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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這不會是到了別人的地盤了?”

    顧斟真話里的意思是, 已經離開天逯山的領地,十大仙門之間門戶之見十分嚴重,非公事外出并且擅自進入別人的領地, 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至于,不至于。”

    王鹿叁滿臉堆笑,“顧道友是不怎么出門吧?這自然還是天逯山的領地。”

    顧斟真便不再多問, 她心里本來也有個大概,這么問只是想聽聽王鹿叁是怎么回答的而已。

    月上中天,二人停在一處峽谷之間。

    王鹿叁拿出一塊黑色令牌搖了搖, 不一會兒便有人從暗處飛身出來, 對了暗號,那人就在前面帶路, 東拐西拐,又經過兩處傳送法陣,來到一個明亮的洞窟之內。

    此時,顧斟真和王鹿叁身上都用了隱匿形貌氣息的符箓, 就算面對面也未必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之在進來之前最后一處傳送法陣附近得到的。

    要參加這次交易會需要一筆靈石, 或者與靈石數目價值相當的寶物, 王鹿叁說要替顧斟真出這筆錢,顧斟真婉拒了, 王鹿叁倒也沒有勉強。

    “進來和出去的地方不一樣,這是為了安全起見。”

    聽到王鹿叁的傳音解釋,顧斟真有點在意, 于是一邊打量洞窟里的情形, 一邊傳音詢問:“難道是有人會追究這里的交易?”

    王鹿叁用傳音回答道:“倒不是因為這個,只是這里交易的物品多半來歷不明, 若是認真追究起來,難免有些上不得臺面的事,原本也是可管可不管的,只是那些世家子弟斗得狠了,便有下死手來這里銷賬的,因此惹惱了某些管事的。”

    頓了頓,哪怕是傳音,王鹿叁也壓低了聲音,“這種事終究不好拿到臺面上說,況且這種黑市交易自有其存在的好處,于是那些世家子弟就默許了私斗,只要不公開表面身份,無論死傷多少,只當是吃了個啞巴虧,反正就不能說是天逯山弟子干的好事。”

    雖然壓低了聲音,那言語之間的嘲諷之意是再明白不過了,顧斟真都懷疑王鹿叁刻意壓低聲音是為了避免旁人看出他的興奮。

    簡直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

    “所以說,顧道友你來的時候正好,萬一碰上那些手里有東西急著出手的,還能壓一壓價錢。”

    顧斟真認可這個說法,但并沒有那么樂觀,兩個人約定了在洞窟之內某個地方碰面的時間,就各自散去。

    這個洞窟足足有五六畝地,像是天然洞穴改造擴建而成,很高,在里面說話能聽到回聲的那種,所以做了處理,這樣一來就只能聽到面對面交談雙方的聲音。

    地面不是那種特別平整的,稍微不注意有踩坑的危險,擺攤的修士就坐在這樣的地方,很有秩序,有人是擺攤出售物品,有人是拿東西寫著自己所需要之物,就坐著等人上門,其他人則是在不同攤位之間游走著。

    顧斟真原本是沖著制造飛舟的相關之物去的,結果快速看了一圈,發現東西很多,令人動心的著實不少,而且后續還有源源不斷的人進來。

    她想了想,干脆找了一個空位開始擺攤,只是將尋常的蠻荒特產擺上,又放了幾株靈草靈藥。

    因為身份令牌交易系統的存在,身處蠻荒邊境的天逯山弟子可以通過這種方式獲得修煉資源,按理說不至于太缺物質,不過不是所有人都能隨手拿出一大筆靈石,而且身份令牌是能夠追查到交易雙方的,并不適合用來“銷贓”。

    顧斟真很快就認同了王鹿叁的說法。

    她注意到一個很奇怪的人。

    因為用了隱匿身形氣息的符箓,所以看不出對方身份,只能知道那是一個人,一個前來交易的人。

    不是用靈石交易,而是以物易物,用手頭上的各種法寶丹藥材料去換取攤位上的物品,哪怕吃虧了也不在意,到了下一家繼續交易。

    旁人對此見怪不怪。

    顧斟真甚至聽到了一句“又是一個來銷贓的”。

    難怪無所謂價值是否對等。

    那人也到了顧斟真面前,遲疑片刻后,拿出幾份玉簡,用一種人類無法發出來t的聲音、一聽就是掩飾過的那種,問:“這些,跟你交換那些靈草靈藥,怎么樣?”

    “可以,不過我要先看看是什么東西。”

    顧斟真同樣用虛假的聲音掩蓋了自己的原音,得到對方的允許后,她用靈力裹著那幾片玉簡,將神識沉入其中,很快便露出欣喜之色。

    其中一片玉簡是類似于筆記的物件,里頭記載的正是一位飛舟制造者的心得體會,包括具體的圖紙,另外幾片玉簡則是關于煉器材料的,可見原主人至少也是個煉器師。

    在查閱玉簡內容的同時,顧斟真能感覺到對方的緊張與緊迫,雖然看不到對方的表情,也沒有氣息外泄,她就是有這樣的感覺。

    “可以換。”

    對方既然著急,顧斟真也沒有討價還價,她也很希望盡快完成這筆交易。

    “痛快。”

    那人也不管玉簡了,直接將攤位上的靈草靈藥收走,轉身去了下一家。

    顧斟真得了想要的東西,也不愿久留,只是很快又有人過來看攤位上的貨物,她耐心等了一會兒,完成了三筆交易,便按照約定到了指定地點。

    是提前到達了。

    “顧道友,是要提前走嗎?”

    原本正在別處看貨的王鹿叁也時刻關注著這個地方,他看到有人過去,便立刻上前傳音詢問。

    “嗯。”顧斟真應了一聲,“我可以一個人走的。”

    “那怎么行?之前都說好了的,反正我要的東西也到手了,這樣吧,一起走。”

    王鹿叁沒有猶豫,立刻表示一起走。

    顧斟真也不再多說什么,二人從另一條通道離開,到了外面,仍然是一片陌生區域,只見草木稀疏且枯黃,一片蕭條之景。

    二人飛出去相當一段距離,這才撤下隱匿身形氣息的符箓。

    王鹿叁道:“其實你剛才不說,我也打算提前離開,今天的氣氛著實不對勁。”

    顧斟真順著他的話說道:“我是直覺不大好,既然這樣,是要分頭行動,還是一起走?”

    王鹿叁不假思索地回答:“是我把顧道友帶過來的,當然一起回去。事先說明啊,這黑市交易地點每次都不一樣,顧道友可不要自己一個人冒險過來,要是空手而歸,豈不是浪費時間?”

    顧斟真笑笑不說話,心里不知道該怎么評價這個人。

    二人都沒有詢問對方今日是否有收獲,而是默默地往回走,飛過一條河谷時,忽然聽到了打斗聲。

    這聲音來的奇怪,按理說這么激烈的打斗,老遠就該聽見了,偏偏到了這目視距離之內,可見是用了什么手段的,又或者這里的地形有古怪,影響了聲音的傳播。

    這個距離想要裝作無事離開也晚了,因為聽到聲音的同時,也看到了打斗雙方,從服飾上看,都是天逯山弟子,人群當中有金丹期,也有元嬰期。

    顧斟真居然看到了好幾個熟人。

    安乙弦,徐宗悼,徐聞昭,這些人都在同一邊,當真是難得的一次見面。

    因此,她也就不好離開,就連王鹿叁也不好馬上走開,這時候是否出手相助就成了一件考驗人的事。

    好在,戰斗很快就結束了。

    安乙弦這一邊是以多擊少,而且看起來是在追捕著什么人,人抓到了,她便離開隊伍,飛到顧斟真這邊。

    “顧道友,好久不見。”

    “安道友。”

    “安前輩。”

    金丹對元嬰,的確應該稱呼對方一聲“前輩”,因此王鹿叁做的沒錯,而顧斟真仍然稱呼安乙弦這個元嬰期為“道友”,自然是耐人尋味。

    王鹿叁心中困惑,嘴上卻不曾立刻出聲詢問。

    “顧道友為何在此地?”

    “缺一些材料,所以想去黑市找一找,多虧這位王道友幫忙。”

    去黑市的事,若是仔細調查當然隱瞞不過,顧斟真有一種預感,就是安乙弦現在抓的人跟黑市里遇到的人有關。

    于是,顧斟真試探著問:“發生什么事了?”

    安乙弦道:“說起來丟人,剛剛從天逯山過來的一位煉器師因為卷入世家子弟內斗,不幸丟了性命,身上的寶物全數都被拿走,上頭命我調查此事,務必將兇手捉拿,殺一儆百,贓物也要盡力追回。”

    她往某個方向示意,“就是那個人,還是賈家的,帶回去了,又該牽扯出一群人來。而且據他說,從那個煉器師身上得來的寶物,已經拿去黑市里賣掉了。”

    顧斟真瞬間頭皮發麻,有點心虛地問:“我剛剛從黑市里出來,不會牽扯到這件事吧?”

    安乙弦微微一笑,“黑市也有好幾個呢,哪里知道是哪一個黑市又是哪一個人得了好處?而且,上面的身份印記都已經被抹除了。反正抓到兇手也就可以交差了。不過說來也是可惜,那個煉器師本來是要給這邊制造飛舟的,只好再從天逯山找人過來了。”

    后面幾句頗為無奈,顧斟真則是心念一動,心想自己大概真的是有什么狗屎運吧。不過安乙弦既然說不打算追究“贓物”了,顧斟真也不打算將那幾片玉簡拿出來請對方過目。

    反正,大家若是都不知道,也就沒什么好追究的了。

    “沒什么事的話,先告辭了。”

    第62章

    沒有猜錯的話, 顧斟真剛才交易所得的玉簡就是那位死去的煉器師所有之物,老天倒是真的眷顧她,居然送了這樣一個順手人情。

    也忒可怕了。

    這種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的事, 也不是時時令人安心。

    到了熟悉的地帶,顧斟真便要與王鹿叁分道揚鑣,只聽王鹿叁終于忍不住問道:“顧道友認得那位安前輩?”

    就知道他一直想問, 沒想到能等到現在,顧斟真也不多說什么,只是點頭承認, 反正更多的話她是不會說的。

    王鹿叁感嘆道:“那位安前輩也是了不起, 聽說只是煉器師出身,多年以前因為得罪同門被貶到這里, 沒想到如今已是元嬰期,又做了徐前輩的記名弟子,就是徐宗悼徐聞昭也得聽命于她,命運無常, 令人唏噓。”

    這是顧斟真第一次聽到安乙弦的新靠山竟然姓徐,心中同樣覺得詫異, “徐家人未免也忒多了。”

    王鹿叁目光閃動, 隱約猜到了什么,笑道:“正是因為人多, 哪怕是在峴靈峰之內,這徐家人也未必出自同一支,賈家也如此, 顧道友不必太過擔心。”

    顧斟真面容反而嚴肅起來, 客套幾句便各自離開。

    剩下這一段路,顧斟真也在快速思考今日之事。

    若說有所得, 當然是的,甚至可以說是滿載而歸,那幾片玉簡再加上之前收集的資料,足夠顧斟真開始飛舟的制造。

    另外一件,就是她現在以替身傀儡的身軀出去,安乙弦居然沒有認出來,這當真是一件喜事。

    本來只是為了安全起見,黑市之中畢竟魚龍混雜,沒想到竟然意外地驗證了替身傀儡的可用性,以后也可以更放心大膽一些。

    至于那些世家子弟的內斗,不過是說明天逯山的腐朽更進一步罷了,早在顧斟真認識到天逯山并非安身立命之地、被迫來到蠻荒之時,就已經有所預感了。

    她不打算參與這些事,如果不是特別有需要,以后也不想再來黑市湊熱鬧。

    最后一件,是安乙弦。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顧斟真隱約感覺到分道揚鑣的氣息。

    當初只是同病相憐,又在種種巧合之下成為朋友,現在各有各的去路,安乙弦的前程已經是大好,再加上她上次特意過來,明確表示不愿意參與某些事情,雖然也是對顧斟真的保護,但也從另外一個角度說明,二人之間的共同利益越來越小了。

    再好的朋友也會有自己的生活。

    安乙弦煉器師的出身注定了她更偏向相對安穩確定的生活,雖然早年看起來比顧斟真還要激進,如今時移世易,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無需像從前一般冒險。

    顧斟真則不同了,當她通過地道找到那個大草原并且將這個秘密埋藏心底時,就意味著她選擇了一條更為危險的道路,一條實際上可以脫離天逯山的道路。

    一旦東窗事發,所有曾經跟顧斟真有過接觸的人,都有可能成為被調查的對象,一旦不被信任,后續的命運自然是要多凄涼有多凄涼。

    落在流石川靈石礦脈遺跡的土地上,顧斟真已經作出了決定。

    這條路,是她一個人的路。

    檢查了周圍的禁制法陣t,趁機確認后面并沒有人跟蹤過來,顧斟真這才回了臨時洞府。

    按理說,本體和替身傀儡一個在里一個在外,應付起來比較方便,但是制造飛舟需要耗費大量時間精力,也只好二者同時在場。

    替身傀儡檢查了臨時洞府的情況,留下一點生活過的氣息,轉身便進入地道之中,快步鉆進茫茫大草原。

    飛舟的制造終于開始。

    手頭上能用的材料不多,物美價廉還是要屬海底山脈出產的木材,顧斟真因此一趟又一趟地下水,連著砍了好幾片山的木頭,這才發現生長這種木頭的山脈范圍也是有限的,并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只是供她造一架飛舟倒也夠了。

    時間也好,耗費的精力也罷,都比預想中的要多,一個問題解決了,又一個問題來了,如此一件又一件地處理,中途又去了石竹堡營地一趟,述職的時候聽到了上次那件事的結果。

    原來蠻荒邊境這邊從天逯山調來能夠制造飛舟的煉器師,是為了打造攻防兼備的戰舟,理由是現有體系下巡邏也好駐防也罷,單靠人力反應也慢,而且太過耗費人力,只是這事從一開始就有了分歧,那個煉器師的死說不定就是幕后之人借力下的手。

    因此,這事糾纏不休,反倒沒有人真正在意那個煉器師的死,后續的調查自然是沒有的。

    安乙弦仍然忙碌著,要見她一面并不容易。

    顧斟真便向旁人打探起流石川靈石礦脈這個駐防點的情況,主要是會不會被撤了,得到的結果是:如果她沒什么關系的話,這種清閑的位置大概是要撤掉的,上頭現在想要精簡人員,各方面的命令層出不窮。

    這消息聽得令人灰心喪氣。

    雖然各方面動作不斷,但并不是要繼續往屏障那邊的蠻荒深處推進,仍然是防守的意思,還要加強防守,大概是要精簡后方人手,將人往屏障附近的營地派遣。

    就好像已經進入多事之秋,雖然從前事情也不少。

    顧斟真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制造飛舟的事是一刻也不敢停下來,也不管修煉的事了,晝夜不歇。

    這一日,草原上的天是一望無際的藍,像是假的,和煦的風自遠方吹過來,令人身心舒暢,只想著躺著睡覺。

    顧斟真現在毫無睡意,因為她是興奮地睡不著。

    一架長約十丈,最寬處三丈,高兩丈的飛舟靜靜地停放在草原上,飛舟整體材料都是木質,用的是海底山脈上的木材,呈現出原木的顏色。

    本來想刷上其他顏色的,奈何沒有那種材料了,暫時也沒那個閑工夫去弄。

    從外觀看,飛舟跟船的形狀極為像是,不過沒有船槳也沒有帆,船頭船尾都是可以迎風站立的地方,在必要的時候,可以開啟兩側的擋板,這樣整架飛舟就變成一個嚴絲合縫的整體,這是第三重防御。

    最外面一重防御是光陣,當飛舟遭到攻擊時,光陣會自動開啟,若是不能抵擋,則第二重防御,也就是布置在船體上的防御法陣,第三重就是剛才所說的船體本身,還有最后一重防御,就是類似于逃生艙的結構。

    逃生艙是顧斟真特意設計的,這是從上輩子的見識中得到的靈感,又因為到了元嬰期就有元嬰出竅的逃命之法,那時候的元嬰攜帶重要寶物逃走,速度特別之快,這逃生艙的速度自然非同尋常。

    只是最后一重保險罷了。

    飛舟上設有駕駛室,可以在不使用靈力的情況下,以凡人的手段操縱飛舟,這是考慮到如果顧斟真遇到什么緊急的事,無法分出更多的靈力,或者到了身受重傷的時候,仍然可以借助飛舟之力脫身。

    因為考慮到最壞的情況,所以不能只有防御,還有要攻擊。

    這架飛舟之所以做這么大,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要藏匿武器,只要按下對應的機關,飛舟上的暗器便會如同雪花一般飛出,淬了毒的木箭也會飛向來犯之敵。

    因為缺少材料,“暗器”是用制造飛舟之后剩下的木材邊角料煉制,所以形狀并不規則,只是盡量修剪成有刃有角有殺傷力的樣子,因為這種木材本身非常堅固,哪怕只是邊角料,使用得法,還是會具備相當厲害的殺傷力。

    木箭對于材質的要求稍微高一點,因為箭桿必須足夠直,箭簇必須足夠鋒利,前者用的是那種比較小的海底山脈樹木,一整根,后者用的是顧斟真從海底撈到的其他亂七八糟的材料,要求就是堅固與鋒利,毒也是偶然從草原上一種無名野草里提取出來。

    總之,經過七拼八湊,一架兼具防御與攻擊能力的飛舟就這么成型了。

    顧斟真站在駕駛艙內,因為是她親手制造之物,很多東西都符合她本人的想象和審美,比如弄出一個像是方向盤一樣的物什操縱方向。

    飛舟在她的操縱之下,緩緩離開地面,升到高空。

    駕駛飛舟跟自己獨自飛行的感覺很不一樣,顧斟真稍微花了點時間才適應,飛舟在藍天之下快速移動,很快就變成了天邊一個小點。

    這片草原,顧斟真探索的次數不多,興趣最濃的時候,也就是剛剛發現此地那段時間,那時候就沒有找到草原的邊界,現在有了飛舟,她有意一探究竟,并借著這個機會測試飛舟的速度。

    飛舟以極限的速度朝著一個方向飛去,這遠遠超過顧斟真的遁術,實際上達到元嬰期修士的飛行速度,木頭搭的飛舟架子并沒有要散掉的意思。

    顧斟真很滿意。

    她有一種預感,繼續以這種速度前行,這一次必然會找到草原的邊界所在。

    數月之后,顧斟真果然看到了草原的盡頭。

    隨著草原斜斜向下,不斷降低高度,最終與一望無際的水面接壤。

    第63章

    此前有過無數設想, 終究不及此刻來的震撼。

    站在飛舟前方,顧斟真一時忘了言語。

    良久,她終于發出微不可察的嘆息之聲。

    此情此景, 并無任何一人可以分享。

    替身傀儡就站在她身邊,從表面上看,兩“人”并沒有什么區別, 但細細看的話就會發現替身傀儡的眼睛要亮一些,那自然是烏木流珠的緣故。

    兩個“人”身體里,裝的是同一個腦子, 若是彼此開始對話, 豈不是等于在自言自語嗎?

    顧斟真露出自嘲般的笑容,那替身傀儡卻未曾跟著笑起來, 只是兩眼定定地望著遠方,似乎要將那一切收入眼底。

    現在,擺在顧斟真面前有三條路。

    原路返回,這樣雖然熟悉了路上的情況, 卻也失了探索未知世界的樂趣。

    沿著草原與水域交接的地方一直走,看看這大草原究竟是圓是扁, 只是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

    或者, 繼續沿著同一個方向,飛過那片水域, 看看這究竟是真的是無邊無際的水面,還是僅僅只是距離陸地面積稍微遠了一些。

    顧斟真最終選擇了原路返回。

    原因也很簡單,如果現在回去, 還能趕得上述職的時間, 這本來也在計劃之中,之前就考慮過, 如果到了一定的時候還找不到草原的邊界就放棄。

    雖然替身傀儡現在也很有本事了,但飛舟只有一架,顧斟真是靠著飛舟才能到達這么遠的地方,沒有飛舟作為工具,無論是本體還是替身傀儡,距離太遠的話,就趕不及了。

    天逯山弟子的身份竟然在此刻成了束縛,這不能不說是一個笑話。

    只要還想保留這個身份,述職的事就必須得去,因為誤了時間,就會有人過來調查,一旦有人開始調查,那么關于顧斟真的那些秘密,恐怕就藏不住了。

    她安慰自己:已經因為這個身份得了許多好處,就不要再埋怨什么了。

    飛舟在顧斟真的操縱下往回趕。

    明明速度跟來時沒有太大區別,顧斟真卻是一會兒覺得慢了,一會兒覺得快了,這種純粹的感受受到人心里的影響,當然不夠準確。

    飛舟外世界從白天到黑夜,又從黑夜到白天,偶爾下起雨來,雨水在靠近飛舟不到一尺的地方,讓靈光撥開,自然落在它處。

    替身傀儡正在負責駕駛飛舟,本體則退到了休息艙,因為從一開始就沒怎么考慮享受的事,所以休息艙內僅僅有一張木床而已,索性鋪上柔軟的厚墊子,也不覺得硌得慌。

    思緒已經飄到了老遠,顧斟真發了會兒呆,有時候她覺得自己簡直快要變成兩半了,一半在替身傀儡身上,一半在本體身上。

    要是替身傀儡有自我意識t就好了。

    不過,那同樣意味著另外一種風險,也不是現在的顧斟真能做到的。

    返回出發之地時,是一個很黑的夜晚,天上的云又厚又低,像是要下大雨,風里帶著一絲燥熱,是這片草原上很少出現的情況。

    這么大的飛舟,顧斟真還沒有那個能耐將之縮小收進儲物袋里,意識到這一點,則在無形之中又觸及了她的又一個痛處。

    關于結嬰失敗的事。

    如果她現在已經是堂堂正正的元嬰期,想必把這架飛舟收進儲物袋不是什么難事。

    現在就只好任由飛舟停放在草原上,就在木屋附近,又用了障眼法,從而遮去飛舟的外形,若是有旁人到來,只能看到一片草原,卻看不到草原上這架飛舟。

    述職的事,還得顧斟真親自出馬,并不敢派替身傀儡過去,雖然此前替身傀儡也瞞過許多人,但石竹堡營地里里外外種種查驗身份的手段可不是開玩笑的,就算到時候不追究此事,單純用替身去見人,也是一種蔑視,總之麻煩的很。

    獨自一人緊趕慢趕,終于在規定的時間之前到達石竹堡營地,只是今天的氛圍不大對。

    前來述職的也不只是顧斟真一個,還有許多來自各地駐防營地的元嬰期、金丹期修士,在大殿外排了長長的隊伍,光是看一眼就難免會覺得心里煩躁的那種。

    于是便有人開始抱怨。

    “前面怎么回事?這都三個時辰了,都不見動一動的。”

    “有什么辦法呢?反正咱們這樣的人,也就只能在這里等著,若是現在走了,還得重新排隊,那真是要等到猴年馬月了。”

    “害,我說各位,抱怨歸抱怨,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有沒有知道的,提個醒也好啊。”

    “諸位,我倒是有所耳聞。”

    “快說快說。”

    “聽說啊是屏障邊上的一個營地,一晚上放跑了好幾個人,都安然無恙地過去了,等發現的時候只看到那群人的背影,可巧的是,那邊的蠻荒惡種也要趁這個機會鉆過來,這下子內外夾擊,忙活了好些天才勉強平息下去。”

    “所以,如今站在里頭的,是那個營地的人?”

    “不錯,據說從上到下,無論修為高低,全都要訊問一遍。”

    “這樣的事,不該交由專人負責嗎?咱們這里是述職,平時管著述職的不是其他長老嗎?”

    “近來令出多門,這樣的混亂又不是頭一次了,耐心等著唄,說不定過一會兒就好了。”

    “可我們身上都擔著職責,離開的時間也有限,若是因此耽擱了,可是兩頭受氣,這窩囊氣跟誰說去?”

    “話是如此,可我只問您一句話,打得過沒有?”

