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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石竹堡營地那邊派了另外一個元嬰期過來坐鎮, 以“整頓”為名,很多事情都得重新安排,于是顧斟真就從駐守營地變為外出巡邏。

    那天晚上的事, 好像追究了,又好像沒有追究。

    不管怎么樣,倒是得到了可以公然離開營地的機會。

    這個時候, 顧斟真重新想起王鹿叁說的話。

    蠻荒邊境是個什么都沒有,也是什么都沒有的地方。

    花了這么長時間,顧斟真也總算對蠻荒這片土地有了初步了解, 至少對于腳下這片土地, 因為頻繁的清理行動,明面上的威脅已經很少很少了。

    哪怕是屏障那一邊, 也因為高階修士反復清理,實際上存在著一片相當廣闊的“干凈”區域。

    雖如此,顧斟真并沒有要跑過去的想法,只要內心深處那股逼迫她靠近蠻荒深處的力量不那么強烈, 她就不打算作出這樣的選擇。

    巡邏的范圍是以營地為核心,方圓十里之內, 一天之內數個來回, 每天如此,半個月一次輪換。

    屏障這邊, 已經很久沒有出現蠻荒惡種傷人的事件,甚至可以說某些時候防范的對象已經成了可能逃走的同門。

    大家平時巡邏的時候,自然就會懈怠, 在這種情況下, 很多人將注意力轉向所謂的“蠻荒特產”。

    這地方此前在大家眼中一直是一副貧瘠的模樣,經過駐守修士的不斷開發, 竟也發現不少能用的東西,很多都是只有蠻荒這里才有,拿回去也搶手。

    更有那種無聊的人,一門心思收集蠻荒物種,自己來不了的,就只能高價購買了。

    久而久之,商機不就這么出現了?

    在這種危險的地方苦熬,總得有打發時間的辦法。

    飛過一座荒山,一起出來巡邏的人互相看一眼,心照不宣地約定了在在這里匯合的時間,便各自散開。

    顧斟真飛過幾個山頭,來到一處山間盆地,這里的土壤早就結成一塊一塊,草木生長艱難,又沒有河流經過,平時只能靠雨水,雨水落下來就從縫隙中鉆入地下,依舊是長不出植物的老樣子。

    曾有好事者把這里的土壤帶回去研究,得出一個結論,這里的土是“死”的。

    死氣沉沉,沒有一絲生機,無法滋養萬物。

    顧斟真用佩劍在地上劃開一道口子,看到更深處的土壤,依舊是那種灰撲撲的樣子,不見草木根莖,也沒有小蟲子什么的,這樣的土連水都不沾。

    的確是大家說的樣子。

    這樣的地方,對于熱衷于尋寶的人來說,也是無甚樂趣。

    顧斟真就挑了這么一個地方,她在這里練劍。

    地方大,視野也算開闊,也不用擔心一劍斬下去,會有什么了不得的蠻荒惡種從土里鉆出來。

    從小苑谷西廊坡古修墳墓帶出來的劍訣,顧斟真時常有練習,有時候能領悟到很多,有的時候只是重復劍招而已,她漸漸習慣這種感覺。

    就算是尋寶也不會每次都有收獲。

    努力了也不一定會有成果。

    但人吶,什么都不做的話,大概是要后悔的。

    太陽高高懸掛在天上,照出地面上快速變幻的影子t,沒有云,一絲云都沒有,天空藍得可怕,并無飛鳥經過,若非還有活人,這個世界真的像死了一般。

    劍氣在盆地間竄動著,又是一劍落下,在已經裂開的大地上又劃開一道口子。

    顧斟真忽然就來了興趣,她對著同一個位置不斷揮動佩劍,一道一道劍痕就這樣重復著出現在大地上,直到一條長度足以將盆地南北兩端連接、深度已經看不到盡頭的裂縫出現,她這才停下來。

    這算不算自己在制造大地奇觀呢?

    顧斟真提著佩劍走到裂縫邊緣,從那里俯身往下看,在目視的極限,土壤依舊是一成不變的顏色,用神識掃過去,似乎看到不一樣的東西。

    是什么呢?

    顧斟真并沒有感到害怕,相反她現在異常興奮,抬頭看了一眼太陽,估摸著時間,還是夠的。

    拿出一張探路用的符,顧斟真將一縷神識寄附其上,隨后以靈力激發,任由其墜入裂縫之中,自己站在上面感知著。

    前面一段很無聊,周圍的一切都是重復且枯燥,世界從光亮逐漸進入黑暗,直到重新出現一點光亮。

    就在這非常關鍵的時刻,寄附的神識忽然消失了。

    連那張探路符的氣息也失去了感應。

    地下有東西!

    蠻荒惡種不止生長在地面上,地底下是它們重要的生存之地,這是一個目前形成的共識。

    這一類蠻荒惡種一般比較膽小,而且經過高階修士的不斷清理,厲害的蠻荒惡種在屏障這一邊,的確可以默認為不存在。

    這是一個非常樂觀的前提。

    顧斟真本人并沒有那么樂觀,造成意外的往往不都是那些不起眼的東西?或者是漏網之魚什么的?

    只是,她此時并未感到任何害怕,那種興奮的感覺沒有因為探路符的遭遇而淡了一絲一毫,甚至連她一貫的謹慎在此時似乎也失去了作用。

    難道是被蠱惑了嗎?

    顧斟真皺著眉,立刻運轉靈力,將自己全身上下檢查一遍,然后是這個盆地,沒有發現異常,她才將注意力投向這個自己造成的大地裂縫。

    要下去看看嗎?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顧斟真兩條腿險些不受控制跳下去!

    她驚出一身冷汗,整個人清醒過來,站在原地思量一刻鐘之后,顧斟真提著劍,縱身一躍,身形很快就變成裂縫中一個小點。

    裂縫上寬下窄,當光線消失得差不多的時候,顧斟真下落的速度也慢了下來,到后面,她不得不一邊下落,一邊使用佩劍拓寬道路。

    并沒有不安的感覺,地下土壤的味道也很正常,沒有沾染蠻荒的異味。

    怎么會?

    顧斟真眉頭皺了起來。

    她找到探路符消失的地方,也重新找到那一縷神識,并非被抹殺,而是被什么東西隱藏起來。

    這東西并非實體,顧斟真覺得像是某種禁制,她不能確定,只是到了這個位置,在某個瞬間,就好像穿過一面無形之墻,事情發生了才意識到,完全沒有后悔的辦法。

    她重新打量四周,黑漆漆一片,往上看,看不到陽光,有一種來到地底深處的錯覺。

    就在顧斟真遲疑的時候,前方出現了一條會發光的路。

    黑暗中,就只有這一條路。

    如此地扎眼。

    這是一件聽起來很恐怖的事。

    難道她已經到了冥界不成?

    懷著這種想法,顧斟真一咬牙,收起用過的探路符,提著劍,沿著那條會發光的路慢慢地往前走。

    并沒有感覺到危險氣息,道路兩旁也像是一個真實的世界,嚴格來說,是像是那種地底深處的洞窟,看不出是人力開鑿,還是天然生成,反正肯定跟神秘力量有關。

    腳下也是真實的地面,顧斟真踢了一腳,能感到來自石頭硬邦邦的感覺。

    難道是有什么寶藏嗎?

    她想起了發現小苑谷西廊坡古修墳墓時的情景。

    跟賈家的破事是顧斟真突然陷入人生低谷的開端,之后不得不進行自我流放,來到這蠻荒之地,大戰之時死了多少高階修士!更別說一個小小的筑基期要如何自保。

    但是顧斟真活下來了。

    難道這次是上天終于看不過去了,要給她時來運轉的機會嗎?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顧斟真竟覺得有幾分可信。

    她已經度過了很長時間那種高度戒備的生活,偶爾也想放松一下。

    給一點主角的待遇吧。

    我可是穿越者。

    顧斟真這樣想著,嘴角上揚,露出一絲苦笑。

    這條會發光的路其實不長,顧斟真走的很慢,在這里對時間的感知也沒有那么準確,所以她覺得走了很久很久,然后終于來到路的盡頭。

    是一個山中洞窟。

    洞窟不大,站在中間位置,無論往哪個方向走去,十幾步就可以到達山壁所在的位置。

    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洞窟里亮晶晶的靈石,還有靈石表面環繞的靈氣,一團靈霧從顧斟真眼前飄過,那是過于濃郁而凝結起來的靈氣團。

    如果沒有搞錯的話,這里赫然是一個靈石礦洞!

    顧斟真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大概是太驚訝了,她用神識探查,發現頭頂、腳下、四面八方,這些都是罕見的上品靈石!

    她原本擔心有隔絕神識的東西,結果神識很容易就穿透靈石表面,一直探查至遠方。

    神識探查的范圍已經到了極限,她還沒有找到這片靈石的邊緣。

    不是靈石礦洞!是靈石礦脈!

    蠻荒之地什么時候有這種東西了?她怎么從沒聽說過?

    是幻覺嗎?

    顧斟真用了自己能想到的十幾種方法驗證,無一不在說明,她現在的所看到的的一切,是真實存在的。

    不是幻覺,不是幻境,她顧斟真,在這蠻荒之地,發現了一處靈石礦脈!

    握著佩劍的手輕輕顫抖。

    這些東西,足以支撐她日后的修煉,倘若將之占為己有——

    不,一個人吞不下這么大的利益。

    可為什么被她發現了呢?

    那些高階修士,難道就沒有一絲察覺?

    顧斟真又困惑起來。

    她心中有無數疑問,無人可以解答。

    思量再三,顧斟真將手貼在靈石山壁上,感受到那精純的靈氣進入體內,散入四肢百骸,迅速補回之前因為練劍消耗的部分。

    第32章

    天逯山, 峴靈峰。

    王鹿叁從傳功殿出來,一臉的晦氣。

    “王道友。”

    徐宗悼從后面叫住他。

    “敢問徐前輩有何吩咐啊?”

    王鹿叁慢悠悠回身,禮數上已經是后輩見前輩, 不過沒有那么恭敬罷了。

    距離顧斟真離開離開天逯山已經過去了二十年,峴靈峰上,很多事情變了, 很多事情又沒變。

    王鹿叁笑起來的時候,少了那份憨厚,胡須長了出來, 又不怎么打理, 一下子老了幾十歲,頗有中年人的模樣, 修為卻還是筑基期。

    徐宗悼則不同了,此刻他身穿金丹期的袍服,并沒有擔任執事,而是以修煉之名一直在洞府閉關, 可以說完美地避過了可能被征調前往蠻荒邊境這件事。

    不但如此,不承擔宗門瑣事的更重要原因, 是徐宗悼將作為家族重點培養的后輩, 接受更多來自家族的資源,對他來說, 修煉就是最重要的事。

    那么,徐宗悼為什么要浪費大好的修煉時間,來到這里找一個筑基期?

    王鹿叁大概知道原因。

    前些日子, 徐宗悼的妹妹徐聞昭和賈赫那些賈家人產生了沖突, 起因是爭奪小苑谷西廊坡的一個古修墳墓,雙方各執一詞, 互不相讓,而作為第三方勢力的在場之人,王鹿叁的作用便凸顯出來。

    傳功殿長老為了調解這件事,已經讓當事人當面對質了好幾回,又派人前往那個古修墳墓調查,總之費了不少心思,還是沒有得到一個令各方面滿意的答案。

    “古修墳墓的事,還是要耽擱王道友一些時間。”

    徐宗悼語氣依舊溫和,話里的意思卻不容拒絕,他現在已經是金丹期,雖不擔任職務,還是能以前輩的名義命令王鹿叁。

    沒有哪個筑基期會主動開罪一個金丹期,而且還是一個后臺很硬的金丹。

    “在這里說話,恐怕不方便吧。”

    王鹿叁笑了起來,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去,傳功殿外永遠都有好事者,這些人就喜歡遠遠地瞧著熱鬧。

    “王道友,隨我來。”

    大庭廣眾之下帶走一個筑基期,徐宗悼要是還愛惜臉面,大概也不會做什么出格的事。

    而且,談話的地點就在稍遠一點的亭子,雖然用了隔音的禁t制,但并沒有隔絕視線。

    跟王鹿叁預料的一模一樣,徐宗悼又聽了一遍當日之事的詳細經過。

    “兩撥人進去的時候,都聲稱看到了那塊碑,但沒有看見任何寶物,石室里除了一個個空著的柜子,什么都沒有。而王道友你,就是在那個時候突然出現的。”

    “不錯。”王鹿叁接過話題,“那日我本來只是在西廊坡附近尋找靈草靈藥,無意中闖入一個禁制,連意識都消失了片刻,再看清周圍時,就見到那劍拔弩張的兩撥人,可不,將怒火撒在我身上了。”

    徐宗悼盯著王鹿叁,“這樣話,王道友說過很多遍了吧?”

