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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1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三)

    閔英杰:……

    她懷疑自己究竟聽到了什么。

    一個看起來……連五歲都沒有的三頭身小孩, 居然握著拳頭威脅說要揍她。

    “你覺得你打得過我?”

    豐登氣鼓鼓地盯著閔英杰,抿著小嘴擲地有聲:“你要帶我回家!

    閔英杰:……

    “我看起來像是會收養小孩的人嗎?”

    別開玩笑了,她最討厭的就是男人小孩跟狗。

    民警聽她倆一個要認一個不認, 也感覺頭疼, 想勸豐登, 豐登咬死了說閔英杰是她家里人,要閔英杰帶她走, 而閔英杰無論如何就是不承認。

    這人對小孩的態度非常冷淡,雙手往胸口一抱,要說口出惡言吧沒有, 表情冷酷吧也沒有, 但氣場在那兒,一股子厭世味兒,感覺她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說莫挨老娘。

    民警盯著閔英杰看了會兒, 又看了會兒,忽然倒抽一口涼氣:“你、你是閔英杰?!”

    豐登由于個頭太小必須仰起頭才能看見大人們的下巴,她不知道閔英杰是誰, 心想這就是家里人之一的名字嗎?為什么民警阿姨會這么驚訝呢?

    民警豈止是驚訝,還立刻要了紙筆過來, 頗為不好意思地說:“您能給我簽個名嗎?我特別喜歡您的電影,真的,每一部都特喜歡!

    閔英杰無可無不可的接過筆, 龍飛鳳舞的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并對民警說:“那你應該相信我不認識這個小孩了吧, 我們家沒這么小的孩子, 她認錯人了!

    豐登聽她還是不想承認,氣得忍不住跳了兩下:“我妹有……我沒有認錯!”

    她抓住閔英杰的褲腿, 一臉認真:“我讓小黑把你帶過來的,它只會找到跟我有血緣關系的人。”

    小黑?

    閔英杰沒反應過來小黑是什么。

    民警也不知道,“小黑?”

    豐登皺著小眉毛,不知道該怎么說服閔英杰,現在閔英杰的臉在豐登眼里是模糊不清的,這不是豐登眼神不好,也不是閔英杰長得像一團漿糊,而是有一層黑色的氣遮擋住了她的五官。落在豐登眼里,就像是有人在閔英杰臉上打了黑色的馬賽克。

    所以她看不見閔英杰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不過有件事情豐登很清楚,那就是如果繼續這樣下去,閔英杰整個人都會包裹進黑氣里,她銅錢劍里的小黑以前也是黑氣,但現在不一樣了。

    “帶我回家!

    小光頭固執地拽著閔英杰的褲腿不松開,閔英杰抖了兩下,耐心徹底告罄,“趕緊給我松開,不然我可要吃小孩了。”

    民警也連忙勸,可豐登不知為何倔強得要命,怎么說都行不通。不僅如此,她那張白嫩嫩圓嘟嘟的臉蛋上,還漸漸因用力產生了一層紅暈,仔細看的話,似乎大眼睛也開始變得更加水汪汪……不,不對,她是要哭了!

    閔英杰嘶了一聲,煩躁地問民警借充電寶,她很討厭處理這些瑣事,偏偏手機沒電。

    反正不管閔英杰怎么拒絕,豐登都一定要跟著她。

    好在玲玲下班后來看豐登,一進大廳瞧見豐登要哭不哭的模樣,立馬給她心疼壞了,看閔英杰的眼神跟看惡人沒區別。

    但弄清楚了事情原委,玲玲也不好開口指責閔英杰。她悄悄壓低聲音問豐登:“小豐登,你有沒有可能認錯人啦?之前你不是說,家人叫什么長什么樣子你都不知道嗎?”

    豐登不愿意當著閔英杰的面掉眼淚,可她心里委屈,要是可以她才不想下山呢,她更想跟師母永遠生活在一起。但師母說,她的家里人有危險,世間將要大亂,身為孟婆一脈的傳人必須入世。

    說完這些話的第二天師母就不見了,只留下一個還沒完全打包好的包袱,以及廚房里烙了一半的大餅子。

    豐登自己把包袱收拾好,帶上了小鵝下山。

    見豐登堅持說閔英杰就是她家里人,玲玲想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就試圖跟閔英杰交流。

    但閔英杰是閔家三姐妹里脾氣最古怪的那個,她誰的面子都不給,旁人怎么好聲好氣跟她講話,只要她心里不爽就通通不搭理,玲玲正好撞槍口上了。

    試問換誰從信號都沒有的犄角旮旯回到現代化大都市,原本正要回家泡個熱水澡好好放個假,結果眼睛一眨居然被送到這么個地方,還被一陌生小孩拽著褲腿纏上,非說是一家人叫她帶她回去——閔英杰沒發飆已經是很不錯了。

    這要是被狗仔拍到,明天“閔英杰派出所耍大牌”這條熱搜就能爆三天。

    作為新生代非科班導演,初出茅廬所拍攝的第一部電影便斬獲數項國際大獎,隨后拍攝的商業片也是叫好又叫座,閔英杰的脾氣跟她的才華一樣大。

    她在圈子里自成一派,有自己獨立的工作室和團隊,看不順眼她的人可太多了,但誰都搞不死她,誰讓她有個首富姐姐,哪怕電影圈集體封殺她也沒用。

    玲瓏性子有點溫吞,被閔英杰給了冷臉就不大好意思張口,但她太喜歡豐登了,看著小光頭那一臉委屈生氣又拼命想表現得嚴肅正經的模樣,現場除了閔英杰,誰都狠不下這個心置之不理。

    玲玲就跟閔英杰講豐登救了自己一命,還算出她們村的王利民有牢獄之災還得病的事兒。

    閔英杰:“……你就編吧!

    玲玲:“我說得都是真的!”

    不用看閔英杰的表情就知道她不信,玲玲小聲道:“是真的,我媽下午給我打電話了,王利民之前身體怪好的,連小感冒都沒得過,昨天不是被抓了?然后在派出所過了一夜,今天身上就長了好多疙瘩……”

    閔英杰本來是不信的,但想起自己莫名其妙到了這鬼地方就又沉默了。

    她的手機已經開了機,所以她立馬就給郭特助打去了電話,反正有什么她不想應付的事兒都找郭特助,萬能的郭特助會為她解決所有麻煩。

    不找兩個姐姐的原因很簡單,大姐很忙二姐更忙,反正最后都是要交給郭特助去辦的。

    得知閔英杰被困在某小縣城轄區里的派出所,郭特助感到匪夷所思:“您不是今天的飛機回京市嗎?怎么到那去了?”

    閔英杰:“我說飛機中途改道了你信嗎?”

    郭特助:“您開玩笑了,您所在縣城我已經查過,沒有機場!

    閔英杰:……

    她感覺頭特別疼,是真不想在派出所大廳待著了,時不時就人來人往,到處都有人說話。沒工作的時候,閔英杰只想當一顆在角落里陰郁發霉的蘑菇,不想跟任何人打交道。

    郭特助辦事就是有效率,沒半小時就有人開車來接閔英杰,可豐登硬是要跟著她,民警們都勸,說小朋友這么堅定地認為你們是一家人,萬一真的是呢?

    閔英杰深吸一口氣,試圖跟這群被幼崽迷得神魂顛倒的成年人講道理:“……我媽已經去世十多年了,我生物學上的父親也在我媽去世后不久被趕回老家,而我大姐跟二姐都單身未育,所以這小孩不可能是我媽生的,也不可能是我大姐二姐生的,更不可能是我生的。我們家的親戚死的死埋的埋不剩多少了,所以她如果是我生物學父親那邊的小孩,那很不好意思,她就是死我面前也跟我沒關系。”

    這是閔英杰到現在為止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

    她毫不掩飾自己對于小孩的厭惡,沒有真的對豐登動手,純粹因為她是成年人,跟善良無關。

    “我是。”

    豐登堅持認為自己跟閔英杰是一家人,“我們可以滴血認親!

    閔英杰頭頂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都什么年代了,電視劇都不這么演了。”

    要是閔英智在這,肯定要說這不科學。

    民警小聲建議道:“要不這樣嘛,你們做個親子鑒定好了,到時候究竟是不是不就弄明白了嗎?”

    閔英杰:“我根本不認識她,干嘛要多此一舉做這種事?難道每個跑來跟我說是一家人的小孩,為了證明我跟對方沒關系,都要去做一次親子鑒定嗎?”

    玲玲囁嚅半天,說道:“可是……可是你們長得很像。 

    閔英杰:“我跟這小孩長得像?開什么玩笑,我跟她……”

    話說一半,閔英杰突然盯著豐登,半天沒移開視線。之前她因為疲憊還有煩躁,一直都懶得看豐登究竟長什么樣,而在豐登眼里,閔英杰的臉是黑色模糊的,只有跟她們沒有關系的人才能看出來兩張臉的相似程度。

    毫不夸張地說,豐登的長相至少跟閔英杰有七分相似,如果去掉豐登的嬰兒肥,甚至能夠更高。

    一般情況下,人很難記得自己的長相,閔英杰看豐登是沒有障礙的,她倒不是被說動了真覺得兩人長得像,而是仔細打量過豐登后,發現豐登長得其實更像二姐閔英智。

    眉毛是天生細細淡淡的,一雙丹鳳眼,菱形的微笑嘴,睫毛又卷又長,五官分開來就像,合起來更像。

    但閔英智工作忙得要死,別說生孩子,連回家吃飯都不能準時。

    真要說她們三姐妹有誰能偷偷生個娃,那只能是大姐?砷h英杰了解她大姐,那是個純純的工作狂,對金錢以外的任何事物都沒有興趣,連對她這個最小的妹妹,表達關愛的方式也都是砸錢砸錢再砸錢。

    想到這里,閔英杰拿起手機咔嚓給豐登拍了張照片,傳到了相親相愛一家人的群里。

    這人手一個的群名是閔英智取的,簡單樸素接地氣,一家三口人,閔英智是看起來最像正常人的那個,擅長社交還愛笑,偏偏干著法醫的工作。

    回得最快的是閔英智,她發了個問號。

    閔英杰敲字:「可能是你們倆誰的私生子。」

    閔英智這回敲了一堆問號過來。

    沒等閔英杰問閔英智今天怎么回消息這么快,萬年不冒泡的大姐突然發了三個字:「帶回來。」

    這下換閔英杰發問號了,不會真是大姐的私生子吧?!

    等閔英杰放下手機,她的表情就顯得很是一言難盡,落入其她人眼里,事情仿佛就有了轉機。沒等民警開口問呢,閔英杰低頭注視豐登,小光頭這會兒眼睛已經不紅了,但還是倔強的抿著嘴。

    “行吧,那你跟我走吧。”

    豐登肉眼可見的高興起來,民警跟玲玲也替她高興,不過閔英杰之前的態度不夠友善,她們挺擔心她把小孩帶走又扔半道上的。

    得虧閔英杰不會讀心,不然她高低得問問這幾個人在她們心里她究竟是個什么形象。好歹她也是個公眾人物,不至于做這種喪良心的事情好嗎?遺棄罪也是罪,她是拽不是蠢,沒有犯法的打算。

    玲玲讓豐登記住自己的手機號碼,要是有什么事立刻給她打回來,閔英杰也被民警要求留下了聯系方式,然后她正要讓豐登跟上,豐登突然轉身跑了。

    要不是大姐讓她把人帶回去,閔英杰絕對立馬走人。

    兩個民警轉身跟了過去,五分鐘后,她們帶著胸前綁了個大包袱的豐登出來了,兩人一邊拎著一個大塑料袋,里頭都是派出所里的人投喂給豐登的小零食小玩具什么的。

    最讓閔英杰崩潰的是,吃的玩的也就算了,怎么后頭還有五只小鴨子!

    豐登奶聲奶氣地糾正道:“是小鵝!

    管它鵝還是鴨,反正都能鐵鍋燉,閔英杰問:“怎么,今晚要開葷?”

    豐登震驚地看著她:“不能吃!”

    閔英杰才不管能不能吃呢,她警告豐登:“你這些小鴨子要是隨地大小便,都得你自己去收拾!

    豐登:“它們會自己上廁所,才不會隨地大小便。”

    這些家禽都是直腸子,一邊吃一邊拉的都有,閔英杰根本不信它們不會隨地大小便。

    就這樣,她帶著豐登上了車,來接她的車底盤有點高,閔英杰身高腿長的一腳跨上去,可苦了豐登。她胸前那大包袱就很難塞進來,好不容易把大包袱推上車,整個人又壓在包袱上,身子懸空兩條小短腿一陣狂蹬,愣是上不來。

    閔英杰:……

    還是民警好心將她托了一把,又在豐登坐穩后,將五只小鵝一只一只捧上。

    車子要將她們送到最近的機場,郭特助已經提前申請好了航線,閔家的私人飛機正在等她們。

    直到現在,閔英杰都沒弄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從京市機場到這兒來的,總不能是夢游了吧?

    上車后,失去了熟悉的人,豐登又恢復了嚴肅的表情。她抱著大包袱,小嘴抿成一條直線,對于未來她也很不安,因為她感覺得到,她的家人似乎并不歡迎她,這跟師母說的不一樣。

    如果她們見了她,卻不愿意收留她不想養她,那怎么辦呢?

    閔英杰一句話都沒跟豐登說,她上了飛機后就開始犯困,一直到抵達目的地才清醒了一點。

    豐登抱著大包袱,還要拎兩個大塑料袋,重量對她而言不是問題,問題在于她的三頭身,光是大包袱就足以將她整個人籠罩起來了。

    閔英杰冷酷地看著小光頭搖搖擺擺地下臺階,五只小鵝一蹦一跳的跟。

    好在閔家的司機眼里有活兒,不僅下來給閔英杰開車門,還幫忙把豐登抱了進去,雖然在看到小鵝時,她的表情也裂了開來。

    離閔家越近,豐登越能感覺到血緣的牽系。她很清楚自己找到的是真正的家人,只不過她們不信。

    剛進小區,遠遠地看到家門口,閔英杰就稀奇不已。她回家不知多少趟,從沒看到過大姐二姐一起在門口迎接,什么時候她的排面這么大了?

    車門一打開,閔英杰還沒張嘴,閔英智就笑了:“這就是豐登吧?來,二姐抱你下來!

    閔英杰:?

    她很不爽地說:“喂,親子鑒定都沒做,少叫得這么親熱,到時候要是個烏龍看你臉往哪兒擱!

    閔英智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長這么像還用懷疑?”

    說著微微彎腰,雙手撐在膝蓋上跟車里的豐登講話,并用無比溫柔的語氣獲得了豐登首肯,用棉簽擦過口腔封存到試管里,之后交給一旁的郭特助去做親子鑒定。

    閔英智比閔英杰態度好很多,好像沒有那么討厭自己,豐登悄悄松了口氣。

    閔英智伸手將豐登從車里抱出來,看到她胸前這么大一個包袱,露出驚嘆之色:“你力氣這么大呀,這包袱好像很沉的樣子。”

    豐登抿著嘴,猶豫片刻,覺得還是要跟家人打好關系,就回答道:“我有勁!

    閔英智身上是一種消毒水的味道,即便洗過也依舊存在,淡淡的,但豐登并不討厭。

    她被閔英智抱著,眼角余光卻偷偷瞟向這個家真正能做主的人。

    閔英杰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她現在困得不行了,只想趕緊洗澡上床:“好了好了,趕緊進去吧,家里是有什么大事發生嗎,怎么都到門口來接我?”

    閔英智:“……你的臉也太大了吧。”

    閔英杰不敢置信地問:“難不成是接這個小光頭的?”

    閔英智聳肩:“不然呢?”

    閔英杰深受打擊,并抱住曹姨喊餓,曹姨笑瞇瞇地說飯菜早準備好了,她去個洗個澡換個衣服下來就能直接吃。

    隨后餐桌上,閔家三姐妹便見識到了豐登的厲害。

    閔英杰看著豐登鼓起來的小肚皮,從沒見過這么能吃的小孩!她們家三個人,除了大姐飯量小,閔英智跟她都是能活吞一頭牛的大胃王,可這小孩比她倆加起來都能吃!

    真的假的啊?

    閔英智也覺得是不是該讓人安排這孩子去醫院做個體檢,不會撐壞了吧?

    曹姨擱外面院子里喂鵝呢,她們家的別墅非常大,正好可以把小鵝放池子里養。

    豐登是這樣想的,也許她不會被家里人接受,然后就會被趕出去,那她得多吃一點,這樣可以撐上好幾天。

    飯后,曹姨負責照顧豐登,閔家三姐妹久違地全員到齊,在書房碰頭,閔英杰本來手撐著腦袋在打瞌睡,一直到閔英智提起案子,她瞬間雙目有神,感覺來了靈感,下一部電影拍什么又有想法了!

    “真的假的?”

    閔英杰問,“真能連骨頭都碎成那樣?”

    一般情況下,案情細節是不能說的,可閔家三姐妹情況特殊,而且有些事情隨著豐登的出現,已經不能再瞞著閔英杰,因為她也被拽入了這既定的命運中,看她頭鐵程度就知道,下回碰見靈異事件,閔英杰還敢不信。

    有時候吧,這種頭鐵也是一種防御,絕對的不信反倒讓鬼怪難以近身。

    “嗯!遍h英智點頭,“人和動物骨的大體形態不同,再加上骨盆是存在性別差異的,所以五位死者都能確認為男性,再加上恥骨聯合面展現出的不同特征,五位死者的年齡從20到40不等,身份信息也都已確認。”

    但案子就是破不了。

    因為關于兇手的線索真的是一點都沒有。

    “等等等等!遍h英杰舉起手,火速找了個本子狂記。

    她有個習慣,雖然現在電子產品已經非常方便,可閔英杰還是喜歡手寫。

    像這種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監控也完全沒有線索的情況,閔英杰只在文學和影視作品里見到過,這不正是所謂的完美犯罪嗎?

    閔英智提醒她:“我說這些不是給你當素材的,而且案件細節你不能往外透露。”

    “我知道,我又不傻。”閔英杰沒好氣道。

    “還有就是今天晚上,解剖室里似乎出現了幽冥。”閔英智話鋒一轉,面色變得嚴謹,“當時李芒跟另外兩位同事也在,別人我不知道,但李芒應該是感受到了,不過我什么都沒跟她說。”

    閔英杰記著記著,表情就開始恍惚,不是懸疑推理情節嗎?怎么畫風一變,開始出現靈異神怪了?

    “幽冥……是什么?老二,你在說什么?”

    難道說她在窮鄉僻壤拍戲待的這幾個月,已經與世隔絕了不成,不然怎么閔英智說的話,她一句都沒聽懂?

    第602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四)

    閔英杰只差沒將控訴二字寫在臉上。

    說好的一家姐妹, 你們卻瞞著我偷偷有了小秘密?還能不能愉快地一起玩耍了?

    閔英智瞥她一眼:“沒人瞞著你。”

    先不說閔英杰之前為了拍攝離家快一年,就說所謂的靈異事件,根本沒人故意隱瞞, 但閔英杰就是有一種見了鬼也一定會歸咎于壓力太大產生幻覺的堅持, 哪怕是親身經歷, 她也不信。

    豐登都用縮地成寸的法術將她一個大活人從京市機場運到千里之外了,閔英杰還能不當一回事, 頭鐵的要命。

    在她看來世界上的一切未知都是可以用科學來解釋的,如果解釋不了,就說明當代科學不夠先進。

    對于老三的頭鐵程度, 閔英智一點都不意外, 她淡淡地說:“信不信隨你!

    反正老三現在回家了,短時間內還不會外出,那信不信真就沒那么重要了。

    閔英智問:“這次工作不大順利吧?”

    閔英杰一愣:“你怎么知道?”

    她這次出去拍攝, 差不多一年的時間,前幾個月還好,一切正常, 大概從第四個月開始,劇組就逐漸發生一些小意外, 一開始不痛不癢,到后來險些有人喪生,閔英杰還報了警, 結果什么也沒查出來。

    閔英智:“我當然知道, 我還知道, 要沒有老大, 你現在可能已經去見咱媽了!

    閔英杰:?

    “不是跟你說過,離家時間不能超過半年?中途回來一次怎么你了, 委屈你了是吧?”

    閔英杰不懂老二的態度怎么突然變得這么差,口吻也這么不客氣,她哪里惹到她了不成?

    從小到大,家里兩個姐姐,閔英杰一直最怕老二。大姐是不好惹,可大姐直接動手揍你,事后也不會再報復,二姐就不一樣了,她表面上跟個沒事兒一樣,可能一直收拾你到年后。

    大冰山跟笑面虎,閔英杰還是比較怕后者。

    “我忙啊,而且距離那么遠,我回家來干嘛啊,你們倆忙得跟陀螺似的,難不成我回來就為了一個人吃飯?那在劇組不也一樣!

    閔英智已經不想再跟閔英杰廢話了,這時她的手機忽然響起來,一看來電,閔英智臉色一沉,她抓起手機起身:“又發現了一具尸體,我先回局里了,那件事……”

    她看了眼大姐,再看眼老三。

    老大道:“等鑒定結果出來再說!

    閔英智:“行,那我先走了!

    這會兒已經是晚上十點多,街上車流量逐漸變少,閔英智只花了一個小時多一點就回到了市局。閔家大別墅距離她單位太遠,所以閔英智在市局附近有一套大平層,步行只要十五分鐘,開車就更快了,平時忙得腳不沾地時她就住這兒。

    三姐妹都各有各的住所,并不時時刻刻在一塊,但只要有時間,每個月必定會湊一起吃頓飯,真正在家里住時間最長的還是老大。

    還沒進法醫室,閔英智就脫了身上的外套,李芒正站在走廊里,臉色很難看,痕檢的同事們哀嚎不已,這次的碎尸案真是她們干痕檢以來最棘手的一回了,采集了那么多血液樣本,愣是一點線索都沒發現。

    總不可能真是鬼干的吧?

    沒有線索,李芒只能帶著自己的組員查監控查人際關系,五名死者在現實生活中口碑不一,有的是遠近聞名的老好人,有的是一事無成的小混混,彼此之間沒有任何聯系,排查到的幾個跟死者有過節的嫌疑人,也都一個接一個洗清嫌疑,最該被抓獲的兇手直到現在還是逍遙法外,甚至就在今天下午又犯了一樁案子!

    即便是連環殺手,這樣的殺人速度也太快了,中間幾乎沒有任何停留的時候,最離奇的是,六名死者的住址衡蓋整個京市,別的不說,光北城跟南城,不堵車都要開好幾個小時,更別提處理尸體所需要的時間。

    難不成兇手不是同一個人?

    痕檢跟法醫都認為這是不可能的。兇手的殺人手法完全一致,模仿犯很難達到這樣的精準度,而且碎尸案被壓得很死,連媒體都沒得到消息,幾乎是一發現死亡現場,局里便會立刻封鎖消息。

    所以兇手到底是怎么做到在一個星期內反復橫跳并殺死六個成年男性的呢?