    話說到這里,回應的便是沉默了。

    當然打不過,更何況在這里鬧事,挑戰的可是天逯山派駐蠻荒邊境那些高層的權威,可不是小孩子過家家,錯了不用罰的,搞不好做了出頭鳥,要殺一儆百呢。

    顧斟真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出頭,石竹堡營地這些年建設越發好了,僅僅只是站在這里吐納天地靈氣,也是修行,不能白白浪費了。

    時間到了晚上。

    修士可以不眠不休地干活,到了忙碌的時候,自然不講究什么白天黑夜,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下。

    隊伍沒散,總算往前挪動一段距離。

    有些沒耐心的,不是自行離開去找關系了,就是到別的地方去逛逛,石竹堡營地如今擴建了不少地方,已經添了坊市之類的建筑,也有新的好去處,娛樂產業也稍微發展起來了。

    也有人說是那些世家子弟帶來的毛病。

    夜里的石竹堡營地,燈火輝煌,如果此時從高空俯視,肯定會誤以為是哪一座繁華的人間城市。

    天上只有幾顆稀疏的星星,跟顧斟真剛剛來到蠻荒邊境所看到的大為不同,倒是更接近在天逯山時看到的,尤其是那種天氣不好的時候。

    思緒飄遠,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顧斟真聽到一個有點熟悉的聲音,立刻循著聲音看過去,往事跟著浮上心頭。

    那天月色正好,顧斟真在自己位于天逯山篁臨鎮東北面山崖上的洞府之下,那片樹林里,正高興地看著自己的成果“石人一號”,突然就聽到了那個聲音。

    “這位小友,沒想到你也精通傀儡之道,可否切磋一二?”

    接著,就從對面的林子里走出了一個高大的身影,那個面目呆板的傀儡一拳一拳地砸碎了她的心血。

    還有之后那些話。

    顧斟真對天逯山感到失望,對自身安危失去自信,可以說是從那天晚上開始的。

    她的安全感被砸碎了,人生所有的規劃不得不重新來過,午夜夢回之際,尤其是做噩夢的時候,有概率回到那個時候。

    哪怕是在夢里,她都想要一拳砸碎那個聲音,就像當初那個人是如何砸碎她心血的。

    賈道魁。

    當顧斟真看到那個人的時候,那個人也看到了她。

    沒有一絲一毫的疑惑,顧斟真無比肯定,這就是當初那個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賈家金丹期,如今已是元嬰期的執事長老。

    賈道魁身邊還有顧斟真上次見過的賈道岸,后面跟著一群年輕弟子,看起來像是賈家子弟。

    目光交匯之時,彼此都感覺到了敵意。

    雖然顧斟真想過要遮掩什么的,但對方不也同樣如此明顯地表露出來了嗎?

    注定是不死不休的關系。

    那些人只是路過,并未停留,賈道魁看了顧斟真一眼后,便漫不經心地收回目光,倒是他身邊的賈道岸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這邊,神識掃過來的時候,當然也注意到顧斟真現在的修為。

    那些人終究是走遠了。

    “那個人怎么如此神氣?”

    “他呀,你不知道也正常,那是個傀儡師,賈家的,叫什么賈道魁,才到的。”

    “傀儡師?這樣的人可很少啊,難道是一個人打不過,所以要派傀儡師過來,以多欺少嗎?”

    “慎言慎言,世家之間的事,咱們就別摻和了。”

    “說的輕巧,這是說置身事外就能置身事外的嗎?之前來了一個煉器師,不也白白地死了?那件事到現在都還沒有個結果。”

    “那又如何?人已經死了,總不能讓死人叫活人償命吧?”

    “那就自認倒霉了?”

    “那還能如何?平時躲著點兒罷了。”

    第64章

    如果可以, 顧斟真并不想惹麻煩,她這樣勸慰自己,將那即將洶涌澎湃的怒火壓下去。

    “顧道友, 有件事你要做好準備,因為人手不足,很多駐防點會撤掉, 你那個流石川靈石礦脈遺跡一直也沒什么事,暫時是這么打算著。”

    述職時遇到了一位看起來慈眉善目的執事長老,給了顧斟真這么一個消息, 無疑是當頭一棒。

    送了一包靈石出去, 顧斟真懇切地詢問對方具體時間。

    “反正啊,你下次過來, 就不會是述職了。”

    顧斟真也就明白了。

    回去的路上,原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就更糟糕了。

    如今,顧斟真的修行高度依賴那個大草原和草原底下的水中世界, 一旦離開,如何守住秘密是一個問題, 如何繼續修煉又是一個問題。

    上次結嬰失敗之后, 顧斟真一有機會就會回顧當日的每一個細節,努力想要找出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冥冥之中感覺已經抓住了什么,一時半會兒又說不明白。

    她有感覺,只要再有一段時間, 就可以想明白。

    現在的事, 無疑打亂了她的全部計劃。

    也沒什么好生氣的,反正這又不是第一次了, 她根本就是在以自己的親身經歷來說明什么叫“計劃趕不上變化”。

    得虧她沒有冒險讓替身傀儡去石竹堡營地述職,不然遇上了賈道魁,不知道在那個傀儡師眼中,能否一眼看出替身傀儡并非真身呢?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念頭激起了顧斟真的勝負欲。

    賈家,賈道魁這些人是突然出現在她人生中的變數,不由分說就徹底改變了顧斟真的人生。

    回到流石川的臨時洞府,顧斟真難以平心靜氣,于是通過地道進入大草原,坐在木屋里打坐修煉,又將替身傀儡連同飛舟一起放出去。

    也沒什么特別的感覺,就是想要這么做而已。

    半個月時間過去,顧斟真內心逐漸平靜下來,同時操縱本體和替身傀儡十分考驗人,于是她將主要注意力放在替身t傀儡身上。

    有飛舟這樣的飛行工具,顧斟真的行動范圍大大拓展,她現在頗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一直向外飛了數百里,同時搜尋著附近可能存在的“蠻荒特產”。

    什么都行,反正只要是認為能用的,都收集起來,路上也遇到了其他天逯山弟子,因為帶著身份令牌,彼此照面也就各走各的路。

    又是一天傍晚來臨。

    今天從上午開始,就是一副想要下雨的樣子,天上灰色的云層層疊疊,遮住了大半日光,偶爾還有幾聲悶雷,可偏偏磨到現在也沒有下一滴雨,空氣里還有幾分燥熱。

    又悶又熱的天氣格外難受。

    顧斟真將飛舟懸停在一處山谷之間,進階金丹期后,她一直沒怎么在蠻荒大地上逛過,因為此前大家默認這是一片非常危險的地方,但是就她這半個月的見聞來說,早就不是記憶中的樣子了。

    如今這片土地雖然比不得天逯山那樣的修行圣地,也不是石竹堡營地那種有天生靈氣外加聚靈陣營造出靈氣充沛氛圍的好地方,可怎么看,也是能夠讓修行者自由來往之地。

    曾經無處不在的蠻荒惡種,如今早就難以尋覓蹤跡,倒是從另一個角度顯出此地的荒蕪。

    天色快速變暗,顧斟真只覺得心中煩悶,關于結嬰的事,似乎就要觸到門路了,偏偏一直不得其門而入,這種感覺最為難受。

    似乎聽到打斗聲。

    顧斟真連忙循著聲音看過去,只見遠方有流光閃動,不斷朝這邊靠近,隨著光點放大,可以看到那是斗法時法寶發出的光亮,時隱時現的。

    其中一人竟然是賈道魁。

    此人看上去狀態不是很好,處于下風,可以說是邊打邊退,而對面的人竟然也是顧斟真見過的。

    徐繼宿。

    她怎么也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遇到這二人。

    雖然內心恨極了賈道魁,顧斟真卻沒有把握在這種情況下打敗此人,當然也不愿意卷入事態之中,于是在原地裝死,還是快速架著飛舟逃離現場這兩個選擇之間猶豫著。

    也正是這片刻的猶豫,成功地堵死了她所有的退路。

    “顧道友,攔住賈道魁,以后徐家做你的靠山!”

    這樣的話用靈力傳出,就是顧斟真想裝作沒聽見也沒有辦法了,況且這樣一來就深深刺激了賈道魁。

    “好啊,好啊,姓徐的,你以為今天就能拿下老夫?”話鋒一轉,賈道魁又冷聲對顧斟真說道:“顧斟真別走!老夫今日先處理了姓徐的,再取你小命!早知道當初就不留著你了!”

    一時間,殺意隔著老遠傳到顧斟真這邊,她只覺得心頭血一涼,木劍便到了手上。

    從前因為實力不夠,步步退讓,換來一次又一次受氣,難道回回都要這樣嗎?今日出手助徐繼宿一臂之力,就算將來徐家不認賬,那又如何?

    最壞的情況,又不是沒有過?

    顧斟真駕駛著飛舟出現在賈道魁逃亡之路的前方,已然是表明了姿態。

    徐繼宿自從上次受傷之后,一直尚未完全恢復,此刻不過仗著多年實戰經驗,面對賈道魁時可以稍稍占據上風,而向顧斟真這么一個金丹期開口,純粹是因為上次見識過顧斟真的劍。

    在徐繼宿眼中,顧斟真是可以憑著金丹期的修為,使出元嬰期的劍術,他也調查了顧斟真的過去,知道她與賈家人的情況,所以毫不猶豫地將顧斟真拖下水。

    無論如何,今日必須殺了賈道魁,就算承擔罪名也在所不惜。

    徐繼宿的真實想法當然沒有表露出來,當他看到顧斟真的飛舟時,心中暗暗吃驚。

    飛舟所用的木材,可不是尋常的材料。

    時間緊迫,也無法分心思量這些,稍候再說吧。

    賈道魁此時面臨前后夾擊,明明處于下風的他此刻卻并不慌亂,而是直接停了下來,快速丟出數具傀儡,這些傀儡表面上看起來跟普通人一樣,修為都在金丹期,直接面向顧斟真這邊,至于賈道魁本人則直接面向徐繼宿。

    “困獸之斗!”

    徐繼宿面上嘲諷,內心卻十分警惕,以十成功力斬出一劍,卻見對面的賈道魁并不躲閃,反而面露冷笑,瞬間汗毛直豎,背后傳來一陣涼意。

    上當了!

    忘了這家伙是個傀儡師啊。

    一柄長劍貫穿而入,直接擊穿元嬰修士的法體,竟然是在近在咫尺的距離,從背后偷襲,同時封住了徐繼宿周圍的靈氣,導致后者連元嬰出竅這種保命之術都使不出來,就這么命喪黃泉。

    局勢變化太快,顧斟真就這么一個人直接對上賈道魁,那些金丹期傀儡圍在飛舟附近不斷發起攻擊,雖然未對飛舟造成實質性傷害,卻也是麻煩。

    低估了對手,要逃走嗎?

    就在顧斟真臉色極為難看、心里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那邊的賈道魁已經打掃戰場、收起了戰利品,同時朝這邊看過來。

    “替身傀儡?竟然是替身傀儡!哈哈哈,看來你當真是運氣好極了!交出所有東西,連同這架飛舟完好無損地送過來,便許你一死,如何?”

    賈道魁一眼就看透了顧斟真的秘密,這是從前預料之中的情況,發生在此時此刻,又在預料之外了。

    “做夢!”

    雖然很想用惡毒一點的話作為回應,也知道多說無益,只會浪費時間,顧斟真還是忍不住用言語表達自己的態度,只因為言語往往擁有比行動更為直接明確的殺傷力。

    她不會同這個人交易的,就算今天死在這里!

    徐繼宿剛才明顯是輕敵了,顧斟真絕對不會輕敵!

    “哼哼,倒也硬氣,你可知道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就算不肯把秘密交出來,老夫也可以用搜魂之術慢慢調查,到時候你死在哪里都沒有人知道,不,把你做成傀儡,這個更好。”

    賈道魁哈哈大笑起來,就像掌控了全局的勝利者,已經開始得意忘形。

    顧斟真一邊要關注賈道魁的動向,一邊要甩脫飛舟附近這些傀儡,把心一橫,決定先對付這些傀儡。

    飛舟表面靈光閃動,整架飛舟合成一個整體,所有防御手段全都用上,就這么直接撞向左邊的三具傀儡。

    這家飛舟擁有匹敵元嬰期的速度,而傀儡畢竟是傀儡,兩相撞擊之下,那三具傀儡來不及走脫,一具散架,一具起火,另外一具搖搖晃晃地往下掉。

    “大膽!”

    金丹期的傀儡不知要耗費多少心血,賈道魁此刻也是肉疼的很,他又眼饞那架飛舟,不舍得出手,萬一有所損傷就不值得了,于是準備將全部怒火撒在顧斟真身上。

    “找死!”

    賈道魁是傀儡師,既然已經看出對面之人只是替身傀儡,也就知道本體不在附近,于是雙手掐訣,眼神冷酷中又透著一抹狂熱。

    并不是真正的身外化身,某種程度上相當于神魂寄附,所以只要將顧斟真的意識逼出替身傀儡之外,就足夠了。

    果然,顧斟真隨即感到頭暈眼花,意識好像要跟這具替身傀儡分離,她立刻就猜到是對方的手段。

    好歹毒的手段。

    第65章

    顧斟真用力一拍面前的案臺, 這個舉動不會讓她擺脫眼前的痛苦,卻能令無數暗器自飛舟前后左右幾個方位同時飛出。

    “!”

    漫天的暗器,原本只是木材廢料制作, 此時落入賈道魁眼中,卻是無比恐怖的存在,因為這些“暗器”自帶殺意, 像是從久遠時代就沉浸下來的殺意。

    人的速度總是要比自己制作的傀儡要快許多,賈道魁當然躲了過去,他放出的剩下那些傀儡自然就成了馬蜂窩。

    這一點也從另一個方面刺激了賈道魁。

    他立刻就發現, 絕大部分“暗器”所用的材料, 跟飛舟本身的材料相同,這是作為傀儡師長期接觸各種材料才有的敏銳感知。

    因此, 對于飛舟的覬覦就更加明顯。自認為已經掌握全局的賈道魁更不愿意損壞飛舟,于是反倒小心起來。

    就這么一瞬間的喘息功夫,顧斟真估摸著方位,再度一拍案臺, 無數的飛箭便直接朝賈道魁飛去。

    賈道魁一揚手,支起一道無形光幕, 他原本害怕顧斟真架著飛舟跑了, 所以時刻關注著顧斟真那個方向的情況,這個舉動不過是下意識的行為, 也沒有用全力,然而飛箭的威力卻是大大出乎他的預料,光幕根本擋不住, 倉促之余又丟出數件法t寶, 同時往高處退避。

    就像是早就算好了方向,飛舟也在這個時候撞過來。

    “不自量力!”

    在賈道魁灃怒吼之中, 飛舟最外層的防御也就是光陣在激烈的法力碰撞之中消散,第二層以船體為核心的防御法陣發出強烈的白光,照亮方圓數里之地。

    飛舟以全部力量正面對上賈道魁,賈道魁進不得、退不得,只好全力抵擋,也多虧了飛舟在設計時就考慮過極端狀況之下,顧斟真可以不用靈力操縱,所以才能在此時奮力一擊。

    一鼓作氣,再而衰,伴隨著“咔嚓”的稀碎響聲,防御法陣形成的光幕如同蜘蛛網一般碎裂,而賈道魁則將靈力全部灌注到拳頭上,一拳朝飛舟砸過來。

    在“轟隆”巨響中,靈力碰撞的巨大威力傳到很遠的地方,飛舟猛地晃動著,顧斟真勉強靠木劍支撐身形。

    一擊之后,賈道魁又驚又喜,驚的是這飛舟竟然憑借表面的材料硬生生抗住了一擊,說明當真不同尋常,喜的是飛舟完好無損,而顧斟真的能耐不過如此,只要繼續將她的意識逼到替身傀儡之外,就可以收獲這架幾乎完美的飛舟。

    就是這樣!

    口腔里已經有血腥味,顧斟真把心一橫,忽然再度操縱飛舟撞向賈道魁,這次同樣是“撞”,但卻有那么一絲絲不同。

    在賈道魁意識到究竟是何不同之后,他已經來不及退開,只能罵罵咧咧地原地結陣,無數法寶在這一瞬間化為灰燼,法器爆裂的聲音傳到很遠的地方,驚動了附近巡邏的修士,也驚動了臨近的營地。

    “好你個顧斟真,竟然舍得自爆!”

    憤怒的聲音自爆裂中心傳出,然而發出聲音的人已經到了爆裂范圍邊緣,頭發胡子都焦了、身上法袍也燒了大半、手臂上露出焦黑的皮肉,一臉狼狽的賈道魁怒不可遏。

    關鍵時刻,顧斟真竟然令飛舟撞向賈道魁并且自爆,這種暴殄天物的行為,在賈道魁看來當然不可理解,因此言語都有些紊亂了。

    顧斟真卻不覺得有什么不肯的,飛舟是她的心血,本質上也是一件法寶,她又不是肉身自爆?如今靠著逃生艙,人已經到了數里之外,正全速向流石川靈石礦脈遺跡方向進發。

    本能地,顧斟真放棄了向任何天逯山的人求救,在潛意識里,她并不認為這樣會有什么好結果。

    遵循本心作出選擇。

    有些事情不是今天才有苗頭的。

    “找死!”

    “哪里逃?”

    ……

    賈道魁在后面一邊追趕一邊破口大罵,時不時就有法器靈光出現在顧斟真附近,險的時候就差一點兒撞上逃生艙。

    逃生艙當然也是用海底山脈生長的樹木制造,只是重點在速度上,因此犧牲了防御性能,正因為如此,顧斟真并沒有要跟賈道魁硬碰硬的意思。

    只是從身后的追趕和攻擊來看,顧斟真判斷賈道魁受傷很重。

    如果還能有元嬰期的手段,不至于連續的攻擊都出了差錯。

    賈道魁很可能是硬撐。

    飛舟自爆撞上賈道魁的那瞬間,爆發的靈壓是顧斟真從未見過的,她原以為就這樣能解決了賈道魁,沒想到還是差了一點點。

    所以,還是得逃。

    二人的距離正在不斷拉近。

    逃生艙同樣考慮過極端情況下的操作,即便沒有顧斟真用靈力操縱,預設的方向,便可以按照固定的速度朝那里進發,顧斟真因此騰出空來。

    她身上可稱為法寶的東西不多,以法寶自爆的方式胡亂扔出去,反正目標是賈道魁就是了。

    目的不是要阻止對方,也不指望這點東西能阻止對方,顧斟真是在試探。

    果然,賈道魁的反擊說明他現在的修為相當于金丹后期,根本不是元嬰期修士該有的狀態。

    顧斟真提著木劍,操縱著逃生艙陡然變換方向,直接面向賈道魁,而賈道魁就像是知道她要這么做似的,竟然一下子變出兩個人來,一前一后形成夾擊之勢。

    這便是傀儡師的手段。

    賈道魁的本體和替身傀儡都在這里,相當于兩個人,而顧斟真在這里的只有替身傀儡,她只有一次出手的機會,選錯了,那就沒什么以后了。

    只要在這里輸了,流石川那邊的秘密便再也瞞不住。

    “你這雙眼睛不錯,看不出是什么材質,就留下來如何?”

    賈道魁冷笑著,顯然看出了顧斟真的躊躇,說話間,已然出手。

    飛舟撞向一個賈道魁,而顧斟真提著木劍殺向另一個賈道魁,就在賈道魁提到“眼睛”的瞬間,顧斟真冥冥之中升起一絲明悟,那雙眼眸似乎看到了賈道魁的破綻,自然也看穿了本體和替身傀儡的把戲。

    木劍擊穿靈力構成的防御光盾,擊碎一套護甲,在靠近賈道魁肉身的瞬間受到了一縷微不足道的阻礙,然后就刺穿了元嬰期修士的法體,如同切豆腐一般。

    賈道魁的頭頂冒出一陣青煙,一個形貌酷似賈道魁的小小嬰兒手捧儲物袋,滿臉的不敢置信,一刻也不敢停留,就這么徑直飛走了。

    這就是元嬰出竅。

    顧斟真也沒有追擊之力,看破賈道魁破綻的瞬間,那一擊幾乎耗盡了她全部力量,她眼中倒映出逃生艙與賈道魁替身傀儡撞擊爆裂的景象,沒有本體作為支撐,傀儡自然無法再發揮多少作用。

    其實,當時只要賈道魁果斷一些,出竅的元嬰直接進入替身傀儡的身體,就可以以替身傀儡的身軀發揮出金丹后期的實力,對付現在的顧斟真不在話下。

    可惜的是,賈道魁大概是嚇破了膽,擔心顧斟真還有后手,竟然連替身傀儡丟丟棄了,只顧著逃命,偏偏他一時著急,慌不擇路,元嬰遁走的方向正是顧斟真本體趕來的方向。

    是時候為這樁幾十年前從天逯山開始就糾纏不休的恩怨劃上句號。

    ……

    三日后,流石川靈石礦脈遺跡。

    這里顯然已經被好幾波人搜查過,安乙弦低著頭跟在那位大乘期管事身后,周圍還有數名高階修士,若非作為顧斟真的好友,僅僅是元嬰期修為的安乙弦哪怕是有記名弟子的身份,也沒有資格站在這里。

    “這么大的地方,這么多靈石,這個顧斟真就拿了一小部分,剩下的全都送給天逯山了,這也是蠻荒邊境改變的開始,如今變成這樣,終究是咱們太小氣了。”

    安乙弦不敢答話,也生怕在這種場合被點名。

    “聽說這里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通道,這次請大家過來,主要是看這個通道。在這邊。”

    沿著靈石采掘留下的通道,很快就到了顧斟真當年開挖的地道,表面的禁制和障眼法都已經被破壞,這是前面進來搜查之人所為。

    沿著地道走到當初靈池所在,當然此刻已經失了靈性,變成普普通通的池水,從靈池邊上的地道下去,一直走到地下暗河處,面對暗河對面的通道,眾人卻不走了。

    那位徐管事作為安乙弦的頂頭上司,此刻忽然笑瞇瞇地問:“安乙弦吶,大家都說在這里,就你跟顧斟真的關系最好,那你可來過這里?”

    “沒有。”

    安乙弦斷然否認,她真的沒來過,也不懼怕任何逼問,此刻真的慶幸當初沒有更多介入顧斟真的事。

    面對高階修士,一個元嬰期是很難有什么秘密的,光是那威壓就足以令人說實話了,于是無人再問安乙弦,同樣的,這些人也沒有更進一步,就仿佛那條地下暗河變成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似的。

    “聽說前面來的弟子不懂事,已經有貿然過去的,他們可知道那盡頭之處是什么景致啊?”

    “據說是草原,靈氣充沛的大草原,生長著靈草靈藥,還發現通向大地深處的通道,你們猜怎么著?這草原底下,是河,不,說是海也不為過。”

    “找到人了?”

    “沒有,底下人反應慢,又因為牽扯到賈徐兩家的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等查到這里,黃花菜都涼了。”

    “不過t,倒是有一個發現,就是當時草原上靈光凝聚不散,地上還有雷劫的痕跡,應該是有人在這里結嬰,此人說不定就是顧斟真。”

    “剛剛結嬰會很虛弱,無人護法,恐怕會有性命之憂,那些人干什么吃的?傳令下去,所有進去見過草原的,不論修為高低,一律押到石竹堡營地細細審問。再有,家丑不可外揚,此事不要再亂傳了。”

    “遵令。”

    眾人沒有要過去的意思,反而原地施法,就地將地道毀掉,接著是封印,退出來時,一路重復了上述動作。

    安乙弦大為不解,也不敢多問。

    當流石川靈石礦脈遺跡被大神通徹底碾碎、不復原本模樣,又被抹除痕跡、徹底封閉起來,在場眾人這才紛紛離開。

    “有什么想問的,趕緊說。”

    面對徐管事突如其來的和藹可親,安乙弦嚇了一跳,確定對方是真的允許她提問,這才斟酌著用詞,小心翼翼問:“前輩,她還活著嗎?”