    王鹿叁冷笑道:“那是當然,這不是你們想要的真相嗎?就算用上搜魂的手段,我還是這樣說,連一個字都不會多。”

    看到王鹿叁那堅決的模樣,徐宗悼像是早就想好了說辭,“這件事,王道友就沒有自己的看法?”

    王鹿叁反問:“什么看法?有人故意算計我嗎?我是那么要緊的人物?”

    這話聽起來總有幾分道理,徐宗悼并不是甘心失敗的樣子,他試探著問:“會不會有人在故意戲耍你們?”

    王鹿叁微微一怔,旋即大笑起來,“小苑谷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天逯山腹地,峴靈峰弟子試煉的地方,里面有多少修煉資源,都是一代一代人辛苦看護著才能傳到今天。古修墳墓這種事,就在眼皮子底下,那些每日巡邏的、管理禁制的家伙,究竟是疏忽大意到了何種程度?”

    后面已經完全是嘲諷的話了,嘲諷的對象從徐宗悼上升到天逯山峴靈峰的高層,徐宗悼并不打算接這話。

    “王道友,你是否知道,那座古修墳墓并非刻意安排,在此之前,無人知道它的存在。”

    徐宗悼靜靜盯著王鹿叁,從對方眼中看到一閃而過的驚訝,才接著說:“經過傳功殿的長老和小苑谷的管事共同檢驗,可以確定一件事,就是那個墓里本來是有東西的,在你們到達之前,已經被人取走,時間在三十年以內。”

    更準確的時間,已經無法確定,畢竟小苑谷出現古修墳墓這種事,還不至于捅到天逯山峴靈峰高層面前,而只有那樣的人物,才能確定更為明確的時間。

    在意這種事的人沒有那個本事,有那個本事的人,根本不在意區區這件小事。

    總結起來,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王鹿叁沉默片刻,“所以,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到現在,徐宗悼已經可以確定王鹿叁只是一個無辜卷入此事的倒霉鬼,繼續問下去,也得不到有用的信息,不過能讓對因此難受,也不枉他來這一趟。

    于是,徐宗悼摸出一包靈石,“辛苦王道友來一趟,這些你拿去,以后好好修煉。”

    頓了頓,徐宗悼接著說:“我聽說你兩次結丹失敗,耗費不知多少修煉資源,若是再損傷道基,可就真是得不償失了。”

    這句話半是提醒半是揶揄,聽起來總不是那么舒服。

    “多謝。”

    王鹿叁拱拱手,并沒有要惱羞成怒的意思,接了靈石才道:“你是最大方的,問了話還有賞,之前我在傳功殿長老那里說破了嘴皮子,連口水都沒得喝,告辭。”

    這話也不知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王鹿叁收起靈石,大搖大擺地走了。

    看著王鹿叁遠去的身影,徐宗悼眼中神色一黯,收起隔音禁制,轉身離開。

    不久之后,徐宗悼洞府。

    “二哥,你親自去,還是沒問出什么?”

    徐聞昭一直坐在客廳里等待,看見徐宗悼回來,立刻焦急地走上來詢問,眼中殷切地期盼,是一點兒也不加掩飾。

    “還是一樣的說辭,而且,我可以肯定,王鹿叁的出現,真的只是個意外。”

    徐宗悼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靈茶,潤潤嗓子,這樣的茶水喝一口可以頂筑基期弟子苦修數日,在他這里,不過是用來待客的罷了。

    “那劍訣的事怎么辦?”

    徐聞昭很少有這樣失態的時候,她現在簡直可以用坐立難安來形容。

    “劍訣的事……”

    徐宗悼放下茶杯,臉色沉了沉,“關于那部劍訣,我也是聽你說了,這才暗暗調查,無論是族內的古籍,還是天逯山的古籍,都沒有找到只言詞組,或許是因為我只是金丹期,很多典籍都看不到。”

    停在這里,徐宗悼神色中多了一絲疑慮,“聞昭,現在的劍訣還不夠你修煉用嗎?無論是徐家的劍,還是天逯山的劍道,只要你愿意,適合你的,不知道有多少,為何又執著于此?”

    徐宗悼的不解,是真的不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哪怕是兄妹也不能強行逼問,但他真的很好奇,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徐聞昭作出這樣的決定。

    “二哥,理由我已經說過了,難道你不相信我?”

    “我怎么會不相信你?”

    一旦扯到信任層面,講道理的話就難以起到足夠的說服力,徐宗悼沒來由地覺得頭疼。

    按照徐聞昭的說法,她是在偶然之間,發現一部殘卷,被上面的劍術深深吸引,進而影響到自身功法,而結丹一事,也必須過這個關卡。

    為此,她花費大量時間精力進行調查,無意中從殘卷發現線索,并最終將她指向小苑谷西廊坡,發現了那個被隱藏起來的古修墳墓。

    石室中的碑文無疑說明了這是一次機遇,但是消失的劍訣和空蕩蕩的柜子,則說明徐聞昭大概率是來遲了,所以才會起了那么多沖突。

    主要是徐聞昭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究竟是誰拿走了古修墳墓里的東西?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古修墳墓里原本應該殘存的氣息,被完全抹除,也不知是當事人的手段,還是古修墳墓自身的手段。

    總之,徐聞昭因此耿耿于懷,這已經影響到她的道心。

    她可正是在準備結丹的關鍵時刻,如果因為這樣一件事功虧一簣,那真的是得不償失。

    徐宗悼只能在有限的范圍內說動徐家長輩,要做更多,他沒有辦法,但是為了這個妹妹,他重重嘆了口氣,“這樣吧,我們一起去見族老。這次,你要說出劍訣的事。”

    后面的話,徐宗悼目光凌厲,并不允許徐聞昭退縮,而徐聞昭眼神閃動幾下,終于點了頭。

    見到族老之后,尤其是徐聞昭將劍訣的事和盤托出之后,事情卻朝著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

    “立刻忘了這件事!以后,誰也不準提起!還有,不要再練了!”

    族老的反應另兩個小輩感到錯愕,徐聞昭下意識想問個緣由,徐宗悼已經搶在前面開口,“族老息怒,主要是聞昭妹妹將這劍訣放在心上,的確對修行大有助益,就此拋棄,恐怕會影響道心。”

    族老怒道:“繼續練下去,就不會影響道心了!”

    徐宗悼內心巨震,知道事關重大,于是叩首道:“族老息怒,不知此事可否還有轉圜余地?”

    這話沒有明確說究竟是該劍訣對徐聞昭產生了不好的影響,還是放棄該劍訣會產生不好的影響,無論是在哪一個前提下,徐宗悼都是希望保住徐聞昭的。

    只是,族老的反應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總得有個理由吧?

    雖然修仙世界難免遇到什么秘密,但能被徐聞昭看到的秘密,也不至于是什么驚天秘聞,至少以徐家的情況,是可以承受的那種。

    徐聞昭也跟著磕頭認錯,說著軟話。

    族老長長出了一口氣,這才緩緩對徐聞昭說道:“你是個好孩子,該知道分寸的,也罷,既然你們一直在問,那就告訴你們。”

    停頓的時候,族老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神色為之黯然,“那是一件很久之前的事了,具體經過你們也不必知道,你們只需要知道一點,聞昭拿到的劍訣不完整,就算拿到全部劍訣,那也是不完整的,因為這部劍訣從出現的時候就只有一半,或許連一半都不到。”

    盯著兩個年輕的后輩,族老的臉上浮現出嚴厲的神色,“不完整的劍訣,練了就只能走火入魔,聞昭現在雖然還沒有走到這一步,但你自己想想,是不是已經受到影響了?”

    徐聞昭一臉愕然,仔細想想,的確是有這個傾向。

    “不想走火入魔,就得把劍訣補全,可這東西本來就不是完整的,天底下又有何人能將之補全?做不到這一點,最后的結果都一樣。所以,到此為止吧。”

    “是,族老。”

    “多謝族老救命之恩。”t

    族老擺擺手,“漂亮的話就不用說了,這種話到了我這個年紀,已經聽膩了。眼下還有一件事,駐守蠻荒的那群人要派人回來,估摸著時間,也快到了,你們看看,要不要接觸一下,或者去那邊歷練歷練?”

    徐宗悼和徐聞昭對視一眼,徐宗悼先說:“聞昭妹妹正在準備結丹的關鍵時刻,不宜離開天逯山,宗悼倒是想去蠻荒看看。”

    想去是假的,表決心才是真的,徐家著重培養的后輩,怎么會放去蠻荒那種地方送死?

    族老微微一笑,像是看透了徐宗悼的心思。

    徐聞昭這是抬頭問道:“族老,聽說上頭因為蠻荒的事鬧得很不愉快,我們這些小輩,該如何自處呢?”

    平時肯定不好說這種話,現在類似的議論已經遍地都是了,再加上蠻荒有人回來,當然應該要個明白話。

    族老冷笑一聲,“不過是一幫人憑借開辟蠻荒那點子功勞,想要跟天逯山正統掰手腕,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你們還是不要去蠻荒了,那地方不是人待的,倒是見一見蠻荒回來的人,這次,他們是想征調更多天逯山弟子過去,而且要自愿的。”

    徐宗悼道:“自從蠻荒發現流石川靈石礦脈之后,天逯山很多世家都想分一杯羹,這次,莫非是在投石問路?”

    族老道:“投石問路又如何?我自巋然不動。”

    第33章

    時隔二十年再次回到天逯山, 顧斟真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就好像她突然從這個世界穿越回去了一般。

    如果真的穿越回到原來的世界,她也不是沒有做過這樣的設想, 當然這樣的事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生。

    而回到天逯山,則是一件實實在在發生的事。

    路上依舊耽擱了許多時間,這次顧斟真可以單獨住一個房間, 不僅僅因為她是金丹期,還因為她是流石川靈石礦脈的發現者。

    那一年外出巡邏,顧斟真發現了用神識無法探查到邊緣的精純靈石礦, 僅僅只是一小部分的靈力, 就助她徹底突破瓶頸,進階金丹。

    之后, 她沒有隱瞞這處靈石礦脈的存在,而是在適當的時機,向適當的人上報,如此巨大的利益, 就是真仙來了也無法單獨吞下。

    所以,流石川靈石礦脈成為天逯山的所有物。

    以此為分界線, 十大仙門開始在屏障這一邊搜尋寶物, 陸續又找到多個巨型靈石礦脈,至于那些小型靈石礦脈, 更是多得不得了。

    但無論是新發現的哪一座靈石礦脈,論品質,都沒有流石川這一處好。

    作為報酬, 顧斟真每年可以從流石川靈石礦脈獲得一筆靈石, 直到這一處靈石礦脈被采掘殆盡。

    另外,她也無需再承擔危險的營地駐守和巡邏任務, 而是在石竹堡營地擁有了獨門獨院,并且擔任無需承擔任何責任、但享受俸祿的執事長老。

    顯然,作為改變天逯山拓荒派處境的關鍵性人物,身在蠻荒的天逯山高層并不打算虧待顧斟真,并且有意識地將她作為榜樣性人物。

    考慮到顧斟真可能面臨的危險,拓荒派高層給她的待遇,是一個金丹期辛苦一點就可以獲得的,只不過顧斟真現在“不勞而獲”了而已。

    相對的,顧斟真也被視為拓荒派的一員,對她的出手就意味著著拓荒派的挑釁。

    在顧斟真明白這一點之后,她早已沒有選擇。

    在新的蠻荒邊境出現巨大利益之后,天逯山在蠻荒的拓荒派更為迫切地想要更多的話語權,這將是影響天逯山將來幾百上千年甚至萬年的權力爭斗。

    這次回來,主要是為了拓荒派招募更多愿意前往蠻荒邊境冒險的弟子,同時也是展示這一派系的實力。

    盡管結丹之后一再低調行事,顧斟真還是不得不踏上回到天逯山的旅程。

    她自己也覺得奇怪,難道離開的時候竟然沒想過還可以回來嗎?