    光是將尸體處理成肉泥就需要相當長的時間,而且還要保證在處理過程中不被鄰居發現,全程靜音——這真的是人類能夠做到的嗎?

    李芒感覺自己腦子抽了,不然怎么會真往靈異事件上想。

    面對剛送來的這一堆肉泥與碎骨塊,閔英智也很想嘆氣,以前不是沒有過這種情形,但骨頭碎到這個程度的真的是頭一回見,耗時耗力,所獲得的線索還極其有限。

    李芒的黑眼圈越來越嚴重,乍一看比大熊貓都不差,換平時閔英智肯定要開她兩句玩笑,可現在不是時候。

    她幾乎可以確定這是非人為的案子,可閔英智沒法對相信科學的同事們開口,而且這個案子的發生也讓閔英智意識到,這也許僅僅只是開始,以后像這樣的事情不會少。

    “少抽點吧!

    她說。

    李芒壓力太大了,這案子是交到她手上的,但一星期過去,除了越來越多的死者她一點進展都沒有。領導的批評催促已經不重要了,只要一想到破案時間越晚,很可能出現的死者就越多,李芒合眼都睡不著。

    她焦躁成這樣,閔英智做不到視而不見,干脆連夜加班復原尸骨,這一干就是將近二十個小時,等她腰酸背痛的直起腰,就發現李芒還站在原地,維持最開始的那個姿勢,動都沒動一下。

    解剖室里不能抽煙,李芒就拿了根在手上放在鼻端聞,她是沒有煙癮的,但這樁案子實在是讓她無從下手。

    “……顱骨較厚,顱腔較大,額結節不明顯,盆腔成漏斗狀,嵴溝呈平面狀,初步判斷死者為31到35的成年男性,渾身骨骼沒有明顯傷痕!

    閔英智眼睛酸澀得厲害,她給自己滴了兩滴眼藥水,又把眼藥水給李芒丟過去,“關于這六名死者的死因……”

    李芒給自己也來了兩滴,稍微安撫一下快睜不開的雙眼:“能判斷嗎?”

    閔英智:“從科學的角度來推測,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失血過多,但是……”

    李芒:“但是?”

    閔英智抿了下嘴,鄭重其事地問李芒:“如果我說,就算被削成了甘蔗,死者都還存在意識,你信嗎?”

    李芒:……

    李芒當然是不信的,這怎么可能呢?

    “古代有種刑罰叫凌遲,你應該聽說過。”閔英智站著工作了快二十個小時,人要累爆了,全靠狂灌黑咖啡讓自己保持清醒,“你不覺得這六名死者的死法,很像凌遲嗎?”

    李芒說:“根據目前已有線索來分析,仇殺的可能性的確很大!

    但這六名死者實際上死得可比凌遲還要痛苦,凌遲是將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削下來,他們可是都成了肉泥啊,連骨頭也沒能幸免,最小的一片骨屑甚至只有幾毫米,得是什么樣的深仇大恨,兇手才會如此狠辣?

    別以為殺人是件很容易的事。

    這跟殺魚殺雞是不一樣的,但凡是心智健全三觀正常的人,都很難對同類進行殺戮,更別提是將同類“碎尸萬段”。李芒見過很多激情殺人的兇手,事后給他們看死者照片時,他們往往很難接受,有些甚至會產生應激。

    閔英智道:“仇殺不仇殺的,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我不好判斷,但是……”

    她很想跟李芒說一說關于幽冥的事,不想看到李芒跟個無頭蒼蠅一樣到處查卻沒有結果,可話到了嘴邊又不知如何開口,感覺李芒會拿她當神經病。

    李芒:“但是什么?”

    閔英智:“沒什么!

    查案不是閔英智的職責,她復原了骨頭又驗完了尸,身上已經沒法聞了。

    看了下手機,親子鑒定結果已經出來了,閔英智現在疲勞過度不敢開車,就讓家里司機來接,自己在法醫室的衛生間里沖了個澡,又消了一遍毒。

    恐怕這兵荒馬亂的一天一夜里,只有豐登是最無憂無慮的那一個。

    小光頭在新家雖說沒能得到姐姐們的親親抱抱舉高高,但卻虜獲了曹姨的心,連家里的廚師都被豐登折服,給她做了滿滿一大桌花樣百出的飯菜,閔英杰下樓時就看見曹姨跟大廚一左一右圍著小光頭,伺候她吃喝。

    這待遇,她們三姐妹都沒有過。

    “老大呢?”

    曹姨笑瞇瞇地扭過頭:“英杰醒啦?你大姐一早就去公司了!

    閔英杰打了個呵欠,喝了口廚房送來的咖啡,目光落到小光頭的臉上,說實話,真是越看跟閔英智越像,她們家三姐妹,大姐長得不像媽也不像那誰,二姐跟她則是像媽,這么多年過去,閔英杰都要忘了親媽長相了,但總不至于她媽死了十多年,還能給她們仨再生個小妹出來吧?

    反正閔英杰傾向于小光頭只是恰巧跟她們家人長得像,在血緣上沒有關系,如果一定有,那說不定是哪個親戚家的小孩,閔家家大業大,想攀關系的人簡直不要太多。

    想她剛開始當導演時,那些人不知道她背靠大樹,沒少給她冷眼,后來知道她大姐是閔氏集團的老總,那變臉變的,都能上臺表演了。

    弄個長得像的小孩來分家產這種事,閔英杰覺得不是不可能。

    人家豐登吃午餐,閔英杰吃早餐,她總算是睡飽了,整個人精氣神好了許多,埋首吃吃吃的豐登百忙之中抬頭看了她一眼,手里的兒童輔助筷立刻驚訝的掉到了桌子上。

    閔英杰正端著咖啡慢吞吞地喝,看小光頭一臉震驚,沒好氣道:“看什么看!

    豐登還是盯著她,到底是年紀小,心里想的全反應在臉上,總之閔英杰就看到那張胖嘟嘟的小臉先是驚奇再是疑惑,好像她臉上長了花兒一樣。

    殊不知豐登疑惑的是,為什么昨天還看不清楚的,被黑氣裹得跟打了馬賽克似的臉,只過了一夜就能看清了?

    是因為閔家大別墅的風水好嗎?

    昨天來的時候豐登就感受到了,閔家別墅的選址非常巧妙,布局也十分講究,藏風聚氣,時來運轉,所以生活在這里的人都身體健康心性平和,是難得一見的吉宅。

    見小光頭目不轉睛,閔英杰被看得有點發毛,“你到底在看什么?”

    豐登收回視線,心里只覺訝異,但三頭身的腦容量令豐登沒法思考得面面俱到,所以這份不解也只能放在心里頭了。

    讓人沒想到的是,閔家兩位大忙人當天都回來了,而且還是一輛車回的。

    她們倆到家時正好趕上晚飯,閔英智在餐桌上宣布了一個讓閔英杰難以置信的消息,親緣堅定的結果表明豐登真的跟她們家有血緣關系。

    閔英杰目瞪口呆地問:“……咱媽不是都去世很多年了嗎?”

    閔英智攤手:“你如果相信科學,那這確實是很難解釋的!

    郭特助辦事就是有效率,不僅快速取得了鑒定結果,連豐登的戶口都給上了。閔英杰劈手奪過老二手里的戶口本掀到最后一頁,忿忿道:“憑什么她不跟我們取英字當名字!

    閔英智幽幽道:“你是忘了大姐嗎?”

    大姐還叫閔了了呢。

    閔英杰放下戶口本,還是感覺難以置信,閔英智則對豐登說:“晚飯后可以談一談嗎?有些事情可能要請教你一下!

    豐登點點頭,她敏銳地感覺到閔英智比昨天更加友善,閔英杰也在得到確認結果后不再豎起尖刺,至于閔家老大……她從始至終都一個表情。

    但不管怎么說,她的確是這個家的成員,可以留下來了。

    晚飯過后,大姐二姐跟小妹進入書房,閔英杰也跟了進去,當時閔英智還看了她一眼,但閔英杰不懂這個眼神的意義,直到這三人開始交談,閔英杰才逐漸陷入茫然、茫然、還有茫然的怪圈之中。

    “等等等等!

    她出聲打斷了豐登的話,“……所以說,你是個小道士?”

    豐登被問得有點生氣,糾正道:“我不是道士!

    閔英杰:“那你說你在廟里長大,不是道士,難道是尼姑?”

    豐登更生氣了,但她想到眼前這人跟自己有難以斬斷的血緣關系,所以還算友善地繼續糾正:“我是在孟婆廟長大的,所以非僧非道,而且也不用侍奉孟婆大神的香火!

    孟婆大神與俗世神仙不同,既無需香火供奉亦無需信仰之力,豐登的生活其實跟普通人沒有什么不同,只不過多出修行的時間而已,師母還會教她讀書認字呢。

    閔英杰:“那你干嘛剃光頭?”

    豐登氣得小臉蛋漲紅:“我不是剃的……我的頭發會長出來的!”

    她從出生就是小光頭呢,連眉毛跟睫毛都是剛長出來沒多久的,再過個兩三年,頭發一定會長出來的!

    閔英智覺得再不制止閔英杰問的智障問題,剛回家的小妹妹可能要被氣哭了。

    她轉頭對豐登說:“是不是跟幽冥有關?”

    幽冥,這是閔英智第二次提到這兩個字。閔英杰還想再問,被老大一個眼神掃過來,乖乖閉上了嘴保持安靜。

    豐登用力點了下頭。

    這時了了終于開口了:“昨天攔路的幽冥,跟你有關嗎?”

    豐登:“我讓它們來找你們帶我回家!

    閔英智想起那覆蓋在手上的黏膩觸感,忍不住扶額,并對豐登道:“以后不要再這樣做了,很容易嚇到人的知道嗎?”

    耐心不足的閔英杰忍不住問:“幽冥到底是什么?你們到底在說什么?”

    豐登也沒有管閔英杰,她仰著小臉蛋,目光在了了跟閔英智臉上掃過,疑惑地問:“為什么……你們不受影響呢?師母說讓我快快回家,不然家人要出事的!

    然而就連看起來霉運纏身的閔英杰也就只倒霉了那么一天,今天中午見面時已經恢復正常了。

    “這個啊……”閔英智看向了了,“你就得問老大了!

    豐登跳下沙發,朝了了走了過去,她看不出這個人的面相,但靠得越近,就隱隱能夠感覺到對方的特殊。只不過究竟特殊在哪里,豐登說不清楚。

    “我們家呢,一直以來都挺倒霉的。”閔英智說,“這得追溯到好多年前了,你愿意聽嗎?”

    豐登繃著小臉嚴肅點頭。

    她要弄清楚家里究竟是怎么回事,為什么跟師母的預言不一樣。

    閔家最初在京市也算是很富裕的人家,不過排不上什么名號,頂多是有那么五六套房子還有兩套四合院的有錢人而已。

    正常情況下,閔家就是不能再更進一步,靠著現如今的資產,只要過得不是揮金如土的日子,那也絕對是很滋潤的。

    這就要說到閔英杰最討厭男人小孩跟狗的原因了。

    閔家三姐妹的母親閔斐女士是個非常戀愛腦的女人,她在大學認識了后來的丈夫,也就是閔家三姐妹的父親后,整個人就跟昏了頭一樣栽了進去。

    從她們結婚那一天起,閔家就跟被詛咒一樣開始陷入不幸。

    先是閔家姥爺突然被查出來肺癌晚期,剛進醫院沒怎么治呢直接因為化療副作用去世了,已經懷孕的閔斐悲傷過度,只能將家里的產業暫時交給丈夫打理,之后她生下大女兒,休養了好幾年才恢復健康。

    邪門的是只要她一想出去工作就必定生病,再加上男人很會花言巧語,閔斐干脆當起了家庭主婦,每天除了照顧女兒,就是去逛逛街購購物。

    而男人卻是個商業奇才,原本不算特別出眾的閔家產業到了他手里直線翻番,很快閔家便躋身新貴,閔斐也懷上了雙胞胎。

    按照原本說好的,一胎女兒跟閔家姓,二胎孩子就要跟男人姓了,結果雙胞胎都是女孩。

    閔斐自己原本就是獨生子,當然不會不喜歡女兒,可不知怎么回事,她就是覺得自己連生了三個孩子都是女孩,很對不起丈夫。

    隨著孩子們日漸長大,閔斐的人格似乎也在逐漸消失。

    一直到長女十八歲那一年,閔斐發生車禍意外死亡,這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豐登皺著一張小臉,顯然對這個故事感到非常不適。

    “說起來,我們三姐妹從小打那都是災病不斷啊!遍h英智感嘆。

    她不說還好,一說閔英杰就想起來了,可不是么,從小到大,她都沒健康蹦跳過幾天,不是感冒就是發燒,再不然就是肚子疼,嚴重的時候甚至住了小半年的院。

    必須媽媽陪伴在身邊才能好轉,三姐妹皆是如此。

    所以當媽媽意外去世時,閔英杰感覺天都要塌了,那時她們的依靠只剩下爸爸,誰知媽媽尸骨未寒之際,剛為媽媽舉辦了一場盛大葬禮,表現得情深似海的爸爸,轉眼就帶了個年輕女人與兩個小孩進門。

    美其名曰,怕她們三姐妹缺了人照顧,所以給她們找了個新媽媽,至于那兩個小男孩,是新媽媽帶來的孩子,跟她們沒有血緣關系。

    放屁!

    那兩個小男孩長得的確不像爸爸,但跟她們奶奶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說什么沒有血緣,根本就是在騙人!

    可一向溫柔慈愛的爸爸卻跟變了個人一樣,將據理力爭的大姐關進了閣樓,并且不許閔英智閔英杰兩姐妹將她放出來。

    大姐被關進去之前正發著高燒,爸爸卻說她是被慣壞了,那張熟悉的臉上,呈現出了堪稱惡意的表情,仿佛她們不是他的女兒,而是阻礙了他的仇人。

    閔英智閔英杰當時也在生病,兩人幾乎病得下不了床,家里卻連杯熱水都不給,更別提是送她們去看醫生了。

    與此同時,家里的生意卻是越來越好,躺在房間病得快死掉的閔英杰迄今還記得自己艱難地挪出房間時,看見爸爸在花園里舉著一個小男孩快樂地轉圈圈,似乎是剛簽下了一筆很大的單子。

    后來,后來大姐從閣樓里走了出來,然后一切就都變了。

    第603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五)

    了了剛到這個世界就感覺很不舒服。

    對于無論身處什么環境都能很快適應的她來說, 這是很不尋常的。令她感到不適的源頭似乎無所不在,連皮膚上都黏著了一層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古怪觸感。

    然后她發現是長時間高燒又沒得到照顧,出的汗水太多導致在身上結了痂。

    這是她自己的身體, 上個世界令她徹底恢復了力量, 甚至于……了了有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那就是冥冥之中在她離開后,似乎依舊與大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也就是說,只要大曜不倒退,她就能一直受到滋養。

    但在剛到達新世界時, 為了不引起能量場紊亂, 以至于給本世界造成不必要的傷害,除非必要,了了一般都會像普通人一樣生活。

    房間很小, 很窄,也很黑,只有一扇小的可憐的天窗, 看格局像是閣樓。

    了了走到門邊,不出意外, 門被從外面鎖上了。

    “救救我妹妹,求求你救救她們!”

    小小的雪人發出聲嘶力竭的吶喊,淚水幾乎要融化凝結的冰雪, “她們病了, 快送她們去醫院, 求求你了!”

    閔英華并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是這么一個狀態, 但她先前感覺得出來自己快要死了,高燒令她神志不清難以思考, 只剩下送妹妹們去醫院這最后的執念。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她愿意付出一切。

    了了握住了門把手,因為從外面被鎖上了,她往后退了兩步,抬腿一踢!

    門板應聲而裂,巨大的聲響驚動了樓下的人,而其中有個中年男人正在下樓,被這一聲嚇到,一個腳滑直接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了了:……

    這下沒人管大小姐是怎么從閣樓里出來的了,所有人都尖叫著以中年男人為中心撲了過去,叫救護車的叫救護車,哭老公的哭老公,喊爸爸的喊爸爸,總之場面變得無比熱鬧,不知道的還以為過年呢。

    中年男人挺倒霉,本來他從三樓往下好好的走,頭頂破門那一聲冷不丁將他嚇著,腳直接往下滾,這已經足夠倒霉了,更倒霉還在后頭,看見他往下滾發出尖叫的人不少,卻沒一個過來試圖接他給他墊一墊,結果就導致他在摔下去的時候渾身骨頭跟著噼里啪啦響,最倒霉的是,他是腦殼先著地的!

    人是當場暈的。

    一陣兵荒馬亂過后,家里不剩下什么人了,在小雪人的指引下,了了如法炮制開了另外兩扇門,門一開,屋子里難聞的氣味直涌而出,閔英華著急道:“快開燈,快看看她們怎么樣了!”

    閔英智跟閔英杰同樣病得很嚴重,說來也奇怪,她們三姐妹前后挨個發高燒,本來家里還有傭人說要打電話叫救護車,可章則庸——也就是那個倒霉催的中年男人,同時還是閔家三姐妹的父親,他非說她們是中邪了。

    不僅不讓人打急救電話,還把三姐妹分別關了起來,最嚴重的大姐關進閣樓,另外兩人則分別關在她們自己的房間,美其名曰“隔離”。

    傭人都是拿錢干活的,誰也不敢得罪老板,之后章則庸像模像樣請了幾波大師上門驅邪,有沒有效果不知道,是不是真中邪也不知道,反正閔英華是真被送走了。

    了了不可能去給兩個燒迷糊的人擦身喂藥換衣服,她去樓下找了兩個人過來,讓她們照顧閔英智跟閔英杰。

    說來也奇怪,高燒不退的兩人在了了身邊很快就退了燒不說,還胃口大開,紛紛干掉三大碗飯,身體恢復得極快,連醫院都不用去了。

    豐登聽到這里,若有所思道:“也許你們與那人之間,就是此消彼長,你們運勢低,他便節節高升,他運勢低,你們就一帆風順。”

    這還真沒說錯。

    從了了走出閣樓的那一刻起,閔家的運勢就徹底調了個。

    章則庸先是從樓梯上摔下去撞到了頭,送醫途中又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堵車,足足堵了十幾個小時,送到醫院的時候人是還沒涼,但也差不多了。

    好不容易到了醫院,當天掛急診的又特別多,本來按照章則庸的人脈是可以直接就診的,但壞就壞在他的左右手,跟他一起干了不知多少缺德事的心腹趕來的路上出了車禍,正在堵車中。

    于是章則庸在醫院里活活等了四個多小時才挨上號,他的第二任妻子急得要命,巴不得他立刻醒來。

    可章則庸一直沒能醒。

    他不醒,公司就群龍無首,于是剛好年滿十八歲的了了便以長女的身份名正言順接管,不服她的人很多,但沒多久就通通被她踢了出去,等章則庸跟心腹醒了,公司早已變成了了的一言堂。

    當初創業時,章則庸用的全是閔斐的財產,他那時羽翼未豐,還愿意哄著閔斐,所以公司是在閔斐名下的,按照原本的計劃,章則庸已經準備開始將公司轉移到自己手里,誰知剛開了個頭,人就從樓梯上滾了下來。

    等他一睜眼,天都變了,可給章則庸氣得要命,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籌謀這么多年,最后竟讓大女兒占了便宜。

    其實這眼不如不睜,至少天天躺在床上沒意識就沒感覺,可睜開了眼那就不一樣了,隨著了了逐漸掌控公司,章則庸又開始倒霉了。

    從樓梯上摔下來傷到了大腦,到現在章則庸還沒法行動自如,上廁所都得男護工幫忙,然后不知怎么回事,他解完手腿一軟,整個人一頭扎進了還沒來得及沖的馬桶里,男護工給他拽上來后,章則庸腿一軟,跟男護工摔到了一起。

    這一摔男護工除了弄臟了衣服沒別的事兒,章則庸卻一條腿骨折了。

    之后更是出現了打針時用錯藥險些送命,吃飯時被骨頭卡到不得不躺著被送去耳鼻喉科,晚上睡覺夢游從床上摔下去導致第二條跟著骨折,以及從住院到出院一次大號都沒上出來憋得青面獠牙。

    閔家三姐妹可是很孝順的,雖然章則庸對她們不好,但她們不能對章則庸無情。除了最忙的了了外,閔英智跟閔英杰每天必定去醫院看望章則庸一次,而且一待就倆小時往上,走的時候喜氣洋洋。

    按照醫生的判斷,章則庸情況嚴重還不到出院的時候,可章則庸待不住了呀!他跟閔家三姐妹不是東方壓西風,就是西風壓東風,現在明顯是他處于劣勢,閔英智跟閔英杰每來一次他的霉運就更重一層,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章則庸哪里還敢在這家醫院待!

    就這樣,姐妹三個什么都沒做,章則庸就主動換了醫院。

    可惜這遠遠不夠,甭管章則庸去哪兒,閔英智閔英杰必定隨后就到,這么地說吧,最后章則庸不得不灰頭土臉離開京市時,從頭到腳裹得跟木乃伊似的,只剩倆眼珠子跟倆鼻孔在外頭,渾身上下找不著一塊好肉,骨頭碎了又裂,裂了又碎,已經沒個人樣了。

    這還不夠呢。

    章則庸靠著跟閔斐結婚獲得了大筆財富,名下有許多不動產,這些都被了了追了回來,連章則庸用自己的錢在老家買的一棟三層小樓,了了也沒給他剩。章則庸回老家,只能住鄉下的老房子,讓他媽爹絞盡腦汁給他湊醫藥費。

    至于他那點凌云壯志,早在痛苦中消磨光了,被派去監視他的人按照了了的吩咐,絕不會給章則庸一點翻身的機會,據說章則庸天天想著自殺,但就是死不了,哪怕身體沒了人樣,那口氣依舊含在嘴里。

    除非哪一天,閔家三姐妹對他的怨恨消弭,或是等到三姐妹壽終正寢,否則以雙方糾纏在一起的因果來看,章則庸還能活上好些個年頭呢。

    提到這人閔英杰只覺反胃,她到現在都不懂,為什么當時她們能倒霉到那個地步,而章則庸如今的凄慘下場,閔英杰始終認為是報應。

    豐登的大眼睛直直盯著了了,還像模像樣起身,背手圍著了了轉了幾圈,說道:“我從沒見過你這樣的體質!

    她認真地說。

    不僅她沒見過,她們這一脈留下的各種古書典籍中也不曾有過類似記載,仿佛了了天生便是幽冥的克星,她甚至不需要懂什么命理,只要存在于此,便能令邪氣蕩然無存。

    “是吧,老大是這樣子的。”閔英智說,“通俗點來講,她就像個充電寶。跟她見一面,相處幾天,就能維持很長一段時間的百邪不侵!

    持續時間到了就回家再充充電,而持續時間以所遇見的幽冥危險程度來計算,越是危險,持續時間越短,但像這種危險的幽冥很少見,所以見一面維持幾個月問題是不大的。

    豐登眨著眼睛,回想起師母曾經跟自己說過的話,說她的家人在十五年前有個大劫,但不知為何后來被化去,直到眼下又有劫難來臨,豐登也正是為此回來的。

    她在山上沒了親人,如果不回家就無處可去。

    閔英杰:“……所以幽冥究竟是什么?”