    終究是是共過患難的人,安乙弦內心不安,卻還是大膽地想要一個答案。

    “重情重義是好品德。”徐管事笑著,隨即拿出一塊身份令牌,那是顧斟真的,已經碎裂成兩半,“這是她的,本人親手毀掉,并非旁人所為,這就是她的態度,從此以后,天逯山沒有這個人。”

    所以,是還活著。

    活著就好,活著才可以擁有無限希望,安乙弦真誠祝愿顧斟真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走下去。

    “知道我們剛才為什么不過河嗎?”

    “請前輩示下。”

    “那是邊界,當然了,在地面上,我們管它叫屏障。”

    安乙弦渾身一震。

    屏障的這邊,是蠻荒邊境,是她所熟知的世界,屏障另一邊,是真正的蠻荒。

    第66章

    丹破嬰出的那一刻, 顧斟真本人完全是懵的,這件事在她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到來,幸好天雷并不是那么兇狠, 結嬰的過程也沒有那么拖拉,甚至還能分心令替身傀儡回來。

    秘密終究是要守不住了。

    感應到有外力沖破流石川靈石礦脈的防御法陣,還在臨時洞府中的替身傀儡拿出身份令牌, 以指為劍,用力一劃,伴隨著“咔嚓”一聲, 象征著天逯山弟子身份的信物隨即碎裂成兩半, 而替身傀儡則快如殘影,鉆進地道之中。

    沿途仍然布下禁制。

    顧斟真沒有辦法徹底抹去這個地道的存在, 也沒有更多的時間進行準備,所有的布置僅僅只是為了拖延時間而已。

    放棄了天逯山弟子的身份,就是自由之身,同樣的, 此舉也會被視為叛徒,一旦被抓到, 那便是求死不能的懲罰。

    剛剛結嬰的本體處于虛弱狀態, 而替身傀儡卻是好好的,明明是一個人操縱兩副身軀, 卻有著完全不同的感覺。

    毀掉草原上的痕跡,顧斟真替身傀儡的護送下,跳進已經無比熟悉的水中。

    此前乘坐飛舟到達了大草原的盡頭, 從而解釋了為什么從水底下行走的路, 從未見過水域邊緣。

    因為大草原的邊界地帶,高度是逐漸下降的, 最終與水面平齊,而顧斟真在水里的時候。一來沒有出去那么遠,二來很少貼著大草原底部的土層行動,等于找路的時候先蒙上了自己的眼睛,這怎么能順利呢?

    顧斟真下定決定要逃到草原之外的世界。

    地面上那條路雖然走過,只有一次,不算熟悉,也不知道會遇上什么,最重要的是在地面上她沒有任何優勢,但是在水底,經過這些年進進出出,總算是熟悉部分地形。

    于是,顧斟真先是沉入那片長著樹林的海底山脈,然后辨明方向,沿著地面上飛過一回的路線快速向外移動。

    本體實在太虛弱,顧斟真只能操縱著替身傀儡的身軀,帶著本體行動,速度就大大受到了限制,神識時刻放開著觀察周圍的情況,沒發現追兵的蹤跡固然是好,這種緊張的狀態卻是一刻也不敢放松下來。

    海底山脈長著樹木的地方其實也相當有限,飛出去一段距離之后,那種經歷漫長歲月的樹就不見了蹤影,余下的就只有海底沉積的淤泥,各種雜物、動物的骸骨。

    海底山脈在不斷向外延伸的同時,高度也在緩緩抬升,初時不覺得有什么,漸漸地,明明維持著同樣的高度,跟海底的距離卻在不斷拉近。

    顧斟真估摸著,還是往水面方向飛高了一些。

    以前,越是靠近水下深處越是害怕,這逃亡的時候正好反過來,越是靠近水底越是覺得安全,主要向水面方向靠近是需要勇氣的。

    數日后,已經到了完全陌生的水域,這里不見天日,水流平緩,偶爾能見到游動的水中生靈,若非如此,人對時間的感知恐怕也要變得十分混亂。

    距離逃亡開始已經過去半個月,顧斟真認真考慮了要不要飛到水面上、打通一條通向地面的通道,為了這個念頭思索了半天時間,最后還是放棄了。

    在水里找一條生路,本來就是她的選擇。

    長距離趕路消耗靈力巨大,幸好還有從賈道魁身上得到的儲物袋,兩個元嬰老怪的大半身家估計都在里面了,只是斗法時寶物消耗太多,幸好丹藥還有不少,此時用來補充靈力正好。

    顧斟真也不管什么暴殄天物了,每次都是直接將丹藥吞下,沒有時間慢慢煉化藥力,藥效自然也會大打折扣,反正只要能支撐她一路前行就好了。

    一個月時間過去,當然沒有到達水域的盡頭。

    之前在草原上是依靠飛舟的速度抵達目的地,飛舟當時有相當于元嬰期的速度,而現在,替身傀儡修為僅僅相當于金丹期,還要帶著本體,當然慢了許多。

    顧斟真對這件事有心理準備。

    她猜測天逯山那邊應該已經放棄追蹤了,此前逃走的天逯山弟子也很多,只有高階修士才會真正受到重視,因為這些人手里可能還有別的東西,而中低階修士實在太多了,有時候也懶得管。

    顧斟真之前的擔憂主要是因為賈家人,天逯山倒還是其次的,畢竟她殺了賈家的一個元嬰期,要是往好的方向想,當時賈家和徐家的人斗法,讓她這么一攪和,說不定事情越發亂了,就沒空理她了。

    將自己的安危寄托在旁人的疏忽大意之上,其實并不是什么明智之舉,但有一定的安慰作用。

    半年后,顧斟真終于浮出水面,重新見到外面的天空。

    那是一個沒有月亮也沒有云的夜晚,滿天星斗倒映在水里,隨著水波輕輕搖動。

    替身傀儡率先飛出去,確定水面附近沒有危險,這才緩緩升空,到了極高處,天和地的界限在視野當中變得模糊起來,恍惚間,仿佛世界上只剩下這一個人。

    本體也來到水面。

    天亮之前,又飛了一段路程,遠遠地看見一座小島,顧斟真精神為之一振,在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落在小島上。

    看了一回海上日出。

    是許久沒見過的景觀,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感覺,內心終于獲得一絲平靜,生機勃然而發。

    小島不大,站在島的這一頭,就可以看到小島那一頭,稀疏生長的綠樹,鋪在地面上的雜草,不像是經常歷經風雨的模樣。

    螞蟻踩著落葉從顧斟真面前爬過,不是什么蠻荒惡種,就是她記憶中螞蟻該有的樣子。

    一個障眼法,將整座小島遮住,本體盤腿坐下,這半年以來不曾好好休息,體內的元嬰也是一副懨懨的樣子,而且沒有睜眼,內視之時,給人一種驚悚的感覺。

    必須要花費一點時間穩固修為。

    替身傀儡則承擔起了護法的職責,分明是一心二用。

    海上日出又日落,三年時間匆匆過去。

    這天清晨,顧斟真緩緩睜開眼,與此同時,她體內如同嬰兒一般的小小元嬰也睜開了眼。

    小家伙面容與顧斟真并無二致,但是可以作出不一樣的表情,就是臉部表情可以不同步,是兩種存在,卻又是同一個個體,共用同樣的身軀,擁有同樣的神魂和意識。

    這對顧斟真來說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以前看小說的時候想著元嬰在體內的樣子,不就是等于懷孕了嗎?現在親身體驗,才知道對于沒見過的東西,人的想象力是多么匱乏。

    顧斟真眨眨眼,小元嬰卻是一臉嚴肅,跟小小的身軀一比較,顯出極大的反差,而細細一看t面部表情,又不會覺得想笑。

    嬰兒的身軀,成年人的神態,顧斟真不知道這種仙家手段是怎么中和這種矛盾體的,至少她看到的時候很快就適應了,也有可能是意識不想讓她胡思亂想,于是屏蔽了某些東西。

    正常情況下,顧斟真是沒有辦法用肉“看”到元嬰,她想起關于元嬰出竅的事,元嬰出竅是關鍵時刻的保命手段,在平時也可以放元嬰出來溜溜,算是一種修行。

    她決定試試。

    然后,就發生了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

    顧斟真在替身傀儡之中的意識望著飛出來的元嬰,本體此時是雙目緊閉、不能溝通的,因為本體的意識完全在元嬰體內,也就是說本體和元嬰本質上是一體的。

    但是,這件事落在替身傀儡身上就很奇怪了,因為顧斟真可以同時操縱本體和替身傀儡,一個在休息一個在修煉,兩個都在修煉,兩個都在休息,這些都沒有問題。

    替身傀儡和本體都是軀殼而已。

    可是以替身傀儡的視角看飛出來的元嬰,真的會產生奇怪的感覺:這里究竟是一個人,兩個人,還是三個人?亦或是一個人分裂成了好幾個?

    這就是身外化身才有的手段嗎?

    身外化身的主流是分魂之術,也有直接煉制第二元嬰這種少見又逆天的手法,兩種手段都存在類似的問題,難度且不說,要緊的是無論是分魂還是第二元嬰,都會對本體產生取而代之的情緒,這需要從一開始就做好防范的手段,包括一定程度上犧牲它們的戰斗力。

    最簡單的就是,元嬰期的本體對上金丹期的身外化身。

    反正,不能讓身外化身對本體發起挑戰,這涉及到安全問題。

    顧斟真現在沒有分魂,她倒是接觸過相關理論,因為太過高深奧妙,沒讀懂;當然,也沒有煉制第二元嬰,對于窮得連煉制替身傀儡都要湊材料的人來說,實在沒有那樣的天材地寶可以使用。因此,不應該產生另外一個“我”的意識。

    可是,當顧斟真用替身傀儡的眼睛望著本體時,又或者用本體的眼睛看著替身傀儡,的確產生了“我”在看著“我自己”這種感覺,不是上帝視角,就是真真切切的另外一人視角。

    “我”在看著“我自己”的時候,記憶是共享的,意識是統一的,只是這統一之中又帶著一絲游離,具體表現是,顧斟真操縱替身傀儡的時候,可以單獨修煉,這種修煉的記憶共享給本體,但是肉身的成就僅僅屬于替身傀儡。

    最為明顯的一點是,顧斟真用替身傀儡與賈道魁對決時,關鍵之時能取勝,完全是因為她在那時候看破了賈道魁的本體所在,還有賈道魁的破綻,這種奇妙的感覺并不會出現在本體身上,哪怕是已經共享了記憶。

    對此,顧斟真猜測是替身傀儡材料的問題,她不是用了海底山脈的木材,還有在洞窟之中發現的烏木流珠以及另外一個木頭樁子嗎?

    小小元嬰睜大了眼睛瞧著替身傀儡,仿佛看到了替身傀儡之中的“我”,于是作出了一個大膽的嘗試。

    本體可以收回替身傀儡之中的意識,令其變成一具普通傀儡,那么帶著本體意識的元嬰可不可以進入替身傀儡之中呢?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顧斟真感覺自己重新對世界燃起了興趣,她大膽地令小小元嬰緩緩靠近替身傀儡的身軀。

    “我”在靠近“我自己”。

    元嬰撞上了替身傀儡的肉身,替身傀儡低下頭,“我”看著“我自己”。

    從一開始,替身傀儡體內就沒有留下放置元嬰的地方,因為那時候的顧斟真也想不到“元嬰”是什么樣子,可她分明感受到了替身傀儡對于元嬰的排斥。

    這一刻,元嬰中的“我”,和替身傀儡中的“我”,分明是不同的感受。

    當然了,還是物理意義上的排斥來得更為嚴重,主要是替身傀儡的核心,還有那雙眼睛。

    元嬰回到了本體之內。

    顧斟真暫時放棄了這次嘗試。

    現在的本體和替身傀儡仍然是同一個意識,尤其是在元嬰根基穩固之后,替身傀儡也能使出元嬰期的本事,或許在今后的某一天,本體和替身傀儡中的“我”就會變成兩個既相同又不完全相同的意識,二者完全可以獨立存在,替身傀儡也成為另外一種意義上的身外化身。

    這只是顧斟真自己的想法,她檢查賈道魁留下的物品,同樣作為傀儡師,里面并沒有關于類似情況的解釋,而且賈道魁的傀儡術偏向于提線木偶那一類,就是制造出一堆完全受自己控制傀儡,甚至可以令外人難以辨別真假,但還沒有到身外化身的高度。

    也不指望死人能提供多少經驗了。

    顧斟真的修仙之路走到現在,她自己也明白,很多事情都跟別人不一樣,尤其是跟主流的不大一樣,或許是因為自己是個穿越者,跟這片天地不大契合。

    最后做了個總結:很多問題還是在于材料,尤其是替身傀儡的材料,這材料又是顧斟真自己選的。

    所以,問題的根源在于顧斟真。

    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拋在一邊,現在,顧斟真算是得了一個天大的便宜,一個意識,兩具軀殼,相當于兩個元嬰期的戰斗力,這樣行走天下,安全感大大增加。

    到這里,顧斟真才認真打量起自己所屬的世界。

    她不能確定這是不是一個小世界,只是就眼前所見所聞,的確是一個正常的世界。

    顧斟真飛到高空,打算確定方位,這時候她看到來時的方向,有一個類似于陸地的地方,就是她此前呆過的大草原。

    元嬰期修士極目遠眺所能看到的風景,多少凡人一輩子都看不到。

    轉向完全相反的方向,顧斟真本體與替身傀儡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以元嬰期的遁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第67章

    海上風景極佳, 看多了也覺得膩味,倒是這靈氣令人驚訝,偶爾遇到的海島, 稍微大一點的那種,都能趕上石竹堡營地,作為修煉之地倒也合適。

    只是顧斟真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有意往陸地去,穿越者總是要了結自己所處的時代環境,何況是逃亡過來的人。

    至于安全方面, 那些人大概率是不會追過來了, 不然,也早該追過來了。

    內心暗暗定了一個時間, 要是在那之前還沒有見到大片的陸地,就尋一個靈氣充沛的海島暫時安頓下來,反而去哪兒不都是修煉嗎?

    于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 顧斟真的視野之中還是沒有出現陸地,但是有一座環形小島, 她落在島上。

    這島生的有趣, 像是一個手鐲掉到海面上,里外都是海, 環繞內海一圈的土地,寬度非常平均,大約在一里左右, 島上還有山脈, 山脈順著地形環繞著內海,倒是有幾個小小的缺口。

    植被覆蓋整座島嶼, 綠綠蔥蔥的,某些高大的樹木應該有一兩百年的歷史,低矮的灌木里,一只灰色的大耗子高高仰起頭,似乎感受到來自顧斟真的靈壓,硬是維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

    耗子就是這樣,某些時候很能裝死。

    顧斟真用神識將整座海島掃了一遍,沒有人生活過的痕跡,當然也不存在什么修士洞府啊住房遺跡啊什么的,內外海從地面上看是被環形海島完全分隔,一絲裂隙也沒有,實際上水底下是相通的,無數通道給內外海的海水交流提供了方便,也有不少水中生物棲息其中。

    看起來,倒像是顧斟真穿越之前的那個世界,只是像而已,她并不認為自己在機緣巧合之下就回到了那個世界,然而觸景生情的感慨,只有親身經歷過才會明白。

    趁著陽光還好,顧斟真立刻給自己開鑿臨時洞府。

    選了環島山脈平平無奇的一處,在面向內海的方向開鑿洞府,在山腹里掏出兩室一廳之后,又修了一條延伸到水下的暗道,暗道的盡頭是一間不見光的密室。

    洞府修建完成,又對入口施了障眼法,這樣就算有外來者,在沒有看破障眼法的情況下,是不會發現洞府的存在,就是小動物路過,也不會闖入其中。

    另外又加了數重禁制,只是沒有法陣。

    顧斟真對于法陣一道實在沒有精力去研究,從前都是直接購買成套的布陣器具,照著使用說明直接用了,如今沒有天逯山弟子的身t份,就無法通過身份令牌的交易系統換取物資,說起這個,她毀掉身份令牌之前有將余下的積分全部用完。

    不過,兌換的是丹藥罷了。

    沒有成套的布陣器具,顧斟真在短時間內又湊不齊一套布陣的材料,走的時候匆忙,當時還指望那些法陣稍微阻擋追兵一時半會兒,當然不會帶走。

    總而言之,就是法陣沒有了。

    兩個元嬰期的儲物袋里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或許可以拿來研究研究,不過那也是有閑暇的時候,現在不著急。

    顧斟真的打算是,將自己在這里的臨時洞府隱藏起來,如果遇到強敵,首先考慮的是逃走,而不是別的,于是整座環形海島仍然出現在太陽底下。

    這樣生活了一個晚上,當顧斟真看了一回日出后,立刻決定在環形海島周圍布置障眼法,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手段,就是制造了大片迷霧區域,一旦外來者進入迷霧范圍,將無法辨別方向,只能在霧中打轉。

    作為施術者,顧斟真卻可以看清霧中的一切,也不用擔心這迷霧會遮擋了她的視線。

    這安全感,還是要自己給的。

    本體在水下密室中修煉,替身傀儡便留在山腹中的洞府之內,同樣也是修煉,效果卻是大大不同。

    進入元嬰期以后,感悟到的天地變化更加不同,尤其是有了元嬰之后,某些方面的感知更加敏銳,就像忽然進入一個新世界,既需要時間適應,也有了探索的欲望。

    海上平靜的時光一天一天過去。

    這一天,原本在水下密室修煉的顧斟真猛地睜開眼。

    有人正在靠近。

    修為在金丹期,一共五人,有男有女。

    雖然之前一直想遇到這個世界的人類,好打探一下基本情況,這會子突然遇到了,顧斟真又覺得過于驚訝,只是不動聲色地隱匿氣息,同時悄悄放出神識觀察外界的情況。

    修為差了一個大境界,在高階修士刻意隱瞞的情況下,低階修士一般很難發現對方的蹤跡,這也是修為境界區分的真正含義。

    “前面有一座小島,不如下去休息休息?”

    “也好,你們怎么看?”

    “長途跋涉,的確累壞了,正是需要打坐修煉調整到最佳狀態才行。”

    “我沒意見。”

    “下去吧。”

    五人好巧不巧,偏偏落在顧斟真的洞府附近,偏偏又沒有感知到禁制的存在,又被障眼法給蒙蔽了。

    這個距離,顧斟真沒理由聽不清楚那些人的談話。

    “這地方不錯,靈氣還算充裕,單獨開辟洞府,在此修煉,也算清靜。”

    “我看還是算了吧,清靜歸清靜,這地方可遠離陸地,要是有什么事,或者急需什么天材地寶、療傷圣藥的,可趕不及回去。而且,這樣的地方,厲害的妖獸可不少。”

    “說起來,我們真的沒走錯嗎?這個方向,真的是去浮原的?”

    “可不敢打保票。”

    “傳說浮原那個地方,位于大湖之中,那是一座浮在水上的草原,氣候特異,生長著外界少見的靈草靈藥,不過這還不是那個地方最為神異之處。”

    “何必賣關子呢?快說快說!”

    “那我便說了啊,也只是聽說而已,據說這浮原最高處約三百丈,三百丈之下便是大湖的水面,水面之下,便是大湖最深處,那里的浮原沉木,成千上萬年才長這么一點點,就這手指頭大小一根,拿到岸上去,那是多少人傾家蕩產都求之不得的寶物啊。”

    “我也聽說過浮原沉木的傳說,那東西據說不但是罕見,而且極有靈性,尋常人去了,根本找不著,所以從前也有很多修士不辭辛勞前往浮原尋找沉木,結果大半是找不到,還有小半,把自己都葬送了。”

    “當真?”

    “莫怕莫怕,我們并不是要去找浮原沉木,只是想去浮原上挖些靈草靈藥回來,物以稀為貴,多少抵了這一趟辛勞罷了。”

    “浮原倒是好找一些,正因為如此,上面的靈草靈藥早就被人采摘的差不多了,我們此次過去,也只是碰碰運氣罷了,畢竟我們這些金丹期想要的東西,人家高階修士還看不上呢。”

    “我還是不明白,為何浮原就安全,浮原底下就危險?”

    “這個啊,也是有說法的,大家比較認可的一種說法是,浮原那附近的空間不穩定,水面下更是如此,尤其是水下因為不見天日,產出許多怪異物種,偶爾也有奇珍異寶,只是不是我們這些金丹能覬覦的。”

    “若是此行不順利,路上要是能遇上妖獸,帶了回去,也不算是空手而歸了。”

    “我看還是過于樂觀了,這些年大家紛紛往大湖上來,多少妖獸還沒長成就已經被帶走,偶爾有漏網之魚,未必是我們能打得過的,還是小心些為妙。”

    ……

    議論聲漸漸停了下來,倒是顧斟真臉上浮現出郁悶之色。

    這幾個人就好像專門給她送消息的工具人,告訴她之前那個綠蔥蔥的大草原叫浮原,浮原特產是靈草靈藥,不過已經被高階修士快薅光了;浮原底下,水下最深處,有名為浮原沉木的特產,可不就是她之前用來制造飛舟的便宜木材嗎?

    現在,替身傀儡手里的木劍,儲物袋里還剩下的部分木材,不都是浮原沉木?

    原來她現在身價還挺高的。

    也真有主角的氣運,居然就這么走過來了。

    因為這么一想,顧斟真就很想回去一趟,最好把浮原沉木統統砍了,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又被她自己給否定了。

    說不定那些人沒追上來,還有浮原沉木的功勞呢。

    反正,好馬不吃回頭草,她可不想現在趕回去,結果就遇上天逯山的人。

    至于草原上那點子靈草靈藥,的確可以改善經濟狀況,可也不是多稀罕的東西。

    還有,最令顧斟真驚訝的是,她原本以為自己是在海上,沒想到竟然是在大湖上,誰家的湖這么大的?起名字如此不嚴謹?

    罷了罷了,這里又不是她曾經生活過的那個星球,面積實在太大,那也是她必須適應的。

    只是,通過偷聽了解自己的處境,總覺得怪怪的。

    那些人后續又聊了一些,是在規劃路線,其中提到來時的路程,又估算著到浮原還需要多少時間,這就給了顧斟真一個參考。

    原來,她現在所處的位置,大概處于浮原到陸地中間,的確是荒無人煙的地方,更多還是因為過度獵取妖獸,導致沒什么產出了。

    既然這樣,顧斟真可不想繼續在這破地方待下去。

    海島的生活何其艱苦,她要上岸!

    第68章

    待那幾人走后, 顧斟真便從臨時洞府中飛出,她想了想,撤去所有手段, 并且從附近搬運沙石將洞府給填了,又用自己的辦法將留在此地的氣息抹除,這才找準了方向, 往那些人所說的“岸邊”也就是陸地方向飛去。

    因為知曉這是一個有人有修仙者的地方,而人是從陸地上來的,所以越是靠近陸地, 就越有可能遇到其他人, 顧斟真便有意隱藏行蹤。

    她當然想要知道更多可靠消息,只是初來乍到, 身上還帶著不少寶物,可不想遇到什么殺人奪寶的事,當然是低調行事最好。

    果然,隨著距離的不斷拉近, 進入視野當中的海島數量逐漸多了起來。

    一開始是荒島為主,漸漸地就有了人居住的痕跡, 此時仍然以筑基、練氣這一類低階修士為主, 到了后面,出現凡人居住的海島, 遠遠看過去,倒是經營得有模有樣。

    看到凡人住的海島,同時也看到了出海討生活的漁民, 還有藏身在凡人中間的修士, 看起來像是在體驗人生。

    直到陸地出現在視野之中,顧斟真都沒有遇到修為比她高的人, 同階修士都沒有,最多的是筑基、練氣了,反倒是之前那五個要去浮原的家伙是難得的高修為了。

    難道這里天道殘缺、修為上限很低?她不由冒出了這個想法。

    在高空看到繁忙的港口,這里的人類與她之前在天逯山見過的并不不同,語言方面也沒什么隔閡,經過仔細考慮,顧斟真決定到地面上打探打探消息。

    一個本體,一個替身傀儡,正好兵分兩路。

    三日后,顧斟真落在一個無人的荒山上,仔細回顧這些t天收集的信息。

    嚴格來說,她現在是待在一個名為“大湖”的岸邊,湖中有一片浮在水面上的草原,名為浮原,這是地理位置。

    這個世界存在悠久的修仙文化,只不過因為顧斟真現在所處的位置是大陸邊緣地帶,還沒有接觸到主流的修仙力量,在這靈氣稀薄的大陸邊緣,所能見到的也只有元嬰啊金丹啊這類修為比較低的修士。

    如果想要更上一層樓,那當然是要往大陸中心地帶靠近。

    沒有想象中的興奮,甚至,顧斟真想在這凡俗世界多待一會兒。

    從天逯山到蠻荒邊境,她其實一直待在修行者的世界之中,哪怕是天逯山上的小鎮,也有凡人,可到底不是那種氛圍。

    進階元嬰期之后,顧斟真在某些時候會感受到來自冥冥之中的預示,就是她該以修士的身份去體驗一番俗世的生活。

    等于是在修心。

    修身修心,都是需要的,因為在之后漫長的修行之路上,還有可能遇到類似于“心魔”一類的危險,沒有一個強大的內心,如何能應對?