    這次可是衣錦還鄉啊。

    在飛舟上,顧斟真已經遙遙眺望天逯山的輪廓,就是那種連綿起伏的大山的感覺,若不是修行之人,身處其間恐怕是要絕望的吧。

    重新踏上天逯山的土地,這里不是峴靈峰,而是天逯山主峰,領隊的長老詢問眾人的去處,若是回原來的住處,便自行安排,只需要隨時聽令即可;若是需要幫著安排,現在開口說明。

    這明顯是考慮到有人不方便回到自己原來的住處,又或者是在偌大的天逯山根本就沒有住處。

    顧斟真觀察了一會兒,只有不到一半的人選擇回到原來的住處暫住,剩下的人都愿意接受安排,而接受安排這些人當中,有一部分是從外地征調過來的天逯山弟子。

    心里有了數,顧斟真表示接受安排。

    又有人詢問可否自由行動,也給了明確的時間。

    面對領隊長老的善解人意,顧斟真會心一笑,她是跟著前面幾個人一起告的假,慢慢地往峴靈峰過來。

    天逯山一共二十四峰,各峰之間互不統屬,很多人一輩子只是在自己所屬的一峰打轉,真正能接觸到核心的,差不多也是各峰的高層了。

    而在蠻荒邊境,則完全打亂這種秩序,雖然出身同一峰天然親近些,但是再親近也比不上過命的交情,所以才會有“天逯山拓荒派”的說法。

    御著飛舟,顧斟真俯視大地,這樣蒼翠的山,看多了也覺得疲憊,的確是生機勃勃,也危機四伏。

    她從前不理解修為稍微高一點的家伙都要使用飛行法器,又或者直接使用大型妖獸作為代步工具,修士不是明明都會飛嗎?

    后來才明白,就跟現代人一樣,車這東西,有了能省事,更多時候,還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在蠻荒邊境苦戰的時候,最想看到的就是有天逯山標志的巨型飛舟,因為那樣就意味著一定有大量增援到達,士氣絕對能提升一大截。

    駐守營地的時候,看到非同一般的飛行法器出現,也會下意識地想到是哪一位高人來了,多少都得認真看一眼。

    論虛榮心,只要是作為人,就一直存在。

    到了返璞歸真那種程度,本來就罕見,而且這類人也很少出現。

    在修仙世界,大概叫不出世的大能吧。

    金丹期在天逯山并不是什么顯眼的存在,顧斟真一路飛過來,路上也沒遇到幾個人,也有可能是她修為太低,修為高的從頭頂上飛過去都未必知道。

    飛過篁臨鎮上空時,顧斟真目光掃過去,跟記憶中相比,太大的變化沒有,細小處卻格外地多。

    比如,小鎮西邊的一片空地蓋了新的房屋,整體看起來很新,跟小鎮其他地方相對古樸陳舊的建筑形成鮮明對比。

    比如,小鎮東邊的林子砍了三分之一,開辟了新的菜地,附近蓋了茅草屋,還挖了池塘,一群鴨子在陽光下戲水。

    比如,小鎮外面那條河流進行了改道,新河道向外偏離了二三十丈,新種的柳樹還不算太高。

    更細節一些,如小鎮主要街道都是鋪著石板,這些石板越發多了歲月的痕跡……

    要對比的話,實在太多地方已經發生了改變,但總體上又是不變的,想要尋找過去的記憶,總能找到很明顯的痕跡。

    熟人的話,應該也能見到。

    只要顧斟真此時落下去,大概會聽到帶著驚訝的“顧仙子結丹了”這樣的話,會有人問她在蠻荒邊境的經歷,再說一些她離開之后的事情,大概就是這樣吧。

    懸在空中如是想了一會兒,顧斟真忽然覺得沒什么意思。

    她并不需要旁人的認同,也不需要旁人來滿足她的虛榮心。

    遠遠地看一眼就夠了。

    稍微感受一下物是人非的氛圍。

    ……

    幾個呼吸之后,顧斟真就從篁臨鎮上空飛到東北面的山崖上,那里,曾經有她的洞府。

    不知道執事弟子有沒有食言,將她的洞府再度分配出去。

    這么一想,顧斟真就把令旗拿出來,這是洞府防御法陣的令旗,當初她從執事弟子手中接過來的時候,有一種分房拿到鑰匙的感覺。

    揮動令旗,山崖表面的障眼法消失,一條通道出現在顧斟真面前。

    她收起飛舟,直接御空幾步垮過來,踩在堅實的地面上,眼前的場景與記憶中隱隱重合。

    三丈左右長度的通道,盡頭是一扇門,這么多年沒回來,也沒有落灰,不過還是有一絲陳舊的味道,那是時間的沉淀。

    推開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客廳,還是那t副簡陋的模樣,石桌石凳擺放的位置一如她離開之時。

    同樣的,沒有落灰。

    這當然是法陣的功勞。

    客廳后,有一扇門通向陽光走廊,走廊對面就是三間石室,已經沒有人活動的痕跡了。

    令顧斟真驚喜的是,她當初從小苑谷帶回來的靈草幼苗,如今已很有樣子了。

    走的時候,原本打算將所有東西都帶走,看到這些靈草的時候,想著就算帶去蠻荒也不知道能不能養活,要是死了,藥性不足,只是略比雜草強一些罷了,于是就留在這里。

    小型聚靈陣同樣一并拆除,所以這些靈草是靠著自身的努力頑強地生長著。

    顧斟真想到自己的處境,笑著笑著又覺得心口一抽一抽的,她重新布下一個聚靈陣,保證此處的靈草能夠有足夠的靈氣滋養,順手又改了洞府的法陣,額外增加禁制。

    雖然這里的東西也不值得幾個靈石,顧斟真卻決定將它們保存下來。

    將洞府打掃一遍,又生火做飯,當煙火氣升騰的時候,她終于感到自己不是一個客人,而是歸人。

    哪怕只是短暫地作為心靈歸宿,她也愿意在此多停留一會兒。

    雖然這種感性是懦弱的表現,不利于道心成長,顧斟真卻愿意這么縱容自己一回。

    人要理性,就很少能由著自己的性子,總這樣也累,偶爾討好一下自己又如何?

    下次再有這樣的機會,還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呢。

    吃飽喝足,在口腹之欲上滿足了自己,顧斟真又洗鍋刷碗,順便洗了個熱水澡,如是在石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覺。

    初時感慨良多,她睡不著,于是對自己用了催眠的法術,這才沉沉睡去,又按著預想中的時間醒來。

    已經是次日清晨了。

    同樣是個大晴天。

    顧斟真的視線穿透頂上的石壁、厚厚的土壤,看到外面世界的模樣,沒有云,天空是蔚藍色的。

    宜出門。

    簡單收拾一下,顧斟真又拿出那塊身份令牌,一道靈光打在其上,一個身穿天逯山執事長老法袍的女子虛影出現在洞府之中,是金丹期的她。

    金丹期的長老,在天逯山遍地都是,如無意外,大約終其一生都是打雜的。

    若是金丹期的弟子,甚至修為更高的弟子,那便不同了。

    收起身份令牌,顧斟真決定出去走一趟,洞府的事要跟執事弟子說一聲,順便看看還有沒有旁的事。

    峴靈峰處理公事的大殿都在一處,密密麻麻地挨著,顧斟真還沒有到目的地,就已經聽到了奇怪的傳言。

    第34章

    自從上次見了徐宗悼, 王鹿叁就覺得自己又添了幾分晦氣,大概是天逯山的風水不好,養不起他這樣的人。

    正好蠻荒邊境那邊來了人, 聽說這幫家伙發現了靈石礦脈,前線的弟子都能分一杯羹,王鹿叁有點心動, 他找人打探一番,意思是差不多的。

    就是一點,如今天逯山內部隱隱分成兩個派系, 一個是在蠻荒和支持在蠻荒行動的“拓荒派”, 另一個就是堅守天逯山,從一開始就認為開辟蠻荒這件事耗費人力物力不值得的反對派, 后者也被稱為“天逯山本土派”。

    好處還沒得到多少,派系倒是分得明白。

    王鹿叁對此很是不屑。

    如果去了一趟蠻荒邊境就會成為“拓荒派”,那就是拓荒派好了。

    “王兄,這次拓荒派回來招人, 你有沒有興趣啊?”

    傳功殿內,寬闊的廣場上, 幾個年輕弟子原本正在議論著什么, 看見王鹿叁過來,為首之人便出聲叫住對方。

    “有啊。”

    王鹿叁走過去, 大大方方地承認了,眼前這幾人是在這二十年內筑基的后輩弟子,偶爾跟在他屁股后面去歷練, 熟了之后就不按照宗門內部的稱呼來了。

    有人問:“那天, 有人看到徐家的人在為難王兄,難道小苑谷那個古修墳墓還沒有塵埃落定?”

    王鹿叁道:“有人不死心, 事實擺在面前又如何?還是只相信自己認為的真相。”

    這并不是一個合適的話題,有人岔開道:“聽說這次蠻荒那邊回來不少人,倒是想見見這些身經百戰的家伙。”

    “害,都是人,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難道還有三頭六臂不成?最多眼神兇狠一點,若是無事,何必浪費這個時間?”

    “蠻荒邊境從前可是公認的貧瘠之地,如今有了靈石礦脈,驟然翻身,那可了不得啊。據說,這第一個發現靈石礦脈的,還是咱們天逯山的人。”

    “是嘛?有機會倒是真的很想見見。”

    “咦?不是說不要浪費時間的嗎?”

    “這可不一樣,此人改變了蠻荒邊境的形象,用一句話叫扭轉了局勢,可不得好好認識一番?說不定是擁有大氣運之人。”

    “話是這么說,這人跟著回來了嗎?而且,流言太多,消息傳回來以后,還剩多少是真的?”

    “找個人問問不就好了,再說,王兄不是想去蠻荒邊境嗎?如今可不是報名那么簡單,恐怕要走門路啊。”

    王鹿叁來了興趣,問:“此話怎講?”

    那人神秘兮兮地說道:“因為靈石礦脈,派往蠻荒邊境的弟子,就成了博弈的手段,沒有點關系,恐怕不好辦咧。”

    王鹿叁啞然。

    當初的蠻荒邊境可是被當做流放地,是寧愿當散修也不愿意去的貧苦之地,這一轉身就成了香餑餑了?

    又有人提示道:“王兄在天逯山一直不算是有派系,這樣的身份,說不定人家愿意接受,總之,提前祝賀王兄如愿了。”

    其他人也跟著說起了客套話,王鹿叁自然是客氣地敷衍幾句,便各走各的路了。

    走出傳功殿,外面同樣是寬闊的廣場,附近還有遮陽避雨的亭子,單單作為休息的地方,也是不錯的,可惜王鹿叁現在并沒有這個心情。

    早前他也有悄悄打聽過,這次招募人選是由蠻荒邊境派回來的人負責,要多少人,要什么樣的人,他們說了算,就算有上層的權利交易,也不至于占了全部名額。

    反正,王鹿叁是不信那些依托天逯山而存在的修仙世家肯將自己的核心人物派出去。

    轉了一圈,王鹿叁忽然看到一個有點眼熟的背影,他以為自己眼花了,腳步加快,相距不到三丈的時候,那熟悉的氣息,說明錯不了。

    此時,已經到了外邊的小道上,附近皆是高大的樹木,行人是一個也沒有。

    顧斟真轉過身來,她早已知道身后之人是王鹿叁,那氣息是錯不了的,可真正見了,還是一臉愕然。

    “王道友?”

    飽含試探的語氣,還有幾分不敢置信,昔日那個總是露出一臉憨笑的年輕修士,怎么一下子老了幾十歲的樣子?而且,修為還是筑基期。

    以王鹿叁的天賦來說,這是不應該發生的事,肯定是中間發生了什么。

    顧斟真又想起她聽到的傳言,小苑谷西廊坡那個古修墳墓竟然被賈赫和徐聞昭同時發現,王鹿叁似乎也介入其中。

    “顧道友?”

