煙塵滾滾,有一人領著數百人馬正向北而行。定睛一看, 原來是老熟人謝馳。
彌加部首領眼睛一轉, 便料定這隊人馬肯定是去支援在高顯城的徐國的。
瞬間, 他的心思就活絡了起來。
漢人的騎兵比鮮卑的略慢,謝馳大概率并不知道高顯城的具體戰況,如今他帶著大部隊一擁而上, 正好可以詐他一詐。如此一來, 進一步則可以直接殲滅謝馳這隊人馬, 退一步也可以攪得漢軍軍心大亂。
而只要漢軍的心亂了,他之后的攻城劫掠也就能更加順利了。
主意一定, 彌加部首領立刻率軍沖了過去, 一邊沖一邊大喊:“謝馳小兒, 徐國已死, 你們快快投降吧!”
謝馳裝作嚇了一跳,稍微和彌加部交戰了數合, 便領著人馬快速地向南溝退去。彌加部首領緊追不舍, 與謝馳繼續交戰。謝馳且戰且退, 一路退到了南溝之中。
彌加部首領還要再追,一位下屬上來勸道:“南溝中的地勢對我們不利,恐怕謝馳是在誘敵,里面有埋伏。”
彌加部首領笑道:“他們軍心已亂,縱使有埋伏,我們又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彌加部首領一面命人大聲呼喊“徐國已死,速速投降”,一面帶著人馬進入南溝之中。行到一半,忽地一陣鼓響,陳刃帶著人馬沖將過來。兩方接戰數個回合,陳刃被一箭射中了左肩,于是領著人馬又急急地退了回去。
彌加部首領得意地大笑起來:“這就是他們的埋伏之兵!不過如此!兒郎們,漢軍氣數已盡,咱們趕緊進高句驪城吃好的、喝好的吧!”
一時之間,鮮卑軍士氣大漲,紛紛紅著眼睛向前猛沖。
行到南溝中部的時候,忽見前面煙塵滾滾、人馬沉沉、鼓聲震天,一大隊漢軍截住南溝,列陣以待。
一位下屬上來勸道:“漢軍的陣型齊整,恐怕不好對付。不如我們暫且退出去,繞過南溝再戰。”
彌加部首領對著漢軍軍陣左看看、右瞅瞅,觀察得十分仔細。可惜他畢竟蠻夷,見識不足,看來看去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向來驕傲自負的彌加部首領深受打擊。
本來突然發現自己智商不夠,就已經很讓人傷心不甘的了,現在下屬還在一旁說著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話,彌加部首領頓時炸開了,厲聲呵斥道:“咱們此仗要取勝,憑的就是一個‘快’字。從南溝繞過去,要繞到猴年馬月去了?再說了,我們會繞,難道那些漢人就不會挪嗎?到時候,我們跑斷了馬腿,那些漢人卻沒費什么力氣,這仗還怎么打?”
“鮮卑的兒郎們!”彌加部首領振臂高呼,“跟著我沖呀!”
在排山倒海般的沖鋒聲和馬蹄聲中,數千騎兵向著漢軍的陣地沖去。
彌加部首領也不是傻子。作為一個常年和漢軍打交道的人,他也清楚漢軍軍陣的厲害。在距離軍陣兩百步左右遠的時候,就指揮著鮮卑騎兵先射起箭來。
萬箭齊發,矢如驟雨。
站在軍陣中的關羽絲毫不慌,敲響了身邊的銅鑼。尖銳的金屬聲以極高的頻率傳遍了整個山溝,如同當年那支開啟了漢匈血戰的鳴鏑箭一般,帶著一種冰冷到極點的殺氣。
站在軍陣最前面的士兵得到號令,立刻舉起了手中半人高的盾牌,將后方的軍陣牢牢護住。
在華夏千年的歷史中,北方游牧民族的騎兵始終是中原步兵的天敵。大多數時候,步兵遇到騎兵都只有挨打的份。
但隨著時間的發展,也曾經出現過許多步兵克制騎兵的有效戰術。
比如南宋時期名將吳玠、吳璘所創的疊陣法——在拒馬之后,從前往后依次排布長槍兵、強弓兵、強弩兵、神臂弓兵,兩翼再以騎兵輔助。
對面的騎兵一來,先讓最后面射程最遠的神臂弓兵,然后是射程稍次的強弩兵、強弓兵。各種弓兵輪番上陣,最終達到連發不絕,繁如雨注的狀態。
吳家兄弟靠著疊陣法屢屢挫敗金軍的攻擊,甚至取得了許多進攻型戰斗的勝利。特別是著名的和尚原之戰中,宋軍憑借此陣將金軍殺得鬼哭狼嚎。就連軍事能力頗為不俗的完顏宗弼也多中流矢,僅以身免。
阿備此處列出的陣法,正是一千年以后的疊陣法。
細細說起來,也不怪彌加部首領看不懂。
當然,此處的疊陣法并不是宋朝吳氏兄弟創造的原版,而是阿備根據東漢的實際情況特意改良后的東漢版。
第一個改良,就是將原本安置神臂弓兵的位置換成了□□兵。
畢竟,神臂弓是宋代才出現的強力弓弩,而且在元代以后就失傳了。阿備沒有點亮任意時空門,也沒辦法憑空發明出來,只能換成東漢時更通用的□□。
第二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改良,就是在長槍兵的前面再增加了一層盾牌兵。
這是因為在南宋時,北方游牧民族已經進化出了具裝騎兵,戰法也由邊跑邊射的“游騎戰法”變成了直接沖鋒的“突騎戰法”。再加上宋代弩箭射程遠比弓箭的射程遠,所以宋代原版的疊陣法根本就不用考慮防御對面騎兵的射箭進攻。
但在東漢時期,情況則完全不一樣。
鮮卑人用的還是邊跑邊射的“游騎戰法”。這就導致哪怕漢軍的弓弩射程更遠,也很難有效地對鮮卑騎兵造成大面積傷害。
因此,對于此時的漢軍來說,最好的進攻時機就是在鮮卑人射過第一輪弓箭后,進入到射程范圍內但又沒來得及射出第二輪弓箭的這個間隙。
而想要完全發揮出疊陣法的效用,則必須要滿足兩個條件:第一,要使鮮卑人的進攻盡可能從一個方向上來,避免軍陣四面受敵,攻擊力分散;第二,要護住軍陣后方的各種弓弩手,使他們能活著等到那個最好的進攻時機。
阿備讓謝馳、陳刃詐敗,將彌加部誘引到南溝中,是為了完成第一個條件。
而增加盾牌兵,則是為了完成第二個條件。
這些盾牌兵,阿備沒有用任何一個郡兵,完完全全用的是自己那兩百部曲。
因為只有這兩百部曲,是阿備完全用現代的新式軍法訓練出來的。只有這兩百部曲,阿備才有信心他們能在撲面而來的箭雨中堅守紀律、毫不動搖。
從匈奴沿襲過來的鳴鏑箭帶著尖銳的呼嘯轉瞬即至,帶著尖銳的死亡的氣息,幾乎在瞬間刺入了每一個人的心中。
盾牌兵們雖然有盾牌遮擋,看不見那箭如雨下的震撼場面,卻將那排山倒海般的鳴叫聲聽了個真真切切。
有些時候,有些東西,就是這么神奇。
比如死亡,當你真的看到了死亡頂著雪白的骷髏頭,拖著染血的利刃向你緩步走來的時候,你并不一定會感到害怕,反而會從心底里生出一種無畏的勇氣,會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向死神的骷髏頭砍出狠狠一刀,吐出輕蔑的唾沫。
但當死亡化作無形的風,伴著尖銳的轟鳴聲,在你的耳朵邊呼嘯往回時,你卻再也提不起一絲反抗的情緒,只想找到一個安全的角落永永遠遠地蜷縮著。
所謂“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懸在頭頂的達摩克斯之劍永遠要比落下來的更有威懾力。
此時此刻,便是此理。
很多盾牌兵,面對著來勢洶洶的鮮卑騎兵,他們沒有害怕;面對著漫天漫地的箭雨,他們沒有害怕;面對著一個接一個倒下的同伍,他們沒有害怕。
但是,在面對著那一波接著一波,仿佛永遠沒有盡頭、永遠不會停止的鳴鏑箭聲時,不少盾牌兵卻慘白了臉色、顫抖了雙腿、疲軟了手臂。
他們害怕了。
“堅持住!”