    很快便作出了決定。

    只是,她要以什么樣的身份融入這個湖邊的凡俗世界呢?

    在之前的打探之中,她知道這個湖邊的俗世王國名為“成齊”,低階修士往往以“仙師”的身份介入成齊國民眾的生活,從祭祀到日常的占卜算卦、婚喪嫁娶等等,所以即便是皇族,對于修士也很尊重,不乏想要脫離凡人身份、成為修行者的人。

    只是擁有靈根者萬中無一,若是人人都能修仙,又何必再求仙?

    在這種氛圍下,顧斟真只要稍微展示一下真本事,就可以成為某位達官貴人家的“供奉仙師”,享受極高的待遇。

    她并沒有想好要去哪一家。

    主要是如今的成齊國當權者頗為傳奇。

    如今的趙太后與成齊武帝是少年夫妻,一起斗倒了權臣,好容易大權在握,武帝的身體卻每況日下,于是當年還是皇后的趙太后與丈夫一起臨朝聽政,并稱“二圣”。

    武帝駕崩時,趙太后才三十一歲,二人之間只有一女,時年五歲,于是立武帝庶子為新皇,是為少帝,趙太后臨朝稱制。

    少帝在位十年,意外落水,不治而亡。

    少帝并無子嗣,亦無兄弟,趙太后不得已,迎立外藩,是為廢帝。

    廢帝舉止荒誕,僅僅在位三年,就被趙太后廢黜。

    在宗室里頭挑挑揀揀,立了鄭王長子,說好了是小宗入繼大宗,鄭王長子先做武帝的兒子,再做皇帝。

    鄭王長子也的確不錯,登基五年之后,趙太后意欲令其親政,可這時候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鄭王死了,次子也死了,這一脈在名義上就絕嗣了,趙太后的意思是,另外從宗室中過繼一個給鄭王府,已經做了皇帝的鄭王長子并不答應。

    此時鄭王長子羽翼漸豐,想要擺脫趙太后的控制,于是借著這件事大做文章,表示要認回親生父親,還要追封親生父親為皇帝,將武帝連同武帝這一脈全部踢到旁支里去。

    朝中大臣因此分為兩派,鬧了快一年的時間,最后還是趙太后憑借多年執掌大權的威嚴和手段,將鄭王長子廢黜,令其歸家,降封鄭國公,貶到荒僻的海島上,令人嚴加看管,不久便找了個理由賜下毒酒,了結性命。

    或許是因為鄭王長子這個養子實在太傷人心,在那之后,趙太后的權力欲望膨脹了不止一倍,她在宗室里挑了一個五歲的孩子立為皇帝,再三言明是先做兒子再做皇帝,到如今又過去了十年。

    這十年里,小皇帝沒有趙太后的允許,是無法見到任何大臣的,大臣想要跟小皇帝說些什么,也必須得到趙太后的允許,就連小皇帝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宮人嚴密監視之下,一個不慎,身為帝王也要面對鞭笞。

    因此本來就年紀不大的小皇帝,根本無法樹立帝王的,權力的天平完全倒向趙太后。

    民間隱隱有傳言,說是趙太后打算廢掉小皇帝,自己登基做女皇。

    無風不起浪,如今這個消息已經在朝野蔓延,嗅覺靈敏的,已經開始下注。

    顧斟真覺得很神奇,這位趙太后倒是有點武則天的意思,就是不知道她是否能沖破重重阻力、登上至尊之位。

    也是六十歲的人了。

    這并不是一個醫療發達的時代,人均壽命并不長,除非能得到仙家手段的庇護,否則六十歲的趙太后是否還有精力去折騰,可得打上一個問號。

    顧斟真并沒有跟這樣的人打交道的經驗,在她有限的記憶中,通常是作為底層仰視這樣的上位者,可她現在已經是元嬰期修士,抬抬手的功夫,就是要整個成齊國因此覆滅,也不在話下。

    終究是有點心理上的糾結。

    換句話來說,這就叫沒見過世面吧。

    人對于陌生的領域是難免產生畏懼情緒,因為那一切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還有一句話叫熟能生巧。

    很多事情令人難堪,往往只是不夠熟悉或者不夠熟練罷了。

    顧斟真決定試試。

    她現在有足夠的實力,不應該畏懼人心的斗爭,因為在絕對實力面前,那一點小心思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想通了,渾身舒暢,顧斟真起身,就看到夕陽下,一隊甲士簇擁著一輛馬車快速往成齊國都城進發,路過前面那個林子的時候,陷入埋伏之中。

    一開始,是殺手與甲士之間的殊死搏斗,當修士出手之后,又成了雙方修士之間的斗法,凡人眼中已出現驚恐之色,修士之間勝負未分。

    的確,從凡人眼中看去,兩個筑基期之間的斗法,從地上打到天上,雙方的法器糾纏在一起,是高人才有的樣子,就連馬車里的人也忍不住探頭來看。

    那是一位保養得極好的女子,骨齡已經過了三十,一張臉卻像是二十歲,不過并不會給人稚嫩之感,長時間的養尊處優再加上的確大權在握,一開始就展露出上位者的威嚴與貴氣。

    正是趙太后唯一的女兒,隆寧公主成宜媛。

    顧斟真此前從成齊國皇宮上飛過去的時候,看見過這張臉,當然知道她的身份,或許這位公主一開始并不打算介入殘酷的政治斗爭,而是想要安穩地度過富貴的余生罷了,但是特殊身份,終究未能令其如意。

    有人說,當年趙太后之所以下決心廢黜鄭王長子,不僅僅是因為后者忘恩負義,還因為他把手伸向了隆寧公主,試圖以這位公主的性命要挾趙太后。

    當真是觸碰了逆鱗。

    如今的隆寧公主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成齊國,別人不敢說的話,她敢,別人不敢做的事,她也敢,不過按照顧斟真調查的結果,這位公主倒也沒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反倒是明里暗里保護了不少得罪趙太后的朝臣,身邊也聚集了一群人。

    今日之事,不知是單純沖著隆寧公主來的,還是要借著對隆寧公主出手的事,敲打趙太后。

    別人怎么想的,顧斟真不知道,不過她看到了隆寧公主的神情。

    隆寧公主這邊的筑基期修士敗了,而且還死了,對方手段極其殘忍,目光已經鎖定隆寧公主一行人。

    那樣子,是不打算留活口。

    “有什么罪過,本宮一人承擔,可否放了無辜之人?”

    “無辜?這世上之人但凡活著,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說話間,那名修士已經聚起幾十柄飛刀,就要將馬車以及馬車周圍的甲士全部送上黃泉路。

    “慢著。”

    第69章

    聲音落地之時, 顧斟真的人也出現在眾人視野之中,她沿著官道緩步走來,也不見如何施法, 只是招招手,那名剛剛還無比囂張的筑基期修士,就這么掉在離馬車不遠處的地面上, 摔得跟個死狗一般。

    饒是如此,那人還是掙扎著爬起來叩頭拜倒,“前輩恕罪!前輩饒命!”

    反復說著類似的話, 卻不是在求隆寧公主, 而是在求顧斟真,竟然沒有一絲要反抗的意思, 當然是因為修士對于力量t強弱有著更為敏銳的感知。

    打不過,那便是打不過。

    隆寧公主最先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當即在左右的攙扶之下,下了馬車, 快步迎向顧斟真,“成齊國隆寧公主成宜媛, 見過仙師, 多謝仙師救命之恩。”

    那姿態,頗為謙卑, 說罷又行了大禮,又顯出誠摯與真心。

    其他人終于有反應過來的,也有沒反應過來、仍然迷迷糊糊的, 反正隆寧公主已經行禮了, 其他人自然跟隨就是。

    顧斟真一時拿不準該如何回禮,于是只是略一點頭, 此舉當然高高在上,然而在隆寧公主等人眼中,卻不是修士傲慢,而是前輩大能已經給足了凡人面子。

    彼此的心態完全不同。

    嚴格來說,需要適應的人就只有顧斟真而已。

    “我只是路過,順便出手而已。”

    顧斟真說著,隨手廢去了那名筑基期修士的修為,“此人交給你們,如何審訊,不關我的事。”

    “多謝仙師!”

    立刻就有甲士上前將那名沒了修為的筑基期修士抓住,此人渾身癱軟,兩眼無神,跟丟了魂似的,雖然還沒死,也跟死差不多了。

    “我游歷至此,聽了不少傳聞,今日想同公主做一個交易。”

    顧斟真表示會在成齊國待上二十年,體驗俗世生活,隆寧公主須得為此提供便利,作為回報,顧斟真會替隆寧公主擋住來自修士的攻擊。

    這番話只有當事人聽到。

    隆寧公主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下來。

    隨后,顧斟真便跟隨隆寧公主返回成齊國都城,府濘州。

    那是一座港口城市。

    成齊國半數以上的人口都依靠大湖為生,包括都城在內的主要城市也在湖邊,造船業極為發達,而顧斟真不論是上輩子還是從前的生活都以陸地為主,這對她來說當然會是新奇的體驗。

    公主府里,打掃出一個干凈的院子,這便是顧斟真的住所了。

    “若是仙師不滿意,宜媛在府外還有幾處別院,或者仙師看上哪一處宅院,只管吩咐,必定令仙師滿意。”

    隆寧公主在顧斟真面前的自稱是名字,她保持著這種謙卑的態度,見識過修士出手,自然知道在高階修士眼中,凡人不過是螻蟻而已。

    “不用了,這里就很好。”

    顧斟真不是那種很挑剔的人,她在隆寧公主身上留下一道印記,一旦有人對公主出手,她立刻就能感知。

    “我一個人就好,不用人伺候。”

    “是。”

    是夜,隆寧公主進宮見了趙太后。

    “聽說你府上新來了一位供奉?”

    “是。”

    “救命之恩,是該好好報答。人可靠嗎?”

    “仙師修為高深,女兒在她面前,總有一種藏不住心事的感覺。”

    “哦?”

    “聽從前那位仙師說,若是修為足夠高,一眼看透凡人心事,也是尋常之事。”

    “那人倒是不錯,可惜死了,國中游歷的能人異士不少,愿意做供奉的卻不多,能為皇家所用的,就更少了。既然有新供奉,不如宣她進宮見一見?”

    “顧仙師她……她說不想見到老邁的太后,若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女皇,倒是有意見一見。”

    “……”

    沉默良久,趙太后方才注視著隆寧公主,“這是你的意思?還是仙師的意思?”

    隆寧公主當即跪下,口中道:“顧仙師說她游歷至此,聽到許多傳言,記憶最深的,還是這個。”

    趙太后又是一陣沉默,“這么說,天下臣民都希望見到一位女皇?”

    隆寧公主握著拳頭,又快速松開,咬牙道:“常言道,天與不取,反受其咎。”

    趙太后冷笑道:“你們倒是大膽,竟把我往火坑里推。”

    隆寧公主連忙叩首。

    ……

    數日后,趙太后六十大壽,有大臣獻上祥瑞,表示這是上天的旨意,希望太后順應天意民心,登基稱帝。

    當即有人附和,同時又是引起軒然大波。

    從前有多少流言都不要緊,如今把話說開了,就一定要個明白說法。

    趙太后一邊說自己何德何能,一邊回顧往事,表示皇帝也大了,該考慮親政的事了,鬧得一眾大臣膽戰心驚。

    筵席結束,分成兩派的大臣互相冷眼拂袖而去。

    次日,便有百姓到宮門口稱頌趙太后功德,請求太后登基稱帝的,還有百官不斷上書作出如此請求,漸漸地就把反對者的聲音淹沒。

    壽宴后第七日,大朝會,時年十五的皇帝不曾登上御座,而是帶領一眾大臣跪下,痛哭流涕,請求太后登基稱帝。

    小皇帝把額頭都磕破了。

    至此,趙太后這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

    于是,擇了個最近的吉日,趙太后正式登基稱帝,只改了年號,并未更改國號,小皇帝降為皇嗣,居于東宮,享受儲君的待遇,看管倒是比從前更為嚴密了。

    這當然是一種減少阻力的手段,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掌權多年的老太后一把年紀了還要過過皇帝的癮,那便由著她胡來又如何?反正歲月不饒人,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老太后還能有這么長的時間?

    顧斟真得以現場觀看了登基大典。

    從前,她只是在電視劇中見過這樣的場面,小說上也有,文字的描述往往需要有足夠想象力的人才能腦補出多一點細節,所以還是電視劇能給人比較直觀的感受。

    電視劇里的登基大典,也要看看劇組的經費,有的宏大,能看出經費在燃燒,有的摳搜,是肉眼可見的貧窮,這就難免讓人先入為主了。

    所以,當顧斟真親身體驗時,反而有一種失真的感覺。

    她既不是御座上接受百官朝拜的女皇,也不是按照典禮步驟磕頭跪拜的臣子,她像是這宮墻,冷漠的觀眾,冷漠地看著在這座皇宮舉行過一次又一次的典禮,反正不可能是每一次都相同的。

    典禮結束后數日,顧斟真受邀入宮。

    作為一名觀眾,和作為路人在天上看到皇宮的景象,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顧斟真忍不住將之拿來做對比。

    上輩子那短暫的時光里,她也去過舊王朝時代的皇宮,也看過達官貴人留下的宅院,也參觀過平民百姓的老宅,拆了又建的古城,修舊如舊古城,破敗不堪乃至于只剩下遺跡和名字的古老村落,感受自然是不同的。

    然而有一點卻是相同的,對于顧斟真來說,這些都是“死物”。

    沒有主人的房屋,沒有一絲生活氣息,可不就是死了嗎?

    穿越到修仙世界之后,顧斟真才見到許多“活的”房屋,人們就生活在她見過的文物古跡之中,可要是說起皇宮,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到活著的。

    成齊國其實國力有限,皇宮規模不大,可因為依山而建,又得了另一番氣魄。

    顧斟真踩著臺階上去的時候,心想那些老邁的大臣若是沒有獲得轎攆一類的賞賜,恐怕得人攙扶著上去才行,果然上班是個累人的事。

    隆寧公主親自為顧斟真領路,她倒是看起來臉不紅氣不喘,像是經常爬樓梯的。

    顧斟真覺得自己給修士丟臉了。

    金碧輝煌的大殿內,女皇穿一身常服正襟危坐,明明已經是六十歲的人了,看上去倒像是四十歲上下,容光煥發的樣子,倒是比年輕人還要有神,果然權力是最好的一劑藥。

    “見過母皇。”

    “見過陛下。”

    顧斟真態度淡然,并未跪拜,只是頷首而已,落在旁人眼中便是倨傲,好在大殿之內除了女皇和公主母女兩個,便只有伺候的太監宮女,此外并無旁人。

    當然,也就沒有大臣敢當面斥責顧斟真無禮。

    “免禮,仙師請坐。”

    宮人端來兩把椅子,顧斟真隨意坐下,從現場微妙的氛圍猜測,大約是有什么問題,但無人敢說什么,倒是隆寧公主坐下時,頗有些不安。

    閑聊幾句,顧斟真不擅長聊天,尤其不擅長跟這樣的人聊天,所以很快就把天聊死了。

    女皇沉默片刻,忽然一個眼色,屏退所有太監宮女,殿內就只剩下三個人。

    “朕一介女流,登基稱帝,不知后世該如何評價?請仙師賜教。”

    竟然擔憂這個問題嗎?顧斟真不禁想起一代女皇武則天那塊無字碑,眼前這位女皇并非武則天,但是在成齊國這個地方,她同樣是有史以來第一位真正掌握權力的女皇。

    “不知陛下所說的后世,是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還是更久遠之后?”

    “……”

    如果t把時間無限拉長,成齊國終有一日不復存在,一切都成了塵埃,埋葬地下,到時候,誰又在意曾經的成齊國出現過一位女皇呢。

    “與其關心身后事,不如多看看眼前,陛下登基,自然是前無古人,可若不能開創一個時代,那便是后無來者,當真可惜。”

    大殿內響起顧斟真的輕聲嘆息。此刻她不免想到一句話:過去的一切都會在你的生命里留下痕跡,然后在某個不經意間想起。

    一代女皇武則天出現了,又走了,前后的歷史并未從本質上發生改變,人們津津樂道,更多的恐怕還是因為這是唯一的女皇,因此投射了過多的情感。

    “仙師所言,開創一個時代,是何意?”

    女皇不會不明白什么叫開創一個時代,她只是想知道,顧斟真口中的“開創一個時代”,具體指的是什么。

    “倘若將來成齊國的史書上記載,僅有陛下一位女皇,那么后人對陛下的評價,最好也是毀譽參半,可若是陛下身后,不但還有新的女皇,而且還有女丞相、女將軍、女首富等等,不止是男子可以建功立業,女子也可以。試問,后人又該如何評價陛下呢?”

    女皇原本正襟危坐,此時上半身已經起來,眼中光芒閃爍。

    隆寧公主則是若有所思。

    顧斟真離開大殿時,正好太陽往海的那邊緩緩落下,金色的光芒籠罩大殿,也照耀著她。

    站在這個位置,可以俯瞰整座城,港口、海島,還有更遠處的風景。

    今日,顧斟真在成齊國的歷史長河中丟下一顆石子,看它泛起漣漪。

    第70章

    作為女皇和公主都尊敬的“仙師”, 顧斟真的傳說也出現在成齊國民間,她只是出去逛個街的功夫,就聽到了至少三個隱晦的版本。

    此時的人不好隨隨便便議論國師, 要是得了一個“妄議國事”的罪名,那可了不得,所以只好將話題稍微挪開, 說起一個大家從未見過的“仙師”,心理負擔自然大大減小。

    只是,又因為這個國度多次出現修士出手的情況, 凡人難免擔憂隔墻有耳, 說起話來又得注意小心,所以便又出了隱晦的版本。

    總而言之, 不能直接說女皇的不是,那便是那位“仙師”的不是了。

    顧斟真笑了,當然生氣,卻還有一絲自己都覺得驚訝的情緒, 那便是憐憫。

    不能知道全部信息,只能根據只言詞組胡亂猜測, 最后距離真相越發遙遠, 就算有人說出了事實又如何?先入為主,人很容易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顧斟真, 其實也是這樣的人。

    她并不是什么完美的人。

    如今在這里居高臨下地感受著來自凡人的惡意,若是面對比她修為更高的,豈不是得作出另一低聲下氣的模樣?

    只覺得可笑。

    幸好, 成齊國這地方修士雖然多, 礙于靈氣稀薄,常住的不過筑基、練氣而已, 就是金丹期也只是偶然路過而已,因此沒有形成一個修士居住于此的環境,哪怕低階修士在事實上介入了凡人的生活。

    天色昏暗,夏天的雨說來就來。

    顧斟真也撐了一把傘,慢吞吞地走在不算寬闊但尚且平整的街道上,看撐傘的路人,看沒有帶傘倉皇避雨的人,馬車從旁經過,濺起水來,在距離顧斟真周身不到一寸的地方,又無聲無息地消失。

    這只是修士的小小手段而已。

    成齊國的都城府濘州雖然是個港口城市,周圍的地形并不算平坦,周圍多山,這山因為在都城附近,有的就是都城的一部分,因此天氣好的時候,經常吸引游人。

    今天可不是什么好天氣。

    顧斟真已經走到人少的地方,眼前是一條上山的小道,石板路光滑,縫隙之間長出低矮的雜草,小道兩旁的雜草也長勢喜人,在這種多雨的季節,除草這種事得是很頻繁才行,因為用不了幾天它們又會長出來。

    兩邊不算高大的樹木在雨中營造了一種清幽的氛圍,這不是老樹,而是官府前些年栽種的,因為當地人需要木材生火做飯,把都城里的山砍光了又難看,于是關于如何砍柴、如何種樹都有明確規定。

    否則,顧斟真站在這里看到的就是光禿禿的山,和塵土飛揚的街道。

    還好不是這樣。

    這樣的景致很容易給人一種錯覺。

    人在山道上,雨勢漸弱,最后停了下來,倒是兩邊樹林不時有雨滴落下,給人一種還在下雨的感覺。

    除了這個聲音,周圍再沒有別的聲音,安靜極了。

    山道蜿蜒向上,時而需要踏上一級又一級臺階,時而又到了山中平緩的道路,就這樣走了數里地,來到山頂,那里地方不大,建了一座亭子,附近還有觀景臺,平時應該會有很多人趁著日出日落在這里遠眺,此時只有顧斟真一個人。

    亭子里還算干凈,空氣里是潮濕的味道,顧斟真沒有走進去,反而走到觀景臺一旁的大石頭邊上,那里有一塊天然生成的石頭,向外突出一部分,此時也被雨水打濕,她就這么直接坐下,兩條腿懸空,面向海的方向。

    不會沾水,也不會沾染塵埃,所謂神仙,也差不多這樣吧。

    顧斟真眺望遠方,能看到停靠在港口的船只,大大小小的島星羅棋布,散在湖面上,她還是不習慣“湖”的說法,這湖絕對比得上她印象中海的樣子。

    天色亮了一些,沒出太陽,也沒有要飄出一道彩虹的意思,天上的云還是很厚,厚得看不見天。

    顧斟真現在的感覺既真實又不真實,恍惚間,她似乎回到了過去,因為一時興起而獨自去了海邊,又不想去人多的沙灘,于是爬上了附近的一座荒山,艱難地抵達山頂時,看到了一輩子都難以忘掉的美景。

    那時候,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

    懷念過去是變老的一種體現,這個念頭提醒著顧斟真,她忍不住發笑。

    或許是最近的日子實在是太悠閑,因此想起了許多往事。

    曾經她也是個愛出去旅游的人,趁興而起,興盡而歸,也不管是什么樣的天氣,也不管有沒有同伴,也不管是不是名勝古跡,只管開心就好了。

    那時候是真的開心。

    差不多的感覺再度浮上心頭,顧斟真感到久違的安心。

    以內視法觀之,體內元嬰閉著眼,周身靈氣環繞,是在修煉,那柄魚骨劍就在元嬰身前,正在受著滋養,她打算將之作為本命法寶使用。

    因為這一份安心,就連元嬰也變得安穩許多,一改之前逃亡時的模樣。

    這算是正常的生長。

    顧斟真進階元嬰期之后,自然而然領悟到許多新的本事,這是天道法則帶來的,是元嬰期修士的贈品,要消化這些知識,也需要一個相對安穩的環境。

    現在,總算是等到這個機會。

    古往今來,山的模樣并沒有發生很大的改變,有時候待在山上久了,容易忽視時間的變化,恍惚間,顧斟真也會以為自己仍然在穿越之前的世界里,望著眼前陌生的世界,山下那些古色古香的建筑,并不是那種仿古的,也沒有隨處可見的電線桿子,她也就因此回過味來。

    沒有彩虹,到底少了點意思。

    顧斟真對著天上輕輕吹了一口氣,一時間厚厚的云層散去,太陽出來,一道彩虹在海上出現,橫跨極為廣闊的面積,是她想看到的景象。

    隱約可以看到山下房屋之中,許多人走出來看,能聽到小孩子驚呼的聲音。

    顧斟真心里滿足了。

    上山是做了爬山的準備,下山可不打算這樣,她直接飛了下去,也不怕人看見,也不在乎有沒有人看見。

    陽光是傍晚的陽光,快到飯點了,顧斟真循著食物的香味,走進一間酒樓。

    店小二熱情地上來招呼。

    顧斟真看了菜單,一半都是水里的產物,這本來也無可厚非,畢竟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可什么東西吃多了都會膩味,而在湖邊不吃點湖里的特產,又覺得好像好了什么。

    她沒有勉強自己,而是按照心意喜好點了幾個菜,沒有要酒。

    顧斟真并不喜歡酒,她嘗試過那些名聲在外又格外昂貴的酒,最后因為不想作出直接倒掉這種浪費的行為,選擇拿去炒菜。

    處理葷腥,去腥還有點用處,實在不能的,她也忘了后來是怎么處理的。

    在修仙世界,靈酒的滋味要好許多,顧斟真只將它當做丹藥一般的物t什,這樣吃起來就當是在吃藥,于是就能配合著喝下去,這是她的總結。

    菜肴陸續端上來,食客也多了起來。

    人一多,就會有各種聲音,就會有熱鬧。

    “聽說隆寧公主在大朝會上提議,要在府濘州建立女子書院,將來的科舉也將允許女子參加,這消息可是真的?”