    閔英智:“你不是相信科學嗎?相信科學的人不用知道這么多!

    豐登以手握拳放在嘴邊清清嗓子:“咳,讓我來解系……我來解釋!

    “你可以將幽冥當作沒有神智的鬼怪來理解。”

    幽冥是負面情緒與怨恨集合而生的產物,它們似人而非人,越是黑暗血腥之處越容易滋生幽冥,但大多數情況下,幽冥頂多讓人倒霉一點,并沒有屠殺人類的力量。

    “從過去到現在一直存在的僧道之家,他們會用誅邪與超度的方式處理幽冥,存在于人間的玄學之術也大都為了鎮壓幽冥而存在。幽冥與玄學,就像光和影,自有其存在的道理,但是……”

    豐登那雙淡淡的小眉毛直接擰成了麻花:“如今太平盛世,幽冥卻前所未有的活躍,而且較之從前更為兇悍,甚至隱隱有了神智,就好像從小樹苗,長成了成熟的大樹一樣!

    閔英杰問:“那以前它們就沒有成熟過嗎?”

    豐登搖頭:“往往在成熟之前,它們就會被正義之士鎮壓了。師母說,幽冥非常危險,所以世間的玄門人士不會給它們成長的機會,要除掉它們,必須趕早不趕晚。”

    閔英智忽然道:“但你不這么認為,是嗎?”

    豐登不好意思地撓撓小光頭:“……嗯。”

    她把背后無論到哪兒都要背著的銅錢劍抱到懷里,解開最上面的紅繩扣,捏著一枚銅錢,稍稍使力,登時便有一股黑霧自方孔中冒出,在空中形成人形,嚇了閔英杰一跳。

    閔英智早對幽冥有所了解,因此不那么驚訝,了了更不必說,她是從不知道害怕二字怎么寫的。

    “你不要怕!必S登安撫道,“它不會傷害你的,它很聽我的話。之前它還幫我把你帶到我身邊呢!

    閔英杰:……

    閔英智興致勃勃地問道:“我之前見過一些玄門中人,他們施展起法術來都需要媒介,畫符前還要沐浴上香虔心禱告,使用法器也要掐訣念咒,你難道不需要嗎?”

    她親眼見過一位德高望重的男大師鎮壓幽冥,雖然沒有跳大神那樣夸張,但架勢跟電影里演得也不差多少,據說這是對天地法則的尊重,如果不夠虔誠,就使不出法術。

    豐登歪歪腦袋:“我不知道!

    對她來說,使用法術和吃飯喝水一樣容易,根本不需要前搖。

    閔英杰覺得這黑霧靠得太近了,忍不住往旁邊移了兩個身位,臉上的表情還有點呆滯,因為難以相信這世上真的有科學解釋不了的事情!

    豐登繼續道:“剛才說到幽冥成熟,它們成熟后就是會殺人吃人的惡鬼,不過幽冥本身想要成熟并不容易,但最近,它們不僅數量在急劇增加,成熟速度也越來越快,這是很危險的!

    閔英智不由得想起章則庸。

    當初她們姐妹三個接連出事,真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閔英智不像閔英杰那么頭鐵,她對于非自然現象抱有一種信則有不信則無的態度,而發生在自家的事,讓閔英智很難相信這一切都是巧合。

    先是身子骨硬朗的姥爺突然癌癥晚期去世,再是母親閔斐也離開了她們,接著三姐妹一個一個生病,偏偏在這過程里,身為閔家一員的父親章則庸什么事都沒有!

    不僅沒有,他還運勢越來越好,甚至于在三姐妹生病時,連醫院都不讓她們去,將一切歸咎于“中邪”。

    可惜章則庸嘴里撬不出什么有用信息,他所得知的一切都來自一位神秘大師的指點,據說在章則庸小時候,那位大師曾路過他們村子,看到了章則庸便說此子必成大器。

    后來章則庸成年,考入京市大學讀書,意外再次與這大師重逢,并得了他的批命,在大師指點下結識了閔斐,之后與閔斐迅速墜入愛河,順風順水當上了閔家女婿,從一窮二白的山村小子搖身一變成為京市新貴。

    大師說,他跟閔家人的命運乃是水火交融之勢,若與閔家人相處和睦,那么此生只能小富難得大貴,可若水吞沒了火,或火蒸發了水,那么得勢一方便能青云直上,一飛沖天!

    章則庸對閔斐有感情,要是沒有更好的途徑,他當然愿意跟閔斐好好過日子,畢竟閔斐溫柔美貌家里還有錢,可他有更好的選擇,又為何非要在這一棵樹上吊死呢?

    閔家人越多,章則庸能奪取的氣運就越多,于是在閔英杰閔英智出生后,章則庸主動表示讓這兩個女兒也跟閔斐姓,他假惺惺地說孩子跟誰姓不重要,反正都是他的女兒,這話將閔姥爺跟閔斐感動得夠嗆,從此愈發信任他。

    閔家人越信賴他,越依靠他,章則庸的運勢就越強,除此之外,他甚至什么都不必做,閔斐就會心甘情愿為他奉獻。

    無論是回歸家庭做主婦,還是想盡辦法當他的賢內助,為他的事業添磚加瓦。

    誰讓他是男人,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父親呢,這幾重身份加在一起,別說閔斐,連章則庸的親媽還有親姐姐,都以他的利益為重。

    本來隨著閔英華的死亡,閔英智跟閔英杰也難以逃脫,可閔英華的執念令了了降臨在本世界,那事情就完全不一樣了。

    可惜章則庸是個沒用的,連大師的長相姓名都不記得,只記得那人在他幼時和成年后的兩次見面,外表沒有絲毫變化。

    他將兩家運勢交纏在一起,也就導致如今閔家越是勢大,章家就越要倒霉,其它人還能干脆利落地死了,惟獨章則庸死也死不掉,活也活不成,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只能躺在土炕上忍受痛苦。

    他的第二任妻子聰明多了,一見他落魄當場便跟他離了婚,因此竟然沒受什么連累,至于那兩個小男孩……只有章則庸以為是親生的。

    閔英杰從來都不知道這里頭還有那么多彎彎繞繞,她呆滯地問:“這么重要的事情,你們為什么都不跟我說?”

    閔英智反問:“你確定我們沒說嗎?”

    是她們沒說,還是她沒信?

    閔英杰想起每次老大老二提到類似話題自己都會反駁,甚至有時候還反過來嘲笑她倆搞迷信,額頭就多了滴冷汗。

    她對豐登請求道:“能不能把你這好朋友收起來?看著怪瘆人的!

    黑霧看著像個人形,但卻沒五官,而且不停涌動,害得閔英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簡直就是精神污染。

    豐登把幽冥收回自己的銅錢里,再將紅繩扣綁好,閔英智看她這把銅錢劍,好奇地問:“這些銅錢里,都有幽冥嗎?”

    豐登點點頭。

    閔英智沉吟了幾秒鐘,最終做了個決定:“豐登,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忙,不知道可不可以?”

    豐登是想跟三姐妹搞好關系的,因此立馬點頭:“行!

    也就是小孩兒了,才問都不問幫什么忙就答應。閔英智快速跟豐登講了碎尸案的大致經過,“……我認為兇手有很大的可能不是人類,但這話我沒法跟重案組的同事說,而且我沒有當大師的天賦,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幫我看看?放心,你害怕的話,我們不進解剖室。”

    閔英杰欲言又止,這可是三歲小孩,讓她干這些合適嗎?

    誰知豐登卻很興奮,握著小胖拳頭干勁十足:“我可以,我不怕!我能幫忙!”

    她下山來除了保護家人,還有濟世的職責!哪怕孟婆一脈只剩下她一個人,遇到歪門邪道也決不容忍,須得挺身而出!

    閔英智吹了聲口哨,朝她伸出手:“那我抱你去睡覺吧?今晚好好休息,養精蓄銳明天干活!”

    豐登想了想,也朝閔英智伸了雙手,她看著胖嘟嘟的一個,抱在手里的分量卻意外地輕,閔英智還詫異了一下。

    閔英杰恍恍惚惚地問:“就沒有靠譜的大師可以找嗎?你這是壓榨童工,身為執法人員還知法犯法,老二你太墮落了!

    閔英智才不管那么多,她對幽冥了解得多了,愈發覺得外面那些大師一個賽一個的名不副實,連她們家老大都比不上。

    可老大是個工作狂,而且也不懂如何鎮壓幽冥,把老大帶過去什么妖魔鬼怪都被嚇跑了,上哪兒找線索?

    閔英杰扭頭問了了:“大姐,你就這么看著老二這么搞?”

    了了:“你可以出去了!

    閔英杰:?

    她氣呼呼地起身往外走,關門時不忘沖了了做了個鬼臉,然后生怕被打擊報復,火速撒丫子逃離。

    為了明天的正義之行,豐登認真準備了一番。

    她的大包袱肯定是不用帶的,里頭沒吃完的大餅已經被拿去喂了小鵝,剩下的衣服啊孤本啊什么的也都整理好了。曹姨是管家,不能讓人家拿一份薪水干兩份活,所以今天早上就來了一個專業照顧小孩的孫阿姨,孫阿姨很尊重豐登,沒有把豐登這些亂七八糟的行李扔掉,而是讓豐登決定怎么安置。

    銅錢劍是一定要帶的,至于別的……豐登思索片刻,從新的小箱子里找出了一個造型古樸的手鐲。

    第604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六)

    “這是給我的?”

    第二天早晨, 準備出發去上班的閔英智好奇地接過豐登遞來的手鐲。

    這手鐲是木質的,拿在手里非常輕,應該也不值什么錢, 上面刻著彼岸花的花紋, 可由于職業原因, 閔英智沒有佩戴首飾的習慣,不過她覺得既然是豐登給的, 恐怕有什么特殊含義。

    “保護你!

    小光頭講話格外地言簡意賅。

    即便老大是個百邪不侵的充電寶,可老二講的碎尸案很嚴重的樣子,如果遇到非常厲害, 甚至是成熟為惡鬼的幽冥, 恐怕光充電是無法抵擋的,手鐲是個很好的護身法器。

    閔英智往手腕上套去,說來神奇, 像她這樣不喜歡戴首飾的人,這鐲子套上后竟毫無感覺,而且不會來回在手腕上滑動。

    她把豐登放進兒童座椅里——雖然小光頭才歸家沒兩天, 但家里有關幼兒的裝備已經很齊全了,包括她們三姐妹的車。

    “以前你在山上的時候, 平時都干些什么呢?”

    作為閔家社交能力點得最滿的一個,閔英智不會讓中途冷場,正好她很想了解一下豐登, 畢竟以后就是一家人, 要生活在一起了。

    豐登聞言, 小眉頭一擰一擰的, 活似兩根細條條的毛毛蟲。

    “我在山上……認字,念書, 養花,捉蟲,種菜,撿鵝蛋……”

    總之好忙好忙。

    閔英智小時候也好忙,每天都要好多課要上,閔斐自己當了家庭主婦,卻對三個女兒的教育很上心,給她們仨報了好多班,還請了家教。慈愛的父親章則庸總是認為她對女兒們太過嚴厲了,小女孩兒活得那么累做什么,反正有他這個父親在,永遠虧不到她們。

    事實證明童年時學到的東西不能說全部有用,至少也教會了三姐妹在面臨突如其來的意外時不至于直接倒下。

    到市局后,豐登想要自己走,但她人小腿短,從停車場到辦公大樓真要放她自個兒走不知得多久,反正閔英智跨一步豐登得小跑才追得上,于是閔英智干脆把小光頭抱了起來。

    她這副單手抱娃的英姿相當颯爽,迎面碰上的同事震驚不已,哪里來的小孩兒!

    又在辦公室熬了一宿的李芒兩眼比兔子還紅,正跟餓死鬼一樣往肚里塞小籠包,閔英智抱豐登來找她時她剛好被噎到,抓起一杯豆漿就灌,然后看見了閔英智,主要是她懷里的小胖娃,當場把豆漿噴了出來。

    “頭兒!”

    坐在她對面的是今年剛調進重案組的新人,叫余淼,因為最年輕的那個,大家都管她叫魚苗兒,跟朵向日葵似的愛笑,這會兒慘遭李芒“霸凌”,被噴了豆漿跟包子渣不算,她面前自己那份剛吃了沒幾口的腸粉也跟著寄了。

    李芒咳了半天,只能擺手表示歉意,好不容易不咳了,一臉見鬼道:“你拐賣小孩?”

    “怎么說話呢?”閔英智沖她翻白眼,“就不能是我家的?”

    豐登穿著布鞋的小腳丫悄悄動了下,耳朵有點紅。

    說話間,閔英智把另一手拎的大袋子放到桌上,她估摸著這群拼命三娘為了破案又在熬夜,所以不僅讓廚師多做了一大堆早餐,路上還買了咖啡來提神醒腦。

    魚苗兒感動壞了,雖然腸粉沒了,但閔家大廚的手藝她嘗過,比外面早餐店不知好吃多少倍。

    大家一擁而上,含糊地一邊進食一邊感謝閔主任。

    李芒打量著閔英智懷里的小光頭,半晌驚奇道:“還真別說,這小孩長得跟你可真像!

    閔英智忍著再給她個白眼的沖動:“趕緊吃,吃完了來法醫室!

    說完抱著豐登就走,豐登本來在進了辦公大樓就想下來自己走了,但不知為什么,可能是閔英智說她是她家小孩,所以她一直乖乖讓閔英智抱著。

    十分鐘后李芒來了,閔英智頭都沒抬:“吃飯不細嚼慢咽,平時又三餐不規律,小心得胃病!

    李芒手里拿著杯沒喝完的黑咖啡,她最不耐煩喝這個,但架不住它提神啊,一口下去不說睡意全無,至少也能清醒一多半:“喊我來干啥?有進展了?”

    閔英智:“沒有!

    李芒的頭又開始疼了,她真快被這樁案子搞得心力交瘁,哪怕是鬼干的,好歹有個追查方向吧!

    她看了眼坐在閔英智辦公椅上像模像樣的小光頭,走近了壓低聲音問:“這孩子怎么這副打扮?”

    先不說那顆比電燈泡還要亮的腦袋,就那身道袍,尋常小孩哪里會穿?

    豐登剛回家,閔英智覺得沒必要一次性讓她改變太多,穿熟悉的衣服會讓小朋友有安全感,就是別的衣服好買,適合三歲小孩的道袍不好買,這還是曹姨跟剛來的孫姨連夜趕制出來的呢。

    絕對適合小朋友肌膚的純棉道袍,布料細膩柔軟不傷皮膚,居家旅行必備之良品。

    閔英智跟李芒相熟好些年了,沒參加工作前就認識,因此閔英智沒有隱瞞,三言兩語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但身為警察,尤其還是重案組警察,李芒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探究欲。

    “你媽都去世十五年了,怎么給你們生的妹妹?你確定這孩子跟你們家有關系?萬一是有不懷好意的人故意設的陷阱呢?還是報警查一下比較好吧?”

    閔英智:“你聽說過棺材子嗎?”

    李芒:“聽說是聽說過,但有生了十年以上的棺材子嗎?”

    閔英智:“那我就要跟你說道說道了,你說這世界上,有沒有一種可能,存在一些科學無法解釋的現象呢?”

    李芒點頭:“當然,不過我認為這都只是暫時的,就像古人無法理解太陽東升西落,還認為神仙住在天上,實際上天上什么也沒有!

    閔英智放棄繼續跟李芒說這些,她沖豐登道:“小豐登,來,給你李阿……給你李芒姐姐長長見識!

    李芒當時就不樂意了:“我比她得大個三十歲,叫什么姐姐,叫阿姨叫姥姥都行。”

    閔英智會答應嗎?那必不可能,必須叫姐,否則她跟李芒就差輩了。

    豐登早看過李芒的面相,眉目清正,山根高聳身帶正氣,雖然眉宇間略有疲憊造成的淡淡青黑之色,但依舊能看出是個正直爽朗,性情寬容又隨和的人,運勢極佳,最遲三年必定升官。

    而且李芒身上的因果線是金色的,這是很少見的,說明此人功德累累,是難得一見的真正好人。

    重案組其她成員也是這樣。

    每個人生來于世,都不可避免的會與旁人產生關聯,也許是萍水相逢,也許是骨肉至親,所活過的每一天,說過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都會令命運往前進行,從而產生因果線。絕大多數情況下,因果線是白色的,但如果染上紅色,則表明被因果纏身之人曾造下殺孽,如果染上黑色,則表明此人與幽冥有關。

    金色并不罕見,扶老人過馬路,幫小朋友找家長,甚至是撿起地上的垃圾扔進垃圾桶,都會讓白色的因果線沾染功德,只不過尋常人總是在做了一些小小的好事,又會做一些小小的壞事,此消彼長,因果線便始終維持白色。

    像李芒這樣因果線全金到險些閃瞎人眼的程度,絕對是萬里挑一。

    所以壞人根本騙不到豐登,即便她單獨回家,也沒人能將她哄走。

    在李芒跟閔英智之間,豐登當然會現在更親的姐姐,然后張嘴就對李芒喊姐。

    想要占便宜的李芒無奈嘆氣。

    閔英智道:“幫你李芒姐打開新世界的大門吧!

    閔英智知道,說一萬句不如讓李芒自己看,她相信李芒不是個墨守成規的人。

    豐登就把背后的銅錢劍抱到身前,李芒更納悶了,心說留個小光頭也就算了,還抱一銅錢劍,這是要拍靈異片?老閔她妹好像的確是拍電影的,難不成想要來市局取景?那她可做不了這個主。

    豐登熟練地解開紅繩扣,取出一枚銅錢,黑霧自方孔中應聲而出,以混沌的人形直面李芒。

    李芒淡定,李芒冷靜,李芒揉了揉太陽穴,嘀咕道:“我熬夜都熬出幻覺來了,不成不成,我得找個地方打會盹兒……”

    剛轉身就被閔英智抓住衣領拽了回來,跟黑霧來了個面對面零距離親密接觸。

    那一瞬間的感覺,立時令李芒頭皮發麻,身體不受控制地生出一層雞皮疙瘩,這感覺……那天在解剖室也有過!

    粘稠又滑膩,讓人想吐。

    豐登不想嚇到李芒,掐了手訣將黑霧收回銅錢,再將銅錢劍綁起來。

    法醫室內一片死寂,兩大一小相對無言,不知過了多久,李芒遲疑著問:“剛才那個,是什么新型特效嗎?”

    閔英智:“如果這么覺得能讓你繼續堅定不移地相信科學的話!

    李芒差點兒把手里的咖啡給扔出去,她伸出一只手瘋狂撓頭,開啟話嘮模式:“誒不是,剛那什么玩意兒?看著怎么那么惡心呢?摸起來好像活章魚啊,還是那種沒放在水里,放在太陽底下把水曬干了只剩下表面組織黏液的章魚。”

    閔英智很欣賞她出神入化的比喻,拍拍她的肩:“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說,有關碎尸案!

    本來,這案子是不可能外泄的,更不可能給一個三歲小孩看現場照片——這不妥妥地虐待兒童?

    可豐登表示自己不怕,她跟幽冥都能朝夕相處,連千奇百怪的惡鬼都見過不知多少,區區犯罪現場的照片,還不配被小光頭放在眼里。

    李芒將閔英智拉到角落里說話,目光時不時從豐登這兒看過:“你確定你妹妹能行?不是我說,她滿三歲了嗎?嚇出心理陰影怎么辦?就算她能行這也太小了吧,就沒有那種靠譜的大師嗎?”

    閔英智感覺李芒接受能力還是很強的,你瞧,這才不到半小時,她就從科學至上進入靈異神怪的世界了。

    說實話閔英智不確定小豐登的水平究竟怎樣,但她接觸過幾個大師,感覺都不如小豐登。

    被說服的李芒在調出現場資料前還不忘叮囑豐登:“要是害怕,就立刻把眼睛閉上好不好?那樣我就知道要關掉了,不會嚇到你!

    豐登想了想說:“證件照也可以!

    這下換閔英智驚訝了:“真的假的,不用生辰八字嗎?”

    豐登道:“活人能看得更仔細些,死人沒有未來,反倒簡單,照片最好是全身照,如果只有肢體的一部分,能看到的也不多!

    說完,她歪了歪頭:“有生辰八字也可以的,但沒有也沒關系。”

    閔英智隱隱感覺這剛回家的妹妹可能有點厲害,她問:“骷髏行嗎?沒有皮肉,只有純骨頭的那種!

    豐登猶豫了下:“我沒看過骷髏呢,不過應該也行!

    李芒跟閔英智對視一眼,先試探著調出死者的證件照,這個比較正常,不會嚇到三歲的寶寶。

    三歲的寶寶可比她們以為的強悍多了,剛切到第二張證件照,豐登的表情就變了變,然后是第三張、第四張……等六張死者的證件照看完,豐登說:“不用繼續了!

    李芒連忙問:“有發現嗎?”

    豐登遲疑了下,朝閔英智看去,等閔英智用眼神鼓勵了她之后才說:“兇手不是活人!

    李芒一下皺起眉來,不是活人,那怎么抓?

    閔英智把豐登抱到懷里,感覺小朋友還有話想說,但又在遲疑,便哄道:“豐登,你是不是有什么顧慮?兇手跟這些死者是有仇嗎?那還會繼續有死者出現嗎?”

    這才是閔英智跟李芒最擔憂的,短短一星期已經死了六個人,會有第七個死者出現嗎?

    豐登沉默了幾秒鐘,說:“……不會停下的!

    話音剛落,李芒手機響了,閔英智比她慢個半分鐘,這電話一接,剛好證明豐登沒有胡說,第七名死者已經出現了。

    “不行啊!崩蠲⒌,“就算是鬼也不能這么殺人,人世間是有法律的,不能再這么下去了!

    她想問豐登有沒有破解之法,豐登卻轉頭把臉埋入閔英智頸窩,顯然不愿再說。

    事態緊急,李芒也沒工夫再問,急急出去了,閔英智若有所思,現在法醫室內只有她們倆,她問豐登:“你認為他們應該死,是嗎?”

    豐登不愿意跟李芒多說,卻不會不搭理閔英智。

    她搖搖頭:“不是我,是它們!

    她指了指放在一邊的銅錢劍。

    豐登畢竟還小,不是很能理解人世間的種種,她的一切情緒都直白不保留,愛憎分明,而且……

    “這六個人,他們身上都背負了很嚴重的因果。”

    閔英智問:“是怎樣的因果?”

    豐登想了想,將因果線的存在描述給閔英智聽,閔英智聽完后若有所思,“那這個殺人的惡鬼,小豐登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豐登回答得很認真,兩人一問一答跟上課似的:“是殍鬼!

    殍鬼?閔英智問:“是餓死的鬼……的意思?”

