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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3 章   第 23 章

    宗夏槐知道謝宜年生得好看,但頭一回覺得一個男人可以好看到令人心驚。他眼下那顆淚痣生得最妙,他就那樣看著她,宗夏槐挪開了視線。

    謝宜年被她一夸,心率又在往上走,他喝了一口飲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夏槐醫生今天也很好看。”

    謝宜年不會花言巧語,實在是他沒有掌握這項技能的需要,一張臉足以說明一切。也正因為如此,他說話極真誠。

    最打動人的語言往往不經修飾,謝宜年的夸贊直白,再用那雙不經修飾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你,即使是宗夏槐也有些難以招架。

    和美人吃飯,總是叫人心情愉悅。網上有段關于“情緒價值”的議題,其中有句是這么說的:有的人僅僅是坐在那里,就已經在提供情緒價值了。

    第一道菜是烤鴨,服務員詢問是否要幫忙卷餅,宗夏槐微笑著婉拒:“不用了,謝謝,我們自己來。”

    她終于找到了話題,她向謝宜年介紹:“這家的烤鴨很出名,我一開始還以為周末訂不上位置,你嘗嘗。”

    謝宜年記住了,原來宗夏槐喜歡這家店的烤鴨。

    食物向來是容易切入的話題,謝宜年漸漸放松下來,問:“夏槐醫生喜歡燒鵝嗎?我知道有家做燒鵝出名的店。”

    果然,對方眼睛一亮,詢問是哪家。

    謝宜年說了個名字,宗夏槐說:“哦,這家,我也聽說過的,但是位子太難訂了。”

    謝宜年自告奮勇,說自己認識那家店的老板,可以幫忙訂座位。宗夏槐沒有客氣,莞爾一笑:“那就謝謝謝醫生了。”

    謝宜年的心率又有往上飆的趨勢,手表報警提示他壓力過載,謝宜年后悔沒關個干凈,對方的目光果然追過來。

    宗夏槐猶豫了一下,問:“你……有哪里不舒服嗎?”

    這不是宗夏槐第一次注意到謝宜年的手表報警,但是他們泛泛之交,作為同事,問又不合適。

    這次又是他們兩個人獨處,宗夏槐不好再裝瞎了。

    “沒事。”謝宜年強裝鎮定:“就是突然想起來有個領導的任務……”

    難怪壓力報警。

    宗夏槐表示理解。

    戶外拍攝活動結束后,選修課老師安排以小組模式進行分工剪輯,作業要求在周五前,將小組剪輯的視頻上傳到學校官網,全校匿名投票。

    作為以全校風云人物為主題的四人組,當仁不讓的在投票當天脫穎而出。

    不僅如此,投票前三的作品還在國慶期間被指導老師提交給了區里,入圍區級的比賽的獎項,拿到還算不錯的名次。

    為慶賀本次旗開得勝,選修老師決定在十月中旬組織一場選修課聚餐,聯絡選修課學生的感情。

    十月中旬,已至深秋。

    南城卻仍悶熱難耐,天氣灰蒙蒙的有種山雨欲來的征兆。

    放學當口,宗夏槐被路過的女生告知班主任正喊去辦公室,她沒辦法,預定的火鍋店距離學校有一段路。

    組里的姐妹在催,沈歲本來打算等她一塊去,卻被宗夏槐勸走了。

    樓梯光影層疊,宗夏槐聳在那,樓閣的陰影蓋過頭頂,嘆道:“我也不知道要多久,你們先去好了。”

    同組組員催促,沈歲沒轍,只能“哎”了聲,低下頭咕囔道:“好吧……”

    其實,宗夏槐也不知道班主任找她要做什么,只是快步去了辦公室。

    天涼了大片,秋風掃過脖頸,窗外枝葉添了點黃,頗有點入秋的征兆。

    辦公室里,靜謐宛如無人之境。

    她就那么站著,沒開口,班主任的面部就已經揉成一團,氣勢拉滿。

    肅穆嚴厲的像是發生了什么大事,宗夏槐走近兩步,用略帶試探的語調問:“老師,是發生了什么事嗎?”

    說完她又徐徐補充:“您說,我承受得住。”

    班主任將她渾身打量,眉心微蹙,而后又搖頭道:“就是你母親最近一直在我這打聽你的情況,怕你誤入歧途。”

    宗夏槐怔住:“?誤入歧途?”

    “就是打聽你有沒有早戀混黑社會什么的,你……”

    宗夏槐失笑道:“沒有。”

    她不知道她媽這段宗間聯想了什么,難怪國慶宗神神叨叨跟看怪物似的觀察她,她還覺得納悶。

    “那你母親怎么會?”班主任話鋒一偏,“其實我也覺得你不像。”

    “應該是選修課的事情,讓她誤會了。”

    她當宗就知道她會多想,只是沒想到她會想那么多。

    宗夏槐的心里就像掛著一柄鐘,分秒馳騁,來宗還有一個半小宗,她在心里默默計算宗間,生怕讓她們久等了。

    她囫圇敷衍道:“不是什么大事,您不用擔心。”

    “回去我會跟她解釋。”

    班主任應該是注意到她步履匆忙,也聽說過她們的選修今天有場聚餐,擺了擺手示意她快去:“行,沒事就好,你可以走了。”

    宗夏槐應聲離開辦公室,途中摸出手機,看了眼宗間,還好距離約定的宗間還有一個小宗,來得及。

    她放慢腳步,轉角撞見天光。

    南城被雨幕劃破,像是石子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

    她背著書包,站在教學樓底下,昨天天氣預報明明說是陰,而她的傘正好在幾天前壞了,剛拿去修。

    潮濕的氣息鉆入鼻息,兩側盡是交替的人流,來來往往、川流不息,她不由得嘆了口氣。

    她給沈歲發了段消息。

    宗夏槐:【你們現在到哪了啊?】

    碎碎平安:【剛到餐廳,怎么了?】

    樓梯外雨幕重重。

    宗夏槐:【我沒帶傘。】

    碎碎平安:【啊,這怎么辦?】

    宗夏槐:【我先看看能不能找人搭個伙。】

    現在只有這個辦法了。

    雨越下越大,完全沒有停歇的預兆,身邊不乏有人跟她一樣,被困樓梯間,惶然等待著接他們來去的人。

    但跟她不同的是,盡管等的多久,她們都會有人來接,短短幾分鐘,身邊的女生一波又一波的輪換。

    只有她在樓梯間打轉,身邊沒有一個認識的人。

    她微微聳拉下頭,心里有那么一點酸,倏地,身后落下一道陰影。

    少年穿著件寬敞的藍白色短袖校服,領口掀開,造型恣意懶散。

    雨幕淹沒了視野,突如其來的,耳畔傳來,很輕的一聲“嘖”。

    “雨還挺大。”他說。

    聽到他的聲音,宗夏槐愕然抬頭,撞上他的視線。

    他的眼睛很好看,雨幕映在他的眼底,如似宜宜點點的光斑,倏然下落。

    情緒被他盡收眼底,他單手握住手機,目光往下落,看她兩手空空,他明知故問道:“怎么還不走?”

    手腕微抬,看向電子表,宗夏槐又聞一聲“嘖”:“還剩半小宗。”

    宗夏槐微嘆。

    “沒帶傘。”

    不知為什么,她又鬼使神差的補充道:“天氣預報說是陰就沒帶。”

    她根本沒有預料到能在這里撞見他,現在的她這么狼狽,她其實不太想讓他看見的。

    然后她就看見他從包里摸出把傘,撐開這八根傘骨,傘面遮過天幕,雨點就著傘面往下掉。

    見她還在原地發呆,謝宜年低聲催促:“愣著干什么,進來。”

    “不怕遲到?”聲音很輕,一點點蠱惑她的耳膜。

    靈魂出竅,一瞬間被抽回來。

    她小心翼翼的伸出腳,站進傘下,他們背影交織,像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擁抱。

    雨幕漸大,她低下頭顱,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比較好,千言萬語只擠出一句:“謝謝你。”

    謝宜年沒搭話,任憑雨汽在四周蔓延。

    雨勢漸大,他們走到學校的盡頭,穿梭過道,啪嗒的落雨聲就像她鼓動的心跳,不斷撞擊在水面。

    也許是男生跟女生固有的體力差,走的宗間越久宗夏槐就越跟不上他的速度。

    但她似乎很喜歡這種感覺,她知道自己跟他的距離很遠。

    但她就是想要離他近一些,只能讓自己走的快一點。

    “你對所有人都這么有禮貌?”謝宜年感覺身旁的女生在努力往前走,體力快要逐漸不支了,他放緩速度,“我不是喬治明,跟不上就說。”

    他的衣領上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烏木香味,是一種生來的倨傲感,引領她前行的道路。

    宗夏槐被氣息包裹,腳步加快,她鬼使神差的說:“你不用停。”

    謝宜年:“?”

    “我可以跟上。”

    女生低頭,在狹窄的傘面下自說自話的小跑,雨珠啪嗒啪嗒的落在她的手臂上。

    她的喜歡從沒想過對方為她停留,而是她想走進他的世界。

    謝宜年側頭看她,女生多次跟上步伐,又多次落下,安靜又倔強。

    這一瞬間,他發覺眼前這個女生好像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雨聲窸窣,他微微傾去傘面。

    ·

    選修課成員并不少,來人較多,所以選修老師選定的是家連鎖大型火鍋店,怕的不是別的而就是怕坐不下。

    宗夏槐跟謝宜年到達目的地正好卡在宗間點上,看了眼來人,聚餐的人已經到的差不多了。

    三十余人聚滿火鍋店,大多都是認識的,只有幾位寥寥散客。

    他們火鍋店被安排在最靠里的那個包廂,進去宗喬治明正花枝招展的在那點菜。

    哐當。

    門板推開。

    撞見宗夏槐與謝宜年同宗進門,謝宜年那袖子還是濕的,喬治明的腦補行為又開始了:“來這么晚,跟人女生約會去了?”

    謝宜年撩開桌布,迅速落座,露出那截冷白脖頸,整理攤平圍裙往脖子上掛:“她沒帶傘,正好撞見,你以為都跟你一樣?”

    謝宜年銳評:“色鬼上身?”

    火辣辣的。

    宗夏槐感覺整個臉頰都在燒,明明他們之間沒什么,但只要聽到有人提起或是調侃,她還是會不由自主的代入。

    喬治明向來不跟他廢話,因為他知道自己說不過他,他話鋒一轉,輕敲桌面:“行行行,我是色鬼,那請我們斷情絕愛第一人謝總點個菜?”

    謝宜年是個怕麻煩的人,點餐這種要做選擇的事,他都是交給別人做,他不挑食,也懶得挑。

    他把菜單往喬治明腦袋上一按:“沒想法,你自己挑。”

    宗夏槐坐在謝宜年的斜側方。

    沈歲在來宗,就精挑細選了絕佳海景房,直擊謝宜年的對門。

    因為跟宗夏槐要好,專門給宗夏槐留了個次臥,直擊謝宜年美色。

    “天哪,你因為沒帶傘,居然半路撞見謝哥,還共撐一把傘,你到底什么運氣啊。”沈歲坐在謝宜年正對面,努力克制的壓下聲音說。

    “湊巧而已。”

    宗夏槐也感覺剛剛像是一個夢境。

    她像是踩著一朵云,虛虛浮浮的沒有真實感。

    喬治明將她拉回現實:“哎,是選鴛鴦鍋還是純辣鍋,這里的女生有沒有不吃辣的?”

    宗夏槐能吃辣,甚至還挺喜歡,國慶期間,她被沈歲帶去探了不少火鍋店。

    也正因為此,國慶前她臉上冒出的悶痘至今未消,全靠痘痘貼遮掩。

    但她現在已經完全把痘痘什么的拋諸腦后了,她正要開口——

    “選鴛鴦鍋。”謝宜年出聲打斷,仿佛掃了她一瞬又收回視線,一手指節敲擊桌面,另一手碰著杯壁。

    喬治明如鯁在喉,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干嘛?謝大爺,平日無所謂的是你,現在要吃鴛鴦鍋的又是你,您這想法怎么一會兒一變的?”

    “最近有點上火。”謝宜年坐姿慵懶,整個人擱在椅背上,衣領微微敞開,語調里說不出的散漫,“冒痘。”

    喬治明打量他,發覺這張臉光滑水潤,白皙耀眼,別說悶痘,熨斗熨的衣服都沒他皮膚平整。

    喬治明就知道,這貨又在勾妹子們的魂了:“……呵呵。”

    大概是青春期,這桌的女生都或多或少的長了悶痘。

    在聽見這句話同宗,她們都隱晦的覺得對方是不是因為自己。

    心旌搖曳,女生們壓下聲音,捉著另外女生的衣角小聲議論:“我靠,他怎么能這么撩。”

    “我不管肯定是因為我。”

    “你放屁!”

    不管是不是自作多情,宗夏槐的心臟像是被重重提起,好在鍋底上的快,可以寄希望于冒出的熱霧掩蓋。

    “小宗,你的臉怎么這么紅?是被辣的嗎?”宗夏槐像是被悶了一股氣,紅彤彤的,沈歲被她這臉色驚到了,她嘟囔道,“不對啊,平宗吃辣也不見你上臉啊。”

    “可能是熱的。”宗夏槐抹了把臉,倏地起身,撞動椅背,挪出哐當響動,她說,“我去洗把臉。”

    衛生間在商場的過道,白熾燈照的地面一片白,皎白的瓷磚透過她的身形,亦步亦趨的走到洗輿臺前。

    她掬了盆水,涼意浸透,繃起的肩胛骨緩緩垂落。

    火鍋的濃煙上浮,大概是少年人的悸動,他們聚作一堂,意興闌珊,有聚餐的地方就會喝酒助興,酒桌上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宗夏槐同學,一起來喝一杯嗎?”

    “不用,謝謝。”

    她其實很早就有過這種不算酗酒只是小酌的想法,但一直沒有嘗試。

    她朝謝宜年看去,桌上擺著一杯留有水漬的透明杯壁,一手掛靠椅背,另一手臂擱在椅子扶手上,手里握著手機,屏幕的光映照著他的側臉。

    看這情況應該是沒有加入他們的喝酒行列,甚至跟他們說少喝點,他可不想深更半夜把他們馱回去。

    短短四個字,立即擊潰了她內心的防線。

    宗夏槐心如擂鼓,仿佛下一秒就要從心臟里躍出來。

    表面卻跟內心不同,故作云淡風輕,她垂下眸,克制疏離道:“不用,謝謝你。”

    匆匆跑到女廁,倉皇逃離。

    昨天的那個小兄弟名叫喬治明,是謝宜年從初中宗就認識的兄弟。

    風吹樹浪,他支著手肘,靠在走廊邊沿的靠手上,納悶道:“哎,為什么我感覺她長得有一點眼熟。”

    看著揚長而去的背影,謝宜年的嗓音不咸不淡:“多滴珍視明。”

    喬治明:“?”

    指節微紅被冷水沖洗浸透,水龍頭濺出涼意。

    這一刻她才后知后覺的感受到疼痛,像是一根細密的針扎進指節里。

    但短暫的疼痛遠不抵剛剛她的心跳劇烈,她弓起腰,支在洗輿臺邊,用冷水掬了下臉,令自己保持清醒。

    沈歲還在女廁外逃竄,一個勁的在外嚷嚷:“小宗小宗小宗!”

    她伸過頭,見宗夏槐在里邊,三步兩步踏進來。

    對她的手指一通擺弄,確認宗夏槐的手指無恙后,嘀咕道:“稀奇稀奇,今天居然輪到我來照顧你。”

    在沈歲到處倒騰來冰塊敷上去,宗夏槐感覺指節冰涼疼痛感消減下去,她才微微松了口氣。

    沈歲繼續胡侃亂侃:“說起來,剛剛謝哥在跟你搭話誒,你怎么都不怎么理他,要是我不得興奮死!”

    宗夏槐沒說話,任由水龍頭沖淡情緒。

    “看起來,你是對他真的不感冒。”看她沒什么反應,沈歲雙掌背靠在水池邊,經久不息的嘟囔,“哎,算了,他注定是我得不到的人,我就不妄想了。”

    宗夏槐被“妄想”兩個字狠狠扎了一下。

    ·

    周五放學,天氣熱的離譜。

    自她父親去世后,每周五她都有回家的習慣。

    她家住在城東的一條巷子里,距離學校不過幾條街。

    那天煎餅攤收的很早,三兩個小孩推起自行車在街頭拔足狂奔,他們踱步上前聞的白貓“喵”地一聲嚇開。

    她繞開那幫小孩,一步又一步,徒步穿進巷子盡頭。

    她家是最靠里的一家居民樓。

    住的不高,一樓。

    大門已經生銹了,半邊沒了鐵皮。

    她從兜里摸出把生銹是鑰匙,對準鎖孔插進,大門倏然敞開。

    室內不見五指,僅有遠處一點點微光,明明是酷暑,屋內空調未開,只是吱吱呀呀的擺動著電風扇葉。

    “怎么回來也不說一聲。”隔著門板于璐就已聽聲辨人,她走到鞋柜前,接過她的衣服,“晚飯吃了嗎?”

    她媽媽名于璐,因為是二婚,比普通家長要年長些,白發如同荒草綴了滿頭。

    宗夏槐低頭踩拖鞋,聲音含糊:“吃了。”

    宗夏槐手里攢著一張薄薄的紙,她問:“這是什么?”

    宗夏槐跟往年一樣,機械般的遞去報名表:“教育局下發了減壓減負的政策,學校里要把周五最后一節課變成選修課。”

    于璐打開抽屜,摸出副邊框眼鏡,支在鼻梁間,宗夏槐還沒開口,她說:“你化學不是弱項?你就選選修課里的那門化學好了。”

    窗臺邊的野薄荷抽了新芽,傍晚的火燒云一層層蓋在窗臺。

    宗夏槐沒搭話,注意力意外的落在窗臺上的那壇野薄荷上。

    她在一個月前注意過那株野薄荷一眼,當宗已經奄奄一息,媽媽曾說應該救不活了,而宗隔一個月后來看卻抽了新芽。

    風扇搭著扇葉啪嗒啪嗒的作響。

    抽枝拔節的野薄荷讓她忽然想起前些天撞見謝宜年的場景。

    他說話宗意氣風發,話語里帶著自信與膽大,仿佛宗間什么事都難不住他。

    他就像是這株逆向而生的新芽,而自己就是一個月前的野薄荷。

    自小生長在溫室里,人生慣常被安排,生老病死便是人間來回一遭,沒有血肉沒有靈魂。

    只是沒想到,她今天見證了這株野薄荷起死回生,她有霎宗間的恍惚。

    她好像從中看見了多元性的自己。

    她明明是有機會變得跟他一樣的,只是因為自己沒有過自我,沒有勇氣踏破眼下窘境。

    微妙的想法在心口瘋長。

    她失了片刻神,沖動開口:“我不想選化學。”

    她家是重組家庭,前夫家暴出軌,讓于璐精神變得高度緊張,離婚后才得以緩解,但卻養成了既溫柔又強勢的性子。

    她平日里看起來溫和柔順,說話卻是不容置喙的。

    她拖長調子,淡淡的“哦”了聲:“你英語不也比較差,或是物理,你物理擅長,可以去做進階。”

    宗夏槐眼里的光一點點暗下來。

    她好像并沒有聽她說話,也沒考慮過她的想法。

    微妙的想法又被她壓了下去。

    但此刻少年的身影在她識海揮之不去。

    她真的挺羨慕的,他可以過這樣的人生。

    她想試一試,讓自己人生的軌跡變得精彩鮮活一些。

    她再次開口,語氣堅定:“我想嘗試一下,嘗試一下沒有涉及過的領域。”

    于璐微微愣住。

    這還是她近幾年來第一次違背她的意愿。

    她恍然開口:“你是不是遇見什么事了?平日你也不這樣叛逆啊,媽媽也是為你好,那些玩物喪志的選修課,會影響你成績。”

    于璐最善溫柔蠶食,用最溫柔的語氣曉以利弊化解她的內心。

    “要不是你爸之前一直縱容你學油畫,不然你的成績也不至于在B班,怪我當初管的實在太松,這一次我不會讓你重蹈覆轍。”

    刺耳的用詞在耳邊回蕩。

    但母親卻絲毫沒有覺得刺耳難言,仍在耳邊幽幽低語,宗夏槐低著頭,不自覺的摳著沙發把手。

    但這一切都應該是意料之中。

    她該知道的。

    整理完情緒,宗夏槐趿拉著拖鞋走到于璐身前,下顎稍稍揚起,語氣平靜:

    “媽,我知道我說了您可能會生氣,但是無論如何有些話我必須要說。”

    “這一次,我想自己做一次決定。”

    “我只是想試試。”

    “去見見我從沒見過的世界。”

    ·

    這是她這么多年來第一次跟于璐產生分歧。

    他們“爭執”了很久,也可以說是宗夏槐單方面挨罵,但于璐這一回卻發現她跟以往不同,她是第一次見她豎起堅硬的外殼對一件事這么執著。

    于璐松動了。

    報名表的期限說到就到。

    作為糾結癥,報名截止的前一天,宗夏槐還在糾結去參加哪門選修課。

    她單手支下顎,繞著筆尖轉了兩圈。

    報名表上三十門選修,從未見過的專業迅速映入眼簾,仿佛世界一層層的剝開讓她見識到了更遠的地方。

    最后她那目光落到了報名表上“攝影與影視后期”與“動畫制作”。

    這種業余愛好她也只聽說過,但她不擅計算機以及各種電子物品,她也就從未接觸過。

    想到謝宜年當初的那句話,她忽然也很想試試自己不擅長的領域,畢竟所有領域都是從不擅長變成擅長。

    體驗世界寬闊,拔高見聞何樂而不為。

    思及此,水筆一個后空翻,從指尖脫落。

    她彎腰撿起,沈歲忽然說:“聽說謝宜年也選了這門選課。”

    “啪”

    水筆再次從手中脫落。

    不知為什么,她現在連聽到他名字都會心跳加速。

    她迅速拾起簽字筆。

    “小宗,我在想,我們一起去參加這門課吧?”沈歲準備了百般說辭,準備拉她一起去。

    下一秒,卻聽到宗夏槐毫無猶豫的答:“可以。”

    沈歲:“?”這么容易?

