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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我當然不會跟你分開啦!

    課后老師恬不知恥說占用大家幾分鐘時間, 說個事情。

    江飲在心中默默計算,一個人一分鐘,全班四十五個人, 好嘛, 一節課的時間沒了。你占用俺們時間倒是挺理直氣壯的。

    老師說初三了,還有不到半年就要升高中,這半年至關重要, 所以決定給班上有希望進年級前一百的同學搞個一對一幫扶。

    差生們一聽, 揮揮胳膊, “切,我當什么呢, 不關我事。”抓緊時間睡大覺了。

    好學生們豎起耳朵,兩眼亮晶晶。

    江飲不倫不類,還在回味筆記本和水性筆墨味道。

    “江飲其實還是很有希望的, 就是不太專心, 得再加把勁兒……這樣吧,韓笑同學, 你們倆配對, 我聽說韓笑家跟江飲家住得也近,周末……”

    “老師, 江飲沒家, 她住在昆妲家。”有人接了句嘴。

    班主任是個雷厲風行的厲害女人, 她二話不說大步走到座位末排, 操起桌上書本朝他后背猛地一扇。

    被打的男生雙手抱頭, 臉埋進書本不吭氣, 老師回到講臺,撫掌示意大家安靜, 繼續說:“座位也得換一下,周三下午的體育課是我來上,具體到時安排。”

    臺下一片哀嚎,昆妲倏地仰臉看向講臺。

    老師已收起教材大步離開。

    韓笑就坐在她們前排位置,是數學課代表,她扭身打招呼,拉起江飲擱在桌面轉筆的那只手,“新同桌,你好。”

    昆妲一言不發盯著她。

    江飲敷衍笑笑,手縮回來藏到課桌底下,偷瞟一眼昆妲。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江飲和昆妲的‘吃紙條’事件還沒掰扯清楚,中間又橫插進來個韓笑。

    韓笑人如其名,小牙潔白,酒窩甜蜜,當然昆妲自認韓笑跟她比還是差遠了。她學習雖不太行,臉蛋從沒輸過,且學習可以通過后天努力,臉蛋卻是天生的。

    “你們倆可能要分開了。”韓笑雖是表示遺憾的口氣,卻滿臉的幸災樂禍。

    昆妲垂下眼皮沒說話,江飲說了句“我去上廁所”,隨后起身離開位置。

    班主任安排韓笑幫扶江飲其實是一石二鳥,江飲和昆妲實在太好了,連體嬰似的走哪兒都分不開,且都是文科強,理科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而韓笑恰恰與她們相反。

    昆妲情緒敏感,作文好,江飲各科平均,是有望擠進年級前一百的好苗子,韓笑總體來說文科偏弱,幫扶其實是一對二,三人互幫。

    幫扶沒問題,大家都接受。

    “可是也沒有必要換位置。”江飲站在老師辦公桌前,兩手背在身后,耷拉個腦袋,“我是昆妲的小丫鬟,她不能離開我。”

    “什么叫你是她的小丫鬟,江飲,你有獨立的人格,你不是誰的附屬品,你不應該給自己如此糟糕的定位。”老師明白她的處境,心痛又無奈。

    江飲沒覺得哪兒糟糕了,她有吃有喝有大床睡,還有好學校讀,這一切不都因為她是昆妲的小丫鬟?

    來之前媽就說了,是昆妲需要朋友和陪伴,她才有機會從老家山里到大城市生活,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昆妲給的。

    假如昆妲不需要小丫鬟伺候,媽媽就是賺再多錢,也沒本事把她弄到城里學校。校長和小白阿姨的關系,江飲相信老師比她更清楚。

    江飲態度堅決,“反正就是不能換座位,再說韓笑就在我們前面,離得也不遠,老師你就當我求你了。”

    她甚至開始威脅,“要是把昆妲惹生氣,害我媽被開除了怎么辦,我連學都沒得上。”

    階級始終存在,這是每個步入社會的成年人都必須懂得的道理。

    老師憐愛她,也體諒她的苦衷,最終妥協。

    江飲離開教師辦公室,長出一口氣,心里美翻天了,誰說她傻來著,她簡直不要太聰明!

    這個江小狗也壞,座位保住了,她不說,看昆妲整天悶悶不樂,心里偷笑,還自我洗腦說給人家個驚喜。

    橫插進來的韓笑替江飲未完待續的“可是可是”打了掩護,昆妲忘了被江飲吞進肚子的紙條,滿心想的都是“我們要分座位了”。

    從第一天進班級她們就沒分開過,中途幾次座位大洗牌,她們都是為數不多保留至今的幾對之一。

    昆妲越想越煩,討厭老師!討厭韓笑!最后半年了還搞她心態。

    到時江飲是考上了,沒人考慮她考不考得上?家里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后門一路開到底嗎?那大學呢?

    可昆妲沒有跟老師談判的資本,她學習一般,脾氣還壞,動不動就鼓個臉瞪雙眼睛給人看,不似江飲那么會撒嬌裝可憐賣好。

    昆妲獨自生悶氣,快把自己氣死了。

    晚飯時江飲還在她耳邊嘚吧,“沒事的,我去跟韓笑坐好了,你還在原來的位置,我就坐到你前面,你有事就摳摳我的背,跟我傳紙條,我們還是跟從前一樣。”

    “一樣個屁啊!”昆妲朝她吼。

    白芙裳給她個警告的眼神,“嚷嚷什么呢你,好好說話。”

    江飲還在那裝好人,“沒事的小白阿姨,是我們要分座位了,妃妃不高興,我在哄她呢。”

    白芙裳恍然“哦”一聲,“你這么黏人,分個座位把自己氣成這樣,以后高中呢,萬一沒考到一個學校,沒分到一個班。”

    “那你給我想辦法。”昆妲理直氣壯。

    白芙裳笑得,“你倒真不客氣。”

    “再說我怎么就考不上了?我的分數是夠一中的,我長的補短的,也沒差她們多少。”昆妲夾一箸肉片塞進嘴巴,牙關“咔咔”,把它當成江飲的胳膊肉嚼爛。

    “你生氣的樣子特別搞笑。”江飲自以為很幽默,“雙眼皮都鼓成單眼皮了,像只可愛的小青蛙,肚子還咕咕叫。”

    “你才是青蛙!你個臭癩蛤蟆!”昆妲吼。

    江飲沒臉沒皮,“我是臭癩蛤蟆,你是白天鵝……”說著小嘴湊過來,在人臉頰蓋了個油嘰嘰的黃印章。

    “哎呦喂!”白芙裳連連拍巴掌,“比電視劇還精彩。”

    到周二晚自習,昆妲已經氣成一只河豚,腮幫始終保持憤怒狀態,鼓出兩團粉紅,瞧著更好看了。

    補課期間老師管得沒那么嚴,晚自習大家都是各干各的,江飲從家帶了十幾個核桃過來,在課桌底下砸核桃吃。

    板磚是學校里撿的,核桃包在一只小小的布口袋里,她蹲地上“嘁哩喀喳”一頓砸,布袋拿起,核桃仁挑出來放在攤開的紙巾上,攢一小撮倒在手心,捅捅昆妲腰窩,“給你吃。”

    “誰稀罕?”昆妲還生氣,不吃。

    江飲也不強求,核桃仁放在事先準備好的玻璃罐里,這罐子原本裝黃桃罐頭的。

    前桌韓笑回頭,找她討一個,江飲倒也不吝嗇,書包里摸了兩個遞過去,讓她跟同桌一人一個。

    “我弄不開。”韓笑沖她噘嘴巴。

    江飲說:“我把磚頭借給你。”

    “我來砸。”韓笑同桌的男生說。

    “好吧。”韓笑回身。

    昆妲眼皮上下一翻,嘴角無聲勾出個嘲諷的笑。

    到周三下午體育課,班主任如約而至,課堂上公布了一對一幫扶名單。

    “江飲和韓笑,確定了,你倆互幫,住得也近,節假日可以安排時間……”

    昆妲舉手。

    班主任揮手示意:“請講。”

    昆妲起立,面無表情,“為什么名單里面沒有我。”

    “為什么名單里面沒有你。”班主任給她一個“你自己心里沒點數嗎”的表情。

    昆妲不管,“我覺得我也可以被爭取一下,韓笑數學好,我數學差,我也需要補習。”

    “那這個就看你自覺了。”班主任說:“你跟江飲住在一起,不管是韓笑去你們家,還是你們去韓笑家……反正全靠自覺,學習就是靠自覺。”

    有人對名單提出質疑,舉手不等叫起立就嚷嚷,說不想跟某某配對,請求重新分配……

    昆妲坐下,韓笑回頭看她一眼,“沒事,看在江飲面子上,我可以幫你補習。”

    “哈?”昆妲嗤笑,“我謝謝你嗷。”

    “不用謝。”韓笑沖江飲擠擠眼睛。

    江飲滿臉看好戲。

    “你還不收拾書包?”昆妲瞟她一眼,“馬上就換座位了。”

    江飲捂嘴笑,不說話。

    昆妲一直等到下課,也沒等到老師給她們換座位,中途她幾次看向老師,試圖透過她鼻梁上厚厚的鏡片判斷她內心所想。

    是忘了,還是臨時改主意?

    “老師沒給我們換座位!”韓笑回身一巴掌拍在桌面,像很不滿自己老婆夜里跟別人睡。

    “不會換了。”江飲往嘴里倒了把媽做的炒米花,含糊說:“我們已經很近了,換不換都一樣。”

    昆妲什么都明白了,她頓時擺出大房姿態,“不能和江飲坐在一起,你好像很失望?”可有什么辦法呢?她就要和我坐在一起。

    “我有什么好失望。”韓笑翻個白眼,扭過頭去。

    放學回到車上,江飲立即把滿滿一罐的核桃仁遞過去,“我給你留著呢,我一口沒吃。”

    外婆今年寄核桃來,江飲才從媽那知道,昆姝快高考那陣就收到過這么滿滿一罐核桃仁。

    媽半開玩笑的語氣,說昆妲當然氣死了,答應給她剝,她又賭氣說不要。這小孩氣性大。

    江飲一直替她記著呢,那之后有事沒事就砸兩個核桃,半個月才攢夠一罐。

    “別人有的,你也有。”她把玻璃罐子塞到昆妲手心。

    睫毛扇動兩下,昆妲抬起臉,已是淚眼汪汪,“那換座位的事情呢?也是你跟老師說的?”

    “我當然不會跟你分開啦!”江飲跟她頂一下額頭。

    第 52 章 [你好看。]

    “換座位是你跟老師求情的?”昆妲眼里還含著淚, 已開始審起她來。

    江飲憋了好幾天,迫不及待邀功,小手拍胸脯, “當然!我還嚇唬她呢, 我說要是惹你媽不高興,把我媽開除,我們全家都得喝西北風。她嚇壞了, 根本不敢動!”

    “媽媽才不是那種人!”昆妲大聲辯解。

    江飲說我知道我知道, “那不是嚇唬她, 不然咱倆就分開了。”

    “所以你是什么時候跟老師說不要換座位的。”昆妲手背抹掉眼淚,拳頭已攥緊準備揍人。

    江飲倒也不傻, 嬉笑著往后躲,“是今天上午。”

    “是星期一,就是你吃紙那天!”昆妲拳頭小雨點似噼里啪啦往她身上落, “你敢耍我, 我讓你耍我——”

    這個小丫鬟膽子是越來越大了,欺上瞞下、陽奉陰違, 簡直要造反!

    可她多有手段, 事先準備了一大罐核桃仁,讓你舍不得下狠手, 拳頭落下去輕飄飄沒分量。

    她好的時候是真好, 不自禁的真情流露讓人鼻酸眼熱, 討厭的時候也是真討厭, 傻乎乎沒心沒肺, 現在竟還會耍心眼憋壞。

    她還嘚瑟, “你給我按摩吶,嘿嘿真舒服, 左邊點,捶捶肩膀——”

    但被吃掉的紙條上到底寫了什么?昆妲審不出來。江飲什么都不瞞著她,連自己的身體發育情況都詳細報告,唯獨那張紙條。

    逼問到最后,她說拉馬桶了,去下水道找吧。

    很快,一對一幫扶開始,昆妲專心對付韓笑,也暫時沒空去想。

    最近天冷,晚上還得上自習,為多睡半個小時,她們都是把早餐帶到學校去吃,趙鳴雁會提前準備好裝保溫袋。

    可這天一大早,才剛到校,昆妲就看到江飲桌面上白色塑料袋里的包子豆漿。

    江飲饞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因為上課偷吃零食,她沒少挨說。

    但這也不怪她,她小時候沒吃過什么好東西,山里小學校的免費午餐翻來覆去都是大土豆子,家里吃的也多是自家種的瓜果一類,到城里她才知道什么是黑森林、泡芙和哈根達斯。

    她連紙都吃,擱到桌上的包子豆漿豈會拒絕?

