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回頭,剛好看到傅生臉上那絲未消散的笑意,他愣了一下。
好半晌才悶著聲音開口:“你……笑什么?”
“笑你傻,”傅生向前走了幾步,“晚上這么冷,不穿外套就出來?”
陸離這才看到,傅生的胳膊上,還搭著他的外套。
他的目光從黑色的外套,又移到了傅生臉上,那雙淺棕色的眼睛被昏暗的燈光照著,像是一層玻璃,溫溫沉沉地注視著自己。
“怎么又不說話了?”傅生走過來,在他臉上戳了一下,“真的傻了?”
陸離張了張嘴:“沒有!
他看了一會地板,才又開口:“你就沒有想問我的?”
傅生的聲音在他的頭頂上方傳過來,帶著笑說:“我又不傻。”
陸離:“……”
他想打人。
傅生看著陸離的臉色,決定見好就收,萬一真的惹生氣了,就這悶葫蘆的性格,還真不好哄。
“你指哪件事?趙國強打你這件事,還是媽媽不要你這件事?”
陸離抿著唇,又開始不說話。
傅生緩慢地說:“這些我都知道,你也不算騙我!
陸離抬頭看向他,傅生睫毛低垂,在下瞼留下一排淡淡的陰影,顯得他整個人過分冷淡。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陸離覺得他冷淡的情緒下,竟然有些許的難過。
“都知道嗎。”陸離的手指動了一下。
既然都知道為什么還要幫他。
“行了,”傅生又恢復之前的表情,他在陸離頭上輕輕拍了拍,“還不回家,明天不上課了?”
他還能跟著傅生回家……
陸離發現自己今天晚上愣神的次數格外的多。
傅生將手上的衣服遞了出去:“穿上,先去外面等我一會。”
陸離愣愣地接過衣服,又愣愣地穿上,最后乖乖地走出去,直到外面的冷風一吹,他才反應過來。
他為什么這么聽話?
*
陸離出去之后,房間里陷入了寂靜,傅生站在門口,看著匍匐在地上的女人。
女人的模樣其實他忘得差不多了,唯獨這股子瘋勁記憶猶新。
“好久不見。”傅生半晌才開口。
原本的至親再次相見,卻只值這句好久不見。
蘇梅這才抬起頭來,用渾濁的眼睛打量著傅生,似乎在想眼前的人是誰。
“你是來找陸離的?”蘇梅說,“你和那個拖油瓶是什么關系?那個小雜種想干什么?”
“不記得我也沒關系,”傅生坐在房間里唯一一把椅子上,看著自己的手指,“我來就是想問你一件事。”
蘇梅皺眉。
眼前的年輕人她明明不認識,卻總有一種特別熟悉的感覺。
她瘋狂的樣子逐漸安靜下來,看著傅生說:“問我什么。”
“既然這么不喜歡陸離,”傅生沒抬頭,看著自己的指尖,“為什么還要把他生下來。”
這個問題讓蘇梅愣了一下,很快她的唇角又露出輕蔑地笑:“我愿意,你管得住嗎?我十月懷胎生的,別說打了罵了,就是賣了又能怎么樣?”
傅生臉上閃過一絲自嘲,這個問題他早就知道答案,又何苦又來問一次。
他起身背對著蘇梅,聲音冷淡:“你不養沒關系,我替你養!
不愛他也沒關系,他來愛。
以后,陸離可以成為陸離,再也不會成為傅生。
蘇梅看著傅生要走,在后面大叫:“放開我,放我出去,你們都是混賬,我最后悔的事,就是生下陸離這個下賤東西。”
傅生聽著蘇梅的咒罵聲,停下腳步,他壓低聲音,聲音不大,卻剛好讓房內的人聽到:“我也是!
他說:“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被你生下來!
蘇梅愣住了。
她張著嘴,看著眼前高挑修長的年輕人逐漸和陸離的身影重合。
她眼前恍惚出現幻覺,陸離紅著眼睛眼神絕望地問她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對他。
接著那張臉又變成傅生的。
蘇梅捂住自己的頭,堵住自己的耳朵,嘴里小聲嘟囔:“你是個瘋子,瘋子。滾——都滾——”
傅生出去門,看著陸離站在門口,淡聲說:“怎么迎著風口?”
陸離看了一眼房間里:“你和她說什么了?她……沒罵你吧?”