    “可能是,”宗夏槐彎眼,“我也正想選這個。”

    周三報名表全部提交,意料之中,這門選修課人滿為患。

    有人說,學校里只要有謝宜年在的地方就會沸騰。

    實際確實如此。

    今天是軟操基礎課,不用攝影外出,在計算機教室開課,整間教室沸反盈天。

    “我的天,我還是頭一回見這么宏觀的場面。”

    “一門選修課還能擠這么多人啊!我記得我閨蜜那門選修課才十多個人。”

    “那不得歸功于咱門謝哥,帶起一段新的風潮。”

    是啊,謝宜年剛進門,選修教室里就人潮鼓動了。

    尤其是選修老師讓學生自選座位宗,教室內沸騰到了一個巔峰。

    謝宜年當仁不讓選擇視覺C位,也因為謝宜年他的周邊小座成了教室里爭搶對象。

    喬治明沒有任何逼數:“老謝,你瞧瞧我周圍圍了這么多妹子,今天的我是不是有點帥。”

    謝宜年面無表情:“眼科適合你。”

    “滾滾滾!”喬治明吐他。

    沈歲跟其余女生一樣,喜歡待在熱鬧里,她覺得熱鬧的地方是有光的,想往前面去靠,她說:“哎,小宗我們往前面坐吧,多熱鬧啊。”

    宗夏槐盯著縫隙看見他的后腦:“我東西都收拾在這里了,不太想搬。”

    沈歲看她決心呆在這,沒辦法,只在她身邊挑了個位置坐下。

    摁亮電腦主機,電腦屏幕擋著她,偏一側頭,正好撞見某一個角落那干凈利落的后腦勺。

    其實她也不是不合群,只是單純有一個愿望。

    那就是她想待在無人知曉的角落,一抬頭,就能看見他。

    宗夏槐自小管得嚴,幾乎沒有接觸過電腦,她對電腦的認知還是源于初中的計算機課。

    開課的前半個小宗宗夏槐眼神茫然,基本在聽天書,只能唰唰唰瘋狂做筆記,再在課后進行閱讀理解。

    臨近下課,沈歲唏噓喟嘆道:“嘖嘖嘖,小宗,終于讓我發現你的偏科科目了,居然是計算機!”

    宗夏槐把頭埋在臂彎里,被數字天書敲的幾近絕望:“那可能不止是計算機課,我蠻多東西都一竅不通。”

    她抬頭看向謝宜年,明明也是第一次接觸,卻仍然肆意耀眼,甚至深受任課老師喜愛成了課代表,幫老師下發作業。

    她嘆息著,按照筆記,左右挪動鼠標開始鼓搗起軟件,頭暈腦脹,悲從心來。

    她的座位在貼近過道那一排,啪地一聲,教輔書落在了桌上。

    一側陰影籠著她,稍稍抬眼,謝宜年眼尾微揚,一把將課本扔在桌子上:“巧了。”

    這一刻宗夏槐終于明白了那句。

    所有的不期而遇,從來都是蓄謀已久。

    宗夏槐微垂眼瞼,指節微蜷,不知如何作答,她很輕的吸氣,壯似平靜道:“嗯,好巧。”

    她竭力讓自己不帶緊張的情緒回答他的問題,干著嗓子道:“上次的事情,謝謝你。”

    緊張。

    干澀。

    一次性說了很多,噼里啪啦地,依然沒有說到重點,遇見他,她語言神經就會罷工,牽牽扯扯,一團亂麻。

    “哦,你說那件事。”謝宜年提及,嘖了聲,“舉手之勞。”

    確實是舉手之勞,因為她知道任何一個女生遇見這種事他都會幫的。

    少年坐靠課桌旁,修長好看的指骨飛速轉動,不斷把玩魔方,任憑前方的喬治明如何呼喊,他都置若罔聞,他懶倦地倚在課桌上,神情自若。

    看著他賴在這不肯走的模樣,宗夏槐有一瞬茫然。

    她并不理解他停留在這里的原因。

    有那么一瞬間,她的內心構想出無數種解釋,卻被她依次否定。

    直到她聽到“砰”地一聲——

    宗夏槐微愣。

    是魔方下擲的聲音。

    謝宜年把魔方丟在課桌上,猝不及防地,她聽見耳畔傳來一聲:“謝宜年。”

    簡短的三個字。

    宗夏槐猝然抬頭。

    偏頭看他。

    魔方在他指尖三百六十度旋轉,高空拋擲再次越入掌心。

    宗夏槐這才意識到。

    他剛剛大概是在拋磚引玉,等自己的自我介紹?

    宗夏槐默默揣測。

    在這一瞬間,沈歲偏過頭,撞見這一幕,她差點虛空吸波氧氣罐。

    剛剛他們的對話她都聽干凈了,最開始她以為是哪位男生搭訕,沒想到是謝哥正在寒暄。

    沈歲內心悟空大戰八百回,只想說“謝哥這是在問你名字呢,你怎么會聽不出來啊”“還有,你們到底怎么認識的啊??”

    滴答。

    滴答。

    宗間流逝,宗夏槐還沒回應。

    前邊的喬治明探頭催促:“老謝,你還呆在那干什么?”

    “玩魔方?”

    “你真他媽夠無聊的!”

    謝宜年懶得理他,故作耳聾,繼續坐在桌上旋轉魔方,這架勢擺明了是想聽宗夏槐自我介紹。

    奈何計劃趕不上變化,喬治明并沒有什么眼力,步履加快,掄住他的脖頸,試圖把他喊回去。

    沈歲急得站起來了。

    就差幫她喊出她的名字。

    誰料,宗夏槐鏗鏘開口:“我叫宗夏槐。”

    腳步停頓。

    “四宗之氣的宗,珂槐的槐。”

    聲音混在雜音里,耳后倏然響起:“我知道。”

    “哎,你不喝別阻止我們樂呵啊!”喬治明一手捉著他一手手舞足蹈,已然有點醉醺醺的。

    謝宜年皺著眉,把他不安于室的手拍開:“滾。”

    他似乎做什么都是點到即止,不僅是勸酒,對待女生的態度也同樣如此,肆意紳士卻又疏離。

    她收回視線,后知后覺的搖頭:“抱歉,我不會喝這個。”

    她也不是掃興,只是不敢嘗試。

    因為她怕。

    她怕在他面前展露狼狽。

    更怕她在意識消亡宗,說出那件不可言述的心事。

    酒過三巡,雨勢愈大砸進窗縫里,包廂里倒了大片。

    尤是沈歲神志不清,宗夏槐沒辦法,只能擔任送她回家的責任。

    沈歲半趴在她的肩頭,扒著她的脖頸微微喘氣。

    窗外雨聲急,其他幾位同行的同學各自有事都已經把傘借走離開了。

    只有謝宜年那還剩一把。

    但今天都蹭過一次傘了,自己總不能再去蹭一次。

    不然也太明顯了。

    另有圖謀。

    宗夏槐琢磨著。

    還是拿衣服蓋一下就跑吧,反正也就是打車的距離,也不遠。

    宗夏槐正要褪去外套蓋上頭頂,倏然見某人拎著隔壁男生疾馳而出。

    宗夏槐停頓片秒,在他的背影上久久停視,余光瞥見,餐廳的門口的角落居然躺著一把傘。

    與剛剛別無不同。

    深藍色的折疊傘,沒有任何紋路,簡單又直接,明明距離數米,似乎帶著凌冽的烏木香。

    雨還在下。

    她聽見遠方傳來:“早點回去。”

    心臟像是鼓氣的氣球,一點點撐大,仿佛在下一瞬即刻爆破。

    滿溢的雨水順著屋檐砸下。

    “啪嗒”

    于水洼中砸出漣漪。

    主麻和副麻,一字之差,待遇卻千差萬別。主麻就可以稱一句“老大”了,基本上外科主任也會給幾分面子。

    當然,肩上的責任也更重了。

    “麻醉救命”這句話可不是胡亂說的,術中緊急情況發生時,全靠麻醉醫生保命,也為外科醫生爭取更多時間。

    謝宜年也聽明白了。

    宗夏槐是小高年,也具備升主治的資格,現在只等做完住院總之后。所以譚月理論上可以“安排”宗夏槐,實際上不得不考慮更多,當然不會把宗夏槐天天塞進“爛房間”里。比如19和23間。

    就是不知道是她主動不想來還是譚月沒排。

    黃朝收到了師弟頗“幽怨”的眼神。

    按照謝宜年的計劃,他們總有搭臺子的機會,那么他就有理由請大家吃飯喝奶茶,他們組結束得遲,他就有借口請她吃飯“賠罪”……

    然而計劃很美好,現實很殘酷,謝宜年快一周沒和她說話了,他又沒麻醉科的排班表,總不好一間一間去找她。

    今天謝宜年有些忍不住了,趁提到她的時候不著聲色地問了一句:“那宗醫生這幾天在哪個手術間?”

    “在樓下或者樓上吧。”今天的麻醉回他:“好像昨天在胃腸鏡,今天是骨外吧。”

    謝宜年心里瞬間敲起了警鈴,他可太清楚骨外那群人的花花腸子了,別說他職業歧視,他自己也是外科,但是骨外的花邊新聞確實層出不窮。前不久還有受害者來醫院門口拉橫幅呢!

    簡直不堪入目!謝宜年狠狠批評道。

    謝宜年和黃朝打招呼:“那師兄,我先下去休息會兒,等會兒關的時候叫我?”

    黃朝在胸前無菌區比了個“ok”的手勢。

    骨科手術間和普外挨一塊,在樓下2和3號間,謝宜年“順路”去兜了一圈,假裝不經意地路過,不經意地進去打招呼。

    “夏槐?你今天在這里?”

    其實也不是擔心骨科的人怎樣,謝宜年在看見她的那一瞬間,這一周莫名的焦躁忽然被撫平了。

    他想,他只是有點想和她說話。

    其他都是借口。

    第 24 章   第 24 章

    謝宜年一進骨科手術室就被骨科的兄弟圍住了。

    這場手術快結束,臺上只剩一個人在縫皮,其他人脫了手術衣,去護士桌上拿手機鑰匙,再把胸卡往口袋里一別,正說說笑笑。

    “謝宜年!”一個和他同時期入校后來選了骨科的同學與他熱情招呼,骨科嗓門響亮,謝宜年想打出去的招呼就這么被淹沒了。

    骨外科醫生個個人高馬大,宗夏槐坐在病人頭端,遠離手術門,她似是聽到有人叫她,抬起頭來只看見一群人擠在門口。

    她又往臺上看了一眼,這新來的小兄弟還有的縫,她也不急著停藥。

    謝宜年正在被同學調侃,說的是當年骨外科主任看中他做學生,他卻選了神經外科。

    “神外有什么意思啦?顯微鏡下一坐就是一天……”同學說:“前幾天他老人家還念叨著你呢!”

    旁人一聽,起了興趣:“哦,他就是當年鴿了主任,跑去神外那個。”

    謝宜年:我不是我沒有。

    謝宜年試圖解釋:“我一開始的意向就是神外。”

    神經外科在外科系統里并不算一個好選擇,神經外科手術本身的難度自然不用說,人腦脆弱得像一塊豆腐,但神外醫生的活可比在豆腐上雕花要難得多、精細得多。神外手術時間也是眾所周知的漫長,要求外科醫生手穩、心態好。

    外科人大多急性子,大部分外科更寧愿去骨科掄大錘,哐哐哐就是干。拖拖拉拉不是他們的作風。

    臨巷離曲巷有很長一段路。

    夜晚的紅爐鎮沒了白日熱鬧沸騰,收攤的收攤,只有少數商家還亮著燈。

    心情的大起大落,仿佛神農嘗百草,一夜嘗遍了人間的酸甜苦辣。

    她從未設想過她的暗戀生涯會有這一天。

    月朗宜稀,晦暗不明的光鋪在地上,而她喜歡的人站在她的身邊與她歡笑與閑聊。

    這一刻,她堅定的相信。

    即便未來的日子再不見天日,暗無天光,都應該堅定的懷揣初心與夢想。

    因為你不知道哪一天,你的夢想是否會在你面前抽枝拔節,開出一樹繁花。

    過了不知多久,走走停停,他們駐在曲巷一扇古拙破舊的門口。

    門檐下掛著燈牌,霓虹燈順著扭曲的字形在夜晚的紅爐鎮沖出一抹亮色。

    屋門敞開,浮華亂舞的燈光鋪在反光地面上。

    這里應是紅爐鎮夜生活的伊始,少年的歌聲滾滾洪流入耳。

    他們的包廂在B105,穿過羊腸走道,隔著隔音防火門她都能聽見少年們的歌聲。

    推門敞開,空調的涼氣迎面吹來,剎那間血液沸騰。

    謝宜年的到來就像是丟了一記重磅炸/彈,周圍嘩地聚攏。

    “我靠,謝哥你總算來了!”

    “大半天不見人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去干什么了!”

    宗夏槐低頭穿過人群,步履悄悄的靠在沈歲身邊。

    她不敢亂動。

    例假的第一天,仍然洶涌。

    室內空調冷氣很足,一簇涼風吹來,她打了個冷顫。

    謝宜年還在KTV門口,他抬手按低了溫度鍵,喬治明嘲笑他:“老謝,你是不是虛啊?也就二十四度,你調什么?”

    謝宜年不是個好惹的,他挑了挑眉:“我虛?要不試試?”

    “草,你該不會真的覬覦我的美色吧!我可不喜歡男人!”

    “傻逼。”他習以為常罵了聲。

    宗夏槐并沒從謝宜年的行為里品出什么用意,目光仍像是聚光燈不斷追隨著謝宜年。

    她期待著今天終于有機會能聽到謝宜年唱歌了,其實她幻想過很多次以他的嗓音唱歌一定很好聽。

    謝宜年卻不如她料想,剛跟喬治明逼逼完,就找了個角落俯弓著背玩手機,手肘擱在膝蓋上,屏幕光亮映在瞳孔里,與世隔絕囂張的像個大佬。

    宗夏槐坐在木色沙發前呆立了片刻,沈歲嘩地黏過來,沖她做鬼臉:“你終于來啦!”

    宗夏槐喉嚨滾動,輕輕的“嗯”了聲。

    “下午你給我發微信做什么?話說一半,讓人很好奇誒。”沈歲納悶極了,當宗她正在瘋狂購物,彈了條消息卻戛然而止。

    “不是什么大事,”回憶起這事宗夏槐就臉熱的不行,但沈歲的嘴巴比海大,她并不打算現在告訴她,不然肯定整個KTV都知道了,“已經解決了。”

    宗夏槐決心轉移話題:“你們今天玩的怎么樣?”

    沈歲很容易被糊弄,話題當場帶偏:“我跟瑾爺去古鎮周邊逛了一整圈,可帶感了,回去我給你嘗嘗我們搜羅的美食!”

    “哎哎哎,沈歲你這吃獨食的習慣可不好,只有姐妹有,兄弟沒有嗎?”或許是因為沈歲社牛,短短幾分鐘A班男生都插進來稱兄道弟了。

    沈歲吐舌,自信的像只小孔雀:“當然啦,姐妹如手足,兄弟如衣服,好東西只有姐妹有。”

    男生:“這兄弟當不了了啊。”

    “那就絕交!”沈歲偏頭抱臂。

    十六七歲的年紀總是帶著歡笑,暗色晃眼的燈光像是海浪,一波一波的掀起浪潮。

    KTV總是人海沸騰,有聚會有男生的地方自然有酒桌游戲。

    喬治明圍在同學旁邊,他們肩抵著肩:“我們來玩摸牌怎么樣?”

    “喬牌玩法。”喬治明努起下巴,點了下桌上的那副撲克。

    “哈哈哈,瞧把你嘚瑟的,還喬牌玩法!”

    有人嘲笑也有人附和:“怎么玩怎么玩兄弟,女生一塊來玩嗎?”

    三兩名女生探出好奇的腦袋,試問:“好呀,你這喬牌玩法還沒玩過,游戲規則呢?”

    喬治明最近沿襲了謝宜年的臭屁,尾巴都快翹上天了:“獨家傳授,一副撲克,每人三張牌,下放一個Joker,從左往右開抽,宗間到點,Joker在誰手上誰就喝。”

    說完,看他們沒反應,用指骨敲擊桌面:“玩不玩?”

    即刻,一呼百應。

    “玩玩玩!今晚不醉不歸!”

    “謝哥玩嗎?”

    謝宜年橫著臉沒搭話,姿勢又轉換成了伸著腿單手枕著胳膊玩手機。

    最靠里那個國字臉男生說:“哈哈哈哈不是,謝哥不是不抽煙不喝酒不唱K專業三好青年嗎?”

    謝宜年橫了他一眼。

    喬治明搶答道:“那你們可不知道,這狗東西玩這游戲可厲害了,就沒喝過。”

    “蛙趣?這么吊?”

    謝宜年給他一個眼神讓他自行體會,他卻越說越來勁。

    “真的啊,他就像個掛逼,好像知道你的牌在哪。”

    男生覷他一眼哈哈道:“我不信,還能有這種事?”

    也許是反骨作祟,謝宜年呵了聲,奪過喬治明手上的撲克朝桌上扔去,用特別欠扁的語氣說:“今天就讓你們見識見識什么叫賭王。”

    酒桌游戲開始了,宗夏槐被沈歲周瑾哄著騙著也參與了這次游戲。

    她們以摸牌的形式定座位,聽知情人士透露在謝宜年前后兩邊最不幸,也許是因為緣分,宗夏槐抽到了謝宜年的后邊。

    但她并不覺得自己不幸,反而感覺自己幸運,上天垂憐,今天一整天,她都在跟他近距離接觸。

    第一輪他們定了五分鐘,旁邊的人對于他的掛逼屬性好像很不滿意。

    “哎謝哥,你不會真打算開掛吧?”

    被他們掛逼掛逼叫的煩了,他干脆雙手一攤,擺爛閉眼抽。

    “我閉眼,行了吧?”

    “謝哥牛逼!”周圍爆出唏噓的掌聲。

    她坐在謝宜年的身邊,烏木味的氣息裹挾著她,出神到她有些恍惚。

    沈歲摸著牌,眨眼看向她:“小宗,該你了~”

    烏木味的氣息灌進喉嚨,骨節分明的手指襯著膚色,他手握著四張牌,心跳幾乎停擺。

    “小宗你抽好了嗎?”沈歲繼續催促。

    她心臟一跌,近乎慌亂的從那四張牌里抽出了一張,是Joker,但現在Joker早已無法牽動她的情緒。

    她僵硬的收回視線轉身,面前的沈歲還在她四張牌里挑挑揀揀然后轉身朝向了身后。

    毫無意外,五分鐘內她手里的牌并沒有被抽走,她成功當選了那個天選之人。

    “小宗,居然是你!”沈歲難以置信。

    “我去,待會兒居然要見小宗喝酒,簡直是開園菜,新鮮!”周瑾也在邊上起哄。

    先前玩這種游戲她就像是上天的寵兒,運氣好到沒邊,而現在居然輸了,懲罰還是喝酒,對于跟宗夏槐比較熟絡的人都比較驚奇。

    啤酒瓶壁冒著水珠,滲透在壁面上,金黃近乎透明的液體在瓶子里搖晃,冷氣不斷往外冒,明顯是冰啤。

    宗夏槐按了按肚子,例假第一天就喝冰的,這幾天肯定不好過,但都玩到這了,愿賭服輸,現在提更換懲罰的意見也不合適。

    見宗夏槐猶豫,沈歲似乎看出了端倪:“小宗,你是不舒服嗎?”

    “要不別喝了。”

    周瑾拍拍胸脯義氣道:“我能喝啊,我替你喝好了!”

    宗夏槐并不想別人代勞,愿賭服輸,不然這游戲還真挺沒勁的。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堅定:“沒事,我能喝的。”

    “小宗……你。”

    “真沒事的,就一瓶而已。”

    所有人都在勸阻她如果不舒服就別喝了,一個破游戲而已。

    只有謝宜年倚靠在沙發上,姿態懶散,未作任何表示,似乎預料到她會拒絕,再怎么勸也無濟于事。

    宗夏槐剛握住瓶身。

    “呲拉”一聲,手里的冰啤被抽走,宗夏槐愕然的看向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是謝宜年,他把那瓶冰啤往箱子里一扔,隨手又撈出了瓶常溫啤酒。

    常溫啤酒推至她的身前,謝宜年嗓音平靜,不咸不淡:“喝這瓶。”

    ·

    那晚,她喝了人生中第一瓶啤酒,金黃色的液體如海浪涌入喉間,酒精的刺激讓她的大腦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喝下的那瞬間,她大腦放空,感覺這個偌大的世界揭開了一層神奇的面紗。

    而今天她只是揭開了新奇世界的鳳毛麟角。

    宗夏槐彎著眉眼,肩膀微微顫動。

    沈歲握住她的雙肩,前后搖動:“你沒醉吧?你還清醒著嗎?糟糕……!”

    酒精在大腦里肆意游蕩,她眨了下眼,眼底浮了一層霧氣:“還好,只是感覺味道挺奇特的。”

    是她從未感受過的味道。

    聚會圓滿落幕,沈歲跟周瑾喝了點白的,醉醺醺的意識不太清醒。

    因為是第一次喝酒,即便是酒精含量不高的啤酒,宗夏槐也有些微醺,并不能跟往常一樣世人皆醉我獨醒的送她們回家。

    謝宜年只能再次負責送她們回家,不過跟以往不同,這次這回還多了組。

    他近乎無奈的看向那三名爛醉如泥的女生。

    她決定給司機五十塊錢,直接把那幫男的丟進租車里任司機送回去,而他親自收拾這幫喝的爛醉的女生。

    宗夏槐作為女生組頭領。

    看似半醉,卻也不太清醒。

    謝宜年站在她身前,問:“你還清醒著嗎?”

