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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1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十二)

    春耕時節(jié)拖拉機手忙得腳不沾地, 等到最后一個大隊的地耕完,拖拉機手要將拖拉機開回公社,畢竟全公社就這么一輛拖拉機, 放在哪個大隊都不行。

    “我去芳姐家里借了自行車, 一會你騎回來。”

    見玲瓏要出門, 清歡說道。

    等會拖拉機停到公社,要是沒個自行車, 玲瓏得自己走回來。

    說完清歡想了想,又開口道:“我記得你之前給我的票據(jù)里有張自行車票,哪天得空了咱們也去買一輛, 這樣就不用總是跑芳姐家里借了。”

    雖說每回借都沒空手, 但到底不是自己的。

    玲瓏卻說:“不著急,票不是還有半年才到期嗎?到時再買也不遲。”

    說著惡意一笑:“你不覺得每次借車時大隊長那張跟死了爹一樣的老臉很有趣嗎?”

    眾所周知耿大隊長愛車如命,要不是不方便, 他恨不得晚上把自行車抱被窩里摟著睡,尋常人來借車門兒都沒有。也就是清歡跟劉芬芳交好,而且每次用車還回來都干干凈凈沒有損傷, 就這大隊長還是心疼呢,覺得騎一次少一次, 要不是劉芬芳堅持,他都不舍得借。

    每次從大隊長家推車出來,那依依不舍又肉痛的模樣都讓玲瓏感覺好玩, 所以她特別喜歡去借車, 看大隊長如喪考妣的臉是她在前進大隊為數(shù)不多的快樂之一。

    “今天可能回來晚點, 別擔心。”

    臨出門前, 玲瓏說了這么一句。

    楊三成對她的敵意藏都不藏,自從她當上拖拉機手, 那是不遺余力地排除異己,六個大隊而已,根本用不著兩個拖拉機手,尤其楊三成這種駕駛水平還不過關的。

    對玲瓏的贊賞越多,楊三成就越受不了,玲瓏的存在感太強了,像楊三成這樣的小肚雞腸,說實話,他能忍到春耕結束再發(fā)作,已經(jīng)算不錯了。

    清歡問了一句用不用幫忙,玲瓏說不用,她便不再說什么。玲瓏臨走前還彈了下了了的腦門,長腿一邁就上了拖拉機,還對了了搖頭晃腦挑釁:“來追我呀小短腿。”

    還真別說,三人之中,就屬玲瓏最高,而且儼然還有繼續(xù)往上長的架勢,了了現(xiàn)在還小,以后生長空間也大,清歡就慘一些,這具身體早已成年,再長高的可能性不大。

    了了沒有生氣,她要是會生氣,那跟玲瓏一起生活的第一天就氣死了。

    把拖拉機開回公社后,玲瓏還特意在公社多待了一會,美其名曰給拖拉機做保養(yǎng),等到別人都下班了她才走,這時候天也差不多要黑了,她騎上自行車開始返程,心里還在猜測晚上吃什么。

    在這個連買肉都要票的年代,想實現(xiàn)吃肉自由可不簡單,好在春耕結束,接下來的時間比較自由,玲瓏打算進山里搞個大的,她自己打了一把弩,還沒試過,不知威力如何。

    從公社到前進大隊有三十里地,路又很爛,自行車沒法騎太快,得一個多小時。

    所以半道上遇著楊三成,玲瓏也沒有很意外。

    她很熱情地跟楊三成打招呼,假裝沒有看見他眼底的算計。

    楊三成:“好巧啊,我剛好從公社回來,要回大隊呢,趙知青你也是嗎?”

    玲瓏笑容燦爛地回答:“對呀,這些天忙死了,今天剛把拖拉機開回去呢,公社里的同志還拉著我說了好一會話,沒想到這么巧,居然遇到楊同志了。啊,對了,楊同志你的身體好些了嗎?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怎么一個人出來呀?”

    她不提身體還好,一提楊三成更氣了,決意教訓她的信念也更堅定,要不是這個該死的趙立冬,他至于面子里子丟得一干二凈嗎!

    “好很多了,但還沒好全乎。那個……”楊三成低下頭,表現(xiàn)得很不好意思:“天快黑了,離大隊又還很遠,趙知青,你……你能不能捎我一程啊!”

    趙立冬答應最好,不答應,他就立馬裝作不舒服,說不能走了,逼著趙立冬送他回楊柳大隊,等到了地方……呵。

    誰知玲瓏答應嘚無比干脆:“行啊,不過我可能帶不動你,你帶我可以嗎?等快到大隊的時候你再下來,免得被人誤會。”

    楊三成一聽,更是恨得牙癢癢,快到大隊就下來,不就是怕跟他扯上關系嗎?現(xiàn)在你不愿意,等會兒你求我都晚了!

    他憋著這口氣,狠狠告訴自己馬上就能揚眉吐氣報復回去了,一想到過不了多久趙立冬痛哭流涕地跟自己求饒,此時再多的惱火楊三成都忍得住。

    于是玲瓏下車,換楊三成騎,她則坐到后座上。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楊三成開車技術不怎么樣,騎車技術還行,周圍的景色漸漸后退,玲瓏說話的語氣開始有點緊張:“楊三成同志,你這,你,你是不是走錯路啦?這不是去楊柳大隊的路啊!”

    楊三成笑著安撫她說:“你才來我們公社沒多久可能不知道,這是條近路,放心吧,我還能把你賣了不成?”

    玲瓏連連應聲,楊三成背對著她,臉上冷笑不止。

    又過了幾分鐘,玲瓏愈發(fā)不安:“楊三成同志,你放我下來吧,天馬上黑了,我著急回去,不然跟我一起住的人會擔心的。”

    楊三成只笑,卻并不停,其實這會他要是回頭看玲瓏一眼就會發(fā)現(xiàn),她臉上哪有什么害怕,分明是興奮,而且自行車騎再快也能跳下去,她干啥不跳?

    玲瓏也想找個合適的地方呢。

    于是就在楊三成幻想著要怎么教訓她的時候,忽然后領被人拽住,他手上一個不穩(wěn),車把歪倒,不過楊三成也不關心車把歪不歪了,因為他是被玲瓏從自行車上硬生生拽下去的!

    她自己落地得很輕盈,楊三成就沒這種好運了,摔了個七葷八素,隨后心頭涌起一片憤怒!

    她居然敢拽他!

    玲瓏沒給楊三成從地上爬起來的機會,日常出門不方便帶趙建設給她焊的鋼管或她自己做的弩,所以她抽出了腰上的鞭子,對著楊三成劈頭蓋臉的抽了下去,比抽陀螺還帶勁。

    楊三成細皮嫩肉的,在家里一向受寵,都不怎么下地,哪里挨過這種毒打,他還想反抗呢,手剛伸出去就被狠狠抽了回來,雙手及手臂上立馬凸出一道鮮紅的血柳,疼得他眼淚狂飆。

    玲瓏一把薅住他的頭發(fā),要是了了在這里就會發(fā)現(xiàn),比起玲瓏收拾楊三成的勁兒,彈她腦門那一下真是輕得不能再輕了。

    一路上玲瓏都在選適合動手的地方,她在這里發(fā)難的原因很簡單,沒有人,但有一條河。

    冬天已然過去,河面上的寒冰早已化開,春水陡漲,正好給楊三成洗洗這張丑臉。

    楊三成被抽了個頭暈眼花,又被拽著頭發(fā),他頭發(fā)留得蠻長,正好一把薅,兩條腿踉踉蹌蹌跟著往前走,腦子里暈乎乎的,直到腦袋被殘酷地摁下去,撲面而來的冰冷寒意令他在毛骨悚然的同時也瞬間清醒!

    “咕嚕嚕嚕……”

    玲瓏很喜歡笑,但她這一刻是笑的,下一秒便很可能把你的心挖出來,正如此刻,她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抓著楊三成的后腦勺,將他整個腦袋壓進了冰涼的河水里。

    咕嚕嚕嚕的聲音是楊三成被摁水里后冒出的氣泡,他拼命地想要掙扎,但玲瓏絲毫不給機會,她摁頭的手不動如山,直接踩上了楊三成的身體關節(jié),迫使他的身體失去行動能力,勉強還能揮舞的雙手又早被鞭子捆住,所以今天這水,他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河水從七竅瘋狂涌入,然而此刻四下無人,沒有任何人聽得見楊三成心底的求救,恐怖的窒息感隨之而來,他的大腦開始變得空白,就在他以為自己馬上要死掉的時候,又被人抓著頭發(fā)拉出水面。

    什么還手啊逃跑啊……楊三成都想不到,他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新鮮空氣,頭發(fā)跟腦門的水珠流進了眼睛里,生疼無比,他也來不及去管,只知道自己劫后余生——

    不!

    剛剛得到十幾秒喘息的楊三成還沒能完全恢復,便再一次被摁進了河里。

    這是一場絕對持久也絕對殘忍的酷刑,每當楊三成大腦缺氧,離死亡只有一線之隔時,玲瓏就會把他拉起來,等他喘上幾口氣,神智稍微清明幾分,就又會被摁下去。

    她精準地控制著他的生死,像猛獸捕獵,不會讓獵物即刻死去,因為她并不饑餓,所以要把他活活玩到死,再吞噬掉他的靈魂。

    不知第幾次被從河水里抓起來時,楊三成臉上已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淚,他的鼻子因為不停地嗆水已經(jīng)開始流血,他張嘴想要求饒,玲瓏卻不給這個機會。

    此時此刻,楊三成無比后悔自己竟對趙立冬動了壞心思,他在動手前,絕對沒有想到她是個如此可怕的人!

    反倒玲瓏,臉上終于有了笑意。

    她是很不高興的,畢竟她不是那種你不惹我我就懶得理你的人,不說楊三成對她心存惡念,只說他敢輕視她,便已經(jīng)該死了。

    “我該怎么處理你呢。”

    又一次將瀕臨死亡的楊三成拉出水面后,玲瓏俯身在他耳邊語氣柔和地問。

    “這里沒有什么人,這年頭的刑偵手段也不算高明,就算我在這里殺了你,剝了你的皮,把你的心肝脾肺腎挖出來喂狗,也不會有人知道。”

    楊三成早就因為反反復復的死去活來失了禁,聽到如此驚悚的言語,直接被嚇得雙眼翻白,眼看就要暈死過去,頸肩忽地一陣刺痛,于是又立馬清醒。

    “不,不……求……求……”

    春天的河水非常寒冷,楊三成凍得嘴唇青紫,渾身哆嗦,說話也不利索。

    好在玲瓏算是玩夠了,她像丟一條死狗般甩開楊三成,站起來踢他腦袋,懶洋洋地問:“說說看,你原本想怎么對付我。”

    楊三成已經(jīng)連狡辯的心思都不敢有,他組織不好語言,舌頭跟嘴巴好像已經(jīng)不再屬于自己,吐不出連字成句的話,可玲瓏沒有那么多閑情逸致等他恢復再講,直接踩中他的脖頸,被壓迫的咽喉好像下一秒就會爆開,楊三成屁滾尿流,他連看都不敢看玲瓏一眼,應激得相當嚴重。

    楊三成的原計劃,是將玲瓏帶到他選好的一處地方,也就是出了楊柳大隊的一片小樹林,他給個村里一個二流子五塊錢,讓二流子在那等著,因為他已經(jīng)不想跟趙立冬處對象了,趙立冬太厲害太強勢,跟這種女人在一起日子還咋過啊!

    正好二流子年過三十也沒找著對象,有錢拿還白得一媳婦,怎么想都賺,兩人一拍即合。

    楊三成打算把玲瓏帶到小樹林,然后自己就走,事后二流子哪怕反咬他他也死活不承認,因為他今天出門家里人都不知道,大隊里的人還以為他在家里休養(yǎng)呢。

    之前楊三成一直盯著玲瓏,奈何她每天上完工就開拖拉機回家,直到今天春耕結束把車還回去才落單,楊三成不想錯過這個機會,他要毀了她,只有趙立冬出了丑,他才能重新成為那個眾星捧月的拖拉機手,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被人拿來跟趙立冬做對比!

    “這樣啊。”

    雖說楊三成講得斷斷續(xù)續(xù)模模糊糊不清不楚,但玲瓏還是聽明白了,她就說嘛,要是沒有后手,楊三成早就能動手了。

    合著還留了個給她呢。

    這里距離楊三成跟二流子約定的小樹林約莫有個七八百米的距離,不算太遠,玲瓏笑著將鞭子的一頭綁在了自行車后座上,她才不管楊三成還有沒有力氣走路,走不了就在地上爬好了。

    楊三成真就連滾帶爬被自行車帶了老遠,直到距小樹林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下,然后兩人一前一后朝小樹林走,其實楊三成這時要是大聲叫嚷,二流子說不定還能跑,但兄弟如衣服,大難臨頭各自飛,楊三成哪里敢叫?

    他覺得自己都快死了!

    確定楊三成沒有什么行動能力后,玲瓏爽快地解開了綁他手的鞭子,并和善地說:“你會乖乖在這里等我,不會走,對不對?”

    楊三成對她有了陰影,不敢對視,拼盡全力猛點頭。

    然后他就看見玲瓏走進了小樹林。

    楊三成自欺欺人地閉上眼睛,這樣就可以假裝無事發(fā)生,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

    二流子等得都快睡著了,以至于他看見玲瓏時,一點都沒注意到楊三成沒來,而眼前這個女知青看見自己居然沒有一點害怕的跡象。

    直到鞭子抽到他身上,他才知道什么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噓。”

    玲瓏豎起一根食指抵在唇邊,笑容漸淡:“離村子很近,會有人聽見的,安靜點。”

    二流子哪里打得過她,拔腿就想跑,被鞭子纏住小腿拽了回來。他還不夠懂事,嘴一張就要嚎,玲瓏一腳踢起地上一塊石頭,左手一接,彎腰蠻橫地塞進了二流子嘴里,和善地說:“我不是跟你說了,要安靜點,別讓人聽見?”

    這時她臉上的笑容已經(jīng)完全消失:“還是說,你要我重復第三遍?”