    “誰啊,誰放這兒的,放我桌上就是我的了哈,我警告三聲,再不拿走我就吃了。”

    “你吃,我專門給你買的。”韓笑適時轉身,微笑。

    “這么好,你家中彩票啦?”江飲想也不想就拿起咬了一口。

    包子被女孩細心捂在書包里,走廊窗邊看到她身影才被火速取出放置在桌面,還熱騰騰的。

    牛肉餡香溢滿教室,饞得后桌男生嗷嗷亂叫,問包子皮能不能裳給他,江飲沖他嘚瑟,說吃完的塑料袋可以給他聞聞。

    “第一天幫扶,見面禮。”韓笑兩排小牙雪白,還有對酒窩,“我家附近很出名的一家包子鋪,我專門為你排隊買的。”

    昆妲看她一眼,座位坐下,心想被起‘含笑九泉’這樣的外號倒一點也不虧,她笑起來確實有種慈祥的奶奶感。

    “這么好——”猛啜口豆漿,江飲拍拍書包,“我沒想到給你準備,要不我把我媽帶的早晨給你吃。”

    “是得還人家的情。”昆妲動動手指,“給她吧。”

    江飲從書包里把保溫盒取出來,自己那份遞給韓笑。

    “是你媽媽親手做的嗎?”韓笑雙手接過,滿眼都是小星星。

    “不然,還能是用腳做的。”江飲隨口。

    “謝謝你嗷。”韓笑接過飯盒去看,玻璃的,還蠻重,分兩格,一邊四個咸肉燒麥,一邊是涼拌的海帶絲。

    江飲把小盒子里裝的筷子遞過去。

    “你媽媽好體貼,早上為你準備這么精致的早點,真羨慕你。”韓笑是偶像劇里很夸張幸福得要暈過去的表情。

    媽媽是體貼,這一點江飲贊同,含糊“嗯嗯”。

    “趕緊吃吧。”昆妲打開自己那份,“還有十五分鐘就早讀了。”

    韓笑抬抬下巴,瞟了眼她碗里,“一樣的嗷。”

    “不然呢?”昆妲反問。

    “你媽媽好辛苦,要準備兩份早餐。”韓笑捧著碗對江飲說:“要不以后你的早餐我都幫你帶吧,叫你媽媽不要那么辛苦了,而且這個飯盒好重嗷,你一個人背兩盒……”

    她再看向昆妲,意思已經很明顯——你真是太不體貼了,學習已經那么累,你還讓她背這么重的飯盒。

    “還行吧。”最后一口包子塞嘴里,江飲左手握拳屈肘,“我力氣很大的,我在老家的時候常幫我外婆背柴背草。”

    “你真厲害。”韓笑夸。

    昆妲把筷子擱在碗面上,徹底無語了。

    韓笑已鳴金收兵,說“可不能浪費了媽媽的心意”,扭過身終于開始吃飯。

    江飲一點沒覺出她們之間的詭異氣氛,豆漿吸管啜得“滋滋”響,最后一口老吸不上來,揭開蓋子往嘴里倒。

    昆妲深深吸氣,一肚子無名火不知道往哪兒發。

    這個韓笑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她怎么一點苗頭都沒發現呢?還是她從來就這樣,只是最近才留意到,因為是女生,之前忽略了……

    韓笑趕在早讀開始前吃完餐盒里的飯,又趁著課間把飯盒洗凈送還,江飲說不用麻煩,在外面沒有洗潔精也洗不干凈,回家還得洗一道。

    “我洗干凈的。”韓笑獻寶似從書包里掏出盒香皂片,晃晃,“我用這個洗的……不過你要嫌棄不干凈,回家再洗一次也沒什么,我主要覺得還你臟的飯盒,不禮貌。”

    昆妲看著她。

    韓笑這是在罵她吧,這還不是在罵她?

    都是些無足輕重的小事,江飲接過飯盒收起,并沒有計較她話里的深意,指了卷子上一道數學題向她請教。

    “你要不要聞一聞,你用過嗎,很香的。”韓笑說香皂片,同時晃晃右手,她手上也沾染了味道。

    江飲一愣,搖頭拒絕,“妃妃有,我用過。”

    “那我們做題吧。”韓笑沒有絲毫受挫,快速把香皂片塞進抽屜。

    昆妲被晾在一邊。

    這感覺真奇妙,她向來不會把多余的情緒浪費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連發火都只對江飲。

    可今天這事跟江飲完全沒關系,昆妲一肚子火要熄不熄,要起不起,竟是給整得沒脾氣了。

    甚至都找不到理由來拒絕,班主任欽定的幫扶對象,江飲確實也需要她的輔導。

    學習方面,韓笑認真負責,確實一點錯也讓人挑不出,昆妲告誡自己要“大氣一點”。

    ——“大氣一點。”

    這句話她最近兩年常聽媽媽對趙姨說,無可奈何又稍帶寵溺的口氣,句末加個“嘛”,尾音拉得長長,半撒嬌。

    ——“大氣一點嘛。”

    媽媽跟趙姨關系很好,她們之間也有個像韓笑這樣礙事卻無法拒絕的家伙嗎?

    那時的昆妲如何能想到,那個礙事的家伙就是她親爸。

    學校和老師提出的幫扶計劃并沒有規定硬性時間,江飲和韓笑商議,每天下午上學和晚自習,提前半小時到校,大家一起寫作業,互幫互助。

    韓笑答應,江飲正要向昆妲征求意見,韓笑竟先她一步,說:“你也來吧,不然你一個人挺無聊的,自己坐在那。”

    “我?”昆妲睜圓了眼睛,指著自己鼻子尖。

    “不然還能有誰。”韓笑困惑歪頭。

    啊,這感覺真奇妙啊,昆妲掩唇“吃吃”笑出聲來。

    “妃妃當然要跟我一起。”江飲把作業本抽回來,屁股挪挪湊近身邊人,“這題我剛學會了,我來教你。”

    沖前桌女生挑釁一揚眉,昆妲十指相扣,托在下巴,“好哦——”

    尾音拉得長長,是被寵溺的有恃無恐。

    江飲執筆在草稿本上演算,昆妲心不在焉,視線飄忽。

    獼猴桃是什么時候變成水蜜桃的呢?因睡眠充足和營養健全的臉頰粉白透紅,湊近看皮膚表面有層新嫩的細絨毛,眉纖濃,睫毛長直下垂,鼻梁線條流暢優美,唇色淡粉……

    原來韓笑給她講題的時候,看到的是這樣一張臉。

    久居蘭室之而不聞其香。她們平日太過親密,竟是忽略了。

    “學會了嗎?”江飲輕輕跟她碰頭。

    “我剛沒在聽。”昆妲實話講。

    江飲揚拳,“那你在干嘛!”

    “看你。”昆妲直視她的眼睛。

    上課鈴響了。

    江飲手掩唇后仰,草稿本抽回桌前,在課桌下用膝蓋撞她。

    昆妲輕輕撞回去。

    [干嘛看我!]江飲把傳話筆記本丟過來。

    [你好看。]昆妲言簡意賅。

    江飲臉埋進臂彎,筆記本上留下兩個大字:[討厭!]

    為轉移注意力,最后一節數學課,兩人都格外認真,符號和數字組成的公式在今日豁然成型,不再是扭蛆似的一團。

    直到下課鈴響,兩人各持一方,習題冊上寫寫算算,不動如山,只不時兩眼對視。

    韓笑回頭,頗感到驚奇,“咦,你倆居然還沒走,往常不是最積極的。”

    “寫完這題。”昆妲替江飲答了。

    韓笑離開座位,歪頭看江飲練習冊。

    昆妲合攏書本,裝進書包,起身離開座位。

    “走了,回家了。”江飲快速收拾桌面。

    “那下午……”韓笑扯住她袖子。

    “下午提前半小時,我們會準時到的。”江飲輕輕掙了下。

    “小水。”昆妲聲音在走廊喧囂的人流中躍出,清亮甘甜。

    “來啦!”江飲飯盒飛快塞進書包。

    昆妲站在班級外走廊窗邊,身后是人頭竄動的放學大軍,似泄洪時擁擠在出水口的黑色魚群。

    她孑然獨立,清麗如仙,隔著扇老舊發綠的大玻璃窗,嘴里勾起一絲得勝的笑。

    她什么也不用做,自有人逆流而上,奔她而來。

    第 53 章 宣告所有權

    熬過了陰濕漫長的早春, 某個周日,推開窗往下看,沉睡的花園忽在一夜間蘇醒。

    草坪吐露新芽, 垂絲海棠葉花齊綻, 女貞抖擻新葉,像黑褐畫板上隨意揚筆濺落的顏料。

    風也暖起來了,柔柔撫過臉頰發梢, 又調皮鉆進睡衣領口, 稍帶點倒春寒尚未完全褪去的嶙峋陡峭, 將大片涼意潑灑在極少示人的心口皮膚。

    昆妲扯扯睡衣領口,見花園一角鵝卵石小路盡頭走來一個人。

    哈欠連天, 東倒西歪,裝了滿腦袋的瞌睡蟲也不忘調皮,行至蓮池邊毫無征兆朝水面一聲大叫, 嚇得滿池小魚驚惶亂竄, 得意“嘿嘿”兩聲,甩著手腳蹦跳離開。

    似早有預料, 昆妲在她抬目望來時“嘩”地拉起紗簾, 藏身墻后。

    心中默數,一、二、三、四、五……

    半分鐘后, 房門被敲響:

    “哈羅, 早安妃妃公主, 你起床了嗎?”

    昆妲快速回到床上躺好, 揉亂頭發假裝剛剛睡醒, 聲音含著困倦, “進來。”

    江飲推門而入,好玩同手同腳踢正步, 走到床邊,縱身直挺躺倒,“報告長官,裝甲一號已就位!”

    換臺夠快的,昆妲兩只手從被子伸出來,舉到頭頂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江飲踢了拖鞋翻身隔著被子抱住她的腰,將一片草葉湊到她鼻尖,“猜猜是什么。”

    昆妲微微噘起嘴唇,細嗅,“是薄荷。”

    “一片提神醒腦,兩片身強體壯!”江飲將草葉啊嗚塞進嘴巴。

    昆妲大驚,立刻去掰她牙關,“你怎么什么都吃!”

    “薄荷本來就可以吃的。”江飲嚼吧嚼吧咽下。

    “那你洗了嗎?整天就吃臟東西!”昆妲直接給她后背來了一拳。

    “我洗了——”江飲疼得齜牙咧嘴,身體猛地朝前一挺,張嘴咬在她臉頰。

    昆妲尖叫,江飲得逞已飛速撤離床邊,站到書桌邊若無其事東翻翻西翻翻。

    “你是狗啊!”昆妲捂臉大叫。

    “汪汪汪——”江飲背身朝她扭屁股,手掌豎在身后假裝是尾巴左右搖來搖去。

    “江小狗。”昆妲叫她。

    “你又給我起外號!”江飲回頭沖她恐嚇揚拳。

    昆妲掀被下床,“我現在覺得,獼猴桃這個昵稱已經不適合你了。”

    她長高了,變漂亮了,皮膚也不似剛到家那陣黝黑。更多人喜歡她,明戀暗戀。

    不變是跟從前一樣遲鈍欠扁。

    “以后就叫你江小狗。”昆妲進衛生間洗漱,“不接受反駁!”

    鏡子里看,左邊臉蛋是江小狗假裝咬人實則偷親留下的紅印子。昆妲對著鏡子揉揉,傻笑一下。

    最近一對一幫扶效果顯著,韓笑教會江飲,江飲回家又教會昆妲,期中考兩人成績均有提升,江飲飛躍至年紀前六十,昆妲也摸邊上榜。

    雖每日跟韓笑你來我往唇槍舌戰,但正事上昆妲從不馬虎,為感謝她,也為彰顯出‘當家主母’的氣度,昆妲邀請她今天一起去看電影。

    下午,韓笑按照約定時間準時出現在別墅大門口,趙鳴雁去開門,韓笑立即認出她身份,九十度鞠躬,“趙阿姨好。”

    趙鳴雁微訝,“你知道我。”

    “家長會的時候見過,阿姨特別漂亮,我一下就記住了。”韓笑露出兩只標準酒窩。

    “你嘴真甜,長得也甜。”趙鳴雁側身讓開鐵門,“找小水吧,她在樓上妃妃房間,我帶你進去。”

    韓笑乖巧應好。

    二樓窗邊昆妲將一切盡收眼底,看了眼躺床上捧手機玩貪吃蛇的江飲,兩指摁在額角,忽地身子一軟,歪倒床上。

    江飲飛速瞄她一眼,視線挪回手機不過半秒,立即朝她撲去。

    “你咋了?”江飲彎腰查看她。

    “頭有點疼。”昆妲秀眉微蹙,神情痛苦。

    江飲頓時緊張起來,詢問她哪里不舒服。昆妲說可能昨晚做噩夢沒睡好,也可能是學習太累,反正就是頭疼。

    “那打電話讓韓笑別來了,改天再約吧。”江飲就要去摸床上手機。

    手機是白芙裳給昆妲買的,但大多數時候都在江飲手里,她最近玩貪吃蛇已到走火入魔的地步。

    “不要啦,這樣不好,一早就答應人家的嘛——”昆妲拽住江飲袖子,輕輕晃蕩,“你給我揉揉捏捏就好啦。”

    “真的不要緊?”江飲手指扒拉她頭發,試圖透過頭蓋骨看透病癥。

    “你在床上坐好,我躺你身上,你給我按按就行。”昆妲連姿勢怎么擺都想好了。

    江飲依著吩咐盤膝坐在床上,小腿墊個枕頭,讓昆妲在枕上躺好,便擼起袖子來給她按頭。

    一切將將準備就緒,房門適時被敲響,隨后是趙鳴雁的聲音:“小水妃妃,你們同學來了。”

    “請進。”江飲揚聲喊。

    門扉打開,趙鳴雁先探進身子來,不由“呦”一聲,上前關切,“妃妃怎么了,不舒服啊。”

    “妃妃頭疼,我正給她按呢。”江飲說。

    昆妲屈腿側躺在江飲懷里,長睫半攏著眼睛,似是虛弱至極,還強撐著問候,“韓同學來了呀——”

    韓笑挎著小包站在門口,小心東張西望,被昆妲房間之大之豪華震懾。她兩只眼珠澀澀挪至房間正中大床,走到地毯邊緣,低頭猶豫幾秒,蹬下客用拖鞋,光腳踩上,緩慢靠近。

    “我有點不舒服,可能要耽誤一會兒了。”昆妲聲音軟綿綿的。

    韓笑視線定格到江飲落在她額角的手,手指細長微屈,指腹綿軟,她揉一邊換個方向,手掌輕托起昆妲臉頰,動作極盡耐心溫柔。

    “不要緊吧。”趙鳴雁關切彎腰去看。

    “沒關系的,姨姨。”昆妲沖她安慰笑笑。

    江飲說她沒睡好,還做噩夢。

    趙鳴雁直起腰,“可能學習太累,你媽房間有助眠的香薰,晚上我給你們拿過來。”

    昆妲說謝謝姨姨,趙鳴雁不再久留,給孩子們騰出空間,關閉房門離去。

    韓笑留意到趙鳴雁口中的“你們”,小心發問:“你們晚上睡覺也在一起啊。”

    江飲“昂”一聲,又低頭,“還疼嗎?”