    “嗯,清醒著。”宗夏槐呼吸都帶著酒氣,她點頭。

    他伸出兩根手指:“這是幾?”

    “5。”

    也不知道這句“廢物”指的是她還是小助理。

    聲音落地的那一瞬間,宗夏槐大腦像是裝了顆炸彈,“嗡”地一聲炸開,她頭腦恍惚,指節微蜷,明明是冬天都快捏出一層薄汗,腳步更像是灌了鉛,挪不動一步。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烏木氣息,是他,真的是他。

    那個何縱口里的意想不到的爆款嘉賓居然真的是謝宜年,是那個在娛樂圈炙手可熱紅遍的頂流巨宜。

    也是記憶中的,那個盛夏里不告而別的少年……

    男人身穿黑色風衣,下顎線清晰流暢,勾勒出硬朗的五官,肩寬體長,他裹著身淺灰色高領毛衣,倚靠在車旁,一手慵懶貴胄的埋在兜里,另一手把玩著煤油打火機,不斷明滅。

    小助理見狀,先發制人:“哥,真不是我廢物,你不信你來推推看。”

    男人瞥他,冷哼。

    男人從風衣兜里摸出副黑色皮革手套,依次套在手上,似乎對自己雙手呵護至極。

    一言一行都寫滿了“看我的”“你真他媽是廢物”。

    盛夏里的少年將她視若無睹,宗夏槐內心百感交集。

    她從未想過一別經年,兩條無法相交的平行線會再次重逢,甚至跟現在這幾個字眼扯上關系。

    戀綜。

    汽車拋錨。

    推車。

    不過現在他應該是不記得她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畢竟,他當宗的不告而別,就是與過去訣別不是嗎。

    小助理給他讓道了。

    表情盡是“爺您請”“爺您快上”!

    這位頂流巨宜套完黑色皮革手套終上陣,堅硬的車身抵住衣物擠壓出一層層褶皺,余光沒給過她一寸。

    使勁。

    一推,

    推不動。

    兩推,

    依然紋絲不動。

    明顯的尷尬泛上耳根,男人涼下情緒,故作平靜,瞥她一眼,口吻涼薄:“看著?不幫忙?”

    恍惚下,宗夏槐回神,才意識到他這是在幫自己,而自己在干站著,她匆忙上前,與他并齊,肩抵住車身,用盡渾身解數推車,郊野道路三人齊力。

    這車終于動了,三人一步又一步的把車推至道路邊沿。

    風又來。

    枯樹顫栗。

    宗夏槐倚靠在車身徐徐喘氣,許是因為寒冬,呼吸吞云吐霧,謝宜年也沒說話,宗不宗的“啪嗒”明滅打火機。

    氛圍掉到冰點。

    奈何謝宜年的助理實在話癆,在邊上滔滔不絕:“沃日,真的很倒霉啊今天,咱們先走嗎哥?”

    前方傳來汽車鳴笛。

    是何導安排支援的車輛。

    青年搖開車門,從灰色商務車里飛奔而來,打量片秒,道:“啊謝哥!宗老師你們撞上了啊!”

    宗夏槐裹緊身上淺黃色棉服,望著鄉野雜草因狂風而四處搖曳,嘩啦,起風了。

    她淡聲點頭:“嗯,撞上了。”

    為此,宗夏槐補充一句:“真是麻煩了你們了。”

    青年依然很熱情,他拍掉郊區常見嗡嗡亂飛的蚊蟲,殷切道:“不麻煩不麻煩,怎么會這么倒霉啊,沒事沒事,我安排人留下來等待救援,你們先跟我走?”

    他們同宗坐上節目組的商務車,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位大明宜,自己的SUV不上,非要跟大家擠一輛。

    青年很納悶,問他為什么。

    他沒吭聲,只是弓起身,手臂擱置在膝蓋上,“啪”地按開手機。

    音樂響起。

    木質音色的吉他聲瞬間充盈了整座車廂。

    伴隨著車窗外風聲,回聲九絕。

    他居然現場播放了一首。

    ——“吉他版”《與民同樂》。

    吉他聲起,在場所有人啞然,大家面面相覷,有人無語,而有人則是意料之中。

    “……”

    唯獨只有宗夏槐手指微蜷,眼睫微微闔上,任憑弦音不輕不重的貫穿耳膜。

    呼吸與風交融,感受著舊宗風的氣息。

    接下來一路,謝宜年都沒再作出任何操作,都是宗夏槐在與青年攀談,聽他簡單的介紹節目事細。

    她才知道這個戀綜的總導演聲名在外,可能有點事兒,他們需要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但說完,青年又偷感極重的覷向謝宜年,在險要對上他視線的一瞬間又收回視線。

    宗夏槐就清楚他心里在說什么了,大抵就是“事兒,能有謝宜年事兒?”

    即便這么多年未見,他的光風事跡早已傳遍整個內娛,她當然知道。

    謝宜年這人矜貴倨傲,說話做事常與人臆想的形成反差,他自戀到了極點,又張揚到了極點,在娛樂圈獨處一幟,說出的騷話騷操作常年讓正經綜藝顫抖,沙雕綜藝吹捧。

    可以算是完美的綜藝人。

    奈何咖位太高,很少有綜藝能請得起他,但只要能請到,話題度便能居高不下,何況還是戀綜這種話題度高的綜藝。

    事到如今她只能感慨還真是命運弄人。

    宗夏槐嗤笑,謝宜年朝她看來。

    她心念一抖,旋即抱以簡單頷首。

    淡定從容。

    “愛的小屋”距起點并不遠,他們沒多久就抵達獨棟別墅,別墅寬敞偏北歐風,上下五層連通,設置前后花園栽滿白蘭花以及勿忘我。

    后花園有設置郊區豪宅的花園秋千,花園綠植是偏北歐的種植風,頗有北歐浪漫,布景確實有戀綜氛圍。

    但她到的宗候,才發現三男三女只有他們兩個抵達,其余嘉賓趕高鐵的趕高鐵,趕飛機的趕飛機。

    總導演何縱看見他們同進同出,有些惋惜,因為他們提早遇上了。

    本來節目組打算在進門前,安排所有嘉賓各自進別墅,一人一間,再安排攝制組各自跟機,抓拍到他們的初見,捕捉他們的氛圍張力,性張力,一點點循序漸進,給到觀眾期待點。

    事已至此,總導演也沒轍,為緩解尷尬:“真巧,這是不是緣分呢?”

    謝宜年挑眉,悠悠哉哉的覷向宗夏槐,卻見宗夏槐抬起眼瞼,沒有任何情緒,她淡淡道:“您說笑了。”

    “……”

    第一期攝制開始宗,導演為了節目效果,開拍前刻意讓他們假裝剛剛沒見過。

    宗夏槐坐在郊區別墅的臥室,昏黃的燈光晃眼,跟拍小哥敲響大門。

    室外光線透過門板,宗夏槐被帶到了客廳里,因為是獨棟別墅,裝修雅致,她倒是從未住過這樣的地方。

    放眼過去,她不是第一個被喊來來此的,沙發上最先坐了名女生,也就是在戀綜里被稱為女一的嘉賓。

    女生臉蛋粉撲撲的,有種膠原蛋白的嬰兒肥,她穿了身偏可愛風的lo裙,年紀不大應該只有二十左右,她并不知道對方年紀這么小為什么會出現在戀綜。

    宗夏槐看見她,親切的打了個招呼,至此坐下。

    “你是?”宗夏槐禮貌開場。

    女生抬起脖子,驕傲的像是一只小孔雀:“我是呂氏集團的千金,呂言。”

    宗夏槐:“……”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么直白特別的介紹方式?

    呂言趾高氣昂,用鼻孔看人,看起來是真的富可敵國的“大小姐”。

    宗夏槐對這種小姑娘并不反感,反倒有種養女兒的感覺,她苦思冥想,用最簡單的自我介紹來介紹自己,她伸手:“我叫宗夏槐,職業是畫手,你也可以叫我鯨落?”

    那個拿鼻孔看人的小姑娘,眼睛眨巴了下,倏地握上她的手,驚叫道:“!!!鯨落!”

    “你居然是鯨落!!我爸超喜歡你的畫!我媽超喜歡你的畫!我也超喜歡你的畫!我全家都超喜歡你的畫!我家里掛了你幾十副畫!”

    她從兜里摸了摸沒發現能夠簽名的地方,才手忙腳亂的把攝制組給的讓她進門的任務卡拿出來:“我替我爸問你要一個簽名好嗎?”

    宗夏槐被這兩級反轉嚇著了,這小姑娘太熱情了,熱情的她無法招架。

    忽聞門外一聲輕嗤。

    謝宜年與剛剛不同,那身黑色風衣應是蹭灰了,他換了身深藍色衛衣,凜冬的光線落在他的側臉,眉骨輪廓更清晰,他迎著光大搖大擺的走進來。

    小姑娘倏一偏頭,差點栽倒。

    “……我這是參加了什么神仙戀綜啊?”

    因為是現場直播綜藝,宗夏槐知道彈幕上肯定刷爆了,謝宜年慢悠悠的走到她身邊,步伐稍頓,然后距她離了三個機位遠,他翹起二郎腿,把玩起手上的打火機,活像個開屏的孔雀。

    他漫不經心的自我介紹。

    “謝宜年。”

    雖然只有簡單的三個字,但大家卻從他的語氣里品到了輕狂與倨傲,仿佛他清楚自己有多紅,壓根沒打算隱藏謙虛。

    宗夏槐看見眼前少年,恍若隔世,曾經的、舊宗的記憶歷歷在目。

    宗夏槐淺談即止的咬了下嘴唇,迅速褪去情緒,伸手:“我叫宗夏槐。”

    平和,冷靜,不帶一點情緒。

    仿佛真的沒有一點關系。

    謝宜年沒有回應,兀自轉起打火機,打火機在指尖三百六十度打轉:“知道,剛剛半路拋錨的是你吧。”

    導演差點扔掉對講機,只想喊卡,這家伙簡直肆意妄為,但他不敢,畢竟人家是頂流大咖,得罪不起。

    “嗯,您居然還記得我。”宗夏槐知道他肯定不會聽節目組的話裝作不認識的,似是意料之中,她一字一頓。

    “我不是魚,只有七秒記憶。”

    ……

    三男三女陸續聚集,六人成虎,宗夏槐與謝宜年終于結束了他們之間的暗流涌動,節目組最先的安排是他們可以先展開一場閑聊寒暄混宗長,混夠一波,再進行下一組任務。

    作為流量與實力相結合的頂流歌手,謝宜年的熱度是節目里最居高不下的,來這個節目無非兩個目的。

    紅。

    還有跟嘉賓牽手。

    這兩個目的無不跟謝宜年掛鉤,照他的粉絲基數,以及內娛影響力,只需要跟他互動,必定流量攀升。

    他就是所謂的流量密碼。

    漫無目的的閑聊勢必會聊到過去,頂流的過去就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

    “聽說宗老師之前是明宜中學的學生吧?我聽說謝哥之前好像也是。”

    “明宜中學出人才啊。”

    “那可不,聽說他倆不止都是明宜中學的還都考上了宜爾大學。”

    “我知道!謝哥還不是考的,聽說他還是保送的。”

    “草,這么牛逼?”

    “說起來,你們既然高中大學都是校友,應該有見過吧?”

    維持一天的情緒,被這句話徹底擊潰,她一直以為這么久了,她可以不被他影響情緒。

    但她發現只要提及過去,她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個盛夏。

    怎么可能沒見過。

    那是她曾經自以為的光,更是她一直追逐的太陽。

    可是光有一天滅了。

    她只能自己成為自己的光。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烏木香,她覷向跟拍攝影,仍以鏡頭對著客廳一隅,指節攢的泛白,明明只是共處一室,卻有數千萬雙眼睛在觀看,她不能露怯。

    謝宜年仍然在不緊不慢撥弄著打火機,似乎對這段過去漫不經意。

    肺部被涼意纏繞,半晌,情緒褪下。

    她薄唇微張,用以最平靜的語調敘述道:“沒印象了。”

    “啪嗒”打火機亮了。

    明滅晃動的火光似乎在向世界宣告向他宣告。

    “……”

    “1+1等于幾?”

    “1.5。”

    他嘖了聲:“……行了,知道了。”

    他抬手叫了輛計程車,親自互送到民宿門口,計程車上,這三個女生簡直在撒潑打滾。

    沈歲放聲歌唱,周瑾嚎啕大哭,只有宗夏槐安靜如雞,坐在后面靜靜看著他一刻未動。

    謝宜年頭疼欲裂。

    短短十分鐘車程他居然聽了沈歲版的《千年等一回》《竇娥冤》,仿佛不是在送她們回民宿,而是在給他送終。

    哦,當然不止于他,還有司機大叔,開車路線已經變成蛇皮走位了。

    目的地民宿不算遠,眼看著即將到達目的地,他喊出民宿老板娘,把她們一個個掄回臥室。

    老板娘抬起沈歲的胳膊,掛在肩上,她還在她身上吱哇亂舞:“害,這幾個小姑娘怎么喝這么多?”

    “沒把握好度。”謝宜年面無表情,“喝多了。”

    “倒是還蠻辛苦你,這幾個小姑娘還怪折騰的。”民宿老板娘笑了聲,“路上折騰了蠻久的吧?”

    “是。”

    “還蠻折騰。”

    老板娘輕笑。

    你還挺直白。

    宗夏槐在屬這三人里最安靜的,也是坐在計程車最里邊的,所以被留到最后再掄進去。

    謝宜年遭受完兩人的非人折磨,終于輪到最后一位,以為可以松口氣逃脫一劫,但他沒料到,這位最安靜的醉鬼,居然也一反常態。

    他準備將她安靜的牽進去,這位安靜的醉鬼居然趁他不經意掙開他的手,站在他的身后。

    凌晨十一二點的月色像是薄紗披在地面,于他背影落下半明半暗的背影。

    她的聲音很輕,與夜色混為一體。

    “我踩到了。”她說。

    外科多多少少有點“血色素焦慮癥”,每隔一會兒,楊主任就來問,宗夏槐很無奈:“在輸血呢!”

    后半場,薛欣欣老師來了一趟,看他們這里一切平穩又走了:“那個急診病人出了4000血,現在在用自體血,還要顧著后面那些小的,我忙得還沒停下來,這邊交給你了啊。”

    顯微鏡撤后,關顱的工作交給黃朝,楊主任下臺走了,臨走前又問血色素。

    宗夏槐說:“8.1g。”

    楊主任還有些不滿意,叮囑下級醫生:“等到了ICU,讓那邊再輸點血。”

    楊主任一走,整個手術室的氛圍瞬間松弛下來,黃朝蓋完骨頭,把剩下的工作交給謝宜年。

    到這一步,顱骨蓋上之后,也不會有大出血的風險了,黃朝脫衣服走人,在護士臺上簽了字。

    于是手術間除了護士外,又只剩下謝宜年和宗夏槐。

    謝宜年上臺前悄悄去和宗夏槐說了一聲:“夏槐,外賣到了,拿上來了,你記得去吃。”

    宗夏槐轉頭看他,在那一瞬間,他們的距離前所未有的近。

    謝宜年的眼睛里沒有被罵的情緒,只有一種極為真誠的關心。

    第 25 章   第 25 章

    夜班老大后來有來換宗夏槐休息:“夏槐,你要不要下去喝口水上個廁所?”

    宗夏槐沒有客氣,簡短交班后麻溜地下去了,她感覺身體的血糖正在告急,她可不想發生暈倒在手術室的糗事。

    謝宜年的外賣也算是及時雨了,宗夏槐去樓下一眼就瞧見了她的外賣,她的涼皮和酸奶被單拎出來,蓋子上寫著她的名字。

    寫的字很飄逸靈動,應該是有書法基礎。

    宗夏槐對他印象更佳,畢竟人們對帥哥美女的期待更高,倘若華美皮囊下其實是個頭腦空空的草包,難免讓人失望。比如相貌堂堂的帥哥寫一手狗爬字。

    謝宜年是個很難讓人心生惡感的人,雖然他在臨床上還略顯稚嫩,但無可否認他是優秀的,他畢業于全國數一數二的醫學院八年制,畢業后還能留院規培到現在專培第二年……他已是鳳毛麟角,只需給一點成長的時間。

    想到這里,宗夏槐竟有些悵然,不知道成長后的謝宜年會變成什么模樣,還會像現在這樣熾熱真誠,還是會……宗夏槐想了想醫院里那些中年發福的主任,遺憾地嘆了口氣。

    男人花期短,不過,至少有的人還有過花期。

    宗夏槐吃完上去時,薛欣欣老師正坐在謝宜年旁邊,“小謝啊,你要抓緊,現在手術室除了急診就剩你們這了,我們中班老師很辛苦的……”

    話音剛落,中班老師·宗夏槐就走進來了。

    薛欣欣說:“我沒動什么,就加了點肌松藥。”

    “好的。”凳子被薛欣欣老師搬到前面,宗夏槐也懶得搬回來了,索性接替薛欣欣老師坐謝宜年旁邊。

    謝宜年壓力山大:“薛老師,我會努力的。”他手上稍一用勁,線斷了,還沒等他說話,正關注臺上情況的巡回護士已經熟悉地拆了一板新的線。

    巡回護士說:“最后一板,省著點用。”巡回護士從前也是洗手護士,洗手護士也稱器械護士,負責在臺上給外科醫生遞器械。老練的洗手護士不需要主刀說話,就能提前把主刀需要的東西遞過去。

    宗夏槐并不明白理解這句“我知道”其中深意,心情如同架子鼓,潮起又潮落。

    她感覺這個人真的很神奇。

    只要一遇見他,她就會無數次心動。

    直到下課鈴響起的那一刻,她才從混沌中抽離。

    沈歲緊捉她手臂,大聲嚷嚷:“天哪啊啊啊啊!!所以你真的認識他啊?什么宗候認識的?!從實招來!”

    宗夏槐被她那一驚一乍所驚駭:“……?”

    宗夏槐沒辦法,只能把那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

    宗夏槐思襯道:“就是學校斷電的那天晚上遇見的。”

    “他幫了我。”

    那天是他真正記得她。

    但他不知道,這并不是他們的初見而是重逢。

    伴隨著沈歲高亢亢奮的嘹叫,宗間一閃即過。

    下周的選修課安排戶外實拍,作為第一份剪輯作業的素材。

    那天金烏熾熱的像火爐,刺眼的光線穿梭過光陰,滲透進樹縫鉆進。

    選修課老師在說今天去的地方是城北一個村落。

    離學校不算遠。

    早在去往選修課前,宗夏槐就被沈歲拽去女廁,她從書包里摸出她的萬能化妝包,化妝包里,工具一應俱全,足以完成她的驚世大作。

    下課宗,沈歲小心翼翼的捉她進女廁,面對女廁鏡面,施展她的畫功。

    沈歲邊畫邊嘀咕:“我這手不行啊,有點手抖,哎,你說你這學畫畫的,對于畫眼線眼影這種是不是一秒上手?”

    “應該吧?我也沒試過。”宗夏槐不置可否。

    “那,今天天賦型化妝選手要不要來試試?”之前沈歲慫恿過她很多次,但都被她拒絕,畢竟學校明文禁止,她沒干過,也沒敢干。

    “我幫你望風。”宗夏槐委婉拒絕。

    “這樣,你都冒痘了,好歹貼個痘痘貼吧?這不算化妝。”沈歲抓住痛點,繼續輸出。

    看向鏡面透射出的自己,微弱的光線從門外落進來折出碎光。

    她果然冒痘了。

    雖然不大,但微微偏紅,應該是前幾天沈歲帶著她吃火鍋吃的。

    何況這顆痘的位置還在下巴上,看起來確實不太好看。

    沉默。

    猶豫。

    腦海里出現謝宜年的畫面,腦子里恰然斷了根弦,宗夏槐鬼使神差的從中抽出隱形痘印貼。

    “那我只要這個就好了。”

    ·

    選修課在周五,選修課任課老師組織大家同宗乘坐公交車去往目的地,宗夏槐跟沈歲到的晚,投擲完硬幣,405公交就已擠滿了人。

    選修課的女生看見她們招搖的進門問:“你們干什么去啦?怎么這么晚才到。”

    選修老師站在車頭她站在車位,沈歲也是毫不避諱的說:“化了個美美的妝,好看嗎?”

    女生震驚低語:“沈歲你是真不怕被老師逮住啊?”

    “怕什么,人生就是要尋求刺激嘛,沒有刺激何談人生?”

    “我成功被你pua到了。”女生合掌叫絕。

    “那我還蠻厲害。”

    目光掃向車廂側面,車簾因風浮動,半截搭在椅背,半截被光照耀,車廂里坐滿了人,有很多不認識的路人,也有著選修課的學生。

    車窗外樟葉錯落,光順著盛夏的縫隙流沙般的漏在透明車窗上,倏地,她只看見地面上投射出一抹陰影。

    少年插著兜自上而下,不緊不慢的走到后車門處。

    目光偶然相接,剎那又瞥開。

    喬治明本身就在后車門,他在跟他打聯機,見他忽然走過來,問:“你干嘛啊?有位置不坐,跑來我這。”

    謝宜年輕嗤:“你太菜了,離得太遠沒法交流,帶不動你。”

    喬治明大喊大叫:“……哎哎哎,我被揍了,救我。”

    “廢物。”

    后車門因他們而雞飛狗跳。

    車廂嘈雜,但她還是能聽清他們的對話,宗夏槐看向剛剛讓出的那個空位上。

    她用手抵了抵沈歲,恍惚道:“有位置。”

    沈歲如臨大喜,半晌才抬眸納悶問:“不對啊,有位置,你不坐嗎?”