    王鹿叁同樣驚愕不已,現在的顧斟真身穿金丹期執事長老的法袍,顯然修為已經上了一個臺階,而且觀看對方氣色神態,蠻荒邊境的日子或許的確不像傳說中那樣辛苦。

    “王道友,好久不見。”

    顧斟真想起離開之前王鹿叁送她的丹方,內心著實感激這個人,于是邀請對方到附近的亭子里坐一坐。

    那里視野開闊,適合敘舊。

    其實,也不知該從何說起,感謝的話,幾句也就夠了,送點天材地寶,又不足以答謝當年雪中送炭,反而容易讓對方誤會,只是顧斟真直覺王鹿叁應該有話要說,那便坐下聊一聊。

    “顧道友這是剛剛從蠻荒邊境回來?”

    “是。”

    “蠻荒邊境發現靈石礦脈,已經成了尋寶之地,此事當真?”

    “靈石礦脈屬于仙門所有,倘若是第一個發現之人,倒是可以從中獲利,至于尋寶,這個說法并不合適。”

    顧斟真委婉地說明情況,她覺得現在的王鹿叁應該也想去蠻荒冒險,作為知情人,她打算盡一盡告知的義務。

    就算是了了這段因果。

    王鹿叁認真想了想,忽然問道:“顧道友,你看我這個樣子要去蠻荒,可還有命活?”

    顧斟真愣了一瞬,思考王鹿叁這話背后的意思,須臾才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這種玄之又玄的話最適合用來解釋這種問題了。

    王鹿叁苦笑一聲,“是這么個道理,多謝道t友告知。”

    這句話以后,王鹿叁沒有再說什么,二人便就此分開。

    顧斟真仍然往洞府這邊過來,她已經同執事弟子說好,要對方保留這個洞府,不得分配給其他人,因為她不要求重新分配金丹期的洞府,對方也是巴不得,痛快地答應下來。

    回洞府待了半天,顧斟真便收到傳訊,于是來到主峰這邊,原來是招募弟子已經開始,因為報名的人太多,所以需要精心挑選。

    作為具有代表性的人物,顧斟真出現在這種場合是應該的,而且這次跟著回來的金丹期不多,而這次要招募相當多的筑基期,當然需要金丹期多多付出。

    準備的間隙,顧斟真聽到旁人正在議論。

    “這人數怎么感覺對不上啊?”

    “怎么會?”

    “你看看這個數,差了至少一半,難道是長老院不肯給咱們加派人手?”

    “我看看,哦,不是這個意思,這另外的人吶,已經定了,由那些世家派出,具體的選拔咱們不參與,現在外頭等候的,才是咱們管得著的。”

    “呵,這才多少年,這么多人搶著被流放啊。”

    “今時不同往日,這不是看到蠻荒的好處了嗎?”

    “哈哈,是這個道理。”

    ……

    正式開始選拔之后,顧斟真跟另外幾個金丹期執事長老坐在長桌后面,幾人當中數她最年輕,但是并無人敢看輕,因為這些人都是經歷此前大戰的幸存者,知活下來的家伙都不好惹。

    相對的,再看對面那些排隊過來的筑基期,就有點瞧不上的意思了。

    “各位,蠻荒是什么地方,你們是知道的,那可是賣命的地方,就算是筑基期,也得外出巡邏,沒有什么護道者,死活全憑本事,可想好再來。”

    坐在主位的金丹期惡狠狠地丟下一段話,此人目光如鷹,掃過場中年輕的筑基期弟子,竟然有相當一部分人因此而輕輕顫抖。

    笑聲回蕩在大殿之中。

    有筑基期弟子私下底抱怨一句:“莽夫。”

    修士耳朵最靈,何況這話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就是要旁人聽到的,顧斟真聽了也不在意,她看了一眼在座的同僚,倒是有人因此大笑起來。

    閱歷這種東西,真得實打實經歷才行,顧斟真默默想著,心里平靜的很。

    因為人實在太多了,所以必須使用篩選的辦法,篩選條件也很簡單,那就是看著幾個金丹期的心情。

    反正這些筑基期都把蠻荒之行想得那么好了,不如再給他們一點驚喜。

    “上品火靈根,十七歲筑基,還是個劍修,不錯不錯,該留在天逯山,回去吧。”

    “啊?我這樣的天賦,不應該去蠻荒效力嗎?”

    “正是因為天賦太高了,蠻荒哪有那么多修煉資源給你,回去回去,下一個。”

    被拒絕的人爭辯幾句之后,忿忿離開。

    “三十歲才筑基,如今頭發都白了,還沒有結丹,看來你的仙途也就到此為止了。這樣吧,給你一個機會,跟我們去蠻荒吧。”

    “多謝前輩!多謝前輩!”

    一臉愁容的白發修士連聲表示感謝,旁人看了卻直搖頭。

    這樣的人去了蠻荒,是真的搏命才行,反正繼續留在天逯山,也只是空耗歲月而已。

    “筑基后期,煉丹師,常年待在丹房里,怎么,打算把丹爐搬到蠻荒?”

    被問到的年輕弟子靦腆地答了一聲“是”。

    “膽子這么小?該去練練丹,你這個人,我們要了!”

    總之,大概就是這種面試和錄取從方式,顧斟真一開始覺得胡鬧,后來又想,去蠻荒這件事本身就挺胡鬧的,反正她又不是主考,不用負這個責,所以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直到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

    第35章

    賈赫, 那張臉在顧斟真偶爾做噩夢的時候,總會出現。

    是一個中途改變顧斟真命運、打亂她所有計劃的人,若非此人, 想必顧斟真不會放棄和平安穩的天逯山,前往蠻荒開啟隨時都有可能丟掉性命的危險人生。

    他的存在,就代表著滿滿的惡意。

    盡管蠻荒的后續是因禍得福, 那也是顧斟真個人的機緣,并不代表她要原諒賈赫、感激賈赫什么的,還有賈赫身后的賈家人。

    賈赫看到顧斟真的時候, 也是嚇了一跳, 他應該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種場合遇到顧斟真,呆愣片刻之后, 又悄悄向身邊的其他人詢問,過了一會兒便找了托詞灰溜溜地離開。

    此人還算有一點自知之明。

    顧斟真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忍住沒有當場出手。

    賈家作為天逯山峴靈峰有一定根基的世家,如果要派弟子前往蠻荒, 可以直接安排,而不必讓賈赫像今天這樣過來排隊占名額。

    看來, 哪怕經歷那么多事, 賈赫在賈家的地位并未提高多少,他現在的修為跟顧斟真離開時沒有差別, 只要顧斟真愿意,殺死此人就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

    生氣歸生氣,顧斟真并沒有要親自動手的意思, 她還是覺得會臟了自己的手, 最重要的是,她想知道賈赫背后的賈家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是假裝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沒發生, 看不上顧斟真這么一個區區金丹,還是做點什么平息顧斟真的憤怒?

    當時,顧斟真跟賈家那件事也算是鬧得挺大,峴靈峰的低階修士多半知道一點兒,且顧斟真也算是低階修士中的名人,今天來的筑基期里,也有人認出了她。

    沒有打招呼,但目光交匯時那一瞬間的感覺,不會錯的。

    原本覺得枯燥,事情突然又變得有趣起來。

    因為報名的人實在太多,而后續時間又比較趕,所以幾個金丹期商議之后,決定不眠不休,趁熱打鐵解決這件事。

    到了后半夜,大殿里燈火輝煌,看著還在變長的隊伍,顧斟真沒來由地有點厭倦。

    無聊。

    蠻荒,就真的那么好嗎?

    正想著這事,忽然看見一名中年修士徑直走過來,對著顧斟真拱手道:“請問閣下可是顧斟真顧前輩?”

    顧斟真打量此人,修為應該在筑基后期,觀其言行,不像是天逯山弟子,倒像是某家的仆人,便應聲道:“不錯,是我。”

    那人便躬身道:“在下有個不情之請,能否借一步說話?”

    此言一出,顧斟真能感到不少目光正朝這邊匯聚過來,于是道:“若是公事,就在這里說吧,若是私事,我暫時沒有空,改天如何?”

    那人遲疑著,當然感受到眾人打量的目光,仍然不卑不亢地說道:“一件舊事,也到了該了的時候,勞煩顧前輩移步。”

    話說到后面,味道就有點變了。

    坐在顧斟真身旁的金丹期怒道:“你是什么人?你知道這位顧仙子是什么人?流石川靈石礦脈,是她第一個發現的,才有今天這么多人在這里排隊!求人嘛,得有誠意。”

    蠻荒邊境跟天逯山相距實在太遠,很多消息在傳遞的過程中都會產生各種偏離,因此在場眾多人還是第一次明確知道顧斟真就是那個流石川靈石礦脈的發現者,受到高層保護的金丹期。

    那中年修士同樣臉色微微一變,拱手道:“失敬失敬,在下這就回去如是稟報。”

    因為這個小插曲造成的騷動很快平息,顧斟真卻沒法像之前一樣坐在那兒隨便看看,因為關注她的人實在太多了。

    到后來,她隱隱感覺某些人是專程過來瞧一樣她長得什么樣,著實討厭。

    “罷了罷了,這都忙了一天一夜,還沒有這么多人,先休息半日。”

    主位上的金丹期如是一說,還在等待的筑基期們不由發出哀怨之聲,此外也不敢多說什么。

    此時天已大亮。

    顧斟真起身離開座位,就看到之前那個中年修士再度走上前來,“顧前輩,不知此時是否方便?”

    “你究竟是何人,到現在都沒有報上姓名,可有誠意?”

    聽到顧斟真這話,那人先環顧四周,旋即低聲道:“在下是賈家的仙仆。”

    仙仆仙仆,通常是真仙那種級別,才會在洞府這類地方留一些人供打掃、看管靈田之用,賈家雖然是世家,卻還沒有到那種程度。

    想了想,顧斟真決定去看個究竟,她有一種感覺,自己不去這一趟,大約會錯過什么。

    走出大殿,沿著寬闊的廣場一直走到岔路上,沿著岔路又走了一段距離,來到一個亭子附近,只是那人并沒有走到亭子里,而是t在亭子外面的小路上,從儲物袋里摸出一個方形的木盒。

    顧斟真同他保持著距離,雖然只是一個筑基后期,她有信心對方,但還是穩妥一點的好,不過對方選了這么一個地方,大約也是真的有什么要說。

    是要用靈石了卻恩怨嗎?

    就在顧斟真等待的時候,那人已經將木盒打開,瞬間血腥期散出,一張仍然新鮮的面孔出現在顧斟真視野當中。

    “此人多次得罪顧前輩,實屬不知好歹,如今賈家的長輩處置了此人,還望顧前輩能忘了此事,不要對賈家心存芥蒂。”

    這話語氣溫和,聽起來卻是咄咄逼人的意思,沒有給顧斟真任何選擇。

    木盒里不但有賈赫的人頭,還有已經碎裂的身份令牌,能清晰地看到賈赫的名字,這個多次惹是生非的賈家子弟,就這么被族人拋棄,成為亡魂。

    顧斟真的確曾經對此人動過殺念,但她不曾料到此人竟然得了這么一個死法。若是賈家為了讓她消氣,將賈赫綁到面前來任由處置,聽起來還合理一些。

    但是賈家就是用了這么簡單粗暴的手段。

    簡直是在威脅顧斟真!

    真正了解當年之事的人其實都知道,賈赫算什么?真正的罪魁禍首是他背后的賈家人,是那個毀了顧斟真“石人一號”的家伙,至少也得是這些人出來賠禮道歉才像樣。

    直接送上賈赫的人頭,這可不是要和解的意思。

    顧斟真再三確認,的確是賈赫的腦袋,心中怒火漸漸燃燒起來,這氣極了反而能發笑,“沒想到賈家各位前輩如此有魄力,這次又是到此為止了?”

    譏諷的話落入那名中年修士耳中,他只是木然點頭,“但愿如此。”

    顧斟真臉色一變,忽然并指為劍,朝那中年修士斬去。

    那人就捧著木盒閃躲著,七招之后,劍氣劃破中年修士的衣袖,聽到的卻是金屬碰撞的聲音。

    顧斟真心中產生不好的預感,她直接亮出佩劍再度一斬,這一次,成功削下那中年修士一根手指,沒有血,倒是有她熟悉的東西。

    那是煉制傀儡用的材料。

    眼前這個筑基期的中年修士,自稱賈家的仙仆,實際上并非活人,而是一具傀儡。

    一具足以以假亂真的傀儡。

    到現在,顧斟真已經無法斷定第一次見到的這個人,和第二次見到的這個人,究竟都是傀儡,還是第一次是真人,第二次是傀儡。

    無論是何種情況,這都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顧斟真臉上。

    看到顧斟真停下來,那名實際上是傀儡的中年修士同樣站定,“看來前輩已經知道了,那么,這顆人頭,前輩是否收下?”