一聲爆和在一名害怕的盾牌兵耳邊炸開,將他驚得打了個激靈。他轉頭看去,只見那聲音是從一名留著兩撇小胡子的中年漢子中發出的。
在最初的震驚后,盾牌兵的思維開始恢復。他想起來了,這個中年漢子名叫蔣大柱,是一名統率五十人的隊長,曾經被劉府君當眾訓斥責罰過……
“嚴守紀律!沒有府君的命令,誰也不能后退!這是軍人的使命!”
在蔣大柱的鼓勵下,盾牌兵終于驅散了心中的恐懼,穩住了隊形,牢牢地護住了他們身后的弓弩兵。
或許是過去了一萬年那么久,又或許是僅僅過去了一瞬,劉備發號施令的鼓聲終于響起。盾牌兵們按照之前訓練的路線,迅速地向兩側退去,露出了后面毫發無傷的各種弓弩兵。
隨后,便是漢軍的萬箭齊發!
【作者有話說】
注1:戰場地形結合了現代衛星地圖和作者的大量私設,請不要較真。
注2:《建炎以來系年要錄》:每戰,以長槍居前,坐不得起;次最強弓,次強弩,跪膝以俟;次神臂弓。約賊相搏至百步內,則神臂先發;七十步,強弓并發;次陣如之。凡陣,以拒馬為限,鐵鉤相連,俟其傷則更代之。遇更代則以鼓為節。騎,兩翼以蔽于前,陣成而騎退,謂之‘疊陣’。
第76章 萬箭齊發
彌加部首領都傻眼了。
鮮卑的騎兵們雖然也能弄出“萬箭齊發, 矢入如雨下的陣仗”,但因為他們采用的是邊跑邊射的“游騎戰術”,馬與馬之間至少需要間隔出十數尺的安全距離, 因此他們射出的箭矢也天然地至少間隔著十數尺距離。
但是,漢軍不一樣。
漢軍是以軍陣來戰斗的,弓弩手們射箭的時候甚至是站著不動的, 士兵與士兵之間唯一需要的安全距離就是肩膀的寬度, 最多也不過兩尺。
十數尺和兩尺,這中間就是五倍甚至是十倍以上的差距。
因此,鮮卑騎兵所射箭陣的密集程度和漢軍所射箭陣的密集程度,完全完全、完完全全不可同日而語!
如果說, 漢軍所射箭陣是盛夏傾盆大雨, 那鮮卑騎兵所射箭陣就是春天的牛毛細雨;
如果說, 漢軍所射箭陣是盤旋天際的成群烏鴉,那鮮卑騎兵所射箭陣就是形單影只的秋日大雁;
如果說,漢軍所射箭陣是壓城欲催的滾滾黑云, 那鮮卑騎兵所射箭陣就是隨風而散的輕薄的灰煙。
最終造成的效果, 也直接震撼了鮮卑蠻人的靈魂。
一片又一片的鮮卑騎兵如同被割斷的衰草般滾下馬鞍, 一匹又一匹的戰馬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
稍微在后面的彌加部首領驚得肝膽俱裂。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人命可以不用“個”來計量, 而是用“片”來計量;他第一次知道, 原來“被射成了一只刺猬”不是一個形容詞, 而是一個寫實描繪。
“走!快走!”彌加部首領拼命維持著身為首領的最后尊嚴, 大聲地發出指令。
但顯然,他手下的鮮卑騎兵們并不需要他的指揮, 求生的本能讓他們在更早以前就停住了沖鋒、調轉了馬頭, 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向后逃去。
什么陣型、什么隊伍、什么沖鋒、什么劫掠、什么美酒佳肴、什么糧食財貨, 他們統統都不在乎了!他們只想逃命!只想逃命!
在洶涌如潮的逃跑隊伍中,慢了一拍的彌加部首領被下屬的馬匹撞得東倒西歪,僵硬的雙腿根本無法駕馭身下受驚的馬匹,顫抖的雙手難以控制住冰冷的韁繩。
于是,在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后,彌加部首領也滾下了馬鞍,成為了又一只趴在地上的“刺猬”。
剩下的鮮卑騎兵見首領已死,頓時連最后一絲顧忌也沒有了,瘋狂地用馬鞭抽打馬匹,只求能快一步離開這片被死亡箭雨覆蓋的區域。
而等他們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后,還沒等他們喘口氣,便有雷霆般的馬蹄聲從兩側山坡上響起。
只見密林之中,接連樹起多面大旗,張飛、牽招、徐國、陳刃、謝馳等人各帶數百兵馬從山坡上直沖而下。金鼓喧天,白刃縱橫,直殺得鮮卑騎兵慘叫連連、抱頭鼠竄。
被殺得心理崩潰的鮮卑騎兵向著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南溝北口而去。根據“圍三缺一”的兵法,阿備并沒有在這里也設下伏兵,但他也并不準備讓鮮卑潰兵就這樣輕松地逃出去。
等到先頭的鮮卑潰兵逃出南溝北口后,阿備一聲令下,便有漢軍將早就準備好的大量原木推下了山坡。
這些原木壓死、撞傷了多少鮮卑潰兵自不必說,最重要的是它們將出口擋得嚴嚴實實。鮮卑潰兵們要想繼續逃跑,就必須得放棄馬匹自己翻過去。
放棄了馬,北地赤野千里,想要再回到鮮卑部落的家中,必定艱難重重、九死一生。但如果不放棄馬匹,漢軍的刀劍馬上就能落到腦袋上,那就是十死無生了!
只要還有最后一絲希望,誰都不想死!
稍微猶豫了一瞬后,幸存的鮮卑潰兵紛紛下馬,手腳并用地翻過原木堆,總算是撿了條性命。
戰后一清點,鮮卑軍那邊首領陣亡,兵士傷亡了十之七八。而漢軍這邊,不僅高級將領們安然無恙,而且只傷亡了百來號士兵,同時還收獲了兵器上千、馬匹上千。
幽州自己就產馬,并不十分缺馬。但好東西誰嫌多呢?一匹普通的戰馬大約價值一萬錢,上千匹戰馬就是上千萬錢。這些戰馬就算自己不騎,賣出去也能得一大筆錢。
其他繳獲的兵器、鎧甲、輜重等的價值,就更不必說了。
總之這一仗,漢軍以極小的損失獲得了極大的勝利,不僅一血往年被鮮卑劫掠燒殺的恥辱,還狠狠地大賺了一筆!