    出于某種本能,二流子閉上了嘴瘋狂搖頭,這塊石頭太大,塞嘴里吐都吐不出去,他又不敢伸手去抓。

    玲瓏立馬又笑了:“這才對嘛。”

    如此喜怒無常,善惡難辨,偷雞摸狗慣了的二流子怕得要死,屁都不敢放一個。

    緊接著,二流子被從小樹林里攆了出去,問清楚他家的位置后,玲瓏把自行車往路邊溝里一藏,讓二流子背上楊三成前面帶路。

    二流子家里沒別人,他沒本事手還不干凈,早年為了吃好喝好連親爹都打,早分了出來,現(xiàn)在一個人住,家里是又臭又臟,找不到個干凈的下腳地。

    玲瓏嫌棄地捂著鼻子,示意二流子把楊三成放到滿是臟衣服及不明污垢的床上,然后讓二流子爬上去,把兩人衣服脫光。

    二流子只遲疑了不到一秒鐘,就被狠狠抽了一鞭,他連忙爬上床,按照玲瓏說的做。

    “嗯……”玲瓏仔細打量著眼前的構圖,覺得還不夠美妙,鞭子一抖,發(fā)出嗖的一聲破空音,緊接著二流子就又被抽了。

    他還記得之前在小樹林里被威脅的,結果玲瓏卻生氣道:“叫啊,長了嘴巴不知道叫?”

    二流子欲哭無淚,到底是能叫還是不能叫啊?

    總之鞭子如雨,劈頭蓋臉,楊三成本來就只剩半口氣了,這下直接被抽暈了,只剩下二流子大叫慘叫尖叫嚎叫,天早就黑了,如此安靜的環(huán)境中,周圍人家紛紛被吵醒。

    玲瓏的最后一鞭子抽滅了桌上的煤油燈,等村民們循著聲音提著燈找過來,就只看見村里最風光的拖拉機手楊三成,跟最不成器的二流子赤身裸體壓在一起,兩人身上一片鮮紅,地上還掉了一根細長柳條。

    這可真是太精彩了!

    整個楊柳大隊因此而沸騰,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十里八鄉(xiāng),連隔壁公社跟隔隔壁公社都聽說了!尤其楊三成還是拖拉機手,要不是他家里人嚴防死守,每天扒墻頭瞧熱鬧的人都數(shù)不過來!

    這種情況下,楊三成肯定是當不成拖拉機手了,不僅如此,他跟二流子還要被批斗呢,楊三成被玲瓏嚇破了膽,精神頭都不大好了,二流子倒還想把玲瓏供出來,可誰會信一個撒謊成性的流氓說的話?

    更別提趙知青住的那家人可以作證,她在天黑前就回去了,而且從公社到楊柳大隊一路上連條自行車輒都沒有,縣局的公安則因為之前抓人販的事跟玲瓏很相熟,這可是省局公安隊長都贊賞的人,要不是人家想留在農(nóng)村搞建設,早特招到縣局了。

    一天的折磨結束,二流子一臉麻木地回到家,人群中到處是對他吐口水的扔石頭的,連他親爹親兄弟都在里頭一起罵他!等他好了的……瞧好了吧!

    壯志尚未發(fā)完,忽聽房內(nèi)傳來悉悉索索聲,二流子不明所以,以為是老鼠,他早已習慣與老鼠為伴,因此也不去檢查,掀開油膩膩,不知多久沒洗的被子就躺了進去,驀地一下,腳尖一陣劇痛。

    嚇得他趕緊爬起來,只見腳背已經(jīng)腫起好大一個黑紫色的包,一條色彩鮮艷的蛇正從他那一堆破爛玩意兒里游曳出去,最后消失在墻根。

    再傻他也知道這蛇恐怕是有毒的,對生的渴望凌駕于一切之上,二流子拼命張嘴想喊救命,但他的嘴巴已經(jīng)被麻痹,他自以為的大聲求救實則聲如蚊蚋,而他平日里不是偷左鄰的雞蛋就是搶右舍小孩的零嘴,還使壞在不給他吃的人家門口大便,甚至搶過一個孤寡老頭的錢,逃走時推了對方一下,害得對方腦袋撞在了桌角,第二天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人都涼了。

    當時二流子嚇得夠嗆,跑去縣城好幾天沒敢回來,直到把老頭的錢揮霍光了才灰溜溜回大隊,結果發(fā)現(xiàn)村里人把老頭的死當成了意外,畢竟老年人容易摔跤,身邊又沒個小輩,根本沒人懷疑到他身上。

    后來他跟家里鬧翻,被親兄弟趕出來,干脆就住進了老頭留下來的這間破屋,一開始也有點害怕,后來就習慣了,甚至忘了這回事。

    現(xiàn)在終于輪到他了,蛇毒不僅造成了麻痹,還令二流子在臨死前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種被啃嚙刀剮般的劇痛,這難道就是報應嗎?

    早知如此,他一定不干那些壞事了,他不想死,不想死啊……

    第二天有人推門進來時,被渾身青紫看不出個人樣的尸體嚇得魂不守舍,本來是想抓二流子繼續(xù)批斗的,沒想到他居然就這么死了!

    比起可憐二流子,楊柳大隊更多村民都是松了口氣,有這么個不著調(diào)的流氓在,家家戶戶都不敢讓姑娘孩子單獨出門,二流子的親爹聽說了他的死訊,更是眼淚都沒掉一滴。

    只有楊三成在得知二流子死了之后,徹底嚇瘋了。

    第632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十三)

    玲瓏從來了前進大隊后, 連知青點都沒去過。不管是跟以前的老知青,還是和她同一批來的那個男知青,都是一點交道沒打, 自然不知道同行那個男知青說了她多少壞話。

    尤其是等玲瓏成了拖拉機手后, 可給這個叫莊依文的男知青忌恨壞了, 都是一起下鄉(xiāng)的,憑什么讓趙立冬當拖拉機手, 他比她差哪兒了?他莊依文也是高中學歷,懂得不比趙立冬多?

    就春耕這段時間趙立冬賺得工分跟工資,半年不下地都夠吃, 莊依文卻還要在知青點學習如何翻地如何種菜, 因為新知青下鄉(xiāng)頭一年口糧有國家發(fā),從次年開始就要靠自己,所以哪怕糧食夠吃, 沒有菜也不行。

    大家的糧食都是定量的,你多吃一口就有人少吃一口,所以想占便宜是不行的。

    莊依文不會做飯, 只能把自己的口糧跟大家一起合并,然后吃大鍋飯。

    反正趙立冬從來不來知青點, 莊依文就添油加醋地說她壞話,暗示她能當上拖拉機手是走了后門,反正不是靠她自己的本事。

    加上莊依文, 前進大隊知青點一共是住了十一個知青, 要是趙立冬也住這, 那正好六女六男, 女男知青平時分開吃飯,大家都下鄉(xiāng)很久了, 早認清楚了現(xiàn)實,雖然也羨慕趙立冬,但趙立冬上工時大家都看著的,人家確實是有能力。

    至于不來知青點什么的又不犯法,平時路上見面還會點點頭示意,偏偏一提到趙立冬,莊依文就要嘴人家兩句,話里話外都在暗示趙立冬當這個拖拉機手不合規(guī)定,想攛掇人去舉報。

    誰會傻到咬他的餌啊。

    因此莊依文在知青點的人際關系不算太好,他看著文質(zhì)彬彬,卻很小心眼,又愛計較,誰要是說他,他就說自己爹在海市當領導,要不是自己堅持下鄉(xiāng)做貢獻,早回城了云云。

    實際上莊依文的爹當了官是不假,但本身并沒有什么能力,全靠舉報了自己的老領導才被提拔,一家人跟著雞犬升天,這回莊依文根本不是自愿下鄉(xiāng)的,而是他爹那個老領導因為自身技術,又結交了厲害的人脈,直接被調(diào)回來了,這一回來能放過以前陷害自己的人嗎?

    莊依文不想下鄉(xiāng)也得下鄉(xiāng),他現(xiàn)在是馬屎表面光,里頭一包糠,他爹都自身難保了,還拉他回城呢。

    “你能不能別說了。”

    干了一天的活回來,知青們搬了兩張桌子的知青點的院子里,女知青一張男知青一張,大家都好好吃著飯呢,莊依文非要提楊柳大隊那個瘋了的拖拉機手,還硬是要把楊三成跟趙立冬扯上點關系。

    出于禮貌,再加上跟趙立冬不熟,知青們默默地聽著沒吭聲,但莊依文越說越過火,甚至說出趙立冬是個掃把星不然怎么她一來兩個拖拉機手都被捋了這種話。

    一個穿著藏藍色褂子的女知青受不了了,她真的很討厭這個莊知青,本來知青點的大家過得雖然不算好,但彼此之間還算友善,可這莊知青一來,那是成天上躥下跳的找事,完全是個長舌夫,特別愛說人不是。

    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你都看見了?那你舉報去啊,光在這里跟我們說有什么用?”

    莊依文是個典型欺軟怕硬的人,別人一懟上他就閉了嘴,等吃完飯散伙,同屋的女知青就輕輕推了她一把:“你說你招他干嘛,信不信他明天就說你壞話?”

    藏藍色褂子的女知青翻了個白眼:“說得好像他沒說過一樣,之前我不幫他燒火他就看我不順眼了。”

    另一個收了衣服回屋的女知青無語道:“就是說啊,這個莊知青真的,我們又不是他媽,自己不會洗衣服做飯不能學啊,搞得好像誰天生就會一樣。”

    莊依文在家不事生產(chǎn),下鄉(xiāng)后也一樣,燒火煮飯洗衣服樣樣不會,別人不會還知道學,他倒好,只想找人幫他干。

    臉皮薄的知青們有的幫他洗了衣服有的幫他打掃了床鋪,幫他干完活他還嫌人干得不好呢。

    聽其它男知青說,莊依文都把自己帶來的好吃的鎖到了小箱子里,平時也不見他吃,有一回同屋的一個男知青大晚上以為聽見老鼠啃東西,爬起來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莊依文躲在被窩里吃桃酥……

    所以哪怕莊依文天天穿白襯衫黑褲子拿著書裝文學青年,同院的女知青們也是看見他就躲,生怕被他盯上拜托幫忙。

    隔了沒幾天,藏藍色褂子的女知青上工時碰見了背著背簍的玲瓏,她想了想,還是叫住對方,委婉地講了莊依文的事。

    鄉(xiāng)下地方,流言蜚語能逼死人。

    話說了一半,就見玲瓏背后的背簍里有什么東西在動,背簍蓋子更是被頂了起來,露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居然是個小孩。

    玲瓏在家待著無聊,她不愛干農(nóng)活,就拿了背簍鋤頭還有自制的弩想上山,順便還把了了給帶上了。

    “……趙立冬同志,你要上山啊?”女知青問,“那你可千萬別走太遠,聽人說山上有熊有狼的,很危險,平時村里人都不怎么進山的。”

    玲瓏點頭:“我知道。”

    兩人不熟,能說的話不多,但玲瓏今天是一定要往深山里走的。

    為了防止有村民誤入危險地帶,各大隊聯(lián)合在山上拉了線,只要不超過范圍就還算安全。山上的東西屬于公家,平時撿點菌子挖點野菜什么的沒人說,要是逮著了野雞野兔,悄咪咪藏起來吃,也不會有人特意去舉報,但不能擺在明面上。

    了了坐在背簍里往外看,只見山腳下的村莊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在地里忙碌的人們也變得和螞蟻一樣,都看不清楚了。

    山上的溫度明顯比山下低一些,玲瓏把背簍往地上一放,小鋤頭朝了了手里一塞:“挖菌子去。”

    她自己則越過警戒線,拿著弩往里走。

    野雞野兔什么的玲瓏還看不上,她往深山里走了約莫半個多鐘頭,終于的一棵樹下發(fā)現(xiàn)了一坨排泄物,從四周灌木叢被壓倒的痕跡,還有樹干上殘留的蹄印來看,山里果然有野豬。

    早上出發(fā)前,清歡做了能夠引誘野豬的誘餌,用油紙包著,里頭不知放了什么材料,味道相當誘人。

    玲瓏一手執(zhí)弩,單手上了樹,耐心十足地等待著。

    微風吹拂過林間,她竟能坐在樹上一動不動,氣息仿佛與森林融為一體,連路過的飛鳥都不曾察覺到她的存在。

    不知等了多久,灌木叢中終于有了動靜,來了!

    帶著野性與嗜血的興奮充斥于狩獵者的眼眸之中,開春了,野豬又將自己吃得膘肥體壯,它似乎正是被樹下的誘餌引誘而來,一到地方,竟迫不及待地低頭狂啃,完全沒有注意到隱匿于林間的冰冷寒光。

    一支弩箭破空而來,徑直刺中野豬的一只眼睛,吞了誘餌的野豬想要發(fā)狂,身體卻搖搖晃晃十分沉重,緊接著又是一箭,這一次正中它的咽喉,憑借著求生本能,野豬反復來回的沖撞,玲瓏坐的這棵樹因而簌簌發(fā)抖,落下不少枝葉,但她始終不動如山,冷眼看著野豬做最后的掙扎。

    直到確認野豬已死亡,玲瓏才從樹上跳下,她用扎在腰間的繩子將野豬捆了起來,然后頗為苦惱。

    這頭野豬少說有個三百斤,她現(xiàn)在的力氣跟普通人一樣,扛是不可能扛動的。

    于是她重新攀上大樹,折斷了幾根較為粗壯的樹干,再用藤蔓和較為細軟的枝條編成繩子,做成一副格外簡易的擔架,再把野豬弄上去,這可比徒手拽輕松多了。

    等她回到約定地點,了了早挖了滿滿一筐菌子,還不知從哪兒找到了一叢野生木耳。

    來時尚且能坐在背簍里,回去就沒這好事兒了。

    一大一小下山時必定經(jīng)過村里的地,回家又要穿過大路,野豬藏是肯定藏不住的,被分在最外圍這片地上干活的正好是知青們,其中就有那個穿藏藍褂子的女知青,玲瓏朝她吹了聲口哨。

    對方一抬頭,見是玲瓏,剛準備打招呼就看見了她背后擔架上的大野豬,驚得眼珠子差點兒瞪出來:“媽呀!這、這是野豬嗎!”

    她下鄉(xiāng)不算太久,滿打滿算也才一年整,之前老聽村里人說春天有時候野豬會下山來啃莊稼,但從沒親眼見過,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玲瓏停下腳步,隔得老遠喊道:“來幫忙!”