    顧斟真反問:“收下如何?不收下又如何?”

    那傀儡道:“相信到了現在,顧前輩已經明白我家主人的意思,這顆人頭不論是否收下,意義都不大了。”

    顧斟真立刻道:“那你就拿回去。”

    那傀儡便當場將木盒蓋上,收進儲物袋里,“前輩若是沒有別的吩咐,在下告辭了。”

    顧斟真不答。

    只見那傀儡撿起地上的半截手指,慢悠悠地沿著小道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顧斟真沒有追上去,她心頭那座大山并未落下,反而因此更加沉重。

    想要改變這一切,只有一個辦法:變強。

    當你的實力足以碾壓整個賈家的時候,自然就可以清算這一切。

    可若是真的到了那種地位,因為這種事出手,會不會顯得掉價?

    不會。

    顧斟真這樣告訴自己:擺脫這種隨時受氣的生活,是她在這個修仙世界前進的動力之一。

    慢慢地走回廣場,從那里可以看到主峰一座又一座輝煌的大殿,這樣的地方,從前的顧斟真大概沒有機會過來,現在她不是已經站在這里了嗎?

    是有點升級流的樣子,但不是爽文。

    顧斟真按著佩劍,一步一步往大殿方向走去,此時太陽已經升起,陽光落在身上,所謂“希望”的感覺容易在此時誕生。

    偶爾也來一碗雞湯吧。

    “顧道友。”

    一個聲音讓顧斟真停步,她回頭一看,只見王鹿叁剃了胡須,重新收拾得干干凈凈,從稀稀落落的人群中走出來。

    相距大約一丈的時候,王鹿叁停下腳步,露出他那標志性的憨笑,“顧道友,我想去蠻荒,能否請你幫一個忙?”

    這次,是正式的請求。

    第36章

    王鹿叁要一個去蠻荒邊境的名額, 作為回報,顧斟真要他幫忙確認賈赫的死訊,還有要一份關于賈家的資料。

    算是交易。

    因為顧斟真很少開口, 當她認可王鹿叁的履歷時,旁人雖然詫異,倒也沒有問東問西出面阻止的, 于是王鹿叁的事就憑顧斟真一句話定下來。

    而王鹿叁也很快給顧斟真帶回來明確的消息。

    其一,賈赫的真的死了,死得透透的。

    其二, 一直以來主導這件事的, 是賈家的賈道魁,此人在二十年前是金丹期, 如今卻是上了一個臺階,成了元嬰期,且擅長傀儡術。

    據王鹿叁說,賈赫并非賈道魁直系血脈, 賈道魁護著此人,或者說借著此人對顧斟真發難, 可能另有隱情。

    當然, 這已經到了猜測的程度,王鹿叁也是點到為止。

    顧斟真自己把事情前后從頭到尾想了一遍, 賈赫、賈家、傀儡術、西廊坡古修墳墓!她心頭一震,如果一開始的目的并不是她本人,而是西廊坡古修墳墓里的東西。

    一切看起來似乎就合理了。

    不, 賈家當年未必知道那么詳細, 否則就不會讓顧斟真帶著古修墳墓里的劍訣和丹藥離開,自我流放蠻荒這種事也不會成為顧斟真的退路。

    大概是她當年鋒芒太露, 表現出太好的運氣了。

    修仙的人,本來就講究機緣,還有“奪人氣運”的說法,聯想到這些,顧斟真只覺得背脊發涼。

    原打算找個理由悄悄去一趟小苑谷,看看西廊坡古修墳墓那里還剩下什么,因為旁的事一直耽擱了,現在看起來,還是不去的好。

    畢竟,顧斟真現在不是在天逯山中修行的金丹期,沒有理由一回來就跑去小苑谷歷練,而且還是去的筑基期的歷練場地。

    用傀儡送來賈赫的人頭,說明那個賈道魁非常關注顧斟真的事,這個時候還是不要給自己找麻煩。

    內心有了算計,接下來的日子里,顧斟真就連峴靈峰篁臨鎮那個洞府都不回去了,直接待在主峰這邊,住在領隊長老安排的地方。

    這里好歹清靜些,她就不信那些人有膽子跑到這里殺人。

    只是這個念頭冒出來,顧斟真也意識到一點:她是如此地惜命,且慫。

    怕死不是什么丟人的事。

    顧斟真安慰自己,人生就只有一世,什么前世今生的說法,又不是帶著記憶去的,有什么關系?她既然以穿越的方式重活一世,就該長點心,吸取經驗教訓,至少按照自己的選擇過這一生。

    相當奢侈啊。

    這一撥人在天逯山待的時間也不算太長,招募人選的事情解決了,剩下的就是游說長老院,從高階修士的臉色看,這件事似乎也很順利。

    天逯山主峰的太陽升起又落下,暮色蒼茫中,顧斟真倚在欄桿上發呆。

    她住的地方是主峰這邊的客房,沿著懸崖邊上建造,要是凡人肯定會覺得這樣走動時麻煩,修仙的人卻喜歡,因為懸崖足夠高的時候,飛來飛去遇到的障礙物也會少很多。

    想想那種要出門就推開房門,直接飛走,要回家就直接從外面飛回來落在門口,也是一種不錯的生活方式。

    修仙的世界,總是要多一點想象力。

    客房的位置也挑的很好,顧斟真站在這里,前面并無任何視野遮擋,能夠俯視云霧之下起伏的山脈,那些地方靈氣充裕,那些地方靈氣稀薄,也盡在眼中了。

    的確是修行的好地方。

    可惜沒有一處是屬于顧斟真,過了今天,她就得啟程前往蠻荒邊境,繼續在“貧瘠之地”的生活。

    在蠻荒邊境待久了,顧斟真反而希望那些腦洞大開的設想是真的的,比如蠻荒那邊才是這個世界的中心,天逯山等十大仙門引以為傲的修行圣地,不過是世界的邊緣。

    這樣看起來,今后的人生也充滿希望。

    嘴角微微上揚,顧斟真知道自己露出了苦笑t,她雙手捏臉,無聊地想要擺出一張開心的笑臉。

    太陽落山之后,光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大地將陷入黑暗,而這天逯山主峰之上,或許是因為太高,又或許還有其他原因,總之不會見到那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而是一種永遠處在天蒙蒙亮的感覺。

    那就是天逯山主峰的夜。

    第一個晚上,顧斟真還以為是自己算錯了時間,她悄悄觀察,發現大家對此習以為常,才知道是自己沒見過世面。

    主峰的天地靈氣流動也不同其他地方,這里的靈氣像是有了自我意識,每天都很有規律地流轉著,顧斟真懷疑是地脈節點和聚靈類法陣的共同作用。

    在這里的修行,同等條件下,一天能頂在峴靈峰好幾天,也難怪主峰的弟子鼻孔都長在天上。

    正胡思亂想時,顧斟真余光一瞥,不經意間看到一個熟人。

    韓臨絳,那個元嬰期女修。

    顧斟真看過去的時候,那個人同樣看了過來,修士之間的感知就是如此敏銳。

    半個時辰后,顧斟真的住處。

    看到韓臨絳的時候,顧斟真就有一種感覺,兩人大概還會見面,而且韓臨絳一定有話要說,當這件事真的發生了,她反而不覺得有什么奇怪的。

    果然,韓臨絳不是來了嗎?

    “韓前輩,不知有何吩咐?”

    顧斟真不卑不亢,按照禮節端上待客用的茶,其實這是天逯山主峰待客之物,她只不過借花獻佛,燒了一回熱水而已。

    對方是元嬰期,即便顧斟真已經結丹,在實力的原則下,還是晚輩。

    韓臨絳打量著顧斟真,她沒想過此人真的能從蠻荒邊境活著回來,看來不僅僅是有一點天賦,還是有大氣運之人。

    “很好,你果然是個有志氣的。”

    這話聽不出來是夸贊還是暗戳戳地嘲諷,顧斟真便微笑著不答話。

    有人說笑臉對人是懦弱的表現,因為別人就會趁著這個機會欺負你,主要是認為你好欺負,顧斟真并不這么認為,畢竟這世上多的是笑面虎,而且,修士的實力不是擺在明面上嗎?

    有時候她會感到難以理解,為什么穿越之前的那個世界,會有那么多自相矛盾的理論?只有對我有用時才是真理嗎?

    很有耐心地,顧斟真等著韓臨絳說出下文。

    韓臨絳沒有著急的意思,她看著眼前之人,總覺得有些陌生了,雖然從前也沒有多熟悉,不過是見過幾次面的后輩罷了。

    不,不僅僅只是如此,顧斟真那一次所展現的劍術,是韓臨絳突破瓶頸的關鍵,這件事,也是她看到顧斟真以后,忍不住要跑這一趟的理由。

    現在坐在這里,不正是要說這件事嗎?

    韓臨絳琢磨著用詞,她畢竟是長輩,看到顧斟真那明面上客氣實則疏離的模樣,也就沒了要好好教導的意思。

    “小苑谷西廊坡發現一處古修墳墓,那里原該有一部劍訣的,如今卻什么都沒有了,去的人大失所望,不知道你是否聽說了此事?”

    顧斟真心跳快了一拍,很快又被她不動聲色地調整過來,“聽說了。”

    “那就好。”韓臨絳接著說道:“我知道這件事,也是偶然,因為我是劍修,對天逯山曾經的劍修有過研究,知道曾經有一位了不起的化神期修士,曾經自創一部劍訣。那劍訣很了不起,可惜并不完整,你知道為什么嗎?”

    韓臨絳注視著顧斟真,似乎想要從后者身上看到一絲破綻,很遺憾,沒有,如果使用搜魂的手段,大概會知道什么,當然,她沒有必要這么做。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修士與天爭一線生機,求的是與天地同壽,一個化神期,并沒有與天同壽的本事,可她卻奪天地造化,創造了一部劍訣,因為自身壽元有限,她并不能領悟全部,不,是不能將全部領悟留給后人,直到壽元耗盡的那一刻。”

    韓臨絳盯著顧斟真,她的語氣越平淡,眼神就越犀利,“因此,若是旁人練了這劍訣,便有走火入魔的危險,所以天逯山劍修一脈便將之封存,雖說封存了,到底是舍不得,所以未曾完全銷毀,總有知情者,也總有后來者。

    那日,你的劍給我啟發,因此突破瓶頸,丹破嬰出,才有了今天的我,這段因果,似乎并沒有那么容易了結。”

    韓臨絳輕嘆一聲,“當時沒有認出你的劍,是我大意了,想明白的時候,你人已經在蠻荒,那時候我就想,如果你活著回來了,我就該做點什么。剛好,你回來了,西廊坡那個古修墳墓也重現世間。”

    信息量太大,顧斟真一時難以接受,聯系前前后后的事,還有現在韓臨絳的狀態,她知道這大概是事實了,但她沒有要承認的意思,只是沉默著。

    韓臨絳沒有等到顧斟真的回應,又自顧自地說下去:“這件事我不會跟旁人說,就算知道了也不要緊,在高階修士那里,那部劍訣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你的劍,已經受了影響,若是不想走火入魔,還是想辦法換條出路吧。”

    第37章

    韓臨絳離開了。

    桌上的熱茶早已冷透。

    顧斟真仍然坐在那里, 仿佛變成了一尊雕像。

    良久,她才長長出了一口氣,身處局中的人很難弄明白自己的處境, 就像棋子一樣,那么,還是做自己能做的事。

    顧斟真站起來, 走到窗邊,眺望著夜色下的云海。

    韓臨絳當然沒有必要編造理由來騙她,那么韓臨絳所知道的是否就是全部事實呢?這誰知道啊。

    關于從古修墳墓中得到的劍訣有可能走火入魔這件事, 顧斟真從前并不是沒有過懷疑, 但這劍訣給她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好處,這一點同樣不可否定。

    那個劍訣的創造者、死去的化神期, 困住的她或許只是有限的壽元,如果將時間拉長,一切未必只有這一個結局。

    只是假設而已,顧斟真卻因此激動起來。

    去做一些不可能的事, 顧斟真感受到有一股力量正在推著她前進,畏手畏腳, 那還修的什么仙?