一時之間,整個漢軍喜氣洋洋,每一個兵士的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這邊,牽招帶著一群書佐記錄戰功、清點收獲;那邊,劉苗領著一群護士正在為傷兵們接收安置、擦洗換藥。
劉苗在完成了“軍營小課堂”的任務后,向劉備提出了想要繼續學習的想法。但她并不想學習傳統的儒家經典,而是在認真地思考之后選擇了學醫。
按照劉苗樸素的想法,男人們學習儒家經典,是為了造好敲門磚,去敲開仕途的大門。她作為一個女人,這輩子都不可能做官的,為什么還要浪費時間去學習如何造敲門磚呢?還不如學習醫術、治病救人,來得實在。
在東漢時期,醫學和巫術還沒有分家。人們對于醫者的印象,就和村口跳大神的差不多。醫者甚至屬于賤籍,不是良家,婚喪嫁娶都要遭人鄙夷排斥。
劉苗自從被劉備收為義妹后,再也不是身份卑賤的家奴,地位扶搖直上,一躍成為整個玄菟郡最尊貴的女人之一。
以劉苗當前的身份,居然主動想要學醫。阿備雖然并不認為醫者卑賤,但依然被劉苗心中的大愛所震撼,并贊不絕口。
劉苗粉白的臉頰上不由地浮現出大片大片的緋紅,仿佛是皚皚白雪上盛開的紅梅。
她羞赧地低下了頭,不住地道:“兄長曾說過,為取字‘扶桑’,就是希望我能如扶桑樹般頂天立地、澤被萬物。苗不過是遵從兄長的教誨而已,當不起兄長如此稱贊。”
阿備握著劉苗的手嘆道:“小苗,堅持走下去吧。”他喃喃地道,聲音雖輕卻異常堅定,“你會開創時代的,一個女人活得更有尊嚴、更有自信、更加多姿多彩的時代。”
第77章 英雄之碑
劉苗懵懵懂懂, 并不清楚劉備眼中的深意到底為何,但她感受到了劉備對重重的期待。
劉苗雖然不懂什么“士為知己者死”,但樸素的情感在任何人的心中都是共通的。她心緒激蕩, 哪怕不為了自己,哪怕僅僅是為了回報兄長的那份期待,她也一定要干出一番事業來!
于是, 劉苗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 將自己在“軍營小課堂”的經驗移植到學醫上。一邊自己學醫,一邊開設“醫學小課堂”,教軍中的女子一些簡單的醫學常識。
久而久之,劉苗的身邊就聚集了一批醫女。這些醫女雖然因為文化不高, 看不懂醫書, 開不了藥方, 但卻很會辨別藥材、處理傷口,干起照顧傷患的活計更是一把好手。
有一次阿備巡察,偶然見到了那些醫女, 不由地樂了——這不就是現代的護士嗎?果然人類的需求都是相通的, 職業發展也是相通的。
于是, 阿備干脆大筆一揮,在軍醫的編制之外, 又新增了“護士”這個新職業, 專招女性。
漢代本來就是家屬隨軍的制度, 家屬里面就有許多女子。那些女子多是軍人的妻子、女兒, 平時幫著軍隊干些縫補、洗刷、運輸的活計,定時領一些錢糧。
如今, 隨軍的女子們見“護士”這個職業不但門檻低、錢糧多, 做的活計也不算難, 便紛紛踴躍報名。
很快,劉苗就帶出了一批素質極高的護士。
如今,劉苗領著這第一批新鮮出爐的護士參與到傷員的救治中——先是給傷員們分診定級,將傷員們分為輕、重、緩、急四級,分別安置在不同的營帳,方便軍醫實施治療;然后是配合軍醫們對傷員進行包扎、固定等一系列治療;再然后就是按照醫囑定時給傷員們進行換藥、喂藥,或者根據實際情況不定時地對傷員們進行巡視看護……
秩序井然,盡心竭力。
有的士兵傷情重,抱著傷口哀嚎不已。一個膀大腰圓的護士一把抱住傷員,一邊動作利索地對傷口進行敷藥包扎,一邊鼓勵道:“男子漢大丈夫,干嚎什么?咱們用了這副藥,過幾天又是一條好漢!”
那重傷的士兵頓時止住了哭嚎,緊緊地抓住身下的床板,眼中露出堅毅的光。
有的士兵年紀輕,驟然受傷有些經受不住,心情低落淌下了眼淚。一個年輕的護士一邊給他換藥,一邊輕輕地唱起了家鄉的歌謠。
那年輕的士兵于是漸漸地止住了眼淚,神情平靜下來,嘴里也附和著唱起了家鄉的歌謠。
于是,一個接著一個,大家都唱起了家鄉的歌謠。
那歌聲飄呀飄,先是在一個營帳中往來盤旋。隨后拐了個彎,趁著簾幕被撩起來的空隙飄了出去,飄到了周圍的幾個營帳,飄到了整個軍營,飄到了棋盤山上,也飄到了更遠更遠的地方。
熟悉的曲調,讓大家的心都平靜了下來,無視了身上的傷痛和周圍的血氣;相同的歌謠,又讓大家的心都緊緊地連在了一起,更加堅定了保家衛國的決心。
而當夜幕降臨之后,當所有人都熟睡于黑暗中之后,劉苗則會提著燈籠一個營帳一個營帳地依次巡視,一個床位一個床位地挨個查看。看看有什么遺漏,或者需要幫助的地方。
而每到這個時候,即使是最痛苦哀嚎的傷員,也會漸漸地止住呼痛聲;即使是最難過憂慮的傷員,也會慢慢地恢復到平靜。
許多傷員,包括許許多多的普通士兵,都會目送著黑暗中的那一點燈火漸漸走遠,直到完全看不見。
因為劉苗和這些護士的存在,最終因傷戰死的士兵人數低到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從死至少百分之四十直接降到了不到百分之三!
本來,一眾高層官員們還對女護士們頗有微詞。畢竟“護士”可是有一個“士”字的呀!這么高等級的稱呼,怎么隨便授予一群換藥包扎、打雜干活的女人呢?
眾位高層官員默不作聲,默許了劉苗和女護士們的行動,也不是因為他們突然良心發現了,而只是因為顧及到劉備的面子而已。
但統計結果一出來之后,所有人都閉嘴了——令傷員的死亡率降到過去的十分之一,救下超過九成的人命——如此大功,當然當得起一個“士”字!