    豐登點點頭又搖搖頭:“師母說過,古時候每逢天災人禍,便有人餓死,餓死的人多了,形成的幽冥便會凝聚為殍鬼,但這樣的殍鬼是很少的。真正的殍鬼,是由胎死腹中,或是出生后受人為干擾無法成長的幽冥滋生而來!

    她指了指電腦屏幕上的照片:“他們的因果線并非來自己身,而是來源于血脈至親,這表明他們都曾有姐妹人為夭折!

    且夭折后所生出的幽冥已成惡鬼,所以殺戮不會停止。

    殍鬼怨氣極重,絕無被度化的可能。

    閔英智沉默,又問:“可有破解之法?”

    豐登:“除非血親真心悔改!

    閔英智更沉默了,“真心悔改的標準是?”

    豐登:“償命。”

    反正不管怎么著都得死,區別就是被殍鬼碎尸萬段,或是留個全尸。

    “那殍鬼會濫殺無辜嗎?”閔英智問,“我看很多影視作品里的鬼殺了仇人后都會失控,還不能再投胎,這些是真的嗎?”

    豐登歪頭:“投胎超度,都是謊言,人死了就是死了,沒有下輩子!

    閔英智之前打過交道的全是男大師,一個個說話云里霧里,甭管問什么都要先拽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深奧典故,反正就是不會好好回答問題,也不知是怕閔英智偷學,還是單純想要保持高大上,閔英智后來就懶得再搭理了,反正她家有個厲害的充電寶,百邪不侵,知不知道這些玄門異事無關緊要。

    人死了就是死了,那只因生而為女便不得存活的幽冥怎能不恨呢?

    閔英智深深地嘆了口氣,豐登在她懷里仰臉看她:“要怎么辦呢,要除掉殍鬼嗎?我不會幫忙的。”

    閔英智想了想說:“你又不是公職人員,不幫忙是你的自由,再說你才三歲呢。”

    而她只是個術業有專攻的法醫,讓她驗尸可以,抓鬼沒這能力。

    讓閔英智沒想到的是,當天碎尸運回來后,李芒直接過來了,面色還相當凝重:“局里來人了!

    閔英智一開始沒當回事,還以為又是什么專家外援,每每遇到這種大案局里都會找外援,為的就是早日破案。

    可李芒說:“好像是抓鬼的專業人士。”

    她只看到一眼衣角,衣服款式明顯很復古,局里沒人會這么穿,而且人家也有光頭,還不止一個。

    沒來得及說幾句話,李芒就被局長一個電話叫走。

    局長辦公室里難得一次見到這么多人。

    兩個穿著僧衣的光頭和尚,兩個穿著道袍頭上頂著發髻的道士,一共四個人,看著跟拍電視劇一樣,結果人還有手機跟平板呢。

    局長讓李芒先坐,并跟她介紹:“這是真一門的隨游法師和隨覽法師,這邊兩位是正心寺的通劫大師與通難大師!

    李芒:“……局長,案子長時間沒進展,您這是打算搞點封建迷信了?”

    局長白她:“這是跟政府有合作的,正兒八經的官方玄學人士,你少給我在這里胡說八道。”

    隨后她向四人介紹李芒:“李芒,重案一組的組長,這次碎尸案就是由她負責的,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問她,我會讓她無條件配合你們!

    四人看起來挺謙遜,態度挺好,李芒沒說什么,她還是感覺很不可思議,今天一天發生的事都太玄幻了,要不是她掐自己大腿一把痛得飆淚,真要以為這是在做夢。

    “不是局長,你還真信這個?國家也信?”李芒問,“那還要我們警察干什么?”

    光頭的通劫大師是個瘦弱的小矮個,他說:“惡鬼犯案畢竟是少數,更多兇案皆是人為,我們玄門中人只負責惡鬼所造的殺孽。”

    李芒看了他一眼,又問局長:“您剛才說的是真的,國家真跟他們有合作?”

    局長點頭:“我還騙你不成,也就是這幾年的事,最近剛剛定下來,國家會跟玄門聯合成立一個特別調查部門,專門負責這些幽冥之事。”

    李芒聽局長連幽冥都知道,還真不是信口開河,她張了張嘴,忍不住再次打量四位玄門中人,“以前沒有過這種事嗎?為什么直到近幾年才開始談合作?”

    這回是其中一位道士回答了:“從前雖然也有惡鬼,但幽冥更多,而且難以對人類造成傷痕,可近些年來,幽冥暴增,連帶惡鬼的數量也急劇增加,僅靠玄門抵擋已十分艱難,人間沽名釣譽者數不勝數,但有真才實學者卻寥寥無幾,我們也正是因此才想尋求政府的幫助。”

    另一個道士接話道:“若放任下去,只怕靈異之事會如雨后春筍,難以斷絕,一旦惡鬼充斥人間,活人的生存空間也就所剩無多了。”

    他們之前剛被安排解決出過任務,結束了還沒來得及休息,就又被派到了京市。

    像京市是一國首都,有國運坐鎮,惡鬼難以成型,但這兩年變化極大,惡鬼們變強了許多,數量上也十分驚人,若是繼續視而不見,必定釀成大禍。

    第605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七)

    李芒對玄門不了解, 但既然是領導派下來的任務,她即便心里有疑問,也不會拒絕, 總之, 這樁碎尸案, 重案組將要多出這四個外援,至于是好事還是壞事, 李芒就不知道了。

    隨游隨覽跟通劫通難四位都是玄門中人,李芒沒有將豐登所說的話轉告他們,而是將人帶去了重案組。

    李芒帶的小組加上她一共七個人, 個個都是常年在一線工作的老刑警, 連剛被調進來的魚苗兒也不一般。魚苗兒大學是計算機專業,走特招進來的,她一般很少出現場, 但能力很強。

    突然看見頭兒帶了倆和尚倆道士進辦公室,組員們說不震驚那是不可能的,一般這種搞封建迷信的案子都是民警負責, 分不到她們重案組啊。

    李芒不知道該拿啥樣的態度對待四位大師,想來想去就跟對以前請的外援一樣, 不卑不亢。

    她先請四位落座,然后對組里年紀最大的老刑警說:“葛姐,麻煩你給講講碎尸案的大致經過。”

    葛姐今年四十七, 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 但給和尚道士講案子還真是頭一回。

    魚苗兒打開了投影, 葛姐介紹案情時, 她會根據葛姐的話投放現場照片以及痕檢結果和法醫證詞。

    從第一場碎尸案發生到現在,剛好滿八天, 但八天里一共有七名受害者,受害者的死亡方式一模一樣,從科學角度來講,法醫認為是失血過多致死。

    如果只看這些,可能會覺得這是個雖然兇殘變態,但也不是沒有過的連環殺人案,可七名受害者受到如此酷刑,不僅沒有驚動周圍的鄰居,現場更是一點有關于兇手的痕跡都找不到。

    其中有兩名受害者家里安裝了監控,事后魚苗兒調出了案發時間的監控錄像,錄像的畫質有點模糊,但能看得出受害者被以大字型懸吊在空中,隨后四處飛濺的血肉讓畫面變得更加難以辨認,等一切結束,房間里已空無一人。

    唯一的好消息便是通過錄像,目前至少能確認作案現場的確就是死者所居住的房屋。

    “我們最大的難題就在于,為什么鄰居沒有聽到任何動靜,以及兇手究竟是如何進入房間,又從容離去的!崩蠲⒌馈

    她起身在白板上畫了兩個紅圈,觀察著四位大師的表情。

    他們似乎沒有想要隱瞞什么,從看到第一張現場照片時神情就逐漸變得凝重,重案組除了李芒外,其她沒人會往非自然事件上想,通劫大師跟李芒說:“不知道李警官能不能帶我們去案發現場實地看一看?我們需要確定一些東西。”

    李芒當即撈起外套跟車鑰匙:“沒問題,小陸,你跟我一起。”

    小陸是她公安大學的學妹,整個人瘦瘦條條,嘴唇很薄,飛眉入鬢,英氣十足,“好嘞,頭兒。”

    其她人就原地待命了。

    按照通劫的要求,她們最先去的是第七名受害者的家,李芒開了輛警用吉普,坐六個人綽綽有余。

    七位受害者分屬于京市不同轄區,案件情節惡劣,才被歸攏于市局重案組,第七名受害者住在南城,從市局開過去,不堵車都得三個小時。

    小陸不懂為啥還要再跑一趟案發現場,或者說跑案發現場她理解,但帶上和尚道士什么的,她就不怎么理解了。

    趁著在路上,她按照李芒的吩咐,將第七位受害者的信息詳細跟四人說了說。

    第七名死者是所有受害者中最年輕的一個,讀得是電影學院,長得相當漂亮,單獨住在南城商業圈附近一套兩百平的房子里。

    這邊房價一平十萬,房主也不是死者,而是一個中年男人。

    同時也是發現尸體的第一目擊者。

    小陸劃拉著手里的平板,接收來自魚苗兒發來的資料:“頭兒,魚苗兒查到這個石偉明跟死者之間每個月都有固定的大額交易,死者剛入讀學校時手頭還較為拮據,但從大二起便寬裕了起來,不過石偉明不承認兩人之間有不道德關系,葛姐還在審!

    到達小區后,李芒停好車,發現小陸好像有話說。

    小陸湊到她跟前低聲道:“他們穿這樣是不是有點太顯眼了,咱們還怎么做調查工作啊!

    李芒搖搖頭示意她少說話。

    好在這個小區管理頗嚴,雖然僧道的打扮確實很讓人在意,但進了電梯就好多了。

    像這種中高檔,還一梯一戶的小區,正常情況下要拜訪房主,得有密碼刷人臉才能進,但魚苗兒卻查不到訪客的任何信息,好像對方是從窗戶縫里飛進去的一樣。

    一進電梯,通難就沉聲道:“好重的怨氣。”

    李芒感覺不到,小陸瞪大了眼,不是,她們該不會真是來超度死者的吧?

    死者住在十六樓,進去前李芒給四位大師發了手套鞋套頭套,哦,兩位和尚用不著。

    因為碎尸被運走還不到五小時,距離死亡時間也非常近,整個房子里一片狼藉,墻壁、天花板、家具、地面……處處都是暗紅色的血跡,一個人的身體里居然有這么多的血,實在是不可思議。

    痕檢們已經來過現場,除了被運走的尸體外,現場沒有任何變化。

    李芒跟小陸被要求站在玄關處不要跟進,看著四個人在房子里轉來轉去,其中隨游道士更是取出了一個羅盤,小陸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處于碎裂重組中。

    頭兒不是說,這是請來的外援?以前的外援都是老法醫老刑警老側寫師一類的專家,現在這是怎么回事?

    她憋壞了,小小聲問:“頭兒,這是干嘛?”

    什么時候她們執法人員都需要搞玄學了?

    李芒也不知該說什么,她見通難大師停在離她們比較近的客廳處,便問:“大師,請問有什么進展嗎?”

    通難和尚臉色很不好看,但這不是針對李芒的,而是針對在案發現場檢測到的怨氣濃度。

    他正要回答李芒的問題,只聽砰的一聲,隨游道士忽然發出一聲慘叫,李芒跟小陸顧不上他們交代的話,大步上前查看,只見隨游道士已經跌坐在地,右手緊緊壓住左手,剛才被他拿在手上測探怨氣的羅盤,居然碎了!

    羅盤碎得太快,幾乎是在隨游道士手上形成了一個沖擊波,此時他的左手已是鮮血淋漓,幾根指節以扭曲不自然的角度垂墜著,隨覽道士則說:“趕緊走,這里太危險了,已經不是我們能處理的了!”

    從進來到離開,頂多也就十分鐘。

    送隨游道士去醫院的路上,三位大師的臉色已經不能用單純的難看來形容了,把隨游留在醫院后,他們跟著李芒和小陸回到了局里,并再一次進了局長辦公室,這回,重案組其她成員也被一并叫入。

    隨覽道士說:“連師門的羅盤都碎了,這幽冥必定已經轉化為惡鬼,而且力量異常強大,我等難以對抗,恐怕要請長輩親自出山!

    局長點頭道:“這個我來安排。”

    他們四人年紀都不算大,在玄門已是年輕一代的佼佼者,早已能夠獨當一面。與政府合作的這幾年來,出過的任務雖然也有危險,但從沒像這次一樣吃這么大的虧。

    最可恨的是,他們甚至沒見到惡鬼,光是對方留在現場的怨氣,便毀了隨游的左手!

    李芒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么個走向,她隱隱有種感覺,這四個大人加在一起恐怕都比不上小豐登。小豐登連現場都不用去,這四人去了現場卻一無所獲,還險些折進去一個。

    局長看著重案組的成員,這都是她的得力干將,事態緊急,已經不能再瞞著她們了。

    等出了局長辦公室,大家腳步都是漂的,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居然是真的,這世界上還真有鬼啊!而且也有專門對付鬼的玄門?魚苗兒想起自己大學時還曾作死跟室友玩過請筆仙的游戲,這會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葛姐恍恍惚惚地將審訊結果遞交給李芒,她還處于局長的大爆料中沒有清醒。

    石偉明招了。

    第七名死者名叫文小華,家境普通,但文小華從小長得就很出色,高中時因文化成績一般,為了能讀大學便改學藝術,結果考到了京市才發現,比他漂亮的多得是,比他有錢會來事兒的也多得是。

    當別人從頭到腳都是名牌時,他只能穿幾百塊的鞋子跟衣服,長此以往,虛榮心占據上風,他便悄悄在同性交友軟件上找了個有錢的糖爹,也就是石偉明。

    石偉明雖然年過不惑,個矮又肥胖,但出手闊綽,兩人很快達成長期關系,石偉明還將自己名下一套地段很不粗的房產拿出來給文小華居住,兩人每星期都會約會,石偉明不僅送文小華名牌,還每個月都給他打一筆生活費。

    靠著這筆錢,文小華如愿以償過上了他夢寐以求的好生活。

    本來石偉明昨晚就要來找文小華的,但他親爹突然中風,他跟著跑了趟醫院,怕小情人不搭理自己,一大早就趕了過來,結果溫香軟玉沒看著,只瞧見滿屋子血紅,當時就給他嚇尿了。

    他的不在場證明很有力,但石偉明都四十多了,家里男兒跟文小華一樣在念大學,所以進了市局后,石偉明一直苦苦哀求警察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他家里人。

    不過這是不可能的,因為要確定他的不在場時間。

    洗清嫌疑后石偉明就能走了,他剛出審訊室,迎面就是倆大耳刮子,打他的人手上戴著戒指,硬是給他臉上劃了道七八厘米長的血口子,隨即而來的就是他老婆的破口大罵。

    葛姐欣賞了一會兒才跟小陸上去拉架:“行了行了,別在公安局鬧事!”

    李芒在旁邊提醒中年女士:“趕緊去醫院做個體檢,別被染上病!

    干了這么多年警察,這種在外面跟男人亂搞的已婚男見得多了,根本跌不破李芒的下限。

    中年女士到了外面摁著石偉明又是一頓痛扁,她生得膀大腰圓,力氣很大,石偉明被揍得跟條死狗一般,不過沒人同情他。

    等重案組全員集合,整個辦公室一陣死寂,李芒覺得自己有必要站出來,清清嗓子問:“你們對剛才陳局的話,都有什么想法,說說自己的!

    葛姐慢悠悠地給自己泡了杯普洱:“到我這年紀,只能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小陸:“……”

    魚苗兒:“如果可以,我想相信科學!

    組里最能打,外號鯊魚的沙泓朔有自己關注的點:“人的拳頭能打到鬼嗎?打不到的話,要怎么樣才能打到?”

    旁邊單手撐著額頭,長了雙細長狐貍眼的鐘翠微吐槽道:“你別叫沙泓朔了,改名叫殺紅眼吧!

    她問李芒:“頭兒,這些要都是真的,那咱們以后還怎么辦案啊。”

    李芒沒回答她,問全組話最少,存在感最小的那個:“小張,你覺得呢?”

    小張同志推了推她那根本不近視的平光眼鏡,回答道:“我是信這個的,我姥姥還在的時候,十里八鄉都愛找她算命!

    嚯!

    眾人齊刷刷看過來,小張同志淡定地再次推眼鏡:“科學也好玄學也好,端看我們人類怎么使用。至于陳局說的惡鬼,我個人的傾向是,人有好人壞人,鬼也不能一棒子打死,當然這些都是我的個人想法。”

    別看小張同志存在感約等于零,但她卻是個社交悍匪,憑借一張看了就忘的大眾臉能夠打入任何地方的群眾內部,獲取第一手新鮮信息,堪稱重案組一霸。

    每次派她去跟蹤嫌疑人,從來沒有失敗的時候。

    “叩叩叩”。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讓重案組的人都朝門口看去,閔英智問:“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話說得挺禮貌,人已經進來并且拉了張椅子坐下了,然后大家看到她身后的小小三頭身,豐登也想學閔英智拉張椅子出來坐,但她個頭太小,好不容易手腳并用爬到椅子上,做好了大家卻發現只能看到一層光溜溜的頭頂。

    跟顆會發光的小鹵蛋似的。

    原本氣氛頗為沉重的辦公室里頓時爆發出一陣哄笑,豐登還不知道壞心眼的大人們為什么笑得這么大聲,她往后仰,試圖看清楚。

    閔英智把小光頭拎到自己腿上,豐登別別扭扭的,但這么坐確實高了好多,不會再只露頭頂。

    李芒:“陳局都說了!

    閔英智立馬明白了她的意思。

    閔英智不像閔英杰有深惡痛絕的三件套,但她一向不管活人的事,只有躺在解剖臺上的尸體才能得到她全部的注意力,從某種角度來講,幽冥跟惡鬼都是死人,而且豐登疑似對這些很了解,閔英智也就跟著多關注了一點。

    在座的都是同事多年的好姐妹,說是一家人都不為過了,閔英智不兜圈子,開門見山地問:“你們是怎么想的,這案子就交給玄門的人了?”

    李芒:“怎么可能!”分清楚誰是警察好不好!

    閔英智:“那你們打算怎么做?幽冥也好惡鬼也好,普通人根本抓不著,而玄門的人好像沒有抓的意思,只會就地處理!

    頂多就是超度和物理超度的差別。

    魚苗兒常年浸淫網絡,提出了一個最在意的問題:“幽冥會滋生出力量強大的惡鬼,那惡鬼有沒有可能會失控到無差別殺人呢?如果是這樣,那么它們是一定要處理的!

    葛姐則說:“截止到目前的七位受害者,要說他們都是有道德的好人,那肯定不是,但不管是小偷小摸還是出賣身體,真的就罪該致死嗎?法律的量刑都沒有這么重。而且其中有第三位和第五位死者,他們不僅沒有違法犯紀,還是口碑很好的人,他們死了,各自的家庭也隨之破碎。白發人送黑發人,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爸爸,我想不出理由去理解兇手!

    豐登抿起嘴巴:“鬼不會考慮這些,它們連做人的機會都沒有過!

    讓“活”都沒“活”過的鬼去感同身受活人,這是不可能的。

    本來大家把豐登當小吉祥物,沒想到豐登卻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除了李芒外,其她人都很驚訝。閔英智摸了摸豐登的小光頭,解釋道:“豐登從小被很厲害的玄門中人養大,天賦又好,所以很懂這些。你們別看她年紀小,厲害著呢。”

    豐登很配合地昂起小下巴。

    她告訴重案組:“殺死這些人的是殍鬼,如果你們不信,可以親自去查!

    閔英智幫忙解釋了殍鬼的來源與形成,聽得眾人一愣一愣的,李芒當機立斷道:“不管怎么說,先從豐登提供的線索查查看,如果是……咱們再商量該怎么辦。”

    除卻留在辦公室的魚苗兒外,剩下六人兩兩分組,分別展開調查。

    葛姐跟小張分在了一起,她們要去走訪第六位死者的家里人。

    第六位死者是九零年代生人,雖然是京市本地人,但家境并不富裕,他是獨生男,母親早年去世,因工作在北城租房住,家在京市郊外的村子里,家里只剩下一個老父親。

    老人今年都快七十了,整個人佝僂得厲害,不知是否是因為這個噩耗,葛姐跟小張到時,他正坐在院子里望天,家里冷鍋冷灶,堂屋桌上的飯菜都長了毛。

    面對這樣一位老人,葛姐只能輕聲問候,小張在院子里轉了一圈,跟葛姐說了聲就出去了。

    老人不愿意開口,葛姐怎么說都不行,結果小張卻帶來了個好消息,她倆四目相對,小張示意她出去說。

    “我打聽過了,這邊村子里老人很多,好些都是跟他家一起過來的!毙垊偛耪f了很多話,她擰了瓶礦泉水灌了一半,抹了把嘴道,“九十年代那會計劃生育,家家戶戶都只能生一個,而且多生還要罰款,很多人家都成了超生游擊隊,為了生男孩到處跑!

    葛姐經歷過這些,當下就明白了,那個叫豐登的小光頭說得恐怕是真的,雖然不能打包票第六名死者就是因此而死,但他家當初為了生他,肯定也跑過。

    她問小張:“他們家打過女胎?”

    小張搖搖頭,露出厭惡的表情:“比這個更過分。很多人家是把女孩生下來去追男孩,他們家不是,他們家為生男孩跑去臨省親戚家的時候,家里那個女孩沒帶走!

    葛姐呼吸都停止了一瞬,然后小張補充道:“那女孩還不到兩歲!

    為了生男孩到處躲到處藏,這種事別說當年,現在也很常見,但像第六名死者家里這樣,為了生男孩把不能生活自理的小女孩扔在家里自生自滅的,真是破天荒頭一回。

    因著這事兒,村里老人都很有印象,小張稍微一打聽就出來了,那跟她講這件事的老太太,現在提起來還罵第六名死者家里不干人事呢。

    兩口子為了生男娃跑了,老兩口居然也跟著去“走親戚”,誰也沒想著把小女娃帶上。

    葛姐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再看那癡癡呆呆不愿開口的老人,心里的同情直接消失。她嘆了口氣,說:“咱們回吧!

    七名受害者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但出事后家里人基本都趕來了京市,案子沒破都不愿意走,一定要等到兇手被捉拿歸案。

    要怎么跟受害者的家人說,也許這兇手根本就抓不到呢,甚至于你們心愛的孩子之所以會死,還是你們造下的孽。

    小張一邊提醒葛姐系安全帶一邊問:“姐,你覺不覺得這事兒沒完?”

    葛姐就問她什么意思。

    其實小張也說不好,她對玄學是一竅不通的,也就小時候姥姥給人算命測字什么的,她會跟在一旁看,但姥姥不許她學這些,說是有五弊三缺,不如當個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

    “我就是覺得,惡鬼的怨氣那么重,連無法左右出生,只是吃了性別紅利的兄弟都要殺,那親手把它們殘害致死的其它人……能逃得了嗎?”

    第606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八)

    “你也看到這些受害者的家人有多痛苦, 有多恨兇手了吧?有個受害者的母親不還因此自殺未遂嗎?”小張踩下油門,幽幽道,“我設身處地想了下, 如果我是惡鬼, 我會先殺他們最珍視的人, 等他們的痛苦到達頂點,再將他們一起殺了!

