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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1 章 她哪里見過這種世面

    滿月前后幾天, 整夜都能看到月亮,凌晨兩點,江飲還沒睡著, 終于等來那片雪似的月光翻過窗欞飄飄灑灑落在她身上。

    記憶中有一場意義非凡的初雪, 那天她同樣等到凌晨兩點,等到雪把全世界都淋白,才輕聲將她喚醒。

    她們在雪地里嬉鬧玩耍, 不曉事, 不知愁, 像兩只快樂的小團雀。

    雪啦,月亮啦, 雨啦等等自然現象,本身很常見。說沒什么特別,那就沒什么特別, 說特別, 也足夠人記一輩子。

    雨露晴霜,風花雪月, 從此寂寥人間她們相依而存。

    昆妲睡得很熟, 半趴著,胡蘿卜抱枕摟在懷里摁得緊緊, 長發半遮著臉, 薄被下玲瓏的身體輪廓在月下更顯柔美纖薄。

    江飲不是第一次夜里偷看昆妲睡覺了, 之前幾次被發現是她在裝睡, 剛到家那陣她很沒有安全感, 時常炸毛, 也很容易被驚醒。

    這次是真睡著,江飲已經學會分辨, 沉睡時呼吸更深、更長,裝睡她則會下意識地屏住氣息。

    這些微小的變化需要很細心才能發現。

    月亮披在她身上,真好,江飲默默欣賞一陣,心滿意足躺下。

    半分鐘后,她再次掀被下床,躡手躡腳摸到昆妲床邊,探頭探腦找她手機。

    昆妲身體已經完全舒展開,進入深睡,手機就擱在枕邊充電,江飲偷來,先試自己生日,失敗,又試昆妲生日,還是失敗,最后試了小白阿姨生日才解鎖,前頭因為不是自己生日而產生的小小怨氣全部煙消云散。

    沒有了媽媽的可憐小貓,讓她多睡會兒吧,江飲把她鬧鐘關了。

    翌日,兩人毫不意外睡到日上三竿,昆妲披頭散發坐在床上,手指戳戳屏幕,嘟囔說“鬧鐘怎么沒有響呢,是不是壞啦”,江飲捂嘴偷笑一下,“我看你就是想偷懶。”

    “我沒有偷懶——”昆妲毫無說服力。

    略帶沙啞綿軟的音調鉆進耳朵里,癢癢的,江飲坐在床邊,好想親她哦。

    “那你怎么偷偷把鬧鐘關啦!”江飲故意找事。

    想親她和使壞逗她玩并不矛盾。

    “手機壞了吧?”昆妲歪歪頭,想不明白,“我明明設置的每天,今天為什么沒有響?太不靠譜了,什么破手機,還賣那么貴,這么點小事都辦不好……”

    她坐在床上嘀嘀咕咕罵手機,江飲端出老板架子,“還磨蹭啥,不去上班。”

    “都已經這么晚了。”昆妲不罵手機了,抬頭沖著江飲笑。

    江飲也“哼哼”笑起來,“看著我干嘛。”

    “都好晚了。”昆妲扔了手機,兩手握住自己腳踝,身體往下壓,懶懶朝一邊歪倒,嗓子里嚶嚶嗚嗚的,撒嬌呢。

    “干嘛呀。”江飲兩手叉腰站到她床邊。

    “我給你做飯吃。”昆妲沖她傻笑。

    小幅度點點腦袋,江飲下巴朝一邊翹起,滿臉的嘚瑟,“那你來求我啊。”

    昆妲騰就彈起,撲上去摟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胸口,臉蛋揚起,身子左右地晃,“求求你啦。”

    “你跟誰說話呢。”江飲東張西望,“誰啊誰啊。”

    “小江總——”昆妲拉長了音調,夾得好嗲,“求求你了,給可憐的妃妃放一天假吧,人家好累哦。”

    江飲手掩唇望著天花板,眼睛都笑瞇縫,昆妲乖順依偎在她胸口,“好不好嘛——”

    拳頭揉揉酸痛的腮幫,江飲清清嗓子,正色:“那好吧,既然你都這樣求我了,我就勉為其難答應你。”

    “謝謝小江總。”昆妲臉蛋蹭蹭她,松開環在她腰間的手。

    自然分開,江飲急欲逃離此地,消化情緒,擺擺手,“那你再睡會兒吧。”

    轉身之際,昆妲一腳飛去,“我讓你嘚瑟!”

    江飲“哎呦”一聲撲到門邊,捂住屁股飛快逃了。

    盥洗室鏡子里那人是誰啊,臉都快笑爛了,江飲把牙刷叼在嘴里,還沒按開關,先摸出手機給陳穎發信息:

    [昆妲今天休息。]

    陳穎回復:[我已經猜到了。]

    手指懸停在鍵盤上幾秒,江飲繼續打字:[剛才我真應該錄下來,發給你聽。]

    沒頭沒腦的一句,什么玩意,陳穎回復三個問號。

    江飲繼續:[讓你好好學學,人家是怎么夾的。]

    哦,這是拐著彎秀恩愛,順道嘲諷我呢。陳穎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頓時火從心起:[怎么,把你夾濕了?]!!!

    江飲大驚,這人瘋了吧。

    [以下犯上,你簡直大逆不道!]

    [你來打我呀。]陳穎發了個很欠扁的熊貓頭表情。

    江飲沒理,摁滅手機叼著牙刷溜達到陽臺,天氣真好,她的花開得也好,一切都好。

    牙刷嗡嗡作響,泡沫兜不住快從嘴里流出來了,江飲用手接著,慢吞吞踱回衛生間,期間扭頭望了眼臥室方向。

    昆妲起床了,拉上紗簾在換衣服,站在衣柜邊,背對著人,凹凸有致葫蘆身,肩背兩片形狀清晰的骨翼,雪膚烏發。

    確實很辣。

    掬手漱口,沾水的手指給滾燙的耳垂降降溫,江飲抿唇笑了一下。

    中午她們去外面吃的,小區對面一家粉面館,還是一碗加肉一碗不加,吃完溜達到附近菜市去買了菜提回家,江飲提議看電影,在手機上購票。

    和無數個普通情侶一樣普通的一天,只有經歷過真正的別離傷痛,才能體會到這平凡日子里的好。

    任由時間拂過發絲、穿過指縫,無所事事走在太陽底下,為一朵花或一棵樹駐留,天南地北胡侃,人行道上追逐打鬧。

    電視里說的轟轟烈烈,都是扯淡,能把日子踏踏實實過著走才是真本事。

    咖啡、奶茶、果汁,滋味再好,也不如白水好,就干干凈凈的好,沒什么負擔的好。

    雖然她們還不是情侶。

    江飲欠欠的,老想找人家玩,電影院里也不老實,不時腳尖踢踢,手肘碰碰,或是故意搶人家飲料喝。

    周內的下午,又是放映了有一陣的片子,影院人不多,她們位置在正中間偏后排,有一對情侶在很遠的角落。

    不用擔心影響到別人,昆妲揚拳威脅,“你找死啊!”

    江飲不說話,心里有個小人在玩蹦床,跳來跳去,就是閑不住,等了會兒,干脆把手甩出去,故意搭在人家大腿上。

    “干嘛?”昆妲壓低聲音。

    江飲目視前方,假裝投入,炯炯有神。

    昆妲一巴掌打在她手臂,脆亮的一聲“啪”。

    江飲扭頭,立即苦臉,“好疼啊。”

    “誰讓你淘氣!”昆妲訓,手心還是貼上去給她揉揉,“別鬧了,好好看電影。”

    早哄不就完了。

    江飲手縮回去,掌心捂住她按揉過的那一小塊皮膚,后半程都老老實實。

    看完電影溜溜達達回家,冰淇淋第二只半價,慢悠悠舔,進小區在樓下追著幾只流浪貓玩了會兒,回家江飲淘米蒸飯洗菜,昆妲接過圍裙,進行下一項。

    吃完飯洗碗,把各個房間的垃圾桶收拾了,從冰箱里拿兩只雪糕,下樓丟垃圾,她們散步到附近的小廣場,看大爺放夜光風箏,看大媽們跳舞,孩童似野蜂飛舞。

    回家看了會兒電視,各自洗澡,一天就這么過去。

    最后一項工作,把洗好的衣服晾起來,陽臺燈關閉,江飲抹黑回房,一抬眼,見昆妲翹著腳坐在床邊。

    紗簾遮窗,小臺燈光線昏黃,昆妲斜坐,沖她勾勾手指。

    江飲后背貼著門縫,心弦緊繃,不敢靠近。

    昆妲側過臉,視線無聲地引誘,恬美的一天即將結束,必要順其自然發生點什么,才不辜負。

    山不見我,我自去見山,昆妲起身朝她走去。夏衫輕薄,難掩風情,行走間她自有一番跌宕,裙擺搖曳,長發輕舞。

    她來到身前,江飲立正挺直后背,脖頸微揚,拉開身高差距。兩根軟軟的手指捏在腕骨,江飲手臂順從跟隨,指骨挑起裙擺,滑入大腿。

    “來。”她氣息香熱。一片令人心驚的柔軟,濕漉沼澤地,里面竟是絲毫阻礙也無,江飲大駭,觸碰的瞬間已縮回手,連滾帶爬躲開。

    昆妲站立原地,困惑地歪頭。

    江飲跪倒在地板,兩手攀在床沿,心跳如鼓擂。

    “哈——”

    昆妲失落嘆息。

    “那算了。”她說。

    回到自己的位置,昆妲躺下,有被掃興的不快,但也不計較。

    時鐘在墻壁的另一面,滴答滴答,江飲抬起眼,見燈下裙擺如雪頂奶油凌亂堆疊在她腰際,她細細的手腕彎曲成九十度,手指像一柄小勺在深處規律地攪拌,屈膝、抬腳,脖頸揚高,呼聲逐漸由緩至急。

    甜蜜的果香充盈了這間房子,江飲下意識屏住呼吸,震驚之余,心底螞蟻噬骨的痛癢。

    她偏過臉,紅唇微啟,視線遠遠投來,一條腿屈起,手腕攪拌更快,壓抑不住低聲喊叫。

    “嗯——”

    海水拍打礁石,一浪高過一浪,昆妲心口抬高,脖頸拉出脆弱雪白的弧線,伴隨高喊,她瞬間砸倒。

    到了。

    一聲長長的喟嘆。

    江飲目睹全程,久久無言。

    “滴答——滴答——”

    不知過了多久,江飲才邁動僵硬的步伐朝她走去。

    “你……”她簡直不知該說點什么好。

    “做什么?”昆妲懶懶掀開睫毛,過足癮的一對濕眸盈盈瞥來,如月下水妖。

    她真似漂浮在水里,軟爛的一灘,隨水晃蕩,姿態懶懶,神情倦怠,解了饞樣子還挺快活。

    江飲站立岸邊,眉頭深皺,覺得這時候應該說點什么,大腦卻一片空白。

    她哪里見過這種世面。

    “盯著我做什么。”昆妲忽地想起樁舊事,指節含入口中,“啵”地吮一下,眼尾揚起,目光戲謔。

    江飲張口,許久才支吾著:“你……你要不要,擦擦手。”

    昆妲笑開。

    江飲轉身逃了,半分鐘后果真拿了幾張打濕的洗臉巾過來。

    抖開面巾,江飲遞到她面前,她不接,扭一下,“你給我擦嘛。”

    江飲保持姿勢不動。

    “人家累了。”昆妲腳背蹭蹭她大腿。

    僵持片刻,江飲最終妥協,俯身抓起她手腕,柔軟的濕面巾細細擦拭過她手指。

    剛才多厲害,多有勁兒,現在熟透了似的,骨頭都在皮肉里化開。

    長發垂蕩,昆妲好玩伸手去抓,繞圈,江飲把紙巾丟進垃圾桶,正欲起身離開,昆妲一把攥住她手臂,“去哪兒,還沒擦完呢。”

    江飲看向她。

    昆妲挑釁揚眉,“怎么,不敢吶,你那時候不是很愛吃?”

    視線相撞,新一輪的對峙,昆妲仰躺著,睡裙肩帶松散掛在手臂,一邊領口大敞,幾縷黑發凌亂糾纏心口,發尾調皮鉆入衣領,姿態慵懶頹靡。

    “有什么不敢。”

    江飲確實激不得,昆妲永遠知道怎么拿捏她。

    面巾紙涼涼的,觸感新奇,昆妲驀地睜大眼睛。薄薄一張面巾紙如何能抵擋,彼此體溫交匯,昆妲再次低低喊叫起來,江飲咬緊下唇,加快速度,昆妲有心戲弄,更是越喊越快。

    “別叫了!”江飲低聲呵斥,“全小區都聽見了。”

    “那又怎么樣?”昆妲滿不在乎,“我喜歡,我就要喊,他們管得著嗎?”

    “一會兒隔壁老太太來敲門!”江飲嚇唬她。

    昆妲視線迷離,竟也不耽誤跟她拌嘴,“我邀請她來看。”

    江飲欲走,昆妲捏住她手腕,“求你。”

    “你放手!”江飲飛快甩開,毅然決然轉身離去。

    十分鐘后。

    江飲回到臥室,昆妲已收撿好自己,渾身規矩坐在床邊。

    只是視線不太友好,小刀拉肉,層層刮過。

    江飲面無表情,蓋被睡覺。

    昆妲“哼哼哼”笑了,叉手抱胸,“江飲,你可真行。”

    第 82 章 自我安慰

    “十分鐘。”昆妲兩指敲手腕, “整整十分鐘,你去干什么了。”

    “要你管?”江飲蒙被子里,甕聲甕氣。

    腳尖晃晃, 昆妲偏頭思索, 隨后倏地起身蹦跳至江飲床邊,晃她肩膀,“你不會是自……”

    “閉嘴!”江飲幾乎是尖叫著打斷她。

    倒吸一口涼氣, 昆妲小手捂住嘴巴, “不會吧不會吧, 你不會真的……”

    “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江飲掀被,身體在床墊上輕彈兩下, 扭身揚拳威脅,“別讓我聽到那兩個字,污染我的耳朵!”