    “好多了。”昆妲仰臉沖她笑笑,“小水你真好。”

    “我啥時候對你不好。”江飲表情欠欠的,嘴里還是表示關心,“要實在不行就改天,別硬撐。”

    “沒問題的,一早就答應韓同學的嘛。”昆妲自認學習能力不算優越,也“可以”了,韓笑那一套她早已摸透精髓,甚至結合自身情況研發出最適合妃妃寶寶體質的套路。

    “你們關系這么好。”韓笑酸溜溜的一句。

    昆妲揉著額角從江飲懷里坐起來,沖她笑笑,不置可否。江飲倏地彈起,順嘴接了句“當然啦”,隨后下床推開衣柜門,扭頭望向昆妲,“你穿哪件?”

    “前陣子姨姨給我買的那件吧。”昆妲手虛虛指。

    江飲推開另一邊衣柜門,韓笑退后幾步讓開。江飲伸手取下衣服丟床上,問昆妲穿裙子還是褲子。

    昆妲指揮,江飲緊接著又取下兩件,動作干脆利落,一看就是干慣的,且對她衣柜布局十分熟悉。

    “不好意思,韓同學,還勞煩你到門外等候。”昆妲小臉粉紅,扯了裙子摟在懷里,“我要換衣服了。”

    “哦哦,好……”韓笑連連應聲,退后,光腳踩到冰涼的木地板,走出幾步又回到地毯邊趿上拖鞋。

    “很快的。”江飲一點沒覺出哪里奇怪,還豎起根手指向她承諾。

    韓笑沉默退至門外。

    房門合攏,“咔”一聲,她手攥著包帶,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難道昆妲穿衣也要江飲伺候?

    不是……

    她們也……

    韓笑無言。

    房間門厚實有質感,金屬把手表面反光,門外隱隱約約能聽見說話聲。

    昆妲還是一如既往的嬌,說瘦了,裙子腰都松了好多,江飲說那你得多吃一點,并提議下午看完電影吃火鍋。

    “你喜歡吃火鍋呀。”

    “超喜歡!”

    “好呀,到時候問問韓同學愿不愿意。”

    “肯定愿意啦,誰不愛吃火鍋啊。”

    ……

    韓笑退后幾步,靠在一側墻邊,后背連續小幅度撞擊墻面。

    又過了兩三分鐘,房門從里面打開,江飲站在門口,“好啦,我們出發吧。”

    昆妲緊隨其后,還是一如既往精致漂亮,只是今天顯得格外和氣,“久等啦,韓同學。”

    “沒關系。”韓笑細聲。

    三人前后下樓,到大門口,依次換鞋,昆妲卻站立不動,江飲從柜里給她挑了雙短靴,“這個行吧,配裙子。”

    昆妲點頭應好,江飲單膝跪下,為她換鞋。

    其實往常倒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換鞋是幾分鐘前昆妲在江飲耳朵邊用裝病小聲求來了。

    女孩軟綿綿趴在肩頭,嬌滴滴說“待會兒幫人家穿鞋好不好”,江飲整個就暈頭轉向了。

    好,當然好,大大滴好。

    “你們……”韓笑下巴都快驚脫臼。

    她只知道江飲住在昆妲家,卻不知道她們親密到如此地步,江飲睡在昆妲房間不算,還幫她穿衣服穿鞋……

    昆妲這是在向她宣告所有權嗎?是吧,肯定是的。

    韓笑頓時興致全無。

    “對不起。”她表情難看至極,囁嚅著:“我今天其實也有點不舒服,可答應你們了要來,我……”

    “你也不舒服。”江飲起身,靠近她表示關切,“你不要緊吧。”

    韓笑退后兩步,胡扯,“有點拉肚子。”

    “那你要不要上廁所。”江飲大拇指往后一戳,指明衛生間方向。

    “我不了,我想回家去了。”韓笑轉身就跑,“改天再約吧!”

    昆妲舒展肩背靠在門框,眉尾得意上挑。

    這場持續幾個月的無聲交鋒,終于以昆妲絕對壓倒性的勝利結束。

    江飲對此毫無所知,只苦惱自己泡湯的電影和火鍋,鼓臉氣咻咻,“一個兩個都不舒服,都放我鴿子。”

    “你還有我啊。”昆妲上前摟住她胳膊,半身緊偎,“她不去我們去,二人世界,還不好哇?”

    第 54 章 她心機深沉

    一對一幫扶正式開始后, 韓笑連著給江飲帶了兩個月早餐,江飲無以為報(其實是舍不得花錢),只好每天都用媽準備的早餐跟她換。

    昆妲從始至終悶不吭聲, 除了幾次打斷韓笑告白計劃, 對她們之間的交往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韓笑并不是個例。初三最后的小尾巴,明戀暗戀的,大家都按耐不住了, 再不小小瘋狂一把就來不及, 從學期開始, 班級簡直就是盤活的連連看,到處都能搓出個對子來。

    不過都是些露水情緣。昆妲暗暗評價。

    升高中大家都得散, 昆妲不知他們瘋狂個什么勁兒,反正她不著急,她跟江飲早就綁定在一塊了。

    幫扶計劃的尾聲, 昆妲過河拆橋, 把韓笑約到家里,結結實實給她來個下馬威, 第二天早上到校一看, 江飲桌面空空,她果然放棄了。

    江飲缺心眼, 還跑去拍人肩膀, “今天不換早餐啦?”

    韓笑兩手藏在抽屜里, 抬眼, 昆妲書包上掛的毛絨吊墜一晃而過, 她躲開江飲探究的視線, “包子鋪沒有開門。”

    “那別的呢,牛肉粉, 大油條,也沒開門吶。”江飲還追問不休。

    “都沒開門。”韓笑低聲。

    “啊——”江飲失落回到位置,想不明白為什么早餐鋪集體大放假,書包里取出飯盒,把昆妲那份遞過去,想想又伸手捅捅韓笑后背,“那你應該也沒吃吧,你跟我們一起吃。”

    韓笑扭頭,這個角度第一眼看到的是昆妲的桌面,她視線尚未觸及,飛快縮回,“我在家吃了來的。”

    她說的話前后矛盾,江飲對昆妲以外的人都有點懶得去細想的粗神經,也不甚在意,含糊著應了句好。

    昆妲小口吃飯,看似波瀾不驚,其實滿肚子小算盤打得“嘩嘩”響。

    進教室前,走廊窗邊經過時,她明明看見韓笑桌上有個白色塑料袋,進門時卻又不見,猜想她應該是臨時改主意。

    果然第一節課后,她解開外套拉鏈,偷偷藏了個東西進懷里出教室。

    昆妲留心韓笑出門時方向,等了半分鐘,胳膊肘捅捅旁邊藏課桌里玩貪吃蛇的江飲,“你跟我來,給你看個東西。”

    “啥東西。”江飲說著已暫停游戲起身。

    “你來嘛。”昆妲牽起她的手。

    一層樓六個班,出教室左轉,隔壁是二班和三班,中間的樓道口,昆妲牽著江飲站到樓梯扶手邊,韓笑就站在下層拐角處靠著墻壁吃包子。

    早讀開始前,同學們陸陸續續到校,樓道人流稀疏涌動,最后一口包子塞進嘴里,韓笑眼角余光瞥見簇明顯區分于周圍的靜止物體,下意識扭頭去看。

    江飲沉默望向她。

    眉頭微蹙,唇緊抿,眼底明顯的受傷。

    豆漿還熱著,長時間托舉,熱量積蓄,韓笑感覺到痛。

    “走吧。”昆妲牽起江飲轉身離開,身形即將消失在拐角處時,回首,送去輕蔑嘲諷一瞥。

    “她為什么這么做。”江飲回到教室,還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昆妲靠攏,半抱住她肩膀,指尖整理她額角垂散的碎發,“送了幾個月,也累了,你要體諒,這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

    江飲不明白,“她可以直接跟我說的,干嘛騙我呢?還偷偷帶出去吃……”

    “當面說,怕你不高興。”昆妲手指輕輕刮一下她鼻尖。

    “我現在十分不高興!”江飲在衣兜里摸到手機,連玩貪吃蛇的興致都沒了。

    “你還有我呀,我們永遠都是最好的。”昆妲下巴擱在她肩膀,“不要放在心上,周末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江飲還是有點難過,“本來以為交到新朋友,大家以后還有可能繼續在一個高中念書的。”

    “你有我呀。”昆妲再次重復。

    “我當然會一直有你。”江飲在課桌下捏住昆妲的手,她從來沒想過昆妲不在的可能。

    不過昆妲這一通安慰,江飲心里確實好受多了,周圍人再怎么好也是要分開的,只有昆妲,她堅信她們會永遠在一起。

    韓笑踩著上課鈴垂頭喪氣回到座位,課上了十多分鐘,反手塞了張紙條過來。

    江飲正在氣頭上,不理,昆妲替她撿過來拆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還繼續給你帶早餐,好嗎?]

    昆妲把展平的紙條放在江飲面前。

    江飲低頭看了眼,揮手撥開。

    昆妲撿回來,替她寫:[不用了,這段時間麻煩你了。]

    回復內容給江飲看過,得到允許,昆妲把紙條團好,筆帽戳一下韓笑后背,她立即反手來接。

    不是江飲的字跡,韓笑發現后立即扭頭來看。

    昆妲單手托腮,沖她挑釁一揚眉。

    離中考沒多久了,一對一幫扶搭子都散得差不多,強扭的瓜不甜,她們也沒能堅持到最后。

    下午韓笑如往常提前半小時到校,江飲和昆妲卻沒有按時出現。

    韓笑想單獨找江飲聊聊,解開誤會,卻總也找不到她落單的機會,江飲和昆妲連課間上廁所都不分開。

    周五下午最后一堂課前的課間,江飲和昆妲手拉手出去上廁所,韓笑猶豫幾秒,還是決定跟上。

    江飲不上,就揣著手站在走廊上等,韓笑抓緊機會跑過去,給她懷里塞了一封信。

    要說的話都在信里了。

    江飲反應不及,兩手還揣兜里,沒接,信封掉在地上。

    好巧不巧的一陣風,信從鐵圍欄下的夾角縫隙里飄出去,少女心事如翩翩蝶翼,半空飛舞。

    韓笑聽見衛生間里有人跟昆妲打招呼,她目光哀求,“我去撿回來,信你別給昆妲看好嗎?”

    江飲怔愣間,她已轉身飛快朝樓下跑去。

    昆妲從衛生間出來,江飲正趴在圍欄邊往下看。

    “走了。”昆妲說。

    韓笑在樓下撿回了信,江飲回頭,快步跟上。

    當天晚自習放學前,韓笑趁著昆妲和江飲不在教室,偷偷把信夾在了江飲數學課本。

    韓笑想得挺好的,她是數學課代表,如果江飲真有留心那封信,一定會在課本里找。

    但她們之間似乎沒有這種默契。

    到這個階段,書上新知識都學完了,每天會翻開的不是課本,而是練習冊和卷子,韓笑送出的那封信,整一周都沒有得到回復。

    江飲答應她的請求,替她瞞著昆妲,卻遲遲沒有收到信,提心吊膽好幾天,最終意識到自己可能被耍,氣不輕,瞪了她好幾眼。

    韓笑也對江飲的反應很迷糊。她回想信上內容,字字肺腑,感天動地,江飲就算拒絕,何至于恨她?

    那封信卻是昆妲先發現了。

    還有半個月就考試,同學們陸陸續續把桌上堆的大摞課本背回家,江飲也不例外。

    江飲的小房間堆不下那么多東西,課本準備都放在昆妲房間書柜,昆妲替她整理時,留意到課本中間支棱出的粉紅一角。

    信被抽出,沒有署名,封口處一張愛心卡通貼紙。

    樓下接了杯熱水回來,昆妲把封口處倒扣在杯面,熱氣熏了幾分鐘,她輕而易舉就揭開膠封。

    昆妲所料不錯,信果然是韓笑寫給江飲的,可江飲粗心大意,至今沒發現。

    信里韓笑說自己的一對一幫扶對象原本不是江飲,是她跟老師提出更改對象,還把昆妲也扯進來,說“她們倆玩得好,離家也近,幫一個等于幫兩個”。

    又說昆妲作文好,自己作文弱,可以趁機跟昆妲學學,問她平時看些什么課外書,費盡了口舌老師才答應她的更換請求……

    就是后來經過那么多事,韓笑還沒死心,說大家以后很有可能會考到同一個高中,還能繼續做朋友。

    這些昆妲都理解,可韓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信里罵她。

    [包子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對,可昆妲發現以后卻故意帶你去看,讓你誤會我,她心機真的很深。

    江飲,難道你一直沒有發現,她其實真的很可怕,她約我去她家,還故意在我面前那樣表現,說請我吃飯是假,其實是給我下馬威……]

    [江飲,再告訴你一件事吧,昆妲其實喜歡你,她之所以那么做,就是因為她喜歡你啊!