    葛姐:……

    小張:“只是假如, 假如!代入惡鬼的話,有這種想法很正常吧?畢竟冤有頭債有主,不過我更擔心的是, 假如咱們警察插手太多, 會不會也被當成敵人啊!

    葛姐:……

    小張:“可惜我姥姥去得早,誒葛姐,你不本地人嗎?知不知道哪個寺廟比較靈啊, 要不咱哪天去請個平安符,或者局里那兩個和尚,他們能——算了, 他們光是去個現場就直接殘了一個,我估摸著對上惡鬼也是白搭。”

    葛姐:……

    小張懷揣著對未來的忐忑, 與對自己小命的緊張打開了導航,第一千零一次感嘆要是姥姥還在就好了。

    她總感覺這個世界是神秘的,很多人都說世界在變得越來越糟糕, 但小張卻覺得世界只是漸漸褪去了愚昧的面紗, 將隱藏在虛假繁榮下的真實一面血淋淋地展示了出來。

    回到局里一碰頭, 小豐登說得一點不差, 七名死者都曾有姐妹無法出生,或是在出生后遭到扼殺, 面對這種情況,李芒也不知怎么辦才好。

    如果是活人犯罪,警察還能去抓,但這擺明了是惡鬼所為,她們該采取什么措施?

    “有一點我特別在意。”小鐘花式轉著手里的圓珠筆:“要說這樣打女胎,重男輕女的事件,早千百年前就已經存在了,那像這樣惡鬼殺人的案件,究竟是一直都有,還是近年來才興起的呢?如果是后者,這是否意味著某種我們很難去估量和控制的變化?”

    她們對于玄學這方面太不了解,所以無法精準判斷現況。

    小陸問李芒:“頭兒,能不能讓大師給我們科普一下啊,不然真兩眼抓瞎不知該怎么下手。”

    李芒想了想說:“等我去問問陳局。”

    她的申請很快就得到了回復,除卻受傷的隨游道士和照顧他的隨覽道士,通劫通難兩位大師愿意來重案組講講幽冥的事。

    不過眼下有關幽冥惡鬼的消息只有極少一小部分人知曉,所以除了涉案的警察外,其它部門不能參與。

    “人生在世,難免有所遺憾、不甘、怨恨。這一類的情緒,都可以歸類為執念。有些人死后,隨著時間,這點執念就像噴灑在空氣中的花露水,漸漸就淡了,但有些人的執念,卻不會隨著情緒擁有者的死亡而消失!

    通劫想了想,比喻道:“這么地說,一個很強的執念,就像一塊磁鐵,它被放置在某處,便會自動洗吸引周圍的其它執念,當這些執念累積到一個度,就是玄門俗稱的‘幽冥’!

    “所以說像墓地、醫院之類的地方,幽冥產生的頻率就比較高,因為亡靈生前總有許多無法放下的東西。”

    通難接過他的話頭:“普通幽冥像糟糕一點的空氣,會讓人感覺不舒服,但只要不長期與其接觸,它們就不會對人體造成什么危害。然而幽冥是可以成長的,它們會不停地吸收和擴容,就像執念成為幽冥那樣,幽冥成熟之后,誕生的就是惡鬼。”

    小鐘問出了那個一直困擾她的問題:“那么大師,惡鬼是現代才有,還是以前就有?”

    通難答道:“古往今來一直都有,我等玄門中人,便以鎮壓惡鬼,守衛蒼生為己任!

    小陸:“既然這樣,為什么現在又準備和國家合作了呢?”

    通難與通劫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近些年來,惡鬼誕生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兇猛,已不知有多少玄學人士為之而死,如今是科技飛速發展的時代,玄門已是青黃不接,無法再擔此重任了!

    李芒沉吟著問道:“如果兇手不是活人,我們警察應該怎么做?”

    她其實更想問,警察要學畫符收鬼跳大神之類的嗎?

    通難道:“等特別調查部門成立,我們可以互助辦案,玄門也需要政府的幫助。”

    小張:“那我們手頭這個碎尸案呢?”

    通劫:“我已通知寺中長輩,他們很快便會趕來!

    葛姐猶豫著問:“趕來之后,對于惡鬼……你們一般會怎么處置?超度它們,還是……?”

    通難答道:“只有未曾沾染人命的惡鬼才有資格被超度,似這等嗜殺之鬼,必須將其剿滅,否則放任下去,必定釀成大禍。”

    魚苗兒忍不住說道:“可根據我們調查,若無惡人,便無惡鬼,一味只剿殺惡鬼就有用了嗎?只要還有人打女胎,只要還有人家重男輕女,像今天這樣的惡鬼就會源源不斷的出現!

    通劫聞言,一張白凈面善的臉上竟顯出嚴厲之色:“施主萬不可這般想!鬼是不會共情人類的存在,它們殘暴嗜殺,視人類為仇敵,面對想方設法要你命的仇敵,怎能去憐憫?施主站到鬼的立場上思考,鬼卻不會反過來憐惜人類。”

    “師兄說得對!蓖y頷首:“已經成熟的惡鬼最擅長花言巧語蠱惑人心,無論它們說什么都不能信。便是它們生前遭遇過劫難,可人間又非法外之地,哪里輪得到它們無視人間法律出手尋仇?更何況鬼是萬般幽冥集合之物,被它們殘害致死的人,說不定與它們生前毫無瓜葛。”

    重案組的眾人紛紛沉默,通難再次叮囑道:“不要同情鬼,不要信任鬼,更不要妄圖去理解和拯救鬼,它們與人完全是兩種不同的生物!”

    他說得很嚴重,對鬼并不了解的警察們連連點頭,小張問:“大師,鬼這么厲害,那我們普通人該怎么自保啊?萬一遇到了怎么辦?”

    通劫道:“諸位施主是警察,身上正氣十足,一般情況來說,鬼魅不敢近身,不過去寺廟請個平安符戴著也是不錯的。”

    葛姐順口問了句他們寺廟的平安符需要多少香火錢,通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比了個五。

    小張:“五十?”

    通劫不好意思地搖頭。

    小鐘:“五百?”

    通劫還是不好意思地搖頭。

    小陸:“……不會是五千吧?”

    通劫依舊不好意思地搖頭。

    鯊魚:“你別告訴我是五萬!

    這回通劫沒有搖頭了。

    重案組瞬間作鳥獸散,要說剛才她們還想請張平安符以防萬一的話,現下是想都不再想。五萬!干點啥不好,去買張符!

    重案組的大家家境都比較一般,也就小鐘家還算有錢,不過她們市局最有錢的肯定是法醫主任閔英智,那是隨隨便便都能給局里捐樓捐資金的真正豪門。

    閔英智是肯定不會花五萬來買通劫通難他們寺的平安符的,她問了豐登,小光頭也會畫,肥水不流外人田,這錢與其讓別人賺,為什么不讓她們家小光頭賺呢?

    所以下班后,閔英智就帶小光頭去了京市的白事一條街,找了家看起來最氣派的店進去。其實黃紙這類東西去佛事商店也能買,但小光頭自成一家,與僧道不同路。

    閔英智博學多才,可什么樣的黃紙能畫符,這她可是真真兒的一竅不通。

    見豐登買了最普通的那一等,閔英智道:“不用給老大省錢,她的錢多得根本花不完!

    豐登認真道:“都是一樣的!

    她們孟婆一脈畫符從來不講究這些,再好的黃紙若沒有經過洗練,也撐不住自然之理,所以買普通黃紙回去洗練再畫即可。

    閔英智聽不懂,但感覺很深奧的樣子。

    之后她們又去買了朱砂,見豐登只要這兩樣,閔英智忍不住問:“這就夠了嗎?要不要給你買點別的?公雞血黑狗血之類的?”

    豐登搖搖頭,她的小臉皺成一團,解釋道:“我們跟其它家……不一樣,樣樣都不一樣。”

    她說得很模糊,可能是因為年紀太小組織不好語言,可閔英智神奇地聽懂了:“就跟中餐和西餐一樣,雖然都能吃,但做法體系完全不同,是嗎?”

    豐登點點頭又搖搖頭:“比他們厲害……得多。”

    這個閔英智信,豐登才三歲,今天局里來的外援看著雖然也年輕,但少說也有二十四五六。

    回到家后,閔英杰得知豐登要畫符也跑來圍觀,除了老大還沒下班外,兩姐妹一左一右跟護法似的,都等著小光頭帶她們見見世面。

    閔英杰問:“不用擺張桌子鋪條黃布嗎?焚香沐浴請神上身呢?”

    豐登像模像樣地走到椅子旁邊,手腳并用爬上去,本來她是想坐的,可這張椅子平時是老大在用,老大身高一米八七,豐登坐上去連個頭皮都露不出來,所以她爬上去后甩掉兩只小布鞋,穿著襪子站在上面。

    小大師外表看起來嚴肅得很,道袍布鞋搭配小光頭,卻穿著一雙印了圓滾滾Q版小青蛙的襪子。

    毛筆用的是老大筆山上的中狼毫,握在豐登手里像模像樣,她面前的黃紙是閔英智幫忙裁的,墨是閔英杰給磨的,派頭十足。

    豐登抬起手,她年紀雖小,握起毛筆手腕卻極穩,下筆更是行云流水般自然流暢,不知是否是錯覺,豐登提筆在黃紙上落字的一瞬間,閔英智跟閔英杰都感覺書房內的空氣變得更加清新怡人,令人精神一震。

    重案組一共有七個人,但豐登總共畫了十張護身符,閔英杰接過自己那張時,表情都是錯愕的。

    說實話她對小光頭態度不算好,一直不冷不熱不搭理,沒想到護身符還有她的份兒。

    豐登將護身符疊成了小青蛙,閔英智收起來時問:“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嗎?”

    豐登:“護身符水火不侵,也不懼穢物,只有人為可毀!

    閔英杰問:“那要是掉馬桶里,撈上來也還能用?”

    豐登的小臉登時皺起來。

    閔英智道:“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閔英杰才不試呢,她又不傻。

    她好奇地問豐登:“你們到底是個什么門派,為什么畫符這么輕松?我以前跟組當過一部靈異片的助理導演,劇組請了專業的道士來指導,他們畫符可講究了,成功率還不高!

    閔英智代替豐登回答道:“你沒聽豐登說嘛,她們跟僧道完全是不同體系,就跟文理科一樣,這有什么好問的,你又學不會!

    這話閔英杰就不樂意聽了:“你怎么知道我學不會?萬一我有天賦呢?”

    豐登在夾縫中小小聲道:“你沒有!

    閔英杰:……

    怕閔英杰不相信,豐登急忙道:“我沒有說謊,你真沒有!

    閔英杰:……

    閔英智忍俊不禁,戳了戳豐登肉嘟嘟的臉蛋子:“再說你三姐的玻璃心都要碎了!

    豐登想了想,怕閔英杰真的心碎,連忙回答她之前的問題:“我們孟婆一脈,遵循的是自然之理。醫卜星相術,皆依自然之理而生,既無祖師亦無信仰,自然之理無處不在,所以不需要……不需要……”

    她想不出那個合適的詞,閔英智適時提醒:“前搖!

    “對,所以不需要前搖。”豐登點頭:“不一樣的!

    閔英杰問:“那你們門派怎么就你一人?這么厲害的門派,不應該有很多傳人嗎?”

    豐登說:“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但師母說,等我遇到了能夠傳承的人,我會一眼認出她的。而且能夠感悟自然之理,使用自然之理的人千萬里難挑其一,如果感悟不到,即便入我孟婆一脈,也與常人無異。”

    閔英智附和地點頭道:“別人相面算命,都要有生辰八字,但豐登完全不需要這些,她看一眼照片就行!

    豐登對待家人毫無隱瞞:“我能看見,用眼睛就能看見。”

    對于豐登來說,她看某個人一眼,便能瞧見對方的過去現在與未來,不僅她可以,師母也行,這是孟婆一脈的天賦。她們擁有比常人強大的能力,所以也要擔當起重要的責任,每逢亂世,便入世定乾坤安天下。

    不過自數百年前起,這項門規便無需再遵守了。

    豐登聽師母講過,很久很久以前,師門也曾有過男子,然而隨著世事變幻,除卻初代門徒外,再無男子能夠感悟自然之理,于是便由女子一代一代傳承下來。

    隨著幽冥叢生,惡鬼起勢,自然之理已徹底將第二性排除在外。

    閔英杰問閔英智:“你們那個案子有頭緒了嗎?”

    閔英智攤手:“不知道,反正外援進醫院了。”

    閔英杰嘖了一聲,“我打算休息個兩三年,你說我干點什么好?”

    閔英智:“你一個休了假就滿世界跑的人,問我一個幾乎沒有休息的人這種問題,你是人?你有心?”

    閔英杰得意地笑笑:“你說我問老大要點錢怎么樣!

    閔英智一聽就知道老三肯定是已經有主意了,隨口道:“要唄,你哪次要她沒給?”

    要說老大從章則庸那人渣手里拿到公司的時候,公司也就普普通通,到了老大手上后才迅速發展,從某某公司變成如今的閔氏集團。閔英智跟閔英杰比大姐小四歲,了了開始上班的時候,她倆還讀初中呢。

    閔英智還好,一路品學兼優保送上大學,花不到什么錢,但老大給她們學校捐了好幾棟樓。

    老三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吞金獸了,念書時還好,自己組工作室當導演后,那要的投資都是以千萬為單位,不知從老大手里摳了多少錢。

    所幸老三干這行是真有能耐,老大也沒賠就是了。

    豐登看看自己的兒童手表:“……老大還沒有回來!

    她被閔家三姐妹影響了,基本不叫姐姐,都是老大老二老三的叫。

    閔英杰擺擺手:“不用擔心,指定加班呢,純純的工作狂!

    豐登就要從椅子上跳下去,她今天回家就進了書房畫符,還沒去看自己的小鵝。

    她那五只小鵝被曹姨照顧得可好了,每天生活在干凈透亮的觀賞池里,頓頓吃得營養豐富,還有非常舒適寬敞的窩。

    閔家在這之前沒養過任何小動物,花園里連個蟲都瞧不見,驟然多出五只鵝,感覺還滿新奇。

    這五只小鵝格外通人性,連想吃鐵鍋燉大鵝的閔英杰都不忍心讓人把它們燉了,太小太瘦,等再長肥一點。

    豐登在花園草坪上一現身,小鵝們就搖搖擺擺走過來,閔英杰吹了聲口哨,不知從哪兒摸出一顆顏色鮮艷的小球往遠處一丟,小光頭立馬帶著小鵝往前沖鋒搶球去了。

    等她把小球送回閔英杰手上,閔英杰就再次往遠處丟,小孩小鵝們便追著球噠噠跑。

    閔英智實在看不下去,無語道:“想玩這個干嘛不養狗!

    閔英杰:“我才不養!

    她看著豐登在草地上跑來跑去,有時還沒站穩啪嘰一下摔個狗啃泥,小孩兒也皮實,哭都不哭一聲一骨碌翻身起來繼續跟小鵝追著跑,無憂無慮的,天真又可愛。

    “也就玩的時候像小孩兒,平時跟小大人似的,說話都老氣橫秋的。”閔英智笑笑。

    隔天她把豐登畫的護身符給了李芒,李芒轉頭給她打了七萬塊錢。

    “別跟我說不要,我可是問了,通劫大師他們寺廟里的護身符五萬一張呢!崩蠲⒄f,“這就當是我買的,別跟其她人說!

    閔英智翻了個白眼:“你看我們家像是缺你這點錢的樣子嗎?”

    “你家有錢是你的事兒,反正我們不能白拿!崩蠲⒑芄虉。“小張還說什么三弊五缺還是五弊三缺的,去寺廟許愿都得給點香火錢呢,那我寧可給豐登。”

    閔英智想了想,把這錢收下了,轉頭給郭特助打電話,以豐登的名義把這七萬塊錢全捐了出去。

    閔氏集團名下有個公益基金會,每年會拿出凈利潤的一部分投入其中,主要是助學,這錢捐給其它組織閔英智不怎么放心,但捐給自家是沒話說的。

    回家她給了豐登七張紅票票,從來沒拿過這么多錢的小孩兒臉蛋激動到紅通通:“……給我的嗎?都給我嗎?”

    閔英智點頭,兩手撐在膝上彎腰同豐登說話:“是啊,是你畫的護身符的獎勵!

    曹姨給豐登買了個黃色的小老虎存錢罐,豐登歡快地跑過去,把紅票票塞了進去。

    然后她抱著存錢罐舍不得松手,連吃飯洗澡都一定要帶著。

    因為豐登還小,雖然她極力表明可以自己洗,但誰放心讓三歲小孩一個人待在浴室?所以豐登洗澡的時候,孫阿姨總是在外頭守著,閔英智有時也會給小朋友洗洗背搓搓澡,誰讓豐登手短腿短,根本摸不著自己的后背。

    小朋友摸起來軟綿綿的,很脆弱也很鮮活,閔英智手法可厲害了,全是在死人身上鍛煉出來的,有時尸體跟衣服黏連在一起,她得花好幾個小時才能將其分開,力求做到人衣分離。

    豐登平時一本正經,玩得時候也難免露出點小孩兒樣,小孩都愛玩水,她也不例外。

    整個浴缸里被她弄得到處是泡泡,閔英智給她套了個幼兒脖圈,隨便她在浴室里興風作浪,自個也換了方便的短袖短褲,差不多水溫降下來就再幫忙加熱,反正任由豐登玩。

    小光腦袋摸起來還是滑溜溜的,之前豐登的體檢報告也出來了,很健康很正常,毛囊也自然,但不知道為什么就是長不出頭發。

    豐登足足玩了快倆小時,閔英智覺得再玩下去人都跑漲了,這才把她撈起來。

    豐登開心地在床上翻跟頭,躺著自己抓腳丫子玩,閔英智原本想等到她睡了再走,誰知電話突然響起,來活了又。

    “你要去工作了嗎?”

    抱著小腳丫的小朋友眨巴著眼睛問。

    閔英智揉揉小光頭的臉蛋:“是呀,讓老三給你講睡前故事好不好?”

    豐登思考片刻,勉為其難道:“……那好吧。”

    突然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閔英杰:?

    第607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九)

    “……死者尸斑顯著, 存在出血點,血液不凝,無雞脂樣凝血塊, 喉粘膜、眼結膜、面部皆有點狀出血, 基本可以排除致命性暴力損傷的可能。”

    閔英智直起腰, 她腰肌勞損得厲害,最近幾個月特別嚴重。

    這具尸體是剛送來的, 死者是位青壯年男性,妻子出差回來發現他死在家中,死者的父親堅定認為兒媳是兇手, 因為在這之前聽說過不少關于兒媳生活作風不良的傳聞。

    “初步判斷為內分泌系統疾病所導致的猝死!

    聽說是猝死, 在一旁等待的男警察皺眉問:“但他今年才三十歲!

    閔英智脫下手套擠了點洗手液,淡淡道:“青壯年猝死綜合征絕大多數出現在男性身上,女男比例是1:13.3, 死者身上不見明顯致死性病變,也沒有家族病史。”

    男警察點點頭:“我知道了,檢測結果什么時候能出來?”

    閔英智:“出來了我讓人給你送去!

    對方應了一聲卻沒立刻就走, 閔英智眼皮一抬:“還有事?”

    “一會兒夜宵?”

    “你們刑偵隊聚餐,我去干什么!

    等人走了, 閔英智揉揉眉心,她今晚也不打算回家了,不夠來回折騰的。

    因為也懶得回住處, 她干脆在法醫室的折疊床上睡到了天亮, 然后死者的檢測報告出來, 充分證明了死因是由低血糖癥引起的猝死, 與其妻子毫無干系。

    不過這個結果警察能接受,死者的父親卻不能接受。

    他非說警察收了兒媳的錢, 死活不肯離開,遞過去給他看的尸檢報告刷刷兩下就被撕得粉碎,反倒是死者的妻子一直坐在邊上默默流淚。

    “你看她!”

    死者的父親指著女人的鼻子大聲嚷嚷,“誰家男人死了會穿成這樣還化妝?現在知道哭了,裝什么!肯定是她跟外頭的奸夫合伙起來殺的人!”

    女人并不是自己來的,她身邊還有另一個年齡相仿的同伴,聽見死者父親無理取鬧的指控后,同伴冷笑一聲說道:“穿成什么樣了?你出去出差不穿正裝?警察都說了他是猝死的,你有閑工夫在這指責別人,怎么不見你平時去關心一下你的好大兒呢?”

    死者生前工作普通,工資遠不如妻子,因此常年在家靠妻子養活,這次死者父親來鬧,其實也是看上了死者名下那套房子,因為他早年再婚,正愁要結婚的長男沒地方住呢。

    要是死者妻子是兇手,那身為父親的他便可以繼承這套房子了。

    說父愛哪有那么多父愛,全是利益,真要有父愛,也不至于這么多年對死者不聞不問,得知了死者的死訊才上門撒潑胡攪蠻纏。

    女人出差回來發現丈夫猝死在家中,她先是打了急救電話之后才報警,根本來不及換衣服。即便處于悲痛之中,她看起來仍然很體面,反倒比不上死者父親聲嘶力竭的表演。

    像這樣的案子,閔英智不知見過多少個,現在她的心已經波瀾不驚了。

    死者父親還在大吵大鬧,警察又不能直接堵住他的嘴把人拖走,正在大廳鬧得不可開交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如撞鐘一般傳來:“年過半百,勿造口孽!

    包括死者父親在內,眾人齊齊扭頭,卻見市局大廳入口處,有一位身材高大的老僧。老僧背光而立,清晨的陽光折射在他的僧衣上,愈發顯得有悲天憫人之相。

    此時老僧正雙手合十,口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死者父親這樣的滾刀肉,愣是在他面前訥訥半天,不敢再繼續撒潑,讓警察給勸出去了。

    閔英智很快收到了李芒發來的消息,聽說通劫通難兩位大師的師父到了,還聽說這是位在業內德高望重的高僧,不知度化了多少惡鬼,手段相對比較溫和,除非惡鬼惡貫滿盈,否則不會令其魂飛魄散。

    這位法號渡苦的高僧到達后半個小時,隨游隨覽兩位道士的師父行藏也來了。

    跟慈眉善目說話溫聲細語的渡苦大師比,行藏道長顯然是個暴脾氣,尤其這次他跟渡苦都派了年輕徒兒來出任務,結果渡苦的兩個徒兒屁事沒有,他的徒兒卻折進去一只手,雖然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去了醫院,但那是被惡鬼怨氣所傷的手,醫院能有什么用?

    李芒都能感受到行藏道長身上那股壓抑不住的怒火。

    陳局還試圖在一僧一道中調和,但行藏道長心高氣傲,根本不愿意搭理渡苦,李芒在邊上默默閉嘴,現場四個人屬她最小。

    “我今兒倒要看看,究竟是個怎樣的鬼物,竟能傷我愛徒!”