    “這怎么能是污染呢?”昆妲很不贊同她的說法, “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 這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適當的……”

    江飲睜圓眼睛, 拳頭舉高, “你再說!”

    “適當的自我安慰……”昆妲話沒說完把自己逗笑了,兩手扯住江飲睡衣下擺前后晃, 笑得渾身發抖, 氣都喘不勻, “自我安慰、自我安慰, 哈哈哈哈哈——”

    江飲上身隨她瘋癲搖擺, 昆妲跪坐地板, 趴在床邊快把自己笑斷氣,半天, 笑紅的一張臉抬起來,“所以你剛剛是不是在衛生間自我安慰。”

    江飲面無表情垂眼睨著她。

    “是不是,你說啊!”昆妲瘋狂撕扯。

    睡衣領口都被她扯大了,江飲香肩半露,閉眼調整呼吸,長長地吐氣,睜開眼:“你是不是有病。”

    “我沒病,我是怕你憋出病,哈哈哈哈——”昆妲滾到地上去,像只被一腳踹翻的小龜,四爪朝天直撲騰。

    “別笑了!”江飲咆哮。

    笑夠,昆妲從床底下爬起來,兩手揉揉酸痛的腮幫,抓住江飲手腕貼在臉頰,體諒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其實沒有。”

    “我本來就沒有!”江飲震聲。

    “嗯嗯——”昆妲連連點頭,“所以你才這么暴躁,欲求不滿嘛,只好通過大吼大叫來發泄情緒了,人嘛,總要為自己尋找一個出口,不然會憋壞的……”

    本來早早就洗漱完上床睡覺,這通又折騰到零點,昆妲情緒和體力都消耗很大,瘋玩一陣,打個哈欠回到床上翻個身就睡了,留江飲自己坐床上生悶氣。

    每天都是這樣!每天都是這樣!

    這個昆妃妃,夜里非要鬧她,鬧完什么也不管自己呼嚕呼嚕睡了,好過分!

    身體砸回床墊,江飲越想越氣,從這娘們到家第一天,她就沒睡過一天好覺,可細細想來,人家好像也沒做什么……

    倒是自己,夜里不睡覺,老往人床邊湊。

    翻個身,腳尖碰到床尾小鯊魚抱枕,江飲用腳趾夾了屈膝勾來,墊高腦袋探頭去看隔壁昆妲。

    她剛到家那陣睡覺還是蜷成小小一團,最近狀態放松很多,熟睡后手腳自在舒展開,呈大字半趴著,抱枕墊在胸口,一條腿抬起掛在床沿。

    包租婆剛到家那陣也這樣,不熟悉環境,整天都縮在窗簾下面,不吃不喝,見人就哈氣。

    現在很乖了,也黏人,會主動湊過來給摸摸蹭蹭。

    所以我有讓她感覺到安全和可靠,對吧。江飲暗暗想。

    翌日她毫不意外又起晚了,這一覺睡得很不好,托昆妲的福,她做夢了,關于春天的夢。

    夢中是某人忘情醉紅的臉,那膩滑柔軟的觸感似乎還殘留在指腹。

    探頭看一眼窗邊,床鋪空空,手機充電線也不在,昆妲應該已經出門去上班了。她很體貼,動靜很小,完全沒有吵醒她。

    房間里很靜,只有老式空調制冷時發出的規律白噪聲,江飲望著天花板出了會兒神,右手在涼被下撫向自己。

    不知道怎么睡的,睡衣都卷到肚子,上身皮膚溫度明顯高于別處,掌心那團過分柔軟滾燙,指骨抓捏,江飲低低哼吟著蜷起身體。

    “討厭吶——”

    要說從來沒試過,未免太裝了。江飲常常夢見她。

    夢中她們有多么親密,醒來便有多失落,從云端極速跌落深淵,耳畔風聲呼嘯,徒勞掙扎,直至身體砸進幽深的黑潭,寒意似綿針刺入骨髓,痛到窒息。

    旖旎幻夢都換作濕透枕頭的眼淚。

    床上蜷了一會兒,江飲撈來涼被掖掖眼角的淚花,她不太想哭,只是情難自禁。

    兩分鐘后,江飲起床關閉空調,打開窗戶通風,離開臥室。

    客廳茶幾上一個白色塑料袋,里面是昆妲上班前買回來的早晨,牛肉包子、豆漿和鹵蛋。

    江飲洗漱過坐到沙發上,給昆妲發了張照片,是咬了一口的牛肉包,并打字:[好吃。]

    [終于起了。]昆妲回復得很快:[命真好,我都上半天班了。]

    江飲笑,[沒辦法,誰讓我是老板呢。]

    [你是不是很晚才睡,你做夢沒有,你是不是自己試過了,不然怎么現在才起。]昆妲問題緊跟。

    江飲回復一串省略號,[你腦子里還有沒有別的事?]

    昆妲馬上發來一張照片。

    江飲臉湊近屏幕睜大眼睛。

    照片明顯是昆妲偷拍,江飲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自己,熟睡狀態,薄被虛掩著,睡衣堆疊至心口,手摁胸腿夾被,長發散亂半遮著臉,臉頰很不正常的紅,眉頭微蹙,沉溺中幾分欲求不得的煎熬痛苦。

    總體來說,很不像話。

    太不像話了!

    [你腦子里還有沒有別的事?]昆妲把這句話又還給她。

    牛肉包子擱到茶幾上,江飲躺倒沙發,屈肘捂臉,瘋狂蹬腿。

    [在?]

    [咚咚咚——]

    [哈嘍!你還好嗎?]

    [人之常情,我完全理解,你不用覺得難為情。]

    [真的。]

    昆妲一連串消息過來。

    江飲又丟臉又好笑,強行挽尊:[抱歉,失態了。]

    [沒關系。]昆妲還很好奇:[所以早上有試過嗎?]

    江飲翻身,臉埋進沙發枕,羞死人了,這要人家怎么說。

    但隔著手機屏幕,對方無法通過神態和動作直接觀察到自己,人膽子會變大。

    反正當著昆妲的面,江飲肯定說不出這種話。

    [有點想,但沒有。]

    咖啡店剛過早上最忙的一個階段,昆妲跟同事打聲招呼,說有事叫她,閃身躲進庫房小辦公室。

    [你試試呢。]昆妲后背抵著們,打字真誠建議。

    江飲一手攥手機,一手捏耳朵,她好燙啊。

    [怎么試。]

    昆妲臉也紅了:[像我那樣。]

    消息發出去,半天沒回復,昆妲后背離開門扇,坐到電腦后面的老板椅上,雙擊江飲頭像:

    [我拍了拍“KFF的小狗”]

    “嗯?”昆妲挺直上身,驚喜出聲。

    拍一拍是昆妲從同事群里學來的,大家都這么玩。

    “KFF?”昆妲歪歪頭,“昆妃妃?”

    不太確定,昆妲又點了兩下。

    [我拍了拍“家財萬貫的小江總”]

    咦!!!

    嘴角笑意更大,昆妲放松身體仰靠椅背,“半天不說話,改拍一拍倒是挺快。”可有什么用呢,已經暴露了。

    頓了頓,眼珠一轉,昆妲又壞心補了句:[床上有這個手速,早爽了。]

    對話框顯示正在輸入,昆妲屏息等待,半晌那簇跳躍的小火苗卻又熄滅,昆妲立即丟了三個問號過去。

    [吞吞吐吐,到底在干嘛!]昆妲炸藥桶脾氣又回來了。

    [不是你讓我試。]

    江飲發了個小狗捶地的生氣表情。

    險些失控尖叫出聲,昆妲心跳陡然加快,怎么回事,她們之間明明早就熟得不能再熟,為什么還會像初入情場的笨女孩,對方一點點風吹草動就慌亂不已。

    [你在哪里?]昆妲問。

    [臥室。]江飲回復簡短。

    昆妲繼續輸入,想問她要不要找部電影來助助興,對話框彈出下一條消息:

    [你的床上。]

    昆妲呼吸停滯。

    手機震動,又一條消息進來,是張照片,昆妲快速點開。

    是江飲的視角,她坐在床邊,還穿著薄棉的淺綠睡褲,右手擱在膝頭,手腕向上,皮下青白血管交錯,手心微微攤開,指骨自然彎曲。

    雙指滑動放大圖片,昆妲視線細細描摹過她掌心寸寸紋路和皮膚,目光停留在她永遠修剪干凈圓潤的指甲,不自覺呼吸加快,后背蒸熱。

    [要我幫你嗎?]昆妲按下發送鍵。

    江飲顯然也在等她,回復得很快:[怎么幫。]

    長長呼氣、吐氣,昆妲起身離開位置,走到小辦公室門邊,扭動反鎖,然后又試著拉了下門把手,確定門關好后翻身回到座椅。

    手機退出聊天界面,打開相機,切換前置,昆妲解下外面那層墨綠色的小圍裙,襯衣扣子一顆一顆解開,無痕內衣很輕松由下至上推開。

    脖頸抬高拉長線條,昆妲一手握住,一手伸直,按下拍攝。

    照片發出,江飲通過她周邊環境判斷出她所處位置,隱秘快意席卷,她低下頭,凝視照片里的她,呼吸加快。

    [小心別被發現。]江飲提醒。

    [我鎖上門了。]昆妲說。

    江飲躺倒,眼尾浸染嫣紅,視線迷離。

    [開始了嗎?]昆妲詢問進程。

    小床上充滿了她的香氣,翻個身,拖鞋“吧嗒”掉地,熱流灼燙,江飲屈膝蜷起,她咬緊下唇抵擋,[還沒有。]

    [我們打語音,可以嗎?]昆妲小心問詢。

    [還是打字說吧。]江飲拒絕。

    [可是我想聽你喘。]昆妲哀求。

    痛苦而焦躁的一聲哼吟,江飲臉埋進枕頭,暖融融布料味道混雜昆妲專屬香氣涌進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加劇對她的思念和渴望。

    小辦公室房門被敲響,昆妲受驚,周身一顫,慌忙扯了圍裙掩住自己,“誰?”

    “沒事,我就問問你中午吃什么,我好幫你訂餐。”

    “哦,好,我跟你一樣吧。”昆妲極力穩住聲線。

    簡單幾句應付完同事,昆妲全程懵圈,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直到門外腳步聲遠去,緊繃的神經松懈。

    昆妲脫力靠倒,再次看向手機,江飲語音請求彈來。

    第 83 章 好軟,好甜,好害羞

    語音接通, 聽筒里只有極細微的電荷聲流淌,昆妲試探著“喂”了一聲。

    江飲低低回應,“我在。”

    她聲音像含了把沙, 簌簌地撒進耳朵, 酥麻傳遍全身,昆妲隨之一顫。眼睛看不見,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 感覺她就在身邊, 卻無法觸碰, 于是更加渴望,身體的感覺也更為強烈。

    從座椅上起身, 昆妲關閉了頭頂白熾燈,坐到靠門邊的小沙發上,放松躺倒, 黑暗中低語, “你有拉上窗簾嗎?”

    江飲恍然“啊”了聲,聽筒里一陣窸窣碎響, 昆妲聽見她說“好了”, 尾音微揚,是孩子乖乖聽話做事后等待獎賞的小雀躍。

    “真乖。”昆妲及時給出回應, 隨后聽見她笑, 像冰塊撞擊玻璃杯, 汽水白泡“沙沙”升騰, 清冽甘甜漫涌心間。

    “你快開始了嗎?”昆妲小聲問。

    江飲“嗯”一聲, “你呢?”

    “你希望你陪你嗎?”她循循誘導。

    “我想……”江飲呼吸已經亂了, “我也想聽你的聲音。”

    庫房辦公室沒有窗戶,關上燈, 四下里一片黑,純粹的黑。這里很安全,也足夠安靜,視線受阻,聽覺被無數放大,她略顯急促的呼吸聲讓昆妲半邊身體都快燒起來,還是極力穩住聲線,“那你要隨時向我匯報,進行到哪一步。”

    她說:“我看不見你,你不能騙我,你要聽話。”

    “我聽話。”江飲乖順。

    唇角淺淺揚起弧度,昆妲閉上眼睛,脖頸揚高,手掌撫上,“開始了。”

    臥室房間的窗簾并不能完全遮擋日光,顏色接近沖洗膠卷的暗房,深紅晦昧。房間小床上滿是她的氣息,江飲深吸氣,味道隨呼吸進入肺腑,被血管運輸到全身,連毛孔都興奮微張。

    昆妲并沒有完全操控她,但她們之間自有股默契,由上至下,由內至外,由淺至深,都配合得天衣無縫,全無錯漏。

    庫房背陰,不見陽光常年濕冷,昆妲還是覺得好熱,后背貼在皮質沙發上,熱得快燒起來了。

    她不敢發出聲音,抬高上身面對天花板大口喘氣,周身起了一層薄汗,手心更是濕漉得不行。

    臥室窗戶和房門都緊閉,江飲可以放心大膽喊叫出聲,但她向來含蓄,連呼吸都隱忍,聲音斷斷續續,時明時暗。

    昆妲完全可以想象她的樣子,眉頭緊蹙,唇微啟,表情克制,下手卻一點也不客氣,甚至可以說是兇蠻。昆妲性格強勢,對此相比綿柔的和風微雨,更愛風暴中沉浮的飄搖無依。

    攀登至巔峰時,耳畔驟然寂靜,全身血液直沖大腦,隨即鳴音響徹頭顱。

    太陽穴激跳,腦袋突突地疼,昆妲在小沙發上獨自融化成一灘,手腳都軟綿綿流到了地上。

    江飲手捂住臉,大口吞咽空氣,試圖以此來緩解喉嚨的干啞,她渾身的水分都已經流干了。

    各自平復許久,才恢復通話,江飲先開口,聲音帶著柔軟的笑意,“你還好嗎。”

    “不太好。”昆妲黏糊糊撒著嬌,“熟透了,掉在地上鏟都鏟不起來。”

    彼此都感覺到巨大的空寂和失落,江飲說:“我好想吻你。”想親吻、擁抱,觸碰她的皮膚,用力揉進胸腔,嗅聞她發間的香味。

    “不上班了吧。”江飲很想見她。

    “不要。”昆妲動動身子,頭靠在沙發扶手上,“昨天就沒上班,今天又不上,我覺得不太好。”

    “不扣你工資。”江飲說。

    “就不。”昆妲成心要她難受。平時裝得人五人六的,電話里膽子倒是大,喘得又兇又急。

    晾她一會兒。

    又黏黏答答說了些有的沒的,外面同事說飯來了,昆妲應了一聲,“不鬧了,我得出去了,在里面待太久了。”

    江飲舍不得,“那你親我兩下。”

    “干嘛呀你。”昆妲坐起來,“別磨蹭了,我手都舉酸了。”

    “那是舉電話的手更酸,還是運動的手更酸。”江飲問。

    昆妲反問,你呢?江飲說都酸,昆妲臉埋進膝蓋笑,江飲又沖她撒嬌,“那你親我一下再掛嘛。”

    “你好惡心哦。”昆妲手指撓著沙發縫。

    有點嫌棄,但更多是縱容、寵溺,昆妲“啵啵”兩聲,哄江飲掛了電話才起身起開燈。

    她整個人亂七八糟地敞著,裙子也弄皺了,把小圍裙撿來,兜里摸出包紙巾,擦拭前,昆妲忽又壞心起,給江飲拍了張照片過去。角度極其刁鉆,膝蓋分開,臀為支點,兩腿架出一個“M”,某處卻被手背完全遮擋。

    江飲哭笑不得,行動卻非常老實,兩指滑動放大細細觀摩后,保存圖片,切換到相冊,編輯隱藏。

    [欲蓋彌彰。]江飲回復。

    語音打了半個多小時,手機很燙,昆妲貼在手臂上降降溫,收到消息,回了兩個字:

    [你呢?]