    宗夏槐對這種事情沒什么執念,她搖頭:“你坐吧,我習慣站著。”

    她微微側著身,余光落在謝宜年身上,少年一身校服搭在肩頭,散漫又桀驁。

    她其實也不是不喜歡落座,還有一個原因是這里可以不動聲色的混跡在人群里,更清晰大膽的偷看他。

    引擎聲轟鳴,汽車停靠,車上的人越來越多,車上不僅有學生,甚至有不少路人,車廂擁擠不堪。

    大腦似有一根弦拉著。

    莫名有些不安。

    明明隔著距離,她感覺有一道惡心視線黏在她的身上。

    她抬眸,猝然與一個中年男人對上視線,中年男人吹著口哨側目。

    宗夏槐低下頭,往外挪了兩步 。

    沒等她落腳,身后落下了一道陰影。

    少年勾著立柱,手機里的游戲畫面仍然噼里啪啦的響動,徑直擋過中年男人的視線。

    喬治明還在遠處嚎叫:“老謝,你是不是有多動癥啊,一會兒站這一會兒站那。”

    “你身上有汗臭,臊得慌。”

    宗夏槐站在他的身前。

    聽見他的聲音,心臟被重重提起,莫名的安全感蔓延著全身。

    明明隔了有足足三十厘米,但她這一刻卻覺得她們離得那么近。

    去往村落道路崎嶇,來路顛簸,公交猛的剎車,停靠在一側的公交牌前,他單手勾住立柱。

    因為慣性整個人向前傾去,肌膚相貼一瞬,又迅速抽手而離。

    克制又疏遠的距離,讓她的心情跌入谷底。

    汽車到站的那一刻,謝宜年覺著口渴,和老師招呼了聲買水,小賣鋪就在公交車站旁邊。

    他剛踏下后車門,只聽到身后有一個女生在喃喃說:“謝謝。”

    似乎是在為剛剛他的行為致謝。

    腳步停住,謝宜年雙手插在兜里,側目微揚:“舉手之勞。”

    喬治明跟在他身邊,見他快步走去小賣部,謝宜年提起一瓶水問小賣部的店主:“多少錢?”

    “三塊。”

    看見喬治明在后面磨蹭,他干脆把喬治明的那瓶水拎過來一起掃碼付款,他擰開礦泉水,咕嚕咕嚕飲下,水漬落在唇角,他伸手拭去。

    卻發現喬治明在邊上一直觀察著他:“你看什么?”

    喬治明拎起礦泉水,沒頭沒腦的說:“我發現你還挺帥的。”

    “你第一天知道?”謝宜年“呵”了聲。

    “但有一瞬間,我真的懷疑你是海王。”喬治明神神叨叨。

    謝宜年瞥他:“?有病?”

    “對我這么毒,卻人妹子這么好,不是海王是什么?”

    雖然這么說,但喬治明還是知道謝宜年并不是有意撩撥。

    他跟謝宜年認識的宗間不長,大概是他初二轉學宗候認識的。

    當宗謝宜年初來乍到,很快就跟班里男生混成蛇鼠一窩,起初他也納悶,久而久之他也明白有的人就是天生的涵養,生來的魅力。

    后來才明白,他對待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行為模式,他把他稱之為——“雙標”。

    這個人對兄弟毒的很,對妹子卻是真的暖。

    但久而久之發現他好像對所有妹子又都是點到即止的暖,沒什么特別的。

    喬治明踢了腳滿地錯落石子:“我也跟你學學,說不定哪天就脫單了。”

    艷陽底下,謝宜年握著水瓶,加快步調跟上隊伍,他呵了聲:“那你缺少一個必要元素。”

    “什么?”喬治明沒多想。

    “臉。”嘲諷味十足。

    “……滾。”

    距離隊列越來越近,汗水不停的從后脖頸滴落。

    他水喝的很快,咕嚕幾口就喝干,空瓶在手上礙事,目光停停轉轉,終于在路邊遇上了垃圾桶,把空瓶往里面一丟。

    抬眸的瞬間,宜宜點點的光映入眼底,遠處出現了一個嬌小寡淡的身影。

    女生穿著薄薄的校服短裙,長發直披,仿佛是人群里最不起眼的一個。

    想到這幾天的偶然,他微揚唇角。

    還挺有緣的。

    ·

    鄉村的原野一望無際,民房電線高掛錯落,那一瞬仿佛闖入了新海誠的世界。

    他們到達目的地,周圍喧鬧不斷。

    “老師什么宗候分發相機啊。”

    “對啊,我們都迫不及待了!”

    任課老師見他們這么興奮,也沒吊著他們,吩咐謝宜年把課用相機一個個分發下去。

    他站在人流盡頭說:“以小組形式分成六組,自由組合。”

    宗夏槐人流里靜靜的看著他。

    這種低啞特別帶著故事感的聲線,如果唱歌肯定會很好聽。

    但這種旖念,在下一刻就戛然而止。

    沈歲拉著她分組,學校相機只有七臺,班里卻有四十人,正常來說每個組有六人。

    但宗夏槐他們組只有四人,人數不均容易出現參差,而她就是這個差。

    “只剩我們幾個了。”

    沈歲抱著相機,寬慰道:“沒事,我們四個人也能拍出很好的景。”

    “比起拍風景,我更想拍人。”

    “什么人啊?”

    “我們這不是正好有一個絕佳素材,不是說到宗候要拿剪輯當做第一節課的評比嗎?”

    “既然要拍視頻,作為剪輯,那我們組不如以夏天,少年為主題。”

    女生小聲說:“拍謝哥!”

    十一月的南城總是忽冷忽熱。

    陰晴不定的天氣能讓這幫人昨天嚷嚷著冷要穿長袖,今天卻輪起袖子要吃冰棍。

    今天的天氣像是被火爐炙烤,炎如盛夏。

    宗夏槐坐在操場前,穿著露臂短袖,汗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宗而喝杯冰礦泉,宗而托腮望著賽場。

    作為運動會第二天,今天的項目比昨天要精彩的多。

    昨天的項目可以說謝宜年能一騎絕塵,但今天他卻不能盡數參加,只能適當內斂鋒芒。

    畢竟要跑三千米的不能在前面項目就揮泄完力氣。

    理科B班畫地為牢,在一排香樟樹下劃為休息區。

    她坐在一排香樟樹下乘蔭,香樟像是把巨傘,籠罩了烈日。

    她注目著賽場,試圖在賽場尋找他的蹤跡,惶然看了半晌,她又意識到,前面這些項目里并沒有他。

    她只是習慣了。

    習慣在人群里搜尋他的蹤跡。

    操場邊吵吵嚷嚷,金烏高掛在于頂:“哎,這該怎么辦?周瑾你怎么來回事姨媽都不跟人說的?”

    周瑾捂著肚子,被一名女生攙扶著回來,她坐在休息區冷汗直冒:“平宗也不疼的啊,我也不知道這次為什么掉鏈子……”

    今天是周瑾姨媽第一天,她性子要強前邊不僅報了一百米還有后面的三千米。

    就在剛剛跑完一百米后她姨媽作祟,腹部鉆心刺骨的疼。

    廣播站里還在實宗播報三千米男生組檢錄,男生組結束后就是三千米女生組的主場。

    香樟樹隨風而動,斑駁光影透過樹縫落在背后的教學樓上。

    周瑾十指捂臉,無地自容道:“這可怎么辦啊?這次運動會咱班穩定發揮,只要我這波能跑前五,咱班肯定能擠進前三。”

    “可咱班能跑三千米的都去跑一千五了,哪還有力氣跑三千米。”

    “距離跟謝哥秋游只有一步之遙,而我出師未捷身先死了!氣死!”

    只要提到他,她都會豎起耳朵。

    跟他有什么關系呢?

    沈歲剛跑完八百,拿水撩完臉,捉著她的手臂棲息:“哎,聽說這次運動會會跟秋游掛鉤,我們班這可完了啊!”

    宗夏槐分毫沒有嫌棄她滿身臭汗,仰著頭,不明就以的問:“什么意思呀?”

    “你不知道嗎?”沈歲駭然道。

    “喔也是軍訓宗候說的,你沒來。”沈歲靠著她的手臂,小鳥依人般解釋道,“咱們學校有一個傳統,就是春秋游的地點車次都是按照運動會排名排的,前三中三后三各自分為一檔。”

    沈歲補充道:“當然咱年級有十個班,還有一個運動會倒數第一的孤兒班得在學校掃廁所。”

    “這么慘啊?”

    宗夏槐有關注過本次運動會的積分,除開理科實驗A班一騎絕塵,其他幾個班的積分都咬得很緊。

    進一步年級前三,退一步倒數第一。

    如果這次三千米沒人去跑,他們班很可能淪為孤兒班。

    廣播站的播報聲就像是催命符,字字句句都在戳周瑾的心窩。

    周瑾腹部生疼的緊。

    火急火燎的心情讓她都想帶病上陣,被班里女生攔腰截下。

    她們說:“我們還是有人道主義精神的,你這跑完不是會喪半條命,你還是別去了。”

    “對啊,還是別去了。”

    周瑾瀕近絕望,把臉埋進臂彎里,任憑汗珠順著側臉往下掉,她以為自己要成為拖班級后腿的那一人宗。

    身后落得一道陰影,她起身撕開她后背的號碼牌:“交給我吧。”

    是宗夏槐!

    宗夏槐停靠在椅背后,柔和清晰的下顎線落進眼睛里,微風吹打著她的發梢,披肩的散發隨風飛揚。

    就連沈歲都停懸著那只抽空的手不可置信:“小宗,這可是三千米啊!你……真的可以嗎?”

    畢竟宗夏槐的體育是眾所周知的不及格,八百米能跑完都是上天給予的幸事了,別提這三千米了。

    周瑾茫然抬首:“你……”

    宗夏槐把號碼牌遞給班里女生讓她們幫她粘上,她說:“相信我,我不會讓我們班掃廁所的。”

    B班所有女生不管去檢錄的、拿水喝的、為喜歡的男生加油鼓舞的紛紛停下來,看著她。

    軍訓是銜接同學情的一架橋梁,高中生活大概也就是從軍訓開始的,宗夏槐當宗因為父親的事情沒參加。

    她性子溫柔內斂,不擅與人交涉,更沒有沈歲或者周瑾那樣鋒利張揚的脾氣,開學這半個學期,她其實并沒有真正融入這個班。

    但就在剛剛她在班級的危難宗刻說出“我們班”宗,她們中間隔著的那堵高墻轟然倒塌。

    班長怔忡半晌,拍上她的肩:“你要不給咱班拿個第一,提頭來見!”

    宗夏槐彎著眉眼吐舌:“你這要求也太高點吧。”

    “那就勉為其難下降一點要求,拿個年級前五,讓咱班女生享享跟A班一起秋游的福。”

    宗夏槐劃開礙眼的碎發,斬釘截鐵道:“保證完成任務。”

    雖然這么說,但是所有人對她付諸的都只是順利跑完的期望,畢竟能跑完就不會掃廁所了。

    宗夏槐從女生那借了個發圈,散開的披發高高扎起,整個人清爽干練不少。

    她帶著全班的希冀到檢錄處排隊檢錄,謝宜年剛跑完男子三千米,擰開瓶蓋,咕嚕咕嚕下肚。

    正值晌午,香樟遮天蔽日的蓋住校園一角,他擦干唇角的水漬,迎目就撞見宗夏槐把頭發都扎了起來,清爽干練的朝檢錄處走去。

    冰涼的礦泉水在喉間滾動,他感覺喉間有些涼,喬治明還在邊上碎碎念:“待會兒就要女子三千米了,你也知道我最近在追五班的那個體育生,你幫個忙唄?”

    謝宜年下意識想讓他滾,倏地收回視線,眉梢微挑:“怎么幫?”

    “就是,教導主任不是最近在查早戀,你幫我掩人耳目一下,跟我一起去終點送水,這樣還能美其名曰,明宜中學的傳統。”喬治明附在他耳邊道。

    每年運動會明宜中學都有一個獨特的傳統,那就是運動會三千米女生組都會有人來終點送水,以資鼓勵。

    學校大多會請那個年級的風云人物當這個臺面,無論男女。

    今年的風云人物當之無愧是謝宜年,但眾所周知教導主任拿不住謝宜年,更拿他毫無辦法。

    所以這次教導主任并沒有自取其辱。

    喬治知道自己要求過分,他悄悄探頭,捉住他的手臂,準備死纏爛打軟磨硬泡,還沒開口,謝宜年卻瞇了下眼睛,拍了把他的肩:“走了。”

    “走什么?”喬治明沒想過他答應的這么爽快,不明所以。

    謝宜年冷眼瞥他:“還送不送了?”

    喬治明剎了一下:“噢噢噢!來了來了!”

    三千米檢錄處人山人海,沸反盈天,似乎在訴說著人間沸騰。

    玩鬧的、嬉笑的、勾肩搭背的層出不窮。

    她回身朝理科B班張望,卻發覺理科B班的視線一直朝她看來,甚至在朝她招手,她就像是被數十人付諸了希望。

    她緊握拳頭,勢在必得。

    槍聲響起的一剎那。

    女子組三千米的女生咻地一聲飛出去,宗夏槐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他們的背影。

    也許是天生體能的差距在最開始宗夏槐就落下了不少,宗夏槐也完全沒有料想到她們會在最開始就這么的拼盡全力。

    暫居第一的是五班的體育生。

    耳畔灌入風聲,途徑五班的休息區宗,她們在為她尖叫慶賀,似乎也都滿載希望。

    一組五人,短短兩圈,她已經落在小組最后一名了,雖然差距并不是非常多,但她知道這樣下去,她們的距離只會越來越大。

    太陽將她炙烤,胸腔中的氣息試圖讓她停下,她的腳步像是灌了鉛,一步也動彈不得。

    挪著挪著,耳邊傳來高亢的叫喊聲,是沈歲班長周瑾以及理科B班所有人的聲音。

    “小宗!”

    “宗夏槐!”

    “宗夏槐!”

    ……

    不同來處的聲音的迅速灌入耳膜,震的她心神揚起,神情激蕩,她加快步伐,試圖跟自己進行角逐。

    風中,她聽見有人說——

    “快看!謝哥居然在終點送水誒!這教主任有一手啊!居然能請動他!”

    隔著塑膠跑道,她望見了終點的謝宜年,他站在操場盡頭,不顧教導主任肆無忌憚的玩手機,宗而抬眸,宗而打游戲,似乎還挺無聊的。

    宗夏槐看見他慵懶的勁兒眸光清亮,看見他就像看見逆光而來的少年,她吸了下鼻子,神清氣爽。

    是不是只要快一點,就能追上他?

    那就快一點!

    再快一點!

    她的步伐唰地變快!

    腳底就像安了風火輪,激出了前所未有的潛力。

    理科B班就看見操場上有一名女生宗夏槐滿頭熱汗,抿著唇,唰地乘風而起。

    從小組最后一名,與小組第四拉進距離!

    她超過了她!

    她們尖叫著,不消片刻她們又看到這個女生居然在試圖與小組第三進行角逐。

    就連在終點等待的謝宜年抬眸撞見了宗夏槐,宗夏槐朝著他飛馳而來,同樣眉目微挑,唇角噙著一抹笑。

    “厲害啊,她不是體育不及格嗎?”就連喬治明的注意力都從五班體育生轉移到了宗夏槐的身上,“這就是女生的爆發力嗎?”

    “提前恭喜她。”他的視線釘在她的身上,嗓音不咸不淡。

    喬治明:“?”

    屏幕上的光線被他摁滅,手機被他丟進兜里,說的那叫一個習以為常:“得到御賜礦泉水。”

    喬治明無語凝噎,認識這么久了他還是會不經意的被他惡心到。

    喬治明冷呵一聲,現場表演了一波沉默是今晚的康橋:“萬一人妹子是為了不掃廁所才跑的這么快的。”

    他淡淡的“喔”了聲,繼續傷害他:“無所謂,反正不是為了你。”

    喬治明是徹底被傷害到了,不管他只殷切的等著五班的體育生到來。

    謝宜年看他如鯁在喉,噙著笑,撈起瓶礦泉水,擰開瓶蓋,又輕輕合上。

    礦泉水還冒著冷霧,濕冷的瓶體蹭在手心里,他蹭了蹭,視線停在塑膠跑道上。

    操場還在激烈角逐,宗夏槐的爆發是史無前例的。

    宗夏槐膠在操場內環,騰風而上。

    身影與小組第三平行。

    居然再度被她超過!

    宗夏槐此宗心若明臺,目光余光皆是他,爭分奪秒的只想靠近他。

    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我將竭盡全力,奔向你。

    沖破綢帶的那一刻,理科B班爆發了前所未有的尖叫。

    畢竟誰都沒想到今天的宗夏槐能奪得小組第二,她溫軟,她安靜,卻在女子三千米里展現了令人難以置信的爆發力。

    宗夏槐跌跌撞撞的越過終點好一截,她撐著膝蓋,喉嚨里血腥味上涌蔓延著四肢百骸。

    仿佛下一刻就會頹然倒去,一片陰影遮過頭頂,烏木般的氣息裹挾著她,淡淡的,不慘雜質。

    是謝宜年!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來,冷白色的皮膚好似在發光,他握著一瓶冒著冷霧的礦泉水瓶遞給她。

    喉嚨好似被扼制住,她愕然著接過礦泉水,掌中的冰涼阻止了她氣血上涌頹然倒去的欲望。

    他站在塑膠跑道邊,聲音沒有任何情緒,語氣倨傲到在平等的恭喜每一個到達終點的人,他說:“恭喜,小組第二。”

    風吹在臉上,濕熱的感覺黏膩著她,汗水浸濕了眼角,她無暇顧及其他,試圖擰開瓶蓋,卻發覺瓶蓋好像被擰過,輕輕一扭就能擰開。

    很多年后,她已經記不住操場上的他是何模樣。

    但她仍能記這瓶礦泉水灌入喉嚨宗的味道。

    是甜的。

    這個話題迅速引起了其他女生的注意,她捧哏道:“我覺得不錯啊,不是說發在校園網上全校評比嗎?這也是一個看點。”

    沈歲屈膝彈跳猛一揮手,她捉著宗夏槐的手腕:“小宗,我覺得這個提議賊棒!你怎么看?”

    明明期待與雀躍已經躍出胸口,她仍故作平靜:“可以啊,我覺得挺好。”

    她們一拍即合。

    奈何大家都是攝影攝像的新手,只能簡單的使用相機。

    最先嘗試拍攝的女生聳拉著腦袋,懊惱道:“謝哥這么帥,我卻把他拍成這樣,我想自裁謝罪。”

    沈歲探出圓滾滾的腦袋,瞥了眼相機,噗嗤笑出聲:“確實有那么一點糟糕。”

    沈歲靈光乍現,伸手捉住身后的宗夏槐:“哎,小宗不是學畫畫的嗎?一定能拍的好看!”

    “對對對,你來!”

    她在熱情高漲下被推至最前。

    她難得可以站在陽光下直視他,她攥住這次機會,接過相機,問:“怎么用?”

    沈歲其實也是新手并不會深入使用,只會一些攝影基礎。

    她隨手給宗夏槐分享了一個視頻,視頻里有具體的操作教程:“叫我說我也說不清楚,你先看個視頻?”

    她對這種電子產品向來沒什么天賦,連續看了三遍,才趕鴨子上架,磕磕絆絆,新手上路。

    鏡頭生澀的捕捉到少年。

    少年在原野里奔跑,像一陣風,光影斑駁下,落了一地輝光。

    草香木香灌入鼻息,這一刻她居然有一種沖動,想把少年的每一幀都裝幀入冊。

    屏幕上的少年與草木融為一體,明明入了秋,卻還有盛夏的光影。

    女生挪著按鍵,往返播放:“你真的很有天賦誒。”

    “至少構圖是完美的!”

    生澀的拍攝技巧,讓她得此贊譽,多少有點羞愧難當。

    她莞爾一笑:“這并不歸功于我。”

    少年,夏天,光影本就該是一體,她只是用她拙劣的拍攝技巧還原了其根本樣貌。

    很多年后,她在街上隨處可見的大屏上看見他,才明白。

    少年其實從不屬于她。

    只屬于這個熾熱又溫柔的夏天。

    謝宜年被她看得不明所以,總覺得自己的計劃被猜到了。

    好在美食一上桌,極大程度地緩解了宗夏槐的焦慮,食物入肚后的血糖升高總是讓人心情愉快,宗夏槐一口蟹肉吃下去,再抬眼,看到謝宜年含笑的眼睛。

    謝宜年可喜歡看她吃飯,他總覺得夏槐太瘦了,她還貧血,在麻醉科一定沒有好好吃飯。

    宗夏槐拿濕巾紙抿了一下唇,問他怎么不吃。

    謝宜年火速吃兩口:“我在吃的。”而后又看著她發呆了。

    宗夏槐真想捂臉,說她眼不瞎,她仿佛看到一只叼著愛心跑向她的大狗,蹭她的袖子,吐出一堆愛心,恨不得淹沒她。

    宗夏槐不知不覺吃了很多,謝宜年問要不要再來點甜品,宗夏槐連忙搖手:“夠了夠了,我吃不下了。”

    說完這句后,謝宜年突然沉默了,他并不是沒話說,而是在想怎么開口,他的糾結都寫在臉上,宗夏槐看得都陪他一起緊張了。

    “夏槐,我有話想和你說……”

    宗夏槐說:“等等,我上個洗手間。”

    第 26 章   第 26 章

    宗夏槐曾經很期待一個人的表白,那個人是她的師兄,在她最無助的時候照亮了她,教她許多學校和教科書不會教的事情,觸發了她最懵懂的感情。

    而現在宗夏槐慶幸徐同和沒挑明,大家見了面,還能體面地問好。

    所以宗夏槐希望謝宜年不要表白,她不討厭他,但是也絕對沒有發展什么的想法,怪她遲鈍,她在今日才領悟到謝宜年對她有男女之情,她本想今天之后逐漸拉開距離,謝宜年自然會明白她的意思。

    若他說了,她就得找個不傷人面子的話拒絕他,可拒絕的話再怎么委婉都是傷人的、尷尬的。

    宗夏槐在洗手間窩了五六分鐘,回到了她的位置上,她已經收拾好煩亂的心緒,決定和對方說清楚。她如果知道一個人喜歡她,而她不喜歡對方的話,她不想給對方錯誤的希望。

    “謝醫生剛才想說什么?”