    不是在談論什么聽不得的秘聞,所以也不用刻意壓低音量,對此感興趣的,紛紛豎起耳朵聽著。

    顧斟真夾了一片瘦肉放進嘴里,是又甜又咸的味道,微微有點辣。

    “是真的,如今這個消息已經傳遍府濘州了。”

    這個時代消息傳遞并不靈通,除非有意叫人知道,否則很少有那種突然間就大家都聽到了的情況。

    “此事當真可行?”

    “這我可不知道,只不過有許多不同的聲音罷了。”

    繼續往下說,很容易就觸及到某些不可說的話題,于是就到此為止。

    顧斟真又夾了一片魚肉,她這人對腥味非常敏感,哪怕只是一點點也能聞出來,于是到了嘴邊的食物再次放下。

    這頓飯,隨便吃了幾口,還不如買了食材自己去做飯。

    放下筷子,要了茶,顧斟真結了賬,起身走出酒樓,身形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酒樓內,店小二麻利地收拾著,到了后廚,忽然被人攔住去路,對方亮出兵刃,問了許多,主要是關于剛才那名女子的。

    店小二嚇壞了,努力回憶著剛才的所見所聞,只是越想那張臉就越模糊,最后變得做夢一般,夢醒了就什么都不記得了。

    顧斟真走在街道上,兩邊都點著各色燈籠,只是不夠亮堂,這些都是凡人的手段,不過是照著腳下的路而已,因此路上行人也顯得黑乎乎的。

    她并沒有刻意用什么擺脫追蹤的手段,那些人便失了目標。

    是凡人。

    應該是女皇和隆寧公主的反對派,勸不動這二位,就想辦法在別的地方下手,這是常見的伎倆。

    顧斟真不想那么多人記住她的臉,只覺得麻煩。

    湖水平靜,倒映著點點燈火,搖曳不定。

    她站在欄桿邊上,想著剛才聽到的話。

    建立女子書院這種事,在成齊國也是頭一回,所以光是提議就已經引發了議論,隆寧公主應該是想得到民間的支持。

    這恐怕有點難。

    第71章

    隆寧公主此舉被視為對另一派勢力的試探, 所謂“敵人反對的我就支持”,于是,很快就有宗室打著保衛成氏江山的旗號起兵造反, 雖然很快就被鎮壓下去,因此而來的朝野動蕩,卻持續了很長時間。

    作為風暴的中心, 女皇當然在重重保護之下,皇宮之中也不是那么好進去的,隆寧公主卻不同, 她的府邸在宮外, 駙馬早逝,二人倒是有一兒兩女三個孩子, 年紀都不大,于是就成了被針對的目標。

    武人刺殺、修士謀害,多么下三濫的手段都用上了,隆寧公主一度狼狽不已。

    顧斟真既然說過要保她的性命, 自然不會食言,然而這些只是外力而已, 重重阻力之下造成的無限壓力, 全都在隆寧公主一人身上。

    有些事,不是殺得人頭滾滾落地就能行的, 不能得到對方的理解,人家知道你在做什么?又怎么會選擇支持你?

    獨來獨往的修士可以不解釋,而隆寧公主這樣執掌大權、一言可以決定多少人生死存亡的人, 可不能草率行事。

    于是, 隆寧公主退而求其次,轉而向朝野尋求政治盟友。

    有些人在后宅管了一輩子人和事, 斗來斗去,爭的是芝麻綠豆大小的利益,若是將眼光放長遠些,看看成齊國廣闊的江山,機會又擺在面前,自然就會有動心的。

    大規模地辦女子書院是不成了,那就在小范圍內舉辦,來的是高門貴女,對外只說是聚會而已,而所學的內容是國家典章制度各地風土人情等等從前很少接觸的東西。

    此舉也被認為是隆寧公主攫取權力的手段,因此從一開始就進行著派系斗爭,表明態度的不是沒有,觀望的人更多。

    這些具體的事務,顧斟真是不會干預的,其實她只有在那次進皇宮見到女皇的時候,才提了那些話,之后無論隆寧公主做什么,只有隆寧公主自己來稟報,顧斟真并不會多問一句。

    或許已經知道顧斟真對這些并不感興趣,隆寧公主后來干脆挑緊要的事務簡短地說來,她只要確定顧斟真在聽,就不打算放棄,何況只有顧斟真身邊時,才會有真正的安全感。

    那是絕對實力的庇護。

    有人將主意打在顧斟真身上,想方設法監視、打探消息,無所不用其極,威脅的有,利誘的有,利誘不成轉而威脅的也有,明明得不到他們想要的答案,卻不停地做著這樣愚蠢的事。

    女皇也感覺到危險,從皇位上下來,那當然是不可能,多少人死也要死在那個位置上呢。于是,女皇選擇扶持娘家人,作為對抗成氏宗室的利劍,由此引發了儲君之爭。

    部分選擇觀望的勢力之所以容忍女皇的“胡鬧”,很大程度是寄希望于那位曾經的小皇帝、如今的皇嗣,所以希望維持局勢穩定,熬死了女皇一切就結束了,當女皇娘家人卷進來之后,一切就不同了。

    朝堂上的位置是有限的,有人下來才有人上去,有人上去就必然有人下來,若是能全身而退也就罷了,很多人是沒有這個待遇的。

    在女皇登基第三年,大朝會上,隆寧公主遭到訓斥,被直接送回了公主府。

    此事被視為某種信號,各方面勢力蠢蠢欲動。

    隆寧公主倒是不哭不鬧,只是走到顧斟真這個院子,坐下來喝了茶,平靜地訴說著自己的遭遇。

    顧斟真靜靜地聽著,因為她不肯介入具體的事務,此時倒是有一點局外人的意思。

    “所以,是禁足了?”

    “是。”

    “公主的樣子,過于平靜了。”

    “仙師能看透人心,為何看不透宜媛心中所想?”

    “如無必要,我不喜歡窺探人心。”

    “仙師恕罪。”

    “無妨。”

    短暫的沉默之后,隆寧公主開口道:“三年前,仙師在皇宮大殿上所說的,開創一個時代,宜媛記在心里,如今也有不少同盟,只是母皇此舉,令人心寒。”

    顧斟真大概知道隆寧公主想要說什么,這位也不是什么剛出閨閣的小女孩,而是出身皇族、縱橫政壇一二十年的老人了,該有的分寸,還是有的。

    當時投下那顆石子,顧斟真是想看看它泛起的漣漪,其實從她成為修士開始,就已經放棄了親手去實踐某些事。

    “公主如今清醒的很,也知道自己該做什么,這不是很好嗎?”

    這樣的話,當然是莫大的鼓勵,隆寧公主神色一松,喟然嘆道:“整天忙得腳不沾地,也該休息休息。”

    顧斟真沒有發表見解,她常去外面聽那些人的議論,無論什么樣的話都會聽上一耳朵,一邊聽一邊觀察那些人的表情,猜測對方此時心里真正的想法。

    由于她此前缺乏這方面的鍛煉,或者說是不屑和刻意的忽視,此刻反而感受到樂趣,當然,一開始的確會受到小小的挫折,那是刻意忽略不計的。

    以旁觀者的視角觀測人心,的確會看到非常齷齪的一面,可是看著無數人的人在自己面前上演一幕一幕大戲,那不是小時候看電視的感覺嗎?

    真人出演,情感真摯,上哪兒去找這么好的演員?又上哪兒去找這么美妙的體驗?

    當真有趣。

    事件的走向朝著顧斟真熟悉又陌生的方向發展。

    為了鎮壓反對者,女皇手里必須有一把鋒利的刀,這把刀太鋒利,女皇都得擔心傷到自己,所以要維持某種微妙的平衡,不允許天平向任何方面傾斜。

    隆寧公主作為皇室血脈、女皇唯一的女兒,在朝中擁有特殊地位,所以她很快就獲得了自由,仍然可以正常出入府邸,不需要傳召就可以進入皇宮,既接受來自各方面的聲音,也負責傳遞各方面的聲音。

    可平衡之術是非常危險的手段,當所有人都擁有了派系,女皇就會變成孤家寡人,她必須不斷重新培植新的親信,所以“信任”也就成了保質期極為短暫的允諾。

    隨著女皇逐漸老去,那個被降為皇嗣的小皇帝也逐漸長大,從少年到青年,娶妻生子,雖然好幾年連宮門都出不去,卻越發成為眾多人心中的象征。

    有人打著他的旗號起兵,不止一次,宣稱是得到了密詔,雖然事后都t被證偽,架不住真的有人相信這個,還有忠心耿耿的衛士冒死相救這種事發生。

    女皇大約是動過除掉皇嗣的念頭,只是一直拖著不肯下手。

    某天晚上,顧斟真路過女皇母家人的宅邸,聽到了一段對話。

    “要我說,不如直接上書,就說皇嗣謀反,把證據一列,賜死算了。然后,在趙家子侄中選一個做皇太子,就等著改朝換代。”

    “不妥,主要還是陛下顧慮重重。如今的皇嗣雖然不是陛下血脈,卻是禮法上的武帝后人,又在宮里養了許多年,一旦死了,豈不是等于斷絕武帝后嗣?陛下下不了這個決心。”

    “什么武帝后嗣?皇嗣不過是宗室子弟,跟武帝血脈疏遠著呢,還不如咱們,真的跟陛下有血緣關系。要是陛下實在擔憂,大可以在改朝換代以后,為陛下和武帝單獨立廟。”

    “這倒是個主意。”

    “陛下只是登基而已,又不曾改朝換代,你們這個法子,不行。”

    “陛下就那么重視血脈?”

    “死了以后沒人上香供奉,那這皇帝可不是白當了?”

    “說來說去,你們是不是忘了一個人?”

    “誰?”

    “隆寧公主。”

    “……”

    “隆寧公主是陛下和武帝唯一的血脈,若是隆寧公主,比之如今的皇嗣又如何?”

    “你的意思是,立隆寧公主為儲君?女君……如何使得?”

    “已經有了一位女皇了,再有第二位,又如何?何況,若是真的那么名不正言不順,天下亂起來,陛下才會更加需要我們。只要大權在握,就算是多熬些時間,又如何?”

    ……

    顧斟真當時就想,如果是自己坐在那把龍椅之上,知道了這些人的心思,會怎么做?她想了又想,終究還是沒有給自己一個結論。

    以血脈為理由,請求更換儲君的奏折在新的一次大朝會的時候被遞了上去,站出來的是新貴,還是隆寧公主發掘出來的人才,因此引發了部分附和。

    在女皇面前說什么“女子不可擔任儲君”這種話,簡直是找死,于是理由只能往別的地方說,一時間朝堂之上簡直要吵起來。

    這一次,女皇并沒有訓斥隆寧公主,也沒有將之直接送回公主府,而是和顏悅色地問她有什么想法。

    公主戰戰兢兢,叩頭請罪。

    女皇并未表態,只是在那之后的朝會,令皇嗣上殿,同時大肆冊封趙氏子弟。

    顧斟真知道的時候,忍不住搖頭,她對平衡之術厭惡極了,女皇并不信任唯一的女兒隆寧公主,純粹的親情大約只存在于女皇掌權之前,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支持隆寧公主的勢力不允許她后退。

    “以公主如今權勢,放下一切就能善終了?”

    第72章

    女皇七十大壽, 依舊顯露出過人的旺盛精力,她的皇位算得上穩固,因為很多人其實已經習慣一位女皇的存在, 而爭斗的核心成了儲君之位。

    皇嗣、隆寧公主,還有趙家推出來的幾個候選人,這些人背后站著數不清的支持者, 女皇像個裁判,掌握著越發微妙的天平。

    顧斟真的意見也成了參考,而她實際上就見了女皇一面, 之后就一直以隆寧公主供奉的身份待在成齊國, 這實際上也是一種態度。

    在修士屢屢介入成齊國朝野紛爭的年頭,像顧斟真這樣的“大能”, 當然值得大家注意。

    “你說,公主能贏嗎?”

    “你不希望她贏?”

    “我有這么想?”

    “都這么問了,不就是沒信心嗎?”

    “你懷疑我的眼光?”

    “不,分明是你自己在懷疑自己。”

    “……”

    “為什么不說話?承諾保她的命, 又說什么開創一個時代,不就是暗示她要放手去做一番事業嗎?不過我倒是奇了怪啊, 你為什么不直接出手呢?”

    “……”

    “你明明很有想法, 為什么不自己上?”

    “……”

    “我知道了,你是怕麻煩?”

    “……”

    “那就是只有理論, 從沒有實踐,就跟你那一套破爛修仙體系一個樣兒,是不是啊?”

    “……”

    “沒話說了是吧?”

    “……”

    “知道你不爽, 可是你不能罵我, 因為罵我就等于在罵你自己。”

    “……”

    “喂?你真的沒話可說了?我記得你可有想法了。”

    “閉嘴!”

    顧斟真忍無可忍,終于結束了這場本體和替身傀儡之間的對話, 她懷疑自己要人格分裂了。

    “不說這個,那我們練劍如何?”

    替身傀儡提著木劍,興沖沖地問道。

    本體用的是魚骨劍,替身傀儡就只用從浮原海底深處得來的木劍,這是二者之間最大的區別,對于顧斟真來說,這就是不搞混的手段。

    “沒空。”

    冷淡地回應了一聲,顧斟真大步走到院子里,今天的太陽很毒,曬一會兒就頭頂發熱。

    “好熱啊。”

    替身傀儡站在本體身旁,替本體說出感受,實際上就替身傀儡的材質而言,區區太陽而已,并不會有這樣的感覺。

    “……”

    顧斟真覺得自己要瘋了。

    一開始并不是這樣的。

    那時候,一個意識控制兩副軀體,最多一心二用罷了,后來顧斟真經常同時驅使兩副軀體,尤其是到了成齊國以后,兩副軀體經常出現在不同場合,美其名曰提高修煉效率,于是一個曾經預料過、但實在沒認真想過的情況出現了。

    替身傀儡擁有了自己的意思。

    也不能這么說,嚴格來說,是留在替身傀儡身上的那部分意識沒辦法完全收回來,以至于出現了替身傀儡和本體對話的情況,當這種情況越來越嚴重的時候,替身傀儡就好像一個討人嫌的小孩,專門說一些戳心窩子的話。

    或許在某個時間段,顧斟真是可以出手停止這個進程的,只是她當時猶豫了,到現在反而下不了手,也可以話說是不知道該怎么對自己下手。

    沒有使用分魂之術,也沒有對自身造成太大傷害,顧斟真就這么造出了一具“身外化身”,不知道主流的傀儡術或者主流的身外化身煉制手段跟這個有多大區別,能不能將之稱為“身外化身”,反正顧斟真覺得應該很接近了。

    只是,她還是喜歡“替身傀儡”這個說法,這給顧斟真一種仍然掌握全局的感覺。

    如今的替身傀儡可以獨自行動,雖然記憶還是共享的,感受卻出現了微妙的差別,這種差別遲早有一天會引起更大的變化。

    會不會有完全分離的那一天?

    說起來,顧斟真還挺喜歡現在這樣的對話,雖然偶爾氣得不行。

    眼前主要還是成齊國朝堂那些事,本體和傀儡經常就此發表意見,明顯替身傀儡更為激進一些,那些話一說出來,就好像觸及顧斟真內心的隱秘,立刻又變得無話可說了。

    顧斟真抬起頭看著天上的太陽。

    天無二日,國無二主,成齊國是不能存在兩個話事人的。

    作為女皇的繼承人,儲君,國本之爭也該有個結果了。

    顧斟真仍然不打算直接介入。

    距離女皇七十大壽又過了幾年,隆寧公主一次從宮里回來,便悶悶不樂。

    顧斟真的替身傀儡主動去問原因。

    “母皇她老了。”

    這樣一個簡單的陳述句,隆寧公主卻說得異常艱難,而且整個人也因此情緒低落。

    女皇都已經七十好幾了,成齊國有記載的君王之中,能活到這個歲數的也是屈指可數,而女皇一旦出現老態,底下的人肯定坐不住了。

    儲君之爭到現在還沒有結果。

    皇嗣活得戰戰兢兢,他那宮里的人換了好幾遍,歷經多次搜查,他本人倒是還在喘氣,也沒有因此發瘋,是個沉得住氣的。

    支持成氏的貴戚大臣在死保他。

    與此相對的,是野心勃勃的趙氏一族,手段也越發狠辣,雙方的斗爭體現在各個方面,最多的時候,府濘州一天處決了七百多人,連續一百二十九天都在實施斬刑。

    有的人今天還在朝堂上高談闊論,明天就跪在劊子手的刀下;有的人今天才剛剛從外頭打魚回來,明天就穿上嶄新的官服,招搖過市。

    隆寧公主越發憂愁了。

    顧斟真那個替身傀儡是個活潑的性子,一改從前本體所為,主動去見隆寧公主,“你就不能自己上嗎?”

    隆寧公主當時正坐著呢,立刻嚇得站了起來。

    也是在這一年的冬天,女皇正式下詔冊封隆寧公主為儲君t,令其監國,廢皇嗣為順王,遷居宮外,貶斥趙氏一族為首的幾個王。

    三日后,剛剛遷居宮外的順王在部分禁軍和權貴的裹挾之下起兵,與擁戴女皇的禁軍大戰于宮門外,順王死于亂軍之中,叛軍潰敗,府濘州一片混亂。

    在顧斟真準備離開的前兩年,女皇宣布退位,原來的隆寧公主登上皇位,這個過程反而比之前平靜許多,也不見有人趁機起兵的,反而有人稱頌隆寧公主的正統地位,因為她是武帝僅存于世間的血脈。

    是正統的皇家血脈。

    有些事情,習慣了似乎就沒什么了。

    “我會按照約定離開。”

    留下這句話,顧斟真心里竟沒有一絲留戀,反而熱切地希望回到那個充滿冒險的修仙世界,她第一次開始懷念那樣的生活。

    平靜安逸的日子,果然是能磋磨銳氣的,不過她的收獲也不少。

    即便世俗皇權達到頂峰,仍不及元嬰期修士一根手指頭,難怪那么多帝王最后都會想著要修仙,難怪那么多凡人愿意放棄人間的榮華富貴,想要求仙求長生,只因為那是一個更加玄妙瑰麗的世界。

    顧斟真把離開的時間定在登上這片陸地的那一天,算是紀念。

    湖邊的酒樓里,顧斟真要了幾個小菜,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個人吹著風看湖景,她的替身傀儡在宮里應付曾經的隆寧公主、也就是如今的女皇。

    突然,顧斟真的視線被幾個從海上歸來的人吸引。

    當年她躲在海島上修煉,是五個路過的修士無意之間透露出那些消息,才有顧斟真如今在成齊國吃魚的樣子,也許沒遇到那些人,她也會走到成齊國這邊來,只是未必會遇上如今的女皇,或許成齊國也未必會有什么女皇。

    從前的許多幻想,也未必能夠變成現實。

    更巧的是,那五個人似乎累極了,同樣走進顧斟真所在這間酒樓,就坐在只隔了一桌的位置,點了酒菜,然后設下隔音的禁制,開始抱怨起來。

    這點禁制對于顧斟真來說,等于無,而她可以隱匿修士的氣息,并無人發現她竟然是個元嬰期。

    “真倒霉,好容易找到了浮原,只得了幾根幼年靈草,算是白跑一趟。”

    “只是空手而歸罷了。”

    “害!要不是那些突然冒出來的修士,咱們何至于如此狼狽?”

    “也是,都說浮原那一帶空間不太穩定,尤其是靠近大湖深處的地方,沒想到真的有異界修士傳送過來,幸好修為差不多,還能打得過。”

    “我看不是修為差不多的問題,而是當時他們不知道用了什么辦法過來,修為受到限制,處處掣肘,于是只能退了回去,倒是咱們白白撿了好處。”

    “真是奇了怪,也不知道他們過來找什么,看那模樣,倒像是在找人。”

    “難不成是之前就有人從異世界逃過來?你們從前聽過這樣的傳說?”

    “有的,雖然很少。”

    “那異世界過來的人,跟我們有什么區別?”

    “看不出來,只要不是喝多了自己說出來,也沒什么法子分辨,我聽說是這樣的啊。”

    “這樣啊。”

    “說起來,回來的時候不是遇到一個環形島嗎?去的時候,我們也在那里停留,可那時候沒看見什么洞府遺跡啊,這會子回來了,反而看到了,你們說會不會有什么古怪?”

    “洞府遺跡不是常見的嗎?尤其是海島上的,某些散修在陸地上待不下去了,就往島上去,我說,當時你怎么不這么說呢?”

    “那不是沒想到嗎?這一路上,簡直跟逃難似的,連話都不敢多說,這會子才算是回到了人間啊。”

    “我剛才聽說什么女皇,成齊國換皇帝了?”

    “人間帝王,換來換去不也正常,有閑心管這事,不如操心操心這次帶回來的寶貝該拿去哪兒銷貨。”

    “有理。”

    “這個時間,小甘洲交易大會也快開始了吧?”

    “好像是。”

    “那吃完這個,趕緊趕路,別耽擱了。”

    “對對對。”

    ……

    顧斟真夾了一塊魚肉,蘸著醬料,突然覺得這味道也不錯。

    第73章

    算起來, 顧斟真脫離天逯山也超過二十年了,她在環形海島上遇到那五個修士,正好知道自己所處的位置, 知道關于浮原的傳說,當時對于天逯山已經放棄追殺這件事,只是猜測而已。

    饒是如此, 顧斟真到達成齊國,見到當年那位隆寧公主時,還是定下二十年之約, 如今正是到了離開的時候, 那五個修士剛好回來,真的就是給她報信的工具人。

    按照那幾人話里的意思, 他們抵達浮原之后,在靠近大湖深處的地方,所遇到的異界修士,八成是后來追過來的天逯山弟子。

    從時間上來說, 應該不是一開始就要追殺顧斟真的人,而是后來因為什么原因再次想辦法追過來, 結果剛好遇到這五個人。

    這也說不準, 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就是在空間混亂之地, 同樣的路程,不同的人走過的距離是不一樣的,也許就是最初追殺顧斟真的天逯山弟子, 結果耽擱了數年才到達大湖深處附近呢?