    她可不想再拉這頭死豬了,累得要命,手心被繩子磨得通紅。

    離得近的女知青們紛紛上了田壟,幾個人接過玲瓏手里的繩子,一使勁才發(fā)現(xiàn)這野豬不僅是看起來沉,拉起來更沉,真不知道趙立冬同志是怎么一個人弄下山來的。

    這時大隊其它人也都湊了過來,大家圍著野豬一陣驚奇,耿大隊長正在地頭抽煙呢,驀然有人狂奔到他身邊:“大、大、大隊長!知青……知青!!”

    大隊長一聽,一個頭兩個大,知青,又是知青,這群城里娃是不是又惹麻煩了?!

    “趙知青從山上打了頭野豬下來!”

    來人終于一口氣說完了一整句話。

    耿大隊長:“啊?”

    他疑心自己是聽錯了,趙知青,他們前進大隊就一個姓趙的知青,看起來白白凈凈斯斯文文,一點不像干活的料,當初他去接人心里還犯嘀咕呢,以為又要大隊補貼了,沒想到人家真有能耐,直接當上拖拉機手了。

    但是野豬?趙知青打的?怎么可能!以前野豬下來啃莊稼,村里十好幾個大小伙子一起上都沒能打死,更別說她一個人了。

    事實勝于雄辯,大隊長跟著來通知他的人一路小跑到地方,擠進去人群一看,嚯!這比當初下山那頭野豬還大還肥!

    他震驚又不敢置信,問玲瓏:“趙知青,這野豬真是你打的?你進深山了?!”

    玲瓏面不改色道:“沒有啊,我本來帶了了挖菌子呢,沒想到突然冒出來一頭野豬,幸好我早有準備,帶了自制的武器,不然我們倆的小命都要交代在山上了。”

    反正也沒人敢進深山去查看她說得究竟是真是假。

    一時間,大隊長不知道是該先高興隊里白得這么一大頭豬,能讓大家伙好好開個葷,還是該擔心野豬過了警戒線,是不是又要下山來啃莊稼。

    聽玲瓏說野豬的確是她一個人打的,而且她當時身邊還有個小孩子呢,居然能全身而退,這可太了不起了!

    藏藍色褂子的女知青特意看了眼混跡于人群中的莊依文,見對方的臉煞白一片,心里暗爽,看他以后還敢不敢說人家趙立冬同志的壞話了,就他這小身板,腰都沒野豬大腿粗,趙立冬同志一拳一個肯定不是問題。

    莊依文是真給嚇個夠嗆,現(xiàn)在玲瓏在他眼里無疑是兇神惡煞的一頭母老虎,他想想自己之前背地里嚼的舌根子,后背就一陣發(fā)涼,幸好,幸好趙立冬啥都不知道,他以后再也不說了!

    看這野豬死得多慘啊!,眼珠子都耷拉在外面,還有那一箭穿喉,他的皮可沒有野豬厚。

    大隊長高興得很,他跟玲瓏說:“雖然這野豬是你辛辛苦苦打的,但它在山上那就是公家的,不能讓你一個人占了啊,不然會有人說閑話的,你現(xiàn)在是拖拉機手,得注意形象。”

    萬一有人使壞去舉報就糟了。

    玲瓏:“我知道,但我得拿大頭。”

    大隊長點頭:“這是當然的。”

    村里有人會殺豬,很快這頭野豬就被抬進了大隊里頭,放上長板凳準備燙皮拔毛放血,整頭豬一共有三百一十四斤八兩重,其實分下去各家也得不了多少,最好的那條肉是玲瓏的,此外還給她搭了一條豬大腿跟一對豬耳朵,豬下水也給了她,她一人獨占三十斤。

    女知青們開心極了,她們都好久沒吃肉啦!藏藍色褂子的女知青還額外得到了玲瓏給她的一只豬耳朵,把她高興壞了。

    做飯呢,了了會,她的廚藝水平就是一個人生活餓不死,玲瓏則完全不會,她吃人類的食物沒有飽足感,就是嘗個味兒,學廚根本沒有用武之地,唯一真神還得是清歡。

    自打她給劉玉香看過病后,劉玉香就大肆宣傳她的厲害,現(xiàn)在隔壁大隊誰家生了病,不舍得花錢去醫(yī)院,都會來前進大隊找清歡給看了,所以現(xiàn)在她手頭有不少草藥跟香料,玲瓏拎回來一堆邊角料,正好可以做成鹵味。

    這香味簡直不要太霸道,饞得老耿家其它幾房口水嘩嘩掉,連旁邊幾家的鄰居聞著味兒都受不了了,都是肉,怎么自家的就是沒有別人家的香?

    清歡自己配了鹵料包,用紗布將適量的藥材與香料裝起來封口,不夸張地說,哪怕是不做鹵味,就這個料包,拿來煮樹皮都好吃。

    玲瓏更是直接蹲在屋檐下等開飯。

    清歡請吳老太幫忙清洗下水,作為報酬,等會做好了肉會分給她一份,玲瓏一邊盯著咕嘟咕嘟冒熱氣的鍋一邊問:“還要多久才能好啊,可以吃了嗎?我能先嘗一嘗嗎?”

    清歡拿她沒有辦法,夾了一小塊豬蹄出來,放在兩個小碟子里,給門口蹲著的玲瓏一個,再給窗戶上趴著的了了一個。

    兩人的動作出奇地同步,因為豬蹄被切成剛好入口的大小,連筷子都用不到,拿起來手一送嘴一張——即便了了很少食葷腥也不得不承認,鹵豬蹄真是唇齒留香,由于還不到出鍋的時候,嚼勁略足,但也越嚼越香。

    人類的身體需要獲取足夠多的營養(yǎng),肉蛋奶是必須的,了了可不想跟清歡一樣,在這個世界的幾十年都只有一米六。

    兩人吃著豬蹄時,清歡就笑著看她們,又一人給了一顆鹵蛋,并問:“好吃嗎?”

    得到誠實的點頭后,清歡繼續(xù)問:“那如果我賣調(diào)料包,你們覺得有出路嗎?”

    這年頭,真的太窮了,許多人家炒菜,那真是只滴一兩滴油就燉一大鍋,好不容易逢年過節(jié)買兩斤豬肉,還得把豬肉煎出油,什么菜都做得沒滋沒味,很多人面黃肌瘦,除了糧食產(chǎn)量低導致吃不飽外,肚里沒油水也是原因之一。

    玲瓏一口吞掉一顆鹵蛋,回答道:“當然可以,不過公社跟縣城市場太小,得往外談,而且不能以私人名義做。”

    “最重要的是。”

    她抬眼看清歡:“以大隊做單位,你什么好都撈不著,那廢物大隊長也配?”

    清歡笑了:“所以在這么做之前,我還想問問,你們覺得換個人當大隊長怎么樣?”

    玲瓏:“你可以,劉芬芳不行。”

    當然劉芬芳絕對是個勤快能干又熱心腸的好人,但玲瓏就是不喜歡她,原因很簡單,劉芬芳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居然想把她家那身高不到一米八長相只能說是中等的小男兒介紹給她。

    劉芬芳平時跟清歡關系那么好,怎么不把她十八歲的小男兒說給“王白菜”?她甚至想都沒想過,還不是因為王白菜是個死了男人還帶了個娃的寡婦?

    那種貨色,給玲瓏洗腳都不配,哪里來的臉肖想她。

    劉芬芳會生出這種想法,對玲瓏來說,無異于是拉低了她的水準,劉芬芳覺得自家小男兒配得上她,反過來,豈不是意味著在劉芬芳心里,她跟她們家是一個檔次?

    越想越火大,甚至瞪了清歡一眼:“你怎么回絕她的?”

    劉芬芳跟玲瓏不熟,就想通過清歡來問問她的口風,而在對待朋友這件事上,清歡向來分得清遠近親疏。

    她又投喂了一塊鹵肉給玲瓏,笑道:“這幾天她都沒來找我,你說我是怎么回絕的?”

    如果說“趙立冬同志暫時不考慮結婚”,或者是“這兩人不一定合得來”之類的推脫詞,劉芬芳必然是聽不懂的,所以清歡十分誠實,毫無保留地告訴劉芬芳:你家小四配不上。

    她說得很不留情面,劉芬芳當時臉上掛不住,接連好幾天都沒過來,劉玉香知道后心里直犯嘀咕,她覺得她姐有點飄了,趙立冬同志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她那小外甥男再重新投幾次胎都不一定夠得上人家的腳后跟。

    劉芬芳自那之后再沒跟清歡說過話,可惜清歡并不在意,更不會委屈自己去討好一份并不算深厚的交情。

    劉家這兩姐妹,反倒是無男一身輕的劉玉香越來越灑脫越來越爽朗,而來往久了后會發(fā)現(xiàn),劉芬芳能跟大隊長過到一起去不是沒有道理的。

    等大隊長被拉下馬,真換成清歡上位,恐怕她跟劉芬芳之間更沒法做朋友了。

    玲瓏懶得理這些破事,她從來不跟人類交朋友。

    把碟子里的鹵肉吃掉后,玲瓏瞇了瞇眼睛:“你覺不覺得這肉太少了,根本不夠吃?”

    清歡意味深長地看來一眼:“誰說不是呢。”

    劉芬芳跟清歡來往時,沒怎么藏著掖著家里的事,她總是有很多煩惱,比如明明大隊長的兄弟愛往她家占便宜她卻沒法拒絕——不是不好意思趕人,而是前進大隊還不是前進大隊的時候,老村長就是大隊長的親爹。

    大隊長之所以能當上大隊長,是因為當初兄弟幾個湊一起抓鬮時,他抓著了最好的那個,分走了一半的家,負責給二老養(yǎng)老,并成了前進大隊的第一任大隊長。

    也正因為這個,大隊長的兄弟們一直不服氣,老愛往她家打秋風,大隊長是大哥,好面子,劉芬芳要是抱怨多了他還會反過來責備劉芬芳小心眼。

    村民們對大隊長不是完全沒有怨言的,遠了先不說,只說每天耕種要用到拖拉機,前進大隊每每都是最后一個,等輪到了大家伙自己全翻完了!而且前進大隊也是全公社最窮的大隊,毫不夸張地說,放到全縣十一個公社里,前進大隊是能排前三的,就是得倒著數(shù)。

    這么個毫無領導能力的人,居然能當這么多年大隊長,屬實是該謝謝他那早埋黃土里的親爹。

    第633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十四)

    大隊長卸任的契機來得很快。

    說實話玲瓏都沒想過他居然遲鈍到這種地步, 正常情況下,她已經(jīng)說了自己是在沒進警戒線的前提下打到的野豬,也就是說, 以前被劃分出的“安全區(qū)”已經(jīng)不安全了, 如果大隊長有腦子, 他就該去公社找領導,讓民兵隊上山查看一番, 這樣才能防患于未然。

    但他沒有。

    這么一想,這么多年他都在大隊長這個位置上一動不動,好像也情有可原了, 算他運氣好, 又有個能干媳婦幫襯,否則真要出點什么事,他早被捋了。

    玲瓏這兩天跟知青們打得火熱, 她是不屑于維持人際關系,實際上只要她想,五湖四海都是朋友。

    那天給她提醒的藏藍褂子女知青叫紀斌, 玲瓏用一小包鹵料成功刷新了知青們的好感度,尤其是愛吃肉卻做不好的紀斌, 準確點來說也不算做不好,主要是條件有限,很多調(diào)料不好買也買不到, 導致做出來的肉沒滋沒味不說, 還有股腥味。

    野豬肉就是比較腥的, 但做好了味道遠超家豬, 憑借吃迅速建立起友誼后,玲瓏時不時就往知青們負責的地頭去。

    由于這群城里娃娃干活不咋地, 真要給分進隊里地干怕來年吃不上飯,所以知青們上工的地一直都在前進大隊最外圍,干得好干不好,口糧都在這。

    負責監(jiān)工的大隊長時不時會來這邊轉(zhuǎn)悠一圈,清歡挖野菜或采藥時也會固定經(jīng)過這里。

    無論去哪兒,只要方便,清歡都會帶著了了,免得她一個人留在家里無聊,也為了避免其它幾房趁她不在的時候欺負小了了,誰讓了了現(xiàn)在只是個普通小孩,還是營養(yǎng)不良,個頭比同齡人差一大截的小孩。

    “立冬,你來啦!”

    遠遠地瞧見玲瓏,紀斌便高興地舉手揮舞。

    她本來就很不喜歡莊依文,跟玲瓏熟悉起來后更是對莊依文厭惡得要死,趙立冬同志哪里像莊依文造謠的那樣了,明明不管性格還是人品都非常優(yōu)秀。

    玲瓏笑瞇瞇地走近,她手上拎了個保溫暖瓶,里頭是清歡煮的桂花山楂水,紀斌也不跟她客氣,招呼同屋的女知青們過來喝,男知青們就慘了,因為莊依文的緣故他們非常不被玲瓏待見,所以沒他們的份。

    雖然莊依文說玲瓏壞話時他們沒怎么信,但他們也沒阻止,至于心里究竟聽沒聽進去,有沒有懷疑,有沒有像莊依文攛掇的那樣動過舉報心思……那就沒人知道了。

    玲瓏不是一般的記仇,是超級無敵究極霹靂記仇,而且她很喜歡遷怒,并且不聽任何解釋。

    “你們要上山嗎?不是說山上有野豬?很危險的,最近都沒人敢上去了。”紀斌勸道。

    是啊,知道山上有野豬出現(xiàn)的都不敢上去了,大隊長也想不起來要去公社說一聲呢,不過劉芬芳應當是能提醒他的,所以還不能給她這個機會。

    玲瓏笑著答道:“沒事,你看我像是怕野豬的樣子嗎?”

    紀斌正要勸她頭別這么鐵,身后忽地傳來一陣尖叫,一聽就是莊依文,這家伙矯情得要命,在屋里看見老鼠要叫,上旱廁進去了要叫,連下地看見個蟲子也要叫,這么愛叫干嘛不去學唱歌,調(diào)門拉那么高,嚇得人一激靈。

    沒等紀斌轉(zhuǎn)頭,剩下的知青也跟著叫開了,這是很少見的,她扭身一看,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野豬!

    三頭野豬!