    江飲點開美顏相機,對著攝像頭擺出一張正人君子的臉,昆妲消息再次彈出:[隨便拍一下好了,不用講究,你長什么樣我還不知道嗎。]

    她怎么這么了解我!真是豈有此理!

    話雖如此,江飲還是精挑細選了一張美照發出。

    [我就知道。]昆妲丟了兩個地雷過去:[你真的很愛裝。]

    [不敢在關公面前耍大刀。]江飲發了個小狗打滾撒嬌。

    一說起來又沒完沒了,昆妲以“我吃飯了”四字為由終結對話。

    江飲回復一個小狗點頭。

    也不知道她哪搜羅來那么多狗,每只都不重樣。

    整理好衣裳,昆妲打開門出去,正遇見陳穎,嚇一跳,僵硬揮手打招呼,“這么早就來了。”

    她面頰紅熱未褪,眸子濕漉漉,陳穎狐疑打量她,“不舒服嗎?”

    昆妲撓撓臉蛋,支吾著應付,“是,有一點。”

    “那要不回去休息吧。”陳穎說。

    昆妲手背半遮著臉,連連搖頭說沒事,側身離開。

    陳穎追出,“不舒服就回家休息,真的。”

    昆妲端起飯盒,“真沒事,真的。”

    她在外這些年,坑蒙拐騙的事沒少干,今天這樣的倒是頭一回,也虧得是江飲的店,不然心里還真有點過意不去。

    但她也有理,還不是江飲先給她打語音!人家本來沒那想法的。

    今天周六,寫字樓沒多少人上班,客人也少,江飲午飯后過來,陳穎讓昆妲先走,她不,就站在吧臺后面捏手指玩。

    江飲坐在靠窗位置,不時回頭來望,招招手,或是抿唇笑,昆妲揚眸看向她,也靦腆笑。

    陳穎真受不了,“可膩歪死了!”

    “誰膩歪啊!”江飲揚聲喊。

    “誰膩歪誰知道。”陳穎大聲回。

    店里還有客人,江飲懶得跟她掰扯,端起面前水杯,“我去庫房,免得你們嫌我礙眼。”

    “您是老板,我們哪兒敢啊。”陳穎還在那陰陽怪氣。

    江飲手虛虛指她一下,“你最近很狂,是不是覺得有人撐腰了,小心我扣你工資。”

    “老板對不起。”陳穎配合鞠躬。

    經過吧臺,江飲探身朝里望了眼,昆妲投去視線,目光相撞,空氣里充滿咖啡和牛奶碰撞的濃郁香氣,無聲的契約已經達成。

    同事們低聲起哄,昆妲收回視線,淺淺揚唇。

    陳穎皮歸皮,正事上從不含糊,也很懂看人臉色,江飲進庫房沒兩分鐘,陳穎以拿咖啡豆為由,將昆妲支去庫房。

    昆妲還站著不動,臉蛋更紅了。她困惑,她竟然也會感到害羞,像小時候那樣,被她多看兩眼就渾身不自在。

    是喜歡嗎?是愛嗎?復燃得轟轟烈烈,將她周身血液都焚干。

    “去呀。”陳穎胳膊肘捅捅她,“你再不去,她真扣我工資了。”

    “小水不會的。”昆妲替她辯解,“她只是說著玩。”

    她說起江飲時,目光溫柔,音色綿軟,陳穎瞬間倒地,“受不了啦!”

    兩分鐘后,昆妲還是磨磨蹭蹭挪到庫房。

    江飲坐在電腦后面看表格,聽見動靜稍直起身子來看,拳頭抵唇笑,沒說話。

    昆妲走到沙發邊一只簡易辦公柜,從下面柜子里取出罐咖啡豆抱在懷里。

    轉身之際,兩人視線再次相撞,她們之間的默契不言而喻。

    江飲鼠標點“×”關閉表格,起身,昆妲將房間門合攏。

    “關門干嘛。”江飲站在辦公桌邊,手臂掩唇笑。

    昆妲噘嘴,回頭瞪她一眼,也忍不住笑。

    從一見面她們就傻笑個不停。

    確實也挺好笑,在手機里,她們膽子好大,什么“我進來了”、“用力”、“我好s”之類的,一點羞恥心都沒有。面面相對,耳聾了嘴也啞了。

    昆妲嘀咕了句什么,江飲沒聽清,朝她走近兩步,昆妲小幅度跺腳,“我說那你站起來做什么。”

    “我來接你下班。”江飲答非所問。

    昆妲飛快瞥她一眼,她站得筆直,跟照片里一派的正直,根本想象不出那時的忘情模樣。

    電話里有多瘋,現在就有多老實,一個站在桌邊摳褲縫,一個站門口繞手指,你不動我也不動。

    好半天,倒是昆妲先開口,肩膀快速聳動一下,氣咻咻,“還不過來!”

    “過去干嘛。”江飲快速接,話都沒過腦子。

    好氣啊!世上怎么會有這種蠢人。

    擔心在庫房待太久,大家多想,昆妲跺腳催促,“是你說想抱我的嘛!”

    “我什么時候說的。”江飲懵圈。

    耐心告罄,昆妲頓時火起,轉身就要走,江飲快跑兩步,拉住她手臂,“妃妃。”

    “干嘛!”昆妲回頭,沒好氣。

    江飲兩條胳膊僵僵地圈住她,抿抿嘴唇,有點難為情,期間幾次繃不住笑,最終克服,偏臉在她嘴唇落下淺淺一吻。

    好軟,好甜,江飲飛快松開手背過身去,好害羞。

    第 84 章 她無處可去

    背靠背, 肩抵肩,兩人都有點難為情。

    擔心陳穎又起哄,也有些受不住小辦公室里極速攀升的熱度, 昆妲微微側過臉往后瞟, “那我走啦——”

    江飲耷拉著腦袋,牽她的那只手沒松。

    “說話呀。”昆妲晃晃她手臂。

    等待幾秒,江飲轉身, 偏頭把一邊臉蛋亮出來, 想想不對, 脖子擺正頭扭回來,傾身靠前, 揚起下頜。

    討親親,又不大好意思,兩眼無主亂瞟, 時而看天, 時而望地。

    “干嘛啦。”昆妲假裝不懂,“有話直說好不好。”

    江飲仍是一言不發, 手指敲敲臉蛋, 又點點嘴唇。

    “悶騷。”昆妲吐槽。

    嗓子里含糊“嗯嗯”幾聲,江飲學她扭肩跺腳撒嬌。

    “好啦, 禮尚往來。”單手環過咖啡豆罐子, 昆妲半邊身子傾向江飲懷中, 另一手勾住她的腰, 借力抬高身體, 分別在她臉頰和嘴角落下柔軟的唇印。

    江飲斂目抿唇偷笑, 昆妲快速舔過唇瓣,轉身開門跑走。

    晚班另幾個同事也來了, 門簾后排一摞腦袋好奇張望,發出“唧唧”怪聲。

    昆妲就知道陳穎會帶著她們起哄,咖啡豆和小圍裙往臺面一摔,“我走了!你們自己玩吧。”

    “你是二老板,還不是想什么時候走就什么時候走,我哪兒管得了你。”陳穎在旁邊陰陽怪氣。

    “店長牙都酸倒了。”旁邊小店員開玩笑說。

    昆妲沖她們呲牙揚拳,“再惹我,我讓小水扣你們工資!”

    哼,口口聲聲二老板,卻一點不拿人家當回事。

    陳穎震驚,“才幾天就學壞了!有靠山了不起哦!”

    “就是了不起。”昆妲傲嬌甩頭。

    帶昆妲離開咖啡店,江飲沒急著回家,她出門時候約了蘇蔚在樓上火鍋店吃飯,想好好答謝她。

    蘇蔚真夠義氣的,不是她上次非把人送家里,江飲和昆妲也不會進展到今天這步。

    江飲向來知恩圖報,請她吃飯當面答謝是一方面,快到她生日了,想問問她打算怎么操辦。

    三人見面,免不了一陣嬉鬧,蘇蔚指頭尖尖快戳到江飲鼻子上,“是誰說的!狗都不復合!”

    “干嘛呀干嘛呀。”江飲笑著握住她手指,“還沒呢,別胡說八道。”

    “還沒和好?那你請我吃飯。”蘇蔚收回手,東張西望,“太陽也沒打西邊出來呀。”

    江飲勾著她肩膀把她按在位置上,“這話說得,沒和好就不能請你吃飯了?把我想得那么勢力。”

    “就是。”昆妲附和說:“我們三個這么多年的好朋友。”

    江飲倏地朝她轉過臉,眸光難掩驚異。

    為什么要刻意強調數量。

    昆妲怔怔與她對視兩秒,臉頰笑意褪去,視線回避,看向對面一家奶茶店。

    蘇蔚立即察覺到氣氛有異,但對她們之間情況不了解,一時也想不到什么話題可以打圓場。

    “我們三個”,這話有跟江飲有撇清關系的嫌疑,明明幾個小時前,她們還那樣親密。

    順著她哄著她,江飲都沒關系,但她需要反饋,她不希望自己忙活半天只是無用功。

    感情中總是無法避免這種狀況,尤其在尚未挑明關系的曖昧階段。

    江飲情緒低落,服務生遞來打印的票單,她遞給蘇蔚,本來要回到昆妲身邊坐下,轉臉卻招呼服務生再加個凳子,坐到靠過道那邊。

    上次三個人坐一桌吃飯都記不清是多少年前的事,如今大家都各自成長為不露聲色的大人,江飲明顯是不高興了,卻沒發作,昆妲垂著眼皮無聊劃拉手機,蘇蔚偷瞟她們幾眼,長指甲戳開消毒碗筷薄膜,靜觀其變。

    鍋底和菜品全部上桌,無人動筷,都盯著自己面前那一小塊,不知在想些什么。

    蘇蔚率先打破沉默,起身,“我去給你們調蘸料吧。”

    “我也去。”江飲緊隨其后。

    調料臺前,江飲單手托兩只蘸水碟,辣椒、芝麻、香菜等一樣樣往里加,到蒜末,她手臂頓了頓,捏起的小勺放下。

    蘇蔚沒注意到這些細節,她心里憋了話,眉頭緊皺,拿不準到底該不該說。

    “別愁眉苦臉的。”江飲走到她身邊,胳膊肘輕輕撞一下。

    蘇蔚回頭望了眼,昆妲孤零零坐在位置,遠遠看著她們,視線空洞,像只被遺棄的小貓。蘇蔚頓時不忍,夾了幾片西瓜,“我先過去。”

    江飲點點頭,又朝她喊:“你吃蒜吧?”

    “我吃。”蘇蔚快速答。

    回到位置,蘇蔚把西瓜放在昆妲面前,昆妲幫著順碗碟。

    “鍋開了。”蘇蔚下了幾樣菜,落座前飛快扭頭看一眼江飲方向,臉轉過來,“最近怎么樣,經濟上,還缺錢嗎?”

    昆妲揚眸,卻沒有接話,只是搖頭笑。

    蘇蔚夾在兩人中間,要替昆妲保守秘密,必要承受良心上的煎熬,她頻頻回頭望,隨時注意江飲動向,話是說給昆妲聽,“有困難一定跟我說,別自己扛。”

    “肉好了。”昆妲夾了片肥牛到她碗里,“別忙活了。”

    蘇蔚收回視線,筷子在碗底懟齊,“你說我容易嘛,你們這一個個的,真不讓人省心。”

    “我怎么不讓人省心了。”江飲把三份蘸碟分發,有蒜末那碟自然是蘇蔚的。

    蘇蔚嚇一跳,隨即滿臉苦笑地搖頭,“吃飯吧。”

    約飯的時候江飲說是感謝蘇蔚,飯桌上卻一句話沒講,莫名低氣壓,三人各吃各的。

    接近尾聲,江飲說去衛生間洗手,蘇蔚忙起身跟上,“我也去我也去。”

    蘇蔚實在是憋不住了,話已經到嗓子眼,走出昆妲視線范圍,她迫不及待將事情前因后果向江飲講明,又替昆妲說情,讓江飲別為難她,說可能真有什么難處。

    昆妲目送她們走遠,筷子扔到桌面,身體后仰靠在椅背,忽然覺得很沒勁。

    朋友還是朋友,卻不再向著她,空缺的那八年,連朋友都有了新朋友,她憑什么覺得江飲能對她始終如舊。

    當然她們都是很好的人,所言所行一切出發點都是為她好,可越是這樣,昆妲越是難以接受。

    她不是住在鳳凰路八號別墅里的大小姐了,早已丟棄的驕傲和自尊時不時會竄出來提醒她——別被這些好日子沖昏了頭,你現在什么德行,好好照照鏡子。

    江飲說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她試著努力了,可每一天都過得好煎熬,她并沒有裝出來的那么積極向上,她還是不能接受這樣的落差。

    現在江飲和蘇蔚才是同類人,她混在她們中間,她算什么呢?