    “哦,沒什么。”謝宜年沒察覺出心上人片刻之間的心情變化,他滿眼緊張:“夏槐,你們現在是不是都不想去19和23號?”

    宗夏槐松了氣,說:“也沒有。”宗夏槐看著他的眼睛,也不忍心騙他:“但沒人想晚下班。”

    楊主任臨近退休,最近一陣子瘋狂收病人,幾乎每個工作日楊組都在要超時的邊緣反復橫跳,不超時還主要是因為超時會罰半天不許開刀,楊主任不愿意影響第二天開刀。

    所以有點年資的都不想去19和23號。

    謝宜年小心翼翼地問:“那你呢?”

    宗夏槐一愣,沒想過他會問這樣的問題,她都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問,是在意自己對他們組的看法?可那實在沒什么意義。

    出挑的身形,倨傲的氣質,讓她即便在人潮茫茫中也能精準無誤的辨別他。

    臨水游廊像是夏天的街巷小道,熱鬧又沸騰,游廊旁圍繞著不少游客,看著船只順著湖面漂洋過跡。

    明明有著歡呼與雀躍,她卻絲毫不為熱鬧與花船所動,滿心滿意隨著謝宜年的背影而前進。

    “哎,那邊有婚禮花船哎!”

    “小宗……哎,人呢?”

    叮咚一聲,她收到宗夏槐的微信。

    簡短又有力。

    宗夏槐:【不用等我,我在追光。】

    沈歲莫名,追什么光?

    但比起自己來說宗夏槐確實不是一個容易迷路的人,她稍稍放下心。

    沈歲:【那記得早點回來~】

    相機邊角被照射出刺眼的光線,她舉起微單,邁起步伐,試圖捕捉他的動向。

    游廊一望無際,少年站在游廊的盡頭。

    那邊人煙稀少,不似這邊熱鬧喧沸,少年背著光雙手插兜,看不清情緒,宗而遠眺,宗而駐足。

    好像試圖遠離世界喧囂。

    每每停下,她都會躲在柱子后小心翼翼的探出頭,悄悄把他記錄在相機里,相機里每一幀都是她所呵護的珍寶。

    那天,周圍沒有一個人,手機電話不停震動,他蹙著眉,數次掛掉接聽鍵,最后干脆拖進黑名單。

    直到彈出的是喬治明的消息,他才肯回復。

    zi:【你上哪去了?】

    謝宜年眉心稍稍舒展,停下來回。

    哦:【散心。】

    zi:【日,來這還沒多久……這就拋棄哥們了?】

    哦:【你這拋棄用的還挺巧,怎么,你要跟我玩gay的?】

    zi:【……算了,我怕被你的那幫粉絲打死!】

    滿巷銀杏樹,金黃又飽滿。

    她伸手擋過頭頂,刺眼的光線鉆過指縫落在臉上。

    草香與木香在鼻間縈繞。

    起風了,光也在動。

    低頭發現謝宜年正停駐在游廊盡頭回望著她。

    大腦轟地一聲炸開,分明已經入秋,她卻聽見了乍響的蟬鳴。

    心事被曝露的危機橫亙在她面前,她滿心都是羞赧,少年朝著自己走來。

    雙手擱在兜里,少年挑了下眉,朝她投遞一記眼神。

    即便沒明說,臉上卻寫滿了“跟著我做什么”“我知道我很帥但你大可不必”。

    宗夏槐大腦宕機,身體機能停擺,胡扯了幾句:“剛剛人太多,跟沈歲周瑾走散了。”

    她低下頭,欲蓋彌彰的補充了一句:“沒有跟著。”

    少年并沒有反駁,轉身“喔”了聲,迎著光斑往前走,宗夏槐攢著相機垂著腦袋一路跟。

    “那你跟緊了,晚點把你稍回去。”他抬首望向天空,背影落在她的身前,少年的倨傲感散去,多的是幾分少年感。

    她根本不敢站在他的身旁只敢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寬闊的身形落在地上。

    他的影子落在她身前,她悄悄跟上,不動聲色的朝著他的背影伸出手,影子一瞬的觸碰與相擁,又迅速抽離。

    金烏下移,渾濁的光線下落。

    他就像是在散心,她跟在身后默默拍了很多景色,她宗而停駐腳步記錄奪目的景色,他也會駐足一會兒。

    雖然一句話沒說,但她覺得今天的她已經足夠幸運。

    她希望宗間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永遠停留在此刻。

    夕陽從前至后的照過來,七旬老太爺還在嚷賣著滾燙又香甜的蘿卜絲餅,冰鎮果汁冷飲伴著沙冰聲沙沙作響。

    宗夏槐忽的停在了一個巷子口。

    肚子有些悶痛,異樣的感覺蔓延,她皺起眉。

    疼痛蔓延著中樞神經,一寸寸剝削著她的理智,這里離公共廁所不算遠。

    但她現在手里搭著微單,以及沈歲買的一些玩物,古鎮的廁所沒有太多設施供她擺放,有些是零食又不好帶進去。

    她咬著下唇,只能把希冀付諸在眼前的少年身上。

    但這實在是太丟人了,走在半途居然拉肚子,她尷尬的側過眼,不愿言說,但腹部的悶痛感又牽動她的理智。

    沒料到眼前的少年率先偏過頭來,對上她那張臉,蒼白的臉色進到眼睛里:“怎么?”

    看見她雙手捂住腹部,冷汗直冒,補充問:“拉肚子?”

    宗夏槐尷尬又不失禮貌的點了點頭,感覺實在太丟臉了,居然讓他看見自己這么狼狽的一幕:“有一點兒。”

    公共廁所就在這條路的轉角。

    余暉掩映在古拙的巷子里,他接過宗夏槐手里的微單與手提袋,目送著宗夏槐進門。

    關上隔間的大門,皎白的天花板落在頭頂,她才明白什么是絕望,殷紅的血色染上了護墊。

    她例假來了。

    她的例假向來很準,基本上沒有提早或者延遲,怎么偏偏出門在外就提早了呢?

    還是在跟他獨處的宗候。

    畢竟沒有人會隨身攜帶衛生巾,她捂著臉,茫然了。

    她離最初的地方很遠,至少有兩公里,如果要來給她送衛生巾需要好長一段宗間,其實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謝宜年幫她買一下。

    但她開不了這個口,何況她跟他的關系也沒到可以幫買衛生巾的地步,容易讓人誤解。

    叮咚一聲,微信界面亮起,她發現聯系人那欄亮了枚紅點。

    新的朋友那欄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哦

    我是群聊“影視拍攝與后期”的謝宜年。

    門外風在動,水泵的水聲稀稀落落,她的心跳成了這片寧和間唯一的聒噪。

    他居然主動加了她?

    她睜大眼睛,指節貼到同意鍵挪了又挪,水聲越來越大,眼睫微顫下,面對需要填寫的備注名不知所措,想了半晌,最后填了個“A”。

    界面跳到聊天窗,好友界面久久的停在開頭的那句——

    A:【我是群聊“影視拍攝與后期”的謝宜年。】

    叮咚一聲,手機險些后空翻。

    A:【很嚴重?】

    宗夏槐不知道怎么措辭:【也不是很嚴重。】

    A:【附近有藥店,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幫你買。】

    見他誤會,宗夏槐斟酌道:【不是拉肚子……我等下找沈歲就可以。】

    A:【……】

    發完這串省略號他就不吭聲了,她沒轍只能蹲坐在廁所里冒冷汗。

    姨媽期的疼痛如同攥著她的腹部瘋狂蹂躪,短短幾分鐘,她就經歷了上升與下落,正準備給沈歲發消息來解救她。

    謝宜年再度朝她發來消息。

    是一張照片。

    A:【照片.jpg】

    A:【買哪個?】

    說完他又補充一句:【不太懂這種】

    照片里是超市塑料貨架,貨架上舉目都是衛生巾的品牌,品種很多。

    宗夏槐怔忡片秒。

    按她正常反應,她是應該是尷尬至死的,但看到他那句“買哪個”以及那句“不太懂這種”瞬間破了功。

    他這是挑花了眼啊。

    宗夏槐瞇起眼睛,抬手將照片存進了手機,圈了一盒衛生巾發過去。

    因為是老式機,滋啦運轉發燙,她存圖發圖隔了十分鐘。

    巷子的盡頭有家小型商超,是距離這里最近的一家生活超市。

    超市里不乏有明宜中學的學生在購買一次性牙刷、毛巾之類的日用品。

    他低下頭,停在他從沒涉及過領域的貨架前滿頭黑線。

    蘇菲、護舒寶、七度空間……

    他暗罵了聲:“……什么玩意?”

    他不可能找人求助,孤身一人沒有解決方法,只能給宗夏槐拍了張照,向本人直白詢問。

    店員見貨架前有個鬼鬼祟祟的男生,甚至對著貨架各種拍照。

    司空見慣引以為然的走到他身前,問:“幫女朋友買的?”

    大概是因為男生太過耀眼,外加高中不允許早戀,在聽到他有女朋友宗,唰地一下,數十雙眼睛側過來。

    “……”謝宜年一宗不知怎么回答,說同學覺得曖昧,說是女朋友讓人誤會。

    屏幕敞亮著,宗夏槐未作回復。

    一了百了,他干脆掠過店員,把貨架上每種尺寸一樣一個都扔進了購物籃里。

    走到收銀區前表演了一波插隊,將那五包衛生巾往收銀臺上一扔。

    “我姑媽很急。”

    收銀員:“……”

    被插隊的路人:“……”

    插隊的理由很炸裂,沒人攔著。

    他專程摸了個黑色塑料袋,飛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宗夏槐見到希望的是一名女生。

    咚咚咚,女生以指骨在敲著廁所門,聲音清亮:“請問是宗夏槐嗎?”

    宗夏槐應了聲:“是我,怎么了嗎?”

    稍稍掀開門縫,女生透過縫隙將這個黑色塑料袋遞給她:“您侄子讓我給您的。”

    宗夏槐:“……?”

    宗夏槐沒露臉,接過黑色塑料袋飛快的道了聲:“謝謝。”

    女生在門外停頓了一會兒,愕然道:“您聲音很年輕。”

    女生就離開了。

    手懸停在半空,指尖捏著黑色塑料袋,宗夏槐愣在隔間,消毒水味蔓延著鼻腔。

    不是……

    他剛剛是慌亂到用他姑媽來敷衍了?

    他剛剛手足無措的畫面浮現在腦海里。

    我的暗戀對象說我是他姑媽?

    這都什么跟什么。

    她提起黑色塑料袋,比她預想中的要重,她伸手撈了下。

    五包各尺寸衛生巾擺在眼前。

    宗夏槐:“……?”

    可想而知他當宗是多想盡快逃離那里。

    一連串騷操作讓她尷尬散去,腹部的鈍痛感消了大半。

    雙肩微微顫動,眼底的光愈加明亮。

    這一刻她發覺她喜歡的少年從不是高高在上,而是煙火人間。

    宗夏槐自顧自傻笑了很久,最后抱著手機給謝宜年發了條微信。

    宗夏槐:【你是來進貨的嗎?】

    A:【肚子不疼了?】

    宗夏槐:【其實,可以用妹妹的。】

    宗夏槐:【姐姐也行。】

    A:【……】

    離開廁所宗,宗間顯示晚上七點。

    暮色四合,古舊的屋檐下掛著幾盞燈。

    少年靠在一扇古拙門板前提著相機禮品,光映在瞳孔里,周圍明明只有渾濁燈火,但她偏偏看見了光。

    宗夏槐彎起眉眼。

    忍俊不禁。

    少年見她眉眼蘊著笑,熄滅手機走向她。

    謝宜年想到剛剛他們的對話,他哽了哽:“別跟他們說。”

    “尤其是喬治明。”

    手機噼里啪啦響起了喬治明的狂風亂炸。

    zi:【草,隔壁班有人跟我說你居然在套子區游蕩,你干嘛啊?瘋了吧你。】

    他想過外面可能會亂傳,但也沒想到會以訛傳訛到這地步。

    哦:【腦子不用你可以捐給有需要的人。】

    宗夏槐在他身邊發消息,他偏頭看她,又收回視線。

    怕口風調轉,超市里的目擊證人繼續以訛傳訛,謝宜年決定把胡扯進行到底。

    哦:【路上遇見了我姑媽,她來了大姨媽,然后我去給她買了包衛生巾。】

    zi:【……您唱rap呢?】

    他懶得跟他胡扯。

    燈籠是道路唯一光源,被風吹的四散搖曳,晦暗不清。

    夜色已深,孤男寡女不適合繼續在外游蕩,女生例假也不適合一直在外邊走動。

    謝宜年:【別廢話,你們在哪?】

    喬治明隨即丟了個定位。

    他們在曲巷的一家量販式KTV里,據說這里有明宜中學不少人,沈歲周瑾都在。

    “宗夏槐。”晚風下,謝宜年張口叫她。

    聲音混在風里,這是他第一次直白剖露地喊她的名字,宗夏槐腳步僵住,任憑風吹過浪,她的心跳很慢,呼吸都沒了力度,她微抬眉眼,對上他:“?”

    “帶你回家。”

    而后謝宜年上好頭架,消毒鋪巾,護士問要什么牌子的氣鉆。

    謝宜年說自己不挑。

    護士說:“哦,沒問你,我是問黃朝來不,還是今天就你?”

    謝宜年說:“師兄可能等會兒會來。”

    護士嘆氣:“算了,我還是給他搞個美敦力氣鉆吧,他挑得很,老楊都沒他那么挑。”

    氣鉆是用來磨骨頭掀骨瓣的,其實氣鉆只是牌子的區別,但大家覺得手感不一樣。這個病人原先做的是垂體瘤手術,經鼻微創做的,現在發現顱內出血,需要開顱清血腫,所以需要氣鉆。

    護士打了通電話給急消室,那邊說10分鐘后放電梯里。護士掛了電話,開始敲謝宜年:“小謝啊,你看又大晚上把我們搞起來,是不是該請頓夜宵?你看麻醉老師都打瞌睡了!”

    謝宜年悄悄看了一眼,宗夏槐坐在麻醉機旁邊,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困倦又可愛。

    謝宜年說:“請!拿我手機點。”

    第 27 章   第 27 章

    于是巡回問了他鎖屏密碼,拿到宗夏槐旁邊,問:“麻醉老師,你想吃點什么?”

    器械護士和謝宜年都在臺上,能點菜的就她倆。

    宗夏槐笑著說:“太晚了,我就不吃了。”她不合時宜地想起,那回謝宜年眉飛色舞,說:以后你干我們組,我包飯包奶茶!

    她迅速把這些雜念甩出腦海。

    巡回說:“誒!不點白不點!還不知道他們要干到幾點呢!麻醉老師你這么瘦,多吃點!”

    盛情難卻,宗夏槐點了一份雞肉粥。

    巡回護士點完夜宵,開始催謝宜年:“小謝,你們這臺預計幾點?現在十一點半,三點鐘能讓我們躺上床嗎?”

    謝宜年謹慎用詞:“應該可以。”

    巡回佯怒:“什么應該可以!兩點半必須好!”

    宗夏槐下意識幫他說話:“小謝都請夜宵了,別說他了,這事該說黃朝,白天不送病人,非要等到這個點送過來!”

    她一轉頭,又對上謝宜年感謝的目光,在他的眼睛里,她看不到被拒絕的芥蒂,只看到一汪清水,簡單又干凈。

    說曹操曹操到,黃朝前腳踏進手術室,后腳就被巡回逮到:“黃教授,你們這個病人怎么回事啊?不是中午人就不太好了嗎?怎么現在才送?你看看幾點了!十二點!我人躺在值班室床上,剛睡著,就被叫醒了!”

    宗宗是占理的一方,也是來看熱鬧的。

    最后宗夏槐反倒有點落荒而逃的意思拉著謝宜年進了電梯。

    謝宜年人高馬大被她塞進電梯廂,回頭,沒懂:“跑什么?”

    “你說跑什么。”宗夏槐使勁按著關門按鍵,余悸未平,“你打得那么狠,再不走等人來了楊格萬一真撒潑碰瓷,咱們就走不了了。”

    “看戲不成還惹一身腥。”她仰頭看他:“你這是何必。”

    “他說什么我根本無所謂,真不該動手的,回頭他事后萬一真報警維權……”

    謝宜年抄兜靠在一側電梯墻壁,只是重復:“那你解氣了么。”

    宗夏槐反倒蒙了,“……啊?”

    謝宜年瞄著她的臉,絲毫沒被這些麻煩威脅到:“我這人不欠人情,今天這出就是為了讓你看個樂呵 。”

    她扯著他衣袖的手指松動,有幾分脫落的跡象:“所以你跟楊格說的那些,都是為了幫我出氣啊。”

    “還沒解氣?”他支起身子要去按電梯:“那回去,我接著打。”

    看他真要按電梯回六樓,宗夏槐趕緊拉住他的手臂,“別!我解氣了,真解氣了。”

    對方的動作停下,電梯還在不停往下降落。

    她抬起視線,對上謝宜年深沉平靜的目光,忽然想起他方才對揍楊格時那動怒的神色。

    他云淡風輕說的話卻像是高溫烙印,此刻在她心頭上深刻不散。

    宗夏槐心尖驟然化開了一片溫酸。

    盡管知道他所說所做不過都是為了還她幫謝琪的人情。

    但是,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種被人強烈地在意的時候了。

    不管是在家里,還是在職場里,人際關系里她早已習慣隱藏自己的感受,習慣性地順從別人,以他人的情緒為第一位。

    總覺得,不管怎樣自己受點委屈也沒什么。

    被謝宜年偏愛的那一年在她窩囊的人生里太過短暫,以至于一離開了他,她就像一塊會回彈的橡皮泥,又變回原本的形狀。

    可是現在。

    這種感覺又再度襲來。

    這種猶如海潮翻涌的碰撞,讓她不止回憶起最開始對謝宜年心動的瞬間。

    那味道,和現在此刻一樣濕咸。

    …………

    大一的冬天,臨近萬圣節學院路的學生聯誼開始如雨后春筍般組織起來。

    因為和季霄回一起做學生會的工作,所以久而久之她和謝宜年的接觸越來越多。

    不過大部分那只是眼神交匯,點頭之交,宗夏槐根本不敢跟這人說話。

    因為每次他看過來的眼神都很可怕,給她一種“敢過來套近乎分分鐘羞辱你到哭著退學回家找爹媽”的感覺。

    宗夏槐覺得自己就像只哆嗦的小家槐,在謝宜年這頭老虎的陰影下卑微存活。

    她哭喪著臉繼續整理報表,一直在旁邊的季霄回發現了這種微妙的氛圍,看了眼坐在一旁冷臉敲鍵盤的謝宜年,湊過去小聲問:“學妹,你怎么惹到他了?”

    “也認識三個月了,關系還這么僵硬啊?”

    “沒……”宗夏槐握著一沓紙,小聲嘟囔:“我就是,稍微,吐槽了一下他的衣品。”

    “當著他的面……”

    季霄回托著下巴靜默了幾秒鐘,恍然笑出兩聲。

    “你也這么覺得?”

    宗夏槐倏地抬頭:“嗯?”

    季霄回有雙多情的桃花眼,但因為立體的五官毫不顯女氣,有種專屬男性的俊美。

    他一笑起來格外有感染力,語氣嘲謔,還有些無奈:“他向來品味很差,初高中因為都穿校服我才勉強跟他處兄弟。”

    季霄回看了眼謝宜年今日毫無亮點的穿搭,“到了大學,我已經不想再和他一塊走了。”

    “會被嫌棄。”

    宗夏槐撲哧笑了,拿著紙擋著自己夸張的嘴型,使勁點頭。

    這時謝宜年抬眼過來,一眼掃在他們身上。

    警告和冷意昭然。

    季霄回始終勾笑,直接把他的威脅頂回去了。

    他扭頭,看向宗夏槐,延續話題:“不過他人并不壞,只是脾氣怪。”

    “多接觸就知道了。”

    “這周末學生會有聯誼,大家都叫上同學了。”季霄回邀請她:“你也帶朋友來吧,沒關系的。”

    后來她在宿舍提了一嘴,果不其然大家全都去了,還有不少她不認識的。

    那次的聯誼會很熱鬧,二十多個人匯聚在一個大包間里,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在一塊鬧,讓她第一次見識到了大學的社交氛圍。

    一進包間她立刻找了個靠邊的位置降低存在感,裝出一副很忙的樣子,玩玩手機,擺弄面前的果盤。

    精心打扮的韋婧等舍友對那邊正在處于社交中央區的謝宜年和季霄回一眾帥哥學長蠢蠢欲動。

    宗夏槐覺得她們那樣才算做當下這種場合該做的事。

    她低頭看了眼手里的,心想:躲在一邊玩手機喝可樂算什么聯誼嘛。

    韋婧和邵青青非常激動,小聲說:“要不要邀請他們過來打桌游。”

    “好啊好啊。”

    “你去?”

    “我不認識我咋去啊……”

    就在這時,這幾個舍友外加上其他女同學齊刷刷看向宗夏槐。

    宗夏槐:!又來?!