    可她真的很狡猾很有心機,她不敢說,卻不準別人也喜歡你,你根本不知道她的真實面目,你是沒看見她當時看我的樣子,她的表情!真的很可怕!]

    [你不要被她漂亮的外表迷惑了……]

    好長的一封信,昆妲數了數一行大概多少個字,再乘以行數,計算得出總字數約一千,光罵她就罵了三四百。

    “好,特別好。”

    昆妲把信疊好,重塞回信封,卡通貼紙水汽已騰干,稍用點力重新粘回去,她把信壓在數學課本下。

    心機深沉,昆妲這一點倒是不否認。所以她把信放回去了,信里有她要對江飲想說又不敢說的話。

    這個韓笑,到底該說她蠢還是說她聰明呢?

    走廊上傳來趙鳴雁母女的對話,趙鳴雁提醒江飲睡前記得刷牙,江飲說刷了,趙鳴雁說刷了你還偷吃東西,江飲嘿嘿笑,說吃完再刷一次。

    昆妲起身離開座位,坐到床邊去,順手拿了本散文集,她睡前習慣翻兩頁。

    江飲推門而入,“啦啦啦,我來啦!”

    “我聽見趙姨喊你刷牙。”昆妲回頭,面色如常。

    “那我用你牙刷哦!”江飲說。

    “你先把你書收拾了,亂七八糟就堆在我桌上,你還等著我來幫你收啊。”昆妲略帶埋怨說。

    江飲瞄一眼書桌,說吃完手里這把葡萄就收拾。

    昆妲掀被上床,靠在床頭軟包,捧著書本找了個最好的看戲角度。

    第 55 章 她喜歡的人只能是我

    最后一顆葡萄扔進嘴里, 江飲走到床頭扯了張紙巾擦干手上水,對上昆妲似笑非笑的臉,還在那傻樂呢。

    “看我干嘛呀——”尾音拉長, 撒嬌。

    “你好看呀, 好多人喜歡你呢。”昆妲面上笑容不變。

    江飲摸摸臉蛋,臭美,“前陣子小白阿姨也這么說, 她說我變白變漂亮了, 還很自信大方。”

    漂亮, 當然漂亮,否則怎么把韓笑迷成那樣呢。那女的藏得也深, 惦記那么久,快畢業了才說。

    要早兩年表白,說不定真還成了。班上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 從初一談到現在, 一起學習一起進步。

    “趕緊收拾了桌睡覺吧。”昆妲下巴朝前點點,“暫時用不上的先放書柜里。”

    江飲應了聲好, 擦手的紙巾順道擦擦床頭柜, 紙扔進垃圾桶。

    昆妲支著尖溜溜的小下巴坐床上看。

    江飲先把美術音樂等用不上的課本收進書柜,語數外和其他寫完的練習冊放在書桌一角, 以供隨時翻閱。

    她后背忽地一僵。

    昆妲瞇起眼睛, 她發現那封信了。

    垂下眼簾, 昆妲翻開手上散文集, 紙張揉搓出細響。

    江飲微微側過臉, “你還看書吶。”

    昆妲“嗯”了聲, 視線凝聚在她赤紅的耳廓,心頭冷笑。

    “這些書可真重。”江飲不擅長撒謊, 她聲音都發顫。

    昆妲還是“嗯”一聲,繼續翻書,麻痹她。

    江飲慢慢箏過身子,確保完全擋住昆妲視線。

    旁邊黑黝黝的玻璃窗暴露她全部動作,她撩開衣服,把那封信別在了褲腰帶。

    昆妲險些笑出聲。

    擔心信紙從褲子里滑出來,江飲肚子一直抵著桌面,直到書本全部整理完畢,她僵硬扭過身,“我去刷牙了。”

    “快去快回。”昆妲睫毛低垂,又翻一頁書。

    江飲手按著肚子走出房間。

    昆妲默數三十秒,起身站到窗邊,江飲飛快從樓下花園跑過。

    拉上窗簾,昆妲回到床上,看書等她回來。

    江飲這趟去得有點久,昆妲替她掐著時間,快半小時,好像還重新洗過臉,額頭碎發濕漉漉。

    “你不是刷牙,去這么久。”昆妲開始審她。

    江飲摸摸鼻子,手攀著衣柜門,“我還上了個廁所。”

    “那你頭發怎么濕了。”昆妲緊接著。

    江飲心快跳到嗓子眼,干咽口唾沫,“就、就濕了呀。”

    “怎么濕的。”昆妲逼問。

    “洗臉吶。”江飲把柜門摳出個指粗的縫。

    昆妲語速加快,“為什么要洗臉,不是已經洗過澡了?”

    “你哪來那么多為什么呀。”江飲不知自己渾身破綻,她天生一張黃狗的憨厚臉,永遠也學不來撒謊。

    欺騙、隱瞞、耍心機,也是需要天賦的。這方面昆妲明顯是遺傳白芙裳。

    趙鳴雁不是愛撒謊的性格,她只是有一顆強大的心,總能不慌不忙。江飲還嫩,欠缺歷練。

    “我要睡覺了。”江飲手蓋在嘴巴打兩個哈哈,“早睡早起身體好呀。”說著推開衣柜門就要鉆進去。

    “干嘛突然去睡衣柜。”昆妲沒打算輕易放過她。

    “我……”江飲頓了兩秒,“今天就想睡衣柜。”

    昆妲揚眉,“你不想看見我啊。”

    “哪有!”江飲立即反駁。

    “那我跟你一起。”昆妲說著就要下床。

    江飲“啪”地合攏柜門,“那算了,太擠,我還是到床上來陪你。”

    衣柜里免不得一通臉貼臉心貼心,江飲擔心自己忍不住說漏嘴。

    韓笑在信里說了昆妲好多壞話!要讓她知道還了得?她不得發瘋?!

    兩人并肩躺床上,江飲緊貼床沿躲昆妲八丈遠,一顆心懸在半空,要起不起,要落不落,難受死了。

    昆妲鈍刀子割肉,細細地宰,“感覺你今晚好奇怪,不會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吧?”

    “我沒呀。”江飲在黑暗中攥緊了睡衣領口,“我沒事情呀。”

    “有什么事情,一定告訴我,我會幫你的。”昆妲在被子里摸到她的手。

    江飲強穩住聲線,“好的哦——”

    昆妲不打算揭穿。

    不擅長撒謊的人,會被謊言深深地、痛苦地折磨,這是場持久的酷刑。

    同樣受折磨的還有韓笑。

    快考試了,她迫不及待想得到回復,哪怕是拒絕也沒關系,她需要快點定下心準備復習。

    昆妲看這對前后桌急得抓耳撓腮,不慌不忙往嘴里送了顆太妃糖。

    “你最近狀態真的很差。”昆妲一句話說給兩人聽,“這么簡單的題,我都會,你竟然算錯,心里在想什么呢?”

    水性筆在草稿紙上涂涂畫畫,江飲嘟囔說“沒啥呀,就粗心呀”。

    昆妲摸摸她后背安慰,“可不能粗心,就快考試了。老師說,心態比成績更重要,你可不能慌,要考不上一中,我們高中三年都不能在一起了。”

    江飲噘著嘴巴不吭氣,昆妲“欸”一聲,筆帽捅捅韓笑后背,“沒記錯的話,韓同學,你也是打算考一中,對吧?”

    韓笑回頭看她一眼,沒說話。

    “一個兩個,死氣沉沉。”昆妲單手托腮,“有什么心事啊,說出來,我給你們排解排解。”

    韓笑腦子到底是比江飲好使些,馬上就猜到信可能被昆妲看過。

    課堂上老師發卷子做,一排一排傳下去,傳到江飲這里,隨卷子一塊飄到桌面的還有張筆記本紙。

    江飲兀自苦惱,沒留神,昆妲把卷子傳給后桌,紙順手抽走,藏在卷子下面翻開來看。

    [周日上午,十點,鳳凰路口。]

    這么明目張膽地傳,昆妲猜測,這張是韓笑專門寫給她的。或者說她們兩人,又或者誰都可以。

    昆妲也準備抽時間跟她好好談談,她可不打算當壞人,害人家連高中都考不上。事情早點說清楚,大家早點進入備考狀態。

    周日,快到約定時間,昆妲把江飲支去廚房,書桌上留了張字條,下樓換鞋出門。

    韓笑果然等候在路口。

    時已入夏,昆妲穿條粉白碎花長裙,兩根細細的肩帶掛在肩膀,長發松松扎個馬尾,側看后腦勺形狀優越,頭圓且臉小。

    她平時上學就穿得很漂亮,今天倒沒刻意打扮,舉手投足帶著股江飲身上學來的滿不在乎勁兒,卻毫不折損美貌,漂亮得毫不費力。

    獨處時,面面相對,很少有人能在昆妲面前能做到完全鎮定,韓笑也不例外,她深吸了兩口氣,調整心緒,開門見山說:“我給江飲的那封信,你看過了。”

    昆妲走到路邊公交站臺,攏攏裙子坐到候車長椅上。

    這條路只有兩趟車,周天的上午,街面人流稀少,陽光透過稀疏樹影撒下點點光斑。

    韓笑走到她面前,“其實我也更希望是你來,我寫紙條,是專門來給你道歉的。”

    昆妲歪一下頭,“你說信里罵我的那些話?”

    韓笑說是,然后說對不起,說當時太沖動太氣憤,事后其實非常懊悔,又不確定江飲到底有沒有收到信,直到前幾天。

    “對不起。”韓笑朝她淺淺躬身。

    昆妲歪著腦袋不動,兩眼望天,鳳凰花開得好漂亮,她忽然很想有一條紅裙子。

    “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韓笑鄭重。

    “你沖動啊,生氣啊,我都能理解。”昆妲轉過臉看她,“可你為什么會覺得氣憤呢?”

    昆妲聲音不大,語氣也還算溫柔,可嘴里吐出的字眼卻絕對稱不上友好。

    “你氣憤什么呢?氣憤江飲只對我好,只聽我的話嗎?你好奇怪啊,明明是你要搶我的東西,我還沒氣憤,你倒先氣憤上了,你有什么資格氣憤。”

    就知道過程不會那么順利。

    韓笑收起面上歉意,臉轉向馬路,飛快笑了一下,“你的東西?”

    昆妲不接話,靜靜等她下一句。

    “她成你的東西了。”韓笑臉上滿是對江飲的可憐,“昆妲,她雖然是你家保姆的女兒,她也是個人,她不是個物件。”

    現在事情已經完全跟江飲沒關系,跟韓笑是不是喜歡江飲也沒關系,大家都有點借題發揮。

    昆妲趁機宣告所有權,韓笑滿腔替人打抱不平的正義感。

    鬢邊一縷碎發纏繞在指尖,昆妲不慌不忙,“你心疼她呀,替她難過,一直做我的跟班,我的小丫鬟,伺候我。”

    “你難道不是一直在虐待她?”韓笑反問。

    虐待都出來了,真是好大一頂帽子。

    昆妲笑,“可就算我真的虐待她,你能怎么樣呢?你又怎么斷定,她不是心甘情愿為我付出,對我好呢?”

    “江飲小學畢業就到我家來了,我媽媽給她安排了房子住,安排了學校讀,這是你們知道的。但你們不知道,我五年級就知道她會來,我掰著手指頭算著日子等,等了一年半才等到她來我身邊。”

    “你跟她很熟嗎?不過前后桌的關系,你有什么資格來替她質疑我?”

    昆妲起身,站到韓笑面前,兩人身高相當,韓笑被她氣勢逼退幾步,后背抵在公交站廣告牌。

    “你喜歡她不是什么錯,你在信里罵我,挑撥我們,我也可以不跟你計較。但你的氣憤完全是自我感動,拜托收起你那點可憐的同情心吧,她在我們家,絕對比你過得好。”

    說罷,昆妲退后兩步遠離她,“你好好考試吧,喜歡女生沒什么問題的,到一中,大把的女生等你喜歡。”

    撣撣裙擺,昆妲又沖她甜蜜一笑,“話說完了,我要回家了,你也回家好好復習吧。信江飲已經看過,她沒找你,就是拒絕了。”

    裙擺旋出一朵小花,昆妲轉身腳步輕快往家走。

    韓笑想想實在氣不過,又追上來堵到她面前,雙手攥拳隨語調起落,“那你也太霸道了吧!你憑什么替別人拿主意啊!你還偷看我的信!”

    “我就偷看,我就霸道。”昆妲無賴一聳肩,“而且我敢肯定告訴你,江飲喜歡的人是我,百分百是我,也只能是我。”

    第 56 章 我只是很輕咬了你一口

    料理完韓笑, 昆妲大搖大擺往家走,剛進門就看見江飲小灰鴿子似從花園里撲騰著翅膀飛過來。

    絨毛尚未褪盡的兩只毛翅膀把人摟住,江飲急壞了, “你瞎跑, 我找你半天,都差點叫媽媽幫我調監控了!”