    無家可歸的孤兒、社會盲流、騙子、小偷……

    江飲和蘇蔚返回桌邊,昆妲已經離去。

    炎炎夏日,熱氣沸滾的火鍋店,江飲渾身血都涼了。

    呆立幾秒,她跌撞撲向方桌,打碎了幾只碗碟,全顧不得,胡亂在桌邊翻找,昆妲的手機和挎包都不在,她真的走了。

    “哎呀都怪我都怪我!”蘇蔚急得直跺腳。

    是了,昆妲那么聰明,怎么可能會想不到。

    她們在衛生間小聲討論她,揭開她小心掩蓋的傷疤,卻忽略了她目光中隱忍的痛苦。

    江飲拉住路過的服務生打聽,服務生說她五分鐘前就已經離開:

    “當時有客人要占這張桌子,我沒讓,她就是那時候走的,走之前也說還沒吃完,另外兩個朋友去衛生間了,很快就回來……”

    “往哪個方向走了?”江飲又找門口接待打聽。

    接待指了下商場扶梯方向。

    江飲拔腿就跑,同時手機摸出來打電話,服務生追出來,問還吃不吃,蘇蔚回頭喊了句“不吃了”。

    打電話先是被掛斷,后來直接關機,江飲站在商場門口,天剛擦黑,城市總在固定時間和固定地點人災泛濫,眼前黑壓壓一片人頭攢動,她該往何處去尋。

    “我就不應該嘴欠!”蘇蔚內疚,快急哭了,江飲拍拍她后背安慰兩句,手機繼續打電話,“她身份證和護照被我藏起來了,身上沒有現金,走也走不遠,不管是打車還是地鐵,都離不開手機……”

    江飲快速冷靜下來,把家門鑰匙塞給蘇蔚,讓她開車回去找。

    “那你呢?”蘇蔚說。

    “我去另外一個地方。”江飲心中已經有了目標。

    兩人商討完畢,蘇蔚返回地下停車場取車,江飲在路邊攔了出租,報出地址后繼續給昆妲打電話。

    周內到這個點,馬路上該塞還得塞,只是沒有工作日堵得那么厲害,車子過兩個紅綠燈,調頭走外環二十多分鐘就能到地方。

    江飲心中默默估算昆妲行車路線可能需要花費的時間,感覺她快到了,該開機掃碼付錢,馬上撥去電話。

    她果然開機,電話響了兩聲馬上被掐斷,江飲不再沒完沒了地打。

    她知道她去哪兒,她賭對了。

    十五分鐘后,車子停在鳳凰路公交站臺。

    江飲好久沒來過,她住在另一個城區,回家和上班都不會經過這里,有時出來辦事,也是能避就避,寧愿多花點錢和時間繞路。

    天黑盡了,這條街還是那么靜、那么暗,路燈無法穿透濃密的樹冠花葉,她踩踏過那些總也掃不盡的殘花,腳步很輕,恐驚擾了記憶中塵封的過去。

    走出一段路,江飲停下腳步,她看見一個小小的影子蹲在鳳凰路八號鐵門邊巨大的羅漢松盆栽旁。

    “妃妃。”

    江飲輕聲喚她。

    昆妲霧濛濛的大眼睛望過來。

    擔心嚇跑她,江飲停在原處,不敢貿然靠近。

    夜風颯颯,又是一片花落,前塵韶光,頁頁隨風翻動,干涸的淚漬都已泛黃。

    “妃妃?”江飲試著靠近她。

    昆妲轉過頭,看向鐵門內。

    她不跑了,她還能跑到哪里去,她無處可去。

    江飲給蘇蔚發信息報了平安,往前又走了兩步,確定昆妲不會再離開,加快步伐朝她走去。

    越過爬山虎墻,她視線本能眺向鐵門內。

    房子的現任主人對花園原本布局并沒有進行太大改動,小噴泉和女貞樹都還在,只是噴泉沒開,庭院燈也黑著,花園中落葉堆疊,草木肆意生長,豐盛,卻也蕭索。

    難道房子又被拋棄了嗎?它孤零零地矗在這里,守護著荒蕪沉寂的花園。

    江飲來到昆妲身邊,屈膝半跪。

    “我想媽媽,想回家——”昆妲終于崩潰哭喊出聲。

    回來那么久,她幾次想過來看看都忍住了,她很怕看到房中燈火通明的熱鬧景象,這棟房子已經不屬于她,那些熱鬧也不屬于她。

    現在看到了,它死氣沉沉,像一棵枯萎的樹。這同樣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手臂收緊,江飲將她完全攬進懷抱,細細撫摸她柔軟微涼的發絲。

    她眼淚熱熱的,落在脖頸,濕漉了心房。

    第 85 章 “算我求你了,我求求你。”

    江飲偏臉看向窗外, 城市的霓虹在晶黑的瞳孔流淌,忽明忽暗,微芒不足以照亮心淵, 她鼻梁高直如陡峭的山脊, 這時眉頭微蹙,更添凌厲。

    手臂抬起,落下, 江飲視線飄向身側, 眼底冰霜融化, 溫熱的掌心落在她柔軟的發絲,一遍遍輕撫。

    昆妲哭累了, 已經枕著江飲大腿睡著,眉眼平和安定。

    從她出現至今,其實所有事情都能串聯起來, 不管是向蘇蔚討要小費, 還是莫名其妙與咖啡店鬧事的商務男產生關聯,目的只有一個。

    錢。

    她很缺錢。

    但搞錢的手段絕對稱不上高明, 說明她不擅長做這種事。

    她懂得用勞動換取報酬, 精打細算、細致節儉,在咖啡店上班, 也抽空做些三明治放在冷柜里賣。這是正常的等價交換。

    那利用友誼和試圖出賣自己呢?她初次嘗試, 錯漏百出, 闖下的禍事不能掩蓋, 為避免被當面戳穿, 只能倉惶逃跑。

    可她無處可去, 只能蹲在鳳凰路八號別墅的鐵門外攀著圍欄大哭,說“想回家”、“想媽媽”。

    這就是事情全部經過。

    她是昆妲, 是江飲熟悉的那張臉,有熟悉的表情和小動作。卻不是從前的昆妲,不再驕傲有底氣,看人的眼神總帶了幾分小心,常驚疑挺直后背東張西望。

    她的眼淚在心口灼燙出一個個小洞,隱痛不絕,江飲問自己,我該怎么辦呢?

    我該怎么辦才能讓你變回從前模樣。

    出租車停在街口,江飲掃碼付款,晃醒昆妲牽她下車。

    夜里九點,空氣中彌漫濃郁的燒烤香,紅綠棚子搭建在人行道,來往行人腳步悠閑,平凡煙火氣稍慰藉心靈。

    江飲晃晃她手,“餓不餓,要不要再吃點東西。”

    昆妲揉著眼睛搖頭,江飲還是在路邊移動小攤上買了點水果。

    夜里買水果最容易上當受騙,但江飲有經驗,她知道怎么挑。

    稱重完,老板說差點,不夠稱,手邊拿了只桃子扔進塑料袋,江飲正要接過,一直很安靜的昆妲手伸出去,甕聲甕氣問了句“你干嘛”。

    江飲詫異揚眸,昆妲把剛才那只桃子揪出來,手腕一翻,懟到攤販面前。

    桃子背面一塊拇指大的黑斑。

    “你干嘛,你什么意思。”昆妲聲音還帶著哭腔,已經跟老板干上了,“我們沒給錢咋滴,你做生意有沒有誠信。”

    對方狡辯,拍著大腿說“哎呀沒看見嘛”,昆妲說“你當我眼瞎是不噎埖是”。

    做生意的都厚臉皮,尤其流動攤販,反正能騙一個是一個,被戳穿也一點不尷尬,笑呵呵給她換了。

    昆妲監督他重新過秤,他手賊快,又丟了只小桃進去,拍著胸脯,“看,這回夠分量了吧。”

    昆妲嘟嘟囔囔說差這么多,你良心黑了吧,他二維碼已經丟過來。

    江飲付款,昆妲不依不饒把剛才那只小桃拿出來,換了只大的扔進去。

    老板遇見這種蠻子也沒轍,出來混就是比誰心更黑。你不讓我好,我也不讓你好。

    “想騙我們,沒門兒。”走出老遠,昆妲還攬著江飲胳膊嘰嘰咕咕,“我們的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誠信,就像我做三明治,要是食材不新鮮,人家肯定就不會再來買了,連帶咖啡店也風評變差,根本就是賠本生意……”

    江飲不時附和,說“就是就是”。

    她轉移矛盾,試圖逃過制裁,江飲也很識趣只字不提,不問她為什么突然逃跑,也不問她為什么管蘇蔚借錢。

    回想幾分鐘前,要被騙過多少次,才能發現那些狡猾攤販的小把戲呢?過去的昆妲從不會在這種小事上多計較,當然她也沒機會接觸。

    這些變化和成長都令人心痛。

    抬腳跺亮樓道燈,齊步邁向樓梯,昆妲依偎得更緊,還在為剛才的事情邀功,“我很厲害吧!一下就識破他。”

    江飲捏捏她手,低頭笑,“很厲害。”

    “只是以后還是不要在小攤上買水果了。”江飲說:“去水果店吧,或者超市,價錢稍貴些,但品質肯定有保證,出了問題也好找地方說理。”

    節儉固然是好習慣,但她何必再讓她受這些罪,她已經過了足夠多的苦日子。

    忐忑的一天還沒有結束,審判遲遲不來,昆妲無法安心入眠,江飲洗完澡擦著頭發進臥室,她規規矩矩坐在床邊等。

    “怎么。”江飲在對面床邊坐下,“一直盯著我。”

    “我今天想跟你睡。”昆妲起身同她坐到一處,抱住她手臂,軟綿綿的身子依偎過來,“我知道你想。”

    “想什么。”江飲明知故問。

    昆妲小小聲,“吃火鍋的時候,蘸水碟你沒有放蒜,是不是擔心接吻有味道。”

    江飲低頭笑,肩膀小幅度抽動。一點小心機,她果然還是發現了。

    她們之間永遠也沒有秘密。

    ——“那你現在是做什么,討好我,要我別跟你計較嗎?”

    如果是今天之前的江飲,必然毫不猶豫戳穿她的獻好。

    但江飲只是沉默。

    “你想要吻我嗎?”昆妲小臉抬起,鼻尖蹭過江飲下巴,她周身濕漉漉的沐浴香氣,很好聞。

    心湖蕩漾,泛起漣漪,在昏昏暗的小房間,她們開始接吻,兩片柔軟的唇試探著觸碰,淺淺分離,又靠近,交換溫度。

    雙手攬住江飲脖頸,昆妲翻身坐進她懷里,十指穿過她濕漉的長發,迷戀嗅聞她身上的潮熱香氣。

    江飲完全把她抱在懷里,她的身體小小軟軟的,后背皮膚膩滑如綢,鼻尖擦過她小巧的耳垂,江飲啟唇叼住,她低低哼吟軟倒。

    火勢蔓延至脖頸,江飲卻抬起頭,認真看向她。昆妲不滿嘟囔,勾著江飲手指往裙子里帶,江飲反手握住她手腕。

    “妃妃。”江飲斂下神色喚她。

    鍘刀懸而不落,昆妲著急了,迫切起來,慌亂去尋她唇,不要她說話。

    “妃妃。”江飲音量拔高。

    她掙脫桎梏,手揪住江飲后領往上扯,要脫她衣服。

    “昆妲。”江飲直呼其名,捏住她作亂的手,“我有話要對你說。”

    審判開始了,昆妲不再掙扎,身體繃緊幾秒,認命地垂下頭顱。

    “其實我從來沒有恨過你,真的。”盡管這些話已經重復過很多遍,江飲還是要說,這次她打算從頭說起。

    “我只是很想你,從你離開那天開始,我每天都在想你,我盼著你回來,我們還能重新開始……”

    忽而落淚,江飲閉上眼,調整呼吸,繼續道:“我等了好久好久,我想過放棄的,但我根本做不到。我試著跟別人交往,可我根本沒辦法投入,我不能忘記你。”

    “從十幾歲,我就到你家,做你的小丫鬟小跟班,在你離開之前,我們從未有過一天分離,從未。有些話說來很肉麻,但都是真心……我們同吃、同住、同穿,你就像我身體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我沒辦法喜歡上另外一個人,我不懂怎么跟人家相處,我不能用對待你的方式去對待別人,我怕你回來,跟我生氣。”

    “我一直在等你回來,我很想你。”

    緊緊抱住她,埋首在她肩窩,眼淚不受控制,江飲小聲啜泣,哽咽著:“我愛你,很愛很愛你。”

    “你出現在我家門前,我其實高興瘋了,但我那時也有怨。既然要回來,為什么不能早一點,讓我等那么久。”

    “我怨你,恨你,只是因為你讓我等太久了。你怎么那么狠心,把我一丟那么多年,我們的從前,你難道一點也不在乎?”

    “后來知道你父母不在,我又感覺慶幸,我們還能再見,還有時間,還有機會,其實多么幸運……”

    這些話她早就想說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也擔心給她造成壓力,八年時間積累的依賴和傾訴已堆積成山。

    但很多事都毀在猶豫、拖延,江飲不想再等。

    她捧起她同樣已被淚水浸飽的臉,“你愿意回來找我,我很高興,我一直在等……所以你有什么苦衷,有什么困難,一定要告訴我,我會竭盡全力幫你,我希望你不要騙我,好嗎?”