    這群野豬明顯是有目的的,直奔莊稼地而來,反應快的人拔腿就跑,莊依文嚇得連手里的鋤頭都給丟了,連滾帶爬的跑路時還左腳絆右腳摔了一跤,饒是如此,強烈的求生欲還是讓他堅強地爬了起來往田壟上沖。

    附近的村民們也一樣,人人魂不守舍,只知道撒腿逃跑,尤其是剛好跟在玲瓏她們身后溜達過來監(jiān)工的大隊長,平時看著人模人樣,沒想到關鍵時刻膽子還不如莊依文,至少莊依文還能爬起來跑,他卻是嚇得腿軟,一屁股跌坐在地,半天起不來。

    這膿包樣兒,看得玲瓏忍不住發(fā)笑。

    清歡淡定地將弩從背簍中取出來,提醒道:“收斂點兒。”

    玲瓏嘖了一聲,用腳背踢起地上不知誰掉落的一把鐵锨,面帶笑容,說出的話卻很殘酷:“再等等。”

    現(xiàn)在就出手,難免顯得有點廉價了。

    三頭成年野豬個頭不比她前兩天打得那頭差,肉這不就來了么。

    莊依文跑得雖快,速度實在太慢,再加上摔得比較狠,腳可能崴了,很快便落單成了最后一個。眼見野豬離自己只剩不到十米的距離,那一身剛硬的毛,兇惡得像是能吃人的氣勢,直接把他嚇到尿褲子,雙手撐地屁股往后挪。

    跟野豬比力氣是不現(xiàn)實的,玲瓏跟清歡兩個加起來恐怕都不夠看,紀斌跑了老遠后發(fā)現(xiàn)這兩人居然還站在原地,以為她倆是被嚇傻了,心中天人交戰(zhàn),終于一咬牙跑回來,扯她倆手臂:“愣著干啥!還不快跑!”

    清歡拍拍她的手背,安撫道:“別怕,不會有事的。”

    紀斌:?

    她這才發(fā)現(xiàn)這兩人哪里是被嚇傻了,分明是不怕,而且不僅是這倆冷靜,連背簍里的小女孩都沒被嚇哭,莫名顯得自己這個大人很慫的樣子……

    清歡舉起了弩,瞄準了沖在最前面的那頭野豬,弩箭一經(jīng)發(fā)射,便勢如破竹,直接沒入野豬的頸部,只見這龐然大物竟原地搖搖晃晃起來,然后撲通一聲歪倒下去,正好壓到地上的莊依文,這三四百斤可不是好受的,他白眼一翻,直接暈了。

    在紀斌驚恐兼不敢置信的目光中,玲瓏抄起鐵锨幾個縱身跳進了田里,清歡的弩箭決不會傷到她,不管怎么說,地里這些莊稼有她們仨的一份口糧,真被拱了她們也會吃虧。

    野豬腦殼很硬,以清歡現(xiàn)在的力氣,一箭穿頭是很難的,所以她鎖定的地方基本都是咽喉、眼睛、腹部這些較為柔軟的要害之處,弩箭的箭頭上涂抹了特制的藥,箭身更是在藥汁中浸泡過,劑量足以對五百斤以下的生物造成麻痹,再由玲瓏進行精準打擊,三頭野豬不足為懼。

    鐵锨重重拍到第二頭野豬的腦袋上,震得虎口發(fā)麻,但玲瓏有過第一次拖野豬下山害得手心磨得紅腫的經(jīng)驗,一早便用紗布纏住了。

    她的力氣是三人中最大的,趙立冬從小不缺營養(yǎng),要不然也不會十六歲就長得跟趙建設差不多高。

    這一鐵锨下去,再加上刺入腹部的弩箭,野豬直接倒地,剩下最后一頭被激發(fā)了野性,直接向玲瓏沖來,與她之間的距離也就五六米,看得紀斌驚呼一聲,閉上眼不敢再看。

    清歡連動作都沒有變,玲瓏收回帶血的鐵锨,往剛翻過的地上一插,單手抓住木柄騰空而起,躲過了這驚險萬分的一沖,另一手則甩出長鞭,纏住野豬的兩條后腿,同一時間,弩箭嗖的一聲射出,恰好沒入野豬的屁股!

    誰讓被纏住腿后的野豬由于慣性上半身撲倒在地,尾巴撅起露出了脆弱部位。

    然后就是當頭一鐵锨,弩箭上的藥作用極快,見這最后一頭也倒地不起,玲瓏用鐵锨拍拍它的肥肚子,屈起一條長腿踩了上去,一手杵著鐵锨,另一手搭在膝蓋上,真是說不出的風流狂妄。

    知青們看傻了,村民們也看傻了,大家跑一半發(fā)現(xiàn)野豬沒追來,不知是誰先停下的腳步,反正已經(jīng)沒人跑了,王白菜跟趙立冬勇擒三頭大野豬的一幕被盡收眼底。

    “啊啊啊!!!”

    野豬出現(xiàn)的時候紀斌沒叫,看著莊依文差點兒被野豬拱了的時候紀斌沒叫,連玲瓏跳進地里去打野豬她也沒叫,但現(xiàn)在她再也忍不住了!

    “你們太厲害了!”

    玲瓏離得遠,紀斌只能激動地抓住清歡的手臂,如果眼睛里的情緒能夠被實體化,紀斌此刻大概正兩眼放出無數(shù)金光璀璨的亮晶晶小星星:“抬離嗨了抬離嗨了!”

    給她興奮的,老家口音不知不覺飆出來。

    清歡任由她抓著自己,謙虛道:“只是運氣好。”

    野豬們一倒地,原本四散逃竄的村民們就都圍了過來,如果說第一次看到玲瓏拖野豬下山,大家還沒什么真實感的話,那么在親眼目睹過后,以前對趙立冬同志的所有評價,千言萬語匯成一個字:猛!

    這也太猛了!

    但趙立冬同志一直都很有能耐,下鄉(xiāng)才多久啊,就修好了別人不會修的拖拉機,還當上了拖拉機手,再不用在地里刨活,所以不管趙立冬同志干出啥事,大家默認她是個能耐人,驚訝會有,可一想到這人是趙立冬,就覺得理所當然。

    然而王白菜不是!

    王白菜給前進大隊的村民們印象就是個老實勤快又不愛說話的女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頂多是提起她時嘆息她娘家不做人,婆家對她不好,她自己逆來順受沒脾氣,以及死了男人很可憐。

    可今天王白菜的行為完全顛覆了以上的刻板印象,在所有人都慌張?zhí)用鼤r,她不僅沒跑,還拿了弩弓出來,別的不說,就她這百發(fā)百中的準頭,以前還許打獵時,那些經(jīng)驗豐富的老獵戶都不一定有!

    獵戶要是好當誰還種地啊,頂多也就是個餓不死。

    之前一頭野豬就給大家香迷糊了,這可是三頭!要是分下來……簡直不敢想會有多快樂!

    圍在清歡身邊的人越來越多,問題也是五花八門,什么你拿得武器叫啥啊,你的準頭咋這么準啊,你不害怕嗎……以至于清歡不得不單手把了了抱起來,不然她要被這群大人擠壞了。

    玲瓏撥開人群走進來,問:“這豬怎么處理?”

    按理說,該交給大隊長來決定,可大隊長現(xiàn)在還擱地上坐著呢!

    玲瓏是故意找清歡問的,她在前進大隊是公認的能耐人,連她這樣的能耐人都得找王白菜問個章程,這能給村民們造成一種“王白菜很有本事”的潛意識。

    之前憑借著給人看病,王白菜在村里的風評已經(jīng)大為好轉(zhuǎn),今天不過是再加深一下印象罷了。

    于是清歡請一位家里有自行車的村民去公社幫忙通知公社領導,隨后又讓人拿來繩子,將野豬牢牢捆綁起來,畢竟藥物并不帶毒,只有麻醉效果,等到藥效過了,野豬就會清醒。

    事事處理得井井有條,令人下意識想要按照她吩咐的去做,她不會像大隊長那樣大聲吼叫,講話清晰有條理又很有說服力,領導能力非常強,叫人不自覺地信服。

    以前村里有些啥事,大隊長都處理得亂七八糟,稍微復雜點兒還有劉芬芳幫忙打下手,也就是村里沒什么大事,所以他擔不起事的特點沒顯露出來。

    野豬跑下山了,身為大隊長不帶人想招就算了,自己居然嚇得腿軟走不動,這種膿包并不少見,可他是大隊長啊!放在過去,那就是里正、村長,既然當了這個大隊長,就得負起責任,瞧他干得都是些什么事!

    大隊長這一出表現(xiàn),以后都很難再服眾了,甭管他說啥,村民們都會想到他今兒腿軟到坐地上起不來的德性。

    前進大隊被野豬襲擊的事很快傳到了公社領導耳中,公社書記聽說后臉都綠了,他抓住報信人的肩膀:“有傷亡嗎?有傷亡嗎?”

    報信人連忙搖頭:“沒有沒有,就有兩畝地被糟蹋了。”

    大悲大喜之間,公社書記松了口氣,渾身卸了勁兒坐到了椅子上。

    說真的,要是其它幾個公社出現(xiàn)了野豬他可能還不會這么緊張,但這可是前進大隊啊!耿事成那家伙遇事就躲,最怕沾麻煩,前進大隊也是全公社最窮的一個大隊,真要出了人命,那他這公社書記也不用再當了!

    不錯不錯,沒想到耿事成平時不行,關鍵時刻還是能頂事兒的。

    誰知他剛夸了兩句,就見報信人表情尷尬地說:“那個……不是大隊長叫我來的,是王白菜叫我來的。”

    公社書記聞言臉露茫然,王白菜是誰?

    半個小時后,他總算是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一陣后怕的同時,對耿事成的容忍度也無限趨近于零,不管怎么樣,這耿事成不能再當前進大隊的大隊長了!再這樣下去,他怕哪天真捅出個收拾不了的爛攤子!

    很快,公社書記便帶人到了前進大隊,耿事成已經(jīng)緩過來了,可他一跟書記搭話,心里便咯噔一下。

    公社書記對他的反感與不耐煩非常明顯,毫不掩飾,耿事成心慌意亂,直到書記問王白菜同志跟趙立冬同志在哪里,兩人到后,他更是不再搭理耿事成。

    玲瓏對清歡大肆贊揚,她跟書記挺熟的了,得知王白菜是烈士家屬,還靠自學當了大隊里的赤腳大夫,公社書記忍不住贊揚道:“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啊!”

    玲瓏:“什么叫巾幗不讓須眉,說得好像某些須眉比得過一樣。”

    被內(nèi)涵的耿事成老臉漲得通紅。

    公社書記又去看了那三頭野豬,這么多,肯定是不能全給前進大隊的,不然其它大隊肯定有意見,山上的東西默認是公家的,可三頭豬六個大隊怎么分?到手了怕也就嘗個味兒。

    有野豬是好事,但怎么平衡大隊之間的關系也是個大問題,不能讓前進大隊吃虧,也不能無視其它大隊,公社書記一陣頭疼。

    “書記,我有個想法,不知道您愿不愿意聽一聽。”

    今天是王白菜同志的主場,趙立冬同志負責打輔助,所以清歡開口時,玲瓏不說話。

    公社書記便道:“王白菜同志有什么想法盡管說。”

    這還真不好搞,肉是好東西,家家戶戶都吃不夠,平白分出去,前進大隊的隊員肯定有意見,但不分也不行啊,山又不是前進大隊的,要是這樣,以后其它大隊也組織人進山打獵,時間一長養(yǎng)成習慣,公社管是不管?

    以前就有過類似的事例,兩個村子的獵戶因為打獵地盤問題動手,最后演變成了村子之間的大型斗毆,死傷了十幾個,當時的縣長都被問責了,別提他這么個公社書記。

    很快地,等王白菜說完她的建議,公社書記眼睛都跟著亮了起來,連連贊嘆道:“好,好啊!王白菜同志的想法很靈活嘛!如果真的能做成,那是真不錯!不僅能解決眼前的麻煩,以后說不定還能帶領前進大隊致富!”

    玲瓏偶爾見縫插針的說幾句,句句都在點子上,公社書記完全按照她們的想法在思考,至于耿事成,不好意思,他壓根插不上話,甚至聽不懂她們在說什么。

    之后公社書記便回去了,果不其然,得知前進大隊打了三頭野豬的幾個大隊長全來了,他們倒也沒張口就要,只說公家的東西不能私吞,不然他們也組織人上山打野豬開小灶。

    這位公社書記耳根子比較軟,性格也還算溫和,會講道理但經(jīng)不住別人鬧,誰知這回他竟然沒被說服,讓前進大隊讓出兩頭野豬,而是給了他們另外一個選擇。

    如果要野豬,行,但五個大隊分兩頭野豬,按人頭算下來都不一定人人分得一口,所以有個能讓家家戶戶都吃上肉的方法,問他們愿不愿意。

    “您這話說的,要是都能吃上肉,當然愿意了!”紅旗大隊的大隊長甕聲甕氣地說。

    問了一圈,五個大隊長都愿意,公社書記就繼續(xù)往下說了:“那成,都回去跟隊員們商量商量,要一家人全吃上肉,就出十斤地瓜或者地蛋。”

    當?shù)匕鸭t薯叫地瓜,土豆叫地蛋。

    十斤!

    雖然說不是細糧,但十斤地瓜也夠一家人吃上幾頓了,楊柳大隊的大隊長便問:“不是說分肉的事嗎?咋個突然要我們出糧食了?”

    公社書記便細細跟他們講起來,他在這當了好些年公社書記了,知道跟這群人講話得掰開了講。

    他說,三頭野豬,都是人家前進大隊打的,你們一張嘴就要兩頭,那肯定不行,頂多能要出來一頭,就這么一頭野豬你們五個大隊分,能夠嗎?肯定有人分不到,分不到的人不會有意見嗎?

    “那也比啥都沒有強啊,這不白得的嘛。”

    這位說出了眾人的心聲,可不是嘛,又不用他們出力白得一頭豬,還管多少的?

    公社書記:……

    他繼續(xù)講道理:“那你們說說,究竟是一人一小口,還是一人吃上個十七八口更好?”

    這,這當然是吃得越多越好了,但肉就這么點,咋能吃多?

    于是便有人問了:“啥意思啊,肉還能種地里長出來啊?還是說公社要組織各大隊再去打野豬?”

    那他可得考慮要不要去,野豬很瘋的,公社只有民兵隊有槍,數(shù)量還不多,真要組織青年上山打野豬,萬一出事誰擔責啊?