    無論具體是什么樣的情況, 顧斟真都無法去求證了。

    也慶幸她在環形島聽到那五人的議論時,沒有頭腦一熱就返回浮原海底山脈去砍樹, 不然那種迎面遇上天逯山追兵的情況,很有可能就會變成事實。

    能避免壞事的發生,也是氣運的一部分。

    顧斟真聽著那五人的抱怨,除了一開始多少還有些有用的消息,后面就只顧著吃飯喝酒了,滿足口腹之欲,那五人似乎得到了極大的休息,于是結賬離開。

    飛過府濘州上空,那五人并不停留,而是徑直飛出了成齊國的地界,朝著大陸深處方向而去。

    顧斟真隱匿身形,在后面跟著。

    元嬰期要跟蹤金丹期,一個大境界的壓制,若是金丹期沒有特殊的手段,一般不會發現身后有人,這就是境界修為帶來的好處。

    越過平原,進入山區,人煙漸漸稀少,那五人鬼鬼祟祟地尋了無人之地,悄悄落在,暗暗地身上帶回來的寶物進行分配,看數量,絕對不是之前抱怨時的一丁點。就算是花了超過二十年時間,對于金丹期來說,這收獲也可以稱得上是滿載而歸。

    也直到這時候,那五人臉上才逐漸露出笑容,可見這一路上是多么警惕,路程又是多么緊張,居然放棄了從得到寶物時就進行分配的這個法子,而分配的過程又是分外愉快,不見爭吵,更沒有面紅耳赤,可見是做慣了這等事的。

    顧斟真注意到一個細節,就是那些人拿出來進行分配物品似乎都附著著特別的氣息,應該是某種標記,看來這些人是經常搭伙去探寶的。

    “羨慕吧?人家可有同伴哦。”

    耳邊傳來替身傀儡口中說出的話,帶著嘲諷的語氣,只有顧斟真能聽到。

    “……”

    “我好像總能把你說得無話可說,是不是等于我說了你的詞?”

    “……”

    “說起來,那位曾經的公主殿下,如今的女皇陛下倒是很舍不得我們,你猜,她能不能分清你和我?”

    “……”

    “應該是分得清的吧,直覺方面,總會有一點感覺,你不是也喜歡用直覺來判斷某件事嗎?”

    “……”

    “話說,二十年誒,人間富貴,太上皇一樣的日子,你真的沒有一點留戀的?”

    “……”

    “不會是因為湖里的魚太難吃了吧?我聽人說,這片大湖曾經是戰場,死了不知多少古人類、古妖獸,那水里的東西正是吃了這些,才一代代長成奇奇怪怪的樣子,你吃魚的時候有感覺嗎?”

    “沒有。”

    “哦?這語氣,好堅定,看來是真的沒有,要是真的有,我是可以感覺到的。”

    “……”

    “喂喂喂?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你是看不慣吧?可是看不慣,你能把我收回去嗎?我們還能合二為一嗎?”

    “不能!”

    顧斟真幾乎是咬著后槽牙說出這話,她可是高貴的本體,并不想理會替身傀儡那毫無意義的嘲諷,可一時又咽不下這口氣,打呀罵呀什么的又不舍得,又不想破壞替身傀儡意識的自我成長,總之就是明明很不爽,還不許自己去做點什么。

    自找的。

    就是自找的。

    想給自己一巴掌,不知道這種矛盾的心情,替身傀儡是否能感覺到呢?

    四目相對時,替身傀儡那烏木流珠做的t眼睛格外明亮一些,此時透出一絲狡黠,由此帶著整張臉也變得不一樣了。

    或許,那曾經是顧斟真夢里想要的樣子,她也覺得眼下的自己多半有點無趣,但這種事怎么可以承認,于是只好嚴肅地板著臉。

    必須轉移話題。

    理由,來個什么理由?

    視線微偏,余光瞥見那五人已經完成物質分配,再度啟程,于是顧斟真招呼都不打一聲,直接跟了上去。

    替身傀儡搓搓袖子,似笑非笑地跟了上去,兩人臉上的表情并不同步,這是從一開始就有的,著裝開始出現區分,這是來了成齊國以后才有的,所以哪怕兩人頂著同一張臉,氣息也沒有多少差別,那種奇怪的氛圍也在有意無意之間產生了。

    這不是顧斟真一開始就想要的結果,對于替身傀儡來說,或許正好相反呢?

    還有最要緊的一點,如今的替身傀儡已經可以自行感悟天地靈氣,進行獨立的修煉,就是日常行動,也不再受制于靈石,在這種情況下,只要再多一點其他變化,就有可能產生更為令人驚訝的結果。

    顧斟真不想承認自己在期待這件事,也不想說自己其實是有點害怕的,她干脆就不去想這樣的事。

    翻過一座又一座山,有時候能看到人類的城鎮,有時候能看到聚集的小妖,更多時候還是無人之地,路上也會遇到其他低階修士,像是在趕路,細細觀察,同那五人的方向倒是差不多。

    靠近某一處靈氣相對充沛的山脈時,趕路的修士已經多到可以用肉眼直視的地步,修為以金丹、筑基為主,這些人最后都落在一處山間谷地,那里從天上看,籠罩在白茫茫迷霧之中,落在地上,卻是一處相當寬闊的場地。

    山谷內部并無高大樹木,而是剛剛到腳背的青青綠草,如同刻意人工修剪的一般,草地兩旁是豎直向上的石壁,石壁表面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土,有的地方長了雜草,有的地方生出斜斜向上的小樹,從這里看到的天空,是白茫茫一片,因為只能看到霧。

    草地上人來人往,有人就地擺了攤,有人走來走去地看攤位上的物品,剛來的人看不出是要擺攤還是要買東西,顧斟真一直跟蹤的那五人倒是散開了。

    從旁人的交談中很容易知道這里就是所謂的“小甘洲交易大會”,是這一帶定期舉行的交易會,主要面向金丹期、筑基期修士,由附近的幾個仙門組織,凡是進入場地之內需交一筆靈石,不查身份,鬧事者自有這幾個仙門負責處理。

    顧斟真本體沒有進去,而是派出了替身傀儡,主要還是替身傀儡在制作時是按照金丹期的手法,所以留下了濃重的金丹期印記,要想偽裝成金丹期,那簡直是連偽裝都可以省了。

    替身傀儡的眼睛,自然就是本體的眼睛,眼睛所看到的,傳回來的信息,就到了本體這里,這件事從來不曾反過來。

    顧斟真像是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不由責怪自己從前愚笨。

    某些情緒,如果本體存心不打算分享,替身傀儡那邊是不知道的,這恐怕是替身傀儡話多的原因吧。

    而很多時候的記憶共享、情緒共享,是顧斟真下意識的行為,她并未徹底區分本體和替身傀儡,也就是說在她看來,都是“我”,而不是“你和我”,所以時常有一種人格分裂的感覺。

    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顧斟真去附近的山里找了一圈,找到幾顆野樹,摘了幾顆野果,有甜的有酸的有不酸不甜還有硬邦邦咬不動的,她一一試了,便坐在一棵大樹下,逗著一只靈性十足但尚未開啟靈智的小松鼠,伸手去摸那毛茸茸的大尾巴。

    過了許久,替身傀儡終于找了過來。

    “你在干什么?”

    顧斟真不答。

    “這段記憶,你沒有跟我共享!”

    顧斟真仍然不答。

    “你什么意思?”

    顧斟真抓住小松鼠的尾巴。

    “我的記憶可是毫無保留地給了你,包括交易會上那些好玩的,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感受到替身傀儡惱怒的情緒,再抬眼看到那張生氣的臉,說是生氣,不如說更多是震驚,顧斟真終于反問:“你不想成為一個真正的人?”

    替身傀儡愣住了。

    此時她心中真正的想法,本體也不知道。

    短暫的靜默之后,替身傀儡終于開口,“我沒辦法成為一個真正的人,因為我沒有魂魄,也不會修煉出一個小元嬰,我也沒有血肉之軀,這上面都只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材料而已。”

    說到最后一句,替身傀儡掀起袖子,作勢要劃開一道口子。

    “等等!”

    第74章

    替身傀儡這么說的時候, 顧斟真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說不上來,就好像替身傀儡所說的一切, 就是事實。

    可說的是實話,又怎么會覺得奇怪呢?

    這種感覺明顯更奇怪吧?

    不過在消化那些信息時,顧斟真也明白了另一件事, 她跟眼前這個替身傀儡的關系,大概相當于狐貍和尾巴,貓和尾巴這種類似的關系。

    貓經常不認得自己的尾巴并且追著打, 這并不會在事實上改變貓和自己的尾巴是一體的這件事。

    這個比喻很好地解決了顧斟真的困惑, 她不再糾結此事,也不再需要替身傀儡自證什么, 將注意力轉向小甘洲交易大會。

    這個交易大會跟顧斟真以前見過的交易大會相比,并沒有什么特別的,硬要找出不同點,大概就是時間地點不同吧。

    在那些雜亂的信息當中, 顧斟真比較感興趣的是“小甘洲秘境”。

    小甘洲是一個很大的地理概念,泛指顧斟真腳下這片廣袤的土地, 據說是一個從上古時期流傳下來的名字, 經歷滄海桑田,已經不再是本來面貌。

    傳言這里曾經是古戰場, 不是凡人之間的對戰,而是真仙級別的戰斗,那一戰打得天崩地裂, 山川河流都受到了影響, 甚至連空間都發生震動,因此造就了一個新的地名“小甘洲秘境”。

    小甘洲秘境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開啟, 里頭的好東西早就被高階修士拿走了,剩下的都是他們看不上的,對于元嬰期、金丹期甚至修為更低的筑基、練氣期來說,卻是一個遍地黃金的地方,當然,也遍地都是危險。

    附近的幾個仙門壟斷了交易大會,自然也掌握了小甘洲秘境的入口,所有想要進入秘境之人,必須向他們繳納一筆靈石。

    小甘洲秘境不是任何仙門的私產,關于這一點,自然是有人抗爭過的,只是這些年來到這里的多半只是元嬰以下修士,幾個仙門又都是有元嬰老怪坐鎮的,打起來未必有勝算,而且那筆靈石也不多,少有元嬰期愿意為了一點點靈石跟幾個仙門拼命的,這件事就成了慣例。

    至于秘境打開的時間,也不是什么秘密,就在三天之后。

    小甘洲秘境打開前后一段時間,交易大會一直開著,這是為了方便物資交換。

    顧斟真在附近逛了逛,隱約感覺到幾道打量的目光,應該就是當地那幾個仙門的當家人,對方沒有直接露面,她也懶得主動去招呼,至于遇到某些個企圖自來熟的家伙,她也只是客氣幾句,并不打算同行。

    當替身傀儡具備一定自主意識后,顧斟真便有了可靠的同伴,再不是孤身一人。

    這種感覺很奇妙。

    偏偏就是事實。

    很快就到了小甘洲秘境開啟的那一天,附近幾個仙門的話事人一齊到了現場,還有許多從其他地方過來的修士,有的同樣出身宗門世家,也有只是散修出身的。

    顧斟真藏身暗處想了想,她似乎沒有一定要去秘境的理由,可來都來了,不去看看,又覺得可惜,于是便將替身傀儡派出去,自己仍然不出面。

    “秘境入口今日開啟,一個月之后關閉,還望諸位道友牢記時間,在秘境關閉之前出來,否則,呵呵,從前也不是沒有道友滯留其中,只是到了下一次秘境開啟之時,再也沒有見過他們的蹤影。”

    話音落下,秘境入口也在眾人面前緩緩打開,是一個類似門的東西,直接開在山腹之中,從外面只能看到白茫茫霧氣,隱約能感受到其中精純靈氣。

    作為掌握秘境入口的人,那幾個仙門當然先將自己人送了進去,之后便是各方勢力、各路散修,修為t以金丹、筑基為主,基本不見元嬰期,練氣期也有,看神態,像極了走投無路準備賭命的散修。

    探索秘境本來就是一件十足的危險之事,練氣期實力還是太低,可若是一個人被逼到了絕境,那也沒什么辦法。

    顧斟真的替身傀儡是跟在一群筑基期身后進去的。

    按照之前得到的消息,這扇門也就是秘境的入口相當于一道傳送門,會隨機將修士傳送到任意地點,倒霉的就能直接傳送最危險的地方,比如某個厲害妖獸的嘴邊;幸運的話,直接就送到天材地寶身邊。

    替身傀儡的運氣不好不壞,她被傳送到一片樹林里,周圍既沒有厲害的妖獸,也沒有可以隨手采摘的天材地寶,只有風吹下的落葉,掉在眼前。

    替身傀儡抬起頭,這才變了臉色。

    天上并不是看慣了的藍天白云景象,而是半黑半白,黑的一面可見閃爍的星辰,白的一面是厚厚的云層,沒有太陽,大地也沒有因此變得漆黑,只是像陰天,想要下雨的那種陰天。

    好詭異的世界。

    這個秘境并非一個完整的世界,它就是一個殘片而已,這樣殘缺不全的世界,卻有著不凡的精純靈氣,因此滋養生靈,自然會產生不凡的天材地寶。

    就算好東西都被那些高階修士拿走了,然而憑借這獨特的天地,自然能孕育新的寶物,可能是幼苗那種層級的。

    替身傀儡臉上露出興奮的表情。

    其實,在這一瞬間,顧斟真的本體沒有進來,她的感受卻是無比真實。

    哪怕她有心將本體和替身傀儡作出區分,此刻卻是無法區分的,于是顧斟真便借著替身傀儡的眼睛繼續打量這個世界。

    樹林面積不大,樹木倒是長得筆直,那樣整齊的間距,倒像是有人刻意種植的,顧斟真看了一圈,沒看出什么有用的,便駕馭著一架小小的飛舟,飛到了半空中。

    替身傀儡身上也有儲物袋,攜帶的東西不多,主要是單獨行動的日子久了,兩副不同的身軀,無法攜帶相同的物品,自然要給與方便。

    這架飛舟還是在賈道魁的儲物袋里找到的,是戰利品。

    若是不看天上的情況,這個秘境里的世界看起來還算正常,要山有山,要水有水,飛了一段距離,就看到在地面上行動的其他修士,彼此一照面,對方緊張極了。

    顧斟真打量著下方情況,那里有少量建筑,幾個筑基期正在摸索著,是尋寶的意思,她用神識一掃就知道,其中一間屋子里的確有住過人的痕跡,不過沒什么東西就是了。

    也無心在這里浪費時間。

    又飛出一段距離,路過一個峽谷上空的時候,看到兩隊修士已經因為爭奪妖獸內丹大打出手,顧斟真搖搖頭,一路看過去,既看到了落單的修士,也看到成群結隊的修士,不是在趕路,就是在打斗,反正不是閑的發慌,總之爭分奪秒,不想白白浪費這次機會。

    也有藏在暗處企圖對路過的修士動手,來一把殺人奪寶的,當顧斟真路過的時候,那人轉身就跑了。

    突然變得沒意思了。

    顧斟真飛到極高處,這副身軀是替身傀儡的,面上是金丹期修為,最玄妙的還是那雙眼睛,烏木流珠的材料,除了能看破對方的破綻,似乎還能看到那些不一樣的東西。

    比如,靈氣流轉之下,某一方天地中與眾不同之物。

    顧斟真的視線穿透懸空,看向某處。

    那是一個河流上游的大瀑布,明明已經距離相當遠,那水聲卻好像在耳邊響起。

    說不上原因,顧斟真決定到近處看看,這時候,她忽然覺得渾身血一涼,于是不管不顧地降低高度,直到落在前方某個山頭,這才好了一些。

    再看天上,此時卻什么也感覺不到了,就好像剛才只是顧斟真的錯覺而已。

    怎么會是錯覺!

    就在剛才,好像突然就被什么東西盯上了,幾乎是本能地恐懼。

    那東西,來自天上。

    隨著她離天越來越遠,那種被盯著的感覺也逐漸淡了,直到她落在山上。

    或許是藏在暗處的某個厲害家伙,又或許是這方天地的布置,反正不是顧斟真能招惹的力量,她想了想,干脆架著飛舟,以高出地面三十丈左右的高度,快速向瀑布那邊移動。

    高度降下來,那種感覺的確沒有再出現,只是新的麻煩又來了。

    有人攔住了顧斟真。

    “這位道友,我們是不是見過?”

    來人一張瘦長臉,蓄著短須,不茍言笑,是之前在環形島上,顧斟真偷聽對話的那五人之一,對方說見過她,那就只能在上次成齊國府濘州的酒樓里,更近一點,是在小甘洲交易大會上。

    無論是哪一次,顧斟真都不曾跟這人打過招呼。

    “道友是記錯了吧?我們并不認識。”

    擦肩而過這種事也是尋常,對面不相識的陌生人世界上不知有多少,顧斟真并沒有否認“見過”這件事,只是說“不認識”,便是不打算有進一步交流的意思,算是婉拒。

    “是嘛?可我怎么覺得,道友一直在跟蹤在下啊。”

    話音落下,另外四人也悄然出現在不同方位,隱約將顧斟真所有可以逃走的路都封死了。

    這配合,倒是很默契。

    第75章

    顧斟真篤定, 之前那一段路,這幾個人絕對沒有發現她的蹤跡,只是既然在府濘州湖邊見過, 肯定是有印象,然后到了小甘洲又見到,世上會有這么巧合的事?

    所以, 她問了一句:“跟蹤你們,道友為什么這么說?”

    對面那人露出嘲諷的笑容,“世上巧合的事很多, 只是從成齊國到這里, 未免也見了太多次,道友不肯主動解釋, 我們只好先下手為強。”

    果然是這樣嗎?顧斟真微微一笑,替身傀儡這副身軀笑起來的時候,要格外明媚一些,眼中神氣更足, 有時候稍微顯得不把人放在眼里。

    “各位誤會了,我可沒有任何敵意, 若是諸位打算出手, 那就只好奉陪了。”

    顧斟真的態度果然惹惱了那幾人。

    “廢話少說,大家一起上!”

    或許, 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講道理,那五人一擁而上,因為在從前的戰斗中配合慣了, 所以五個金丹期打顧斟真一個“金丹期”, 這勝算足足有十二分。

    可惜,這些人算錯了一點。

    顧斟真其實是個元嬰期。

    她并不打算馬上使用元嬰期的手段, 因為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就是這些人出手之后,在她眼中像是在進行某種慢動作,處處都是破綻。

    顧斟真曾經靠著這雙烏木流珠做的眼睛殺了賈道魁,當時為了看出那一點破綻,幾乎瞬間消耗七八成靈力,此刻卻是游刃有余的狀態。

    她出手的速度,當然是正常。

    未開刃的木劍在手上,以此從五個腦袋上敲過去,顧斟真也來領教這個世界的仙法,似乎并沒什么不同嘛。

    “叮叮叮!”

    “鐺鐺鐺!”

    “咚咚咚!”

    ……

    各種聲音響個不停,吸引了路人遠遠地圍觀,議論的聲音也遠遠地傳過來。

    “那不是寂山五杰嗎?怎么又在打劫路人?”

    “寂山五杰在修士之中的名聲,可不就是這么來的?他們最愛尋寶,什么秘境洞府,只要是聽到了,便一定要去瞧瞧,遇上不順眼的,那是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不過這次好像算錯了。”

    “是啊,五個打一個,看起來可打不過啊,而且,還走不了,竟然被一個人纏住,你們可看出那人是什么路數?”

    “那個女修,很眼生吶,沒見過,是從別的地方過來的?”

    “有可能,小甘洲秘境也算有名,你們看她手上那柄木劍,不覺得有些眼熟嗎?”

    “哎喲,我想起來了,那似乎是浮原沉木啊!”

    “能用浮原沉木做兵器,不是修仙世家的后人,就是勢力顯赫的宗門子弟,咱們小甘洲這幾個仙門,就是混到老祖級別,也未必能有一截浮原沉木在手啊。”

    “還是道友見多識廣。”

    “依我看,這樣的人可不興得罪,那寂山五杰是要吃大虧了。”

    ……

    顧斟真看著被她打得狼狽不堪的五人,心中并不殺意,若是算起環形島上的事,她對這五人多半還有一星半點兒感激,所以自然手下留情。

    更妙的是,這種掌握全局的打法,實在是太過癮了。

    心情好,就不容易下死手。

    “道友息怒!我們知道錯了!”

    “道友饒命!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道友!”

    ……

    人在焦急的時候,說的話往往也不那t么連貫,更別說邏輯什么的,那五人只顧著求饒,已經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囂張勁頭。

    顧斟真看到了五包靈石,又看到那五人嚇破膽的樣子,便又問:“是我跟蹤你們?”

    “沒有!沒有的事!是我亂說的!主要是看見道友好幾次,起了以多欺少的心思,是我們的不是!”

    顧斟真冷笑一聲,忽然抬手散出五道靈光,“我在你們身上留了一點點手段,下次再到我面前來,哼哼!”

    那五人連忙作揖拜謝。

    顧斟真收了靈石,仔細檢查一遍,確定沒有對方留下的手段,這才往瀑布方向飛去。

    那五人望著顧斟真離開的背影,直到對方完全消失在視野之中,這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慌忙檢查起來,果然發現身上多了一道印記,又連忙暗暗嘗試,發現無法將之抹除,這下子一個個越發垂頭喪氣。

    “就不該惹這個人的。”

    “罷了罷了,事已至此,我們還是趕緊離開吧。”

    “對對,總算撿回了一條命,快走!快走!”

    ……

    完全掌控局面的感覺就是好,顧斟真飛到瀑布附近時,一顆心方才平靜下來。

    那條河比她上輩子見過的任何一條河流都要寬,站在這邊,在沒有任何仙法輔助的情況下,根本看不清河對面的情況。

    瀑布從高處落下,像是好端端的河道突然被截斷,然后不得不落下,形成了新的河道。

    顧斟真在上游看了片刻,又到瀑布落下的地方感受了一會兒,目光放在那瀑布背后,這令她想起了水簾洞的傳說。

    這一帶并沒有其他修士,她觀察了一會兒,終于飛身進入瀑布之中,穿過水簾的那一刻,看到后面跟水緊緊貼合在一起的光滑石壁,她一路看過去,在靠近下游的地方,找到她感興趣的地方。

    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指示,就是在感覺而已。

    她本來就是憑著感覺找到這個瀑布的,此刻憑著感覺,撬開了那處石壁,果然看到一個一尺見方的光滑石板,石板上靈氣全無,就像是普通石頭,如果沒有特殊感應,就是放在路上,恐怕也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顧斟真覺得這石板有問題。

    她將石板挪開,發現石板后面就是尋常泥土,并無異樣,于是她的目光重新落在這塊石板上。

    石板四四方方的,厚度大約是一寸,通體青黑色,普普通通的,說是路邊鋪路用的,恐怕也不會有人懷疑,拿在手上很有分量,關于這一點,就很奇怪了。

    因為這石板的分量,遠遠超過了正常的石板。

    凡俗世間的東西,沒有仙法邪術加持,它們本來的面目該是如何,顧斟真到了元嬰期以后,一眼也能看出個大概。

    這東西,絕不尋常。

    再三確認,周圍沒有令她感興趣的物品,顧斟真便收起石板,將之放進儲物袋的那一刻,就連儲物袋都變得沉了一些。

    離開瀑布的范圍,顧斟真本來打算找找靈草靈藥的,結果再度有了那種被什么東西盯著、渾身血液發涼的感覺,她深感不安,干脆就直接離開了秘境。

    入口也就是出口,那里還有不少修士,有負責維持秩序的本地幾個仙門的弟子,也有才趕到地方,準備進入秘境的散修,像顧斟真這樣出來的,她前后也有幾個,因此并不顯眼,也無人上前詢問什么。

    離開出口,替身傀儡立刻跟本體匯合,便朝著大陸深處進發。

    離開秘境時,也有暗暗跟蹤,大概想要做些殺人奪寶勾當的,結果一感應到元嬰期的氣息,立刻灰溜溜地跑了,反而擔心自己成為被殺的那一方。

    這就是實力壓制的好處。

    顧斟真到了安全的地方,這才落在一處并不起眼的土山附近,臨時挖出一個洞府來,布下禁制,這才鉆進洞府之中,燃起燭光,重新打量那塊石板。

    這東西也忒重了。

    最奇怪的是,放在儲物袋里時間久了,重量竟然一直在增加,就像是吸了水的海綿一般。

    初時,顧斟真擔心這東西偷偷吸走靈石上的靈力,中途停下來檢查,發現并不是這回事。

    石板既沒有吸收靈力,也沒有吸收其他東西,儲物袋里的東西好好的,能確定后者她已經放心不少,只是因此要弄清楚石板的秘密,這件事也越發緊迫起來。

    燭光下,石板依舊是那副普通的樣子,若非親手捧著,誰又會知道它竟有如此分量?