    得知徒兒受傷后,行藏道長連夜坐飛機趕來,一身風塵仆仆就要去案發現場一探究竟。

    不過他面對渡苦大師態度很差,但對陳局跟李芒還算有禮貌,畢竟大家不是一個派系,如今又處于談合作的關鍵階段,要是他捅了婁子,玄門聯盟恐怕不會放過他。

    關于碎尸案死者的共同點,陳局已經知道了,然而哪怕是魚苗兒這樣的頂級黑客,都無法判斷下一個受害者會是誰——大數據時代興起之前,像第六位死者那樣家里有過女孩夭折,或是打女胎的人家數不勝數,再厲害的黑客也查不全。

    所以只能寄希望于這兩位看著就很不一般的玄學大師,也正好讓國家看看玄門的實力,看他們是否有談合作的資格。

    渡苦跟行藏選在中午十二點整進入案發現場,因為十二點是陰陽交替之時,如果惡鬼在現場留下了氣息,那么在這個時間段會顯示得最為濃烈,這樣兩位大師就能通遺留的氣息追蹤到惡鬼。

    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趕在下一名死者死亡前找到對方。

    李芒一聽,立馬表示自己會全力配合。

    這次她們去的還是第七名死者的家,不知道是不是李芒的錯覺,死者家里那種讓人很不舒服的氣息變淡了很多。

    渡苦跟行藏一人轉著佛珠一人甩著拂塵在房子里走來走去,行藏冷笑道:“這里遺留的氣息就那么多,你最好別跟我搶!

    渡苦說了聲阿彌陀佛,還真就不搶了。

    行藏便從懷中取出一張畫好的黃符,以食指中指拈符立于指尖,口中念念有詞,而后氣沉丹田,雙目緊閉,等他驀然睜開,黃符無火自燃,房間的地面、墻壁以及天花板緩緩生出一些淡得幾乎看不清的黑氣,逐漸匯聚到行藏的指尖。

    等黃符燒盡,黑氣便被行藏用一個小巧的缽狀法器罩入其中,時不時能聽到叮叮當當的聲音,就像黑氣是活得一樣在里頭橫沖直撞,行藏用手拿差點兒沒站穩。

    “走!”

    行藏道長氣勢洶洶,誓要找這惡鬼尋仇。

    李芒別的不干,今兒她的主要工作是開車,跟她搭隊的是沙泓朔,小鯊魚到現在對玄學破案還有點懷疑,心里覺得這一僧一道都神神叨叨的,但表面上不讓人看出來。

    黑氣不停地朝著某個方向去,行藏讓李芒沿著小區出去的這條路一直向北開。

    向北的話是一片城中村,地勢很好,別看又破又舊,不到十平米沒有窗戶的房子月租能到八千,不知多少人住在這兒。

    車子開不進去,只能停在巷口,李芒讓鯊魚留在車上,她跟著兩位大師下去。

    鯊魚有點不情愿,可頭兒做的決定沒人能置喙。

    行藏很煩和外行一起行動,因為外行總是嘰嘰歪歪的質疑,再不然就是問東問西,煩人得很。不過這個警察倒是很識相,開車技術好,認路也有一套,讓他比預料中更快的找了過來。

    李芒也知道行藏不好惹,她專找能溝通的渡苦:“大師,我們現在是去惡鬼的巢穴,還是去可能出現的第八位受害者的家?”

    渡苦兩條腿邁得飛快,其實她們仨在小巷里穿梭來穿梭去的可顯眼了,好多上了年紀的人都在看,但架不住三人腳程都快。

    “這個還不能確定!倍煽嗟溃靶胁氐篱L在尋的是惡鬼氣息濃烈之處,也不一定就是巢穴,很可能是它剛剛待過的地方。”

    也就是說,很可能第八位受害者真的出現了。

    “這邊!”

    行藏說了一聲,突然拐了個彎,進了一條特別窄的小路。

    橫亙在眼前的是一堵足有兩米多高的墻,而且周圍什么墊腳的都沒有,李芒左右掃了一圈,往后助跑兩步,一個跳躍便攀上了墻頭,利落地翻了上去,再伸手來拉這一僧一道。

    渡苦忍不住道:“施主好身手!

    李芒:“抓逃犯抓的!

    她們重案組那個個都是一把好手,哪怕年紀最大的葛姐都能連跑八千米不喘粗氣。

    翻過墻頭跳下來后,是一片逼仄的出租房,房門狹窄,還有個小青年拎著垃圾下樓梯。

    瞧見李芒,雖然是個生面孔但也不奇怪,這兒的租客時不時就換一波,像她這樣住了兩年的是少數?珊箢^的和尚跟道士就扎眼了,出家人也來租這種蝸牛房?

    小缽里沖撞的聲音越來越急促,說明她們距離惡鬼越來越近,行藏說:“上樓!”

    這棟樓已很有些年頭,以前是老紡織廠的家屬樓,外表陳舊不堪,墻壁上滿是爬山虎,遮住了綠植下斑駁的蛛網裂痕。

    樓道很窄,僅容一人通過,三人跑得都很快,徒留扔垃圾的小青年原地撓頭。

    好冷。

    這是李芒的第一感覺。

    現在是秋天,白天溫度還是蠻高的,尤其是中午,只有到晚上才需要穿外套,晝夜溫差極大,但這會兒也就下午一點左右,秋老虎的太陽曬得要命,樓外的樹上還有聒噪的蟬鳴,怎么一到三樓,就冷成這樣?

    這種冷意,特別像李芒一腳踏進解剖室時迎面吹來的冷氣,陰森森的讓人不寒而栗。

    像這種老小區,用的還是雙重門,里面是木門,外面一層鏤空雕花的鐵門,因為年代久遠已經上銹了。

    行藏完全沒有敲門的意思,他上去就踹,但屋里毫無反應,反倒是對面午睡的人家被這聲音吵醒,氣呼呼地出來質問:“大中午的還讓不讓人休息了?”

    渡苦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李芒連忙出示自己的證件:“對門這家住了幾個人你們知道嗎?”

    一看是警察,出來罵人的大娘先是嚇了一跳,然后偷偷瞥行藏跟渡苦,李芒權當沒看見。

    其實她也覺得自己一個警察,跟和尚道士一起行動挺奇怪的。

    “對門這小伙子呀,嗨!”

    說起這個大娘可不困了,而且有很多抱怨想嘮嘮:“多大個人了,白天待在家里睡大覺,到了晚上就又蹦又跳的,吵得人睡不著!還沒法跟他講道理,真不知道他家大人怎么教的!”

    李芒:“那昨天晚上你們有聽到什么動靜嗎?”

    大娘回想了一下:“昨晚……昨晚我睡得怪好的,應該沒咋鬧騰。”

    說完她倒抽一口涼氣:“警察同志,發生啥事了?是不是這壞小子干啥犯法的事了?”

    李芒自然不可能跟她說真相,只道:“就是找他了解了解情況,大娘您先回家吧,要是有需求,我還來找你!

    “成,成。”大娘連連點頭,滿臉的好奇藏都藏不住。

    李芒敢打賭,大娘家門就算關上了,指定也從貓眼里往外看呢。

    行藏踹了兩下門就惹起了對門鄰居注意,渡苦上前,不知從哪掏了支香出來,插到了鎖孔中。說來也是神奇,這香點燃后,門咔嚓一聲就開了!

    趁著行藏推門的功夫,李芒快速問:“大師,這個我們警察能學嗎?”

    渡苦大師:“施主有慧根,若是皈依我佛……”

    李芒已經沒心思聽他再說什么了,因為門一開,撲面而來的就是一股極為濃烈的血腥氣,仿佛整個人置身于血海之中,但剛才在門口分明什么也沒聞到,就好像門是一道封印,將聲音與氣味徹底隔絕。

    回想起來,之前七名死者的鄰居也是這樣說的,似乎在兇手行兇期間,既沒有聲音,也沒有氣味,只有一切結束之后才能被活人發現。

    她擔心對門大娘還在看,趕緊進門,反手給鯊魚打電話,讓鯊魚通知痕檢。

    哪怕是惡鬼所為,該走的流程也不能缺少,說不定能發現什么規律,為以后的辦案打好底。

    “孽障!竟還敢傷人!”

    門一關上,行藏道長瞬間暴起!他抽出拂塵朝前方某處抽去,渡苦大師也抻開了手中佛珠,李芒被眼前這一幕驚到了,房間里有個人正呈大字型列在空中——沒有被捆綁也沒有被吊起,完全是憑空漂浮的。

    而他身上涌動著一層黑氣,黑氣像活著一般在人體表面不停流動,啃嚙著、撕咬著,血腥味正是由此而來。

    李芒想她知道為什么死者會成了肉泥,只不過黑氣沒有牙齒,所以法醫檢驗不出來。

    這咬的可比榨汁機厲害多了。

    行藏一拂塵抽下去,吊在空中那人身上的黑氣就缺了一小部分,但很快再度聚集起來,哪怕沒有身體和五官,李芒也能看出黑氣像活人一樣,一邊死死纏著,一邊扭頭打量這三個不速之客。

    饒是李芒做好了心理準備,這會兒也不禁心驚膽戰。

    行藏一拂塵不中,很快再次抽來,吊在半空的人發出一點微弱的聲音,明顯還沒死透,而黑氣比起先應付攻擊它的玄門中人,第一時間的選擇竟然是從活人身體中穿過!

    只見黑氣沒入男人身體,又自他面部孔竅中流出,血肉像被榨好的汁,嘩啦啦灑了一地,濺得到處都是,沙發上端掛了一副長方形的油畫,這會兒已被鮮血和肉沫徹底鋪滿了。

    然后男人剩下的骨頭也沒能幸免,被黑氣絞碎。

    隨后黑氣便如毒蛇一般向行藏撲去,明明是無法觸碰的模樣,但一接觸到人體它似乎就活了,如同蛇緊緊絞扭獵物,李芒幾乎聽見行藏道長身上骨骼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是渡苦大師救了行藏道長一命,他甩出的佛珠打在黑氣身上,黑氣消散了一小部分,行藏道長因此幸存。

    他落地后咳了口血,估計是內臟被擠壓到了,隨即怒喝:“今日我便要打得你灰飛煙滅!”

    按照陳局的說法,按照隨游隨覽通劫通難的說法,行藏道長與渡苦大師都是玄門中的佼佼者,法力高強,神通廣大,是幽冥惡鬼的克星。有他們倆出馬,這只殺了好多人的惡鬼必然是無從逃脫的。

    ……可李芒看來看去,總感覺他們倆聯起手,依舊不是這惡鬼的對手。

    誠然這二位是比之前四位年輕的大師強,畢竟年輕的只是被惡鬼遺留的氣息侵蝕就廢了一只手,而兩位年長的卻能與惡鬼本體打得有來有回,可是……李芒不通玄術,也不敢貿然加入戰場,眼見渡苦被甩開,整個人從地板上摔到背部撞著墻面才停下,她也沒法置之不理,連忙上前將人扶起來:“大師,你沒事吧?”

    渡苦哇一聲吐了一大口血,要不是李芒扶著他,他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緊接著便是行藏發出慘叫,李芒抬眼看去,只見他的身體在空中被攔腰折斷,呈現出一個非常標準的、活人絕對擺不出來的直角。

    李芒當即放開渡苦,沖向門口,但這剛才還無比脆弱的門此時卻怎樣也打不開,更沒有人聽得見她的呼救聲,至于手機,同樣失去了信號。

    是了,所有死者的死亡過程都沒有任何人察覺,那么她們闖入了這里,外界自然也是聽不到看不到的。

    行藏被從空中扔了下來,李芒不知道他還活著沒有,只看見他的身體偶爾抽搐那么一下。

    眼見黑氣又要向靠墻起不了身的渡苦襲去,李芒握在槍柄上的手猛地一頓。

    她摸出塞在槍套里,被疊成小青蛙狀的平安符,此時平安符正亮著紅色的光,灼熱地幾乎將李芒的手融化。

    她來不及多想,抓住平安符朝黑氣丟去,黑氣肉眼可見地被平安符吸去了一部分,整體變小了很多,然而它太兇,平安符很快便化作了灰燼,然后黑氣猛然一轉攻勢,從渡苦面前眨眼到了李芒這里。

    太近了,真太近了,李芒屏住呼吸,她說不清眼睛里所看到的這團黑氣究竟是什么,幽暗、深邃,靠近它的這一刻,李芒眼前閃過無數個死亡畫面,這令她血色盡失,上下牙齒不知是駭的還是冷的,直打顫。

    她以為自己要死了,干脆閉上眼靜等死亡來臨。

    可黑氣并沒有像對待死者或是對兩個大師那樣,將李芒碎尸萬段或是擰成麻花,它在貼近李芒好一會兒后,竟然什么都沒有做。

    李芒試探著一點點睜開雙眼,黑氣竟在慢慢后退,隨即消散開來,不見了蹤影。

    這是……放過她了?

    李芒渾身脫力,好在她很快反應過來地上還有兩個傷員,趕緊過去查看他們的情況。渡苦還好一點,行藏只剩下半口氣,他雖用法器護住了心脈,卻無法阻止惡鬼拗斷身體。

    “頭兒!”

    鯊魚闖了進來,她通知完痕檢后,放心不下李芒,就讓魚苗兒幫忙定位了李芒的手機信號,一路摸了過來。

    見李芒滿身狼狽但手腳完好,鯊魚松了口氣,然后才注意到行藏跟渡苦。

    李芒:“暫時不能隨便移動他,免得造成二次傷害!

    好在痕檢的人在一個小時后抵達現場,用擔架把行藏跟渡苦抬了出去,一切塵埃落定后,李芒回到車里,才有余力去想別的。

    她現在沒法開車,鯊魚跟她換了位。

    惡鬼為什么不殺她呢,又為什么連行藏與渡苦也放過了呢?難道是那張平安符太強大,重傷了惡鬼,讓其無法繼續行兇?

    按理說,李芒看到那極為殘忍的一幕,應當立即想起玄門中人的話,提防惡鬼、警惕惡鬼,因為它們是只知殺戮的存在,可李芒總是想起黑氣與自己貼近時,腦海中如走馬燈般閃過的死亡畫面。

    模糊的、清楚的,懵懂的、深刻的,害怕的、怨恨的,流淚的、詛咒的……

    惡鬼是幽冥的集合體,而幽冥是執念的產物。

    第608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十)

    李芒之后好幾天狀態都不大對, 不過她不會將私人情緒帶入到工作中,而且她掩飾得很好,除了她自己外, 整個重案組都沒人察覺。

    行藏道長撿了條命回來, 但他腰部以下完全癱瘓, 對于旁人來說可能活著就走了大運,可行藏道長難以接受自己從盛名在外的玄學大師變成了殘廢, 幾次三番想要自我了結,都被人攔了下來。

    渡苦大師同樣受傷嚴重,他跟行藏算是如今玄門的重要人士了, 無論聲望還是能力都位于前列, 能將他們倆重傷至此的惡鬼絕非善茬。

    此外就是,正處于跟政府合作的緊要關頭,兩大高手齊齊被惡鬼斬于馬下, 如此出師不利,難免會讓政府不信任他們玄門。而玄門想跟政府合作,的確是有維護天下蒼生的宏愿在里頭, 但想借此光大門楣也不假。

    碎尸案再次進入瓶頸期,惡鬼在這之后沒有繼續頻繁作案, 重案組短暫地得到了歇口氣的時間,閔英智就沒這好運了。

    她又不是專跟重案組的法醫,別的隊伍來了尸體她照樣得加班, 要不怎么說一年到頭忙得腳不沾地呢。

    惡鬼殺人的案子畢竟是極少數, 閔英智好不容易空閑下來, 當天晚上就被李芒叫出去喝酒。

    閔英智懶得出門, 就讓李芒到她家來,并且拿老三的收藏誘惑她。

    “我們家老三不喝酒但喜歡收藏酒, 家里酒窖都快被她裝滿了,你快來,隨便你挑,把其她人一起叫來!

    李芒可恥地心動了,就這樣,重案組一行七人,浩浩蕩蕩朝著閔家別墅來了,碎尸案之前她們就足足兩個多月沒放假,如今碎尸案暫停,陳局仁慈地給重案組放了七天,這可是前所未有的!

    李芒估摸著,陳局是想讓她們緩緩,誰讓從科學辦案到玄學辦案,中間連個過渡期都沒有。

    整個重案組都是頭一回來閔家別墅,之前倒是都去過閔英智在市局附近那套大平層,當時覺得大平層就豪華地令人咋舌了,今天見了閔家別墅,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豪宅。

    閔英智讓人在花園里搭了天幕跟遮陽棚,廚師為她們準備好了燒烤和火鍋的食材,這些是等會大家自給自足的,此外點心一類是現成的,酒水飲料更是管夠。

    這會兒正是傍下午,不冷不熱最是舒服,日夜顛倒的閔家老三剛剛起床,隨意洗了把臉換了身衣服就加入到了野餐隊伍中,小光頭也被閔英智帶來湊熱鬧。

    “你家大姐不在?”

    葛姐問。

    畢竟是主人家,不好意思不打招呼。

    閔英智擺擺手:“她呀,恨不得住在公司,而且她就算回來也不會跟我們一起玩的。誒葛姐,你來選你想唱的歌唄,一會兒給她們這群沒見識的長長眼,讓她們知道知道什么叫天籟之音。”

    閔英杰正拿了塊小蛋糕往嘴里塞,聽老二這么說差點吐出來:“你可千萬別!”

    她們家老二哪哪兒都好,學生時代從來沒考過第二名,會彈吉他會打拳擊還當過賽車手,堪稱十項全能,只要她不開口唱歌。

    小光頭這會兒已經被圍在中心,不停地被投喂,五只小鵝也搖搖擺擺在周圍走來走去,時不時還想伸頭來啄一啄野營桌上的果盤。

    重案組的成員中,只有李芒聽過閔英智開嗓,不夸張地說,當時她險些以為自己看見了去世的太姥姥,那一嗓子下去,簡直讓人靈魂出竅。

    不過其她人沒見識過,李芒覺得獨痛痛不如眾痛痛,所以堅決站在閔英智這邊支持她:“大家都不是專業的,老閔想唱就讓她唱嘛。”

    “對啊對啊!毙£扅c頭如搗蒜,“我還沒聽過閔主任唱歌呢!

    其她人一同附和,在這萬眾矚目的期待之中,閔英智拿起話筒,自信地一展歌喉——

    成功叼住一顆草莓的小鵝猛然一僵,草莓從扁嘴里滾了下去,正烤著串兒的魚苗兒手一抖,直接灑了好幾倍的辣椒面兒,剛拿了瓶冰鎮的啤酒喝了一口沒來得及咽的鯊魚噗呲一聲噴出一道彩虹,而小張眼疾手快捂住了豐登的耳朵。

    罪過罪過,祖國未來的花朵可不能受此魔音穿耳,會夭折的。

    閔英杰:“我就說吧!

    曹姨帶著幾個人來送剛燒好的小龍蝦,聽到這聲兒好險沒絆倒,閔英智渾然不覺,或者說痛苦的又不是她,無所謂啦。

    她的聲音并不難聽,但唱歌時從來卡不進節拍,沒有一個字能在調上,而且聲音巨大,因為閔英智認為唱K就該放飛自我大聲嘶吼,唱完了所有的負面情緒也都能宣泄個干凈,不比抽煙喝酒健康?頂多是廢點嗓子。

    聽著那起承轉合蜿蜒八百里的神奇調子,小鐘默默地轉過身,假裝自己已經聾了。

    好不容易閔英智唱完一首,葛姐不由分說地搶走了話筒,閔英智還意猶未盡呢:“我再點兩首。”

    “得了吧你!”眾人一擁而上,將她摁著坐下,再不許她起身。

    八個大人一個小孩熱熱鬧鬧地折騰起來,豐登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張嘴嗷嗷待哺,就會有大人給她喂各種各樣的好吃的,曹姨她們也不會過來打擾,自從豐登回來,花園里還多了好些小朋友的玩樂設施,李芒試了試豐登的滑梯,又去坐豐登的秋千。

    豐登是個不護食的小孩,李芒跟她開玩笑說讓她幫忙推秋千,她居然真噠噠的跑去了,李芒兩腳踩著地,開玩笑的嘛,小孩兒推不動她就用腳助力。

    然后……

    “。。。。 

    聚成一團吃吃喝喝唱唱的人們扭頭朝這邊看,就見李芒一副欲要乘風歸去的飄飄欲仙撞——沒見過飛得這么高的秋千!已經跟大地形成九十度角了!

    得虧李芒是經驗豐富的老警察,反應機敏力氣也大,不然她現在指定已經飛出去了。

    等她回落,還沒來得及張嘴說話,豐登又把她推了出去。

    張嘴大叫容易灌風,李芒先是驚恐,然后竟然從這種驚恐中尋到了一點刺激,心跳劇烈加快的同時,有什么堵塞在胸口的東西隨之淡去,一時間別的都忘了。

    等李芒雙腳落地,她生平頭一次知道腿軟是種什么感覺,以前坐跳樓機她都能面不改色的。

    “還沒過年,不至于行此大禮吧?”

    閔英智一把攙住李芒的胳膊,免得李隊重案組老大的形象毀于一旦:“怪我,忘記跟你說了,我們家豐登是個大力士呢!

    “來來來,豐登來掰手腕!”重案組力氣最大最能打的鯊魚立馬來了興趣,邀請小光頭掰頭。

    豐登跑了過去,她的手軟軟小小,鯊魚捏了一下,都怕自己把小孩兒的嫩骨頭給捏傷,所以第一局她沒敢使出全力,然后她就輸了。

    鯊魚:?

    就算沒用全力,那也不代表她一點力都沒使啊。

    “再來!”

    這回鯊魚認真了,跟她交握的這只小手看起來無比稚嫩,但倒計時一結束,小手立馬充滿力量,鯊魚只堅持了個七八秒,就被豐登摁倒了。

    “真的假的?”小鐘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下個換我!”

    就這樣,重案組七人加上閔家兩姐妹輪流上,愣是一個沒掰過,后來豐登甚至讓她們雙手并用,仍然輕松擊倒。

    “我服了。”魚苗兒難掩震驚:“你們家的人是不是都開掛了?”

    常年不怎么出外勤,總是坐在電腦前敲鍵盤的她輸得最慘,一開始大家還跟豐登比,后來就混著來了,鯊魚是當之無愧的第二,而魚苗兒……只能說總得有個墊底的。

    不過魚苗兒自認為有別人沒有的優點,比如她很會烤肉,火候拿捏得完美,除了第一把因為閔英智開嗓導致辣椒面撒多了外,剩下每一把串兒都有人搶。

    她還烤了一只足有成人手臂那么長的大龍蝦,烤得差不多時灑上一層芝士,最嫩最好的一塊肉先給小朋友,豐登雙眼亮晶晶地圍著魚苗兒,這樣就能每次都第一時間吃上了。

    玩夠了鬧夠了,李芒開了瓶啤酒坐到一邊,閔英智走到她身邊坐下,遞給她一瓶紅酒。

    李芒:……

    她看了眼渾然不覺的閔英杰,清嗓子道:“這樣不好吧,你妹她知道嗎?”