    重新檢查刻入腦海中的劍訣, 顧斟真到現在為止,也沒有看過完整的劍訣, 每次隨著修為的提高,能多看一小部分而已,之前她以為是劍訣本身的意志, 現在回想起來, 大概是后面的部分太過深奧,修為不夠看不懂吧。

    當初從西廊坡古修墳墓帶出去的丹藥, 如今還剩下一部分,這些丹藥幫了顧斟真很大的忙,想到受惠于此,她對古修墳墓的主人也就更為感激了。

    只是至今不知道那位的姓名。

    從韓臨絳的話里,大概她也不知道,關于那位的名字,或許只有到了足夠高的身份地位,能夠直接翻閱相關典籍才能知道,現在去打聽,純屬自找麻煩。

    顧斟真又覺得奇怪,當初走的時候,她總覺得古修墳墓里還有別的東西,怎么重見天日的時候,大家都說什么都沒發現?是有人在說謊,還是另有隱情?

    關于這件事,她現在沒有空去探究了。

    一夜時間過去。

    次日天明,所有人到主峰廣場上集合,分批次進入飛舟,這次不再使用傳送法陣之類的工具,而是直接用飛舟載著人數眾多的天逯山修士前往蠻荒邊境。

    金丹期在天逯山屬于下層修士,因此顧斟真需要站在邊上充當守衛,因此得以一睹新人面貌。

    令顧斟真沒有想到的是,徐宗悼和徐聞昭居然也出現在前往蠻荒的隊伍里,而且徐宗悼已經是金丹期了,這兩個人究竟是有什么想不開的?

    那二人自然也看見了顧斟真。

    徐宗悼同樣面露詫異,倒是徐聞昭的表情微妙許多,畢竟當初同為筑基期,有人結丹,有人依舊是個筑基,難免會有不平衡。

    顧斟真心里有不好的預感,因此任務完成就立刻回到自己的艙房,有些人不是愿不愿意見,而是見面了就會尷尬。

    本來,顧斟真是不應該有這種想法的,還是對著徐家兄妹,或許是西廊坡古修墳墓的事激化了她的某種情緒,就連當事人也說不清緣由。

    艙房很小,僅有一張床可供坐臥,余下的空間跟床差不多一樣大,有一個小小的窗,可以推開,關上也能透光,是用特殊材料制成,上面還刻畫著符文。

    狹小的空間對于修士來說,并非不可忍受,相反,很多人修煉時,反而主動去找這種清靜空間,對于顧斟t真來說,當然也不是問題。

    只是她現在內心并不平靜。

    前面的路要怎么走,細細想來,還是一片混亂,能抓住的就只有冥冥之中那一星半點兒,所以一旦開始思考,就感覺痛苦來臨。

    顧斟真把床挪到窗邊,就在床上盤腿坐下,透過開著的窗眺望外面的世界。

    其實她可以把頭伸出去的,這樣做當然都危險,她克制了這種沖動。

    飛舟平穩地運行著。

    這架飛舟是蠻荒邊境某位高層的寶物,原本用料不凡,又經過數次加固,據說可以抵擋真仙層級的攻擊,內部還有各種法陣、禁制,表面又有各種符文,人在其中很容易忘記自己已經飛到天上。

    實在是太平穩了。

    如果有窗外的世界作為參照物,還是可以發現飛舟正在快速移動。

    顧斟真注意到,回去的路線跟來時不同。

    按理說,像這種等級的寶物,飛行時很少會受到限制,一般都會選擇最近的路線,來時的路就是這樣安排的,難道回去時還要繞路?

    心里是這么想著,顧斟真并沒有把疑問拋出來,這不是她能決定的事,至于有多少影響,那也是未知的。

    風景看久了也膩味,顧斟真開始靜心修煉,吐納天地靈氣的過程,最能打發時間。

    兩個月時間匆匆過去,還沒有到達目的地。

    顧斟真心中好奇,于是出門打探。

    修士與修士之間,相同的地方不多,不同的地方倒是很多,像這種時候,打坐苦修的大有人在,忙著與人攀談欣賞風景的,也不在少數。

    門口的走廊上,顧斟真就遇到了好幾個人,她快步走到外面,耳邊傳來議論之聲。

    “怎么還沒到地方?我估摸著時間,該到了啊。”

    “這件事我也覺得奇怪,所以就悄悄打聽了一下,據說是飛舟上某位真仙的決定,為著什么事,特意繞道而行。”

    “還有這種事?”

    “噓,小聲點,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也就是耽誤十天半個月的。”

    “既然是私事,為什么不用自己的法寶?”

    “私事公事哪能分得清呢?再說了,這也不是我們這種小人物說了算的。罷了罷了,不提這事。”

    ……

    居然是這種理由?

    顧斟真一時無語,她慢慢地踩著一級一級臺階往上走,吹著風來到飛舟頂部。

    飛舟頂部是一個足以容納萬人的廣闊空間,蓋著房屋也留著空地,有人在這里休息,有人在這里修煉,也有人在這里打發時間。

    “顧道友。”

    “王道友。”

    王鹿叁原本靠在欄桿上眺望大地,看到顧斟真以后立刻上來打招呼,看起來心情不錯。

    顧斟真看到他的時候,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就是那種“我竟然也可以三言兩語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差不多的意思。

    “顧道友,看來在這飛舟之上,也不能避開流言蜚語啊。”

    王鹿叁找了個話題,顧斟真并不是很有興趣接下去,然后兩人幾乎是同時感受到某種視線,看過去的時候,正好看到徐家兄妹。

    “顧道友,王道友。”

    徐宗悼立刻帶著徐聞昭過來,后者看起來心情不佳。

    顧斟真點頭示意,她不喜歡這種場合。

    王鹿叁笑道:“二位怎么也來趟這渾水?”

    飛舟頂部風大,幾人正好處在風口上,聲音小了一點,就得憑本事才能聽到。

    徐宗悼面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奉命行事,不得不如此。”

    停頓片刻,徐宗悼看向顧斟真,“恭喜顧道友結丹。”

    顧斟真只好同樣回應了一句:“多謝,也恭喜徐道友。”

    徐宗悼道:“能見到顧道友,實在是三生有幸,想必此次蠻荒之行不會太枯燥。”

    顧斟真冷冷地道:“蠻荒可不止有靈石礦脈。”

    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徐宗悼面不改色道:“當年我們四人一起在小苑谷寒潭取寶,那是何等恣意,如今回想起來,卻是物是人非。”

    王鹿叁插嘴道:“人還在呢,徐道友何必說這樣的話?蠻荒那地方也比不上小苑谷物資豐富,徐道友是在暗示什么?”

    徐宗悼笑笑不說話。

    徐聞昭始終看起來沒什么精神,好像受了什么打擊。

    顧斟真不愿意在這里浪費口舌,便說了句“我還有事”,轉身就要離開。

    徐宗悼卻叫住她,說:“顧道友,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了吧,前路漫長,總會有所得。”

    這種心靈雞湯若是從徐宗悼嘴里說出來,顧斟真多少覺得違和,她聽到了,也不打算多說什么,也不肯停留,直接回了艙房。

    她走之后,原地還剩下三人。

    王鹿叁看了一眼徐家兄妹,瞬間沒了攀談的興致,同樣表示告辭。

    “二哥,你這又是何苦呢?”徐聞昭沒來由地說道,說的是只有她和徐宗悼懂的話題。

    “作為一個盟友,那位顧道友是合格的,這件事,你不也認同嗎?”徐宗悼看著徐聞昭,數丈之內,并無旁人。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件事。”徐聞昭偏過頭,看向飛舟之外的廣闊世界,神情懊惱。

    “那又怎么樣?”徐宗悼站在飛舟邊上,身前就是欄桿,越過欄桿,就是萬丈深淵一般的地方,修士并不害怕這一點,因為他們能自己飛起來。

    “是我太沖動了。”過了一會兒,徐聞昭臉上浮現痛苦的表情,她走到徐宗悼身邊,同樣望著那廣闊的天地。

    “人總是會犯錯的,何況又不是什么不可挽回的錯誤,這次蠻荒之行,就當是一次歷練吧。歷練有成,再回去的時候,族老想必也不會再說什么。”

    “是我犯的錯,二哥你前程大好,原本不必跟著我受罪的。”

    徐聞昭話里帶著哭腔,眼淚沒有流下來,許是風太大的緣故。

    “話不是那么說的。”徐宗悼看著徐聞昭,眼神柔和堅定,“正是因為這件事,我才知道,什么家族傾盡資源培養的天之驕子,其實生死存亡只在族老一念之間,你是這樣,我也是這樣。”

    徐聞昭一臉訝異。

    “我的好妹妹,你從來就不是那種天真的人,怎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這次是你,下次可能是我,再下一次,又是誰呢?與其活在恐懼之中,不如走出去,放手一搏。”

    第38章

    一道傳音符飛進來, 是關于徐家兄妹的事。

    按照王鹿叁的說法,是徐聞昭得罪了徐家族老,因此被貶, 連累了徐宗悼,具體的原因,只知道是修行功法方面, 更細節的就不知道了。

    顧斟真并不懷疑王鹿叁收集信息的能力,只是覺得奇怪,倘若徐家長輩因為后輩修煉功法的問題而憤怒, 那他到底是在意這個后輩、還是不在意呢?

    然而徐家兄妹“被貶”已經成為既定事實, 就算有什么補償的,也得先讓這二人活著回去才行。

    畢竟相識一場, 顧斟真對這兩個人的事還是比較在意的。

    暫且放下此事,顧斟真又開始打坐修煉,這一次僅僅持續三天,她就忍不住睜眼, 湊到窗邊觀察外面的情況。

    竟然已經到了沙漠地帶?

    天逯山到蠻荒邊境僅有的兩次旅程,顧斟真都不記得要經過沙漠地帶, 不是她睡迷糊了, 就是這架飛舟上的高層又在折騰新的花樣。

    她忍不住挑眉。

    這片沙漠靈氣稀薄,飛舟行駛其上, 已然受到了影響,正是剛才顧斟真停止打坐修煉的原因。

    坐不住。

    她推開房門,還沒走出去, 就聽到走廊那頭傳來的抱怨之聲。

    “怎么繞到走沙漠了?這條路不是一直都不好走嗎?”

    “沒辦法啊, 已經耽誤了時間,走這邊雖然風險大一點, 但近啊,抄近道,只要快速通過,應該沒有問題。”

    “這種僥幸心理,怎么天天在作怪!”

    “沒辦法了,既成事實,只能接受了。”

    ……

    聽了幾句,顧斟真大概是明白了,她默默關上門,重新退回房間。

    從凡人到修士,本來就是奪天地造化了,所以哪怕修士之間以實力劃分的等級森嚴,不怕死敢鬧事的人總比凡人時候多了許多。

    無他,掌握力量而已。

    人強大起來,就容易膨脹,一膨脹,就未必知道天高地厚。

    顧斟真坐在窗邊,拿出地圖對著看了一會兒,單單說地圖上的距離,的確是最近的,可從前來往的時候為什么要繞開這片沙漠呢?當然是因為沙漠里有惹不起的存在。

    嚴格來說,也不是惹不起,t就是不想糾纏,一旦糾纏起來,耗時耗力,說不定就耗死在這里了。

    就是這么一件簡單的事。

    顧斟真把地圖收起來,不經意間瞥了一眼窗外,發現視野正在變得模糊,她湊近去看,才發現是起風了,風里裹著沙石,遮天蔽日,連日光都變得黯淡。

    沙塵暴?