    神識掃過去,就好像看到了尋常石板,直接就穿透了,可若是問石板之中的細節,卻是說不出來,所以等于不知道這東西的本質。

    試探著將靈力打在上面,初時就好像給這石板撓癢癢,一點兒痕跡也沒留下,隨著靈力逐漸加大,石板依舊不動如山,直到顧斟真拿出了魚骨劍。

    魚骨劍是顧斟真手上最鋒利的兵刃,它終于在石板上留下一條細細的劃痕,因為不夠顯眼,顧斟真伸手一抹,發現那劃痕其實是碎屑。

    石板的碎屑!

    她竟然刮下了石板的碎屑!

    這是個好消息。

    “喂,這東西好像有一點空間屬性?”

    抱著木劍的替身傀儡看到本體興奮的樣子,忍不住開口說道。

    “空間屬性?”

    “是,怎么說呢,就像是一塊海綿,哦,這是你心里的想法,這個比喻還貼切吧?”

    “說下去。”

    “簡單來說,我看到的是,這塊石板就像一塊海綿,你把它拿出來的時候,它就在吸收外面的空間。”

    “吸收空間?”

    “是的,因為不斷吸收空間,所以內部不斷膨脹,才會越來越重。”

    沉默片刻,顧斟真問:“這個世界會不會因此變小?”

    “我不知道,我只是說我看到的情況,現在,它的吸收也快到極限了。”

    “極限?會發生什么?會爆炸嗎?”

    第76章

    “不會。”

    “那會怎么樣?”

    “你可以用我的眼睛看看。”

    替身傀儡那一雙烏木流珠做的眼睛, 本來就有很多玄妙之處,顧斟真看過去的時候,終于發現了石板內部的變化。

    有點像螞蟻的巢穴。

    原本應該是非常緊實的那種石材, 因為不斷吸收空間,所以內部不斷膨脹,就變成了螞蟻巢穴或者說是馬蜂窩的樣子, 實際上已經自成一個小世界了。

    當然,現在這個小世界還是什么都沒有。

    “吸收空間到達極限,也就是此物最為松軟的時候, 若是將之變成一件法寶, 不,將它變成我的一部分, 會有更大的好處。”

    這話是替身傀儡說的,未嘗不是顧斟真心底的另一個聲音。

    “好。”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顧斟真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琢磨著要如何將這塊石板變成替身傀儡身體的一部分。

    本來, 替身傀儡的材料就會限制上限,若是能在這方面改進, 替身傀儡就能發揮更大的作用, 在認清自己跟替身傀儡身上這個意識就如同貓和尾巴一般,顧斟真當然愿意毫不吝嗇地幫助替身傀儡。

    就是這過程, 遠遠比預想之中的要艱難。

    ……

    三年時間過去。

    顧斟真將院門裝好,拍拍手,抖掉灰塵, 滿意地看了一眼面前這個小院, 越看越高興。

    小院的核心是兩層的小樓,附帶了柴房廚房客房等房間, 用籬笆圍起來,小院后面是菜地,更遠的地方,還有一個小山包,一條小河,一個小小的樹林,外加連成片的空地,就是這個方圓不過三里的小世界的全部了。

    算是圓了顧斟真對生活的期待。

    不過,這個小世界很多東西都還缺著,需要她后續添補才能完善,而那些東西,就不是在這里繼續閉關能得到的了。

    于是,顧斟真離開了這個小世界,來到外邊的洞府里。

    “我的主意不錯吧?煉化這塊具有空間屬性的石板,不但我這副身軀變得更加堅固,而且還可以隨意變大變小,最重要的是,腹中又多了這一方小世界,以后閉關也好,存放靈草靈藥也好,都有了好去處。”

    “嗯,你說的有道理。”

    顧斟真滿意地點頭,其實還是有一點遺憾的,因為本事不濟,以她現有的煉器手段,并未能完全發揮那塊石板的作用,只能說馬馬虎虎弄成了現在這樣,可她并沒有時間等下去,因為隨著石板吸收空間達到極限,立刻就往另一個方向發展。

    她當時也算是趕鴨子上架,實在沒辦法的事。

    雖有點缺憾,卻還不t至于糟蹋東西。

    顧斟真此時還處在興奮狀態中,她要趕緊把小世界里卻的東西補上,于是又試了新功能,“你變小一點。”

    “嗯。”

    替身傀儡的身軀就在顧斟真面前不斷縮小,最后變成巴掌大小,被她捧在手心,這個小小的替身傀儡沒辦法使用木劍,自保的手段就十分有限了,勝在便于攜帶。

    于是,顧斟真便將替身傀儡揣進袖中。

    這個臨時洞府被她用作煉器場所,也有一些廢料和生存過的痕跡,顧斟真將之徹底抹去,這才朝著大陸深處的方向飛去。

    在最近一處城鎮,那里有幾個路過的修士,她用自己的辦法詢問了周圍的情況,于是便前往最近的一處大城。

    在城里的仙家坊市購買了靈土、靈草、靈藥等等,外加一套法陣,她又到城外安全的地方,放出替身傀儡,令其變成本來大小,然后進入小世界之中,將法陣安置好。

    這樣一來,小世界內部就可以實現靈氣自生,也可以跟外界的靈氣產生某種循環,當然,顧斟真希望這一方小世界自成一處天地,不跟外界進行靈氣交換,就可以最大限度避免讓其他修士發現這一處小世界的存在。

    小世界之內靈氣自生之后,可以為小世界之內的動植物提供一個良好的生存環境,這是顧斟真將其放在第一位的原因。

    然后是鋪好靈土,按照不同性質的靈草靈藥,需要將靈土也分成不同的部分,外加禁制隔開,然后種植剛剛買到的靈草靈藥,這些都是細致活兒,比較費工夫。

    現在買到的靈草靈藥也不是天材地寶,就是那種比較常見的,主要是顧斟真想要快速地給自己制造一個滿意的環境,所以才這么著急,今后若是得到更好的靈藥靈草,當然也會安置其中。

    小世界里那條河流在靈氣的作用之下,變成了活水,放了魚苗,在動物方面,顧斟真還沒想到要養什么,所以只買了魚苗,也有后續想要看看這一方天地會怎么變化的意思。

    直到做完這些,顧斟真方才沉下心來,認真考慮之后的事。

    作為散修當然可以得到許多自由,只是她之前進城的時候就隱約聽說這仍然是一個遍布修仙世家和宗門的世界,無權無勢又身懷重寶的散修很容易成為其他修士的目標。

    若是尋求庇護,一般來說有幾種情況,一是直接加入那種強勢的宗門,比如之前在天逯山那樣;二是成為強勢宗門的外門長老或者修仙世家的供奉之類,通過給他們做事換取身份庇護,但仍然擁有一定的自由,不需要跟某個勢力徹底綁定。

    思量再三,顧斟真仍然沒有主意。

    “在天逯山吃了大虧,你現在應該不想去做什么宗門弟子了吧?既然這樣,還不如老老實實當個散修,難道不好?”

    面對替身傀儡的質問,顧斟真一時沒有答話。

    “做了散修也好,找個安全的地方,把你這元嬰初期的修為好好往上提一提,車到山前必有路,或許到了那時候,今日的煩惱都有了解決辦法。”

    “有道理。”

    顧斟真做了決定。

    都說大隱隱于市、小隱隱于林,有時候偏偏在鬧市反而令人心靜,顧斟真想起她去買法陣器具的那座城,不至于太大也不至于太小,重要的是有能夠聚集修士的坊市,要買什么也方便,她便再度進城。

    墨周城是這一帶比較有名的城池,有專門為修士服務的商人,顧斟真找到了出租洞府的地方,對方要求是長租,這當然是考慮到元嬰期修士動不動就閉關幾十年這種情況。

    顧斟真租了五十年,用掉了上次那五人賠罪的靈石,又去坊市認認真真逛了一圈,她上次就發現這里售賣的物品跟她以前見過的并無本質的不同,也就是此前在天逯山積累的經驗在這里仍然可以發揮作用,哪怕她已經通過煉器的手段親身實踐,仍然覺得奇妙。

    那種感覺就像是,你明明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結果卻發現它跟你原來生活的世界,底層邏輯居然是一致的,并不存在什么帶入困難的問題,只是需要一點點適應的時間而已。

    當然是件好事。

    只是又覺得奇怪,只有在小說中才會有那種隔著老遠的距離,既不存在語言溝通的問題、也不存在生活習慣的問題,修仙的人走到哪里都可以快速融入當地修仙環境,可現實不應該是這樣的。

    消息閉塞的地方,隔壁的村子或許都存在語言不通的問題,哪怕是修仙的人,每個人對于功法的理解也不同,這在天逯山之內都會造成修煉同一功法的弟子,出現完全不同的情況,為什么顧斟真從草原上來到這里,卻有一種仍然在同一個世界打轉的感覺?

    就連修煉等級也沒有太大變化啊。

    關于靈氣、關于天道這一類的說法,更是沒有什么區別,這些問題會讓顧斟真偶爾懷疑身處世界的真實性。

    穿越者跟土著居民有一個很大的不同點,就是穿越者往往會有一種游離于世界之外的感覺,因為已經經歷過一次人生,很容易在新的人生里將自己作為看客,冷眼旁觀,而不是徹底融入這個世界。

    顧斟真已經適應了修仙世界的生活,可是在某些需要搏命的時候,她往往比那些土著修士更加淡然,就好像這次的生命是撿來的一般,就算丟了也不會有第一次擁有生命時那種重視。

    這就是顧斟真有時候看起來謹慎過頭、有時候偏偏又變得魯莽,甚至有點游戲人生的意思。

    她是把自己當成這個世界的客人了。

    登上墨周城最高的樓,顧斟真舉目四顧,此時天氣不錯,太陽已經偏西,天還是淺藍色,距離太陽很遠的方位有云,俯瞰整座城,有些地方明明在城中卻是模糊不清,因為那是修士租住的洞府區域,存在禁制。

    慢慢地下了樓,顧斟真找了人多的酒樓,要了一桌子菜,卻沒什么胃口。

    鄰座有凡人也有修士,不加遮掩的議論之聲接連傳入耳中。

    “小甘洲秘境崩潰了,這件事,道友你可知道?”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兩年前,三年前,反正消息傳過來的時候,是前幾年,那幾個靠著小甘洲秘境賺靈石的仙門啊,我都能想象出他們憤怒的樣子。”

    “知道緣故嗎?”

    “沒個具體說法,不過有個消息傳出來,說是小甘洲秘境從前幾次開啟就已經越來越不穩定,這次崩潰,是因為有人拿走了空間石。”

    “空間石?”

    “是這個名字,反正也不知道本來是什么樣的法寶,大家都這么說,就是能維持空間穩定的石頭,也有些地方拿這個來造秘境、小世界什么的,是可遇不可求的寶物。”

    “這東西長什么樣?”

    “不知道,反正是有空間屬性的寶物,聽說啊,就是真見到了也未必能認出來。”

    “那怎么會被人拿走了?”

    “或許是個識貨的吧。”

    第77章

    顧斟真并不是識貨的人, 她只是運氣有點好。

    或許沒有辦法證實,只是聽到“空間石”幾個字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就是那塊石板的名字。

    修仙世界的事, 往往就是這樣玄奇。

    那也沒有辦法。

    天道厚待顧斟真的時候,還讓她獲得了聽墻角的本事,這說起來也是好笑。

    隨便吃了幾口菜, 顧斟真便離開了。

    就這么一會兒功夫,她就遇到了不少修士,其中金丹、元嬰, 大家見了, 不過暗暗掂量而已,沒有主動上前搭訕的, 更沒有那種一言不合就要動手的,反正氛圍還好。

    回到洞府,顧斟真檢查了禁制和陣法,陣法是租住洞府時附帶的, 禁制是她自己后來設置的,都沒有問題, 也沒有旁人來過的痕跡。

    短暫地思量之后, 顧斟真便封閉洞府,開始閉關修煉。

    五年時間轉眼過去。

    這一天, 顧斟真睜開雙目,面上喜色掩飾不住。

    “恭喜進階元嬰中期。”

    替身傀儡在一旁笑嘻嘻地說道,隨著空間石成為她的一部分, 意識也越發獨立, 因此作為護法是越來越合適。

    “同喜。”

    “哈哈哈!”

    洞府內響起爽朗的笑聲,這是替身傀儡發出來的, 顧斟真本人更矜持一些。

    以內視法觀之,體內元嬰大了一圈,氣息也更為凝實,進入元嬰期之后,修士的修為高低就跟這小小元嬰有很大關系了,或者反過來說,元嬰t的大小,就是實力的體現。

    根據已知信息,顧斟真這個元嬰在同境界之中只能算是中等,還是跟當初匆匆結嬰有著脫不開的關系,而且,在結嬰之時,她也在朦朧之間感覺到靈根的影響。

    只是雜靈根而已。

    這種天賦上的問題,就跟投胎是一樣的,要是重來一遍,那就是另外一段人生了。

    要想彌補,只能不斷通過后天的努力,比如用丹藥,比如用玄妙的功法填補天資的不足,隨著修為提高,顧斟真的確有一種吃力的感覺。

    于是,進階元嬰中期的喜悅就淡了些。

    “總想將來的事做什么?你現在不應該慶祝一下嗎?”

    面對替身傀儡的問題,顧斟真也不能不認同,于是一笑,轉身就進了小世界之中。

    小世界在替身傀儡體內,按照顧斟真的提議,替身傀儡是要對小世界進行照管的,這本來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小世界,就像我體內的元嬰啊。”

    替身傀儡笑嘻嘻的聲音傳入顧斟真耳中,然后,她就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明明人在小世界之中,卻有一種脫離了小世界,從高空俯瞰此地的感覺。

    將這種感覺從腦海中趕走,顧斟真仔細打量起小世界的模樣。

    五年時間過去,小世界已經形成良性的靈氣循環,一片生機勃勃的樣子,小山包綠意盎然,此前種下的靈草靈藥長勢喜人,就連之前放在河里的魚苗都長得不錯,后者僅僅是指生命力,因為魚兒個頭不大。

    因為吸收天地靈氣,這魚兒雖然還沒有開啟靈智,卻已經沾染一絲靈性,所以長得慢,而濃縮的每一寸都是精華。

    顧斟真提著兩條巴掌大小的魚兒回到小院,在禁制的維護之下,小院內不染塵埃,柴房里堆放著干柴,是替身傀儡從小世界那片樹林里砍的,她開始生火做飯。

    小世界也有野菜,乘著熬魚湯的功夫,趕緊采了野菜洗凈,回來時魚湯也好了,就把野菜放鍋里炒一炒,這樣就有了兩個菜。

    顧斟真并未向小世界投放除了魚之外的其他生靈,而小世界內部也沒有生靈自生,目前食材還是稀少,幸好從前儲存的調味料還在,就這樣吃了一頓。

    因為某些原因,現在替身傀儡并不能跟她一起出現在小世界之中,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

    望著剩下的菜,顧斟真揮揮袖子,直接將之掃進土壤之中,變成了肥料。

    “我又吃不了多少,你不要想!”

    “……”

    “何況我是一具傀儡,又不需要五谷雜糧,又沒有口腹之欲,我為什么要給你當飯桶。”

    “……”

    “你可以解釋幾句來聽聽。”

    “……”

    顧斟真心里的確是有一堆說辭,她嘴唇翕動,最終還是將那些未出口的話咽了下去。

    一個人做飯就是這樣的。

    食材多了又嫌多,耗時費力,又吃不完,雖然可以用靈力保存,到底是有在吃剩飯剩菜的感覺;煮的少了,又沒什么意思,畢竟她已經是元嬰期修士,不需要每天完成任務似的進食。

    要是去外面吃,也是差不多的道理,哪怕顧斟真現在可以隨意支付飯錢,看著浪費的食物,她還是覺得不忍。

    對于食材,最大的尊重難道不是吃掉它們嗎?

    浪費可恥啊。

    這些道理,顧斟真自己吞進肚子里好了。

    飯后休息,打開儲物袋細細檢查,除去花掉的靈石,賣掉的物件,還有這五年閉關期間,也曾因為偶然的需要從儲物袋中選出材料煉化,所以除了那些不方便出售的物品,顧斟真現在能用的身家,堪稱貧窮。

    此前在浮原獲得的材料,是顧斟真最重要的一筆財富,她也不愿意輕易使用,所以只好想辦法出去賺靈石了。

    走出洞府,外面是陰天,最近總是在下雨,一陣一陣的瓢潑大雨落下,然后就是陰天,等著下一場雨,對修士來說,這樣的天氣也沒什么,可是對于凡人來說,這樣的天氣連出門都不愿意。

    替身傀儡變成小小的,被顧斟真揣在懷里,她走到街上,地面濕漉漉的,路上行人稀少,兩邊商鋪雖然開著,也多半是店主可以坐著補覺的狀態。

    顧斟真抬頭看了看天,下一場雨還在醞釀著,少說也得半天功夫,她慢慢走到修士們聚集的坊市,風里帶著一絲涼意,那是上一場雨帶來的。

    修士不同于凡人,只要有需要,刀山火海都得出門,所以哪怕是這種天氣,還是生意不錯。

    固定攤位上以筑基期修士為主,臨時攤位上則是從練氣期到金丹期都有,不過五年時光,這里的坊市也發生著微妙變化,修士,似乎變得更多了。

    尤其是外地來的修士。

    雖然顧斟真也并不是什么墨周城的本土修士,但是人走在街上就會忍不住觀察旁人,是從容自信還是謹小慎微,城里常住的修士跟外面進城的到底不同。

    走進最大的一家商鋪,一樓出售普通法器、丹藥、符箓這些常見的仙家物品,客人也很多,顧斟真隨便看了一眼,就有一名管事模樣的人上前道:“前輩,小的有什么能為您效勞的?”

    是個筑基期。

    “我隨便看看。”

    “恕小的多嘴,這一樓的東西恐怕入不了前輩的眼,前輩不如到樓上去。”

    于是,在那名管事的帶領下,顧斟真很快就上了二樓,看了一圈,對她現在的修為來說,都是很雞肋的物件,倒是可以給替身傀儡用一用,不過何必又那么浪費呢?

    “你們這里有沒有提升修為的丹藥?”

    “前輩稍候。”

    很快,一個金丹期管事出現在顧斟真面前,在一間靜室中,拿出好幾種丹藥,都是提升修為的,論品質,在外面很難買到。

    顧斟真仍然露出失望之色,“你們這里,就沒有更好的?”

    那金丹期管事畢恭畢敬回答道:“回前輩的話,以墨周城為核心的南延洲,最多的是金丹以下修士,元嬰以上比較少見,若是元嬰期前輩有什么需要,通常都是同境界之間內部交易,那不是我們可以染指的。若是前輩需要靈丹功法賞賜晚輩,倒是還有一些鎮店之寶,可以拿出來請前輩過目。”

    “既如此,那就不必了。”

    顧斟真起身離開,她在這里并沒有熟人,要她隨隨便便找個同境界的交易,未免太艱難,好在她已經打聽到另外一種賺取靈石的辦法,就是接取城主府的任務。

    墨周城城主據說是個化神期,在整個南延洲都是數一數二的存在,也是秩序的維護者,而南延洲并不太平,城主府又有許多棘手的事要處理,這些若是都由城主府來辦,只怕人員冗雜,所以就以發布任務的形式,招募所有在此地的修士幫忙解決。

    這也是墨周城能吸引很多散修的重要原因。

    顧斟真到了城主府外,正好下起了雨,雨勢越來越大,就像天上漏了個洞,有人正在倒水,凡人早就躲得遠遠的,城主府的衛士卻是巋然不動,而那面發布任務的墻壁下,無懼大雨仍然在細細觀看的修士,更是多達二三十人。

    因為收斂氣息,若不是修為到了,又或者借助法寶,旁人一般是看不穿她的修為,所以顧斟真才可以站在幾個筑基期身后,從容地看那一個一個任務。

    解決大荒山獸潮,任務獎勵:一瓶固元靈丹。

    固元靈丹是元嬰期用來鞏固根基的丹藥,對體內元嬰尤其有好處,顧斟真現在正需要此物。只是,什么樣的獸潮,竟然需要拿出這樣的獎勵?

    第78章

    對這個任務感興趣的也不止是顧斟真, 一旁幾個金丹期也在竊竊私語。

    “固元靈丹可是元嬰期才用得上的丹藥,大荒山獸潮那么厲害,竟然需要元嬰期出手?”

    “道友有所不知, 我就是從那邊過來,這獸潮倒還是其次,關鍵是獸潮背后的妖王, 只要妖王還在,這獸潮便不會停止,若是有修士出手, 恐怕反而成了妖王口中食啊。”

    “這么厲害, 為何不見——城主府有所行動呢?”

    后半句話聲音便低了下去。

    “那獸潮也不是每天都來,偶爾在邊境上驅逐幾回, 保住附近的良田和百姓也就罷了,至于解決獸潮,恐怕一個元嬰期還不夠,如今城主府也缺人手, 這事又不算火燒眉毛,不就晾在這兒了?”

    “……”

    “奉勸道友一句, 這獸潮的任務, 可輕易接不得。”

    @無限好文,盡t在

    “多謝提醒。”

    “幾句話的事而已,無需客氣。”

    顧斟真看著那幾個議論的金丹期陸陸續續接了尋人、尋找丹藥材料、尋找妖獸的任務走了, 原地思量許久,終究覺得這個解決獸潮的任務看著順眼,于是便走到一旁的棚子里, 詢問那里的城主府修士,

    “請問這大荒山獸潮是怎么回事?”

    “見過前輩,前輩看著面生, 莫非是外地來的?”

    那名坐著打盹的修士是個金丹期,在這里管著接任務等事宜,看到顧斟真過來,立刻就站起來,說話也很恭敬。

    “嗯。”

    顧斟真淡淡地應了一聲,對于想要敷衍的問題,你怎么問,我便怎么回答。

    此時雨已經停了。

    “回前輩的話,這大荒山乃是墨周城以北一百二十里的一片荒山,山中多妖獸,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成群結隊騷擾附近百姓,因此稱為大荒山獸潮。前些年大荒山出了個妖王,要所有大荒山妖獸給它上供,不服的立刻殺死,因此大荒山的妖獸這才頻頻下山。”

    “若只是少量妖獸,自然有匡扶正義的修士出手解決,平時也有修士進山獵捕妖獸,這些妖獸也成了氣候,知道數量少便不敵人族修士,于是成群結隊,又有除了妖王之外的大妖統領,尋常修士也拿它們沒辦法。所以,城主府才拿出固元靈丹,招募元嬰期修士出手。”

    來龍去脈倒也解釋地清楚,只是跟旁人的議論總不大一樣。

    于是,顧斟真問:“那個妖王是什么修為?”

    “回前輩的話,妖王是個元嬰期。”

    元嬰和元嬰也有很大的不同,人族和妖族就算是在同一境界,也會有實力上的差別,這些是無法用具體的衡量手段來描述,只有與之交手方才知道深淺。

    “關于那個妖王,就只有這一點消息?”

    “若是前輩接下這個任務,在下這里有一份關于妖王的玉簡,乃是城主府所制,便雙手奉上。”

    看來一定要接下這個任務,才能獲取更多的信息。

    “若是任務失敗,又當如何?”

    “常言道,愿賭服輸,這任務失敗,也是一樣的道理。”

    顧斟真立刻就覺得自己問了一個可笑的問題,只是一個元嬰期的妖王而已,若是城主府真有那么熱心,大概早就自己出手了,何必拿出丹藥來招募修士幫忙?至于應募修士失敗的后果,當然由當事人承擔。

    “這個任務,我接了。”

    顧斟真并沒有立刻出發,而是拿著那份玉簡,去坊市逛了一圈,打探有關大荒山妖王和獸潮的消息,然后回到洞府,打開玉簡,將打探的消息與上面的一一對照。

    坊間傳言多有夸大的成分,而城主府的玉簡也未必全都是真消息,經過對比,顧斟真大概確定了以下幾件事。

    妖王是條蛇,可能存在蛟龍血統,所以比尋常蛇要厲害一些,修為接近元嬰中期。

    妖王常年住在大荒山腹地的巢穴之中,非必要不出門也不出手,此前三次出手,一次是因為追殺妖獸的人族修士到達妖王巢穴附近,一次是因為城主府的修士出面處理大荒山獸潮,還有一次是因為一條巨蟒受傷呼救。

    這些信息連起來,可以得出許多有趣的結論。

    顧斟真想了想,就問對面的替身傀儡:“你能不能一眼看出妖王的破綻?”