    江飲再次去吻讓的唇,咸咸的,濕濕的。

    扇動睫毛,眨去淚水,江飲說:“你看著我的眼睛。”

    昆妲緩緩抬起頭。

    面前這張臉一如既往的精致美麗,只是少了些少女時代的意氣風發,眉宇間添了許多憂愁和無奈。

    江飲吻過她微蹙的眉心,之后是睫毛、鼻梁、臉頰,最后回到嘴唇。

    “你既然愿意回來找我,就請相信我,依靠我。你要錢,可以直接開口跟我要,我存了很多錢,很多很多,小時候我就說,我要賺錢給你花,現在也是一樣,我的錢都是你的,你想要就盡管拿去。”

    “但你不可以再對我有所隱瞞,再欺騙我,拋棄我……”

    “好嗎?”

    昆妲釀足了淚的一雙眼在燈下格外晶亮,定定看著眼前人,直到她變成模糊閃爍的光斑。

    往事遺跡幕幕劃過,面對江飲句句剖心之言,昆妲卻只是垂下眼簾回避。

    為什么不罵她。

    不如罵她一頓,罵她小人、犯賤、爛泥糊不上墻,也別對著她流眼淚。

    “我對不起你們。”她低頭認錯,為隱瞞和欺騙,為險些誤入歧途。

    “沒關系啊。”江飲撿起還掛在肩膀的毛巾,輕輕為她拭淚,“你不想說就不說,我不會一直打聽,但你要答應我,別再丟下我了,有困難我們一起面對,這次我肯定能幫上忙,我不會拖累你。”

    “好嗎?”江飲低聲哀喋,“算我求你了,我求求你。”

    第 86 章 “以身抵債也說不一定。”

    話說了好多, 來來回回、反反復復都是那幾句,“愛”、“坦白”和“縱容”。

    視線細細描摹著面前人,指腹沿她眉骨和鼻梁精致流暢的曲線游走, 昆妲雙手捧起她的臉, 回吻她濕潤而滾燙的唇。

    “你好笨。”

    “我就是笨啊。”江飲捉來她手,吻過她潮熱的掌心,“你不要我, 我只能給外面人騙, 連賣水果的小販都欺負我, 給我裝壞掉的水果。”

    昆妲破涕為笑,周身卸了力道, 踏踏實實坐在她懷里,“你就會說好話哄我。”

    江飲雙臂手得更緊,她真瘦, 身體在懷抱里小小的一只, 熱度透過皮膚傳遞,指腹觸碰到薄薄一層皮肉下形狀清晰的骨骼, 感覺真像捧了只淋雨的幼貓。

    “你要多吃飯, 你太瘦了,我現在賊有錢, 我的錢都是你的……”說到這里, 江飲豎起根手指, “我想到了!”

    她欲起身, 又舍不得懷里的人, 索性將她全部抱起, 床上打個滾翻到另一側。

    昆妲驚呼出聲,本能抱緊她, 江飲撐在上方,去拉另一邊床頭柜的手僵在半空,定定看著眼前人。

    她柔軟的腮,飽滿的唇,一雙被淚洗過格外晶亮的眼睛,凌亂四散的黑發,還有各處深深淺淺被情緒浸染的粉……

    視線迷離,江飲收回手,忍不住埋首去吻。

    “你好漂亮。”細碎囈語溢出齒關,江飲加深這個吻,動作竟有些生澀的不適,昆妲被咬疼,低低“嗯”了聲,江飲霎時抬起上身,手背掩唇。

    “對不起。”江飲臉都紅到脖子,小幅度欠身,鞠躬致歉。

    昆妲再次被她逗笑,手臂把她勾來抱住,輕輕拍背哄,“沒關系。”心口相貼,江飲在她耳邊說話,“那我還可以親你嗎?”

    “如果我說不可以,你會乖乖聽話嗎?”昆妲逗她。

    江飲思索幾秒,“你應該不會的。”說完繼續埋將火種從耳垂和脖頸一路播撒至心口。

    她頭發還半濕,涼涼的發尾掃來掃去,昆妲揪住她肩頭睡衣面料,被小牙叼住的某處感覺十分陌生,不由慌張躲避。

    江飲察覺到,支起腦袋看她,判斷出她并不十分受用,立即撤離。

    “你不喜歡,我不弄了。”江飲像條坐地上晃尾巴的狗。

    “不是的……”昆妲不敢看她,偏過臉躲開她淳樸的視線,眼睛眨巴眨巴,“只是從來沒試過這樣。”

    分離的時間太久,她們這方面仍是欠缺經驗,青春期的嘗試太過遙遠,也是懵懵懂懂、迷迷糊糊,不足以作為參考,所以現在或許還需要一點時間熟悉彼此。

    “你也一直沒有交往過別人嗎?”江飲趁機套話,打聽她沒參加的那幾年。

    “我……”昆妲詫異望向她,“你就這么想我?”

    這種問題還需要問嗎?她怎么可能會喜歡上別人!

    就像江飲之前說的,她們十幾歲就在一起了,那些回憶都是無法復制和超越的。

    江飲或許并不是最好,但沒有人比她更匹配。

    她們像兩塊玉佩組成的陰陽玨,可以獨自存在,但只有合二為一時,才是真正的價值連城。

    “你質疑我?”質疑我對你的感情?

    昆妲越想越氣,脾氣也是說來就來,一把將她推開,“剛才你還掏心掏肺跟我說,你沒辦法喜歡上別人,那你又憑什么覺得我跟你不是一樣?你憑什么否定我?!”

    張口呆愣幾秒,江飲嘗試著解釋,“我沒有……我、我其實并不介意你有過別的感情經歷,只要你能過得好,我都發自內心祝福,我……”

    “我并不需要!”昆妲高聲打斷她,“你搞清楚重點,問題的關鍵是你誤解我,跟我是不是有別的感情經歷沒有關系,OK?!”

    “薩瓦迪卡!”江飲不再解釋,直接跪床上給她磕頭,“共泰呢瓜啦咪溝仔——”

    小時候她們吵架從來是江飲先認輸,耍寶打岔,逗她開心。現在也是。

    她撲上來撒嬌,昆妲拿她沒辦法,拳頭攥緊舉高,砸落時卻輕飄飄沒什么力道。

    江飲狗里狗氣,“不生氣嗷,不生氣——”

    昆妲高高噘起嘴巴。

    剛才折騰那番,昆妲衣裳還亂著,吊帶睡裙垮在肩膀,豐傲本錢若隱若現,房中突然安靜下來,才注意到這些細節,江飲伸出兩根手指,揪住她肩帶往上提,掩好。

    昆妲低頭看了眼,再抬起頭,兩人對視,各自反手捂唇偏臉笑開。

    連小動作都一模一樣。

    “你討厭!”昆妲輕輕打她兩下。

    “你真大。”江飲誠實。

    世上真有這樣的人,身上每一塊肉都能長在它該長的地方,沒有一處是累贅,也沒有一處是多余。

    江飲嘆息,兩手捏捏自己,“我能長這么大就好了,也把你迷個七葷八素暈頭轉向。”

    “傻狗!”昆妲抬腳踹。

    嘻嘻哈哈耍鬧一通,昆妲說回前話,“你剛才要翻抽屜,是有東西要給我嗎?”

    江飲想起來了,朝前一撲,去夠抽屜。

    半分鐘后,一只白色小羊圖案的卡包被江飲雙手捧至昆妲面前。

    很舊的卡包,四個邊角都被磨鈍,開線的地方重新縫補過,手工勉強說得過去,只是忘了搭配顏色相近的棉線。

    是江飲的手法和風格,細致又馬虎。

    如果昆妲沒記錯的話,這只卡包是江飲辦第一張銀行卡的時候,她在精品店購入送給她的。

    掰著手指頭粗略算算,卡包年紀跟江飲剛到家那年的歲數差不多。

    “老古董了。”昆妲評價。

    “重點不是卡包。”江飲雙手往前遞了遞,“是里面的卡。”

    一周前,江飲把各種理財項目里的錢全部提現,湊夠七位數巨款,現在她把自己全部身家交出來。

    “你還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假如有一天,我要趕你走,你答應我,無論如何都不要放棄’,我答應你,不放棄,但我沒有什么能夠證明自己,所以我把銀行卡和身份證交給你鎖在床頭柜抽屜。”

    盡管之后不久,她慘遭遺棄。

    她們之間有過一些不太美好的回憶,分別時場面鬧得有點難看。

    江飲面上浮現一絲心痛,話斷在這里,深吸氣調整呼吸,抬頭朝她笑笑,“沒事。”

    沒事,已經過去了。

    “我現在也還是想不到什么好辦法。”江飲捉住她手腕,把卡包擱在她手里,手指一根根捏回去,摁緊。

    “除了我的愛,這是我唯一能給你的,也可以算作我愛你的證明。”

    我愛你,不是說說而已,我愿意把我一切都交付予你。

    江飲節儉成癡,請朋友吃飯都是在火鍋店,自己堅決不花一分錢,沒考駕照當然不必買車,加之窮苦出身,對珠寶和皮包也不感興趣,平日里花費極少,衣褲鞋襪只在過季時打折批量購入。

    她并不覺得委屈,這就是她的生活習慣。

    為這一天,江飲等了好久,她終于能再次踐行諾言。

    “請求你收下。”江飲雙手舉高,頭埋下,姿態虔誠,如供奉神明。

    兩人僵持不動,秒針滴答滴答——

    許久,昆妲終于抬手接過。

    她指腹細細摩挲著卡包上日積月累磨損出的粗糙毛邊,把身份證和社保卡抽出還給江飲,攥緊了卡包,“難道你就不怕,我拿錢跑路。”

    是試探,也是提醒。

    江飲容色平靜,似對此并不意外,“我之前跟你說過什么,才過去不到半小時,你應該還沒有忘記。”

    她說了什么?昆妲歪頭思索。

    江飲不介意再重復一遍,提醒她:“我說,你不能再隱瞞我,欺騙我,不能再丟下我,傷害我。你答應,我的錢都是你的,你可以任意支配。”

    她目光專注,神態凝重,昆妲拇指用力按壓卡片邊緣,猶豫。

    江飲篤定她不會拒絕。

    過了這么多年,江飲并不是毫無長進,這是她向昆妲拋出的第一個誘餌,憑借她對她百分之二百的了解。

    江飲循循誘導,“這些錢都是你的,你可以用它們去做任何事,我只有一個要求,出現狀況要第一時間通知我。如果你保證可以做到,錢就是你的。”

    “三十秒,限時,我開始計數。”

    壓迫感驟然降臨,昆妲睜圓眼睛。

    “二十八、二十七、二十六……”江飲目光牢牢鎖定她,臉龐迎著光,瞳孔似幽野中潛伏在草叢的野獸。

    “等一下等一下。”昆妲撲進她懷里,“再給我一點時間考慮!”

    果然越是著急越容易露破綻,她若是對她毫無隱瞞,何須乞求寬限。

    賭對了。

    面對昆妲喋喋哀求,江飲不為所動,“十五、十四、十三……”

    “你容我想想嘛。”昆妲急了,整個人扭作一團。

    江飲拔高音量,“九、八、七……”

    “三、二……”

    “我答應你!”

    一錘定音。

    江飲得逞揚唇,捧起她臉頰,“真乖。”

    昆妲捏緊卡片,心跳劇烈難以平復,“里面有、有多少錢。”

    江飲比了個手勢。

    “七萬塊?”昆妲歪頭。

    七萬塊,對現在的她來說,也是筆不小的數目。

    “七位數。”江飲平靜糾正。

    “七位……”剩下那個字卡在嗓眼里,吐不出來,昆妲瞠目張口,呆住了。

    “好多、好多錢啊。”她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江飲被她表情逗笑,把她抱來坐在大腿,環抱懷中,“錢是你的,都是你的,但你要記住我的話……如果沒有乖乖聽話,或許就要受到懲罰了。”

    “什么懲罰。”昆妲表情懵懂,大眼天真如孩童。

    “看我心情啰——”

    懷中人少見的乖順柔軟,鼻尖擦過她耳廓,江飲癡迷去吻她的唇,吐息滾燙,“以身抵債也說不一定。”

    第 87 章 什么粉紅小海豚

    九月下旬, 快到中秋節,外婆提前兩天過來專門請她們中秋回家團圓。

    來之前老太太提前打過電話,說給她們帶了好吃的, 昆妲下班回來就沒準備晚飯。

    “也不能真的什么也不準備, 那也太不懂事了。”昆妲兩手叉腰在客廳轉來轉去,心里不踏實,“要不做個水果沙拉?”

    江飲盤腿坐沙發上無聊摁著電視節目, 忽地想到什么, 摸摸鼻子笑, “有點小媳婦那味兒了。”

    “什么小媳婦?”昆妲扭頭。

    “沒什么。”江飲努力憋笑,“你聽岔了吧, 我說衣服小了。”

    “是小衣服還是小媳婦。”昆妲慢悠悠踱到她面前,手里舉著電蚊拍,“再胡說八道, 小心我呼死你。”

    江飲才不怕她, “你呼死我,卡里的錢你也拿不到, 卡密我還沒告訴你呢。”

    “你真當我傻?”昆妲放下電蚊拍坐到她身邊, “我拿到卡第二天就去ATM機查了,密碼只試了一次就試出來。”

    現代人最大的煩惱就是記密碼, 手機密碼、銀行卡密碼、APP登錄密碼、支付密碼……

    江飲這只馬大哈, 高一那年某天睡醒突然就把自己手機密碼忘了, 也不知道求助人, 就自己坐床上試, 沒折騰一會兒就把手機鎖了, 最后還是昆妲帶她去刷機才救回來。

    自那后,江飲所有密碼都改成昆妲生日。就算自己哪天腦子抽風什么也記不起, 也絕不會忘記昆妲生日。

    “你還挺狡猾。”江飲哼哼唧唧表達不滿,“你以為我騙你,我會給你一張空卡?”