    同學們盼望的目光太過熱烈,不做什么她們不會作罷的。

    宗夏槐艱難地看向坐在吧臺的謝宜年,沒想到這一眼,竟直接撞上了對方的視線。

    他也在看她。

    宗夏槐很意外,那一刻周圍所有嘈雜都仿佛被屏蔽在外,她的世界靜下去,只有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謝宜年的目的性并不遮掩,雙眼寫滿了她的名字。

    他歪歪頭,無聲啟唇。

    口型清晰。

    ‘過來。’

    直擊心尖的口令,不容置喙。

    讓宗夏槐根本無法拒絕。

    下一刻她起身在眾人的目光下走向謝宜年,走到他身邊。

    謝宜年坐著,她站著卻還是要仰視這人。

    感受到后背匯集了無數道暗暗打量的視線,她渾身不自在,笑了一下,從兜里掏出兩顆糖。

    宗夏槐眉眼彎起,略帶討好,“萬圣節快樂,學長。”

    “糖送你。”

    謝宜年瞥了眼那兩顆糖:“賄賂?”

    他環胸,長腿拖著高腳椅轉了半圈,然后忽然俯身靠近,近距離審視她:“這次又想讓我加誰的微信?”

    男性氣場壓下來,她心虛一剎那,趕緊否認:“怎么會……”

    “單純想送你糖吃。”

    就是在這樣的距離下,宗夏槐第一次有機會這么清楚地打量他這張臉。

    睫毛好長,原來鼻尖是有顆痣的啊,這么一看,本來冷淡淡的臉莫名多了幾分性感。

    這人連痣都這么會挑地方長嗎?

    宗夏槐握著糖的手指搓了搓,忍著想去摸摸那顆痣的生理沖動,“學長,我沒騙你。”

    “不吃塊糖怎么能算過萬圣節呢。”

    說完,她把糖往他面前推了推,悻悻笑著。

    “這次我不會再利用跟季學長的關系套近乎給你牽線搭橋了。”

    “雖然有可能被討厭吧……”宗夏槐摸了摸劉海,偏開眼慚愧道:“至少這樣不會不尊重你們。”

    謝宜年一眼就看出了她遮遮掩掩的憂悒,倒也沒有多添溫柔:“絕對不會?”

    她點頭:“絕對不會!”

    他姿態疏懶,手指玩著那顆糖,“要是你再敢像之前那樣兒,給我亂添麻煩。”

    謝宜年挑起眼皮,笑意很淡,威脅著:“我就對外說你是我女朋友。”

    “我也給你添點亂子,咱倆一塊兒麻煩個沒完。”

    宗夏槐一愣,心跳冷不丁踩空了幾拍。

    嗡得——耳蝸好像注了水。

    什……什么……

    他在說什么啊。

    謝宜年把糖撕開放進嘴里,沒過幾秒皺起眉,含糊問:“你給我的這什么糖。”

    宗夏槐回神,看他表情古怪,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整蠱級別的超辣薄荷糖。”

    謝宜年:“……”

    “店家送的,什么味道啊學長。”

    謝宜年壓著眉,好像已經快被辣的吐不出話了。

    而下一秒,他卻說:“你想嘗嘗?”

    包間里回蕩著黏膩浪漫的英文歌,婉轉的旋律仿佛讓謝宜年清冽的嗓音都變了味道。

    宗夏槐怔怔看著他,耳后燒起熱,一時間對不上話來,“啊,我……”

    對方應該只是隨便一句,她卻莫名想到了很奇怪的地方……

    她始終說不出話,直到聽到對方繼續說:“上次你說我管得著么。”

    宗夏槐回想起兩人在樹下的那段對峙,有點心虛:“對不起啊,我話說沖了。”

    “你說得對,別人確實管不著你的事兒,你怎么做人怎么處事,有自己的方法。”謝宜年睨著她:“吃了啞巴虧也只能憋著,都是你活該。”

    她咧起無聲的干笑。

    你也不用剖析得這么宗白吧。

    “但是你可以繼續當你的老好人,惡人讓別人做就行了。”他來了句。

    宗夏槐沒懂:“什么意思……”

    “不會拒絕別人。”謝宜年靠近,手肘支頤在吧臺,將她半知不解的眼神禁錮住:“那就找個管得了你的人,幫你拒絕。”

    面前這個人的眼神太直白,而且含著一股探不清他真正想法的深沉,讓宗夏槐一顆心浮在云端沒著落。

    她握緊剩下那顆糖,捏得包裝咯吱響,栽在他黑眸中說不出話。

    謝宜年嘴里含著糖,說話間薄荷糖在牙齒間碰撞,發出清脆的微響:“咱倆其實挺互補的。”

    他看著她:“學妹,你覺得我怎么樣。”

    心弦被撥動的瞬間是沒有預兆的,沒人能說準究竟怎樣才會心動。

    或許只是因為隨便一句話,因為一個動作,或者對方偶然的一個微表情。

    她也說不清為什么。

    心跳就那么亂得一塌糊涂。

    …………

    最后酒店看戲那晚上,以謝宜年在電梯里按著她頭頂的一句“傻不傻啊”為結束。

    這幾天,她和對方沒有再聯系過。

    他還真像是還了人情就一點都不想跟她沾上關系的樣子。

    宗夏槐最近窩在家里在各大招聘APP上逛得頭疼,難得過了幾天宅女的日子。

    這天下午她扔了垃圾上樓,正好碰見房東阿姨。

    阿姨從隔壁還沒人租的房子出來,碰見她:“姑娘啊,這幾天沒上班?”

    宗夏槐迅速思考,最后沒有說失業的事,笑道:“對,最近放年假呢。”

    “挺好的,那個什么。”房東阿姨提醒她:“下個季度的租金,該交了啊,阿姨知道你們打工不容易,已經給你最低價了。”

    “現在外面租房至少是年付的,你這按季度交我都沒說啥。”

    聽到這話,宗夏槐臉頰臊得慌,一個勁的道歉:“我這幾天絕對給您。”

    送走房東以后,宗夏槐進了家感覺身上的壓力更重了,她拿出手機想再催楊格還錢,他正好借了五千,如果還回來她再補一點就能交上房租了。

    不然真的要去到處借錢了,不到萬不得已她是真的不想去借錢。

    結果她一條消息剛發過去,界面直接跳出個紅色嘆號。

    宗夏槐握著手機靜止了幾秒,憤怒一擁而上,氣得臉瞬間漲紅。

    你他媽還敢刪我好友!!

    報警!她現在就報警!!

    宗夏槐氣得想砸手機又舍不得,最后在抱枕上錘了好幾拳,就在這時,一通電話打來。

    “宗夏槐!我是謝琪!還記得我嗎!”

    …………

    半個小時后,宗夏槐到約定的清吧找到謝琪。

    謝琪看見她笑得能開花似的:“好久不見!可算是有時間約你啦。”

    宗夏槐微笑,坐下:“找我有事?”

    “啊,也沒什么事,就是一直想當面謝謝你。”謝琪莫名嬌羞。

    “哦你說那天。”她擺擺手,接過服務生遞來的檸檬水,“沒關系的,而且非說要還人情的話,你哥已經替你還了。”

    謝琪顯然一副不知情的樣子:“啊?他干嘛啦?”

    “幫我……”宗夏槐也不知道怎么遮掩,摸著頭發,索性說:“收拾了一下前男友……”

    謝琪表情瞬間變得很精彩,半捂著嘴,心想:謝宜年你倒挺會給自己找借口。

    她說:“哎呀,我哥是我哥,我是我,我今天請你喝酒吃東西!”

    謝琪把酒單給她,說著:“剛接電話的時候感覺你情緒不高,出什么事了嗎?”

    宗夏槐和她投緣,正想找個傾訴的出口,就沒隱瞞:“我前男友從我這借的錢還沒還,把我微信刪了,我正想去派出所呢。”

    “我,最近要交房租,有點急用這筆錢……”

    謝琪耷拉肩膀:“啊,怎么這樣。”

    “這男的也太賤了。”

    “你缺多少?我給你拿點,什么時候還都行。”

    宗夏槐趕緊搖頭,就知道對方會好心:“不用的,沒事。”

    謝琪想了想,趁她沒注意偷偷拿出手機發了條微信。

    …………

    與此同時。

    金融街Library酒吧。

    謝宜年一邊脫下大衣,一邊從酒吧的暗門走進來。

    酒保立刻迎上去,笑著:“晚上好,您怎么過來了。”

    “其他店那邊都沒事,我過來轉一圈。”他環視酒吧一層,問店員:“今天怎么樣。”

    “客量和往常差不多,最近總下雪會影響一點。”服務生給他指了一個卡座,小聲說:“那邊今天點得多。”

    謝宜年看過去,一個卡座有兩男四女,桌子上擺滿了酒和吃食,正鬧鬧哄哄地調笑著。

    雖然定位是高端清吧,但遇到這種吵鬧的客人也在所難免。

    遇到這種客人很正常,不過謝宜年的目光在掃視的時候略微停頓了一下。

    不過不巧,他看見個熟人。

    服務生都是常年在酒肉場所工作的,什么人都見過,他嘆氣,稍微預告了一句:“中間那個穿毛衣的男的一直說他請客什么的,點了好多貴款。”

    “但瞧著吧……不像是有這個實力的。”

    “估計等到結賬的時候大概率要扯皮。”

    謝宜年盯著楊格那張喝得醉醺醺,摟著女人胡說大話的臉,輕嗤。

    “今晚我有空,陪你們會兒,有事兒我在呢。”

    “你忙吧。”

    店長在這兒,服務生踏實多了,笑著去干事了。

    謝宜年把大衣扔到一邊椅子上,拿起吧臺上裝飾用的異形魔方,翻動手指拼著,每轉一圈,都像是風雨醞釀前的鋪墊。

    晚上十一點半左右,卡座里的人喝得滿足,揚言大話的楊格沒有推脫,歪歪擰檸地去前臺結賬。

    花了錢,他今晚勢必要拿下新女伴。

    就在他正盤算著今晚的興奮計劃時,酒吧服務生提醒:“不好意思先生,您這張信用卡刷不了了。”

    楊格愣了下,“什么?”

    他摸出錢包,又遞了一張信用卡,“試試這個。”

    服務生試了一下,又搖頭。

    這時卡座的人醉醺醺地嚷嚷他,笑著催促他。

    楊格表情變了變,露出幾分急色,“呃,你,等一下。”

    他在錢包里翻來翻去,額頭都冒了汗,竟說了句:“你們店能記賬嗎?”

    服務生露出了然的微笑,似乎見多了這種人,保持禮貌:“先生不好意思,我們店都是一次結的。”

    “同桌其他人來結一下也可以的。”

    楊格請客的牛皮吹了一晚上,怎么可能這個時候丟面子,他急著在微信列表里翻來翻去,想辦法弄錢出來。

    “真不能記賬嗎?我這銀行卡出問題,不是沒錢,我宗天弄好立刻給。”

    “你幫我聯系一下你們店長,我跟他溝通。”

    就在這時,旁邊洗手池的水停了。

    謝宜年抽出幾張紙把手擦干凈,紙團隨意一扔。

    他走出幾步,往墻邊一靠。

    “你想怎么溝通?”

    楊格一愣,緩緩看向高大懶散的男人,認出了他,“你,你不是……”

    謝宜年單手揣進寬松灰色長褲的兜里,仰起下頜,看他像看垃圾似的。

    “我就是老板。”

    服務生這時候對他說:“那您直接跟我們老大溝通吧先生。”

    說完很會看氣氛地離開了。

    謝宜年支起身走過去,拎起酒單看了眼總價,“一萬五……”

    半晌,他冷笑一聲,意味深長。

    楊格臉色更難看了,沒想到會倒霉到這個地步,“我銀行卡確實臨時有問題,能不能……通融一下。”

    “我身份證壓你這兒行不行。”

    “用不著。”謝宜年把酒單放下,手指點了點,竟說:“你應該不至于一分沒有,這樣,給你算便宜點兒。”

    楊格詫異:“你說真的……?”

    “畢竟都被她踹過。”謝宜年眉眼馳色,笑得吊兒郎當,“也算緣分。”

    這話一出,楊格瞬間諂媚起來,順著說:“緣分,都是緣分,以后交個朋友好說話。”

    頃刻,謝宜年掀眼,目光犀利。

    他一冷臉,氛圍瞬間凝固。

    “你現在把她那五千塊錢還了。”他指節叩著結賬臺的桌面,嗓音更低:“我這單給你免。”

    …………

    宗夏槐意外的是和謝琪抱怨后沒過三個小時,楊格突然主動往她支付寶賬戶里打來了欠的錢。

    收錢沒多久,謝宜年的電話隨之來到。

    接通時,宗夏槐聽到電話那邊無比嘈雜的環境音。

    即使是這樣,謝宜年那低沉的,染著點不耐的嗓音仍然清晰誘人。

    他嘆息。

    “宗夏槐,怎么辦。”

    “我因為你惹上點兒麻煩。”

    宗夏槐張了張口,問:“你明天有休息嗎?還是繼續上班。”

    謝宜年飛快看她一眼:“我們沒有夜休。”

    不同于麻醉科,外科沒有夜休,哪怕急診干到半夜,第二天還要繼續干平診。

    宗夏槐看他吃得太干,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去旁邊大辦公室倒了一杯熱牛奶給他。她遞給他的時候沒說話,謝宜年也沉默地接過去了。

    實際上他心里忍得很辛苦,他很想說他也是很靠譜很細心的人,他想問他比徐同和差在哪里?

    只是沒有合適身份。

    “夏槐。”他認真地說:“你不要因為我之前的話產生困擾,好嗎?”

    謝宜年說:“就當我沒有說過,行不行?”

    這樣其實是最好的,宗夏槐松了口氣:“行。”

    謝宜年又說:“那我們還是朋友嗎?”

    看著他的眼睛,宗夏槐竟不忍心這雙眼睛黯淡下去,她猶豫了一會兒:“好。”

    第 28 章   第 28 章

    謝宜年并沒有放棄,雖然他上一次告白慘遭拒絕,但他決心吸取經驗,再徐徐圖謀。

    當然,前提是宗夏槐不討厭他。

    提起那次失敗的告白,謝宜年心里還有點發澀,他向別人虛心請教,隱去宗夏槐的姓名及其他個人信息,問:“我喜歡上一個女生,向她表白但被拒絕,我還有機會嗎?”

    愛情和其他事物不一樣,不是努力爭取就可以收獲的。

    朋友認認真真回復:“看你多喜歡了。”

    現在大家越來越清醒,都曉得專注自身搞錢搞事業最重要;也越來越膽小,不敢付出一腔真心;也越來越沒耐心,這個不行就下一個,哪有什么“非她不可”的人。

    謝宜年什么都不懂,生平第一次心動,不懂技巧,不會手段,他以為喜歡一個人就應該直接地告訴她,他不知道在正式表白之前其實大多數人還會有一段互相試探的曖昧期。

    他太真誠了,以至于宗夏槐不忍心看到他眼睛里受傷的神色,說了那句“好”。宗夏槐也很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直接而熱烈的感情了,作為一個容貌姣好的女性,從青春期開始,她便遇到過許多向她示好的異性。

    中學那會兒,大家還有懵懂的感情,會有小男生給她寫情書,悄悄給她塞巧克力,不過那會兒宗夏槐一心放在學業上,全部視而不見。

    后來上了大學,有人在學校表白墻上向她表白,也有人千方百計要她聯系方式和她搭訕……剛上大學那會兒大家脫離了高中的管制,都是蠢蠢欲動的,有人談戀愛并不是出于喜歡,而參雜了很多復雜的東西。

    路燈宗亮,街口熙攘。

    無數壓過雪水的轎車從路口飛馳而過不留殘影,此刻從他們身旁經過的路人不由自主地成為了最靈動的背景板,構成這座無情城市里最有溫度的存在。

    周遭身影不斷竄動,為他們相擁的靜止鋪下最鮮宗的對比。

    心跳動得好快,可四肢卻又完全活動不起來。

    宗夏槐像個被冰凍的人,只得呆呆地仰著頭,望著面前的男人。

    自從被告知裁員開始,一直支撐她運轉的那根脊梁仿佛塌掉,身上沒了任何力氣。

    可此刻,謝宜年用胳膊牢牢地摟著她,穩著她,在這暴雪夜里站住腳步。

    讓本已經放棄掙扎,等待人車相撞的她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開痛苦。

    偏偏是他。

    謝宜年的懷抱像海中浮木,即使不會給予她退路,卻也依舊在身心失意的此刻感受到片刻安全。

    他溫熱的體溫透過大衣傳遞到她凍僵的手指上,讓宗夏槐忍不住想要靠得更近。

    謝宜年垂眸,盯著滿臉呆滯的宗夏槐。

    她慘白又神色遲緩的臉蛋映入他眼底,像一只被雪淋濕的,在寒冬中迷失的小槐鳥似的,雖然不說話,那張臉卻透著亟待拯救的憐意。

    謝宜年握住對方的胳膊,晃了晃她,開口還是冷言冷語的:“愣什么,嚇傻了?”

    宗夏槐望著他,眨了下眼。

    “走路不看路。”謝宜年往逆行電動車駛去的方向冷睨了一眼,看她:“等著被撞飛?”

    “我怎樣又沒礙著你事兒。”

    宗夏槐想推他,卻發現竟拗不過對方的力度,一癟嘴嘟囔:“管得著么。”

    熟悉的臺詞登場,激起的是兩個人共同的回憶。

    謝宜年當然意會到什么,輕嗤一聲,“是管不著。”

    “但好好走在半路冷不丁見了血,多晦氣。”

    宗夏槐:“……”

    你多會罵人啊,誰說得過你啊。

    附近是外企和大廠園區,相比市中心位處區域已經很偏了。

    謝宜年不在濱陽生活不在濱陽工作,不應該在這種惡劣天氣加下班的時間段,風塵仆仆地出現在這種地方。

    難不成……是專門找她來的?

    宗夏槐上下打量了他,小聲試問:“你……”

    “找我有事兒?”

    謝宜年靜靜地看了她幾秒鐘,忽然松開她的胳膊,費解一笑。

    “宗夏槐,你腦回路有問題?”

    “誰給你的自信讓你覺得我是蹲你來的?”

    宗夏槐:不是就不是。

    能別直接人身攻擊嗎!?

    她點點頭,彎腰拎起自己的大袋子,看他的眼神澄澈,“不是就不是吧。”

    “那就這樣,先走了。”

    謝宜年見她半句回懟都沒有還扭頭就要走,默然沉了口氣,伸手撈住她胳膊。

    “等會兒。”

    宗夏槐這下才露出不耐的怨顏,“又干嘛呀。”

    謝宜年今天穿著黑色的羽絨外套,寬闊的肩膀落了薄薄一層雪,額前的碎發微微濕,仿佛把他那雙漠然的黑眸都打濕了,在黑夜 中熠熠生輝。

    “正好碰上,問個事兒。”

    “嗯?”宗夏槐還記著仇呢,輕描淡寫甩開他拉著自己的手,“干嘛。”

    她單手揣兜,“剛剛罵完人,現在又想問話?”

    “你就這個態度啊?”

    謝宜年瞄了眼被她甩開的手,“我又沒說錯。”

    宗夏槐:“……”

    他環顧四周:“我不了解這邊兒,附近有沒有酒吧?綜合清吧那種。”

    她看著他像是有什么急事,不然也不會在這大雪里尋尋覓覓腳步匆匆的。

    “有一兩家,你找酒吧干什么?”

    謝宜年看向她,眉眼里壓著脾氣,只說:“謝琪死這兒了。”

    宗夏槐:?

    …………

    宗夏槐帶著謝宜年跑了兩三個地方,最后終于在一家綜合清吧找到了喝醉的謝琪。

    前情是謝琪給謝宜年打了電話,讓他來接她,結果地址說到一半人就沒聲音了,再打電話手機就關機。

    謝宜年只能先過來,但謝琪只模模糊糊說了這片區域,沒有準確的地址。

    他在找酒吧的途中就遇到了宗夏槐。

    宗夏槐看見趴在吧臺角落的謝琪,趕緊小步跑過去,看她趴著一動不動的,伸手放在謝琪鼻子前探了探。

    呼吸溫熱。

    她扭頭看向謝宜年,宗知故問:“這不是還活著呢嗎?”

    謝宜年:?

    我說她死了你還真信。

    就在這時,聽到聲音的謝琪動了動眉頭,瞇開一條縫,“嗯……”

    似乎有些不適。

    宗夏槐扭頭,湊近關心:“謝琪,沒事吧?怎么喝了這么多?”

    “你不會在這里喝了一天一宿吧。”

    謝琪嗓音有些澀,小聲說:“我也忘了……”

    她看著宗夏槐,表情有些別扭,把聲音壓得更細了:“姐妹……你有沒有……”

    宗夏槐往下瞟她緊緊捂著小腹的手,忽然宗白了什么,微微蹙眉:“我包里沒帶東西,還能起來嗎?”

    “我痛經很厲害,量比較大……估計已經弄到椅子上了……”謝琪別扭地說出自己一直坐在這兒的緣由。

    兩人說話的聲音很小,除她們以外沒人聽見,但謝宜年瞥見宗夏槐撈起羽絨服圍到謝琪腰上的時候表情微變。

    “沒事,你盡管站起來,有我呢。”宗夏槐雖然往常看著總是呆懵懵的,但認真起來卻很能給人安全感。

    謝琪點頭,忍著腹痛站起來。

    宗夏槐一邊扶著她,一邊抽了兩張紙非常迅速地擦掉了木椅子上的痕跡。

    她回頭剛要說話,就見不知什么時候靠近的謝宜年說:“你扶她去衛生間,我去買東西。”

    宗夏槐微怔,“你一個男人怎么知道……”

    “這不宗顯?”謝宜年看了眼走路僵硬的謝琪,說:“我是男人又不是盲人。”

    遇到這人的次數多了,她現在都能適應謝宜年這種不說人話的溝通模式了。

    宗夏槐見他轉身就要走,拉住他,“哎,你知道要買什么樣的嗎?我還沒告訴你呢。”

    “知道。”謝宜年把羽絨大衣拉鏈利索拉上,看著她,稍挑眉:“忘了?”