經此一戰,有的人覺得殺死了彌加部首領、打跑了鮮卑人,是大賺了一筆;
有的人覺得保衛了家園、保住了糧食財貨,是大賺了一筆;
有的人覺得俘獲了上千匹優良戰馬,是大賺了一筆;有的人覺得實踐了護士的作用,救下了九成傷員的性命,是大賺了一筆……
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而阿備心中的所思所想,卻和他們都不一樣,他認為——推動女性成為護士這件事本身,就是大賺了一筆。
阿備始終牢記馬姓導師的話——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
一個女性,她再有才情、再有能力,她的所有產出如果只作用于家庭而不作用于社會,那么她都只是家庭中的一個附屬,并不是一個獨立的社會人。
反之,如果一個女性再粗俗、再愚昧,但只要她能走出家庭進行社會勞動,能從社會中賺到錢財,那么她都不再只是家庭中的一個附屬,而是一個獨立的社會人。
有了這樣的一個經濟基礎,有了這樣一個獨立的社會性,女性的其他各項權利才能夠逐漸地構建、慢慢地獲取。
正如紡織業的興起,造就了珠三角地區的自梳女;也正如工業革命的開啟,在全球范圍內推進了女權運動的發展。
而那種一上來就不論青紅皂白直接讓女子讀書為官的操作,看似是在給女性更多權利,實際上是堵死了更多女性的道路。
畢竟,權利從來是靠實力爭取來的,而不是等靠要被恩賜下來的。
毫無經濟基礎的女權,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風中雪,看似美好,輕易便能唾手可得,實則不過是一場虛幻的夢。
轉瞬之間,便能讓人從完美的天堂落入到可怖的地獄之中,靠著艱辛的社會勞動一步一步爭取權利,看上去很苦、很難、很慢,卻實則是一條最穩固、最靠譜、最容易成功的路。
如今,女護士的出現,便是萬里長征第一步。
阿備堅信,隨著越來越多的機械工具得到普及,隨著越來越多的適合女性從事的職業出現,隨著越來越多的女性參與到社會勞動之中,東漢時期的婦女們也能如同現代社會那些被解放的女性一樣,活得那樣有尊嚴、那樣有自信、那樣多姿多彩。
就在眾人各盡其職、往來忙碌的時候,阿備也沒有閑著。他去到陣亡戰士的停放處,一個個為他們閉上眼睛、蓋上白布。
忽然,他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中年人,嘴上留著兩撇小胡子,略微局促的眉骨顯得整個人有些狡黠。
阿備記得,這個人叫蔣大柱,是他部曲里的一名隊長。當時郡功曹帶著兵士去郡學里抓肖敢,就是他帶隊的。
旁邊的一個士兵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哽咽地道:“府君,蔣隊長一直對我們說要嚴守紀律,在沒有聽到你的指令之前堅決不能亂動。蔣隊長他……他至死都沒有后退一步啊!”
阿備將收斂的白布微微撩開,露出了蔣大柱受傷的軀體。雖然傷口已經被專人簡單地處理過了,但殘留的痕跡依然猙獰。那數十道箭簇造成的傷口,幾乎都集中在前胸,沒有一個在后背!
“他是一個英雄……”阿備將白布輕輕地蓋在蔣大柱的臉上,抬頭四望,在他周圍的是更多的被白布掩蓋的單薄軀體,“他們都是英雄!”
……
寒風簌簌。
在漢代冬季開啟的第七個日頭里,在鮮卑人被徹底驅逐出大漢國境的半個月后,一場別開生面的祭祀儀式在高句驪城外舉行。
以玄菟郡太守劉備為首,整個玄菟郡和高句驪城的高級官員全部到齊,披麻戴孝,神色肅穆地執禮而行。在他們的身后,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五百兵士,每個人的手里都舉著一柄招魂幡。
肅穆的隊伍連綿數里之長。他們緩緩地走過高句驪城高大堅固的城門,走過帶著滾滾黃塵的芳草野路,走過道路兩旁圍觀的擁擠人群,來到城外一出提前建好的高臺上。
在那座高臺上,豎立著一塊雕刻著刑天戰神的石碑。
“今年,玄菟郡戰勝了侵擾我們多年的鮮卑人,保護了我們的家園和親人,代價就是我們有一百多名勇敢的戰士長眠在了地下。今天,我們在這里隆重地進行祭祀,為的就是緬懷他們的英勇。”
阿備輕撫過那冰冷的石碑,動情地繼續道:“在這塊石碑上,記錄了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今后,所有為玄菟郡征戰犧牲的人,他們的名字都將被銘刻在這石碑上。”
“他們的功績將被世人傳唱,他們的姓名將被永遠銘記!”
“他們,是我們所有人的英雄!”
阿備舉起一面招魂幡,在烈烈的北風中來回招搖。黑色的旗幟翻飛飄揚,卷起漫天光霞!
于是,所有的官員們,所有的兵士們,所有的圍觀的百姓們,乃至同一片天地下的山川樹木、花草獸禽全都跟著一起唱和——
“英雄們呀,魂兮歸來!”
“英雄們呀,魂兮歸來!”
“英雄們呀,魂兮歸來!”
【作者有話說】
第78章 北上流民
金萬來到玄菟郡的時候, 已經是大雪紛飛的臘月了。
這一年,家里遭了災,田里的糧食減產了一大半。雖然他家里向來節儉, 懂得豐年儲糧,但依舊賣掉了一半的田地才湊夠了一家子人的口糧,勉強熬過了這個荒年。
那個時候, 遠方有人傳來消息, 說玄菟郡的劉府君正在主持分田。失去了田地的流民們都可以按照人口去認領至少二十畝地呢!
金萬聽到這個消息后瞬間就心動了——二十畝地呀!雖然從數量上來說并不算多,產出的糧食也僅夠一個成年人一年糊口——但那畢竟是白送的二十畝地呀!就憑著這一點,他還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雖然金萬從來沒有走出過自己所在的縣城,但他當即就決定要去玄菟郡試一試。
這天晚上, 金萬將這個決定告訴了家中老父母。聽完他的講述后, 金父面朝著遠處的田地, 沉默地抽著手里的煙槍。金母則泣不成聲,痛苦地彎下了腰、掩住了面,像一只被硬拉出水的瀕死的蝦米。
金萬的眼眶也不禁濕潤了。血脈至親之間, 同心相連, 他又怎么不明白父母在擔憂什么、在痛苦什么?可當死亡的腳步不斷逼近的時候, 為了求生,再擔憂、再痛苦, 也只有忍耐。
“孩兒此去千里, 前途未卜。孩兒若是成了, 有了地就有了糧, 咱們一家就有了活路。孩兒若是不成,家里少了一個人口就少耗一份口糧, 咱們一家也能有個活路。”
豆大的眼淚滾滾而下, 金萬咬著牙, 以首叩地,做了最后的訣別:“父親、母親,孩兒走后,還請兩位多多保重!”
金萬以決絕的方式離開了故鄉,一路北上。在經過幾個月的艱難跋涉后,終于踏上了玄菟郡的土地。
按照老鄉的指引,金萬來到衙署向吏員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來此的目的。
沒想到,那吏員連眉毛都沒抬一下,直接就來了一句:“哎呀,你來晚了!如今郡里的土地全都分出去了,沒有現成的田地能再分給你了。”
金萬只覺得一個霹靂打在頭頂,心中萬念俱灰——他歷經艱辛來到玄菟郡,為的就是一線生機。但結果,卻只有更深的絕望嗎?