    “我不是給你留了紙條?”昆妲說。

    紙條就放在房間書桌上,并沒有隱瞞實情, 詳細給出了時間地點, 只等她出現。

    昆妲還期待著可能會發生的某些偶像劇情節, 韓笑質問她時,江飲一聲高喝, 兩手插兜帥帥走出,痞痞丟下“我的女人你也敢動”類似臺詞,然后將她打橫抱起, 瀟灑離去。

    然而想象中一切并沒有發生, 輝煌只能自己創造,昆妲最后高光時刻唯有路過的環衛大爺見證, 老大爺還上前勸說她們別打架, 小日本發動戰爭實在可恨。

    江飲追問什么紙條,昆妲甩開她大步跑回房間, 進門時只看見房間被風掀動飄飄的白紗簾。

    紙條不見了, 不知給吹到哪個犄角旮旯。

    昆妲一屁股坐到床邊, 她忽感到一切都沒勁透了。

    喜歡江飲那么久, 她得到了什么?江飲明明看過信, 韓笑在信里寫得那么清楚, 說昆妲喜歡你,還重復了兩遍, 江飲仍是選擇視而不見,還裝得若無其事。

    那只有一種可能,昆妲很不愿意去想,但事實不可否認。

    江飲根本就不喜歡她。

    回想自己幾分鐘前在韓笑面前那副盛氣凌人的模樣,那篤定的語氣,昆妲只覺可笑。她哪來的自信啊。

    又嬌氣又霸道,成績也不夠好,還動不動就耍性子發脾氣。江飲腦子沒進水不是天生愛受虐的話,憑什么喜歡她。

    “你咋不說話了。”小灰鴿子還在咕咕個沒完。

    昆妲抬起臉,江飲身上那套灰色運動服是一周前她帶著她去商場買的,跟那條大花裙子一樣,以‘我借你穿’的名義贈予。

    可這種方式對方真的愿意接受嗎?或許江飲只是在配合她玩耍,保姆女兒的身份讓她不得不那么做,不得不小心討好、默默忍受。

    喜歡江飲已是不可挽回,她當然有很多種方式可以把她留在身邊,但她想要的是她心甘情愿。

    “你走吧,你離開我的房間吧。”昆妲兩眼空空落在地面,她情緒總愛大起大落,喜怒都在一念間。

    幾分鐘前與韓笑對峙時有多么意氣風發,現在就有多么挫敗、難過。

    眼淚已開始打轉了。

    “為什么突然要我走。”江飲彎腰去看她的臉。

    昆妲視線回避,臉偏到一邊。

    江飲屁股一滑,雙膝跪地,兩手抱住她膝蓋,硬把自己塞進她視線范圍,讓她無處可躲。

    “讓你走你就走,我現在不想看見你。”昆妲不舍推開她,只能閉上眼睛。

    “那你這個人確實也太霸道了,不準人家喜歡別人,只準喜歡你,人家來了,你又要人家走開。”江飲鼻孔哼哼兩聲,“不僅霸道,還十分不講理。”

    昆妲倏地掀眼望向她。

    江飲從外套兜里摸出張紙條,晃晃,“你要找的是不是這個呀。”

    她好嘚瑟啊,“你們說的那些話我都聽到啦,我就藏在一號家門前的花壇后面,哈哈,想不到吧!”

    “你聽到多少。”昆妲霎時臉黑。

    江飲捂嘴,兩眼賊溜四處亂轉,“我聽見有人說,小學五年級就每天掰著手指頭算……”

    話沒說完,江飲后背挨了記暴栗,頓時慘叫出聲,昆妲怒火滔天,一頓亂拳伴著“啊啊”大叫砸下。

    江飲起先還躲,后來干脆不動,等待她發泄完畢,手腳軟綿綿垂下,臉埋在她大腿,裝死。

    “你起開!”昆妲推她一把。

    江飲不動。

    濕熱的呼吸透過單薄的長裙面料貼在大腿,昆妲紅著臉往后躲,“你鼻涕弄我身上了!”

    “我沒流鼻涕。”江飲抬起臉,委屈,“你打得我好疼。”她說著兩手掰開她膝蓋,將身體鑲入她懷中,嘴唇探尋至脖頸,懲戒在她圓白的肩頭輕輕咬了一口,“你把我打死了,以后誰還伺候你啊,你整天就打我……”

    昆妲雙膝被迫彎曲貼在她腰際,裙擺滑至大腿,一種陌生而隱瞞的渴望如電流席卷,帶來渾身顫粟的酥麻癢意。

    “江飲——”昆妲聲音已變了。

    軟乎乎黏嗒嗒,是在求饒。

    “干嘛!”江飲沒好氣抬起臉,眼眶有淚,是正兒八經疼出來的。昆妲這次打她沒省力氣,是真疼。

    兩雙霧濛濛的眼睛撞在一處,昆妲呼吸急促,長睫虛掩下眼尾嫣紅,她躲開臉,“你能不能放開我。”

    江飲卻沒有像往常那樣乖乖聽話。

    她瞳色變得很深,視線有探究、困惑,更多是種人類原始的本能,如有實質般,像一大網兜頭而下,緊貼著皮膚慢慢收緊。

    骨縫里發出“咯咯”的細小顫聲,昆妲完全暴露在她視線范圍,五月下旬的天,風還帶著絲縷的涼意,昆妲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又慢慢被燙化,像不慎掉落在曬燙瀝青路上的奶油甜筒,塌軟成一灘。

    江飲伸手去摸她的臉。

    不算溫柔細膩的手心,帶來別樣的粗糲感覺,昆妲慢慢轉過臉看她,指腹擦過唇瓣時,張開牙關叼住。

    別墅遠離鬧市,偶聞鳴笛,更多是颯颯不止的風,吹得枝葉嘩嘩,惹了縫制在紗簾下擺的小鉛塊不時敲擊墻面,另有檐下燕子飛回,清悅啾鳴……

    心跳聲巨大,這些全部聽不見。

    手指被銜在牙關,江飲無措望著她。

    似夢境,毫無邏輯可言,她們猝不及防闖入這個巨大黝黑的山洞,四壁生長的發光植物如夜空中點點星芒閃爍,探索未知的本能吸引她們走入更深處,身體反應令人恐懼也興奮。

    江飲手貼在她腮邊,她想要尖呼、大叫,理智告訴自己不可以,更忍耐得面紅耳赤,呼吸急促。

    “小水——”昆妲細軟的手指勾住她小片衣角,“你再抱抱我吧。”

    風猛地一陣涌動,紗簾鼓帆,小鉛塊輕敲在踢腳線,“嗒”一聲。

    江飲手臂順從環過她圓白小肩,四目相對,粘稠如蜜,女孩們試探著緩緩靠近。

    房門大敞著,走廊上響起腳步聲。

    兩人火速彈起,雙膝并攏,腳腕交疊規律坐好,旖旎盡散。

    白芙裳拖著步子慢吞吞從門前走過。

    門內兩張小臉煞白。

    走出兩步,退后一步,白芙裳身體后仰,門邊探個腦袋,“你倆干嘛呢。”

    昆妲坐床尾,江飲坐床頭,離得八丈遠,俱都驚魂未定。

    “沒、沒干嘛。”江飲手指在衣服邊絞處個大疙瘩。

    “吵架了?”白芙裳又問。

    昆妲搖頭。

    白芙裳“切”一聲,擺擺手,懶得理她們。

    腳步聲起,門開,又關閉,走廊上沒了動靜。

    白芙裳悄悄脫了鞋,墊著腳尖躡手躡腳靠近,背貼墻,耳朵支到門邊,滿臉賊相。

    屋里兩個小孩靜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話。

    “剛才好驚險。”江飲的聲音。

    “對啊。”昆妲細聲細氣。

    “真的好險,就差一點。”

    “是差一點就被發現,還是差一點就……”

    房中安靜幾秒。

    “都有吧。”

    白芙裳自動腦補江飲憨憨抓腦殼的樣子。

    “那你是哪一種多,哪一種少呢?”

    昆妲肯定是噘個小嘴,手擱在大腿上擰來擰去,她擰巴的時候就擰手,從小就這樣。

    房里又沒聲了。

    白芙裳耐著性子等了會兒,這次是昆妲先說話。

    “你去把門關上。”

    江飲“啊”了聲,“算了吧。”

    “萬一有人經過呢?”昆妲說。

    江飲嘟囔說我們又沒做什么,關上門,不就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那你剛才掰我腿?”昆妲質問。

    “我又不是有意,是你打我好痛,你老打我,我想要懲罰你,才會那樣……我只是很輕咬了你一口。”

    “那你就是不想認賬,不想負責任。”

    江飲無奈了,“我又沒干什么,而且是你先咬我手指。”

    “難道不是你先摸我臉?”昆妲聲音大起來。

    好家伙,這么刺激,白芙裳捂心口,雙目圓睜似銅鈴。

    “你干嘛那么大聲,你不怕被人聽到!”江飲著急。

    “讓你關門你不關,你說此地無銀三百兩!”昆妲直接用吼了。

    江飲冷笑,“你吼這么響,天上王母娘娘都聽得見,許愿都不用去寺廟燒香,直接坐在家里吼就完了。”

    “獼猴桃!你活夠啦!”昆妲咆哮。

    真是對冤家,前一秒還卿卿我我,下一秒話還沒給人聽明白就翻臉。

    白芙裳琢磨著再聽會兒,等快打起來的跳出去嚇她們一嚇,趙鳴雁半截身子已從樓梯口升起。

    正要示意她安靜,她話已脫口而出:

    “你站那干什么呢?”

    凌亂腳步聲起,昆妲氣勢洶洶沖到門口,小腦袋左右一轉,雙手握拳,“啊啊”大叫,連連跺腳,“白!芙!裳!你太過分了!”

    被捉現形也不慌,白芙裳理直氣壯,“誰讓你們不關門。”

    趙鳴雁走到近前,問怎么了,一屋子喇叭成精。

    “她偷聽我們說話!”昆妲控訴。

    “你心里沒鬼怕偷聽。”白芙裳滿臉八卦拉過趙鳴雁,“你是不知道,剛才又是咬肩膀又是摸臉蛋的,老刺激了。”

    江飲旋風似刮出房門,昆妲立即拔腿去追,臨走不忘沖著大人呲牙擰眉毛,“偷聽人說話,壞媽媽!”

    白芙裳還一點沒個自覺,埋怨起身邊人,“都怪你!”

    趙鳴雁問怪我什么,害你沒聽完整是吧。

    白芙裳“哼”一聲,擰腰回屋,“無聊的老女人。”

    第 57 章 那什么就是那什么

    昆妲在花園后面的小房間找到江飲, 這次有經驗了,為防偷看,提前把門反鎖, 窗簾也拉得嚴嚴實實。

    江飲抱膝縮在小床上, 涼被蓋著腦袋,昆妲蹬了鞋爬上去,掀開一角往里看, 江飲兩手按住縫隙。

    昆妲松開手, 坐在床邊百無聊賴晃悠小腿。

    門窗都關嚴實了, 房間很靜,江飲在被子里聽見自己很粗的呼吸聲, 她有點透不過氣。

    昆妲回頭看了她一眼,腳尖觸地,起身, 最終還是決定離開。

    追著她跑, 幾乎是種本能,可追到說點什么呢?昆妲不知道。也曾幾次對自己下狠心, 決定再也不要喜歡江飲了, 可等到下次見到她,還是忍不住接她的話, 牽她的手。

    一步、兩步、三步……

    這個房間實在是太小了, 比昆妲那雙粉粉軟軟的公主床沒大多少, 也容不得人多想。

    昆妲即將走出房門時, 江飲猛地掀開頭上被子。

    “妃妃!”

    昆妲停下腳步, 卻沒有回頭。

    身后一陣窸窣碎響, 是江飲下床趿了拖鞋走到她身后。

    江飲想走到她跟前去,面對面說, 又覺得就這么說也行,摸摸鼻子,“那封信我看過了。”

    昆妲低下頭,十根手指擰成一團麻花。

    江飲有點不知該從何說起。

    她肚子里太多的話了,比如我其實什么都知道,我只是不敢,可我看到你難過生氣,我也很不好受。

    晚上睡不著覺的時候,一遍又一遍問自己,我真的可以嗎,我夠資格嗎,我配嗎,答案都是否定的。

    可種種自我否定不能當著昆妲面說出來,那會傷了她的心,也會讓她誤以為是拒絕。

    所以江飲只能跑,藏進柜子里,躲回房間,嘻嘻哈哈亂打岔。

    到現在她還是不知道該怎么說,那張嘴就吵架時候厲害,一到正事就啞了。

    昆妲等了半天沒等到下一句,實在憋不住,回頭,“你要跟我說什么。”

    咬咬嘴唇,江飲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張開牙關,靜止幾秒,最終挫敗低下頭,“我說不出口。”

    “好,既然你說不出口,那我來。”昆妲說著拉起她手走到床邊,按住她肩膀讓她坐下,又轉身端了把椅子來坐到她對面。

    “我說開始以后,我向你提出問題,你不用張口說話,只需要點頭或搖頭。”

    江飲乖順且用力點兩下腦袋。

    昆妲說:“開始。”

    江飲點頭。

    昆妲說:“不用一直點頭。”

    江飲繼續點頭。

    默了幾秒,昆妲提出第一個問題,“你看過韓笑給你寫過那封信。”

    點頭。

    “所以你知道韓笑暗戀你很久,也在她的信上看到,她說我喜歡你。”昆妲后半句表達得相當委婉,江飲搖頭她也絕不會因此尷尬受挫。

    江飲在心中贊嘆她的機智,老師一直把她作文放范文念不是沒道理的。

    回答是點頭。

    “你看到紙條以后就追出去,在路口發現我和韓笑,我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但你沒有出現,趕在我前面跑回家。”

    江飲點頭。昆妲真聰明啊,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跑回家是因為……”昆妲頓了頓,繼續:“A是害怕;B是害羞;C是緊張,你可以用數字1、2、3來代替。”

    選擇題都出來了。

    江飲豎起一根手指。

    昆妲問:“害怕?”