    替身傀儡皺著眉頭,把玉簡放下,“元嬰中期啊,我要是看穿它的破綻,就得耗盡大半靈力,不能做你的幫手了。”

    “沒關系,反正你看到了,也就是我看到了,一次就解決問題,再好不過。”

    使用“看穿對方破綻”這一仿佛天生的能力,會直接抽取替身傀儡的靈力,對手越強,抽取的靈力越多,不過卻不會對本體產生負面影響,可以說是很好的手段。

    “就這樣定了。”

    連夜出發。

    大荒山的確是一座連綿起伏的荒山,不是那種植物生長艱難的“荒”,而是靈氣充裕、萬物勃發,因此誕生了許多有靈智的妖獸,所以才能養得起妖王,這樣的環境對凡人來說極不友好,而大荒山與凡人聚集村落的界限,實在模糊。

    顧斟真打探了一圈,這里的凡人并不是接受世俗王權的管轄,而是依附于修仙家族,凡人依附修仙家族,修仙家族又依附更大的修仙勢力,最終完成秩序的建立。

    修仙勢力向修仙家族攤派各種任務,包括但不限于捕獵妖獸、種植靈草靈藥等等,這些任務相當一部分會落在凡人身上,由此構成的龐大利益關系網,就是散修也得有足夠的實力才能自立門戶,否則只能低下頭去依附各種勢力。

    之前并沒有深入了解這一點,現在,顧斟真算是明白為什么墨周城里那么多散修。

    住在城里的散修通過租住洞府、售賣靈草靈藥等方式間接向城主府上供,從而獲取保護,原來顧斟真選擇在墨周城待著這件事也成了理智決斷。

    她飛過一處廢棄的村落,從地面上的痕跡看,這個村子廢棄的時間不長,空氣里還有血肉腐爛的味道,妖獸襲擊的痕跡肉眼可見,應該就是近期獸潮的影響了。

    類似的村落還有不少,甚至還有一個小鎮都整個廢棄的,鎮上那法陣,顧斟真也看過了,起碼相當于金丹期的水平,能用得起這樣的法陣,還是抵擋不住獸潮,說明情況遠遠比外面說的要嚴重。

    現在,唯一慶幸的是,獸潮只對靠近大荒山的凡人產生影響,每次劫掠之后都會返回,若是它們的魔爪繼續往凡人領地深入,那樣造成的損失,可就更加嚴重了。

    大荒山在南延洲境內,南延洲的權力核心在墨周城,墨周城的權柄牢牢握在城主手上,這位也是夠懶散的。

    隨手解決了幾個低階妖獸,顧斟真向大荒山腹地進發。

    她想過好幾個方案,主要還是兩種方式,將妖王引出來,和自己去找妖王。引出來的主動權在妖王手上,畢竟是要妖王主動自投羅網,這樣子費事,還不如自己去找,有替身傀儡那雙眼睛,很多事情就好辦了。

    “大概在那個方向。”

    替身傀儡變小的時候,無法使用神通,顧斟真只能將她放出來,這樣才能指示方向。

    “我們走。”

    替身傀儡是顧斟真的底牌,底牌應該收起來,她想了想,還是自己藏在小世界里,由替身傀儡帶著走比較好。

    “說什么我們?還不是我一個人走?”

    替身傀儡氣哼哼地,面上表情卻嚴肅地很,提著木劍,掠過一處處山林,向大荒山腹地進發。

    顧斟真在小世界里的房間里,倒上熱茶,桌上還有新鮮水果,明明是危險的行動,卻好像多了幾分樂趣。

    替身傀儡靠著一雙烏木流珠做的眼睛,對外界感知更為敏銳,提前躲避眾多妖獸,幾乎沒有發生交手,就來到大荒山腹地。

    又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山間靜悄悄的,能聽到蟲子的叫聲,替身傀儡藏在暗處,這里氣息混雜,就連她也不得不停下來觀察。

    夜幕,并未影響替身傀儡在黑暗中視物。

    忽然感覺涼颼颼的。

    不是風,而是一種名為”陰氣“的東西。

    替身傀儡悄悄看過去,一道身影從天上飛過,隱約是人的形狀,陰氣正是從這家伙身上散出來的。

    對方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值得一提的是,很可能是因為使用了空間石,替身傀儡的隱匿效果變得更好,隨隨便便往某個地方一站,仿佛能跟周圍的空間融為一體,若是對方看見了,這隱匿效果自然也就沒有了。

    小世界里的顧斟真吃了一顆果子,雖然替身傀儡沒有心跳,只有一個核心而已,她卻好像感受到了替身傀儡的心跳,那一瞬間的興奮,就像是在躲貓貓。

    那道自帶陰氣的人影飛遠了,替身傀儡又在原地等了好一會兒,就在她決定動身的時候,山間有了動靜。

    是打斗的聲音,距離挺遠的,不過法器鬧出來的動靜很大,附近沉睡的小妖物都被驚動了。

    看方向,正好是剛才那道人影去的地方。

    “這氣息好強,過去看看。”

    第79章

    無需靠得太近就可以觀察到戰況。

    交戰雙方, 一個是剛才看見的那個散發著陰氣的家伙,是個女修,黑衣黑發一張慘白的臉, 不像是是活人;另一個則是兩眼冒綠光的中年人,只是很快中年人就變成了一條大蛇,那氣勢, 結合此前得到的消息,確定是t大荒山的妖王無疑了。

    女修的手段是顧斟真沒見過的,鬼氣森森, 令她想起從前在典籍上看到過的“鬼道修士”, 就是因為種種原因“死”去的人,以魂魄為主要修煉手段, 很難遇到,一旦結仇,也很難纏。

    那妖王看起來情況不好,替身傀儡的眼睛一眼就看出妖王身上是有舊傷的, 而且是內傷,就算沒有強敵, 妖王也很難再活個幾十年, 難怪近期不斷驅使妖獸下山為它掠取各種物資,應該是急了。

    妖王巢穴附近并無其他大妖氣息, 應該是妖王為了防止大妖看到自己虛弱的樣子,于是將之全部趕走,所以事實上就只有顧斟真一個人在觀戰而已。

    此戰從天黑打到天亮, 顧斟真目不轉睛地瞧著, 許多從前沒見過的手段實在令人印象深刻,根本不舍得移開目光。

    觀摩, 是除了實戰以外最好的老師。

    妖王像是累了,也沒有呼喚大妖過來支援,也沒有大妖過來支援,不知道是妖王自己的主意,還是大妖們形成了新的同盟。

    那女修就算在太陽底下,一身陰氣也不曾少了分毫,此刻也是靈力消耗極大的樣子。

    顧斟真想起自己這次的任務:解決大荒山獸潮。

    雖說獸潮是妖王造成的,但如今這情況,解決妖王就一定能解決獸潮問題嗎?還得打個問號。

    思量許久,眼看著那女修和妖王一時半會兒還分不出勝負,可已經是兩敗俱傷的局面,顧斟真擔心再拖下會有旁人過來橫插一腳,于是提劍飛了出去。

    顧斟真的突然出現,令交戰雙手收手,氣氛為之一凝。

    妖王顯然更緊張一些。

    女修將顧斟真上下打量,眼中警惕之色更濃。

    “那條大蛇,你驅使妖獸下山,造成大荒山獸潮,害死凡人無數,我今天得了墨周城城主府的命令,前來處置你。”

    這話是替身傀儡說出來的,小世界里的顧斟真捏著手里的葡萄,一時忘了說話。

    女修聽了,立刻說道:“這位道友,你我聯手殺了這妖王,寶物平分,妖王的命算你的,魂魄歸我。”

    妖王還有魂魄?

    就在顧斟真驚訝的時候,那妖王卻是已經準備逃了,于是她趕緊答應下來,“成交!”

    妖王原本就是強弩之末,顧斟真觀察了一晚上,又是以逸待勞,對于妖王的手段也有了足夠了解,再加上那女修出手,沒過多久就將妖王斬成幾段。

    一道綠光從妖王身軀中飛出,那女修張口一吸,將之吞下,雖然臉色依舊蒼白,卻給人一種怪異的紅潤之感,就像得了什么大補之物。

    顧斟真則取了妖丹,心想這寶物當真來的容易。

    檢查妖王的儲物法器和巢穴,又搜出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那女修也守信用,二話沒說就按照之前說的,將之平分,倒也公道。

    顧斟真當然覺得奇怪。

    “道友拿了這妖丹回去,城主府的人肯定會給你酬勞,至于獸潮,沒了妖王,大妖小妖就得忙著搶地盤,沒那功夫下山了。”

    “聽道友的語氣,似乎對大荒山的事很了解,不知可否知道為何沒有其他大妖出現?”

    “這里是妖王的巢穴,沒有妖王同意,大妖就是想來馳援,也不能靠近。”

    “多謝道友解惑。”

    “不必客氣,我是鬼修鹿渠君,也常去墨周城,說不定還有相見之時。”

    “在下顧斟真。”

    “此地不宜久留,告辭。”

    “告辭。”

    鹿渠君面向來時相反的方向,極速飛去,很快就成了天邊一個小點,消失在顧斟真視野當中。

    顧斟真看著散落在地上的妖王血肉和鱗片,思量片刻,還是拿容器將之裝起來帶走。

    沿著來時的路,顧斟真快速飛過大荒山上空,此時可以看到地面上無數妖獸躁動著,很多地方已經開始混戰,少數人族修士也卷了進來。

    她不管這些,隨手打發了幾個不長眼的家伙,便直接回了墨周城,先去城主府說明情況,拿出妖丹和妖王血肉鱗片,成功拿到任務獎勵——一瓶固元靈丹。

    之后,又去了坊市一趟,將這次的收獲換成靈石,又買了少量看對眼的靈草,準備放在小世界里養著,然后就是關閉洞府,開始修煉。

    十年時間過去。

    不大的石室內,小小元嬰已經比最初的時候長了不少個子,周身靈力凝實,這是固元靈丹的好處,可惜這丹藥也只有這么多用處了。

    替身傀儡坐在角落里,烏木流珠的眼睛隨著小元嬰轉來轉去,本體實在受不了這灼灼目光,干脆催動元嬰回了體內。

    “你難道還想吃了元嬰不成?”

    “……”

    “你越來越有自己的想法了。”

    “哦。”

    “你剛才在想什么?”

    “我在想,小世界在我身上,如果你在小世界里,元嬰又飛出來了,那是什么感覺?”

    “是不是有點混亂?”

    “是很混亂。”

    “那就是了。”

    “什么是了?”

    “替身傀儡的核心能理解的東西有限,要不要試試更有靈性的寶物?”

    “我不就是你,你不就是我嗎?”

    “這個時候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

    有時候,顧斟真也喜歡跟這替身傀儡吵架,人總要開口說話的,不然悶得慌,她一邊奇怪自己有了這種感覺,一邊打量著角落里的替身傀儡。

    雖然還是一樣的身量一樣的臉,可隨著時間推移,外加其他方面的變化,原本十成相似的本體和替身傀儡,現在只能說還剩下九成了。

    最開始的打算,是讓替身傀儡以“顧斟真”這個身份去做一些迷惑人的事,現在看來當真是大材小用,應該還有更多用處的。

    顧斟真望著自己的杰作,越看越滿意。

    “你要把我吃了?”

    “……”

    “你會煉器,煉器師是可以吃掉煉器材料的——唔,我聽說的。”

    “胡說!”

    這樣的話不知怎么就出口了,顧斟真下一瞬立刻在腦海里回憶著自己氣急敗壞的樣子,又覺得好笑,又覺得好玩。

    她竟然也被替身傀儡的情緒感染,或許是這段時間崩得太緊了。

    要勞逸結合的。

    于是,顧斟真進入小世界中,替身傀儡整理衣裳,打開洞府,走了出去。

    小世界里,時間流逝跟外界是相同的,只是為了更好地提供靈草靈藥的生長環境,并沒有按照嚴格的四季變化,因此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同樣的果蔬。

    顧斟真走到葡萄架下,一個念動,一場濛濛細雨便在小世界中發生,這場雨持續的時間很短,短到剛好令水珠落在一粒粒葡萄上,打濕。

    摘一粒濕漉漉的葡萄,吹掉上面的水漬,放進嘴里,咬破皮,清甜的汁液在口中綻開,身心雙重享受。

    替身傀儡已經到了坊市。

    今天,有修士售賣傀儡,有很普通只能掃掃地、澆澆花的,也有專門用于戰斗的,替身傀儡用靈石買了幾個,丟進小世界。

    從外人的角度看,這是丟進儲物法器而已。

    顧斟真看著落在地上的人形傀儡,仔細檢查以后,便將之打發去照管小世界的山頭、草地、樹林等等,這些她雖然可以用神識操控,卻總免不了有偷懶的時候。

    過了一會兒,一只灰兔子被扔了進來。

    灰兔子只有巴掌大小,已經成年,樣子呆呆的,摔的不輕。

    顧斟真上前將灰兔子拎起來,從頭看到尾,又從尾看到頭,摸了摸兔毛,覺得手感還可以,這種灰兔子是本體修仙勢力培育的品種,靈性比尋常兔子要好一些,通常是作為寵物出現在各個仙山洞府,坊市常年有人售賣。

    據說,如果在一個靈氣足夠充足的地方,這種灰兔子會開啟靈智,甚至修成大妖。

    顧斟真認為這是一句廢話,因為在靈氣充足的地方,就是很普通的物種也有修成大妖的可能,哪怕路邊的野草也能長得茂盛一些。

    她只是想做一個實驗。

    用一個比較常見的道具,試一試她這方小世界能帶來什么樣的變化。

    自從上次布置陣法之后,小世界形成了天地靈氣的自然流動,靈氣濃度也達到新的程度,此后便沒有更上一層樓的意思。

    或許需要外力推一推。

    “顧道友,別來無恙啊。”

    路過一條巷子的時候,替身傀儡被人叫住。

    “原來是鹿道友。”

    說罷,替身傀儡就直勾勾地盯著人家,不說話了。

    鹿渠君,這個稱呼不知道是真名還是什么別的,此人今天依舊是黑衣黑發一張慘白的臉,只是在見到顧斟真的時候,眼睛明顯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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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里說話不方便,換個地方如何?”

    “聽說那家茶樓的茶不錯。”

    替身傀儡目光一抬,看向斜對面一家茶樓,那里的靈茶很貴。

    第80章

    精致的雅間, 額外添加了隔絕內外的禁制,能夠有效防止來自外界的窺探,也能保證這里的談話不會泄露一個字。

    這只是修仙界談話時的常規操作。

    替身傀儡嗅著靈茶的味道, 那種感覺傳到本體這里,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鹿渠君坐在對面,她不是沒有發現眼前的“人”是有問題的, 可修士之間,若非深交,又不是仇敵, 有些事情就不必說那么明白, 更何況她這次是來求人的,當然得有足夠的誠意。

    “顧道友, 我這里有一個關于寶物的消息,不知道你是否有興趣?”

    “哦?說來聽聽。”

    “顧道友可還記得十年前在大荒山腹地,擊殺妖王的事?”

    “自然記得。”

    替身傀儡看向鹿渠君,這次閉關出來, 也打聽了一下,大荒山的獸潮果然在妖王死后便停止了, 沒有出現妖王已經死了而獸潮仍然還在的情況, 她也不算是白白領了獎勵。也正是那一次出手,她見到了眼前這位鹿渠君。

    說起來, 當年到底是占了她的便宜,此時對方態度也好,那么自己怎么能不給好臉色呢?

    只聽鹿渠君接著說道:“那妖王雖然死了, 巢穴之下卻另有玄機, 據說可能是一座古修洞府。”

    替身傀儡的眼睛本來就很亮,此刻簡直是發了光。

    “安全起見, 我也想方設法查了許久,猜測那個洞府應該屬于一位多年以前意外身亡的元嬰后期散修,當年他是死在外面,洞府卻依舊完好,而且由于他精通陣法之道,這洞府藏得深,一直不曾為外人發現。”

    一個意外身死的散修,精通陣法之道,那么洞府里肯定保護著什么東西,這么多年過去,器物恐怕都會誕生靈性了,聽起來卻是很有吸引力。

    “這個消息,道友不會是從那妖王的亡魂里知道的吧?”

    聽到這直接拆穿的話,鹿渠君只是淡淡一笑,“這也是消息來源之一,上次見到道友出手,便知道道友身手不凡,若是用于破陣尋寶,那是再合適不過了。”

    “好啊,什么時候出發?”

    “明天傍晚,在城北二十里的荒山上見面,如何?”

    “好。”

    “為了安全起見,你我要發下天道誓言,不泄密,不向對方出手。”

    “是該這么做。”

    鹿渠君草擬了天道誓言,一段話,沒有一個字是多余的,那熟練的樣子,可見是經常做這樣的事,顧斟真大為放心,二人便同時起誓,冥冥之中感應到一絲不同,那便是天道誓言生效了。

    二人先后離開茶樓,茶錢當然是鹿渠君支付。

    “茶好喝嗎?”

    “好。”

    “看來你果然是飯桶,我記得你這副身軀又沒有做五臟六腑,怎么也能有食欲?”

    “你都說了是食欲了,那就是對食物的欲望,是情感層面的,又不是物質層面的,更何況,我喜歡的還是靈氣多一點。”

    “那個鹿渠君似乎看出來你了。”

    “看出來又怎么樣?元嬰老怪有點本事不是很正常嗎?況且是她求我,對了,她求的是我,可不是你這個拿著魚骨劍的家伙。”

    “嗯,用木劍的家伙眼睛更好使。”

    這樣的對話不是傳音,而是一種心靈上的交流,旁人聽不到,也無法參與進來。

    回到洞府之后,略作準備,等到次日,先出門逛了一圈,打聽到有關鹿渠君的最新消息。

    原來,鹿渠君也是個從外地來的修士,墨周城這一帶關于她的消息主要是各種探寶下秘境,因為鹿渠君經常能發現這些消息,每次都能全身而退,雖然不是次次都能有收獲,總算是保住性命。

    這也是很難得。

    顧斟真原本以為鹿渠君現在的樣子是近些年與人打斗的結果,沒想到可能是很久以前的事,可見對方身份果然神秘。

    聽某個消息靈通的家伙說,鹿渠君最近似乎遇到了麻煩,是修行上的麻煩,她這種鬼道修士本來就存在功法方面的缺陷,出現問題是很正常的事。

    聯系起見到鹿渠君時的樣子,顧斟真心里便有了個大概。

    到了約定的時間,顧斟真便出現在約定地點,仍然用替身傀儡的身軀同鹿渠君說話,本體待在小世界里。

    墨周城周邊多山,此時觀景,別有一種美感。

    鹿渠君從一個毫不起眼的地方飄了過來,令顧斟真眉頭一跳。

    “嚇到道友了?”

    “沒事,只是鹿道友這功法著實玄妙。”

    替身傀儡的面部表情同樣很豐富,陰陽怪氣的時候不輸本體。

    鹿渠君也不多說什么,她這些年來見慣了人們對鬼道修士的偏見,無論是凡人也好修士也罷,對于可能跟死后世界聯系起來的人和事,總是有莫名的情緒,這恐怕就是對死亡的畏懼吧。

    二人各自飛著,鹿渠君負責帶路,她身上那股子陰氣,距離近了還真是會感覺難受,顧斟真只好跟對方保持一個微妙的距離,不至于近了,也不至于遠了。

    很快便到了大荒山。

    隨著獸潮的停止,大荒山外邊那些荒廢的土地村鎮又被重新利用起來,生機勃勃地繼續蠶食妖獸的領地,這個過程顯然相當緩慢,十年的時間,呈現在顧斟真面前的,是一條向大荒山推進了二三十里的界限。

    進入大荒山上空,活動的凡人幾乎沒有,倒是看到好幾隊進山獵殺妖獸的低階修士,從他們的著裝和反應來看,應該屬于邊界線上的修仙家族。

    越是靠近大荒山腹地,屬于人族的氣息就越薄弱,倒是有妖獸察覺了不對,嚇得立刻縮回山洞中去。

    也不是所有妖獸都能有這種本事,就算是躲起來的,也未必是知道上頭有元嬰期路過,只是本能地感應到危險的存在,那是刻在血脈里的趨利避害。

    修為之間的差距,就是這樣。

    暗暗觀察鹿渠君的舉動,可以斷定,她對大荒山的情況是很了解的,此前應該不知進來多少次,那么她這次所求之物,應該也是有六七成把握的。

    顧斟真最在意的,還不是這個,她之所以答應這次行動,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就是想看看在替身傀儡出面的情況下,能做到何種程度。

    鹿渠君是個合適的實驗對象,她從一開始就見到的就是顧斟真的替身傀儡,肯定也留下了深刻印象,那么她在這次行動中選擇顧斟真,也有很大程度是沖著顧斟真的替身傀儡去的。

    這具身軀,到底還有什么玄妙之處呢?

    小世界里的本體興奮起來,抓住蹲在地上啃草的灰兔子看了又看,這兔子哪怕是在人的手上,也不曾停下嘴里的動作,依舊吃個不停,顯出幾分傻氣。想要養成會說話的靈寵那種級別,還不知得多少年呢。

    終于到了大荒山腹地,上次來過的妖王巢穴。

    當年折斷的樹枝淹沒在綠意之中,倒塌的山石也重新覆蓋植物,遮掩當年大戰的痕跡,若是身在其中,恐怕只是覺得這山有點奇怪,若是人在高空,以俯視的狀態觀察,還是能發現蛛絲馬跡。

    妖王死后,這里并未成為某個大妖的棲息地,或許曾經有,又被鹿渠君或者其他人清理了。

    鹿渠君很快就在周圍布下禁制,以遮掩等下可能造成的動靜,她指著一片區域對顧斟真說:“我查了許久,大概是在那一片,更具體的,卻沒有著落。”

    這便是要顧斟真出手的意思。

    寶物的分配原則仍然是對半,那么顧斟真當然沒有不出手的理由,她便用那烏木流珠對著附近區域仔細觀察起來。

    從天地靈氣的流動到隱藏在暗處的痕跡,主要還是地面和地底下的東西,元嬰期修士很少能直接使用空間類神通,只能借助外力,那位死去的修士既然精通陣法之道,而布陣又得考慮地形地貌,肯定會露出馬腳。

    顧斟真觀察的時候,鹿渠君也在偷偷看她。

    說不好奇那是假的,如何在不造成對方反感的情況下獲取有用信息,是修士的基本功,鹿渠君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約莫花了一刻鐘的時間,顧斟真指著一片洼地說道:“那里有點不對勁。”

    鹿渠t君順著顧斟真所指看了過去,那片洼地是十年前的大戰中形成的,現在長著低矮的樹木,跟周圍區域有著明顯的不同,此外她并未發現別的問題。

    顧斟真飛過去的同時,木劍也到了手上,她懸浮在半空中,對著下方洼地連續揮動木劍,劍氣輕松斬開土壤上方的植被,斬向地底深處,在某個瞬間,產生了碰撞,循著這一碰撞傳回來的感覺,可以大概確定方位。

    是洼地下方大約三十丈的位置。

    果然是埋藏在地底下。

    鹿渠君面露喜色,趕緊過來幫忙,二人揮動法器,很快就打開一條通向地下的寬闊通道。

    二人先后跳下去。

    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是法器剛剛留下的痕跡,而兩人面前的,是一個鑲嵌著會發光的白色石頭的地下洞窟,一看就是人為建造的。

    洞窟一側有一扇石門,石門前面的地面上刻畫著一個傳送法陣,保存完整,仍然可以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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