金萬正暗自傷神,忽然又聽見吏員念道:“不過我們劉府君在郡里開了許多的鐵礦、石炭礦,常年招收人手。我看你年輕力壯的,不如先去鐵礦上干上幾個月,混個飯飽。我把你的名字先記下,給你排個號,等來年郡里新開了荒地,再按順序分地給你。”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金萬沒想到還能有這樣的好事,當即點頭答應下來。于是,金萬便按照吏員的要求先在旁邊等著,待湊夠了十個人后又被一起送到了鐵礦場里。
在鐵礦場里,金萬被分到了“煅煉處”——也就是將礦石煉成鐵的地方。
到達的第一天,并不用做工,而是先由管事的帶著四處看一看,熟悉一下環境。
看著看著,金萬覺出了不太對勁的地方。
在故鄉時,金萬就見過煉鐵的過程。
煉鐵用的是一座高度超過十尺的高爐。煉鐵時,先用木炭將爐子里的火點燃,然后用風箱將火燒得旺旺的。等爐子里的溫度到了之后,再將鐵礦石從爐頂投下去。經過一到兩個時辰的煅煉,便會有鐵水從爐子的下口流出。
而此時,矗立在他眼前的煉鐵爐比家鄉的高出近一倍,體積也大了好幾圈。最關鍵的時,燒爐用的不是木炭,而是石炭。工人們在加入鐵礦石之前,還會先加入一些白色的不明固體。
金萬好奇地撿了一小塊掉在地上的白色固體看了看,發現是石灰。
這番與眾不同的操作把金萬給整不會了——石炭雖然比木炭價格低廉,但雜質多,煉出來的鐵質量很差。用石炭代替木炭煉鐵,看上去雖然降低了成本,但最終卻影響了鐵了質量,豈不是本末倒置?而且煉鐵加鐵礦石就行了,再加入石灰不是會增加鐵水中的雜質,更加降低鐵的質量嗎?
金萬將所思所想問了出來,管事的聽后點了點頭,似乎頗為欣賞他這種善于觀察、善于思考、善于提問的行為:“這是劉府君改良后的煉鐵之法,大家都叫它為‘高爐煉鐵法’。至于你剛才提出的問題,你再看一會兒就明白了。”
就在此時,有一爐鐵正好開爐了。在眾多工人的吆喝聲中,高爐的下口被打開,赤紅色的鐵水滾滾而出,流到了旁邊的冷卻坑中形成黝黑的鐵版。
金萬走過去細細查看了一番,發現這些鐵版表面光滑細膩,沒有裂紋、沒有顆粒凸起——其質量之好,竟然不比木炭煉成的差!
“神了!真是神了!”饒是金萬性格穩重,也忍不住出聲贊嘆。
沒辦法,這番操作實在是太突破金萬的認知了——明明用的是質量更差的燃料,明明加了更多的其他雜質,怎么煉出來的鐵反而比從前的好呢?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管事的嘿嘿一笑,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神情:“咱們劉府君聰慧過人,豈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你只管看著就好了,劉府君厲害的地方還多著呢!”
金萬于是更加細致地觀察起來,然后他就發現,原來之前自己還忽略了很多東西——比如,煉鐵的高爐旁另外搭了一個小磚房,通過一條通道連接高爐的鼓風口;再比如,進石炭的地方由平常的高爐下方移到了小磚房;再比如,高爐的頂部進料口其實是活動的,進料的時候打開,不進料的時候就被關上了;再比如,煉鐵用的石炭似乎也不是普通的石炭,而是預先燃燒處理過一次的焦炭;再比如,鼓風機的結構也和普通的不一樣,工人只需要很輕很輕地搖動,就能讓扇葉呼呼呼地轉個不停……
用這個方法煉鐵,不僅燃料從木炭變成石炭,省下了一大筆錢,而且燃料的用量比原來的少了接近三成,煉鐵的時間比原來的減少了近四分之一。
粗略一算,煉鐵一年的產量和利潤,比原來多了一倍以上!
這下子,金萬終于明白為什么明明同樣是用高爐來煉鐵,劉府君的這個就要被專門稱為“高爐煉鐵法”,因為這個煉鐵法從里到外都和原來的那個完全不一樣!
看了一圈工作的地方之后,管事的又帶著一群人去了生活區,給每人領了一床被子。
“這、這被子真的是白給我們的嗎?”
不僅僅是金萬,在場的所有新工人都驚訝得合不攏嘴。
布料的價格不便宜,做一床被子用的布料又多,普通人家一戶五六口人也就只有一兩床。如今他們一人用一床被子,這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十分奢侈的享受了!
“當然是真的。”管事的隨口答道,似乎覺得這件事理所當然,“不過這被子只發一次。你們自己保管好,破了或者是丟了,這邊可不會再發的。”
雖然得到了管事的的肯定回答,一行人還是如同在美夢中一般。甚至于,他們從心底對那未曾謀面的劉備劉府君產生了一絲擔憂——出手這么闊綽,不會把家底都敗光嗎?
金萬等人又在管事的帶領下,向著他們的集體宿舍走去。
在路上,金萬見到有一些工人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有的人在一塊漆黑的木板前比劃著什么,有的人則拿著鑼鼓蕭琴圍在一起演奏,還有幾個年輕的女子正在跟另一位管事模樣的人說著什么……
瞧見了眾人好奇的目光,管事的驕傲地揚起腦袋,介紹道:“咱們礦場下工之后,是有集體活動的。那邊那幾個人是開夜校教人識字的,那邊那幾個人是弄戲劇表演給人看的,那邊那幾個女子是護士過來宣傳醫學知識的……還有其他各種活動,你們呆得久了就明白了。”
一行人如同凡人進了仙境一般,兩只眼睛左右不住地張望只恨看不過來,一個嘴巴自始至終全程張大根本合不攏來。
夜校識字?戲劇表演?醫學知識?
集體活動?
這是他們可以享受的東西嗎?
他們得了這些,這輩子真的不會折壽嗎?
金萬的目光在那些年輕女子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小心地詢問管事的:“請問‘護士’是什么呀?”
管事的答道:“就是一群幫助醫者照顧傷患的女子。”
金萬趕緊又問道:“只要是女子,都能當護士嗎?玄菟郡外的女子也能當嗎?”
“當然不是隨便哪個女子都能當的!”管事的話讓金萬的目光暗淡了下去,隨后又瞬間明亮了起來,“只有經過專門培訓的女子才能當護士。但只要是女子,不管她原籍在何處,經過專門培訓后都能當護士。”
管事的心思活絡,一下子就看出了金萬的心事,便道:“這事歸劉府君的妹妹管。你家里要是有聰慧的女子,可以讓她去試一試。當護士可以從郡里每月領不少錢糧,好多女郎爭著搶著要當呢!”
得了準信,金萬高興得連連向管事的道謝。
于是,來到礦場的第一天,金萬人生第一次上了夜校,認識了“鐵”字;看了戲劇表演,知道了《春又來》的故事,明白了“公田薄租”的好處;從護士那里學習到了喝開水的重要性,還了解到如何才能成為一名合格的護士……
這天晚上,金萬結束了仿佛夢中的美好生活,心滿意足地蜷縮進了溫暖的被窩,心里不住地盤算著——
他要好好干活,爭取一輩子都呆在這里。
他要好好干活,用他的一切來回報劉府君的大恩大德。
他要好好干活,盡快攢錢安定下來,然后讓人往家鄉捎去口信,讓家里的父親母親、兄弟姐妹都趕緊過來,一起來過好日子。
第79章 大漢福星
曾經, 漢靈帝劉宏認為自己這輩子最大的運氣就是被突然選中當了皇帝。
這個運氣實在是太大,大得像蒼茫無垠的天地一般,不是渺小的凡人能夠輕易承受的。
所以, 當他繼位之后,好運便如風中彩云般消散無蹤,霉運則像三□□雪般接踵而至。他的人生, 也從大起, 緊跟著變成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
但是!現在!