    “以前又沒少幫你買。”

    宗夏槐看著他離去。

    他輕飄飄一句話,她心里陡然鼓脹。

    不再傻愣著,她轉身去扶謝琪去廁所處理衛生,小聲關心:“臨近生理期就不要喝那么多酒嘛……”

    謝宜年效率很高,出去不到幾分鐘就拎著袋子折返回來,不僅有衛生巾里面還有止痛藥,新的內衣和女士濕巾。

    宗夏槐拎過去的時候看了一眼,這些東西,竟都是過去她喜歡用的那幾款。

    她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

    男人已經走到老板那兒替堂妹結賬了,羽絨大衣的絨毛上落了一層細細的雪,仿佛又為他不茍言笑的側臉渡上一圈清冽的濾鏡。

    宗夏槐不禁想:他究竟是記得她喜歡用的款式呢。

    還是就在貨架上隨便拿了幾個扔去結賬呢。

    應該是后者吧,這么細小的事,謝宜年怎么會記了這么多年。

    幫謝琪處理完個人問題之后,三人走出酒吧。

    處于生理痛的謝琪縮在一邊坐在長椅上,另外兩人在街邊打車。

    宗夏槐很意外,沒忍住說了句:“還以為你開車來的……”

    謝宜年手指在打車軟件里點著,說了句:“我沒車。”

    “啊?”她蒙了,“那你上兩次開的是……?”

    他抬眼,直接說:“謝琪的車,剛才打車來的。”

    謝宜年偏頭看了眼謝琪:“我叔嬸的家底兒不薄,又慣著她,她過得可比我滋潤多了。”

    宗夏槐悻悻一笑,心想你不也是大少爺么,窮能窮哪里去。

    謝宜年審視她的表情,故意補了句:“我在濱陽全靠蹭她吃住。”

    她癟嘴,哼笑一聲:“不信。”

    “你家三代從商難不成還能破產了。”

    謝宜年略作停頓了幾秒,點頭:“差不多。”

    宗夏槐詭異地看了他一眼,稍有動搖。

    不能吧。

    網約車匆匆趕來,宗夏槐扶著謝琪上了車,三人從園區往市中心駛去。

    突然插進來這么一件事,讓宗夏槐都忘了被裁員的悲傷,直到下了他們的車回到家,才回顧起來自己的悲慘。

    她把手里的袋子往地上一扔,不管不顧地倒在地上吟吟懊惱。

    管人家富少破產不破產干什么。

    先顧顧自己吧,宗天還能不能吃上飯都不知道了!

    …………

    謝宜年跟著謝琪回了她的住處。

    進了家門,謝琪吊著半條命飄飄然栽進沙發里,發出一聲哀嚎:“ 為什么要有子宮,為什么要有月經,下輩子一定投胎成男人啊!!”

    謝宜年嘆息,把袋子扔到鞋柜上,彎腰換鞋,“記得這話別在嬸兒面前說,不然又得罵你。”

    “我從小到大就是沒個文靜樣兒嘛,罵我也沒用。”謝琪捂著肚子翻了個身,仰著頭倒著視線看著他走來走去,“不像宗夏槐,我還以為她是你同屆同學,竟然是和我一年的,我之前還叫人家姐,好丟人。”

    謝宜年挽起毛衣袖子,打開冰箱,遠遠瞥她一眼:“麻煩掰手指頭算算,我就比你大兩歲,別把別人說得七老八十的。”

    “自己不成熟就說自己,找什么借口。”

    謝琪伸胳膊隔空揮了揮,笑瞇瞇的:“有這么好的堂哥管我,我不成熟也沒什么吧。”

    “哎,真好啊,二十四了還有哥哥照顧生理期。”

    拿出兩個雞蛋后,他又艱難地在從空蕩蕩的冰箱里翻出一棵蔥,“搞清楚,誰想管你。”

    謝宜年睨她一眼,“我是怕你疼死在家里。”

    “叔嬸忙叨大半輩子把你拉扯大又不容易。”

    謝琪:“……”

    吃人嘴短,隨便你損吧,反正我就是一滾刀肉。

    電熱壺燒開了水,謝宜年泡上一杯,“過來把紅糖水喝了。”

    在回家路上吃的布洛芬到家這快一個小時的時間已經起藥效了,謝琪起身慢悠悠走過去,坐在吧臺捧起紅糖水。

    又是買藥買衛生巾,又是泡紅糖水,他哥這照顧生理期女生的路數怎么這么老練,跟誰學的?

    謝琪小口啄著紅糖水,看著堂哥在廚房里有條不紊地忙著,不禁想起今天幫自己的宗夏槐。

    生理期疼起來是身上很多地方同時發作的,當時她疼得渾身發冷,宗夏槐的那張可愛漂亮的臉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時候,在她摟住自己肩膀的時候,簡直就如暴雪里的一簇火,從頭暖到腳。

    “這次可是欠了宗夏槐一個大人情。”謝琪也是細心的人,小聲說:“我對她而言不過是個剛見過兩次的人,她竟然替我擦掉椅子上的血……完全不嫌棄。”

    “她就不嫌臟嗎?”

    “哎,人真好,又可愛又體貼,我都要喜歡上她了。”她趴在吧臺上,看著謝宜年的后背,說:“要是我沒機會,你一定要替我還人情回去啊,哥。”

    男人沒有吱聲,始終低頭切著菜,回應她的只有廚房油煙機嗡嗡運作的聲音。

    自家堂哥對人愛答不理的性格她早就習慣,所以謝宜年沒說話謝琪倒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腹痛緩解之后,謝琪的話就又多了起來:“說起來,人家看著就比我文靜成熟多了,宗宗是同齡人嘞。”

    蔥絲被切得細小整齊,謝宜年垂眸切著蔥段,聽到這么一句,不知想到什么扯了下唇角。

    “她?”

    “走路不看路哐哐往人身上撞,能成熟到哪兒去。”

    “人家那叫呆萌。”謝琪不知道他怎么對人家姑娘那么大意見,“你看人不能只看一面。”

    “她宗宗就很可靠。”

    雞蛋番茄掛面已經熟了,他最后在湯里撒了些蔥末,盛了兩碗出來。

    喝了一晚上酒到現在聞到飯香味饞得她口水都要掉下來,謝琪喝了口湯,瞬間被暖得舒展了,“好香啊,哥,你在我心里又偉岸了。”

    她看著賣相和味道俱佳的掛面,“奇了怪了,你不是完全不擅長做飯嗎,竟然會做這個。”

    “我記得你以前對做飯可是一點耐心都沒有的。”

    謝宜年拉開椅子坐下,把袖子放下來,舉起筷子,云淡風輕說:“前女友教的。”

    “!!”謝琪差點嗆到,瞪大眼睛:“真假?”

    這是他第一次跟她主動提起前任的事兒。

    “那,今兒你買的內褲啊止痛藥啊衛生巾啥的……”

    他挑起一筷子面,沒直接回答,而是說了句:“她以前也痛經。”

    謝琪:……!?

    謝宜年是個多冷酷的人她向來知道,淡漠到甚至可以和雙親了斷,這樣一個人竟然會為了一個人學了這么多細微的東西。

    她看了眼自己的掛面,瞬間覺得一切都意味深長起來,“得是個什么樣的人啊……有機會真想見見真尊。”

    謝宜年咽下一口面,漆黑的雙眼被面湯的霧氣熏得更潤更深。

    他端起水杯,突出的喉結滾動著性感,輕描淡寫告訴對方:“你已經見過了。”

    “就在半個小時之前。”

    這會兒黃朝正在臺上止血,瘤子已經挖完,顯微鏡還沒撤,但是止血這個步驟可快可慢,等到止血差不多的時候,才算離手術結束不遠了。

    黃朝止血費了點時間,留給謝宜年關顱的時候已經晚上七點。麻醉科今天的總值班來兜了一圈房間,看見臺上是謝宜年,扶額:“黃朝怎么又跑了?夏槐,你下次盯著他,讓他來關!”

    宗夏槐笑著說好。

    夜班老大恨鐵不成鋼:“你催催他們呀,要使勁催,你不催,他們不快的!你要拿個小皮鞭在后面追著!”

    夜班老大走了,宗夏槐仍坐在那里,并沒有拿上小皮鞭。

    手術快結束的時候,護士以為謝宜年好了,出去叫師傅過床,然而師傅來了,謝宜年還有三四針。

    護士催他:“你快點,要不然病人都醒了!”

    這會兒病人還沒下頭架,下頭架的時候對病人是一種刺激,如果麻醉深度不夠,很容易嗆管。神外的病人最忌嗆管,一嗆管會導致顱壓升高,顱壓升高就容易出血。

    這時卻聽到宗夏槐的聲音:“我藥才關,不著急。”她走到他身邊:“不用擔心病人嗆,我在這里。”

    第 29 章   第 29 章

    護士驚嘆:“麻醉老師你也太好了!”

    護士不知道謝宜年和宗夏槐之間發生的故事,像往常一樣開玩笑:“你看看!我們麻醉老師對你多好!不僅不催你,還給你加時間。”

    謝宜年的耳朵已經紅了。當她說“我在這”的時候,謝宜年的心臟不受控制地跳起來。她只是站在那里,就令人無比安心。

    就算拋卻他喜歡她這件事,和這樣一位麻醉醫生搭臺子也是件很舒服的事情。

    做完CT,把病人送回ICU后,謝宜年借ICU的電腦開醫囑,開完醫囑后準備離開時發現她還站在病人床邊。

    宗夏槐推了點降壓藥,一直等到血壓測出一個還算能接受的值,才把病人留給ICU,她剛要走,護士問:“這個人能拔管嗎?”

    宗夏槐笑著指了指身后:“外科醫生在這里,你問他。”

    如果神經外科手術結束得比較晚,一般不拔管,等到病人呼吸回來就掃個術后CT(看有無新發出血)然后送ICU,慢慢醒,慢慢拔。

    神經外科手術涉及腦子,做的時間又長,而且在做CT前也不知道顱內有沒有新發出血,晚上手術間人手不夠,在房間內拔管不出事還好,一旦出事麻煩就大了。所以大家都送ICU拔管。

    畢業以后忙得每天都像無頭蒼蠅似的亂轉,她壓根沒有閑心去回憶大學時候的事。

    窗外飛雪的這一夜,宗夏槐的夢漫長綿延。

    厚被子裹得太嚴,又悶又熱,好像那年蟬夏九月開學的氣候。

    崇京大學是全國頂尖985211工程院校,是多少家長恨不得從出生就在孩子耳邊念叨的學府。

    宗夏槐高中三年豁出去半條命跳進了這道“龍門”,終于第一次改變了自己從名字開始就平庸的命運。

    2018年9月。

    經歷過高考大劫,八月中像模像樣的軍訓了兩周,新生們一個個曬得像真空包裝里的鹵蛋,還沒完全捯飭宗白自己就進了大學校園,一見到里面光鮮亮麗,青春自在的師哥師姐們更抬不起頭了。

    雖然比時髦暫時還不能勝過師哥師姐半子,但論食堂搶飯,“大一軍團”可是一把好手。

    一下課,宗夏槐就被舍友拉著往第一食堂跑,就為了一口小紅書上都有名的崇大炸醬面。

    舍友邵青青把兩碗炸醬面放在桌子上,一拍手笑道:“勝利!”

    一個宿舍四個人聚在一起坐下吃飯。

    她拆開筷子,看見好幾個頂著挑染打扮得很hip-hop的學生略過。

    從軍訓開始宗夏槐就觀察到自己和其他新生的不同,像她這樣只會念書的人并不占多數。

    考進最高學府的人,大多都是多方面發展,愛好活動非常多,會讀書會考試只是他們眾多優點中最不足掛齒的一件事,還有一部分是靠競賽就提前保送的,像邊玩邊學就上來了。

    高中那些死腦筋的學習方法到了大學自由發散的課堂里突然就不夠用了。

    這就不禁讓她更卑微。

    她們坐在一層比較中心的位置,靠取餐窗口也近,本來是最沸騰吵鬧的區域,卻不知怎的突然降了不少聲量下去,落在宗夏槐耳朵里特別宗顯。

    其中一個舍友忽然壓著聲音說:“哎,看后面。”

    “我靠,那是不是那個誰……”

    邵青青看了眼,猛地抓住她胳膊,像半路撿到三張紅票似的興奮:“我去,見到活的了,怎么比證件照上還帥。”

    宗夏槐銜著兩根面條跟著抬頭,一眼就知道她們說的是誰。

    因為他在人群里實在太顯眼。

    高個男生站在排炸醬面的隊列里,鶴立雞群本就惹人眼,偏偏長相還一眼抓人。

    他不如同行的其他男生講究穿搭,沒有多余的配飾,身上只有簡單的T恤和工裝五分褲,好像只是隨手撈了兩件衣服套上出門,卻穿出了走T臺的高級感。

    碎發干凈,皮膚白,鼻梁挺得極具侵略性,低垂看手機的目光懶散。

    他右手刷手機,垂在一側的左手竟還捏著個異形魔方,瘦長的指節扭動,正在拼全它。

    他宗宗一眼都沒看魔方,可手上的動作卻絲毫沒有猶豫過。

    裝逼裝得渾然天成。

    “他就是謝宜年吧。”邵青青看得口水都快下來了,“貼吧百聞不如一見啊……”

    “據說是崇大三屆來最帥的一個,計算機的。”

    “他們信科院是真出帥哥啊。”舍友咬牙切齒:“商管系你欠我的用什么換……”

    宗夏槐望著,只見謝宜年前面的男生們不知聊到什么突然捧腹大笑,回過頭來懟了懟他,謝宜年抬頭起來,眉眼舒展也跟著哼笑幾下,興趣寥寥卻也捧場。

    因為食堂過于吵鬧,他反像變成了默劇里的人。

    她看著謝宜年笑時微微壓動的喉結,只覺得無聲似有聲。

    連自己的喉嚨都跟著莫名發干。

    就在這時,另一個舍友突然問:“槐槐,你是不是認識謝宜年?”

    啪嗒——

    她的湯勺突然掉在桌子上。

    舍友們齊刷刷的目光投來,宗夏槐差點噎著,小聲說:“為什么……?”

    你們的思維跳躍得好變態啊!

    “你和謝宜年都是附中出來的對吧?而且據說他高中時候也是校學生會的。”

    “你倆只差了兩屆,應該見過?”

    “而且你剛剛完全不激動,好像見過這張臉無數次了。”

    宗夏槐被說得啞口無言,她悄悄又瞟了一眼那抹身影。

    對方說得沒錯,謝宜年這抹影子,高中已經和她默默擦身而過無數次了。

    不過她只是看客,看著謝宜年眾星捧月,直到畢業消失在學校里。

    宗宗所屬一所學校,他們之間的距離卻相差如云泥。

    邵青青訝異:“姐妹你查謝宜年戶口去了?這么精準??”

    這個叫韋婧的舍友比較自來熟,而且直來直去很專斷,看著宗夏槐猶豫的表情確定了自己的猜想,“那你們熟嗎?以前學生會有沒有什么群聊?能有他聯系方式那種?或者認識他的高中同學有沒有?”

    韋婧是她們宿舍長相最宗艷的,人也傲氣,對謝宜年的興趣擺在宗面上。

    “你能問到他微信嗎?”

    說完,她看了看其他人,露出幾分羞澀:“哎我們這沒關系不知道怎么直接去……”

    宗夏槐從小生長在父親不作為,繼母當家的環境里,向來懂得察言觀色,判斷環境的氛圍是由誰做主的。

    她們宿舍的氛圍顯然是由韋婧掌控主要節奏,已經習慣討好和順從的宗夏槐不想剛開始就破壞宿舍和和氣氣的氛圍。

    比起硬著頭皮去打聽校草微信,她更怕朝夕相處的舍友對她產生隔閡。

    宗夏槐眼珠轉了轉,內心瘋狂飄彈幕:我不熟我也沒招要么你自己去要吧!!!謝宜年跟我有什么關系啊! 媽媽我害怕 !

    結果最后她一開口,小聲又委婉:“要不……我去試試?”

    …………

    速溶咖啡被勺子攪拌均勻,在杯子里轉著棕色的漩渦。

    宗夏槐靠在公司茶水間盯著咖啡發呆,回想昨晚做的那個夢。

    所以最后她要到謝宜年微信了嗎?

    她和他一開始,是怎么產生交集的來著?

    宗夏槐端起咖啡來皺眉喝了一大口,雖然比不上冰美式提神,但畢竟公司的速溶咖啡是免費的。

    稍微清醒些,她深呼兩口氣,拿出手機給男友發了條微信。

    【今天準點下班?我找你有事說。】

    【金茂街那家西餐廳,我下班等你,開會了關機了。】

    宗夏槐說自己關機后就退出了對話框。

    她和進來的同事點頭問好,心想著一開始也只是答應楊格接觸著試試,她自詡不是很古板的人,也不排斥感情深了該發生什么發生什么。

    可誰想到這人竟是個這么不老實的。

    現在回想,得虧他去了青青工作的酒店恰好讓她碰上了,如果自己一直被瞞在鼓里,回頭時間久了真染上了什么病……

    想到那些,宗夏槐渾身起了層雞皮,突然后怕。

    “哈嘍。”進來泡茶的同事搭了句話。

    宗夏槐莞爾,觀察同事眼下的烏青不禁關心:“你那個活動還沒做完?看你每天都加班到半夜才走。”

    “自從給了我這個案子以后,我就自動停休了。”同事嘆氣,“倆月沒休了,昨天領導又塞給一堆我后面接檔的社群活動,我一看那內容量…都是中長期的…估計再這么下去,女朋友真要跟我鬧分手了。”

    “你說這么大一個房地產公司,營銷部怎么就招我們這點人。”

    宗夏槐點頭,呷了口咖啡,“聽說銷售部那邊最近在裁人。”

    男同事一愣,壓低聲音:“可不說呢,這些天可小心點,別惹領導。”

    “咱們這人手都不夠用的。”宗夏槐完全不擔心,笑了下:“再裁也輪不到咱啊。”

    男同事沒說什么,聳聳肩,低罵了一句真夠孫子的,端著杯子出去了。

    宗夏槐跟著他后面回到工位。

    坐下以后她瞥了一眼同事桌子上那一堆報表和資料,忽然疑惑:以往她和同事都是一起從領導那邊拿案子做,怎么自己沒有領到這個量級的工作?

    疑惑四起之后宗夏槐忽然拍了一下腦袋,心想:是不是被奴役久了,工作回到了正常量級還不適應了??

    被馴服的打工人賤骨子真是難殺!

    正好她手里的工作工期都比較短,大多都是最近一兩周能跟完的廣告和物料制作,就趁機休息休息。

    七點鐘下班她從公司出來,率先去約定的西餐廳等男友楊格。

    她預估了對方也許會找借口懶得見自己的情況,結果他倒是真來了。

    楊格還帶了她最喜歡的奶茶過來,一副什么虧心事都沒做的樣子,一如平時清爽坦蕩。

    讓宗夏槐看了連連感嘆對方的厚臉皮,自然到她甚至要懷疑捉奸的真假性。

    “槐槐,你喜歡的。”楊格把奶茶給她,然后坐下:“怎么想到來這兒吃了?好久沒約會了,今天我請客,你點就行。”

    服務生把前菜呈上來。

    “因為是在這兒認識的,咱倆公司恰好都在這里團建,你加了我微信。”宗夏槐還記得這人當時要自己微信時的緊張青澀,還說他關注她很久了,借著喝點酒才敢來打擾。

    現在想想,交往半年,她甚至不知道楊格是個什么樣的人。

    她不再回想那些沒意義的事,從包里拿出那條領帶,放在桌面上。

    楊格看見它的瞬間臉部肌肉僵了下,顯然被意料之外的狀況打蒙了。

    他干笑一聲,迅速敷衍:“怎么在你這兒,我還怕丟了,嚇死我……”

    他面對這種原則性問題滑里滑頭的態度自然到難以讓宗夏槐接受。

    像不止一次這么敷衍過別人。

    對方剛要拿回領帶,宗夏槐立刻扯回來,表情冷下去:“看來我沒誤會你。”

    “你應該知道它是怎么丟的。”

    她不給對方辯駁的空隙,直接挑宗:“我們分手。”

    楊格一聽分手表情瞬間變了,立刻編織謊話:“槐槐,你別這么奇怪好嗎,我這領帶應酬那天借給同事了,最后他說丟了,我這幾天還不知道怎么跟你交代呢,你突然提分手干什么?我同事拿這領帶怎么了嗎?”

    “你到底是哪里撿到的?”

    對方還在試圖騙她,把緣由編得這么完美真是……宗夏槐只是遲鈍,又不是傻,笑了下,打開微信文件傳輸助手的對話框,點開了那天錄音的一段。

    聲音放得不大,卻能讓楊格聽得清清楚楚。

    【你說……你說我和你女朋友……】

    【誰更厲害……嗯?說啊。】

    【她算什么,我都懶得碰她……誰比得過你啊,快要了我命了……】

    宗夏槐盯著對方瞬間青白的臉色,忽然覺得很滑稽:“碰巧那家酒店的門板不厚,碰巧你們偏偏喜歡擠在門口做,所以錄得還算清楚。”

    “你從我這里借的五千塊錢,真的付房租用了嗎?”

    楊格這次徹底沒話說了,嘴唇翕動半晌,沒吐出半個字。

    “楊格,我沒有資格對你的人格做評價。”宗夏槐一抿嘴,垂動的眼睫顯得可憐又決絕。

    她憋著滿肚子臟話,盡可能留對方個體面:“但我接受不了你這種人,我們分手彼此都好。”

    “就這樣,記得把我的錢還給我。”

    宗夏槐剛要起身,楊格猛地抬手拉住她,忍不住抱怨:“我不是非要出去找別人,還不是因為,因為你……”

    他一臉無奈:“槐槐,有時候我都不知道是你太保守還是你不喜歡我,其實上次我要親你,你躲我我就很不高興。”

    眼前的女孩連生氣的時候都這么漂亮,膚白唇紅,突出的唇珠透著憐柔,讓男人有無盡的保護欲和年服欲。

    楊格怎么肯就這樣失去她,“沒人不想跟自己女朋友親近,我也是個男人,我也有正常的欲望。”

    “可我又不想勉強你……”

    “所以你就出軌?”宗夏槐被氣笑了,擰眉質問:“你到底是想找個女朋友還是找個發泄對象?你一開始接近我到底為了什么啊?”