    顧斟真趕緊把窗戶關上,隨即感到腳下一陣晃動,飛舟表面符文靈光閃動,就是室內也能感到靈力的爆發。

    “各位道友莫要驚慌,飛舟進入沙暴中心,所有的防御法陣已自行打開,大約半個時辰就能恢復正常。”

    以上話語重復了十數遍,都是用靈力傳出,無論是在飛舟哪個角落,無論是入定狀態還是在閑坐,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原本略有躁動的人群,也就暫時安定下來。

    顧斟真向窗外看去,現在只能看到飄動的沙石,很快就連這些都看不到了,外面的世界一片漆黑,飛舟不時晃動,不時能聽到有什么東西撞擊飛舟的劇烈響動。

    “砰”地一聲,不知道是什么東西撞上窗戶,幸好這窗戶結實,沒壞,只是窗戶表面多了幾道粘稠的黑色痕跡,隱約能嗅到腥臭的味道。

    顧斟真皺著眉,一道法訣打出,將之清理干凈。

    艙房內燃起蠟燭,這是天逯山制造的蠟燭,很耐燒,不怕風不怕雨,作為照明之用是最好了。

    顧斟真不怕黑,只是在這種環境下,她忽然就想待在有亮光的環境里。

    這種情況,真的很像她從前看過的小說,不過不是修仙小說,而是恐怖類小說。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外面竟然竟然下起了雨。

    這雨當然不是尋常的雨,落在窗戶上,直接發出燒灼的聲音,白煙升騰,飛舟表面靈光大作,照亮方圓百丈之地。

    借著這些光,顧斟真可以清楚地看到雨水的模樣。

    黑色的雨。

    沙漠里下起了黑色的雨。

    這一點,已經超出顧斟真的認知,她悄悄用神識觀察,只一探,立刻觸電似的將神識收回來。

    這哪里是什么雨?這是邪祟,是有形的污穢!

    顧斟真只在蠻荒邊境見過這東西,沒想到現在又看見了,這東西能腐蝕一切有靈性之物,將之徹底吞噬,換一句話來說,這架飛舟連同飛舟上的修士,在那些東西眼中,就是“非常好吃”的。

    是個惹不起的家伙。

    略微調整禁制,這樣外面的議論聲就能傳進來。

    顧斟真聽到了各種聲音,當然,最清晰的還是來自上層的安撫,某位真仙親自出來說話,大意是沒什么大不了的,很快就會過去,大家不要怕。

    這樣的話固然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想必最大的力量還是來自于想起飛舟上還有真仙這種層級的存在吧。

    顧斟真在腦海中搜索著有關污穢之物的處理辦法,最簡單的就是直接用靈力驅散,現在外面全是這種東西,已經濃稠到化作實體,這樣的方式顯然行不通。

    那就只好躲避了。

    做最壞的打算,如果失去飛舟的庇護,那就必須以寶物護身,不斷躲避污穢的侵蝕、吞噬,直到找到出去的路,如果在那之前就用完了所有寶物,就只能用肉身去抗了。

    顯然,生還的概率不高。

    最好還是祈禱這架飛舟能頂得住,實在不行,顧斟真環顧艙房,這里的一切,哪怕是門板都是有靈性的,逃跑的時候記得要順手拆幾塊下來。

    又看了看儲物法器里的庫存,顧斟真內心稍安。

    大約半天時間過去,外面的天空終于重新變得清朗,不過沒有陽光,因為現在是晚上了。

    飛舟受損嚴重,已經無法作為代步工具,于是所有人按照次序離開這架飛舟,在一旁等候安排。

    顧斟真飛到外面才發現,飛舟表面已經一片焦黑,很多地方的符文都已經消失不見,靈性自然失了大半,如此還能維持飛舟內部的完整形狀,果然是件寶物。

    大地仍然是黃沙遍地,不過面向蠻荒方向,已經可以看到沙漠的邊緣,那里是一望無際的戈壁,穿過那片戈壁,就到了最初的蠻荒邊境,現在已經移居了不少修士、凡人。

    新的蠻荒邊境是新開辟的蠻荒之地,以屏障為界,跟真正的蠻荒隔開,遍布大小營地,石竹堡營地就建在這樣的地方。

    這一行人里,很多都是初期看到這般場景,或許對他們來說,蠻荒也是個值得期待的地方。

    “都到這邊來。”

    高階修士吆喝一聲,又放出幾架百丈左右的飛舟,將眾人一一載著,繼續朝蠻荒邊境進發。

    飛舟這種東西,極為耗費材料,若非大型宗門,也只有身家豐厚的修士才會養著作為飛行工具,剛才那架大型飛舟即使變成那樣,其主人也只是心痛地收起來,并無丟棄的打算,看起來是打算修一修繼續使用。

    修補那樣一架飛舟,所耗費的靈石肯定是個天文數字,想著若是沒有這架飛舟的庇護,現在人還不知道在哪里呢,顧斟真的探究便戛然而止。

    現在這架百丈飛舟內部空間比較小,雖然已經將人分散在幾架不同的飛舟上,還是顯得擁擠,因此顧斟真也不在房間里待著,而是站在飛舟頂部吹風。

    按照目前的速度,要不了幾天就該到地方了。

    夜風微涼,風里傳來驚呼聲,顧斟真看過去,是飛舟過了戈壁灘,到了曾經的蠻荒邊境。

    那里,破碎的大地都重新整合,一塊一塊新開辟的土地上,種著半死不活的植物,土里沒有多少養分,不知道還要經過多少代人的改造,才會將這片土地變成沃土。

    那些還在勞作的凡人大概是看不到了,反而是飛舟上這些修士,倒是有可能見到此地在后世那繁華的景象。

    距離顧斟真不到三丈的地方,站著一群剛剛從天逯山下來的年輕弟子,指天指地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此時也無旁人管他們,反正又不是要離開飛舟去鬧事。

    進入蠻荒之后,夜空也發生了變化,星星格外地亮堂。

    新的一天降臨,太陽重新升起,霞光漫天,很快又起了云,云層很厚,遮擋陽光,天色暗了下來。

    “恐怕會下雨。”

    “下雨怕什么?這飛舟自帶防護法陣,能把雨水彈開。”

    那些年輕弟子笑著,又找到新的話題。

    到了下午,果然下起了雨,飛舟表面升起靈光,靈光化作保護罩,直接將雨水彈開,飛舟上的人可以盡情賞雨,又不用擔心被澆成落湯雞。

    顧斟真聽著雨聲,這種聲音能給人錯覺,明明那么吵鬧,卻又感到安靜、安全、愜意。

    飛舟速度快,很快穿過下雨的區域,飛過某個山頭的時候,又看到漫天的霞光,紅色的夕陽。

    顧斟真這時候想起一件事,到目前為止,蠻荒里這一段路,基本上可以確定是天逯山的地盤,上次來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果然,十大仙門內部也要分清楚了。

    數日后的清晨,這些飛舟載著新人舊人,抵達天逯山在蠻荒的總部——石竹堡營地。

    第39章

    進入石竹堡營地, 所有的新人按照修為等級安排住進不同的房間,高階修士無論在什么地方都能得到優待,而像金丹、筑基這樣的低階修士, 就只能聽從安排。

    顧斟真早就經歷過這樣的事,現在她沒有這個擔憂,作為發現流石川靈石礦脈的酬勞之一, 她在石竹堡營地擁有獨門獨院的特權。

    這可是化神期以上修士才有的福利。

    顧斟真并沒有任何負罪感,相反,這是她應該得到的報酬。

    推開院門, 是一個不大的院子, 三間正房,東邊三間廂房, 西面是空地,空地跟院子連在一起,形成一片開闊地,鋪上從各處收集的靈土, 種了菜。

    是的,種了菜, 而不是種植靈草靈藥。

    現在回顧起來, 過去的確有十幾年的安穩時光,在這個小院子里, 可事實上是顧斟真的每一天都可以過得十分焦慮,因為誰也不知道過了今天是否還有明天。

    靈草靈藥這種東西,對生長環境要求極為苛刻, 且耗費時間太長, 根本不適合在這種環境下種植,還不如種菜, 假裝給自己一個安穩的環境。

    這是顧斟真幼年時的夢想。

    蓋一處房子,前后圍著院子,種菜養花,再養貓養狗,走遠一點,就是大片大片的t農田,是寬闊的河道,一年四季分明,冬日賞雪,春日賞花,夏日田里摘西瓜,秋日山上看楓葉,聽起來是多么美好的生活。

    剛剛穿越過來的時候,顧斟真也不是沒有想過找個山林隱居,嘗試著過這般神仙日子,結果山里物質匱乏,到了外面,到處都是有主的地,她一個大活人卻無立錐之地。

    只好踏上修仙之路。

    人生一念,奔波至今。

    快速看了一眼地里的菜,青菜蘿卜,因為用靈土種植,這里的菜葉子都帶著一絲靈氣,實在是解饞的好東西,顧斟真想著這一趟往返實在累了,便興致勃勃地摘了菜,準備做飯。

    對于不經常做飯的人來說,做飯本身是一種休息。

    正淘米呢,敲門的聲音響起來,顧斟真只好停下手上的動作去開門。

    “顧道友,別來無恙。”

    “安道友?請進。”

    門外站著的人是安乙弦,她也不是第一次登門拜訪了,于是顧斟真熟練地讓出一條道來。

    安乙弦走進院子里,看到菜地里生機勃勃的綠意,感慨道:“還是顧道友你有想法,這般生活,不知道何時才能享受。”

    顧斟真關上門,緩緩道:“也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

    “顧道友是今天才從外面回來吧?”

    “沒錯。”

    “這一趟天逯山之行,感覺如何?”

    “物是人非。”

    “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就算是我回去了,見到當初認識的人,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兩人就在院子里坐下,椅子是顧斟真搬來的,蠻荒邊境物資稀少,什么東西都得從外面買進來,顧斟真剛剛分到這院子的時候,就只有空房和空床,別的都是她利用身份令牌上的積分系統和交易系統一件一件兌換購買的。

    椅子也不例外。

    “新人真多,真熱鬧,也真能鬧騰。”

    三年前,安乙弦終于因為煉器的本事被調到石竹堡營地,負責煉制低階法寶,不過顧斟真覺得更多還是因為安乙弦也是個金丹期了。

    金丹期的煉器師,跟筑基期的煉器師,完全是兩回事。

    聽到這話,顧斟真便猜測她見到了不少新鮮事,于是問:“怎么個鬧騰法?”

    安乙弦便愉快地回答:“若是大乘期的高階修士嫌棄住的地方不好,那也就罷了,的確是我們照顧不周,可若是筑基期的弟子嫌棄躺的床不夠寬不夠軟,那可就是忘了道心,我們可不伺候。”

    顧斟真道:“是那些世家子弟吧?”

    安乙弦便一笑,“不錯,正是他們。這一趟回去,是接了一群祖宗過來啊。”

    現在的安乙弦,已經比從前健談許多,顧斟真有時候想,人總是需要一個情緒的宣泄口子,跟熟悉的人說話抱怨就是一種方式。

    于是,顧斟真便將她在天逯山看到的情況簡要地說給安乙弦聽。

    安乙弦聽得睜大了眼,想笑又笑不出來,末了只好說:“難道他們以為過來以后,一個一個靈石礦脈,想要多少就直接挖回去?”

    靈石礦脈的開采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顧斟真能發現流石川靈石礦脈,多少是有點氣運在身上的,而后續的開采,則是極為耗費人力物力。

    蠻荒大地存在很多特殊的空間,這是在開采靈石礦脈之后才發現的問題,這些空間多半位于地下。

    舉個例子,就像顧斟真發現流石川靈石礦脈的地方,她當時下去,看起來很順利,倘若是從旁的地方過去,則未必能發現靈石礦脈的存在,因為相對于那些人來說,靈石礦脈實際上處于“另外一個空間”。

    當你發現靈石礦脈之后,還有更糟糕的事,就是明明已經用肉眼看到了,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接近,就是因為在你的面前可能存在一個特殊空間,將肉眼可見的距離變成了咫尺天涯,非得從另外的地方下手不可。

    而到了另外的地方,是否會遇到新的空間,又能否順利到達靈石礦脈所在,那都是看運氣的。

    十大仙門都為此頭疼不已,就是真仙級別的來了,也是束手無策,因為所有依靠靈力的攻擊,都是有限的,不可能為了一塊靈石礦脈就無限度地透支靈力,要知道在這蠻荒之地,補充靈力可不是那么簡單的事。

    從個人角度來說,真仙級別的人物專門去對付靈石礦脈,也是殺雞用牛刀,但是對于一個勢力龐大的仙門來說,靈石礦脈又是不可或缺的利益,至少是目前支持在蠻荒繼續行動的理由,這就構成了非常奇妙的矛盾組合。

    到目前,繼續向蠻荒開拓新的疆域這件事在事實上已經停止,屏障所在的位置即邊界,它還是顧斟真上次看到的模樣。

    在安全區域開采靈石礦脈,這才是各大仙門內部勢力終于蠢蠢欲動的原因。

    對于天逯山內部的修仙世家來說,獲得盡可能多的靈石礦脈,也是他們繼續維持龐大家族的籌碼之一。

    也許,等到很長時間都無法發現新的靈石礦脈,十大仙門會開啟新的冒險行動,原來廢棄的地方,就可以改造成為良田,將凡人遷徙過來,將之真正變成人族的領地。

    這些事情,只要隨便想想,就會有很多種可能,也能打發時間。

    顧斟真嘆息一句,“或許吧。”

    安乙弦道:“就這么一會兒功夫,我已經聽到不少閑言碎語,部分世家子弟是被貶的,因此更想做出一番事業,大約是要少爺小姐們失望了。”

    顧斟真只覺得對方說話也刻薄起來,頓時覺得有趣,“安道友,你以前好像不是這樣的。”

    安乙弦一怔,反問:“我以前是怎么樣的?”