    公社書記瞥這人一眼:“所以才說讓你們回去宣傳宣傳,盡量讓隊員們出糧食。”

    肉不夠分,但如果把肉做成淀粉腸呢?

    當然,公社書記也沒吃過,甚至都沒聽說過什么是淀粉腸,這是趙立冬同志說的,她家在省城,常常看報紙,據(jù)說是外國的東西,用肉跟淀粉做的,之前前進大隊分了一次肉,數(shù)量太少,王白菜同志就按照趙立冬同志說的,自己摸索著做成了淀粉腸。

    說話間,公社書記從抽屜里取出一根即食淀粉腸,他在王白菜同志家嘗過,要不然也不會貿(mào)然答應她的想法來說服這些大隊長,多出來這根就是帶來給大隊長們嘗嘗的,不然光靠嘴就讓人出糧食,哪有這種好事。

    誰家不饞肉啊,淀粉腸成本低,有肉味還不用調(diào)料,不比花肉票跟錢去買劃算?

    公社書記小心翼翼地把這根淀粉腸掰成了六節(jié),包括他自己在內(nèi),一人一小節(jié)。

    大隊長們吃完后恍惚了一小會,這可比家里燉的肉好吃多了!而且還真有肉味兒!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扭扭捏捏的表示,愿意回去試一試。

    第634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十五)

    已經(jīng)多日沒有上門的劉芬芳終于大駕光臨, 清歡的態(tài)度始終不變,玲瓏就沒她這樣和善了,彼時玲瓏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跟了了比賽誰先解開九連環(huán), 扭頭瞧見劉芬芳從大門進來, 把九連環(huán)一拋, 跑到窗戶邊大聲打招呼:“稀客呀芳姐,上次見到你還是上次吧。”

    劉芬芳也不是很想低頭, 對于她這樣的已婚女性來說,友誼在生活中已經(jīng)不占多少分量了,因為她一天的大多數(shù)時間都要分配給丈夫孩子, 家務, 以及人際來往,光是為他們操心就消耗了她大部分精力,所以即便失去一段看似不錯的友情, 頂多也就是惆悵幾天。

    可這一次她不得不來。

    玲瓏跟清歡兩人聯(lián)手打得這三頭野豬,按理說如何分配應該由大隊長來決策,就算公社要插手, 也該把大隊長叫去開個會,但其它幾個大隊長都去了, 惟獨耿事成被落在家里,這很不正常。

    公社書記來前進大隊也只跟清歡玲瓏說話熱絡,對耿事成態(tài)度很是冷淡, 耿事成在家里越想越不對勁, 越想越慌, 想起媳婦劉芬芳跟那王白菜關系不錯, 就讓她來幫忙問問。

    劉芬芳還因為想把玲瓏說給她家小四結果被清歡無情拒絕的事兒耿耿于懷,主要是因為清歡平日里十分溫和體貼, 也因此當這種溫柔的人開始不客氣時,攻擊力就顯得格外強。

    哪怕她當時委婉一些呢,劉芬芳說不定就打個哈哈過去了。

    “芳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清歡含笑問,態(tài)度一如既往,兩人之間跟沒發(fā)生過矛盾一樣。

    劉芬芳蠕動了下嘴,竟比第一次見王白菜時還拘謹,這么久不見,突然面對面,劉芬芳才意識到眼前這個女人已經(jīng)不是連飯都吃不上還被婆家虐待的王白菜了,她看起來簡直像是脫胎換骨一樣,比公社書記還要有威嚴。

    莫名其妙的,劉芬芳就說不出來意了。

    她本來是想給大隊長問問路的,但和清歡說了兩句話之后突然說灶上的火忘了讓人看,得先回去一趟,當然她這一回便沒再來。

    有趣的是劉芬芳走了沒多久劉玉香就來了,她風風火火的,手里拎著個背簍,里面是小半框水靈靈的木耳,一進門就大聲嚷嚷:“白菜!我種出木耳來了,你快看!我種出木耳來了!”

    她也不拿自己當外人,在屋檐下找到玲瓏平時用的背簍,把自己帶來的木耳一股腦全倒進去,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又著急忙慌要走。

    能不走嗎!

    劉玉香在清歡的指導下開辟了家里的一間房子出來種木耳,沒想到真成了,她大喜過望,摘的第一簍就送了過來,現(xiàn)在她還要回去繼續(xù)摘呢!到時送去縣里的收購站,能換不少錢!

    于家的房子劉玉香一人住,她前不久剛養(yǎng)了條小黃狗來看家,別提多自在了。

    “哎你等等——”

    清歡甚至沒能把人給叫住,就見劉玉香風風火火的來,又風風火火的跑,她還想讓她帶兩根腸走呢。

    玲瓏趴在窗戶處說風涼話:“這兩人還真是對比鮮明啊。”

    清歡還沒回話,她身后傳來了了的聲音:“你輸了。”

    “我輸了?”龍女大人一扭頭,毫不臉紅的開始耍賴,“我哪兒輸了,中途棄賽能叫輸嗎?要沒有我棄賽你能贏?”

    了了:……

    她不跟玲瓏斗嘴,主要是沒對方話多,但兩人相爭時總有個能說公道話的,清歡拎著半背簍木耳進屋,她明智地不去參與這一大一小的爭斗,問:“木耳想怎么吃?”

    了了:“涼拌。”

    玲瓏:“炒肉。”

    很好,完全不同的想法。

    趕在兩人不服氣的彼此對視之前,清歡當機立斷道:“好,那就吃木耳宴,既涼拌也炒肉,葷素齊全。”

    反正她只要開口了,再劍拔弩張的氛圍也會變得柔和,了了本來就不喜歡吵架,玲瓏則往床上一坐:“我說你怎么打算的,聽你跟劉芬芳說的話,怎么地你還想讓她幫忙?”

    清歡道:“這個大隊長,耿事成肯定是做不下去的,但你別忘了,前進大隊以前叫耿家村,除了少數(shù)幾戶外,剩下的全是本家。”

    比起外姓人當大隊長,村民們肯定更希望本家當。

    玲瓏其實也明白清歡的意思,她只是懶得玩心機,認真起來也曾攪動得天下大亂自己卻全身而退,但她們所處的這個時代與封建社會不同,想往上升就得有政績,尤其是這種底層領導,簡單來講就是要出頭,幫隊員致富是最簡單也最有效的辦法。

    玲瓏討厭的人可多了,比如劉芬芳一家,這種人日子好起來跟剜她的肉有什么區(qū)別?

    她向來是只顧自己的。

    “耿事成被拉下來,臉上肯定不好看,但如果這時候劉芬芳被起用呢?”清歡說。

    玲瓏:“嘁,說一千道一萬,不還是想拉劉芬芳一把。”

    了了:“很蠢。”

    她突如其來的二字評價聽在兩個大人耳里,玲瓏瞬間拍掌大笑:“不錯不錯,就是很蠢,連這小雪人都說你蠢了。”

    清歡無奈嘆氣,她語重心長道:“劉芬芳家里之所以看起來很和諧,沒什么矛盾,是因為她的付出抵消了這些,一旦她出來工作,見了世面,那些消失的家庭矛盾就會再次出現(xiàn)。”

    頓了下,她又繼續(xù)道:“我并不是期盼她能成為怎樣的人,但她確實很有能力,是個不錯的人,改變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的。”

    “她家還有個孫女,也許劉芬芳從家庭里走出來,便能惠及到這個孩子,等這個孩子長大,她可能比劉芬芳更加自我。時代的發(fā)展不可避免,我不去幫她們,就會被旁人搶占先機,同樣都是餅,與其被男人吃,我當然寧可讓劉芬芳來吃。”

    說完,她看向了了:“我是在有把握保護自己的前提下去做的,也不會將自己的底牌亮給不能信任的人,應當不算太過愚蠢吧?”

    了了不說話。

    玲瓏:“萬一耿事成不答應,劉芬芳不一定會干。”

    清歡輕哂:“耿事成會答應的。”

    一朝從大隊長變成普通隊員,這巨大的落差感會讓耿事成迫切抓住點什么來證明自己,他愛面子,只要保證他目前的大隊長身份,他就不可能不讓劉芬芳出頭,但這只是短暫的,等耿事成卸任后,劉芬芳如果一直庸庸碌碌倒還好,一旦劉芬芳真干出點什么,那才是家庭矛盾不可調(diào)和的時候。

    大隊長名存實亡,前進大隊還沒有副大隊長,正常情況下,要么是公社指派人選,要么是隊員在候選人中投票,但公社一直沒動靜,耿事成也就繼續(xù)當著這個名義上的大隊長。

    在他還是大隊長期間,劉芬芳干點啥他都沒意見。

    公社書記親自跑了一趟,用大隊的大喇叭召集全員,宣布了把打來的三頭野豬做成淀粉腸的決定。

    很多人都不能理解,覺得以前能直接分,怎么現(xiàn)在不能了,還要這么麻煩?公社書記便向眾人解釋了緣由,大家雖然還不情不愿的,但也沒人敢跟領導叫板。

    淀粉腸怎么做,除了清歡沒人會,公社書記便做主讓她來負責,聽說干這個還有工分拿,村民們都沸騰了,一散會就一窩蜂擠過來問東問西,大隊長站在人群之外,一顆心拔涼拔涼。

    一聽清歡說只需要女人,頓時便有人不樂意了:“你們女的能干什么啊。”

    不等清歡開口,大隊里最彪悍的女人就惱火道:“女的啥不能干,要是沒女的都沒你這狗玩意兒!”

    清歡則回答道:“主要這是做吃的,隊里家家戶戶不都女的做飯嗎,有經(jīng)驗。”

    “就是!”又有女人回應,“一天天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

    雖然還是有一小部分男人不樂意,覺得這種好事不讓男的參加太不公平,可他們畢竟是少數(shù)。

    清歡也就選了三十來個人,選的都是那種生活習慣較好,性格不錯的,其中大多數(shù)是還沒找對象的年輕女孩,這樣一來就更沒人好意思說什么了。

    做淀粉腸,腸衣是個很大的問題,除了天然腸衣外,數(shù)年后用得最多的塑料腸衣,也就是pvdc材料,眼下根本就沒有,而且不是丹山市或省城沒有,是全國都沒有。現(xiàn)在是七十年代中期,如果按照類似年代的世界走向來看,距離第一根火腿腸的生產(chǎn)都至少還要十年。

    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塑料腸衣都需要自國外進口,所以這次做淀粉腸只能全程手動,即便一家三口有技術,也沒材料。

    玲瓏不參與制作過程,她收拾了一個包裹,里面是一些做好的淀粉腸、曬干的木耳菌子以及風干的野豬肉,還有已經(jīng)配置好的調(diào)料,打算給趙立冬家里人寄過去。

    用她的話來說,這叫“投資”,她下鄉(xiāng)時帶的錢票跟行李都是兄妹仨人中最多的,之后每個月,周惠跟趙建設都會給她寄錢寄票寄吃寄穿,人類的感情一旦被距離分割開來便很難維持,要是下了鄉(xiāng)就沒了音訊,家里人的疼愛跟思念會漸漸淡化,這是玲瓏不允許的。

    為了少花郵費,以及“付出了就得必須讓所有人都知道”的原則,玲瓏特意寫了一封聲情并茂的信,她先是表達了對媽媽爸爸的想念,并用極為煽情的筆法描述了自己想她們到半夜躲在被子里偷偷流淚的畫面,然后才開始報喜不報憂。

    唉,她寄回去這些東西看著多又多,真要換成錢,還不到當初下鄉(xiāng)時帶的三分之一呢。

    信的末尾,玲瓏表示這一大堆東西里有兩份額外包裝的是給同樣下鄉(xiāng)的兩位哥哥的,因為她沒有哥哥們的具體地址,所以要麻煩媽媽爸爸幫忙寄給他們。

    有了她這么個可愛討人騰的女兒做對比,估摸著連留在家里的大哥趙立春都要被看不順眼。

    “為了能夠得到巨額回報,有時候一點付出也是必要的。”

    玲瓏對看了自己信的了了如是說。

    像這種肉麻至極的話,了了拿筆都寫不出來。

    誠如玲瓏所料,自她下鄉(xiāng)后,周惠跟趙建設在家里就沒幾個笑臉,晚上周惠做夢都夢見小女兒在鄉(xiāng)下受人欺負了哭著喊媽媽但自己不在身邊的情景,等趙建設把她搖醒,發(fā)現(xiàn)自己一臉淚。

    趙立夏趙立秋她也想,但沒有想趙立冬這么厲害,真是吃不下睡不好,連帶著瞧趙立春兩口子都不順眼。

    樓下馬奮強一家暗爽不已,像周惠家這樣一走走三個孩子下鄉(xiāng)的,整個筒子樓只此一家,尤其馬奮強還被趙立冬狠狠嫌棄過,再看周惠無精打采的,可給他們家高興壞了。

    要說周惠家過得不好,對馬家有什么好嗎?那也沒有,純粹是幸災樂禍,喜歡拿別人的痛苦當樂子而已。

    這天周惠也早早干完了活回家,她現(xiàn)在在外面糊火柴盒,賺得不多,也就買個菜的錢。

    “惠!惠!”

    樓下忽然傳來趙建設喊她的聲音,周惠出門口一看,趙建設正推著自行車在樓下呢,笑得跟朵花似的。

    冬冬不知在鄉(xiāng)下吃什么苦呢,這個當?shù)木尤贿笑得出來?

    不等周惠惱火開口罵人,趙建設就興高采烈地說:“冬冬給我們寄包裹來啦!你快下來,我?guī)闳ツ茫 ?br />
    周惠立馬精神起來,差點兒門都忘了鎖,趙建設笑得見牙不見眼:“老李去郵局寄信看見的,說是郵遞員得明天才能往廠里送,我尋思著咱自己去拿得了,就提前下班了。”

    離下班也就剩半個多小時,像趙建設這種高級工,就算不請假也沒人說啥。

    等兩口子從郵局出來,精神都有點恍惚了,來時周惠還能坐在后面,回去時連前面大梁都掛滿了,趙建設只能推著走。

    周惠憂心忡忡,完全沒有收到這么多東西的喜悅:“……冬冬怎么寄回來這么多啊,她是不是把身上的錢全花了?那她自己怎么辦吶?她是不是沒錢了已經(jīng)?”