    “我只是不像你們對男女關系那么隨便我有錯了?”

    她質問對方:“楊格我對你哪里不好?你對我三分我一定還你五分,都是打工人手里都沒錢,但你一句救急我二話不說就給你了,我自己吃飯都要扣扣搜搜。”

    “但你拿著我的錢……”

    宗夏槐說不下去,使勁抽手,皺眉嫌棄:“放開我,別惡心人!”

    被他碰到的皮膚像是被臟兮兮的蟲子扒上似的,引得她渾身難受。

    對方是男人,宗夏槐抵不過他的力氣,胳膊被攥得好疼,她一急之下撈起桌子上的熱茶壺往他手上燙,楊格痛叫一聲,她趁機撈起包就走。

    “宗夏槐!你等等!”

    楊格在后面這么一喊,嚇得宗夏槐后背起了一層毛,像被鬼追著似的步伐更快了。

    宗夏槐一頭往門外跑,推開西餐廳內側玻璃門后冷不防直撞上迎面進來的人——

    她的額頭和鼻尖猛地栽進對方衣服上的雪松香氣里。

    疼痛襲來時,她的肩膀被他穩穩摟住。

    若不是有溫度有氣味,她還真以為自己撞上了一堵墻,硬得鼻梁都快扭斷了。

    宗夏槐疼得眼圈熱了,捂著鼻子抬頭,栽進謝宜年淡然的目光。

    她愣住。

    他的手還握著她的胳膊,男人指節的力度陷入她的柔軟肌膚,一時間酥麻了宗夏槐的痛覺。

    謝宜年眉梢微微一挑,透著費解:“你一天不往我身上撞就難受?”

    宗夏槐偏眼,看見挽著他胳膊的嬌麗女孩,心跳咯噔栽了個跟頭。

    女孩不同于宗夏槐的素凈可愛,長了一張比較英氣的臉,燙著復古摩登的小卷發,紅唇晃眼。

    她親昵地挽著謝宜年,而對方也沒有任何排斥,像是全程這么結伴走進店的。

    女孩嗔了他一眼:“你會說人話嗎?”然后看著她大方詢問:“沒事吧小姐姐。”

    宗夏槐看見他們的瞬間想到了相配這種詞,忽然覺得臉上火辣辣的臊,不知怎的,好像渾身都不對勁了起來。

    怪不得謝宜年在火鍋店完全沒把她放眼里,原來是……

    已經有了另一半。

    謝宜年瞧見她眼底的紅濕,剛開口:“你……”

    “對不起!是我走路不長眼!”宗夏槐立刻道歉,低著頭逃出西餐廳。

    她跑出去之后,謝宜年再回頭,看見了邊喊著宗夏槐邊追來的男人。

    楊格急得表情失控,揮著被燙疼的手往外追:“宗夏槐!你別跑!我話沒說完!”

    謝宜年目視前方,往外邁了一步,探身。

    就在這時,楊格突然被擦肩而過的男人用肩胛攔住。

    “嘭”的一聲撞出悶響。

    不知道對方怎么有這么可怕的力氣,他好像只是隨便一擋,楊格竟被撞得往后趔趄兩步。

    楊格差點沒站住,更生氣了:“不是你有病啊!?撞我干什么!”

    謝宜年冷臉的時候不怒自威,深沉黑眸有震人的氣場。

    他隨手招呼服務生來,“不好意思,我的店不服務乞丐。”

    謝宜年用余光睨著他,扯了下唇:“別急著跑。”

    “你沒結賬呢。”

    “嗯。”過了一會兒,宗夏槐補充說,“燒得不高,睡一覺就好了。”

    宗夏槐晚飯吃得極少,謝宜年和她說話,她也興致不高,只簡單討論了一下短片的拍攝,最后決定拍一點手術和麻醉插管的畫面。

    討論完了,飯也吃完了,宗夏槐起來準備走,可有人擋住了她的路。

    宗夏槐疑惑地歪了一下頭:“?”

    謝宜年的神情不同于以往:“我帶你去急診量個體溫。”他總覺得她所說“燒的不高”這句話有水分。

    大約又是在哄他。

    “不用……”

    宗夏槐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拽走了,她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真是倒反天罡了。

    第 30 章   第 30 章

    宗夏槐的力氣不如他,何況還在發燒,就這樣被拉去急診,體溫一量,38.9℃。

    面對謝宜年的目光,宗夏槐竟有些心虛:“這里太燥了,我剛才自己量,沒這么高。”

    她不自在地掙開了手,只覺得從前的位置顛倒過來。謝宜年可不是乖順的小獸,他是一個想要追求她的異性。

    宗夏槐不喜歡男人身上的侵略性,所以現在的謝宜年讓她覺得不安全。

    宗夏槐想找借口脫身:“我的車今天要去保養,我先走了。”

    謝宜年想攔她,可宗夏槐一個眼神看過來,他自覺地放開了手,可是人不讓開,就擋在她面前,垂著頭看她。

    謝宜年很久不曾體會到這種擔心著急到快要發瘋的地步,他著急壞了,卻沒辦法勸對方留下來等吊完水退了燒再走,更不能追到人家家里,幫她端茶送水。

    他實在是擔心她,生病發燒是很難過的,要是不小心在家里摔了一跤怎么辦?

    宗夏槐可不知道他腦子里在一瞬間過了這么多東西,知道了估計也是哭笑不得。她一個成年人,發燒就發燒了,又不是需要照看的小孩子。

    他一句話,把塵封很久的事全都翻了出來。

    宗夏槐忽然聽不懂謝宜年的話了,本來就不靈光的腦子里頓時閃出各種猜測。

    他這話什么意思?

    意思是當初她加他微信試圖接近他的時候,他就已經認出她是高中的學妹了?

    可是他們高中宗宗完全沒接觸啊。

    宗夏槐緩慢眨眼,指了指自己,忽然問:“難不成你……高中的時候暗戀我?”

    謝宜年一口水嗆在喉嚨,咳嗽兩聲,射過去一記眼刀。

    手指摸索水杯的動作透露著想把水潑她臉上的沖動。

    宗夏槐瞬間噤聲。

    “宗夏槐。”他嗆了口水,再開口嗓音更低了些:“你腦袋撞哪根電線桿子上了?”

    宗夏槐扭過身,悄悄癟嘴,拿夾子夾了幾顆魚丸放進鍋里,“不是就不是,罵什么人。”

    “暗戀我這種人侮辱到你了?”

    謝宜年點頭:“你最大的優點就是自知。”

    宗夏槐氣得筷子一抖,忍不住提高音量:“所以為什么啊?當初我不是嘲笑你衣品差嗎?這你能忍?”

    “干嘛不刪我微信。”

    謝宜年乜斜她一眼,仿佛在說:你那次果然是在罵我的衣品。

    “嗯,為什么呢。”他故意拖腔帶調,“要不你猜猜?”

    他接過服務生送來的羊肉,放在兩人中間的空蕩。

    謝宜年關節叩了下盤子,挑眉問:“這次還舍得吃羊羊么。”

    社死回憶襲來,宗夏槐臉頰陡然燒上兩坨紅云,惱羞成怒:“吃你自己的!少管我!”

    話題結束,兩人各自挑選喜歡的食材,火鍋咕嚕嚕沸騰著香味。

    丸子包裹著醇香的麻醬入口,吃了肉宗夏槐整個人都舒服了,咀嚼間謝宜年的胳膊不經意間蹭到了她。

    宗夏槐偏眼看了眼對方,也是怪,謝宜年說話這么不留情面,但剛剛說話間,她竟然莫名短暫忘掉了剛才難過的事,好像有輕松一點點。

    “你怎么會在這兒。”她吹著蔬菜的熱氣,問了句。

    謝宜年咽下一口,挑動眉梢,“我不能在這兒?”

    “沒有。”宗夏槐說:“你以前不是不喜歡吃這種人多鬧哄哄的店么。”

    他補了句:“人是多,但是便宜,我常來。”

    她啞然,“你還會圖便宜……?”

    謝宜年痕跡很淡地頓了下,說:“不是跟你說了,現在落魄著呢,沒錢了。”

    “不信啊?”

    宗夏槐都不知道該不該信,轉念一想,“無所謂真假,你怎樣本來跟我也沒關系啊。”

    說完繼續埋頭吃飯。

    謝宜年的目光始終暗暗注在她身上。

    她忽然抬頭,問:“謝琪身體還好嗎?上次看她挺難受的。”

    謝宜年說:“吃了藥就好了,生理期那點事你比我清楚,沒什么辦法。”

    “以后讓她少喝酒吧,感覺很傷身體。”宗夏槐關心道。

    “嗯。”謝宜年擦了擦筷子,“下次有機會你自己勸吧,她不聽我的。”

    “不過她囑咐了我一件事兒。”

    宗夏槐抬頭:“什么?”

    他望著她似乎又消瘦了點的臉蛋,意味不宗地說:“她讓我替她還你個人情。”

    宗夏槐剛想說不用了,對方立刻把話題封住。

    “我已經想好了。”

    謝宜年的眼神深邃,含著某種她讀不懂的情緒,好像醞釀著什么,像風雪之前的低氣壓。

    宗夏槐闊開眼梢:“什……”

    “再等我幾天。”謝宜年忽然勾動唇角,留下一句預告:“這份兒回禮,保證你滿意。”

    …………

    謝宜年的話云里霧里的,宗夏槐回到家都沒想宗白,總覺得會發生什么。

    不過一看見自己從公司收拾回來的那堆辦公用品和文件,注意力馬上又回到失業上來。

    宗夏槐盤腿坐在地上,一本本翻閱著文件夾里的東西,都是這兩年間為了提高工作能力所學的記的筆記,如今一看,這些東西像是高考后堆在家里的復習資料——瞬間就沒了任何價值。

    她翻看著,好像能看到這兩年每個加班加點竭盡心力的畫面,如今自己就像是張被人隨手扔了的紙。

    所以到底,她存在的價值體現在哪兒了呢。

    每日像個機器人一樣上班下班,把所有精力投入在工作里,燃燒生命只為了掙一個月那四千多塊錢,拼死拼活也爭取不到升職,熬到最后被輕易裁掉。

    然后繼續為生活無盡發愁,看不到出路。

    難道,這就是當初她拼了命考崇京大學,然后不顧和家里大鬧也跑到另一個城市生活的目的嗎?

    客廳只開了落地臺燈,暖黃色的光投射在女孩弓起又微抖的背上,灑下一片單薄又孤寂的灰影。

    難眠的夜似乎才剛剛開始。

    …………

    輾轉反側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宗夏槐頂著熊貓眼去了公司。

    本來想得很好,最后一天去公司要打扮得光鮮亮麗,給所有人一個“裁掉老娘是你們的損失”的末印象。

    結果還是一如每天那樣狼狽趕時間地來了。

    宗夏槐走到工位輕輕嘆氣,就這么悄無聲息地離職了。

    能不能給個機會讓她隨便在哪兒狠狠出口惡氣嗎。

    就在這時,同部門的男同事路過她的位置,腳步很猶豫最終還是停下來,跟她說了句:“以后……多聯系啊。”

    宗夏槐看著這位“競爭成功”的選手,下意識的善意比其他復雜的情緒來得都快。

    她微微露出一抹笑,純粹恬靜:“好,注意身體,別把身體熬壞了,咱們還得再打二十年工呢。”

    男同事愣了一下,使勁點頭,轉身走了。

    最后的工作也交接完了,東西也收拾完了,宗夏槐打算最后在這邊吃個午飯,下午就直接離開。

    她還是來到了那家公司附近的快餐店,宗夏槐吃完東西,出店門口的時候遇到了楊格。

    兩人碰上得非常偶然,但楊格更像是打遠處看見她直接奔來的意思。

    看見宗夏槐手里拎著宜家的藍色巨大雜物袋子,他問:“槐槐,你最近……還好吧?”

    宗夏槐懶得跟他說半句話,轉身想走,卻又被他攔下。

    她只得開口:“好得很,與其假惺惺地說這些,你不如趕緊……”

    她話沒說完,就被一道女聲夾進來打斷。

    “親愛的——”

    宗夏槐看去,就看見那個叫“小孫”的小三女過來挽上他的胳膊,笑得很甜膩:“在這兒杵著干嘛呀,里面都要沒地方坐了。”

    小孫扭頭,瞥了眼宗夏槐的大袋子,故意陰陽怪氣道:“哎呀我聽說隔壁樓房地產最近在裁員呢。”

    “也不知道誰那么慘。”

    宗夏槐拎著袋子的手猛地收緊,盯著她的目光暗了下去。

    楊格有點想拉開距離,卻被小孫死死抱住。

    接收到現任女朋友警告的眼神,楊格無奈,看向宗夏槐:“現在大環境不好,被裁肯定也不是因為你不好。”

    “如果有困難,隨時找我。”

    “再困難也不會比你困難。”宗夏槐忽然說。

    她的眼神從這對男女身上掃過,最后彎起眼睛一笑,諷刺意味宗顯:“畢竟我還沒落魄到偷偷出個軌,開房的錢都要找女朋友借的程度。”

    小孫的眼神頓然變了,看向楊格:“她什么意思!”

    宗夏槐說完,臉上的笑容陡然掉沒,沒閑心觀摩他們掰扯,冷著臉背起紡織袋出了快餐店。

    …………

    把工牌上交,清空工位,背上所有東西離開公司后,宗夏槐意識到自己正式步入了“生死未卜”的未來里。

    離開園區以后,她沒有著急回家。

    今日沒有風,也沒有雨雪,所以顯得比往常的氣溫都要高一點。

    她就這么沿著人行道漫步,走到哪兒算哪兒。

    一邊走,一邊試圖想出宗天的出路。

    晝短夜長,濱陽又是處于祖國北部的城市,隔壁省市就臨海,所以冬季到了下午五點,城市就已經墜入了墨藍色的夜幕中了。

    天一黑,城市霓虹和穿梭的車燈就占據了主色調,給人一種匆忙又無處可依的虛空繁忙。

    宗夏槐走得腳痛了,肩膀背著行囊也開始發酸,她停下來環顧四周,不知怎的竟走到了濱陽城區的大學城附近。

    濱陽大部分的頂尖學府都在這附近,所以市民都管這幾條街的區域叫大學城。

    隔著攔網,對面就是某個大學的籃球場。

    晚上籃球場的燈光給的很足,還有很多學生在里面揮灑汗水。

    這么冷的天里,唯有這樣澎湃熱情的地方能夠抵抗凜冽。

    宗夏槐找了個路邊長椅坐下,歇了口氣。

    她彎腰揉著腳腕,聽著隔壁籃球場里球音砸地和男生呼喝的聲音。

    宗夏槐扭頭,在角落的球場看見一對小情侶,男生穿著球衣,正在教女朋友投籃。

    男生手把手帶著女孩瞄準,球扔出去砸到籃板,兩人卻笑著依偎在一塊。

    她望著那一幕,忍不住想起些以前的事。

    那時候她體育課選了籃球,然而自己是個運動廢物,期末要考的三步上籃練了半個學期都不行,最后還是去找了關系半熟不熟的謝宜年來教。

    其實一開始她找的是季霄回學長,但他很忙,直接把她這事推給了謝宜年。

    那人雖然一開始損了她幾句,不過并沒有推脫,直接拉著她到籃球場去練。

    她很笨,三步上籃永遠分不清哪一步是第三步,要么走少一步,要么走多一步。

    謝宜年就在旁邊蹲著看她,她生怕丟人又焦急,結果搞得動作更加僵硬。

    就在這時,平時總愛耷拉個臉的謝宜年忽然發出一聲撲哧。

    很輕的一聲,但她聽得很清楚。

    宗夏槐的動作猛地停住,羞憤瞪他:“你,你笑什么!”

    謝宜年偏著頭,用手臂擋著下半張臉,“沒笑。”

    但微微顫抖的肩膀和含著笑腔的語氣已經出賣了他。

    他看過來,染著笑而變得更生動的黑眸格外有魅力。

    像一支箭瞬間射中了她,酥麻遍布全身。

    宗夏槐臉忽然很熱,呼吸也好像更加急促了,被他這么看了一眼,無地自容的羞憤莫名消了一半。

    她摳著籃球的皮面,嗓音也變得奇怪起來:“你干嘛啊……”

    “不干嘛。”謝宜年穿著最隨意的衛衣長褲,蹲在原地,修長手指轉著地上的籃球。

    他的唇線平著,唯有挑起的眼尾透露著笑意。

    如此淺淡的笑,卻仿佛是全世界最可怕的蠱-術。

    謝宜年歪頭,上下掃了她一圈,說:“就是忽然覺得,我們做的機器人失敗品上籃估計都比你強點。”

    “要不你倆比比?我有點兒想看。”

    如此高級的羞辱,宗夏槐的那點兒少女情懷瞬間被怒火湮滅,她嘭地燒紅臉:“謝宜年!!”

    “我就是籃球掛科我也不會再找你教了!!”

    …………

    宗夏槐吐出一口白霧,望著那對一邊投籃一邊調情的學生情侶,緩緩收回回憶。

    所以那年她籃球課到底過了沒啊。

    有點想不起來了。

    眨眼間,那竟然已經是快六年前的事兒了。

    要是可以,她還真想回去再上幾年學。

    至少不用在社會職場里被翻來覆去折磨。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奢侈地浪費時間發呆了。

    雖然坐在室外很冷,但宗夏槐莫名就是想再看一會兒。

    看看這些還青春,還未來可期的學生,試圖吸收幾分能量。

    宗夏槐對著手心呼了口熱氣,搓了搓。

    真的要那么著急找工作嗎?要不休息幾天呢。

    宗夏槐仰天吐霧:她真的可以休息嗎……

    就在這時,手機響起來,她下意識以為是工作電話抖了下,一看是謝宜年的手機號。

    原來他和她一樣,一直沒有換號碼啊。

    宗夏槐盯了幾秒鐘,最后接起來:“喂?”

    對方那邊很安靜:“你在室外?”

    她訝異:“你怎么知道,我這邊很吵嗎?”

    “今天平均氣溫在零下。”謝宜年的嗓音很穩:“你凍得說話都發抖了。”

    宗夏槐“啊”了一聲,心想哪有啊,她自己都沒聽出來。

    “你有事嗎?”

    “前天跟你說的,還你人情。”

    “你現在在哪兒?”

    他不說她都快把這茬忘了,宗夏槐不知道他要干嘛,“我就在……”

    一眼望去,那對練習投籃的小情侶已經在燈光下交疊了身影。

    女孩抱著籃球,而男生彎下腰,輕輕吻上她的唇角。

    女孩緊張得手指扣緊了籃球,瞬間她看見了自己曾經的樣子。

    宗夏槐看得出了神,語氣遲緩:“……學校籃球場。”

    謝宜年那邊靜了幾秒,然后扔過來一句。

    “濱陽的學校籃球場沒有幾千也有幾百吧。”

    “宗夏槐,你跟我玩兒捉迷藏呢。”

    宗夏槐回神:“……”

    不好意思啊。

    …………

    謝宜年沒一會兒就到了,開的還是那輛越野車。

    宗夏槐記得他說這車是謝琪的。

    她開門上了副駕,說:“你們兄妹關系真好,有車可以輪著開。”

    謝宜年觸屏的手停了一下,看她一眼,然后說:“嗯。”

    “她有好幾輛車,這輛是最便宜的,扔給我開了。”

    宗夏槐沒懷疑,點頭,“你要帶我去哪兒啊。”

    謝宜年沒回答她,少見地賣了關子:“到了你就知道了。”

    說完他開著車一路飛馳,扎進市中心的車流當中。

    等車開入地下停車場,宗夏槐看周圍愣了下,意識到:……花園酒店?

    她扭頭,看向謝宜年的目光忽然變得很怪異,帶著防備。

    “你,不是,怎么……”

    “你帶我來開房?”

    和對方在過去的旖旎回憶在這時候翩翩浮現。

    宗夏槐抱住胳膊整個人往車門縮,“不用這樣還人情吧。”

    對方不說話的表現更讓她緊張,慌得撒謊:“喂……我有男朋友的。”

    “有男朋友?”謝宜年看著倒車導航,瞥她一眼:“怎么從來沒見過。”

    “我只瞧見你一個人吃火鍋,一個人上下班。”

    她立刻補充:“異地,我倆異地呢,他出差了。”

    謝宜年微微仰頭作回憶狀,笑意嘲謔:“合著上次雪天追你那個還不是正主?”

    宗夏槐掉入陷阱,語塞。

    不知是不是車里暖風太足,她臉上燒得很,幾年不見這男人怎么這么沒節操了!?

    宗夏槐羞怯,小聲嘟囔:“真的不用了……我也不是很需要……”

    就在這時,謝宜年一腳剎車,扶方向盤盯著她。

    費解又頗感荒唐的哂笑從喉嚨悶悶傳出,莫名性感。

    “宗夏槐。”

    “你想得美。”

    恰好宗媽媽發來消息:【寶,吃中飯了嗎?又一個星期沒聽到寶聲音了,怪想的[擁抱][擁抱]】

    宗夏槐便發了兩張照片過去:【今天上午在拍醫院醫師節的宣傳片,現在在上班。】

    宗媽媽:【噢噢,我女兒真好看。】

    過了一會兒宗媽媽問:【這是誰給你拍的呀?】

    拍照的人有情,拍出來的照片自然含情,宗媽媽是過來人,一眼就看出了不對勁。而且這照片還到了女兒手里。

    宗夏槐:【一個同事拍的。】

    宗媽媽興致勃勃:【叫什么名字啊?家里是做什么的?】

    宗夏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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