    顧斟真道:“至少,不會這么關心旁人的事。”

    安乙弦笑了,“要是旁人說這話,我就要認為她在嘲諷我,不過既然是顧道友所說,想必我是真的得了這臭毛病,沒辦法,這樣的地方沒法靜心修行,偶爾來個新人,就跟看猴似的。”

    顧斟真想著也有幾分道理,“是這樣的,你既然重新做了煉器師,以后就不用出去巡邏之類了吧?”

    安乙弦點點頭,“是這樣的。”

    隨后,她低聲道:“而且,從煉器這件事,我琢磨出一點不對勁來。”

    顧斟真不問,等著她繼續說,反正氣氛都烘托到這里了,肯定也會說下去。

    果然,安乙弦繼續說道:“我悄悄打聽了,從前的營地里雖然也有煉器師,但都是單干,若是有人相求,還得看看交情和籌碼,輕易不會答應,從沒有這種只管煉器、卻不管旁的煉器師。”

    這說明營地里穩定下來,有功夫養閑人了,當然,煉器師也不是什么閑人,不過在混亂的時候,蠻荒這邊沒有煉器的條件,想要什么就只能從后方購買,那時候也能供應的起。

    一旦蠻荒前線開始自己制造法寶,那就耐人尋味了。

    安乙弦表達了差不多的意思,接著就問顧斟真,“你覺得,我真的可以在這里安安穩穩地當個煉器師?”

    顧斟真思量片刻,忽然反問:“你們煉器的材料是從哪里來的?”

    安乙弦目光閃動,大腦飛速運轉,“你說這個,我終于想起來了,煉器的材料不是常見的那種,是蠻荒本地的!”

    蠻荒一度作為物質貧瘠的代稱,但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沒有,比如蠻荒惡種的骸骨,某些蠻荒惡種其實非常接近妖獸,不過是骨架不同、長得丑陋些罷了,就是從前偶爾也會作為煉器材料存在。

    當然,不會大規模運用在天逯山這種等級的宗門之中。

    “能用的多嗎?”

    “不多,很多材料只是看起來不尋常而已,沒有靈氣滋養,白長那么大個兒。”

    第40章

    按照安乙弦的說法, 石竹堡營地如今正在進行的“煉器”,某種程度上更接近于做實驗,就是利用天逯山煉器之法, 檢驗這些從蠻荒之中得來的材料,分析其屬性、用途。

    當然了,大多時候得出的結論都是:此物無用。

    偶爾遇到一兩件與眾不同的, 當然要翻來覆去地研究,就連外出巡邏的弟子也可能因此接到新的任務:尋找某種特殊材料。

    沒有靈氣滋養,固然不適合修士使用, 但未必沒有別的用途, 有的時候,修行某種特殊功法的修士會專門尋找這類材料。

    當然, 在沒有一個廣闊的途徑之前,很多事情都t是小打小鬧而已。

    安乙弦說:“不止是天逯山,其他仙門似乎也在做類似的事情。”

    顧斟真道:“或許他們只是想榨干這片蠻荒之地的價值吧。”

    安乙弦喜道:“這個形容莫名地很恰當。”

    又交流了一些別的信息,安乙弦看著時候不早了, 也就起身告辭。

    給她這么一打岔,顧斟真連做飯的心思都淡了, 她把那淘洗到一半的米收起來, 用靈力保存著,下次再用的時候, 依然能保持新鮮。

    等于是在某種程度上鎖住這部分大米的時間。

    這大概就是修仙的好處吧。

    在顧斟真看來,那些高深莫測的仙法不一定非得拿去做高大上的事,仙法的存在, 就應該是為了方便修士, 哪怕僅僅是為了除草種地生活做飯這種事。

    用仙法燒熱水的時候,她只覺得方便極了, 這比現代社會用電方便多了,要是她曾經生活的那個時代也能普及這樣方便的東西就好了。

    說起來,顧斟真還沒穿過過來的時候,路過街邊小攤,聽小販吹噓有一種新出的灶,不用耗費任何能源,只需要燒空氣就能使用,不知道現在實現了沒有。

    顧斟真本人可是穿越+修仙了啊。

    一切的工具制造出來,只是為了方便人類而已。

    仙界的功法也是如此。

    將院子內外收拾一遍,順便檢查一下防御法陣和之前偷偷布下的禁制,確定一切沒有異常之后,顧斟真這才走到東邊廂房,這里其中一間被她用作煉器。

    因為傀儡術是從小苑谷西廊坡的古修墳墓里得到,因此顧斟真有必要考慮保密的問題,所以當初就想著要不要挖個地洞什么的,只是想著這地下可是蠻荒的地面,經過營地修士用法陣禁制處理過的,她貿然挖開,誰知道會挖出個什么。

    于是,便放棄這么個打算,改為在房間之中添加禁制,暫時避人耳目。

    當時她還想好了說辭,一旦被發現,就找個由頭糊弄過去,實在不成,就丟了身份令牌逃命,總有解決的辦法。

    現在看來,完全沒有必要了。

    因為西廊坡古修墳墓的主人,似乎也不是那種會引來高階修士競相探寶的家伙。

    化神期算是中階修士,往上是合體、大乘,這兩個境界算是高階修士,沒必要覬覦中階修士的功法,而同境界的金丹期,還有往上的元嬰期、化神期,如果不是嚴重的利益沖突,也沒有必要動顧斟真。

    畢竟,現在的顧斟真某種程度上相當于“吉祥物”。

    就算事情瞞不過,坦白又如何?如果人家非要她的命,打不過只能認命。

    顧斟真漸漸習慣凡事先想最壞的結果,然后才想自己能接受的。

    這次回天逯山,賈家人派傀儡過來送賈赫的人頭,這是對顧斟真的羞辱,因此,顧斟真決定在傀儡之術上再多花一點心思。

    她要用傀儡之術打敗那個叫賈道魁的。

    聽起來又像是少年人的不成熟想法,顧斟真晃晃腦袋,她現在駐顏有術,一張臉保持著二十歲的面容,沒必要像個老太太一樣冥頑不化。

    有時候,就幼稚一點吧。

    制造傀儡的材料是顧斟真這些年一點一點積攢起來的,為了能達到更好的效果,哪怕只是一個小零件,她都反復測試過,只求發揮出最大效用。

    將所有材料拿出來,腦海中重新過了一遍《傀儡術》相關,顧斟真打出一道閉門謝客符,這才開始煉制新的傀儡。

    三個月后。

    顧斟真的院子里多了一個身高八尺、四肢修長的人形傀儡,值得注意的是,這具人形傀儡只有身形和四肢比較像人類,其他部位尤其是臉部,做成了方形,平坦得像是鏡子,沒有眼睛、耳朵、鼻子、嘴巴這些東西。

    這當然是因為顧斟真從一開始就比較抵觸過于像人的東西。

    雖然她也知道制造出一個與人類看起來別無二致的傀儡,憑著瞞天過海的能力,肯定能發揮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問題是,顧斟真現在真的沒有這個打算。

    是因為眼前這具人形傀儡僅僅只有筑基初期的戰斗力,她是這樣給了自己一個表面上的理由。

    人形傀儡的核心來自上次那個“石人一號”,所以這次的傀儡就命名為“石人二號”。

    “石人二號”身體表面用了可以隔絕神識的材質,這樣能大大增加偷襲的效果,在沒有親眼看到“石人二號”的情況下,敵人很難發現它。

    “石人二號”同樣擁有自主意識,可以根據顧斟真的命令主動發起進攻,只要顧斟真沒有下達停止的命令,“石人二號”的攻擊就不會停止。

    為了達到這種效果,顧斟真又買了數顆妖丹,煉制的時候加入“石人二號”的核心當中,為了避免將來這家伙違背她的命令,又特意留了后手。

    “石人二號”無法對顧斟真發起攻擊,但只要顧斟真愿意,這具人形傀儡就會變成一堆廢料,失去所有靈性。

    這是最后的保險。

    遺憾的是,顧斟真還沒有琢磨出如何讓“石人二號”使用仙家功法,也就是這具傀儡目前僅僅只能使用四肢作為武器,無法使用需要靈力控制的仙家法器。

    當然了,鋤地什么的,也能做一做,搬石頭做苦力也不是不可以,僅此而已。

    這當然是因為顧斟真沒有掌握相關技術,而且,她還是有點擔憂,一具能夠使用仙家功法的傀儡,它真的還是傀儡嗎?

    就像是機器人一旦學會思考、學會制造工具,那么它還是機器人嗎?

    不愿陷入此等麻煩之中,因此顧斟真決定用在“石人二號”身上的傀儡術就到此為止,倘若以后有需要,那就再進行改進吧。

    畢竟,不能一口氣吃成胖子。

    看著“石人二號”打了一通拳,的確很靈活的樣子,純粹的物力傷害,又能依靠自身的材料抵擋來自靈力、仙法的攻擊,怎么看都是令人滿意的作品。

    院子里沒有旁人,顧斟真伸了個懶腰,忙活三個月,簡直是不眠不休還要高度集中精力,就算是金丹期的她,度過了最初的緊張與亢奮,還是會覺得疲憊。

    休息之前,還是出去打聽一下情況。

    于是,顧斟真將“石人二號”留在院子里看家,自己出了門,并沒有來訪客人留下的傳音符,能為了私事找她的人也不多,安乙弦算是一個。

    自從有了煉器這活兒,安乙弦也算是安穩下來,沒必要時時過來,發牢騷也不是總要這么做的。

    關上院門之前,顧斟真又悄悄檢查了一遍自己留下的法陣和禁制,確定都在發揮著作用,這才關門走出來。

    石竹堡營地規劃嚴整,這一帶都是這樣的小院子,住的是同境界的金丹期,所以明面上主要是應對來自同境界的窺探,就沒有那么緊張了。

    沿著巷子走到外面,迎面遇上一隊巡邏的營地修士,都是筑基期,為首的向顧斟真行禮。

    顧斟真僅以點頭回應,便與那隊修士擦身而過。

    剛來蠻荒邊境那幾年,她也曾經是這群人當中的一員,現在回想起來,恍如隔世。

    外面是更為寬闊的道路,路上偶爾能遇到人,顧斟真一直走到營地廣場,那里也是默認的物品交易之地,營地內部的交易通常在此地完成。

    無論什么時候過去,都能看到等待交易或者閑逛的人,區別只是人多人掃而已。

    她隨便走到一個人少的攤位,打量起售賣的物品,基本上都是蠻荒出產的各種石頭、骸骨一類,攤主也不解釋,只等著識貨的人上門。

    這些東西有人認可其作用,有人卻是看不明白,反正交易完成,看走了眼是自己的問題,斷然沒有反悔的道理,因此反而衍生出另外一種趣味。

    這也是攤主經常如此冷淡的原因。

    顧斟真得空的時候,或者心中煩悶的時候,就常常來這里,早就混了個眼熟。

    跟這里相隔大概三個攤位的地方,有一群人聚集在一起,議論著什么,她下意識就豎起耳朵去聽。

    “屏障這邊的蠻荒,不是已經清理得挺干凈了嗎?怎么會出現這么大的傷亡?難道是遇上了漏網之魚?”

    “漏網之魚嘛,不能這么說,我聽說是新來的世家子弟膽大包天,非要冒險,才出了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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