    江飲又豎起兩根手指。

    “是害羞?”昆妲皺眉。

    江飲依次豎起食指、中指和無名指。

    昆妲明白了,“你是既害怕,又害羞,還特別緊張。”

    江飲用力點頭。

    “你的情緒真的很復雜。”昆妲語聲涼涼。

    這題廢了,一點有用的信息也沒套到,全白瞎。

    下一個問題江飲似也有所預料,雙手握拳擱在膝蓋,呼哧呼哧直喘氣,開始緊張起來。

    昆妲偏不讓她如愿,拖進度,“你回來以后就假裝剛從房子里跑出來。”

    江飲點頭。

    “然后我跟你一起回房間,本來想假裝不知道紙條的事,看我不高興,還是攤牌了。”

    江飲點頭。

    “然后你想下樓吃一根冰棍。”昆妲翹起二郎腿,腳尖愉悅輕點。

    江飲困惑皺眉,卻還是老實搖頭,她當時沒想吃冰棍。

    “那你想吃烤腸?”昆妲說:“我記得我當時支走你,是讓你下樓烤兩根腸。”

    后半句是事實,前半句是問題,江飲搖頭,她當時就沒想吃。

    昆妲故意繞圈子,吃這個吃那個,就是不說正事。

    江飲臉蛋氣得鼓起來,搖頭搖頭,連連搖頭。

    “那當時我們兩個人躺在床上,你是很想親我的,對吧。”昆妲突然話鋒一轉。

    江飲渾身一僵,耳朵肉眼可見的速度騰紅,連帶著脖子和眼睛都紅了。

    “你喜歡我。”最后一個問題。

    兩手揪住膝頭長褲布料,江飲偏臉,視線落在書桌上的習題冊。

    “不回答就是默認。”昆妲快從椅子上跳起來。

    本能是要否認,違心的否認,但江飲忍住了,齒關輕咬下唇,她嘴角彎起弧度,羞赧默認。

    “所以你承認喜歡我啰?”昆妲聲音飄起來了,像一只氫氣球,松開拉繩,它撞在房頂上,胖嘟嘟的小身子開心彈兩下,等人再把線拉回去。

    江飲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坐在床邊前前后后晃著身子,唇線繃得緊緊。

    “好了,我知道了。”昆妲起身,椅子放回原位,走出房間。

    初夏時節,花園郁郁蔥蔥,枝葉間已孕育出無數個待綻的花蕾,如偷藏的少女心事,等到合適的時機,或是持續的幾個艷陽天,或是縱情的一場大雨,它們自會開放,風里招搖,芬芳四溢。

    昆妲低頭心不在焉數著腳下鵝卵石,江飲快跑追上,喊著“妃妃妃妃”,在拐角處一棵石榴樹下叫住她。

    回頭,昆妲看向她跑紅的臉,太陽的金色光斑調皮落在她鼻尖,她雙眼熠亮,盛著日光,“你要好好考試,我也要好好考試,考一中,我們還要念同一個學校,這次我不走后門,我正兒八經考。”

    長久凝望著她,胸口情緒翻涌,釀出淚花,昆妲本能點頭。

    “還有,我要好好賺錢,也給你買裙子買鞋,買你喜歡的所有東西。如果我們都能上一中,我就從小金庫里取一大筆錢出來給你買裙子,很貴很貴的裙子。”

    用力點頭,昆妲手背抹去臉頰淚痕,“你不是不想說嗎。”

    “我只會講這些。”江飲滿臉憨厚,“我不如你會說,我有點笨,我還老是惹你生氣。”

    “你吵架的時候可會吵,你說我吼得王母娘娘都能聽見,燒香都不用去廟里……”昆妲“嗚嗚”哭起來,“你就會騙我,欺負我。”

    江飲手忙腳亂給她擦眼淚,今天發生了好多事,情緒幾次起落,遲鈍如江飲也有點招架不住,“你再哭我也要哭了,我很少哭的,我是一個很堅強的人。”

    昆妲沒忍住,被她正兒八經‘很堅強的人’逗笑,噗一聲吹出個鼻涕泡來,立即橫臂捂臉,手指她,“你說你沒看見!”

    “沒看見,啥也沒看見。”江飲連連擺手。

    考試前兩周,把話說開,兩顆心都落到了實處,小高興的氣氛一直持續到學校放假,不經意對視時總忍不住笑,默契轉過臉,你撞撞我,我捅捅你。

    考前兩天江飲一直在幫昆妲復習,還交待了許多關于答題卡的細節。

    昆妲說我不像你,我沒那么粗心,江飲又讓她別緊張,大不了讓小白阿姨開后門。

    也許真是開后門這句話起了作用,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昆妲總是有恃無恐,到考試那天一點也不緊張,卷子發下來就認認真真答題,寫完前前后后檢查,修改。

    考完最后一科出來,一對答案,江飲就知道穩了,果然到出成績那天,兩人分數都很不錯,江飲一如既往穩定發揮,昆妲照例是文科拿大頭,化學剛及格也還是遠高錄取分數線。

    接下來江飲就該兌現諾言給昆妲買裙子了。

    頭天晚上她就找趙鳴雁要了銀行卡,早餐后和昆妲出門去銀行取錢。

    昆妲說很多店可以直接刷卡,江飲不放心,“萬一偷偷把我錢刷走呢?”昆妲說不會有這種可能,江飲不干,一定要用現金。

    “那取多少錢合適呢?”問題來了。

    江飲站在ATM機面前,“你覺得多少合適,裙子是給你買的。”

    昆妲歪頭,“三千?”

    “三千!”江飲臉立即就白了。

    昆妲呵呵呵,說開玩笑的,江飲擰眉思索幾秒,狠下心,“三千就三千!”

    “逗你玩呢。”昆妲拉住她,“三百得了。”

    “說買貴的就買貴的,我會沒錢?”江飲這幾年過年都在別墅過的,白芙裳發壓歲錢很大方,她平時也自己做點小買賣,給人抄作業,賣二手書。

    三千塊錢取出來,江飲撩開衣服裝進隨身小肚兜。

    “這件衣服居然還在。”昆妲記得上一次見到它,是她們在舊貨市場擺攤。

    動動胳膊,扯扯衣服邊,江飲說:“有點緊了,但這樣更好,錢緊貼著我的肉,有安全感,如果有人伸手來偷錢,我立馬就能發覺。”

    昆妲無語:“誰會把手伸到你肚子里。”

    “所以這就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比藏鞋墊和襪子里安全。”江飲說。

    “你還藏過鞋墊?”昆妲詫異扭頭。

    江飲“嗯嗯”兩聲,“三年級的時候,那時候沒有免費午餐,要交午飯費,我那次就把錢丟了,因為我鞋底掉了。”

    昆妲停在路邊樹下,突然不想買裙子了。江飲只一眼就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

    “沒關系的,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答應要給你買裙子嘛。而且這不是一件普通的禮物,是慶祝我們考上一中,也慶祝我們正式那什么。”

    江飲挎了昆妲胳膊繼續往前走,“以后還要給你買更多,更漂亮的裙子,賺錢的目的不就是花?否則錢在銀行卡里,也只是一堆沒有意義的數字,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

    “你現在嘴巴倒是挺會講。”昆妲心甘情愿被她拉著走,肩抵著肩,胳膊肉貼胳膊肉,天不冷不熱,迎面一股小風,好舒服。

    “所以你說那什么的禮物,那什么到底是什么。”

    江飲撓撓腮幫子,“那什么就是那什么唄。”

    “那什么到底是什么。”

    “那什么就是那什么。”

    偶像劇里的肉麻臺詞江飲是真說不出口,媽媽的叮囑不時就蹦出來提醒她,可她更不想讓昆妲傷心,同時努力說服自己,討好昆妲就能繼續上學。

    反正那什么就是那什么,遵從本心的同時,也是在給未來鋪路搭橋。

    只有這么想,她心里那個自卑的小人才能挺直了背和昆妲手牽手壓馬路。

    第 58 章 裙紗之吻

    天色微微向晚, 大片絢彩纖凝隨風而走。

    又是一夏。

    她們相遇在夏天,也告白在夏天,這個熱烈而豐盛的季節注定了一場不凡。

    日光潑灑大地, 燦金濃烈和風溫柔, 暴雨摧折時,低壓的黑云亦讓人心驚膽寒。

    花蕾般的少女時代,這樣的好季節, 一切都欣欣向榮, 于是此后漫長的分離, 在天涯的兩端,夜深思靜時, 她們都無比慶幸曾擁有過彼此的許多個夏天。

    綻放的裙擺、垂紗飄蕩的小房間、窄小封閉的衣柜以及濕熱的耳畔呢喃,都源源不斷散發著能量,支撐她們度過一個又一個難捱的寒冬。

    有愛、有期待, 是在這人世間認真活過的證明。

    長大后的江飲常常在想, 假如沒有昆妲,攢錢的意義是什么呢?她從小受窮, 天生吝嗇, 即使后來小有資產,生活依舊拮據, 電子支付時代, 馬路上撿到一塊錢都能高興上整天。

    昆妲在的時候, 她大大方方說錢不過是一串數字, 增減其實毫無意義, 要學會享受。昆妲離開之后, 她恢復本性,到處摳摳, 為的是什么?

    其實答案一開始就寫好了,在她們初遇的那個夏天,在江飲還是只正兒八經黑獼猴桃的時候。

    她一見面就弄掉了她的雪糕,所以之后賺的錢都是要賠給她的。

    人不可能一直只為自己活著,自身所能擁有的東西太有限了,總會有感覺沒勁透的時候。

    所依賴的精神支柱或許可以稱之為信念,信念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是不斷向前的原始驅動力。

    升高中這年的暑假,江飲已朦朦朧朧有所感悟。

    “這些裙子看起來普普通通,可到你身上就變得好不一樣。”

    都說人靠衣裝,江飲覺得其實也不太準確。有老話說,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而有的人就是披麻袋也好看。

    原地轉個圈,裙擺旋成朵小白花,昆妲兩手一撩頭發,“怎么樣?”

    江飲傻笑,“好看。”

    “你就會說好看!”昆妲沖她呲牙,表情兇狠。

    江飲好冤枉,“本來就好看嘛,我覺得你穿什么都好看。”

    她越是正經越是嚴肅就越顯得呆,昆妲總是很容易就被她滿臉的癡傻取悅,站到鏡子面前,掌根托臉蛋,“好吧,你說得倒也沒錯,但我還是覺得這顏色太素了,我已經有很多條白裙子了。”

    江飲“嗯嗯”兩聲,“反正看你喜歡。”等以后有錢了,給昆妲買數不清的裙子,赤橙黃綠青藍紫全包圓。

    等到變得大富翁,別說裙子,包括衣柜都是她獼猴桃買的,那才威風!

    不,衣柜算什么,連裝衣柜的房子都是她買的!

    江飲坐在試衣間外面的皮凳上幻想自己發大財,美得直冒泡。

    恍惚間,她看見試衣間的門開了條縫,有個好漂亮的姐姐在門里沖她勾手指,“你過來一下。”

    是昆妲的臉,又不是昆妲的臉,江飲揉揉眼睛,努力分辨,那或許是長大后的昆妲?

    人常常會產生一種模糊的似曾相識感,某件事曾發生過卻絲毫不記得。那有可能會在瞬間看到未來嗎?因這個短暫的瞬間,遙遠的未來又回應了過去,所以才會有那時所謂的似曾相識。

    江飲不懂,她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那個長大后的昆妲應是她的錯覺,她本能走近,感覺到右手的溫熱,身體隨之朝前一傾,意識從虛空被拽回現實。

    是昆妲把她拉進了試衣間。

    “這個拉鏈在后背,我摸不到。”昆妲兩手將頭發攏成一束捏在手里,后背轉過來,“你幫我拉一下。”

    穿的時候能一拉到頂,脫的時候就算費點勁也不至于夠不著,江飲遲鈍,還沒反應過來自己被騙,撥開她頸后散亂的碎發,一手扯領口,一手將拉鏈拉到底。

    大片雪白后背袒露,昆妲轉身,把江飲抵在試衣間墻壁。

    十五六的小少女,正是對性充滿好奇,過往同性之間種種親密舉止,在今天徹底與未來之間畫上一條明顯的分界線。

    試衣間是半封閉空間,沒有頂,靠墻一排小射燈打下來,里頭亮堂堂。

    昆妲在光下仰起臉,雙腮雪白無瑕,她蓄謀已久,臨到關鍵還是不由得緊張,感覺到心臟劇烈跳動,準備好的臺詞卡在嗓子眼,上不去又下不來。

    “你、你干嘛呀。”江飲倒先磕巴上。

    昆妲趁機拿住她,“緊張什么。”

    “沒緊張啊。”江飲躲開她眼睛,仰頭看天花板。

    “那你摟著我腰。”昆妲說。

    江飲飛快低頭看了眼,“摟著呢。”為證明摟著,還輕輕捏一下她腰上軟肉。

    昆妲笑,額頭撞一下她肩膀,“我是說,你不緊張,為什么要摟著我腰!”