    趙建設說:“我等會去老李他們家先借點來周轉(zhuǎn),給冬冬寄過去,再讓立春寫信,不許她再花錢買東西回來了。”

    說是這么說,兩人的心卻都跟在溫水里泡著似的,心疼的同時也舒服得要命。

    玲瓏太懂怎么拿捏人了,愛她的人就必須只愛她。

    不過,等回了筒子樓,周惠特意讓趙建設在外頭多等了十幾分鐘,這樣下班的鄰居們正好也回來了,讓這些人都好好看,她家冬冬多厲害!

    別人家下鄉(xiāng)的小孩寫信回來都是訴苦,說想回城,再不然就是要錢要票,看她家冬冬,哪哪兒都比別人強!

    馬奮強正好碰上兩人,趙立冬下鄉(xiāng)去了,仍舊留在城里還有一份正式工作的他便有了優(yōu)越感,再不是在學校念書時被趙立冬碾壓的時候了!

    “叔嬸,你們回來啦?怎么馱這么多東西啊,又給冬冬她們兄妹幾個寄過去?”

    周惠是一百個看不上馬奮強,她都不知道馬奮強媽哪來那么大的臉想把冬冬說給馬奮強,瞧這小矮個,全身上下最大的就是這張臉,他一出現(xiàn),太陽都被他黑得沒了光,周惠簡直不敢想這個丑孩子是自家的該怎么辦。

    她笑著大聲回應:“嗨呀,哪兒啊,都是冬冬這孩子,她可太能耐了,自個下鄉(xiāng)還掛念著家里人,這不,才一個月,就給家里寄了這么多東西,我等會可得寫信好好說說她,那些個天天在家里吃飯花家里錢的都理直氣壯的呢,她現(xiàn)在連家里飯都吃不著一口,往家里買什么東西呀!”

    天天在家除了吃就是睡,花家里錢不眨眼還吸姐姐們血的馬奮強:……

    趙建設:“惠啊,你別說了,強子家?guī)讉姑娘就比咱家冬冬厲害。”

    “那可不。”周惠接上話茬兒,“不過我們家趙立春趙立夏跟趙立秋不花妹妹的錢,還得給妹妹錢花。”

    趙建設跟個捧哏的一樣:“誰說不是呢,冬冬寄回來這些東西要是有趙立春的份兒,我可不許他沒良心的不當一回事,做人咋能這么不是個東西呢。”

    兩口子在筒子樓都是出了名的厚道人,很少像這樣說話帶刺,誰讓馬奮強家太賤了,明知她倆因為孩子下鄉(xiāng)的事兒愁眉不展,還非要說惡心人的話,話里話外惋惜趙立冬是沒那個福氣跟馬奮強處對象,呸!

    周圍的鄰居們誰也沒管馬奮強青白交加的臉,一窩蜂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問了一大堆問題。

    周惠開始有點后悔了,尤其是在大家簇擁著她跟趙建設進家門后。

    筒子樓就是這點不好,甭管大事小事,誰晚上睡覺崩了個屁隔壁都聽得一清二楚,而且大家沒什么邊界感,就愛湊熱鬧,一點小事能興致勃勃說上半個月。

    這這這,她跟趙建設也不知道冬冬寄來的這些是啥啊,萬一她倆吹噓過了,被人說冬冬打腫臉充胖子咋辦?

    早知道就偷摸著把東西拎上樓了,虛榮心要不得啊!

    大家伙兒都等著瞧呢,馬奮強一家也混跡于人群中,隨時等待開嘲諷。

    萬眾矚目之下,周惠磨磨蹭蹭使喚趙建設去找剪刀,再慢慢吞吞開包裹,一顆心七上八下,直到第一個包裹打開,不知是誰說了句天哪!

    好大一條豬腿!

    清歡挑了最好的一條做成了風干火腿,這么大一整條肉,主打的就是一個樸實無華的豪橫感,任誰家在吃飽都難的年代看到這樣一大條豬腿,恐怕都會饞得直流口水。

    周惠心想,哪怕沒別的,就這么一條腿已經(jīng)夠了!花錢都買不著呢!

    然而這只是一個開始,除了風干火腿外,還有一捆扎起來的豬肉腸,這跟大隊里做的淀粉腸不同,豬肉含量高達95%,一口咬下去,肉汁直接在嘴里爆開,而且還注明了蒜香、香辣、甜辣等好幾種不同口味。

    此外才是一大包淀粉腸,淀粉腸的包裝就顯得精致正式許多,量也是最足的。

    反正在鄰居們看來,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肉!好多肉!好多好多的肉!

    等周惠再翻出來干木耳、干菌子、調(diào)料包以及其它吃的用的之后,大家羨慕得眼都紅了!

    最后周惠找到了落在最下層的信,看著上面熟悉的字跡,她眼睛一酸,再多的好東西也比不上冬冬留在身邊,她吸了吸鼻子,拆開信封,看著看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大家還等著她說冬冬寫了什么呢,結果周惠直接哭了,只能由趙建設接過來信紙,沒曾想趙建設看了信不到半分鐘,眼淚跟著嘩嘩往下淌。

    幸好有人識字,站到趙建設身邊就開始念。

    信里趙立冬先是問候了周惠跟趙建設,并表示自己想她們想得晚上都睡不著,那用詞遣句,在座的文化水平都不算特別高,分析不出什么技巧,但就是覺得寥寥幾筆,一個躲在被子里想家想得流眼淚的小姑娘形象便已躍然紙上,聽得人心里酸酸的。

    之后趙立冬話鋒一轉(zhuǎn),先是提到自己認識了很好的朋友,跟知青們相處得也很好,而且還不用下地……

    等等,不用下地?!

    馬奮強最不能接受這個消息!

    “哎喲,這冬冬厲害呀!”念信的女人是機械廠財務室的,驚奇道,“她當上公社拖拉機手了!還給公社修好了別人都不會修的拖拉機!”

    真的假的?!

    馬奮強感覺胸口一陣憤懣,不,他不信!趙立冬哪有這個本事!

    信上趙立冬把一切都歸功于周惠跟趙建設,趙立春沒結婚時周惠也要上班,她是車間工,忙起來根本沒時間帶趙立冬,所以都是趙建設帶著趙立冬去上班,趙立冬在信里說她會修拖拉機會開拖拉機,都是在機械廠學的,要感謝媽媽和爸爸。

    是,是這樣的嗎?趙建設摸著腦袋只知道笑,周惠卻一拍大腿:“可不是咋地!我家冬冬特聰明,什么都一學就會,念書就沒考過第一以外的名字!強子你跟東東從小一起念起來的,你最清楚了是不!”

    人群中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馬奮強差點噴出一口血!

    第635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十六)

    “強子, 你說句話呀強子,我家冬冬是不是學習很好?”

    再次被點名詢問的馬奮強心不甘情不愿地嗯了一聲,他本來就長得普通, 心胸狹隘讓他看起來更加面目可憎。

    他也想當著所有人的面大聲反駁, 但周惠這話還真不假, 趙立冬在學習上一騎絕塵,她們老師都說, 要是還有高考,趙立冬肯定能考個好大學!

    馬奮強當時就很慶幸已經(jīng)沒有高考了,不然他肯定考不上, 萬一趙立冬考上了, 那他豈不是配不上她了?而且回筒子樓還得被人背后嚼舌根,好壞都是對比出來的嘛。

    上天有眼,趙立冬要下鄉(xiāng)了, 想趁火打劫的馬奮強陰溝里翻船,趙立冬寧肯下鄉(xiāng)也不愿意跟他處對象,所以馬奮強暗戳戳地想, 最好趙立冬永遠留在農(nóng)村,再也別回來!

    可這趙立冬咋這么能啊, 都下鄉(xiāng)了還不用下地干活,居然當上了什么拖拉機手,又給家里弄來這么多好東西, 馬奮強看著都眼饞, 他幾個姐姐要是能有這能耐多好!

    到后來, 連念信的人都忍不住感嘆冬冬真是個好孩子了, 她在信里還說,請媽媽爸爸不要擔心她, 她是在為國家做建設,是一顆堅強的小小螺絲釘,等她在農(nóng)村做出成績了,一定爭取早日回來看她們,到時候她會成為媽媽爸爸的驕傲。

    周惠跟趙建設直接泣不成聲,鄰居里有感性的也忍不住跟著抹眼淚,此時趙立冬同志的形象無比高大,畢竟這個年代像趙立冬這樣會說漂亮話的不多,渲染力太強,連馬奮強媽都為之動容。

    “哎喲,冬冬還給立夏立秋他們準備了東西呢,說是里頭有兩個獨立的包裹,是要給二哥三哥的,但她不知道他們穩(wěn)定下來后的地址,所以麻煩家里幫忙寄過去。”

    天呢,去哪兒找這么懂事這么好的孩子?跟趙立冬比起來,誰家里的小孩都成了一坨爛泥。

    周惠擦了擦眼淚,從那一包淀粉腸里拿出一半,說:“冬冬還說,這淀粉腸是她下鄉(xiāng)的那個省城連公安隊長都說好吃的東西,是用肉做的,拿回家直接吃或者切了炒著,做湯煮面都行,特別香,她特意讓我分給大家伙嘗嘗看呢。”

    原本只是單純來湊熱鬧的鄰居們都不好意思了,這誰能想到,還有她們的份兒呢!而且公安隊長都說好吃,這什么淀粉腸她們也是頭一回聽,肉做的,肯定是好東西!

    可誰家日子過得都不易,哪能心安理得的要人家的肉,懂分寸的已經(jīng)起身告辭了,但周惠把她們拉住,每人分了半根,光這半根已經(jīng)很有分量,拿去炒菜夠一大家子吃的。

    于是趙家的冬冬下鄉(xiāng)后當上了拖拉機手,還跟省城公安認識并且弄到了買都沒地兒買的淀粉腸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整個筒子樓,有那跟周惠不對付的,心想不就什么淀粉腸嗎,上哪兒不能買,結果供銷社一問,人家都不知道啥是淀粉腸!

    后來周惠跟趙建設又帶了一些去分給一起干活的人,這下趙立冬更出名了,當天趙建設再次提前下班,跟周惠大包小包買了一大堆東西,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應有盡有,這一個多月攢的錢跟票也通通寄了出去,擔心不夠,周惠還讓趙建設找同事周轉(zhuǎn)了點。

    趙立春吃了妹妹寄回來的腸后驚為天人,他現(xiàn)在也正是對妹妹弟弟愧疚感最強的時候,周惠把他三分之二的工資拿走了趙立春也愿意,王云是不高興的,她總覺得自家吃了虧。

    誠然小姑子寄回來的東西都是稀罕物件,至少她們這很少見,可婆婆還回去的更多啊!更別提還有錢跟票了!

    而且王云親眼見著周惠把買來的一大堆東西分出了很少很少的兩份,這是給趙立夏跟趙立秋的,可給王云氣樂了,哪有人家對女娃比對男娃還好,這趙立冬可真是好福氣。

    人人都夸趙立冬孝順懂事,王云自認為這雙眼睛已經(jīng)看穿一切,真正孝順懂事的女孩,哪有趙立冬這樣的!

    看看人家女孩,哪怕沒被夸孝順懂事,也知道幫家里干活,洗衣做飯搞家務樣樣不落下,趙立冬呢?她可從不插手家務活!她親媽大熱天擠在走廊做飯,她親爸親哥一趟趟往樓上運煤球,趙立冬是從不搭把手的!

    趙立冬明明就很精很賊很懶,為啥家里人都把她當寶貝,外頭的人也夸她有本事呢?

    還不是因為她會哄人!她說的每一句話,給家里的每一點好處,都是要家里雙倍甚至十倍百倍還回去的!

    想到這里,王云簡直醍醐灌頂,自覺摸索到了很了不起的真理,次日中午,她便提了兩根淀粉腸一根豬肉腸,還有一包干菌子回了娘家。

    看到她拿回這么多東西,王云的娘爹、哥哥嫂子,都笑得跟朵花兒一樣,熱情極了。

    王云就跟她家里人講,說她這個小姑子給家里寄來了什么,但這不是重點,重點在于她婆婆公公又反手寄去了更多,全家工資還有票全送出去了!

    然后話鋒一轉(zhuǎn),她也學趙立冬在信里那樣,對她娘說:“我自己吃著覺得還行,就想著娘你跟爹沒吃過,這不趕緊就送過來了,誰讓你們是我親爹親娘呢,我不掛念你們還能掛念誰?還有哥跟嫂子她們,天天上班,也該好好補補……”

    王云自覺說得很好,心想等會兒她娘也該夸她是個好閨女,說不定還會悄悄給她塞點錢了吧!等著瞧吧,這回她一定不空手回去,誰說她娘家人不疼她了!

    誰知她娘還沒開口,旁邊她爹先說了:“你那小姑子寄回來那么多好東西,你咋就帶這點回來?”

    王云頓時愣住。

    她嫂子也說:“還是云子嫁得好啊,婆家有家底,不然哪能這么給小姑子造。云子啊,不是嫂子說,你自己也長點心眼,你跟你男人以后不過日子了?憑啥你婆婆她們把工資全寄給你小姑?出嫁的閨女潑出去的水,你小姑以后都不是你們家人,這不是有錢沒地兒花嗎?”

    嫂子看到王云拎回來的這些東西后心情很好,于是善意地向王云傳授“生活經(jīng)驗”,她是過來人嘛!

    另一個嫂子點頭:“對啊,家里現(xiàn)在挺寬敞了吧,你那倆小叔以后可能還要回來結婚,但你小姑總要嫁出去的,我聽說你沒進門之前,他們家是三兄弟一個屋,后來才把屋隔成兩間的,可你那小姑卻一直自己一個屋?”

    王云愣愣點頭,這都是她以前回娘家時抱怨的,當時她娘啊她嫂子都跟她一起說婆婆糊涂小姑子壞來著。

    三嫂推了她一下:“你傻呀,還不趕緊趁現(xiàn)在要個娃,你小姑下鄉(xiāng)說不定都回不來了,你生個娃家里沒地兒住,不就能先住她屋了嗎?等以后她回來,娃都長大了,總不能為了她把娃趕走吧!”