自從他遇到劉備劉玄德,一切都不一樣了!
少府空虛怎么辦?
沒關系,劉備直接給你找來一座露天石炭礦,讓你連礦洞都不用挖就輕松獲得大量收入!
士族官員掣肘怎么辦?
沒關系, 劉備給你開設“奇妙故事小講堂”, 手把手教你如何回懟大臣, 收拾士族!
手頭的錢還是不夠用怎么辦?。
沒關系,劉備為你跋山涉水去到千里之外的北境邊疆,為你開石炭礦、開鐵礦、開各種能開的礦, 讓你人在家中坐錢從天上來, 舒舒服服當富翁!
鮮卑人總是襲邊劫掠怎么辦?,
沒關系,劉備為你帶著士兵沖鋒陷陣, 在一眾邊境州郡紛紛告急求援輸慘了的情況下, 就他一枝獨秀不僅殲滅入侵者、斬殺鮮卑首領、牢牢守護住了手里的郡縣, 甚至還反推回去反向劫掠了一波鮮卑人, 給你大大大大地長臉了一番!。
福星啊!福星啊!
劉宏忍不住想:如果天上的福星在人間有模樣,那大概就長劉備這個樣子的吧?
自從他劉宏遇到劉備之后, 慘淡的皇帝生涯終于迎來了曙光, 幾乎跌落到谷底人生堪稱原地起飛。
錢也多了, 氣也順了,拳頭也硬起來了。每天起床睜開眼睛,心里都是美滋滋的。
可惜劉宏是個東漢原著民。他要是個穿越者,高低得來上一句:“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不過,時代的阻隔并沒有澆滅劉宏的熱情。
作為一個很有文化修養的兼職詩人,劉宏在每一封寫給劉備的私信中都充分發揮了他對詩詞歌賦的巨大熱情。他用優美的語言不但表達了對劉備所作所為的十分滿意,同時還表達了自己既要又要還要全部都想要的未來愿景。
而劉備,每次也不負他的所望,不僅每次都在私信中和他繼續“奇妙故事小講堂”,而且還讓吏員送來大量的五銖錢和各種奇珍異寶!
劃重點——大量的五銖錢和各種奇珍異寶!
比如這一次,劉備就讓吏員送來了一百把據說是用新式鍛法打造的環首刀。
據劉備講,這種新式鍛法名為“灌鋼法”,用它制成的鋼材打造刀劍,可使刀劍更加鋒利、有韌性,甚至可以劈開裝滿鐵珠的竹筒。
不僅如此,灌鋼法的操作也并不復雜,可以如同炒鋼法那樣快速產出大量的優質鋼材。看著那些光彩耀目的環首寶刀,劉宏竭力忍住身體的顫抖,卻怎么也遇制不住內心的激動。
作為一個從來不被人看好的,甚至是被所有人嫌棄荒唐的皇帝,劉宏的心中卻始終有著一番不為人知的大志向。
他想要收拾地方上的豪強,維護朝廷的統治;他想要收拾朝中的士族,維護皇帝的權利;他想要收拾北境的鮮卑,重振大漢的威儀!
可是,他前面的皇帝不是文帝、景帝。他接手的大漢也并非武帝治下百姓安樂、國力日升,府庫中的銅錢堆積如山,就連穿銅錢的麻繩都腐爛了的強盛大漢。
他手里的大漢,朝內皇權不振,朝外強敵虎視。他無論想要做點什么,都像是個跳梁小丑般徒勞無功。有些時候,劉宏也很絕望——這世上,難道就沒有一個知我心、懂我意,能幫助我的人嗎?
然后,在他最無助、最痛苦的時候,劉備出現了。
那個未及弱冠的少年,有著一雙深邃又滄桑的眼睛,有著一顆聰慧又奇妙的大腦。即使從未見面,他也能明白他的苦處、懂得他的志向,然后及時地給他帶來錢糧、帶來妙計、帶來寶刀,讓他一展平生所愿!
劉宏抽出一柄環首寶刀。雪白的鋒刃映照出他年輕的臉龐,也映照出他再也不加掩飾的充滿野心的眼眸。
他想:
有此劉備,他劉宏有福了!
有此劉備,大漢有福了!
……
漢靈帝劉宏的動作十分迅速,第二天就將朝中重臣招到了宮中議事。
看著恭順地站于下首的大臣們,劉宏也不多廢話,直接開門見山地道:“自朕即位以來,連續近十載,鮮卑年年寇掠邊疆,殺害我大漢百姓,搶掠我大漢財貨,攪得天怒人怨。朕意,開出大軍,與鮮卑決戰,效仿世宗孝武皇帝,驅逐胡寇,揚我大漢天威!”
漢靈帝此話一出,底下頓時炸了鍋,大臣們紛紛進言,勸劉宏不要貿然行動。
太常袁隗道:“陛下,鮮卑寇邊看著聲勢浩大,但于我大漢而言,不過是疥癬之疾,何必如此大動干戈?北境苦寒,鮮卑年年寇掠,所圖謀的不過是財貨而已。我們不如與鮮卑王結為秦晉之好,先以財貨安其身,然后以教化安其心,最后再以羈摩斷其后路。如此,則可不費一兵一卒解決鮮卑。”
劉宏心中冷笑,這些士族豪強們果然都是一個樣,嘴上叫的都是天下,心里想的都是自家。
朝廷的顏面?帝國的疆土?百姓的性命?
只要不打仗,不朝我征稅要人,那些東西關我什么事情?
劉宏冷哼一聲,幽幽地道:“袁太常的忘性真大!九年前朕剛剛登基的時候,鮮卑王檀石槐帶著十萬大軍進犯幽州,將整個邊境踏得寸草不生。朕聽從你們的建議,派人去和親,結果檀石槐怎么說的?他說:“大人不與小人結親’——朕和大漢已經受過一次侮辱了,袁太常還想讓朕和大漢再受一次侮辱嗎?”
劉宏的逼問如同一把利刃劈頭而來,將袁隗嚇得冷汗淋淋。于是他連忙躬身退下,再不敢多言。
侍郎蔡邕在下面聽了半晌,心中也在反復思量。他固然不愿意國家受辱、百姓受苦,但戰端一開,無論勝負,都會極大地消耗大漢的國力。
為國家為百姓計,哪怕明知道會惹皇帝生氣,蔡邕還是決定站出來表明自己的觀點。
蔡邕揖首道:“陛下,近年來天災頻發,民生疲敝,國庫空虛,實在不宜動武。”
劉宏翻開早已準備好的竹簡,道:“這是大司農前日呈上來的賬冊。我大漢國庫充盈,何時虧空了?蔡侍郎精通文史卻并不精通財務,還是快退下吧。”
蔡邕撩起衣擺,雙膝跪地,沉聲道:“所謂國庫充盈,只是在不出兵鮮卑的時候,才能充盈。遠征鮮卑,決戰草原,耗費巨大。一旦開戰,那點子盈余的錢財幾日就會花光,到時候國庫必然虧空,于國無益。還請陛下三思!”