    江飲“啊”一聲松開手,“我不知道啊。”

    手是松開了,昆妲還貼心口不動,江飲都被繞傻了,“可我緊不緊張跟摟你的腰有什么關系,剛才不是你先推我到墻邊……”

    “對啊,是你先推我的。”江飲反應過來了,“我擔心你摔倒,下意識摟住的,好嗎?”

    “所以你干嘛推我。”她垂下眼簾看向面前人。

    那雙眼睛真漂亮,澹蕩清淺笑意,長睫在眼尾飛卷出愉悅的弧度,視線順她小巧的鼻尖滑下,落在微微揚起笑容的嘴唇,江飲忽然很想吻她。

    吻是什么感覺呢?有點好奇,小說里把它描寫天旋地轉、天花亂墜,電視里更夸張,還漫天撒花瓣,連著轉圈圈。

    現實呢,江飲好想試試,又不太敢。

    視線相撞,幾秒凝睇,兩人默契左右偏過臉,江飲脖子都被血漲粗了,昆妲臉蛋也紅紅。

    她們各自都揣了點小心思,昆妲當然不會主動,她可是大小姐欸!這種事大小姐怎么能主動,大小姐就算饑渴難耐得不行不行了,也得強裝矜持。

    昆妲創造了條件,等江飲主動,可這慫包,飯喂嘴邊都不知道吃。

    外頭有人想進來試衣服,拉了下門沒拉開,沒聽清說了句什么,又去拉隔壁間。

    昆妲退后兩步,背過身去,江飲長長吸了口氣。

    一條街逛下來,裙子買了三條,還有堆漂亮的小發卡和皮筋,江飲挎著幾個大口袋掰著手指算,“還要一起吃西餐,同喝一杯奶茶……”

    她早些時候在雜志上看的,有個專欄頁寫了情侶間要做的一百件小事,她選了些有可能實現的謄抄在筆記本,又自己添了些進去,湊夠一百。

    那雜志也夠離譜的,還說什么要一起去土耳其坐熱氣球,一起去布拉格廣場喂鴿子,簡直不像話。

    “土耳其在哪兒我都不知道。”江飲現在想起來還生氣,“那能是小事嗎?出國那么麻煩,編輯腦袋有問題。”

    昆妲把奶茶吸管喂到她嘴邊,“土耳其是哪個國家的首都呀。”

    江飲無語看她一眼,“土耳其就是一個國家,土耳其共和國,你等于在問中國是哪個國家的首都。”

    昆妲馬上把手縮回來,“喝狗屁吧你喝。”

    江飲說屁是氣體,不應該用喝,而是用吸的。

    “那喝西北風呢,這是一種修辭手法,懂嗎?”昆妲白眼翻上天。

    江飲伸手打休止,“四道普,那什么的第一天,我不跟你吵架。”

    找了塊樹蔭坐下,江飲從斜挎小包里掏出個本本,摸出筆在清單上打勾,才是那什么的第一天,她們已經完成好幾項。

    牽手、擁抱、逛街這些很容易,一眼掃下來,江飲覺得都沒什么難度,有時間有閑錢,都會慢慢實現的。

    唯獨首行的‘接吻’,看似簡單,不需要計較成本,近在咫尺,卻如跨天塹。

    說到接吻,江飲又想起雜志上另外一項比土耳其和布拉格更離譜的。

    ——在星光下愛愛。

    十五六了,愛愛什么意思江飲不是不懂,這兩個字甫一在腦海中顯形,她頓時就臉紅脖子粗。

    星光下……露天?有病吧!

    少兒不宜少兒不宜,江飲趕忙搖頭甩掉。

    晚上昆妲請她吃西餐,兩人回到家已經快九點半,她們頭一次不是因為上自習在外面待那么晚。

    放松狀態,夜晚的城市很不一樣,她們牽手、依偎都顯得更大膽,路燈下人影交疊,更顯親密無間。

    最幸福是今天的結束并不是她們的結束,往后還有大把的好時光,每一個清晨日落,或晴或雨,都有人陪伴在身邊,轉過頭就能看到。

    路上磨磨蹭蹭,又在花園里玩了會兒,她們回到房間已經是晚上十點。

    昆妲累癱了,身體高高拋向床墊攤大餅,江飲把今天買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分門別類放好。

    “裙子得洗過才穿吧。”江飲捧起湊到臉邊聞了下,“有股新衣服的味兒。”

    昆妲說洗,江飲找來剪刀摘了吊牌,裙子放進臟衣簍。

    “還有你身上的。”小丫鬟伺候得無微不至,“早點洗,掛陽臺風吹一宿,明天要出去玩的話直接就能穿。”

    昆妲閉著眼睛不動,今天走了好多路,她實在太累了。

    江飲自己在旁邊收拾半天,一回頭,昆妲還在那躺著,連根手指都沒動一下。

    “喂!”江飲走到她面前,“叫你呢,還不快去洗澡。”

    昆妲兩手提著裙擺拎起來,蓋住臉。

    裙子內襯乳白色,外頭這層雪紡半透明,將她眉眼篩濾得溫和,江飲垂手站在床邊,想起小本本上第一條。

    沒怎么猶豫,江飲俯身,兩手撐在昆妲耳畔,隔著層裙紗,淺淺一吻落在她嘴唇。

    如浸潤在夏日午后的小河底,隔著絹皺的水流,世界的棱角都變得模糊起來。

    第 59 章 隱藏任務

    這次江飲沒跑, 隔著半透裙紗,她又輕輕碰了一下,沒夠似的。

    原來親吻是這種感覺, 熱熱的、軟軟的。可昆妲的嘴唇到底是什么滋味呢?江飲沒嘗到, 就聞見裙子上淡淡洗衣液香。

    但要讓她掀開裙子再試一次,她沒這膽子。

    舔舔唇,江飲起身坐到床邊, 昆妲蜷腿縮成一團, 扯了枕頭來蒙住臉。

    腿肚子貼著床沿晃晃, 江飲偏過臉去看她,摳摳腦門, “那個清單,又完成一項了。”

    昆妲嗓音悶在枕頭里,說“嗯”。

    江飲走到書桌邊去翻小本本, 在首頁首行打了個勾, 還用紅色柔繪筆在后面畫了個小小的愛心。

    沒親的時候一直惦記著,真的親到了, 兩人都有點難為情。

    昆妲蜷床上半天不動, 江飲站在書桌邊,僵成一樁木頭, 不敢回頭, 也不敢先開口說話。

    趙鳴雁從樓下保姆房出來, 在花園里看到二樓房間燈還亮著, 在走廊上敲門, “還不睡吶你們, 都十點過了。”

    江飲得救般快步跑去把門打開,趙鳴雁看她睡衣都沒換, 臉色紅得十分不正常,手背貼在她額頭,又試試自己的,“也沒生病啊,還不洗澡睡覺,瘋玩一天那么晚才回來不累啊。”

    “就洗,剛收拾東西。”江飲音調細弱。

    趙鳴雁敏銳察覺到她古怪,探身朝房間里看了眼,“妃妃都睡著了?”

    “我正要叫她去洗澡。”江飲留意到昆妲外面那層裙紗還蓋著臉,一下有點慌了,縮小門縫,“不說了,我先叫她洗澡,然后洗衣服,媽你記得幫我晾一下。”

    “我還得幫你晾?”趙鳴雁聲音已被關在門外。

    “謝謝媽媽!我愛你媽媽!”江飲高聲。

    走廊上安靜下來,媽媽不是小白阿姨,做不來偷聽那種事,但江飲不放心,等了半分鐘還是偷偷拉開條門縫往外看。

    樓下客廳燈已經關了,走廊燈是媽媽留的,幾個房間門都緊閉著。

    媽媽跟小白阿姨玩得好,昆叔叔不在的時候,天天都歇在小白阿姨房里,現在她跟妃妃也是,那間保姆房倒時常空著。

    關閉房門,反鎖,江飲回到床邊,彎腰去扯開枕頭,扶著昆妲半邊肩膀扳過身子去看她的臉。

    她沒睡著,臉在枕頭里都悶出汗,額頭一圈碎發潮亂,眼睛也濕漉漉,像條剛上岸的小人魚。

    “洗完澡再睡吧。”江飲快速轉身躲開她黏嗒嗒的目光,伸手在衣柜里取了條白色棉睡裙。

    昆妲吸吸鼻子從床上坐起來,“你先洗吧。”

    江飲說不,“我得先讓你洗完,我還得洗衣服呢。”

    “你先洗。”昆妲坐床邊不動,就看著她。

    江飲跟她面對著站了會兒,到底是拗不過,說好吧好吧我先洗,轉身在衣柜里扒拉出一條舊睡裙團把團把拿著出去。

    昆妲房間沒有獨立衛生間,但昆殊不在,走廊盡頭那個現在基本也只有她和江飲在用。

    最近一個月江飲都住在昆妲房間,洗漱用品和部分衣物也留在這邊,她掰開水龍頭等熱水,光著身子站盥洗臺剛洗完內褲晾起來,外頭響起敲門聲。

    “誰?”江飲嘴唇貼著門縫問。

    外頭這扇是木門,隔音好,來人聲音被室內水聲稀釋,有些模糊不清,但江飲還是聽出來了。

    是昆妲。

    返身去關了水,江飲沒急著開門,“你怎么了?”

    “有事情找你,你先把門打開。”昆妲聲音細細的。

    有事找我?江飲抓抓腦殼,“很著急嗎?”洗澡這幾分鐘都等不了。

    “十萬火急。”昆妲說。

    十萬火急?那肯定是大事,江飲藏身門口,只露出一張臉。門開,昆妲二話不說右腳先先卡進門縫,江飲“欸”了聲,她側過身已滑溜鉆進浴室。

    “我要跟你一起洗。”昆妲左手抱著自己睡裙,右手在江飲面前晃晃,她把干凈內褲都拿過來了。

    江飲前后一樣平的細竹板身體縮在門后,抹了把臉上的水,昆妲沖她笑笑,“這樣可以節約些時間,誰也不用等誰了。”

    然后昆妲迅速扒光自己,干凈衣服擱在高處架子,牽著江飲站到花灑下。

    江飲有點迷糊,覺得哪里不太對,可仔細想想也沒什么不合理。

    水溫度剛好,很快全身濕透,昆妲搓開江飲的沐浴花遞給她,接著搓自己的,臉上始終掛著笑,看得出心情很好,也沒什么復雜的念頭。

    “你真瘦,每天吃那么多,不長肉。”昆妲手指戳在江飲側腰支出的一小塊胯骨,那處有塊瘀青,不知道在哪里撞的,已經快好了,半青半黃。

    江飲低頭看她手指留在身上的一點白泡泡,抬頭飛速瞟了眼對面,“你也瘦。”

    昆妲說我不如你瘦。

    江飲說你這樣的好,健康。

    青春期的女孩都在發育了,昆妲還是遺傳媽媽多,并非干癟的瘦,周身脂肪均勻分布皮下,身體輪廓起伏線條優美流暢。

    她的漂亮是傳統意義上最直觀最具有沖擊力的漂亮,雪膚烏發,骨肉均亭,增一分則多減一分則少,渾然天成,每一處都挑不出錯來。

    江飲不敢多看,難為情,佝著背藏在洗浴間墻角,昆妲湊近,又在她胳膊肘戳了一下。

    “怎么了。”江飲茫然望向她。

    “也是青的。”昆妲說:“你身上好多青的,你整天都在干嘛。”

    江飲是個馬大哈,每天不是撞桌子就是撞板凳,有時得意忘形走路都能平地摔。

    “沒事。”江飲垂著腦袋說。

    “你要小心一點嘛。”昆妲快速曲了下腿,是個撒嬌的姿態。

    兩人光溜溜面對面,她頂著滿腦袋白泡泡撒嬌,江飲忍不住笑。

    其實昆妲也沒打算干什么,江飲沒膽她更沒膽,泡泡沖完的時候,只在江飲左肩一塊瘀青處親了一下,還是以“祝你早日康復”的名義。

    感覺不一樣的是她們比以往更親密了,互相給擦背,洗完還幫著吹頭發,時間節沒節省不知道,反正心里就高興。

    洗完澡出來,江飲收了臟衣服去生活陽臺上洗,衣服一件件放洗衣機,想到剛才昆妲在浴室的樣子,手去摸肩膀被她親過的那塊地方。

    其實不止是肩膀。

    她身上好軟,她好滑,她靠進懷里,還親了一下脖子,聲音軟乎乎的:

    ——“小水,我真喜歡你。”

    江飲當時太緊張太害怕了,手腳都僵僵的,半點反應都給不出來。但那種感覺還記得很清楚的,很軟,很燙,還有點癢。

    身上沒有衣服可以揪,裹滿泡泡還滑溜溜,昆妲只能把手撐在她的胯胯骨,一點一點親她的脖子,像小魚從水里跳出來吃荷花。

    期間腳底打滑還差點摔倒,她們就是那時候抱在一起的。

    你托著我的胳膊,我摟著你的腰,滿身白泡泡,額頭抵額頭看著對方傻笑。

    昆妲說,其實這是清單上的隱藏任務,不能寫在本子上,事先也完全想不到,是隨機觸發。

    然后她問,你喜歡這個任務嗎?