    有錢的是大爺,上下位顛倒,昆妲立即來抱她,“小心駛得萬年船嘛。”

    “你還真這么想我啊!”江飲委屈,“我騙你有什么好處,我錢從理財項目里提出來,每天損失多少利息,你對我一句實話沒有,還這么想我。”

    掙脫她懷抱,江飲扭身面朝沙發背,自閉了。

    昆妲“哎呀哎呀”來哄,扣住她臉蛋不讓躲,嘴唇軟軟貼上去,“對不起嘛——”

    江飲抿嘴,不回應,昆妲捉住她手腕搭在腰肢,自己也沒閑著,一手攀住她脖頸,一手手從衣下擺探入,沿她光滑的后背往上,揉向心口。

    “別——”江飲低呼著往后躲,昆妲隔著布料叼住她,小口啜食。

    “給外婆做個水果沙拉吧,不然她肯定叫我們點奶茶,她愛吃甜的,但在家我媽都不準,擔心她血糖……”江飲說話都帶著顫音。

    昆妲抬起臉,意猶未盡舔舔唇,“水果也是甜的。”

    “總比奶茶好。”江飲紅著臉偏頭躲避。

    “那好吧。”昆妲撐起身子,遠離她。

    在家都不穿內衣,江飲慌忙低頭看了眼,襟前一小片布料都被她唾液潤濕,形狀明顯。

    手臂半掩著,江飲起身回房換衣服,昆妲跟到門口,“不生氣了吧?”

    白T脫到一半,江飲冷不防被嚇一哆嗦,回頭,“你怎么還在。”

    她腰肢窄瘦,后背薄而干凈,長長的脊椎線室內光線作用下明暗交替,無聲引誘。

    昆妲走近,軟軟的手臂纏上,抬起她一條胳膊鉆進她懷里,“我是你的小媳婦,那你是我的什么。”

    江飲憋笑,眉眼彎似月牙,“你希望我是什么。”

    “那你是我的優樂美。”昆妲歪頭暢想,眸子泛起光彩。

    “為什么?”江飲不解,“因為這樣你就可以把我捧在手心里?”

    “不是。”昆妲手指點點她心口,滿臉的壞笑,“因為這樣我就可以喝掉你了。”

    說完身子一矮,魚兒似滑溜逃走。

    江飲原地呆立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神經病啊!”她朝著臥室門大喊:“昆妃妃,你好猥瑣!沒想到你竟然是這種人!”

    猥瑣小浣熊已蹦跳進廚房,“準你舔不準我喝啊!別不識好歹!”

    什么虎狼之詞。

    換下來的白T扔進臟衣簍,江飲叉腰在旁邊站一會兒,回頭看眼門方向,衣裳撿起來找到那塊水漬,湊到鼻尖聞一下。

    搞不懂什么怪癖。

    外婆傍晚時分抵達,江飲昆妲去接,剛出小區大門就看見她,腳邊一只超市買洗衣液送的小推車,里頭滿滿登登的肉蛋奶菜,人面朝垃圾桶雙手捧著奶茶杯狂啜。

    江飲沒有上前打擾,先掏出手機拍照取證。

    昆妲驚奇,江飲已經見怪不怪了,“奶茶算什么,她還玩手游呢,裝嫩騙小學生給她買皮膚。”

    “哈?”昆妲瞠目結舌。

    老一輩結婚生子都比較早,外婆還很年輕呢,才六十五,熱衷一切年輕人熱衷的事物,老年圈子也融入得很好,身體沒什么大毛病,就是血糖有點高,愛吃甜。

    “這幾年都收斂了。”江飲收起手機,牽起昆妲邊走邊說,“我記得之前跟你講過,早些年蘇蔚跟弟弟妹妹爭家產的時候,她還跟我去幫著打過幾場架,文武雙全,以一敵十,一幫小年輕被她訓得落花流水。”

    “你跟你外婆比較像。”昆妲想起趙鳴雁,“你媽性子比較冷。”

    “隔代親吧。”江飲說:“我是外婆帶大的,后來去了別墅,跟你在一起比較多,跟我媽好像都沒什么機會培養感情。”

    “你媽也沒空。”昆妲現在已經能很平靜說起過去,“她忙著跟我媽培養感情了。”

    江飲詫異回眸,繼而想到墓園那次。

    她心領神會,想說點什么,卻只是抿緊嘴唇。

    還是不提了。

    “沒事。”昆妲晃晃她手,“就像你說的,人總不能一直活在過去,你讓我向前看,你也不用避諱。”

    江飲回握她的手,“嗯。”

    老太太站路邊,大半杯奶茶下肚,舉高杯子晃晃,又大力吮啜兩口才戀戀不舍把奶茶杯扔進垃圾桶。

    一回頭,江飲站在兩步開外好整以暇看著她。

    “咦,來啦。”老太太裝作若無其事,手背抹嘴,踢踢腳邊小推車,“拿上東西,回去做飯。”

    江飲問她喝什么,她還裝傻,“什么喝什么。”

    手機解鎖,相冊點開,江飲把罪證懟到她面前,“你喝奶茶,已被我人贓并獲。”

    “奶茶怎么了?”老太太挺胸叉腰,“我花自己錢買的,又沒偷又沒搶。”

    江飲氣笑了,“你自己什么情況不知道啊,奶茶不健康!血糖高不能喝奶茶!”

    “誰說我喝的是奶茶。”她開始狡辯,手機搶來湊到昆妲面前,“好姑娘,你給我看看,你杯子里頭東西是不是黃顏色的。”

    昆妲不解,仍是乖巧點頭,“是,怎么了呢。”

    “這是楊枝甘露。”老太太智能機用得挺溜,兩手滑動放大照片,“你看看,芒果、西柚、椰果肉,都是天然的水果呀,是不是?頂天就是杯果茶,奶茶、果茶,區別還是很大的,是不是?”

    “是……吧?”昆妲無法反駁。

    “是不就對了。”老太太兩手一攤,“純天然。”

    江飲搶過手機,“天然個屁!”

    “我看你長得就像個屁。”她甩開手腳大步往前,“趕緊跟上。”

    昆妲回頭,沖著江飲笑。

    江飲瞪她,“你還說‘是’,不能慣著她。”

    “還是妃妃好。”老太太嘴里也是一套一套的,“人美心善,不像有些人,哼。”

    “你還有理!”江飲快走兩步追上她,“小心我找媽告狀,讓她斷你零花錢。”

    “她還能管我。”她搖頭晃腦好不得意,“我有養老金,我現在誰也不怕。”

    ……

    老的在前面走,小的在后頭跟,小推車“咕嚕咕嚕”,夕陽橘光毫不吝嗇潑灑大地,老街、綠樹,背影斜長。

    深吸一口氣,絨絨暖意在心間流淌,昆妲彎唇淺笑,這感覺真好。

    是家的味道。

    外婆帶了下午在家蒸好的肘子,另幾樣小菜在廚房現做,昆妲想幫忙打下手,但廚房太小轉不開身,被無情驅逐。

    “其實我也會做飯,我現在會很多東西,我還會做西點。”昆妲不想給老人家留下壞印象,又苦于沒有表現的機會,只能攀著門框干巴巴講幾句。

    也慶幸趙鳴雁不在,不然肯定更緊張。

    可為什么緊張,昆妲刻意不去想,明明已經不是第一次跟外婆見面,也不是第一次吃外婆做的飯。

    在江飲抱著她哀求“你別離開我”之前,與江飲家人的幾次會面明明都無動于衷,現在是怎么了。

    她竟淪陷得如此迅速。

    只怪江飲糖衣炮彈攻勢太猛,竟真有跟她廝守余生的妄念。

    廚房里抽油煙機聲音太大,外婆聽不清,“啊?你說啥?”

    昆妲重復一遍,外婆還是聽不清。

    “沒事,你就安心坐著,嘗嘗外婆手藝。”江飲把人拉走按到沙發上,“我去打下手,你等著吃就行,說了當自己家別客氣,干嘛還見外。”

    說完蹦跳跑走,腳步輕快,后腦鯊魚夾下一縷翹起的碎發活潑跳躍。

    很久沒有過這種家的氛圍,聽廚房里一老一小互懟嗆聲,鼻腔忽而泛起酸楚,昆妲起身走到陽臺上,手臂擦擦眼角。

    廚房里江飲探身朝外望了眼,關閉抽油煙機,湊到外婆耳邊,“說正經的,這次你得幫我。”

    切好的小米辣和蒜末擱小碗里,外婆讓她有屁就放。

    江飲原地蹦跳,竟開始難為情,“你們老年大學不是時常組織郊游,最近有沒有什么活動,是我這樣的年輕人能參與的。”

    “說重點。”外婆不耐煩。

    江飲吐字飛快,“我想和昆妲約會。”

    本來中秋是打算給她放兩天假,好好過個二人世界的,可昆妲聽說中秋三倍工資,死活也不答應,說天塌下來她也要上班,喪尸圍城也不能耽誤她上班!

    江飲苦苦哀求,昆妲不為所動,銀行卡里七位數存款也不足以讓她安心。江飲沒辦法,只能求助外婆了,“我是叫不動,但您老人家的話她肯定聽。”

    她還威脅,“如果您老人家不答應的話,那偷喝楊枝甘露的事情……”

    外婆舉起菜刀面無表情看向她。

    “我想趁機向她那什么……”江飲害羞撓臉蛋。

    “那什么?”老太太嫌她吞吞吐吐、磨磨蹭蹭,“你那嘴是不是只有吃飯時候利索?”

    “表白。”江飲捂臉嘻笑,“也是和好。”

    “都睡一張床上還沒和好?”外婆“哐哐”在砧板上把黃瓜五馬分尸,“你裝什么正人君子,我都在你那邊家里臥室抽屜發現粉紅色的小海豚了。”

    “什么小海豚?”昆妲在門邊探進個腦袋。

    江飲驚恐回頭,渾身鮮血沸涌,臉霎時紅到脖子。

    “就是……粉色海豚啊,水上大熊貓,世界級保護動物。”江飲尬笑。

    第 88 章 急什么,你們有的是機會

    昆妲還是蹭到了中秋當日的三倍工資, 她對錢的執念超越一切。

    不過經外婆游說,昆妲終是答應節后同江飲參加老年大學組織的露營活動——以志愿者身份,不花一分錢。

    中秋當日, 昆妲上班, 江飲拿著兩人身份證去老年大學報了名,之后回家收拾行李。

    防曬、驅蚊,還有紙巾和替換衣物等等, 兩人東西塞一只大書包, 江飲給陽臺上的花澆過水, 出門接昆妲下班。

    晚上她們得回媽那邊吃飯,在家過一夜, 次日隨外婆一道出發。

    “還得是有關系,帳篷和裝備都能蹭,否則又是一筆不小的支出……這些東西就算咱全不買, 網上報團也得交費……”

    江飲坐在出租車后座捧著手機查找攻略, 嘟嘟囔囔,“兩天一夜自由行, 自帶帳篷還要一人三百的報名費, 嘻嘻,他本來可以直接搶錢, 還好心帶你出去玩呢。”

    在老年大學教務處報名, 人家分文不取, 還發套驅蚊禮盒。

    “那我們又賺到啦。”昆妲懶懶靠在江飲肩頭, 小聲附和她。

    江飲之后又說了什么, 昆妲沒聽清, 只是低低笑,在她肩窩里尋個舒服的姿勢, 看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

    車就這么一直開下去吧,時間暫停在此刻,聽她胸腔里傳來的低頻震動,感覺她的體溫,嗅聞她的香氣。

    與她廝守,直到白發蒼蒼,垂垂老矣。

    “我愛你。”

    昆妲音色低沉,像樹葉上的雨滴落在水面,圈圈漣漪蕩漾開,驚擾沉睡的幽湖。

    江飲張口,忽地噤聲。

    許久,她緩緩垂首看向身邊人。

    “我也愛你——”

    昆妲聽見她胸口響起的回答,骨骼、血液、心臟,都是她傳遞愛的媒質。

    揚起臉看她,撞進她溫柔而沉靜的眼眸,昆妲睫毛懶懶闔下,沉溺在與她濕潤柔軟的糾纏。

    出租車司機在后視鏡里瞟了眼深吻的兩人,不太確定,飛速回頭,目含訝異。

    誰在乎呢?

    江飲加深這個吻。

    車子停在小區門口,來時經過一家花店,昆妲下車后牽著江飲折返半條街,停在花店門口,想為趙鳴雁買一束紅玫瑰。

    “送給戀人嗎?”店老板熱情向她們推銷一種更貴的藍色妖姬。

    “噴漆的不要。”江飲毫不客氣戳穿。

    “我們就要紅色。”昆妲態度也堅決。

    店老板面上浮現一絲尷尬,又很快調整好,“需要幾只,扎束嗎?”

    兩人對視,江飲說沒必要買那么多,意思意思得了,昆妲點頭表示同意,“就要一朵吧。”

    “十塊。”店老板已扭身走開,“桶里自己拿,二維碼在玻璃門上。”

    “十塊,有點貴,夠買兩根火山石烤腸了。”昆妲嘀咕。

    “零售就這個價。”店老板無情道。

    “買吧買吧,大過節的,也不是天天買。”江飲上前挑了枝半開的。

    “不過老板你做生意的這個態度可不行,我也是做生意的,我這次買得少不代表我沒錢,你的態度很趕客,做生意除了保證產品,態度和誠信也很重要。”

    小江總大發慈悲免費傳授生意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走出老遠,昆妲還摟著她胳膊笑,“你好厲害。”

    “當然啦!”江飲又恢復往常的孩子氣。

    那只紅玫瑰被趙鳴雁養在床頭一只精致的細口花瓶,她說“謝謝”,目光長久停留在昆妲臉上,試圖從中剝離從另一個人的影子,將那一縷幽魄連同花朵豢養在瓶中。

    可現實并不存在她幻想的那些鬼魅傳說。

    趙鳴雁移開視線,轉身回房。

    “你媽媽和我媽媽之間,或許有些故事,不僅僅是友情。”昆妲坐在江飲房間大床上,懷里摟一只小怪獸抱枕,半張臉陷進去,語聲含混。

    包租婆挪動滾胖的身子踱來,在人腳邊“吧唧”躺倒,昆妲腳趾輕輕蹭它背毛。

    它非常溫馴,并享受,瞇眼打起呼嚕。

    “她們或許在一起過。”昆妲猜想。

    小時候不懂,逃家后她們也鮮少提及過去,如今細細回顧前塵,其實一切都有跡可循。

    然伊人已逝,韶華不再。

    江飲接不上話,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昆妲其實也根本不需要安慰,她已經接受,她知道該怎么樣活下去。

    安慰都輕飄飄沒什么分量,昆妲失去了家,失去了親人,江飲沒辦法讓她不難過、不痛苦。

    “我會為你賺更多錢。”江飲向來務實,鈔票比漂亮話更能治愈人心。

    昆妲轉過臉朝她笑笑。

    晚飯因為有外婆在,氣氛還算熱鬧,江飲跟老太太一唱一和,互懟不停,歡聲笑語化作片片音符在四壁來回撞擊,發出愉悅的輕靈聲響。

    電視小聲播放綜藝節目,貓咪躺在地板玩爬架上垂下的一只白絨球,夕陽拉得長長,從陽臺整面大敞的落地玻璃翻進來,能一直照到餐桌,江飲半張臉都是暖融融的金色,她笑得很開心。

    昆妲淺淺彎唇,心口充盈飽漲,感覺幸福。

    短暫的、彌足珍貴的幸福使人沉醉,她話很少,更多時間都在凝心感受——滿身瘡痍苦痛愈合時,皮肉微微的酥麻癢意。

    飯后,趙鳴雁把她們叫到房間,有話要問。

    這間臥室很大,格局跟白芙裳在鳳凰路八號別墅那間類似,有一面可推移的巨大落地門,有個單獨的小陽臺。

    陽臺上種植了許多花草,晚風中搖曳,綠影婆娑,一張藤編玻璃小桌擺放中間,趙鳴雁邀請她們在桌邊坐下。

    “要不要喝點?”趙鳴雁站在房間一側的酒柜旁。

    江飲不愛喝酒,昆妲呢?