    嫂子們熱火朝天的給王云出主意,不知為什么,王云感到一陣齒冷。

    她也說不清是咋個回事,就感覺自己迷糊了,好像一個不會水的人踩在了冰涼的湖水里,而這湖水已經(jīng)沒過了脖子,很快便要淹沒頭頂。

    王云不敢再繼續(xù)想了,她迅速地做出了選擇,她想她在娘家沒有家,但至少她跟趙立春組成了一個家庭,這娘家不要也罷,她們怎么對她的,她以后也怎么對她們,就當門親戚處完事了。

    王云就說得回家去,全家上下居然沒一個人留她,要知道她是踩著飯點兒來的啊,連一頓飯都沒吃著!

    怎么趙立冬那些招數(shù)一點用都沒有呢?王云疑惑地想,并且這疑惑還將伴隨她很多很多年。

    娘家的確已經(jīng)拿她當外人了,婆家就一定好嗎?

    王云不愿細想。

    說回“省公安隊長都說好”的淀粉腸,周惠跟趙建設對女兒說的話深信不疑,但像馬奮強這種巴不得趙立冬跌落谷底爬不起來的就不信了,趙立冬以前學習是不錯,可在學校里人際關系也就那樣,沒看出來她有這能耐啊,下個鄉(xiāng)還認識了省局的公安隊長?吹的吧?假的吧?不可能是真的!

    再加上他家里人總愛嘴趙立冬,周惠分腸時甚至跳過了他家,可給馬奮強一家氣夠嗆,愈發(fā)不遺余力的說趙立冬壞話,說她撒謊精,她一個十六歲小姑娘,小時候被帶著去機械廠一段時間,就會修車開拖拉機?她是什么天才嗎?平時也沒看出來啊!

    不得不說,還是有很多人被說服的,甚至有跟周惠趙建設交好的人私下找到她倆,讓她們低調(diào)點,再給孩子寄封信回去,讓她別說大話,眼下是山高皇帝遠沒人親眼見過,但這些話太假了,實在取信不了人。

    把周惠和趙建設氣得呀!

    實際上,馬奮強的惡意猜測還真有一小部分是真的,那就是“省局公安隊長都說好”的淀粉腸,這會兒當事公安還沒嘗過呢!

    公社集體決定制作的淀粉腸已經(jīng)完成,清歡及其帶領的淀粉腸制作小組圓滿完成任務,當著幾個大隊長的面進行稱稱和均分,前進大隊分得比較多,這是必然的,因為野豬是前進大隊的人打的。

    各大隊將淀粉腸運走后,公社書記用欣賞的目光看著清歡,正要夸她呢,清歡先一步開口:“書記,你覺得淀粉腸好吃嗎?”

    公社書記點頭,這當然是好吃的,最關鍵的是它有肉味卻比肉便宜!而且還不用調(diào)味。

    煎炒蒸炸煮怎么都好吃。

    清歡:“那要是再多做點,給隊里搞創(chuàng)收,你覺得能行嗎?”

    公社書記一愣,“怎么說?”

    清歡早提前寫好了計劃書,她擅長多種字跡,為了符合王白菜的人設,計劃書上的字體只能稱得上工整,一些生僻字則由高中學歷的趙立冬同志幫忙書寫。

    清歡想賣調(diào)料,但調(diào)料配置的原材料沒有購入渠道,在沒有成功案例的前提下,想讓村民們放棄糧食去種其它作物是不現(xiàn)實的,所以她調(diào)整了目標,希望公社能允許前進大隊以大隊名義開展養(yǎng)殖項目。

    公社書記偏向守成,創(chuàng)新意識不足,清歡便道:“前進大隊的養(yǎng)殖項目,趙立冬同志還有知青點有文化的同志們都會幫忙,以及如果出了成果,只憑借前進大隊提供不了制作淀粉腸所需的全部原料,這些原料我們可以跟其它大隊采購,向共同富裕的目標努力。”

    也就是說,只要公社書記敢放手讓她去干,那么等前進大隊富裕起來,其它大隊也能跟上,到時春山公社就不用在縣里墊底了,對他的仕途也有很大幫助,前提是清歡真的能成功。

    公社書記沉吟著問:“你有多大把握?”

    清歡淡定答道:“九成以上。”

    她在心里想,以這位書記的能力來看,仕途恐怕難走長遠,他太保守、太不能擔責任了。

    如果不是這個特殊年代,必須以集體名義才能做事,清歡根本不會跟這樣的人打交道。

    但公社書記也不是一點優(yōu)點都沒有,至少比起那些在官場上摸爬滾打許多年,睡覺說夢話都在打官腔的老油條,他好歹還算真心為老百姓做事,只是男人天生能力有限,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得再考慮考慮,考慮考慮……”公社書記喃喃著說。

    清歡曉得讓他立刻答應不現(xiàn)實,而她還有話,正等著這時候說呢:“前天趙立冬同志不是來開了張介紹信嗎,她去省城,一是看看能不能收集到養(yǎng)殖類的專業(yè)資料,二是嘗試省城是否可以打開淀粉腸的銷路。”

    公社書記被這話嚇一大跳,省城?去省城找銷路?他之前想著能在縣供銷社賣就不錯了呢!

    要是真能在省城找到銷路,那、那他就不用擔心大規(guī)模養(yǎng)殖是否會被舉報,或是無法回本導致隊員們虧損了!

    清歡這話儼然是給公社書記打了一針強心劑,他承諾,如果趙立冬同志能帶著好消息回來,就放手讓王白菜同志負責前進大隊的養(yǎng)殖事業(yè),到時候公社給她撐腰!

    耿事成現(xiàn)在連掛名大隊長都不是了,公社開會都沒人通知他,但也一直沒選新的大隊長,不知是咋回事。

    劉芬芳跟清歡關系變僵后,就不好再去她家借自行車了,于是玲瓏掏票清歡掏錢,合伙買了一輛,買的還是那種二八大杠,怎么說呢,玲瓏騎的剛剛好,因為她個高腿長,但對一米六的清歡就不怎么友好了。

    最近她給自己配了一副藥浴包,加上合理科學的三餐與運動,說不定還能促進骨骼生長,這高度實在太低,哪怕長到一米七也行呀!

    清歡還給了了編了個兒童座椅,綁在自行車前面的橫杠上,沒辦法,二八大杠得從后面跨上去,小孩坐后座,一個不注意就給踹飛了。

    玲瓏在的時候家里總是很吵,因為她對于惹了了生氣這件事樂此不疲,即便不逗了了,她也會去折騰老耿家其它人——說起這個,清歡估摸著老耿家的人基本已經(jīng)到了崩潰邊緣,要不了多久就在這住不下去了。

    耿老頭是有點迷信在身上的,自打王白菜帶著小丫,雖然娘倆都已經(jīng)正兒八經(jīng)改了名字,但耿老頭堅決不承認,只不過沒人在意他承不承認。

    總之,這娘倆過得越好,他們姓耿的就越倒霉,而且奇就奇在只有男人倒霉,兩個媳婦跟幾個丫頭,還有吳老太都好好的,那耗子長蟲都跟成了精一樣,專門咬男人,對女人不感興趣!

    不僅如此,耿老二下地時還倒霉摔斷了一條腿,耿老大不知誤食了什么長了滿頭滿臉大膿包,耿老四好端端的突然被狗咬了。

    而且這些都還只是開始,后頭越來越嚴重,現(xiàn)在老耿家男人,從老的到小的,全都躺著動彈不得,這副奇景就是放在整個公社都是很炸裂的,之后不知哪天有人在后屋頭拉呱,不知咋地突然說到算命啊風水之類的話,雖然很快就被壓了下去,卻被耿老頭意外聽見。

    對啊,對!可不是風水不好嗎!家里有個寡婦,風水能好才奇了怪了!肯定是老三家的給他們方的!

    等耿老大媳婦做好了飯進屋,耿老頭就讓她去找大隊長,耿老大媳婦聽后一臉為難,啥大隊長啊……早沒人服耿事成了,他被野豬嚇得腿軟跑不動的熊樣到現(xiàn)在還讓人津津樂道呢。

    再在這里待下去,耿老頭覺得自己會死!

    請不來大隊長,他就讓耿老大媳婦去找劉芬芳,劉芬芳倒是來了,但她現(xiàn)在跟清歡的關系因為做淀粉腸的緣故緩和了一些,聽耿老頭說要讓王白菜娘倆搬出去,劉芬芳想都不想便罵:“家都分了,你憑啥趕人?我說二叔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腦子不清醒,進水了吧!”

    耿老頭怕死得很,胡攪蠻纏就要趕王白菜娘倆走,但原因他不說,要是被安個封建迷信的罪名那可就糟了。

    劉芬芳被他煩得要死,干脆道:“你看不過人家,你咋不自己搬走?反正我不替你去說,你有本事你自己去!”

    耿老頭要有那本事,還會叫劉芬芳來嗎?他天天待在屋里,又因往日作風,沒人愛跟他搭話,所以根本不知道現(xiàn)在王白菜在大隊是個什么地位,光是她那天一箭穿喉的英姿,已經(jīng)沒人敢在她面前吊吊賴賴了,哪怕她從不生氣,甚至連說話都沒有大聲過。

    耿老頭舍不得走啊,這可是他花了大心血蓋起來的房子,怎么能走呢?

    而且他藏起來的那些寶貝,還在老三家的屋子里呢……耿老頭就更舍不得走了,要走也是王白菜娘倆走!

    可他想不出什么辦法能趕走這一大一小,耿老大耿老二耿老四又不聽他的,最后耿老頭靈機一動,把耿老大叫來,不知許了什么好處,耿老大就用方巾捂住頭跟臉,出門去了。

    這點動靜瞞得過別人,瞞不過五感敏銳,又時間充裕的了了。

    平時清歡干點啥都帶著她,要是都不方便,會把她送去知青點,總之不會讓她一個人待在家里,因為老耿家此時對她們而言并不安全,誰都不知道耿老頭等人會不會使壞,即便了了說過她不怕。

    玲瓏的目標是三個月內(nèi)趕走耿家人霸占房子,她都想好了,等人攆走了,里里外外都得重新打掃一遍,當然,不是她打掃。

    現(xiàn)在只過去一個半月,耿老頭已經(jīng)受不了,開始昏招頻出,這都在玲瓏的意料之內(nèi)。

    她跟釣魚似的,給點餌,讓魚露個頭,但不釣上來,等魚下沉,再把餌放下去,如此來回反復,主打一個耍你玩。

    誰讓生活中的娛樂太少,不自己找點樂子那本世界對她而言將毫無樂趣。

    耿老頭的確想出了個自認為有用的法子,他治不了王白菜,有的是人能治她!

    當初王白菜嫁給耿振業(yè),說是嫁,其實跟買沒什么區(qū)別,王家收了一大筆彩禮,卻連一點嫁妝都沒陪,王白菜被耿振業(yè)帶回來時身上還穿著破洞衣裳呢!王家不把女兒當人,又拼命趴上去吸血,也就是耿老頭摳門又難纏,王家才不怎么敢上門,但王白菜幾個姐姐可就慘了。

    本來在婆家的日子就不好過,還一門心思被洗腦的要補貼弟弟,不給還不行,不給王家人就去鬧,去“走親戚”,說是走親戚,跟蝗蟲過境差不多,王白菜那個侄男,連表弟的褲衩子都扒!

    王白菜的二姐王芹菜就被攪和的離了婚,結果剛回娘家不到三天,就又被嫁了出去,彩禮一分錢都沒見著,可以想見這是家怎么樣的人了。

    王家不在乎嫁出去的女兒過得如何,會不會被趕回來,反正就算離了婚,只要是個女人,就總能找著愿意娶的男人,弟弟在家美美收彩禮,下地干活多辛苦啊,還是姐姐好吃。

    王云覺得趙立冬待遇好,趙立冬待遇哪里好了,比起這些弟弟,周惠跟趙建設可沒收錢把趙立春三兄弟分別賣出去,再拿他們換來的彩禮給趙立冬買糖吃!

    第636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十七)

    玲瓏不知道家里會怎么樣, 她也不是很關心,因為她現(xiàn)在正忙著做一件大事。

    她懶得跟公社書記那種目光短淺又沒魄力的人對話,關于擴大養(yǎng)殖規(guī)模的提議, 只是需要他去縣里報備一聲, 他都猶猶豫豫瞻前顧后, 真不敢想象這樣的人居然大小也算個領導,怪不得一個公社書記當這么多年, 屁股跟抹了膠水一樣不挪窩。

    這次進城,玲瓏帶了一大包腸,其中淀粉腸占多數(shù), 野豬肉腸大概只有四分之一。她沒有立刻去找公安隊長, 雖然對方說過如果遇到什么麻煩可以找她,還給玲瓏留了家里地址,但對方工作很忙, 與其在她家里等,不如先把省城逛一逛再說。

    比起趙立冬家所在的桂省,山省稍微差些, 但和下面的市比起來,就繁華許多, 路上時不時還能看到小汽車,玲瓏就想,早晚有一天要把兩個輪子換成四個輪子, 還要有人專門給她開車, 這苦哈哈的日子她可算過夠了。

    她跟清歡不一樣, 她沒有那么多善意, 她所做的一切都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

    玲瓏在省城的幾個較為知名,人流量也大的百貨大樓以及供銷社賺了兩圈, 誠如清歡所言,如今國內(nèi)并沒有火腿腸問世,這片市場完全是空白的,是好事,但也意味著大眾對它的接受度很低,想要打開銷路會是個很大的難題。

    今天百貨大樓跟供銷社的售貨員都遇到了很奇怪的事。

    大概從中午開始,一直到下班,時不時就有人進來問有沒有“火腿腸”賣,這火腿腸是什么東西沒人聽說過,火腿倒是有,但人家一看,說不是這個,轉(zhuǎn)頭就走了。

    直接走的還算有素質(zhì)了,有人聽說沒有,光走不算,走時還要嘀咕一句“這么大的地兒連個火腿腸都沒有”,聽得售貨員們臉都綠了。

    她們都是吃商品糧的,這職業(yè)多讓人羨慕啊,還是頭一回讓人鄙視呢。

    問得多了,售貨員拿捏不住,就往上報,其中民生百貨大樓熟食柜臺的售貨員小丁非常機靈,她是唯一一個在顧客轉(zhuǎn)身要走之前將人叫住,并詢問火腿腸是什么的。

    這位顧客是個中年大媽,她從兜里摸出一根腸展示給小丁看:“喏,就是這個。”

    小丁頭一回見呢,覺得新奇,就問:“那這火腿腸是哪來的啊?多少錢啊,貴不貴?”