    閔英智說:“酒不就是拿來喝的,反正都是花的老大的錢,別在意。”

    她們家老大除了錢,已經貧窮得一無所有了。

    李芒失笑,仰脖灌了半瓶,她酒量很好,這點啤酒根本跟喝涼白開差不多。

    閔英智問:“發生什么事了?”

    李芒沉默幾秒鐘,說道:“之前你給我的護身符,已經化成灰了!

    關于行藏跟渡苦的事,閔英智也有所耳聞,但她是法醫,不沾手破案的事,所以即便知道也不會主動去了解,“等會我再給你一張。”

    李芒搖搖頭:“暫時還是不需要了。”

    閔英智皺了下眉:“到底怎么了?”

    “我……”李芒慢慢晃著酒瓶,“我要是告訴你,用完護身符后,我開始看見一些死亡畫面……你信嗎?”

    閔英智:“我都相信這世界上有鬼了,還有什么是我不敢信的?”

    她仔細觀察著李芒的表情,問道:“你這是被鬼纏上了?還是經歷了靈異事件后突然開了陰陽眼,獲得了什么超能力?”

    電影不都這樣演嘛。

    李芒揉揉太陽穴:“就是一些模糊的死亡畫面,連兇手的面孔都看不清,也不知道死者究竟是誰。到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是真的有什么寓意,我也不清楚。”

    閔英智覺得這個簡單,她本來想把豐登喊過來問問,但豐登正笑得很開心,在跟小張還有小鐘玩游戲,閔英智就暫時打消了這念頭,心想等會兒再說也不是不行,豐登高興最重要。

    小孩子嘛,成天苦大仇深的當大人有什么意思,還是要快快樂樂的長大才行。

    這會兒暮色已至,征求所有人的意見后,魚苗兒選了部老少皆宜的動畫大電影來投屏,豐登鼓著腮幫子一邊嚼嚼嚼一邊瞪著眼睛看電影,直到一輛黑色豪車駛入,閔英杰驚訝道:“老大回來了!

    作為集團掌權人,了了總是很忙,經常當空中飛人,她對和妹妹們聯絡感情沒有興趣,專心致志創造自己的商業帝國,進軍各行各業,自然也很少跟閔英智閔英杰湊一桌吃飯。

    重案組的眾人對了了不了解,但吃過人家好多好東西,連忙起身問候,了了沖她們點了下頭,拒絕了共同野餐的邀請,進屋去了。

    不過她臨走前,多看了李芒一眼。

    狂歡一直持續到九點多,因為大家都喝了酒,閔英智不讓她們走,反正家里房間多,一人一間也睡得下。

    李芒喝得最多,她草草沖了個澡,連頭發都沒吹,趴在床上就睡了,半夜突然覺得很冷,伸手摸了半天沒摸著被子,也沒能找著空調遙控器,迷迷糊糊中睜開眼,驀然被床邊的“人”嚇得差點靈魂出竅!

    睡前她喝了醒酒湯,這會兒那點殘存的醉意跟濃烈的睡意通通消失不見了,但等到燈一亮,房間里又什么都沒有,仿佛剛才那一幕只是自己的幻覺。

    按理說半夜睡得正香被嚇醒,是個人都得后怕,可不知道為什么,李芒不僅沒有害怕,還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她靠著床頭坐了好一會兒,直到昏昏欲睡,也沒能再見到那個“人”。

    “李芒,李芒!

    朦朧中似乎有人在推她,李芒強撐著睜開沉重的眼皮,但眼前白花花一片,只有一點若有似無的人影,她看不清對方的臉,“你…你是誰?”

    對方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說:“如果你還沒有下定決心,就不要輕易決定站在哪一邊。”

    什么意思?

    李芒的思緒有點混亂,對方卻好像時間緊迫一樣,語速極快地叮囑道:“玄門是個延續了數千年的騙局,他們并不公正,更不是正義,你……我得走了,記住用你的心去看,看清楚!”

    李芒猛然睜開雙眼,發現自己不知為何出了一身的汗,連身下的床單都浸濕了。

    她呆滯了好一會,慢吞吞地左看右看,結果當然是什么都沒有。

    剛才是在做夢嗎?又是誰在跟她說話?那人說得是真的嗎?目的呢?

    李芒之后試圖繼續入睡,但再也睡不著了,她精神意外地亢奮,大腦也處于極度的活躍之中,夢里那個聲音所說的話來來回回在腦海中回蕩,李芒怕自己忘了,連忙把打進手機的備忘錄里,然后盯著備忘錄上的字看了許久。

    鬼會騙人傷人甚至吃人,這恐怕是所有正常人的共識,即便有為數不少的影視與文學作品中描述了形象正面的鬼,但真在現實生活中遇到,絕大多數人還是會敬而遠之。

    鬼作惡,被剿滅或被超度,去投胎轉世,這是志怪故事中最常見的結局。

    鬼是負面的、邪惡的、陰暗的,而她是警察,象征著司法與正義,與鬼是天然的兩個對立面。她要從鬼的手中保護普通人,履行自己的職責,盡到自己的責任,要對得起同事的信賴、領導的器重、自己的良心,更不能辜負這身警服。

    諸如行藏與渡苦這一類的玄門中人,他們以鋤強扶弱,滅殺惡鬼為己任,只要確認了他們的立場,李芒就應該毫不猶豫地站在玄門這一邊。

    如今玄門意欲與政府合作,政府顯然也是意動的。顯然合作才是雙贏,才能更好的維護社會穩定。

    可是……

    李芒并不了解惡鬼,她對于幽冥惡鬼的存在,也僅從豐登與其它玄門中人的口中得知,而豐登與其它人的態度有著很明顯的不同。

    殍鬼殺人是為復仇,被它殺死的人,是剝奪了它“生”的權利才得以降生于世,李芒當然知道這個世界直到現在也不算平等,仍然有無數女孩生存在重男輕女的家庭中,有無數女胎尚未出生便已被人為殺死。

    短時間內,李芒很難做到摒棄多年所受到的教育,去認可惡鬼殺人這件事,但她也做不到像玄門中人那樣居高臨下地指控惡鬼兇殘,草菅人命——難道惡鬼生來就是惡鬼嗎?

    李芒自己作為被母親懷胎十月生下,并成長在一個開明溫馨家庭中的獨生子,在考進公安大學之前,尚且難以想象世上竟有生命只因是“女”便不得降生,那么占盡便宜的男人又怎么可能會感同身受呢?

    在大師們眼里,無論惡鬼曾經遭遇過怎樣的苦難都必須鏟除,他們態度堅定,令李芒如鯁在喉。

    李芒當了這么多年警察,有過不知多少回被犯人惡心得要命,卻又不得不看著對方減刑或脫罪的情況,甚至于一些道德上的問題,法律的懲罰輕之又輕,每每到這個時候,李芒只能相信法律會隨著時間更加完善,而她身為警察能做的,就是為受害者尋找真相,將兇手繩之以法。

    她是這個社會的一顆小小螺絲,不起眼,也不重要,但仍要堅強運轉。

    「玄學是個延續了數千年的騙局,他們并不公正,更不是正義。」

    李芒看著備忘錄里被自己打下來的這行字,眉頭緊鎖。

    她認為自己此時的迷茫與軟弱,都來自于對幽冥惡鬼以及玄門的未知。因為她并不了解,一切都是道聽途說,大師們說幽冥是執念就是執念,說惡鬼必須斬殺就要斬殺,李芒只能被動地接收他們傳遞來的信息。

    孰是孰非,李芒想自己去弄明白。

    想到這里,她忽地生出一種茅塞頓開之感,看了眼時間,也才凌晨四點半,早已消失的睡意再度來襲,李芒去浴室沖了個澡,這回她把頭發吹干了才睡下。

    第二天,李芒就向豐登提出了一個請求。

    按照陳局的意思,以后重案組可能還要跟玄門聯手,接觸特殊案件的可能性很高,但偏聽則暗,所以她想跟豐登了解有關幽冥以及玄門的事,避免在日后的辦案中釀成錯誤。

    不僅是她,重案組的其她人也要一并加入。

    閔英杰唏噓道:“你們警察都是這樣,連放假了都不忘辦案嗎?”

    閔英智則看向豐登:“你愿意嗎?如果不愿意的話,可以不用勉強!

    她肯定是希望豐登答應的,但豐登要是不想,閔英智也不會因為李芒是自己的死黨就去強求。在她們家,無論輩分,彼此尊重才是最重要的。

    豐登點點頭:“愿意的。”

    她看著李芒,認真道:“我覺得,你可以拜我為師!

    李芒:?

    豐登這話,聽了最不爽的是閔英杰,她拍了下桌子,假裝一臉兇惡:“你什么意思,之前我說想學,你非說我沒天賦,怎么李隊就有天賦?”

    豐登理所當然:“是的呀!

    閔英智思考片刻問道:“可你之前不是說,你們一脈收徒很少,不能隨意收嗎?難道說李隊就是你命中注定的那個徒兒?”

    豐登搖頭:“不是哦!

    她分明是小孩子的模樣,卻是老氣橫秋的口吻,教育著這群死板的大人:“做事要懂得變通的嘛,我們孟婆一脈收徒少,固然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但遇不到有緣之人,也不能就此任由傳承消失呀!”

    “我想這么做,就這么做了,師母知道的話,肯定也會贊同我的!

    小朋友講話一板一眼,似乎是為了流暢,所以語速慢慢吞吞,但任誰聽了見了,都會認為這個孩子有著世界上最純凈最自然的靈魂。

    “所以你要拜我為師嗎?”

    最后話題又繞回了拜師上,豐登還蠻期待的咧。

    李芒也是不拘小節的人:“我當然是愿意的,但我覺得,你還是該先看看我的能力,再決定要不要收我為徒!

    她對玄學可沒什么信心哪,以前從沒了解過。

    存在感接近于無的小張都開始摩拳擦掌了,如果說別人是沒了解過,或興趣不大,那她就是既有所了解,也很感興趣,這個徒兒的名額,她爭定了!

    第609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十一)

    豐登之前說過, 她們一脈與常見的玄學門派不一樣。不僅僅是法訣術式的不一樣,更是理念的不一樣。

    修行她們這一脈,最重要的就是要感悟到自然之理。

    “什么是自然之理呢?”李芒問。

    豐登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李芒仔細思考后答道:“去除掉人為, 剩下的就是自然!

    小鐘有自己的看法:“太陽東升西落, 海水潮漲潮退, 人有生老病死,這是自然!

    鯊魚則說:“有生存有滅亡, 不同物種間彼此尊重包容,進行優勝劣汰,物競天擇!

    大家說得都很有道理, 豐登正襟危坐在小板凳上, 她可能是覺得自己身高太矮,這么坐有點沒氣場,因此手腳并用趴到了桌子上, 這樣視線就可以和坐在沙發上的成年人們持平了。

    找好舒服的姿勢,豐登將兩只肉乎乎的小手平放在膝頭,如果不去看她過于稚嫩的臉蛋還有小身板兒, 還真有點世外高人的瀟灑神秘。

    “得因果于自然,還因果于自然, 是為自然之理。”

    這話大家就聽不大懂了,豐登想了想,要了一張普普通通的紙巾, 短短粗粗的小手指三下五除二將紙巾折成了一朵白色的花苞。

    她將花苞捧在掌心, 對眾人說:“自然之理無處不在, 永遠不會消亡, 你們可以仔細去感受,然后讓這朵花開放!

    如果那真是個花骨朵也就算了, 可這是紙巾折出來的呀,怎么樣才能讓它綻放?

    大家有滿肚子的疑問,閔英智率先閉眼,其她人紛紛跟上,但使出了吃奶的勁兒也沒能感悟到什么自然之理。

    “這是不是就跟修仙一樣,不是每個人都有靈根?”小陸不解地問。

    豐登沒有說話,她舉起雙手,紙巾折成的花骨朵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在她掌心綻放,看起來仿若一朵新鮮的白玫瑰。

    這一幕是在眾目睽睽下發生的,周圍全是反詐騙意識拉滿的警察,三歲的小孩無論如何也使不出騙局。

    “這是怎么做到的?”葛姐驚了:“這紙巾,不對,這花,看起來居然跟真的一樣了!”

    豐登眨巴著眼睛說道:“自然之理……需要有本性的人才能感悟到,但有本性只是感悟的前提,并不意味著一定能夠成功。”

    閔英智問:“本性是指什么呢?”

    豐登的視線從圍繞著自己的人們面龐上一一掃過,嘴巴癟了癟,“你們有……但不多!

    本性意味著自由不受拘束,強大而不軟弱,跌倒仍舊屹立,以及時時刻刻的警惕與清醒。

    這本是生來便有的特質,然而隨著人的長大,會慢慢被消磨。

    魚苗兒好奇地問:“本性還分多跟少嗎?那我們之間誰最多?”

    豐登尷尬又不失禮貌地將展開的白玫瑰捏了回去,它又變成了紙巾疊成的普通花苞,恰好了了從樓上下來,手里拎著一個輕便的行李箱,看起來是要去出差。

    豐登便從桌子上跳下去,大人們見她兩條小短腿往下蹦,紛紛伸手虛虛護著,好在豐登只是踉蹌了下,很快便站穩了,然后向了了跑去,兩只爪爪捧著花苞舉起。

    了了微微側首看了一眼,出乎意料的很給豐登面子,伸指一點,花苞便如同方才那樣怒放成了新鮮的白玫瑰。

    豐登眼睛亮晶晶的,她現在屬于廣撒網階段:“你要不要拜我為師呀?”

    了了腳步一頓,低頭與小光頭對視,語氣很是冷淡:“等你能長出頭發再說吧!

    一顆傻呆呆的光頭鹵蛋都敢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收她為徒了。

    光頭小鹵蛋大受打擊,抬手摸到自己滑溜溜的腦殼,握拳道:“會長出來的,會長得又黑又濃密!”

    了了越過她,將行李箱交到正好進門的郭特助手中。

    豐登怏怏不樂地走回來,再度艱難爬上桌坐好,從豐登跑過去找了了搭話就開始若有所思的閔英智忽然間就悟了:“我說為什么老大跟個充電寶似的百邪不侵呢,她是不是傳說中的那種純陽之體,妖魔鬼怪的克星?”

    豐登搖搖頭:“她天賦很高的,你們比不上。我們孟婆一脈不講究什么純陰純陽之體,自然之理便是一切。”

    她皺著淡淡細細的兩條眉毛,試圖找個辦法能讓自己的語言變得更簡潔清晰,至少要讓眼前的這群人能夠聽懂。

    想了半天,豐登噔噔噔往樓上跑,然后抱來了她的銅錢劍,解開紅繩扣,閔英智還以為她要放幽冥出來,但豐登卻將銅錢全部取出,她沒有捏手訣,銅錢劍里的幽冥便始終處于沉睡狀態。

    之后豐登將紅繩纏到了自己的左手上。

    不是那種雜亂無章的纏法,而是自指縫間穿過,確保每一根手指都被紅繩圈住,就是吧,她的小手指太肉太短了,稍微纏了兩圈就差不多了,還剩下好長一截在外面。

    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看傻了眾人,隨即豐登語氣變得無比正式,簡直像教室后門的班主任。

    她講道:“世間玄門中人,若要使出不屬于常人所應有的能力,就要選取某樣物品為媒介,來向其信仰借力。比如算命要龜甲,捉鬼要法器,降妖除魔須得開壇做法,聆聽天地更是要祖師上身。但我孟婆一脈無需如此,蓋因我等生于此世,便是順應自然之理!

    正如豐登先前所說,自然之理無處不在,充斥于世界之中,因此孟婆一脈無需借用媒介,便可調動自然之理。

    “女人……生來便有感悟自然之理的能力!

    沒等人開口,豐登又繼續道:“千百年前,這個世界便有幽冥存在,我們門中也曾有過男性門徒,但隨著世事變遷,男性無法感悟自然之理,漸漸地便只剩下女性門徒。且我孟婆一脈自成一派,不與玄門往來。”

    李芒問:“這是為什么呢?”

    豐登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師母沒有告訴我,人就消失了!

    她畢竟年紀還小,能說出這么多條理清晰的話已很是不易,而且比起孟婆一脈與玄門之間的淵源,豐登真正想要說的還在后頭。

    “近些年來,惡鬼當道,但惡鬼亦是順應自然之理而生,與我孟婆一脈本是同源,因此我不會對她們出手,還會阻止傷害惡鬼的人!

    這話一說出來,大家都極為驚訝,尤其是重案組的成員。

    李芒忽然問道:“有男惡鬼嗎?”

    豐登看著她,搖頭:“男人無法成鬼!

    李芒又問:“重男輕女的女人,能成鬼嗎?”

    豐登再次搖頭:“不能。”

    李芒張著嘴,遲疑地問:“……惡鬼是否對這世間有恨,是否只會對虧欠自己的人復仇?又是否會濫殺無辜?”

    豐登點點頭。

    閔英杰在邊上聽了半天,舉爪問道:“你確定嗎?都叫惡鬼了,你確定她們還有理智嗎?如果失控的話,這個世界會變得一團糟吧?”

    豐登看著她說:“這是現實,不是電影!

    自打閔英杰相信世界上有鬼后,她不信邪,硬是找了一大堆各式各樣的恐怖鬼片來看,豐登也跟著看了幾部。

    電影里總喜歡將鬼描述成窮兇極惡的存在,而女鬼的數量遠超男鬼。絕大多數的影片中,鬼都是會瘋狂殺戮的生物,沒有理智,無法溝通,而電影的主角往往是很厲害的法師或神父,他們一般由男演員扮演,經歷一番打斗后將反派惡鬼打個魂飛魄散。

    但豐登還是要說,現實世界與電影是不一樣的。

    閔英杰摸著下巴沉吟道:“既然都有鬼了,那我們逢年過節給咱媽燒的紙錢,咱媽是不是都收到了?”

    豐登聽了這話,小眉毛皺得更緊,她手上的紅繩自動松開,原本坐得很板正的小光頭一下失了力氣,軟綿綿地向前撲去,這要是摔下去了,肯定磕出個好歹。

    閔英杰離她最近,眼疾手快把人一把拽住,但豐登變成一根軟軟的沒有力氣的面條,閔英杰只好一直摟著她,才能不讓她摔倒。

    這對超級討厭小孩的閔英杰來說,可真是一項酷刑。

    “豐登,你怎么了,你沒事吧?”

    閔英智連忙問,大家也都關心地看過來,豐登嘟了嘟嘴:“我沒系……”

    只說了三個字,她的小臉就也跟著皺成了包子,緊閉嘴巴不愿意再開口。

    這讓閔英智忽然想起一些自己忽略的小細節,比如回家的這些天,大多數時候豐登都是個小大人似的孩子,聰明機靈又有條理,但偶爾,只是偶爾,她會嘴瓢,吐字不清,或是做一些很幼稚的小表情小動作,人也會變得有點點呆。

    不過每到這種時候,小光頭都會清清嗓子或是動動手腳,然后就會恢復正常了。

    說實話,三歲小孩能像豐登這樣,不僅可以生活自理,甚至思維邏輯不輸給大人,是非常非常罕見的。雖然閔英智沒養過小孩,但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

    “豐登,奶油蛋糕吃不吃呀?”閔英智冷不丁地問:“果汁跟牛奶你想喝哪個?”

    豐登眼睛一亮:“7!”

    話一說出口,她就露出很懊惱的表情,但又克制不住地表現出了渴望,明明一副極度想要壓抑忍耐的樣子,眼珠子卻滴溜溜地轉來轉去。

    閔英智將她的紅繩收起來,交到她手上,她的懷疑是正確的。

    三歲小孩子,再怎么天才也不大可能像成年人一樣,豐登是使用了某種法術,而剛才她為了和大家講話,紅繩纏繞在指尖,短時間內消耗了大量體力,所以嘴巴又瓢了。

    不過小朋友是很有自尊心的,閔英智不打算說出來讓她下不來臺,只當作沒聽見:“那你玩兒去吧,等會做好了叫你!

    豐登用兩只爪爪捂住嘴巴,生怕自己發出一些不符合身份的動靜,但她現在胖腿無力,只能由閔英杰將她運送到游戲室,再請孫阿姨守著,免得她玩著玩著把什么玩具給吞嘴里了,小孩子不都會這么干嗎。

    沒有了小朋友在場,閔英智說話就不怎么客氣了,她直截了當地問李芒:“老李,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覺得殍鬼殺人的手段太殘暴了?”

    接連八個被碎尸萬段的死者,這在李芒的職業生涯中都是很少見的。

    她先是嗯了一聲,然后搖起了頭:“咱倆這么多年的交情,我也不跟你兜圈子,英智,無論是從我個人的角度,還是法律的角度,違法犯紀的人都應該受到法律的制裁,而不是由個人來決定他們的死活。”

    “但我之前跟你說過,我用了平安符后,總是看到很多死亡畫面,它們大多是沒頭沒尾的,有些甚至沒有聲音,也看不清人臉,你知道我覺得它們像什么嗎?”

    閔英智問:“像什么?”

    李芒:“像懵懂的嬰兒剛剛睜開眼睛,就接觸到的殘酷世界。我出生在這個世界上,被母親生下并愛護著長大,我沒法去責怪惡鬼偏激,因為惡鬼根本沒有機會像我一樣去接受教育!

    她們倆的對話有點沒頭沒尾,但在場的都是聰明人,大家稍微思索一下,也就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葛姐喃喃地說:“可是……死者們的出生,也不是他們能夠選擇的!

    小張則說:“誰讓他們是殺人犯的孩子呢!

    葛姐朝小張看過來,小張攤手:“拋開警察身份,只以一個正常人的角度來說,貪污犯的孩子人販子的孩子毒梟的孩子,這些人的出生也都不是自己能夠選擇的,葛姐你能心平氣和的接受這些人,跟他們做朋友嗎?就算你能,那假如你的母親是個被貪污犯剝削過的普通工人,假如你的孩子被人販子拐走,假如你的親人是緝毒警呢?你還能說出這樣的話嗎?”

    “網上打小三的視頻一搜一大堆,小三的孩子同樣不是自己愿意出生的,但這妨礙大家喊打喊殺了嗎?當小三本身還不犯法呢,難道殺人犯的孩子不比他們更可恨嗎?怎么到了打女胎,掐死女嬰溺死女嬰,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弄死小嬰兒的時候,你就習以為常了啊?”

    葛姐下意識想要辯解,嘴一張卻無話可說。

    “從職業身份來講,我不贊同惡鬼復仇,也愿意相信法律會逐漸完善,未來會越來越好!闭f完,小張頓了下,“從私人身份來講,我只想說干得漂亮!

    她笑笑,對眾人道:“別擔心,我不會把私人情緒帶到工作里來的,頭兒,你們大家興許不理解我為什么這么說,但我是跟我姥姥長大的,我爸那頭一看我媽生的是個女孩調頭就走,把剛生產完的我媽跟我扔在醫院里不管不問,是我姥姥把我還有我媽帶回去的!

    小張臉上的笑漸漸消失了:“那會不是計劃生育嗎?我媽出了月子,我爸來接她,她就跟著回去了,然后兩人跑老家躲著拼男孩,一直到我上初中才把我接回去!