    “她酒精過敏。”江飲說。

    昆妲側過臉看向身邊人,江飲對她印象還停留在小時候,她不知道她的過敏癥已經治好了。

    別小瞧了人體的自愈能力,生命脆弱也堅強,只要喝得夠多,身體自然會產生耐受,酒精過敏和窮比起來算什么。

    酒瓶“啵”一聲,昆妲扭頭去看,小半杯酒紅液體被趙鳴雁晃在手里醒,她視線短暫停留,移向別處。

    趙鳴雁竟把自己活成了白芙裳,房間布局風格,壁紙顏色和家具款式,都與媽媽房間極其相似。

    不,仔細看,床、斗柜、地毯和裝飾畫等,怎么可能做到完全一樣。

    過去多少年,那些家具早就停產,就算找人定制也未必能做到完美復刻。

    趙鳴雁是把白芙裳房間整個都搬過來了,這間臥室不如原本的大,因此空間略顯局促。當然,也可以說是緊湊。

    昆妲手隔著玻璃門指了下床,湊到江飲耳邊問話,江飲小聲解釋,“別墅被法院貼封條之前,她就把家具拉走了,花錢存在倉庫,房子裝修好才請搬家公司抬過來。”

    這些事江飲也是后來才知道。

    “說什么?”趙鳴雁晃著酒杯走過來,桌邊落座。

    她發間染上些細小的花白,面貌符合年齡,身材保持很好,不覺蒼老,氣質更添沉靜內斂,江飲身上有她的部分影子,斂目靜思時尤為相像。

    昆妲在趙鳴雁身上尋找江飲,趙鳴雁亦然。

    假如面前的人是白芙裳,也是她從未見過的白芙裳,年輕貌美,未來無限。

    但也有些許不同,昆妲身上少了份白芙裳的精明厲害。

    八年的流浪生活,并未奪走她眼中純質無邪的少年天真,她其實一直被母親和姐姐保護得很好。

    她吃了一些苦,跟小時候有些不一樣,當然如果可以,趙鳴雁希望她一點苦也別吃。

    她們都是真正經歷過苦難的人,深知苦難其實毫無意義。

    讓她一直生活在空中花園又何妨?

    神思抽離,趙鳴雁淺抿一口微澀的酒液,視線從面前這張年輕的臉蛋轉移到杯中的暗紅液體。

    其實她一直品不出酒到底好喝在哪兒,但白芙裳喜歡就一定有她喜歡的道理,多花一點時間試,總能試出來的。

    再者,酒醉后醺醺然的感覺確實很不錯,可以夢到她。

    人年紀越大,越是難以從往事中抽離,也不是沒遇見過不錯的人,但橫看豎看都不如她,面上笑容和煦,卻總也忍不住在心底比較。

    不如她。

    趙鳴很享受這種狀態。

    之前說過,別小瞧了人體的自愈能力,也別小瞧了你的杏仁核、海馬區和下丘腦區,它們編織幻夢的能力一流。

    趙鳴雁已練就出一身本事,夢與現實相結合,能讓她很多時候都保持心情愉悅。

    現在昆妲回來了,她迫不及待從她口中獲取更多設計素材來裝飾美夢。

    趙鳴雁從來沒有想過忘記,幻夢有靈,有它自己的意識,并不受她控制,被她左右。

    不如順其自然。

    “跟我說一說你們的過去吧,你媽媽,你姐姐,還有你。”趙鳴雁笑著,酒沒喝多少,人已經醉了。

    昆妲其實早有預料,在花店門口她就想到可能會被趙鳴雁叫去問話。

    她不想說,也知道瞞不住,江飲幾次問起,她都搪塞過去,現在趙鳴雁親自出馬,她不能再推辭。

    晚霞真好,這季節常常能看到這樣的好天,卻不是每天都有機會和心情無所事事沐浴在霞光中。

    “我可以不說嗎?”昆妲嘗試拒絕。

    她不想被影響心情,她想離開這里,牽著江飲到街上走走,買兩只口味不同的冰淇淋換著吃。

    她沒有多少時間了,與她的每分每秒都格外珍惜。

    “我想知道。”趙鳴雁平靜回望她,幾秒后,視線轉向江飲,意味鮮明。

    晚風吹拂,長發迷亂了視線,趙鳴雁仰靠在椅背,眸子染上些濕潤的醉意,“急什么,你們有的是機會,都還活著呢不是。”

    第 89 章 她成了她們唯一的指望

    該從哪里說起呢?好多事都已經記不清, 或者說并不值得銘記。

    那些逃亡的日子。

    昆妲試著向她們敞開心扉,幾次欲開口,卻都失敗。

    她低下頭, 手指無聊擺弄著垂在膝蓋的米白色鏤空桌布, 嘴唇輕抿,姿態和表情都有些抗拒。

    “她不想說。”江飲向趙鳴雁求情,“以后想說的時候再說吧。”

    杯底見空, 趙鳴雁或許已醉了, 半瞇著眼睛, 神情倦懶,卻并不打算放過, 在江飲起身之際,淡淡說了聲“坐下”。

    “媽!”江飲拔高音量。

    趙鳴雁不為所動,掀起眼皮, 鋒利的眸光刀一樣切來, 地位和金錢將她錘煉得更加凜冽冷漠。

    江飲臉貌與趙鳴雁有六七分相似,都是薄而尖削, 但江飲性情更多受外婆影響, 愛笑愛鬧,眉眼少了些清冷陡峭, 有時情緒不太穩定, 卻更好相處。

    喜怒愛恨都在臉上, 不用費心去猜, 生氣也好哄。

    趙鳴雁嘛, 太冷了, 她們小時候就怕她,現在長大也沒好多少, 否則那次昆妲就不會躲進衣柜里。

    扯扯身邊人衣袖,昆妲抬起臉,“沒事。”

    江飲回望她幾秒,判斷她面上情緒,最終順從坐回她身邊。期間自然調整了姿勢,與她靠得更近,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趙鳴雁安靜等待。

    高樓視野好,能看得很遠,太陽落山了,夜沉下來,天空是一片清艷的深藍。

    “我們是被潑油漆的第二天夜里走的,凌晨四五點。”

    昆妲之所以記得那么清楚,是因為在樓下看見了啟明星,那是離月亮最近也是最亮的一顆星星。

    明與暗交替之際,微風起露,樹影搖晃,她站在清寂的馬路上看星星,瞇起一只眼睛,舉起手,試著觸碰。

    風穿過指縫,似愛人涼滑的發絲。

    “在哪里都能看到啟明星嗎?”昆妲扭頭看向路邊面包車里那一點明滅的猩紅。

    車里走出個男人,身材高大,黑膚寸頭,臉龐剛毅而冷峻,右臂布滿厚重繁復的黑色花紋。

    “能吧。”他偏臉吐了口煙,“走得再遠,也是這片天。”

    走得再遠也是這片天。

    ——“我們還是生活在同一片天幕下,看到的是同一顆星星、同一輪月亮,太陽在我們頭頂照耀,你抬頭望向它時,我亦然。”

    昆妲心中默念。

    五分鐘后,昆姝和白芙裳上車,昆姝給前座的花臂男人遞去書本厚的一只牛皮紙信封,車門關閉,她們離開這座城市,很快啟明星看不見。

    開車的男人叫達布,當然不是真名,混這行的都不會透露自己的真名。

    達布收了錢,盡心盡力替她們辦事,路上逃過幾次圍堵,把她們安全送上船,并聯系了東南亞一帶的同事接引她們。當然那是另外的價錢。

    “但那只是預付的錢,我們還欠達布很多錢,一年多快兩年,我們輾轉在東南亞各地,達布老板的勢力保護我們,我們賺錢還給他們。”

    昆姝經達布介紹,成為他的同事,現代社會,即使是不見光的黑色產業,也急需高智商、高學歷人才,昆姝掙得不少,那兩年她們日子其實還算好過。

    只是白芙裳不太能適應溫暖潮濕的氣候,她郁郁不樂,吃得很少,一年暴瘦三十斤。

    “昆姝工作很忙,常常不在家,我在潮州人的飯店里打工,開始學做飯,也照顧媽媽。我們還清了達布老板的債,也存到一點錢,昆姝聯系了美國的同學,我們離開曼谷。”

    紐約夏季溫和,白芙裳的濕疹和呼吸道疾病緩慢好轉,但冬天常常感冒發燒,昆妲更多時間都留在家里照顧她。

    “媽媽有個筆記本,是大橋坍塌事故的遇難者名單,我們賺到的錢大部分都用來償還遇難者家屬。”

    “紐約還是太冷了,我們之后又換了好幾個地方,我后來才知道,昆姝還在為達布的老板做事。”

    否則金融大廈小職員那點微薄的薪水,何年何月才能還清筆記本上的人命債。

    在美國那幾年,她們沒存到什么錢,所以當白芙裳因腦癌暈倒住院時,昆姝傻了。

    什么叫人倒霉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昆妲在白芙裳癌癥前期深有體會。

    幾年間,各地勢力大洗牌,那些潑油漆的家伙抓的抓跑的跑,散了個干凈,本以為之后不用再躲躲藏藏,半月后,達布老板突然暴斃別墅泳池。

    沒了經濟來源,還要四處躲避達布老板敵對勢力的追捕,有大半年的時間,她們像生活在下水道里的小老鼠。

    白芙裳身體每況愈下,昆妲一天打三份工也不夠她巨額的醫療費用,她不想再拖累女兒,多次尋死。

    “有一次,我在醫院天臺找到她。”

    病痛折磨,白芙裳瘦到只有八十斤,身體在深冬傍晚的霏霏冷雨中,像一片顫抖的枯葉,多次化療,她失去那頭濃密烏黑的秀發,眼珠渾濁,面頰凹陷,膚白如紙,眉宇間總是纏繞著揮之不去的疼痛。

    她說,妃妃,你讓媽媽走吧。

    “啊——”昆妲痛呼一聲,雙手掩面,眼淚溢出指縫。

    江飲迅速把她抱來懷里,她下巴墊在江飲肩膀,情緒失控,咧嘴嚎啕大哭。

    那次白芙裳被聞訊趕來的醫生和護士救回,然而三個月后,她還是死在了手術臺上。

    昆姝弄到了做手術的錢,盡力了,大家都盡力了,卻仍是沒能把她救回來。

    她們沒有了媽媽。

    推開江飲,昆妲騰地起身,朝趙鳴雁大聲嘶吼,“你為什么非要我說!為什么非要我說!我不想再提了,我不愿意想起來,你為什么非要我說!”