    “哎呀!”江飲在陽臺上蹦高高,跳大神,她好害羞啊!

    妃妃那樣跟她說話,那樣親她,好喜歡好喜歡啊,喜歡得都不知道該怎么辦好了。

    “你干嘛?”趙鳴雁聲音冷不丁在身后響起。

    江飲嚇得渾身一哆嗦,伴隨“啊”一聲大叫。

    她回頭,頓時氣得拳打腳踢,“媽你干嘛嚇我!”

    “不是你讓我來給你晾衣服,我看看洗好沒。”趙鳴雁挺莫名其妙的,“你一個人在這兒發什么瘋。”

    江飲看一眼洗衣機上倒計時,剛放水,還有四十多分鐘,轉身捂臉跑走,“我不管了!媽你幫我晾!”

    回到房間,昆妲還睜著一雙大眼睛坐在床上等,江飲反鎖門關燈上床,說了剛才遇見媽媽的事,仍是驚魂未定。

    “別害怕。”昆妲小手按在她心口,幫她順氣,“沒事的,沒有被發現。”

    “被發現我也不會承認的。”江飲已經想好了,“反正我們一開始就沒說那什么嘛,我媽要是問,我就說我們沒那什么,我死不認賬,她也不能拿我怎么辦。而且我也沒撒謊,本來就沒那什么。”

    “你真是個小機靈鬼。”昆妲摸過來,又在她臉頰親了一下。

    窗簾沒拉,今夜有月亮,外頭一片白,她們肩并肩躺下去,都有點舍不得閉眼結束這一天。

    江飲在薄被里尋摸到她的手,兩人自然交握,一直睜眼看著天花板,你捏捏我的手,我捏捏你的手,就感覺很快樂。

    “你以后會一直喜歡我,一直對我好嗎?”昆妲扭過臉看江飲在月夜中輪廓明顯的鼻梁。

    江飲毫不猶豫,“當然。”

    “長大也喜歡我,怎么樣都不分開,對嗎?”昆妲說。

    “只要你不趕我走,我肯定一直在。”江飲斬釘截鐵,“我會努力賺錢的,給你買裙子,買冰淇淋,買所有。”

    “我相信你可以的,你那么厲害,那么聰明,你會賺到很多很多錢的。而且我怎么會趕你走呢。”

    昆妲想不到跟江飲分開的可能,她那么喜歡她,她也那么喜歡她。

    城市的霓虹不能奪走月的光亮,燈火混亂駁雜,月光清亮如水,從窗欞撒下小塊的雪白,照得整個房間都亮堂堂,隔絕出一小塊只屬于她們的烏托邦。

    她們還舍不得睡,小聲說著話,回憶過去,暢想未來,說四時變化,也講明星八卦,春花秋葉,國際局勢,小腦袋里有很多奇妙想法。

    直到困倦來襲,互相依偎著沉沉睡去,月亮偏移,給她們蓋上一張雪白小毯。

    第 60 章 我愿意一輩子當跟班

    那什么之后的暑假過得特別快, 小本本上那什么的一百件小事完成近80%,還多了好些隱藏任務。

    怕被人發現,她們自己研究出一套摩斯密碼, 比如親親是小心心, 貼貼是感嘆號,抱抱是括弧……

    開始只是記錄隱藏任務,后來成了日常記錄, 一律用紅色柔繪筆, 前面寫日期, 后面跟符號。

    有一些實在不好編符號的還是用文字,再后來發現文字和符號翻譯更是雙重保險, 本子里記錄的東西就越發奇怪了。

    七月二十三日:跳起來小心心。

    七月二十八日:躺倒先小心心,再感嘆號。

    八月二日:(小心心!)

    八月九日:括弧感嘆號感嘆號括弧,小心心!

    ……

    有次江飲不小心把本子落在保姆房, 被趙鳴雁撿到, 翻開第一頁,看見紅筆書寫的‘那什么一百件小事’, 隱約猜到是姑娘們設計的浪漫小游戲, 起初還看得津津有味,翻到后面一堆摩斯密碼就有點犯迷糊了。

    江飲發現本子不見了找來, 料定媽媽看不懂, 也不催, 坐旁邊等她自己合攏了本子遞過來, 只臨走時告訴她“翻別人東西特別沒禮貌”!

    趙鳴雁說:“我是你媽。”

    “那你就是沒禮貌的媽媽。”江飲揣著本子甩大步走開。

    她們每天都過得好快樂, 吃吃喝喝, 到處閑逛,白天括弧, 夜里感嘆號,偶爾小心心。

    只是有個壞消息。

    一中按照成績分班,江飲分比昆妲高出不少,被分到三班,昆妲則分到九班。

    昆妲回家去找媽撒潑,讓她想辦法,白芙裳正在書房處理公務,趙鳴雁站旁邊幫她打印文件。

    “我是世界首富咋滴,我權利滔天啊。能在一個學校就不錯了,誰叫你平時學習不努力,人家獼猴桃基礎那么差都跟上來了。”

    “那我的智商還不是遺傳你的。”昆妲站桌邊擰衣服邊,“反正你要幫我想辦法,讓我跟獼猴桃一個班。”

    白芙裳揉揉眉心,“那我問你,你是要把她從三班弄到九班,還是把你從九班弄到三班。”

    昆妲說都行。

    白芙裳把文件保存,鍵盤往旁邊挪挪,認真跟她掰扯:

    “三班和九班成績可差了一大截,教資力量也完全不一樣,送你去三班,人肯定不愿意,你成績不好,拉低人家平均分。送江飲去九班,九班老師肯定愿意,可人家三班不愿意啊,更重要,你們九班肯定沒有人家三班那個學習氛圍,萬一獼猴桃成績下滑,以后考不上大學怎么辦。”

    白芙裳苦口婆心,說媽媽也不指望你有什么大出息,學習這事確實也強求不來,再說她心里有數,自己小時候學習就不好,也不給女兒定什么硬指標。

    但鄉下窮孩子到城里來讀書,為的不就是改變命運,你不能因為一己私欲害了人家。

    “她總不能一輩子做你的小丫鬟吧。”

    說到這里,白芙裳有意無意看了眼趙鳴雁。

    打印機“嘩嘩”響,趙鳴雁背對她們站著,伸手進機器,紙剛打出來還有點燙手,她拿出來放邊上晾晾。

    “再努努力,等高二文理分班,好好考,爭取考一個班,就能繼續在一起了。”白芙裳最后說。

    昆妲噘著嘴巴走了,老大不高興,但內心已經接受事實。

    媽說得也對,喜歡一個人,就是要讓她好,讓她快樂,如果只是拖累她,那有什么資格談喜歡。

    想通,昆妲長長出了口氣,回房間路上,琢磨得把事情經過詳細告知江飲,讓她知道自己的委屈和苦心,她昆妃妃才不是那種自私自利的小人,順便邀功,討點小心心蓋在臉蛋上。

    “孩子嘛,想法都比較天真。”白芙裳沖趙鳴雁笑了下。

    “我知道。”趙鳴雁把打印好的文件放她桌上,“她倆關系好。”

    “一轉眼孩子都上高中了。”白芙裳隨手翻了兩頁,文件擱到桌角,“咱們也好幾年了。”

    “膩了?”趙鳴雁半開玩笑的口氣。

    白芙裳笑,抽屜里摸了個小鏡子出來,照照臉,“我是不是都有魚尾紋了。”

    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趙鳴雁垂下眼簾不看,也不接受她的轉移話題。

    其實最近幾年已經沒那么在乎臉蛋,美容院也很久沒去了。白芙裳有點沒趣地放下鏡子,“這些年攢了不少錢吧。”

    趙鳴雁敏銳,“要趕我走啊。”

    “什么呀!”白芙裳猛地一拍桌,“我只是想介紹幾個朋友給你認識,推薦你去做事,他們搞連鎖餐飲的,這行相對來說好入門。”

    “那需要搬出去嗎?”趙鳴雁還是那句話。

    “你總是這么想我。”白芙裳撿了只筆隨手摔到鍵盤上。

    “不是我總這么想你,是你不停在給我暗示,你怕我賴上你啊。”趙鳴雁朝她笑笑,目光有沉重壓抑的傷痛,“你不用擔心的,什么時候你真的煩了,直接發個短信告訴我,我會自己離開。”

    她轉身離開房間,背影一如來時那般倔強。

    白芙裳在桌面伏下身子,雙手抱頭,狠揪了把頭發,起身追出去。

    趙鳴雁走到花園里,姑娘們坐在秋千上互喂冰淇淋,嘰嘰咕咕說話,像兩只快樂的小鴿子。

    江飲喊了聲“媽”,昆妲喊了聲“姨”,趙鳴雁點點頭,看她們靠得那么緊,沒由來的一陣羨艷,心中卻更加酸楚。

    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

    趙鳴雁忘了哪里聽來的這句話,當時腦子里第一反應就是這句。

    日光和煦,她心中卻一陣疾風驟雨,勉力擠出個笑,快速穿過鵝卵石小徑,身形消失在石榴樹和爬山虎之間的拐角。

    白芙裳緊隨其后,步子邁得很緊,昆妲喊了聲“媽”,江飲馬上跟了聲“姨”,白芙裳冷著張臉沒搭理她們,徑直追進爬山虎綠蔭。

    “吵架了吧。”江飲舔一口冰淇淋。

    “她們整天哪兒來那么多架吵。”昆妲真不理解,“我們馬上就分班不能在一起了,換我,我根本舍不得跟你吵架。”說著手舉高,冰淇淋喂到江飲嘴邊,“你再嘗嘗我這個。”

    江飲舔一口她的草莓味兒,自己這個香草味兒的也喂過去,“可能因為她們不用上學,她們不知道時間多么寶貴。”

    這倒是稀奇了,活了一把年紀的大人們還沒小孩知道時間的寶貴。

    可仔細想想,好像確實是那么回事,三年結束,初中生變高中生,又三年結束,高中生變成大學生。

    到二十幾歲,大學畢業工作后,時間就變得好沒意義,一年兩年三年,稀里糊涂過,幼時某些關于物質的愿望得以滿足,對生活逐漸感到麻木,失去期待,成為鋼鐵森林里游蕩的一具行尸走肉。

    那時江飲還沒有長成一個公交和地鐵站里表情麻木的成年人,她每天下課甭管有事沒事都要去九班溜達一圈,在昆妲旁邊的空位上坐坐。

    昆妲的同桌是個長得挺瘦小的男生,看著老實巴交,話很少,江飲連著來了一個星期,他才知道她不是班上人。

    說起來還挺好笑的,江飲想著天天來占人家位置怪不好意思的,有天下午剛好去小賣鋪買了點吃的,就在他桌上放了盒餅干。

    他上廁所回來,江飲給她讓位置,屁股一抬腳尖一顛,坐昆妲桌上。他以為餅干是昆妲的,抬手放到昆妲那邊,江飲又給他拿回來,“專門給你買的。”

    他推推鼻梁上眼鏡,這才抬起頭,“你們真的很想坐一起的話,我可以去跟老師說,讓他換位置,但餅干就不必了。”

    江飲笑,指著自己鼻子尖,“你看看我,你認識我嗎?”

    男生一臉懵。

    還是前桌的女生回頭幫忙解釋,說江飲是三班的。

    江飲比他高半個多頭,看他跟看個低年級小學生似的,還伸手揉了把人家頭發。

    昆妲把餅干拆開,自己先拿了塊,“一起吃唄。”

    總得來說,高中分班并沒有給她們造成多大困擾,除了上課,她們大多數時間還是待在一起,早上一起出門,晚自習下課手牽手回來。

    換了高中校服的江飲某日忽然讓趙鳴雁刮目相看,是發現江飲去廚房偷吃的時候,拉上面柜門已經不用抬板凳。

    櫥柜上面放了袋大紅棗,江飲每次路過都來摸一把,這天照例伸手,發現袋子空了。

    袋空賊不空,江飲看旁邊還放了罐熟芝麻,勺子舀了倒進手心拍進嘴巴。

    “你是餓死鬼投胎嗎?”趙鳴雁不知江飲這是隨了誰,她自己可從來不干這事。

    “吃你一勺子白芝麻而已。”江飲把罐子放回去,順手關了柜門,又去拉旁邊那個,伸脖往里沒看見什么好東西又關上。

    趙鳴雁這才發現,她不知不覺已進化成一只猿猴,個頭拔高不少。

    “媽下個月就在不家了。”趙鳴雁沒頭沒腦的一句。

    江飲先是“嗯”,反應過來,不太明白,“什么就不在家了。”

    “就不在家里干了。”趙鳴雁有點不太敢看她,抬手拾了坨蒜捏在手里剝,“我就出去做事了,你白姨給介紹的,比當保姆廚師強。咱么可能也不住這里了,要搬出去住……”

    “也不確定。”趙鳴雁是找她商量,“你要想搬,我們就出去找房子,找個離學校近的,你不想搬的話,再等等。”

    有點突然,嘴里的芝麻馬上就不香了,江飲皺著眉頭,“為什么要搬家?”

    “你媽我總不能一輩子給人當保姆,你也不能一輩子給人做跟班。”趙鳴雁剝好的蒜就放在那,今天熬湯,剝蒜來干嘛她也不知道。

    江飲半靠著冰箱,張嘴反應了半天,低頭扯扯袖口,“可我們不一樣啊,而且當跟班也沒影響我什么,我愿意一輩子當跟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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