說罷,蔡邕以首叩地,姿態決然。
劉宏沉默地看了蔡邕一會兒,神情莫測。
就在眾臣都以為劉宏要回心轉意的時候,他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蔡侍郎憂國憂民之心可嘉,但朕也并非不顧國家百姓的莽撞之人。”
他一抬手,便有黃門抬著十數口碩大的木箱進到大殿上。箱蓋大開,璀璨奪目的金餅、銅錢、珍珠、珊瑚……如小山般堆疊其中,將整個大殿都映照得光輝燦爛!
饒是大臣們大多出身士族,平日里也算錦衣玉食,一時間見到如此多錢財珍寶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么多東西,恐怕價值億萬吧!
劉宏得意一笑:“玄菟郡太守劉備,廣開礦藏,短短一年,便使少府豐盈。大漢與鮮卑開戰,如果國庫虧了錢,朕的少府就把錢補上。國庫虧多少,朕的少府就補多少!”
一句話——有錢,任性!
俗話說:大炮一響,黃金萬兩。打戰,很多時候就是在拼兩邊的經濟實力。
東漢的朝臣們雖然不知道什么是大炮,但卻也深刻地明白這個樸素的道理。他們勸劉宏不要開戰,最大的理由也是錢不夠。如今劉宏直接把億萬的錢財砸在這里,反對的聲音立刻消失了一大半。
唯有蔡邕依然憂心忡忡:“當年世宗孝武皇帝攻打匈奴的時候,一大的依仗就是就是大漢精良的兵器鎧甲。如今四百年過去了,中原不少制作精良的武器鎧甲都流落到了草原。鮮卑人手里拿著和我們一樣的武器,身下騎著比我們更好的馬匹,其戰斗力也必然比我們更強。”
雖然有些不甘心,但蔡邕還是艱難地總結道:“我們,恐怕很難贏。”
“蔡侍郎所言甚是。”劉宏認真地點了點頭,隨后一抬手臂,從黃門捧上的托盤里拿起了一把環首刀。劉宏一邊抽出刀刃,一邊介紹道:“此乃玄德太守以新法所制的寶刀,鋒利無匹。諸位可近前細觀。”
根本就用不著近前!
雪白的刀刃在陽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銳利的殺意即使隔著一丈遠也依舊令人膽戰心驚!
劉宏又命兩名武將各持寶刀和普通的環首刀相對而立,互相攻擊。只聽得鏗鏘幾聲,普通的環首刀已經出現了豁口裂縫,寶刀卻依舊光潔如新。
見眾臣被驚得目瞪口呆,劉宏忍不住得意地問道:“有此寶刀,可能打敗鮮卑否?”
“自然可以!”武將對寶刀愛不釋手,但等心情平復下來之后,又忍不住擔憂道:“這樣好的寶刀,恐怕世間只有一把。一旦打起仗來,便不夠了。”
劉宏薄唇一勾,忍不住大笑起來。隨著他的動作,黃門們一把扯下大殿兩旁一直蓋著的黑布,露出了底下依次陳列于木架上的百把寶刀。
一時間,整個大殿之中寒光四射,劍氣縱橫!
劉宏昂然道:“此寶刀,朕可以讓大漢兵士人手一把!”
至此,朝臣們再也沒有任何理由來反對這場戰爭了。
劉宏手持寶刀,目光比刀光更冷:“來年四月,決戰鮮卑。驅逐胡虜,揚我漢威!”
【作者有話說】
注1:刀劈開裝滿鐵球的竹筒一一這個設定套用自三國時期鍛刀大師蒲元。
第80章 捅他們的皮燕子
歷史上, 東漢與鮮卑的決戰發生在熹平六年(177年)的八月。
那年的夏天,東漢發生了史無前例的大蝗災。漢朝十三州,其中有七個州遭災。
這場蝗災或許也影響到了鮮卑的草原。那一年, 鮮卑人比往年來得更早、更猛。夏天還沒有過去,便有三千余鮮卑騎兵輪番劫掠幽州、并州、涼州的邊界。
漢朝的百姓先是遭蝗災,然后又被劫掠。無數的人在饑餓和恐懼中死去, 勉強活下來的人也是生不如死。
連續被侮辱了十年的漢靈帝劉宏, 這次是終于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忍下去了。
短短一個月后,劉宏便調集三萬大軍,由護烏桓校尉夏育出高柳、破鮮卑中郎將田晏出云中、使匈奴中郎將臧旻與南單于出雁門,三路并進, 出塞兩千里, 共伐鮮卑!
劉宏想要的, 是漢武帝那樣逐匈奴于漠北的滅國之戰。但倉促調動的軍隊,怎么能完成這樣的豐功偉業?
漢帝國理所當然的慘敗了——符節和輜重全部喪失,三萬人的隊伍只有幾十個人勉強逃了回來。
這場慘敗, 給予了垂暮中的東漢朝廷沉重一擊。而那些因為這場戰爭被扒皮吸血、剖骨抽筋的大漢百姓, 則成為了五年后那場黃巾起義的伏筆。
但是, 現在有了穿越而來的劉阿備,一切又都發生了改變。
因為阿備提前開出的豐富礦藏, 劉宏直接用少府把軍費給包圓了, 百姓們便不用再受一遍盤剝。
因為阿備“奇妙故事小講堂”的幫助, 劉宏提前收回了部分皇權, 安全感足足的,不用為了爭奪權利而倉促發兵, 干出秋天打游牧民族的蠢事。
因為阿備打造出來的大量精鋼環首刀, 漢軍在裝備上再次實現了對鮮卑人的碾壓。
因為……
林林總總, 因為阿備這個小小的靈魂的不斷努力,歷史這輛沉重大車的軌跡悄無聲息地發生了重大偏轉。
這一次,漢靈帝劉宏的布置還和歷史上的類似,讓夏育、田晏、臧旻及南單于三路出兵,共同討伐鮮卑。
不同的是,這次劉宏還把劉備也加了進去,給他加封平鮮卑校尉,讓他也領一萬兵馬出塞。
經過一年多的努力,阿備將玄菟郡治理得財富民豐、民多歸附。原本的三千郡兵不僅很快就滿編,甚至還擴招了一千。
趁著這股東風,阿備將自己的兩百部曲也擴張到了兩千,不僅將關羽、張飛的職位提成了軍司馬,而且還將原本的步兵打造成了更適合幽州的騎兵隊伍。
阿備領著出塞的一萬騎兵,包括由徐國、陳刃、謝弛帶領的三千玄菟郡兵,由公孫瓚帶領的遼東屬國騎兵兩千,柳毅帶領的遼東郡郡騎兵三千。
之前公孫瓚因為夫人重病,并沒有和劉備、劉德然、高誘等人一同離開雒陽,而是提前獨自出發先回了幽州。
后來,公孫瓚的夫人身體康復了,他便將全部心思投入到事業上。不到兩年,便一躍成為遼東屬國長史,品秩兩千石。
如今,老同學再相見,公孫瓚還是那么帥氣逼人。
他帶著兩千騎兵,如雷霆般滾滾而來。北地的風塵非但沒有對他帥氣的身姿有絲毫損害,反而為他增添了別樣的勇猛氣概。
當他來到高句驪城外時,就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婦都對他暗送秋波。甚至還有大膽的女子,直接將手里的香包、鮮花、果子向他扔去。
一時之間,不少還沒成家的將領都對公孫瓚投去了羨慕嫉妒的目光。
眾位將領內心貓貓頭哭泣:可惡!為什么我就從來沒有享受過這種待遇?