    她跟母父的感情很淡很淡,姥姥去世后就再沒回去過,平時也不怎么聯系。

    從小到大所受到的冷眼,加諸于己身的輕視,她能長成今天這樣全靠自己,但她竟然已經是幸運的了,因為她順利地降生,又磕磕絆絆的長大。

    這世界上存在因為是男孩就被打掉的胎兒嗎?存在因為是男孩,所以剛出生就被銀針穿透頭顱,被封進泥里,被鐵锨拍成肉泥,被扔進尿桶的嬰兒嗎?存在因為是男孩,就要輟學打工供姐姐妹妹讀書,未滿十八就被賣出去換一筆彩禮的少年嗎?存在因為是男孩,就無法被降分錄取,受盡歧視的成年人嗎?

    是的,小張也知道,這世上苦難很多,而且不分性別。也有男孩生來便不被期待不被愛,但是和女孩比呢?小張連自己都同情不過來,哪里還有閑心思去心疼男人。

    小張很少提家里人,大家只知道她是跟著姥姥長大的,卻不知道她還有這樣的過去。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啊,我還不需要可憐吧!毙堈f,“我被接回家后,我媽我媽對我還挺好呢,給我吃給我穿還給我交學費,甚至我弟有時候惹我生氣,她們不問原因就罵我弟呢。”

    她媽還給她攢了十萬的嫁妝錢,小張該花的花該要的要,但考上大學后便幾乎沒了音信,幾年前回家,她媽催婚不成還急哭了,她爸在一旁也說她不懂事,問她到底對家里人有什么不滿,好幾年不回來。

    小張感覺很奇怪,小時候長到十幾歲都沒住一起,怎么成年了反倒要她回去了。

    她是真心實意想不通才問的,但她媽跟她爸都懵了,她們不記得了,甚至反問她,因為這么一點小事,就能把這么多年來她們對她的好全忘了嗎?

    小張說是的,你們就當我是個記仇不記恩的白眼狼吧。

    “可惜我弟不成器,沒考上大學,也找不到什么正經工作,這還沒結婚呢,以后我媽我爸的福氣還在后頭,我就不跟著瞎摻和了。”

    閔英杰伸手拍小張肩膀,英雌惜英雌:“我懂你,真的!

    章則庸還不如小張爸呢,那更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

    聽了小張說這么多,眾人陷入一陣沉默中,比較樂天的魚苗兒說:“咱們現在爭論這些有什么用呢,反正不管是不是惡鬼復仇,都不是重案組能解決的事兒,我反正覺得小張說得對,當然,我也不會將私人情緒帶入到工作里來的。”

    魚苗兒整天泡在網上,接觸到的信息遠比同組的其她人多,她跟葛姐道:“葛姐,你覺得自己是公平正義,不偏不倚的,實際上這已經是一種偏心了。”

    葛姐多年老警察,哪里聽得了這個,正要反駁,魚苗兒說:“因為大前提就是現在女男并不平等,在不平等的時候,談什么公平?”

    葛姐說不過這些小年輕,也是頭一回遭受到如此強烈的思想沖擊,一時間坐在一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氣氛一度變得十分僵硬,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這時曹姨的聲音傳了過來:“咦,了了你怎么回來了,是有什么東西忘記了嗎?”

    眾人朝門口看去,發現閔家老大居然真的回來了。

    她走的時候帶著行李箱,還穿著風衣,但這會兒行李箱已經消失不見,而風衣被她一只手拎著,隨意地搭在肩頭。

    閔英智起身問道:“姐,怎么了?有文件忘了拿?”

    那給家里打個電話不就行了。

    閔英杰也站起來:“發生什么事了?”

    能讓她們家工作狂在出差路上突然折返?該不會今天的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吧?這可就違反小光頭所說的自然之理了。

    想到這兒,雖然理智上知道太陽不會從西邊升起,但老大行為如此反常,閔英杰還是忍不住想販個劍,她故意做出夸張的舉動,走到客廳的落地窗處,整個上半身伸出去往外看,如此生動形象的肢體語言,換個傻子來都能看懂她在暗示什么。

    閔英智默默地看了老三一眼,覺得她還是好日子過多了,可能這次休假休得太舒服,已經忘了她們家老大是個多么兇殘的人了。

    殊不知了了沒開口,反倒是了了身旁飄著的小雪人,看著妹妹出洋相,忍不住嘆了口氣。

    雖然早已接受了自己被這個世界所遺忘的事實,但閔英華對母親和妹妹們的感情,即便變成了小雪人也沒有絲毫改變。

    她嘆完了氣,悄悄看向了了,昨天晚上她趁著了了沒注意飄進了李芒的房間,試圖給對方一點提示。

    本世界知道這件事的人寥寥無幾,而閔英華因為某些原因,無法直接告訴李芒答案,也不知李芒有沒有想明白,就算沒有,只要不忘記,早晚也會弄清楚。

    了了看著客廳里這些人,臉色冷淡,大家卻都莫名緊張起來。

    直到了了抬起手,打了個響指,周圍明亮的空間忽地一暗,再定睛去看,仿佛置身于一片冰涼的大海之中。

    ——這是什么地方?

    第610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十二)

    沒等眾人詢問, 了了的身影便消失不見了,周圍的一切都像被橡皮涂抹到淡去的鉛筆畫,顯得模糊又遙遠。

    “……就這樣把她們丟進去, 真的可以嗎?”

    小雪人局促地捏著雙手, 難掩擔心:“萬一她們出不來怎么辦?”

    了了:“那不是正好!

    閔英華立馬急了:“不行——”

    她們倆在外面說的話, 沒有任何人聽得見,像曹姨孫姨等人, 已經像無事發生那樣去工作了,在她們眼中,重案組的七個人加上閔英智閔英杰就只是困了。之前她們在說話時, 曹姨等人就被告知不必過來打擾, 現在偶爾從旁邊經過,她們也不會覺得這一幕看起來很奇怪。

    了了:“為什么不行?”

    閔英華咬緊了牙:“總之,就是不行, 她們是活生生的人,又都很年輕,生命這樣珍貴, 不應該隨意剝奪。”

    兩人對話時,其她人已經魂限黑色的海洋當中。

    是的, 當她們定睛去看時,發現周身的這片海洋居然是黑色的。

    這是一種不常見的黑,不像是在清水里滴入墨汁, 而是這海水本身就是黑色的, 一點一滴的黑色水珠匯聚成了汪洋大海, 放眼望不見前方, 回首看不到來路,世間萬物于此消融破碎。

    “發生什么事了, 為什么剛才——”李芒率先發問,然后她就看見跟自己面對面的閔英智皺起眉。

    黑色的海洋隔絕了聲音,李芒只能打手勢向閔英智詢問。

    奈何閔英智也不知曉是怎么回事。

    李芒便往她身邊走去,剛走這么一步,還沒什么感覺,其她人見狀,也紛紛往中間湊齊,說來也怪,她們明明置身于海水中,卻能呼吸能走動,而且四周瞧不見任何海洋生物。

    這反倒不怎么奇怪了,畢竟這樣黑色的海前所未有。

    沒有天沒有地沒有生命,只有這一片無邊無際的黑色海洋。

    但即便湊到了一起,聲音還是發不出去,無奈之下,眾人只能用手語交流,決定試探著往前去走,盡量不要掉隊。

    葛姐是最先出現異狀的,她忽然用雙手扼住自己的喉嚨,接著捂住口鼻,出現了很典型的缺氧癥狀,好像就這么一瞬間,她便無法在黑海中呼吸了。

    “葛姐——”眾人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查看。

    也就是這么短短的兩三分鐘時間,繼葛姐后,其她人也陸續發生了缺氧癥狀,每個人的程度不大一樣,除卻缺氧外,她們還失去了行走能力,無法再繼續往前,但魚苗兒、小張、李芒、閔英智還有閔英杰,她們五個的狀態要好很多。

    呼吸雖然也存在一點不暢,但雙腿仍能行走,只不過速度減慢了大半。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她們顯然也會和其她同伴一樣,徹底喪失呼吸和行走的能力。

    為什么?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連閔英智此時也不能理解老大的所作所為,她一聲不吭就將大家扔進這種地方,在這之前,閔英智甚至完全沒有聽說過這片黑海的存在!

    “走不動了?”

    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聲音令眾人四處張望,李芒試圖出聲,但她的聲音仍舊會被黑色的海水吞沒,直到閔英杰戳了戳她的肩膀,又往正上方指,李芒一抬頭,瞳孔驟縮!

    那是一條一眼望不到邊的巨大海洋生物,背寬,翼長,身處黑海中就像一團流動的墨,李芒第一時間想到了一種僅存在于神話中的生物,鯤。

    但說話的并不是鯤,它只是攪起海浪,開口的是坐在它一只翼邊上,翹著二郎腿,單手拄在膝上托著下巴的“人”。

    應當是人,至少看起來是人形,只不過看不清她的面容,因為這面容也被沉浸在海水之中。

    李芒:“你是誰?這里是什么地方?”

    她的聲音連自己都聽不到,可鯤翼上的女人卻輕笑著回答:“這里是孽海。”

    大鯤繼續緩緩向前,女人自鯤翼上跳下,她自高處的海水落下,身體向四周延綿出淡而長的絲珞,待她靠近,李芒才發現她特別高,只是剛才在鯤翼上看不出來。

    目測光是身高,至少就有五米左右,完全不是人類會有的形態。

    “要怎么樣才能從這里出去?”李芒最關心這個,葛姐她們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女人彎下腰,身體輕盈地在孽海中自由來回起伏,看得出來,她完全不受孽海的影響。

    她似笑非笑地說:“孽海處處是生門,想出去有何難?只管往前走,將身上的孽留下便是了!

    說完,她又帶著惡意道:“前提是你們能堅持到那個時候。”

    將身上的孽留下,是什么意思?

    這時閔英智忽然做出了大幅度的動作,李芒轉頭去看,發現不知何時,閔英杰居然原地消失了!

    閔英智伸手去抓沒有抓住,眼睜睜看著妹妹消失在自己面前。

    沒等她用憤怒的目光去看女人,女人便道:“瞧,這不就有人出去了?”

    從被扔進這片孽海到現在,閔英杰的確是那個受影響最輕的人,但她的身體素質卻不是眾人最佳,如果女人沒有說謊,那也就是說,閔英杰身上的“孽”最少。

    所謂的“孽”,究竟是指什么?

    這個問題的答案,很快李芒就知道了。

    黑色的海水徹底將她吞沒,最先失去的是聲音,五感會隨之減少,伴隨著無法呼吸,李芒的雙眼逐漸被海水侵蝕,它們像是有生命的蛛網,逐漸蔓延過全身,連眼白都被海水吞沒,只剩下黑色。

    “可憐的孩子。”

    李芒撫摸著一個小男孩的頭,他生在一個不堪的家庭,父親是個賭徒,輸了牌便家暴,母親軟弱無能,而小男孩卻很勇敢,他會打電話報警,即便母親總是在警察上門后不承認丈夫毆打自己。

    李芒對此無能為力,只能請轄區派出所的同事多多照顧這個小男孩,盡量能讓他有吃有穿,可以順利去念書,這樣以后長大了也能脫離這個糟糕的原生家庭,獲得新生。

    男孩如李芒所愿的那樣長大了,品行端正,考了個不錯的大學,在學校里,因為是男生,再加上成績優異,班導讓他當了班長,他做得很好,早早地就為將來步入社會埋下了好基礎。

    大學畢業后,他與同系的幾個女同學一起參與了某家大公司的招聘,女同學被詢問未來是否有結婚計劃以及打不打算生孩子,男孩沒有,即便他的筆試成績要略低一些,但憑借著男性的身份,他還是被優先錄取了。

    再然后他與一位女同事戀愛并結婚,由于男孩已經升職,妻子又剛剛懷孕,在確定經濟基礎足以支撐一家人生活的前提下,妻子辭職安心在家待產,已經成為人事部主管的男孩,在面臨新一季招聘時,像當年自己被錄取那樣,優先選擇了同性。

    妻子生下一個男孩,隨他姓,孩子太小離不開人,于是妻子順理成章的留在家中做家庭主婦,等到孩子終于能去幼兒園,妻子已經與社會脫節,無法再回到職場。

    男孩尊重妻子,愛護孩子,完全脫離了原生家庭的影響,是個無論在誰看來都當之無愧的好男人。

    這是李芒的“孽”。

    “我一定會查出真相的!”

    李芒對著一具被從湖里撈出來的白骨,在心里默默地許諾。

    她費盡千辛萬苦,帶著同事們日夜不休,在痕檢和法醫的幫助下,終于成功確認了死者的身份,找到了死者的家人。

    死者是個年紀在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家在農村,李芒在追查真兇的過程中,發現兇手的女兒神色有恙,于是抓住了這個機會,找到了突破口。

    女孩的母親早年失蹤,據村里人說是跟卡車司機跑了,所以導致死者常年酗酒,對女兒不管不問,又因為是女兒,死者的母父也不喜歡這個孫女。

    但李芒查到每個月都會有一個陌生戶頭給女孩打錢,錢并不多,有時是一兩千,有時是七八百。

    李芒順藤摸瓜,找到了女孩“失蹤”的母親,她已經在千里之外的一個小城市定居,靠做一些清潔工作謀生,對于丈夫的死,女人表現得很慌張,隨后承認了自己的殺夫行為。

    死者的傷口、行兇的兇器以及拋尸場所,女人都回答得滴水不漏,按理說應該就此結案了,可李芒總覺得有哪里不對,沒等她繼續追尋真相,女人已在看守所用藏在身上的刀片自殺身亡。

    來給女人收尸的是正在讀高中的女孩。

    她表現得很平靜,不知道為什么李芒無法直視那雙眼睛。

    在孽海中,李芒看見了她所追尋的真相。

    女人是死者花錢買來的媳婦,但死者常年酗酒身體素質極差,導致女人生下女兒后遲遲沒有再懷孕,而死者為了不讓女人逃走,常年將她鎖在屋子里不許外出,家里要是沒有人,他就讓自己的媽爹來守。

    女孩讀初二那年,將自己攢了好久好久,加在一起也不過幾百塊,頂多夠買張很遠的車票的錢悄悄塞給了媽媽,并砸爛了鎖,將偷來的媽媽的身份證還給她,但恰好死者歸家撞見了這一幕,他醉醺醺地過來打人,女孩便抄起椅子砸向了他的后腦勺。

    嚇傻了的女人不知哪里來的勇氣,跑到客廳桌上抓起了水果刀,在男人搖搖晃晃爬起來要打女兒時捅了下去。

    她到底被壓迫了很多年,已經被打怕了,所以不敢下狠手,但她的女兒推開她,拔出刀,改而捅穿了死者的胸口。

    女孩之后甚至冷靜地從死者身上摸走了全部的錢,母女倆連夜將死者悄悄運出去,之后如果不是埋尸的地方被開發蓋安置房,可能永遠都不會有人發現,畢竟男人常常出去鬼混,十天半個月不回家是常事,他又不跟老兩口住一塊。

    女人慌忙買了張最遠的車票,一直到誰都不認識自己的小縣城漸漸安頓下來,她想多攢點錢,以后好讓女兒去讀大學。當李芒找上門并詢問這樁案子時,女人非常害怕,但與李芒猜測的不同,她不是怕自己被查出來是兇手,而是怕自己不是兇手。

    明明她什么都沒說,警察卻好像能看到所有真相,于是她選擇自我了斷,用如此不聰明的方法來保護女兒。

    李芒后來也察覺到了什么,她沒有再繼續追查下去,但這仍然是她的孽。

    她當警察這么多年,沒有破不了的案子,沒有抓捕不回來的兇手,保護生者,為死者尋求真相,一向是李芒的職責。

    這滿身的金色因果便是從此而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被認為正確的事。

    但身處孽海之中,金色的因果線也會被浸染成黑色。

    重案組的七人在面對案件時,態度都是一樣的,無論受害者或兇手是什么性別,她們都一視同仁,毫無私心。

    她們的公正,恰恰是不公正。

    而最先離開的閔英杰,她從小就很討厭章則庸這個父親,后來更是因為章則庸對男人十分厭惡,自己成立的工作室絕不會錄用男人,劇組也不招男性工作人員,連拍戲都沒什么男性角色,偶爾有那么一兩個,也通通是戲份不多的背景板。

    閔英杰拍的兩部商業片都很成功,票房分紅令她賺得盆滿缽滿,除卻留下自己花銷的份外,余下的全被閔英杰交給了郭特助,轉入閔氏集團名下的公益基金會用于助學女童。

    所以孽海困不住她,對閔英杰來說,這里的確處處是生門。

    “當男人可真好啊,不用來月經也不用生育。”

    “男的力氣真大,在力量上與女人天生就有懸殊。”

    “好崇拜他,他是我的偶像,我要向他學習!

    “感覺有點喜歡他。”

    “男孩思維邏輯好強,怪不得學理科!

    “男生力氣大,所以多招男生也是為了女生好,能保護女生,臟活累活還都能讓他們先干!

    “現在女士優先的地方多了去了,早就男女平等了!

    “我沒見過重男輕女的事,我是獨生女,我閨蜜有弟弟,她爸媽也更疼她啊!

    “能不能不要一棒子打死所有人,我還是相信愛情的!

    ……

    起初,孽海并不存在。

    不知是從何時起,也許是千百年前的某一天,忽然有這樣一句話傳來,落入這片虛無的空間,便凝結成了一顆小小的、不那么澄澈的水滴。

    后來……后來越來越多的人這樣說,這樣想,這樣深信不疑,越來越多的女嬰無法出生,越來越多的女孩難以長大,越來越多的女人失去本性,于是原本只有一滴水珠的這里,逐漸形成一片汪洋,成為了漆黑一片的孽海。

    李芒夢迪睜開雙眼,整個人從沙發上彈跳起來,好久好久,仍舊驚魂未定。

    她呆滯地看著前方,好一會才意識到自己竟出了孽海,又回到了閔家別墅。

    “你醒了?”

    閔英杰連忙問,她快急壞了,不知怎么回事,她是稀里糊涂被拉進去,又稀里糊涂醒了來,睜眼后發現除了自己所有人都還在睡,而且怎么叫都叫不醒。

    閔英智在李芒之前醒來,她正在打電話,時不時往這邊看來一眼,發現李芒清醒后還伸手跟她打招呼。

    緊接著重案其她人一個接一個睜開雙眼,最后醒的是葛姐,她出了一身的汗,臉色很蒼白,但身體并沒有受到損傷。

    大家在孽海里,清清楚楚看見了自己的“孽”。

    有的人輕一些,有的人重一些,但共同點是沒有人受到傷害,即便當時那么危險。

    “那個黑色的人!

    閔英智掛了電話,眉頭緊鎖,“老大不肯說她是誰!

    這就是最讓人惱火的地方了,老大把她們往孽海里一扔,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反正在她們生死未卜的情況下,老大居然繼續去出差了!

    她扔別人也就算了,為什么連親愛的妹妹們也扔了?這么多年相依為命的姐妹情深,難道都是錯付嗎?

    對于在孽海中,大家都看見了什么,沒有人說,但對視時,了然的目光已然說明了一切。

    李芒低聲道:“在不平等的時候表示中立,已然是一種錯誤的傾斜!

    “工作還是要繼續的!遍h英智堅定地說。

    她迎向同事們的目光:“你們是很優秀、很有理想的警察,不能就此將自己已經擁有的拱手讓人。李芒,你干了這么多年,破案率是局里翹楚,不想再往上升一升?陳局那么看好你,你要辜負她嗎?還有你們,你們要把自己最得心應手的這一塊,交到別人手中嗎?”

    “我不要!”魚苗兒大聲道,“我想升職!”

    鯊魚:“沒錯!我可是鯊魚,不是隨便能吃的小蝦米。”

    小鐘甩了甩胳膊扭了扭脖子:“糟糕了,突然感覺能量滿滿,特別想回去工作怎么辦?”

    小張微微低頭,一根食指抵著自己眉心,一副智者思考的模樣:“那種地方,我可不想再去第二回了,就為了這,也得努力往上爬!

    閔英杰感覺在這一片如火如荼的雌心壯志中,還想繼續休假的自己顯得特別不合群。

    她吞吞吐吐道:“那個……要不……我也……去工作室看看?”

    她的計劃是放個一兩年假,先在家里休息幾個月,剩下的時間再去剪片子,但大家都這么有干勁兒,她哪里好意思繼續躺。

    “咦,豐登呢?”

    小陸看了一圈,沒發現小光頭。

    路過的孫阿姨回答道:“大小姐讓我把豐登送回房間睡覺了,小孩子覺多!

    閔英杰都會被拉進孽海,但豐登不會,其她人都躺著,豐登也因為之前用了紅繩,小小的身體有點支撐不住,了了便讓孫阿姨送她回房。

    小光頭一開始還不肯,結果被孫阿姨一抱,沒晃悠兩下就睡得跟小豬一樣。

    不過,眾人對出現在她們面前,還告知她們所處之處為孽海的“人”很在意。

    “應該是人吧?”小鐘試探著道。

    “看起來是挺像的,有手有腳有腦袋,好像還有頭發!毙埮叵胫。

    葛姐反駁:“那不是頭發吧,是觸手之類的,我看著挺活絡的!

    “是頭發吧?”小陸不是很確定,“反正在海里會飄。”

    魚苗兒則在撓頭,對她來說一切不懂的詞語都能在網上找到答案,而“孽!币埠茫吧钤谀鹾V械娜恕币埠,這兩個詞條一搜,出來的都是些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

    李芒幽幽道:“那么高,還有坐騎,只能說外形像人,但絕對不是人類吧!

    閔英智從法醫角度肯定發言:“至少不是活人。”

    不是活人,那就是死人咯?再不然是什么鬼怪?

    可惜閔家老大不在,閔英智打過去的電話人家也不肯說,所以那個“人”究竟是個怎樣的存在,還真不好說,姑且當她是有智慧的存在吧,以后說不定還會再遇上。

    豐登現在睡著,重案組又還處于假期中,李芒想了想,問道:“要不咱們去探病吧,你們覺得怎么樣?”

    大家先是一臉茫然,探病,誰生病了嗎?探什么。

    閔英智反應得最快:“你是說那個道士?”

    就是被玄門派來抓鬼,結果被鬼的氣息弄廢了一只手的倒霉蛋。

    小張不是很愿意:“去干嗎呀,去探病不得買果籃嗎?有這錢我點個小龍蝦吃好不好呢!

    李芒拍了下她的頭:“這不是正好放假?豐登說了,她跟玄門的體系不一樣,咱們現在對豐登的門派已經有所了解,是不是也該去看看玄門怎么個事兒?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她這么一說,大家一致認為很有道理,于是全票通過,連閔英杰都忍不住跟來湊熱鬧。

    “我現在對玄學挺感興趣的,說不定下一部就拍這個類型的電影,就地取點材不過分吧?”

    因為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所以最后整個重案組加法醫,再加知名導演,浩浩蕩蕩開了兩輛車,往醫院去了。

    想必隨游道士看見這樣陣容強大的探病團,一定會感動到涕淚橫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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