    她一把掀翻面前的藤編小桌,臺面酒杯和果盤傾倒碎裂,她轉身跑出房間,跑出大門,狂按電梯,沒有耐心等待,推開消防門往上跑,一直跑到樓頂天臺。

    天黑盡了,有人晾在樓頂的棉被忘了收,昆妲摔倒在地,瘦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臉頰貼在尚有余溫的水泥地面,眼淚顆顆地滾,分不清是誰更燙。

    江飲尋來,把她抱在懷里,她在她懷中嗚咽,控訴,“為什么一定要我說,我不想說,我不想再想起,我不想的……”

    嘴唇印在她微微汗濕的額頭,江飲用力抱緊她,感覺她哭得很熱,身體小幅度的顫動像是痛極難以忍耐。

    “為什么非要逼我,非要逼我……”

    昆妲哭到近乎窒息。

    江飲把她放平在水泥地面,她像小時候逃半節晚自習,無聊躺在教學樓頂看天。

    可天是紅色的,被城市的霓虹污染,看不見一顆星星。

    臉龐不斷有溫柔的觸感劃過,是江飲在為她梳理被眼淚和汗水濕漉的凌亂鬢發,她閉上眼,還是止不住流淚。

    江飲索性也坐到地上,讓她上半身枕在大腿,手臂半圈住她,給予無聲的陪伴和安慰。

    昆妲的講述中,昆姝仍是模糊不清,白芙裳離世后她們便分開了,昆妲回國安置父母骨灰,昆姝至今下落不明。

    江飲好奇,但不會再打聽,會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暮云鉛灰,被大風趕著走得很快,昆妲哭累了,在江飲懷里昏昏睡著,江飲晃醒她,背她下樓。

    外婆晚飯后就去跳廣場舞,現在還沒回來,客廳里沒開燈。江飲把昆妲送進浴室,回房拿了要換的睡衣,進門時看見她已脫光了自己坐在蓮蓬頭下。

    睡衣擱在旁邊高處架子上,江飲去試水溫,冰冷的。

    “會感冒。”江飲說著取下蓮蓬頭重新調試,等待合適溫度的水流重新填滿管道,掛好蓮蓬頭。

    昆妲緊閉著雙眼,像一只沒有生命的水晶娃娃,江飲心無雜念,細致清洗她的眼淚和沾染的灰塵。

    吹頭發的時候貓咪走來躺在她腳邊,很快就被風筒的聲音驚走,她很乖,把自己完全藏在江飲懷里。

    盥洗臺的鏡子里兩個人靠在很近,江飲將她長發全部撥至后背,就保持半抱的姿態為她吹干頭發,她還耍賴不松手,江飲稍稍彎腰,托住她的臀把她抱進臥室,放倒,蓋好涼被。

    貓咪跳上床,躺在她枕邊畩澕獨傢。

    她哭累了,不說話也不動,江飲坐在床邊地毯,等她完全睡著才起身離開臥室,換下來的臟衣服扔進洗衣機,江飲隨后走向趙鳴雁臥室。

    門大敞著,屋里沒開燈,趙鳴雁還坐在陽臺上,半張臉藏匿在黑暗中,情緒難辨。

    江飲出門去找來清潔工具,搬走藤桌,將地面玻璃碎片打掃干凈,趙鳴雁一動不動,雙眼空洞望向遠方。

    地面有掉落的煙和打火機,江飲把掃帚立在墻邊,抽出根細長的女士煙,點燃后試著吸了一口。

    “咳——”江飲彎下腰,手背擦過唇角,“好難聞。”

    她把香煙遞出去,趙鳴雁終于動了,手臂機械而緩慢地抬起,接過湊到唇邊,顫抖著吸食。

    直至濃烈苦澀的煙氣填充肺部,她整個人才活過來。

    是飲鴆止渴的末路狂徒。

    那個女人,金箔一樣脆弱,八年逃亡,焚盡了她的自尊和生命,江飲想起她,心底涌起深深的難過,卻不能流淚。

    她得照顧被留下來的這些人,昆妲和媽媽。

    “你說她當然在想什么,她會想我嗎?”趙鳴雁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也許。”江飲望向漆黑的夜空。

    是也許有,還是也許沒有,趙鳴雁沒有追問。

    江飲奪走即將灼傷她手指的香煙,在陽臺地磚上踩滅,和碎玻璃渣一起倒進垃圾桶。

    “你還有我呢。”江飲說。

    同樣的話她也對昆妲說過,她成了她們唯一的指望。

    第 90 章 星空下的XX(1)

    睡眠是最好的療傷神藥, 翌日晨起,昆妲頂著滿頭亂發坐在床上,昨晚發生了什么, 她全不記得, 只聞見門縫里溢進的蛋炒飯香氣。

    抽動鼻尖猛吸兩口,饑餓感驅使,昆妲掀被下床, 江飲適時打開房門走進來。

    “醒啦。”江飲手里端只小碗, 正干飯呢, “我還說來勾引你,你醒得倒是快。”

    一見江飲就心情好, 昨日殘留的陰霾頓時掃空,昆妲蹦跳至她面前,“怎么勾引。”

    手臂往前伸, 噴香金黃炒飯湊到昆妲鼻尖, 江飲笑,“用這個。”

    “好啊。”昆妲配合, 身體朝床面一摔, 扯被蓋住半截身體,閉眼裝睡, “來吧。”

    江飲端著飯碗往前湊, 在她腮邊打兩個轉, 昆妲立即起身, 瞇著眼睛脖子往前伸, 似牽線木偶跟隨炒飯離開房間, 一路來到盥洗臺。

    碗底擱在臺面,清脆“嗒”一聲, 昆妲臉頰隨之一熱,已被江飲半圈在臺邊緣。

    胸口迅速騰起詭異熱度,昆妲偏臉躲避,囁嚅著:“還沒刷牙呢——”

    包租婆不知何時跟來,仰臉好奇看著她們,嘴邊那塊小黑斑使它看起來永遠都是閉不攏嘴的懵逼狀態。

    “小貓看著呢。”昆妲在江飲懷里躲來躲去。

    “它早就絕育了。”江飲還是親到了,在她淺淺彎起的唇角。

    掩唇笑,昆妲手腕軟軟搭在江飲腰際,臉蛋貼到她肩膀,“那我們也太殘忍了,在被絕育的小貓面前卿卿我我。”

    江飲正欲說話,隔壁臥室門響,她端起飯碗迅速抽身離去。

    趙鳴雁從旁經過,昆妲嘴里塞著江飲的牙刷,朝她點頭問好。

    “早。”趙鳴雁看起來已經恢復了,女強人眉眼沉靜淡然。

    江飲裝作若無其事蹲在客廳茶幾邊吃飯,昆妲在趙鳴雁身后擠了擠眼睛,手比劃兩下。

    直到早飯后,同外婆搭上老年大學通往郊區的旅行大巴,江飲才問起昆妲在趙鳴雁身后比劃的那幾個動作。

    “是什么意思?”江飲重復一遍,手往前指,做鬼臉,生氣跺腳,然后叉腰,噘嘴,腦袋氣咻咻一甩。

    江飲推斷,“應該不是什么好話。”

    “是,我、討、厭、她。”昆妲一字一頓,重復動作,甩頭時伴隨不滿的“哼”聲。

    “誰讓她非逼問我,我好心好意把媽媽的小玫瑰千里迢迢帶給她,昨天還給她買了花,結果她就那樣對我。”

    “討厭趙鳴雁!”昆妲兇狠揚拳呲牙。

    把她軟綿綿的小拳頭抓來擱在大腿,江飲點頭,“她確實有點過分,但你講出來之后,有沒有感覺好一點呢?”

    大巴車已經駛出市區,窗外山林一片濃翠,天氣晴朗,視野開闊的地方能望得很遠,山脈如海浪,連綿起伏望不到盡頭。

    昆妲靠在江飲肩膀,窗隙里涌進來的風微微掀起額角碎發,她安靜感受此刻,半晌才開口,“好像確實放松了很多。”

    那些痛苦的、糟糕的回憶被平等分割成三份,她不再是獨自承受,長久被積壓的疼痛驟減,感覺由內而外的輕快。

    鼻頭酸酸的,昆妲把臉埋進江飲懷里,“我不想哭的,我不是難過。”

    手掌慢悠悠給她順背,親吻她額頭,江飲說:“我知道。”

    車上大半是老年人,她們很有活力,在后座自發組織了歌曲接龍比賽,你方唱罷我登場,快樂音符在車廂內叮咚跳躍。

    昆妲安靜縮在江飲懷抱,感恩之余,是慶幸。

    假如沒有江飲,她該怎么辦。

    孤零零活在這世上,毫無指望地活著,與行尸走肉何異。

    “我要把房子買下來。”江飲已經決定了,“鳳凰路八號,我最近聯系到了房主,他現在人在國外,說下月底可能會回來,到時找他聊聊,問他能不能把房子買過來,錢不夠就貸款。”

    昆妲騰地挺身,“你要買房?”

    江飲笑嘻嘻,“你得幫我,我們一起還。”

    “為什么。”昆妲頓了頓,又補充,“為什么要買房。”

    “住慣了別墅,現在房子太小,感覺怎么都適應不了,施展不開手腳。”江飲伸了個夸張的懶腰,“喜歡大大大房子。”

    昆妲定定望著她。

    江飲偏臉,“所以我把錢都交給你保管了,鳳凰路八號,以后就是我們的家,也是媽媽和外婆的家。房子寫你名,就是你的首套房,我們現在的錢完全夠首付。”

    小江總細細盤算著,把購置二手房所需要繳納的稅款以及裝修、家具等費用都算進去。

    “我有店鋪,貸款不成問題,二手房單價也不高……先把房子拿下,以后掙到錢,再一次性還清。”

    江飲信心滿滿,湊近頂一下昆妲額頭,“以后你就有事干了,你要跟我一起存錢,一起還房貸。”

    “可我工資都是你發。”昆妲低聲。

    “兩碼事。”江飲也學她小鳥依人,發頂在她肩窩里蹭,“那是你家房子,你可不能不管。”

    江飲靠在她懷里,伸出手好玩去捕風,昆妲攥住她腰際一小片衣角,久久無言。

    抵達露營地點是上午十點,說是露營,考慮老年人不能適應野外夜間的濕冷,老師們還是在附近民宿訂了房間,當然愿意參與露營的也可以給大家搭帳篷。

    江飲和昆妲作為志愿者,被老師安排去搭設天幕和帳篷。

    以公謀私,江飲把自己和昆妲的小帳篷搭得很遠,在靠近河邊的草岸上。她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假如晚上不小心發出什么奇怪的聲音,也不會被人發現。

    思及此,江飲忍不住低笑出聲,被找來幫她打地釘的男青年詫異揚眸,“你笑什么。”

    “我笑了嗎?”江飲挺直背,手背揉揉腮幫子。

    “想到什么好玩的。”對方好奇。

    江飲笑容更大,卻只是搖頭,“多謝你,剩下的我來就好。”

    對方不再多問,把防潮墊遞給她。

    人沒走出幾步,江飲又叫住他,客氣喊了聲哥,“我之前拜托你那事,能行吧。”

    “當然沒問題。”他大拇指往后一戳,“東西都拉來了,就擱民宿院子里。”

    “好好好。”江飲雙手合十,感激不盡,“下次你帶朋友去我店里吃飯,報我名字,直接免單。”

    “那敢情好。”豪爽的東北大哥走遠。

    “商量什么呢?”昆妲剛給外婆她們拍了大合照,舉著相機走過來,“神神秘秘的。”

    江飲一貓眼鉆進帳篷里,“就謝謝他幫我打釘。”

    昆妲緊隨其后,相機擱在角落,里頭好奇張望,“美國很多流浪漢,都住在街邊的帳篷里,我一直挺好奇,但沒試過。”

    江飲從背包里拿出張小毯子,有點不知道怎么接。

    “也有不住帳篷的,就睡馬路上。”昆妲脫了鞋完全鉆進來,目光新奇,“小小的,很有安全感,就像我們小時候睡在衣柜里。”

    江飲蹲在一旁看她,手里攥著書包帶。

    “是不是以為我又要觸景生情了。”昆妲回頭望去。

    緊繃的心弦微送,江飲淺淺抿唇,搖頭。

    身邊人一聲悠長嘆息,完全躺倒在墊子上,長發如海藻鋪散,“說出來,確實感覺舒服多了,趙鳴雁,我不生你氣了,原諒你了。”

    單方面置氣,又單方面和好。

    “還有人記得她,記得白芙裳,我很高興。”昆妲由衷的。

    江飲兩根手指在墊子上爬呀爬,揪住她一縷長發,纏繞在指尖。

    陽光從云里鉆出來,把深藍的篷頂照亮,昆妲伸手觸碰,“你看,像不像一片倒掛的海。”

    江飲若有所思,沒有回答。

    外頭有人喊:“那兩個小姑娘呢,說是來當志愿者,跑哪兒躲懶去了。”

    “叫你呢。”昆妲手舉高,摸到江飲肩膀,輕拍兩下,“快去干活。”

    江飲鉆出帳篷,“你不去嗎?”

    翻個身,昆妲兩手托腮看她,“我再躺一會兒。”

    “那你歇著,我去干活。”江飲又探進身體,吻過她唇角。

    等人走遠,昆妲立即翻身坐起,拽來角落背包。

    在背包夾層,昆妲果然找到封在塑料紙袋里的星星貼紙。

    扯來毯子蒙住頭,貼紙在黑暗環境里散發出幽幽的藍綠光亮,昆妲笑倒。

    這個獼猴桃,怎么還是老一套,七八年過去半點長進也沒有。

    昆妲撕開塑封,坐在帳篷里把小星星一顆顆貼到蓬頂,平躺欣賞片刻,收撿好罪證,安心等待江飲回轉。

    十五分鐘后,幫忙燒好碳火的江飲洗過手回到帳篷,立即就發現其中異樣。

    她的星星貼紙怎么自動飛到帳篷頂去了。

    昆妲仰躺,似笑非笑,江飲鼓著腮幫子跪在門口看她。

    “海上星空,不錯吧,我布置的。”昆妲腳尖碰碰她,“過來一起。”

    當面被揭穿,江飲臉霎時紅到脖子,憤怒捶地,已是不打自招。

    昆妲樂不可支,“你對海上星空的執念真的很深。”

    她們都沒有忘記。

    簡陋的海上星空,是少女時代未完成的一場浪漫儀式,江飲在想方設法彌補她缺失的所有。

    昆妲側躺,手肘撐額頭,好整以暇,“是不是還準備了煙花,準備晚上放給我看。”

    江飲表情呆滯。

    “我看見煙花了,就放在民宿外面院子空地上,我問老板,晚上是不是有煙火大會,他說竟然連你也不知道,煙花是你們自己拿來的呀!”

    昆妲模仿民宿老板語氣模仿得惟妙惟肖,連厚重的方言口音也分毫不差。

    內心一聲長嘯,江飲哀呼跪倒。

    “啊啊啊啊啊——”

    不活啦!

    她精心準備的煙火表白,還不到中午就被人看穿了!

    看穿不算,這個狠心的壞女人,一點面子也不給人家,直接戳穿。

    江飲滿地打滾,“不活了不活了不活了——”

    她又羞又氣,長發散亂,臉蛋通紅,“你發現就發現,還當著我面說出來,你好過分!好過分!”

    昆妲手腳朝天亂蹬,笑得人仰馬翻。

    江飲氣惱來捶她,昆妲耍賴鉆去她懷里,“我們認識那么多年,你一個眼神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你想瞞過我,怎么可能。”

    “可你也不能一點面子也不給我留。”江飲把臉偏到一邊,哼哼咻咻。

    睫毛染淚,眼眶隱隱發紅,委屈嘟嘴,江飲是真生氣了。

    昆妲雙手撐在她身側,俯身凝望著她。

    帳篷正對著河水,日光下一片耀眼的碎金,風拂過山崗,鉆進衣擺,似愛人柔軟的掌心。

    “其實我更期待一場星空下的愛愛。”昆妲笑容狡黠。

    就在這場倒掛的海上星空之下。

    掌根用力按揉在她腰際,昆妲俯身去吻,溫熱鼻息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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