那些污言穢語他一個聽就行了,他不想再臟了傅生的耳朵。
“沒什么,”傅生笑了一下,將陸離身上那個連帽衫的帽子戴上,“年齡不大,操心不少。走吧!
陸離嗯了一聲。
兩個人回到家已經差不多凌晨四點。
蔣文口渴下樓,拿著杯子站在飲水機前邊,被開門聲嚇了一跳。
有那么一瞬間,他笤帚都拿起來,躡手躡腳地過去的時候,剛好和回家的兩人來了個四目相對。
蔣文:“……”
傅生看了他一眼:“你不想干了?”
“不是,大晚上的你們不在房間里睡覺,”蔣文抓緊將手中的笤帚放下,“這是整哪一出?干什么去了?”
傅生看著陸離說:“逮人去了!
陸離抿著不說話,一把戴上連帽衫的帽子格外冷酷的想向里面鉆。
“啊,”蔣文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看著陸離,“怎么,這小鬼要畏罪潛逃。俊
傅生彎著眼睛,重復了一遍這個詞:“畏罪潛逃,”他看向陸離,“你蔣文叔叔問你呢,你是要畏罪潛逃?”
“什么罪?”陸離回頭看向傅生。
傅生又看向蔣文:“是啊,什么罪?”
蔣文露出無語的表情,他哪里知道什么罪,不是順著他們剛才的話說的嗎。
陸離邊上樓邊用那種少年冷調的嗓音說:“造謠生事判五天以上十天以下拘留。并處罰金五百塊!
蔣文:“?”
他看向傅生:“這孩子出去一趟回來變異了?”
以前人是冷了點,但是最起碼還挺乖的,現在怎么這么毒舌。
傅生在陸離身上收回目光,笑了一下:“你這也算造謠。”
蔣文:“............”
他真是服了,怎么攤上這么兩個人。
“都是跟你學的,”蔣文氣鼓鼓地說,“上梁不正下梁歪,”說完他意識到這句話不適合,呸了一聲:“哼,都是黑心鬼!
一個老鬼,一個小鬼。
可憐就他一個老實人。
傅生沒搭理他,上樓之后,卻發現陸離沒有進房門,而是站在門口,那雙眼睛看著他,似乎在等著他。
“怎么了?”傅生問。
陸離抿了一下唇:“趙國強肯定還來找你麻煩。”
他了解這個繼父,不會錯過任何可以拿到錢的機會。
看昨天他走時的樣子就知道他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你是在擔心我?”傅生臉上笑意更濃了。
陸離手指捏在一起,好半晌,點了點頭。
傅生沒有想到陸離這么直白,這讓他有點意外,他在陸離肩膀上拍了一下:“這些不是你這個小孩需要擔心的!
陸離聞言板著臉,執拗道:“我不小!
“你不小你還以為自己很大?”傅生笑了,“行了,快去睡覺!
再聊下去天都要亮了。
傅生打開陸離的門,將人塞了進去,結果這小孩站在門口,一板一眼地說:“我如果再大幾歲,是不是就可以獨自處理這些了!
“是,”傅生現在這個身子比較嗜睡,接連熬了幾天真的有些撐不住了,他說,“用不了大幾歲,現在就能將我送走。”
陸離:“……”
他臉上一瞬間有些難繃,似乎真的擔心傅生嘎了。
“逗你的,”傅生被他模樣逗笑了,“我就是困了!
陸離眼睛直愣愣地盯著看他半晌,確定傅生真的困了,才快速地說了句晚安,然后頭也不回地鉆進了房間。
“這小鬼,”傅生在門口無奈搖頭,看著快速關上的房門低聲說,“晚安,做個好夢!
陸離靠在門上聽著外面的動靜,一直等外面的人走遠了,他才轉身。
房間里沒有開燈,他站在窗戶前看著這座城市,零星的光將他勾勒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剪影。
那天他打了趙國強之后,怕他對蘇梅下手,就將蘇梅強行帶到那個出租屋里。
那邊的房子殘破不堪,到處都是垃圾,他也只租得起那里的房子。
他沒有給自己留后路。
因為他無處可去,無家可歸,無人可念,從小到大一直是多余的。
但——
但什么呢。
陸離想了半晌,夜晚的冷風吹著他額前的碎發。
他的睫毛很小弧度地眨了一下。
但以后,他可能真的要有一個家了。
傅生就是他的家。
他有處可去,有家可回,有人可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