隊伍集合完畢,一行人按照約定的時間從玄菟郡出發。
阿備留了個心眼,將關羽、張飛以及自己的一千部曲都帶上了,一則是壯大漢軍聲勢,二則是給關羽、張飛刷戰功,方便以后給他們封官。
劉德然、孫乾、簡雍隨軍出征。
牽招、高誘、公孫康等則帶著一千郡兵留守郡中,穩定后方。
漢軍這邊調兵遣將,鮮卑那邊也很快收到了消息。
聽到漢軍氣勢洶洶而來,鮮卑王檀石槐輕蔑一笑,一邊飲著美酒,一邊語調輕松地做下了部署——各部首領各領兩萬兵馬,分別迎戰夏育、田晏、臧旻及南單于。
“至于這個玄菟郡太守劉備……”
檀石槐的話音還沒落下,柯最部首領叫嚷起來:“聽說那劉備只是個一十八歲的毛頭小子,身上連毛都沒長齊呢!”
在眾人的哄笑聲中,柯最部首領抱拳道:“我愿領一萬精兵去攻劉備。定提著那劉備小兒的頭來見大王!”
檀石槐道:“聽說那劉備曾以兩千兵擊敗彌加部的五千騎兵,想來是有些本事的,不可輕敵。”
柯最部首領不以為意:“彌加部向來孱弱。給我兩千兵馬,我也能擊敗他五千兵——那劉備就算是真的做成了這件事,也算不得什么。”
另一個首領也站了出來:“大王,在下愿領八千兵馬去攻劉備!”
柯最部首領頓時不干了,趕緊道:“我只要五千兵馬!”
“我只要三千!”
“我只要一千!”
眼看著越說越離譜,檀石槐趕緊止住兩人。
檀石槐的身世與眾不同。他的父親名叫投鹿侯,出征三年,回到家里卻發現他的母親生下了一個小嬰兒。
對此,檀石槐的母親是這樣解釋的:“我白天出門的時候聽到雷響,抬頭去看,正巧一個冰雹落到了我的嘴里,于是有了這個孩子。”
深感自己不僅被戴了綠帽子,而且智商還被人侮辱了的投鹿侯勃然大怒,當即將那小嬰兒丟了出去,喂給野狼。
檀石槐的母親卻偷偷地將小嬰兒撿了回來,送到自己的母家去養,并給他取名檀石槐。
因為這樣的身世,檀石槐的童年比大多數鮮卑孩子過得更加曲折艱辛,也造就了他謹慎小心的性格。
雖然檀石槐從內心來講是不太看得上劉備這個未及弱冠的小少年的,但他依舊沒有大意:“能夠穩贏,何必行險?令,柯最部首領領兩萬兵進攻劉備。”
另一邊,劉備等人也在研究作戰計劃。
鮮卑王檀石槐將自己的疆土分為東中西三部,將自己的王庭設在中部的彈漢山上、啜仇水畔。而玄菟郡在位于鮮卑東部的南面,距離鮮卑王庭有千里之遙。
按照一般的行軍路線,劉備他們應該先向西北前行,從饒樂水口走出遼東地界,然后再南下尋找鮮卑王庭進行決戰。
用現代的地名來講,就是從鐵嶺市出發,穿過科爾沁草原,沿著西拉木倫河往西走,穿過大興安嶺青山山口到達克什克騰旗,然后再南下。
但對這個路線,阿備提出了異議:“咱們這邊的大軍一動,鮮卑那邊很快也會收到消息,派出軍隊。按照雙方的行軍速度來算,我軍大概率會和鮮卑軍在青山山口相遇。”
眾人面前放著的自然還是曹不興執筆的輿圖。
雖然因為塞外是鮮卑人的地盤,漢人行走不便,許多地方只能草草標注,但憑借著曹不興超越時代的地圖繪制技術以及劉德然的情報支持,這份輿圖的準確度和精細度依然秒殺大漢現有的所有輿圖,是無論哪個大漢將領來了都會一見傾心的寶貝。
阿備指著輿圖道:“青山山山口西側開闊平坦,東側狹窄崎嶇。利于鮮卑軍防守,不利于我漢軍進攻。兩軍一旦相持,則難以快速決出勝負。到時候,我們就很難和大部隊匯合一起殲滅鮮卑。”
千里迢迢地走一遭,結果連個山口都出不去,在座無論哪個將領都難以接受。
“因此,”鋪墊了許久,阿備終于說出了他的計劃,“咱們不如另辟蹊徑,捅他們的皮燕子!”
阿備的話音一落,在坐的文武官員們紛紛露出震驚疑惑的表情,文官們更是扶額掩面、轉過頭去,表示不想聽這種烏七糟八的言語。
唯有簡雍兩眼放光,滿臉興奮,一副恨不得立刻上手就干的樣子,連聲問道:“怎么捅?捅哪里?”
“這里……”阿備的手指落到地圖上,一路向北,來到大興安嶺中段南麓,“鮮卑祖城。”
鮮卑祖城,就在現代科爾沁右翼中旗附近,距離鐵嶺市直線距離大概三百七十公里。
“妙啊!”孫乾聰慧過人,立刻明白了劉備的深意:“我方出此奇兵,鮮卑祖城必定毫無準備,我軍便能順利攻克,首戰大勝,壯我聲勢。此其一利。
鮮卑祖城乃是鮮卑人發源之地,意義重大。我軍一旦攻下,便如同當年長平侯克匈奴龍城,冠軍侯封狼居胥,可以極大地打擊鮮卑士氣,使其軍心大亂。此其二利。
派來進攻我方的鮮卑軍一旦知道我們攻破了祖城必定星夜兼程來救。他們穿過青山山口來到遼東后,不僅失去了地利,更是勞累奔波。我軍則可以逸待勞,將其一舉拿下!此其三利也!”
被孫乾這樣掰開揉碎了一分析,即使是再遲鈍的人也明白了這條計策的好處。于是,眾人紛紛同意。
“公祐說得極好。”阿備笑道,“不過我要再稍作補充。”
“鮮卑軍從王庭走到青山山口,大概需要十四天。我軍快馬加鞭從玄菟郡去到鮮卑祖城,大約需要六天。如此,我們便有了八天的結余。而鮮卑軍要得到祖城的被破的消息,至少需要六天。由此,我們可以利用的時間便至少有十天。”
阿備指著地圖比劃道,“我們可以再利用這十天的時間,從這條道路橫穿大興安嶺,然后南下到青山口,繞到鮮卑軍的后方,再捅一次鮮卑人的皮燕子。”
阿備規劃的路線,就是從科爾沁右翼中旗走G334國道橫穿大興安嶺到達霍林郭勒旗,然后從霍林郭勒奔向克什克騰旗的青山口,全程大約六百公里。快馬加鞭,大概需要走十天。
這樣算下來,阿備的計劃完全可行。
雖然眾位文武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條道路,但他們依舊愿意無條件相信劉備的判斷——畢竟,輿圖都已經畫得這么清楚了,這條路怎么會不可行?不可行的道路,劉府君根本就不可能提出來!
而且這樣打,可以贏得更徹底、更漂亮!
“好,干了!”張飛聽得熱血沸騰,緊握著拳頭叫嚷起來,“咱們去狠狠地捅他鮮卑人的皮燕子!”
【作者有話說】
注:有些古地名不可考。作者會參考現代地名進行設定和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