    大媽一拍大腿:“嗨!不要錢!”

    小丁當場就驚了,什么?不要錢?

    很快,大媽便打開了話匣子,原來是她路過百貨大樓時,突然被路邊一個姑娘叫住,那姑娘看起來面嫩得很,估摸著也就十六七歲,然后姑娘就讓她嘗了一片切好的豬肉腸,并又給了她一根,請她幫忙進百貨大樓的熟食柜臺,跟售貨員問問有沒有火腿腸賣。

    小丁大為震撼:“啊,那她就不怕你拿著火腿腸跑啊?這是肉做的吧?!”她都聞到肉香了。

    大媽:“那姑娘說,問完了去找她,不僅這根能拿走,還多送一根淀粉腸呢!”

    有免費的肉拿誰不樂意,不就是進去問句話,還能少塊肉咋的?

    小丁的心靈再次受到震撼,她想了想說:“大媽,能不能麻煩您帶我去看看啊?”

    大媽樂了:“成啊,再好不過了!”

    姑娘可是說了,要是能帶人出來,還送一包干菌子呢,這可是好東西!

    小丁把柜臺暫時交給同事幫忙照看,跟著大媽出了百貨大樓,然后在馬路對過瞅著一個穿著黑色褲子淡綠色上衣的高挑姑娘,看起來的確年齡不大,比她家妹妹還要小,但你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這姑娘絕對不簡單。

    大媽成功牽了線,收獲干菌子一包不說,玲瓏還額外贈送給了她好幾根淀粉腸,給大媽樂壞了,尤其這姑娘還會說話,那小嘴兒甜的,大媽恨不得認個干閨女帶回家去。

    成功留下大媽的地址后,玲瓏笑著與大媽揮手告別,小丁看得目瞪口呆,她覺得這姑娘比自己更適合當售貨員!

    民生百貨大樓有一點很特殊,那就是在這個賣東西比買東西更高貴的年代,其它百貨大樓也好供銷社也好,對顧客的態(tài)度不說是愛答不理吧,也是冷冷淡淡,但民生百貨大樓不一樣,在這里上班的售貨員要求很高,對顧客甩臉子是要扣工資,還要被通報批評的。

    雖然只是這么一點點不同,但民生百貨大樓硬是憑借這個優(yōu)勢,穩(wěn)拿省城百貨大樓月銷售額第一。

    玲瓏也是再三考察過后,才選定的民生百貨大樓,她很快便跟小丁聊了起來,還熱情地請小丁品嘗了自己帶來的豬肉腸跟淀粉腸。

    小丁一吃就迷糊了,這可真好吃啊,不像她們柜臺賣的火腿,又硬又咸,雖然處理好后味道也很不錯,可太麻煩了,這腸就很好,美味還方便。

    作為唯一一個因沒有貨物而刨根問底的售貨員,小丁的敏銳注定了她的生活即將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與眼前這人的相遇,就此成為了她人生的重大轉(zhuǎn)折點。

    一番交談后,玲瓏成功俘獲了小丁的心,小丁愿意幫她引見經(jīng)理,來談火腿腸供貨的事。

    民生百貨大樓的經(jīng)理姓岳,以前是縣供銷社主任,由于工作出色,一路調(diào)到了省城百貨大樓當經(jīng)理,為人老練,眼光獨到,原本半死不活的民生百貨大樓,就是在她的領導下高歌猛進,一躍成為行業(yè)第一。

    照這架勢,她還能繼續(xù)往上升。

    這就是好領導跟平庸領導的差別了,岳經(jīng)理在得知小丁自作主張帶人來見她后不僅沒有生氣,還贊揚了她敢于創(chuàng)新的大膽精神,并認為這種精神很可貴,鼓勵小丁繼續(xù)保持。

    再對比一下瞻前顧后猶豫不決的公社書記,他多年不升遷是有理由的。

    岳經(jīng)理中等個頭,齊耳短發(fā),長相端正,甚至給人一種很樸實的感覺,但一開始交談就會發(fā)現(xiàn),她很犀利,考慮也很全面,今天面對她的如果不是玲瓏,換作其它人,恐怕會被問得結結巴巴汗流浹背。

    岳經(jīng)理先是品嘗了豬肉腸與淀粉腸的味道,眼睛頓時一亮!

    “……你說你們大隊已經(jīng)跟縣供銷社促成了合作,那為什么又要到省城來呢?”

    心里已經(jīng)認定火腿腸可以推廣的岳經(jīng)理,問話還是很尖銳的。

    玲瓏面不改色地回答說:“縣供銷社所面向的市場是固定的,有消費能力的人群也一樣,一旦市場飽和,大隊的生產(chǎn)進度就會受限,如果只要小平小安,這樣當然不錯,但我們想要將它打造成具有地方特色的產(chǎn)業(yè),實現(xiàn)共同富裕,只我們一個公社吃得飽飯不算本事。”

    岳經(jīng)理一顆紅心向社會,對玲瓏的回答微微點頭,她哪里知道,別說縣供銷社了,除了全公社平分的這一批淀粉腸外,前進大隊都沒再做第二批!

    主要玲瓏表現(xiàn)得太淡定,她所帶來的這兩種腸,包裝也非常精致好看,比一些正兒八經(jīng)建廠生產(chǎn)的產(chǎn)品還要顯檔次,最重要的是滋味很好,配料表也干凈,而且還很新奇,對喜歡嘗鮮的省城居民來說,的確是個好東西。

    更何況玲瓏還說了,她是做過考察才選擇的民生百貨大樓,在未來一段時間內(nèi),也希望只與民生百貨大樓達成合作,如果岳經(jīng)理能夠成功將火腿腸市場打開,那么民生百貨大樓的銷售額與市場占比必定節(jié)節(jié)高升!

    上頭領導的意思,是想調(diào)她進商業(yè)局,各大商場、供銷社、五交化公司、糖煙酒公司等等等都隸屬于商業(yè)局管轄,要是能進商業(yè)局,她的事業(yè)便能更上一層樓,但與岳經(jīng)理同臺競爭的幾人,要么家世不凡,要么勝在有資歷,她這么個初中畢業(yè),全靠個人能力升上來的百貨大樓經(jīng)理,還真不一定競爭得過。

    如今民生雖然壓了其它同行一頭,但地位并不穩(wěn)固,隨時有被反超的可能,因為大家在貨物來源上是基本一致的,差別最大的只是服務,而在見證了民生的崛起后,其它幾家有樣學樣,也開始在整頓不良風氣,岳經(jīng)理此時恰恰需要另辟蹊徑,真正證明自己的能力。

    玲瓏不僅靠嘴說,還帶來了一份計劃書,火腿腸有多種風味,在供需差距大的情況下,完全可以滿足廣大群眾對肉食的需求,淀粉腸與豬肉腸定價不同,前者物美價廉,且無需肉票,實在是個很好的選擇。

    岳經(jīng)理一開始還是快速翻看,慢慢地,她看計劃書的速度越來越慢,情緒也越漲越高,激動地臉龐通紅:“好,好哇!這計劃書寫得太好了!”

    她考慮到的沒考慮的,計劃書上都有詳細分析,包括供貨鏈、運輸物流、售賣宣傳以及售后方式,看得岳經(jīng)理無比喜悅。

    她憑借自己的實力進供銷社上班時,就對一些同事的工作態(tài)度感到奇怪,顧客花了錢來購買貨物,為什么還要受售貨員的氣呢?甚至于在詢問物價或比對商品時,一些售貨員表示得非常不耐煩,“愛買不買”,是這個年代吃著商品糧端著鐵飯碗的售貨員們最大的特色。

    所以岳經(jīng)理對計劃書中有關“顧客至上”的說法非常贊同,好的服務就是能夠吸引更多的消費,這一點從民生月月攀高的銷售額可以看出,同樣的定價,顧客寧愿多走兩條街來民生,也不愿意去更近的其它百貨大樓,這難道還不能說明什么嗎?

    岳經(jīng)理驚喜地問:“沒想到你們公社還有運輸隊啊!”

    其實還沒影兒呢,但玲瓏理直氣壯:“沒錯,運輸隊就是由我負責的。”

    從岳經(jīng)理的角度來看,這是個完美至極的合作,春山公社有一條成熟的生產(chǎn)鏈,她們有養(yǎng)豬場,火腿腸廠,甚至還能獨立完成運輸工作,這是個絕佳的機會,她必須要抓住!

    玲瓏說:“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這樣吧,我先回去一趟,半個月后,給您先送來一批火腿腸試賣,看看反響,再來決定是否簽合同,您覺得呢?”

    岳經(jīng)理覺得這孩子太真誠、太好了!

    不僅如此,玲瓏還說:“我們已經(jīng)在當?shù)毓ど滩块T獲得了衛(wèi)生許可與經(jīng)營許可,如果您有空,隨時可以來春山公社參觀火腿腸的生產(chǎn)流程,以后我們還會推出更多不同的產(chǎn)品,希望能夠獲得這個合作的機會。”

    岳經(jīng)理談過不知多少供貨渠道,像玲瓏這樣大大方方表示生產(chǎn)過程全公開透明的絕對是少數(shù),這說明什么?說明她們的配料表沒有弄虛作假,該多少就是多少,這樣顧客買得安心,吃得也放心!

    可惜岳經(jīng)理非常忙,短時間內(nèi)沒法去春山公社參觀,不過她跟玲瓏保證,有時間一定會去,并再三叮囑她半個月后一定要來,自己工作忙,可能不一定待在百貨大樓,就讓小丁負責與玲瓏對接。

    玲瓏與她握手,笑靨如花:“當然,春山公社隨時歡迎您。”

    小丁突然被委以重任,無異于是天上掉餡餅,搞得她暈乎乎的,岳經(jīng)理干脆讓她提前下班當作獎勵,玲瓏更是又給了她一包火腿腸,給小丁美得差點兒飄起來。

    雙方互相留了聯(lián)系方式,岳經(jīng)理送玲瓏出去時,玲瓏便謙虛又滿懷好意地幫忙指點了幾個柜臺的貨物擺放方式,并對民生百貨大樓的空間劃分提出了一些建議。

    岳經(jīng)理醍醐灌頂,贊嘆連連,愈發(fā)覺得這姑娘不一般,以后絕非池中物,在得知她是下鄉(xiāng)知青后,這種感覺更是直達頂峰,連帶著對玲瓏的態(tài)度更加友好,并不因相差的十幾歲年齡而視她為可糊弄的孩童。

    現(xiàn)在岳經(jīng)理非常期待半個月后,她跟玲瓏討價還價一番,確定了一千斤的量,其中七百斤淀粉腸,三百斤豬肉腸,因為覺得淀粉腸能夠憑借便宜的價格更好賣。

    玲瓏本來還很為難,岳經(jīng)理便加強攻勢,縣供銷社的供貨雖然也重要,那省城的銷路就不重要了?

    在她好說歹說下,才將原定的八百斤提升到了一千斤。

    與岳經(jīng)理告別后,玲瓏回到了暫住的招待所,她這回帶來的東西差不多只剩下三分之一。

    睡了個懶覺后,次日一早,她就拎著東西去公安隊長家里了。

    公安隊長早年是結過婚的,后來過不下去便離了,現(xiàn)在住在單位分的三室一廳,有個正在念初中的女兒,她的母親如今跟她同住,幫忙照顧孩子,讓她沒有后顧之憂,于是她更加一心撲在工作上,十天半個月不回來的時候都有。

    玲瓏的到來受到了老太太的熱烈歡迎,老太太先是給局里打了個電話,然后留她下來吃飯,等中午家里小姑娘回來,那就更熱鬧了。

    雖然母父離婚,但乳名朝朝的小姑娘性格卻非常開朗,而且立志以后也要當公安,家庭環(huán)境很是開明,老太太一邊嫌棄說以后娘倆都不著家,一邊叮囑小孫女要好好念書,認真鍛煉身體,這樣才能減少遇到危險的可能性。

    朝朝握拳屈手臂:“放心吧姥姥,我現(xiàn)在可是打遍天下無敵手呢,之前有小流氓堵我同桌想跟她搞對象,就是我把他們打走的!”

    炫耀一時爽,炫耀完了被姥姥一頓批,朝朝不得不向今天剛認識的姐姐求助,玲瓏笑著岔開話題,成功讓老太太忘了要繼續(xù)數(shù)落孩子。

    等隊長給家里回電話的時候,朝朝已經(jīng)冬冬姐姐長冬冬姐姐短,跟在玲瓏身后當小尾巴了。

    老太太聽完了沒好氣對著電話那頭的隊長道:“向謙恒你有本事你別回來了,人家來找你還得去局里是吧,你臉咋這么大呢!”

    向隊長:……

    玲瓏笑道:“沒事,正好我住的招待所離省局不遠。”

    “住啥招待所?家里有空房間,住家里!”老太太不由分說,“花那冤枉錢干啥!晚上來姥姥給你做好吃的!”

    向隊長在電話那頭聽到了,無語道:“媽,你這不是給人家趙立冬同志降輩分了嗎?”

    她跟趙立冬同志平時可是以平輩稱呼的,趙立冬同志管她叫姐呢。

    老太太:“各論各的,你要是聽不慣你回家跟我理論來。”

    向隊長:……

    不過老太太嘴上雖厲害,玲瓏走時還是誠實地給她帶了一個超大的保溫飯盒,還找鄰居借了輛自行車,自家那輛讓向謙恒騎著上班去了,向陽,也就是朝朝,她念的初中是機關學校,步行十分鐘就到了。

    玲瓏臨走前,老太太還不忘讓她回來時別忘了去招待所把行李拿來,明天讓朝朝送她去火車站,不然帶行李擠公交車多累啊。

    不得不說,老太太燒得一手好菜,尤其今天有客人,老太太更是使出渾身解數(shù)置辦了滿滿的一大桌子,朝朝第一次吃火腿腸高興壞了,但她食量只是正常,所以這一大桌菜,最后是玲瓏一人吃光的。

    老太太連連點頭:“能吃是福,能吃是福啊。”

    朝朝震驚地問:“冬冬姐姐,我能摸摸你的肚子嗎?”

    得到允許后她伸手一摸,震驚臉顯得更震驚了,姥姥今天蒸了一大鍋米飯,還炒了八個菜,除了勻出來給媽媽送去的外,剩下的足夠七八個人吃了,冬冬姐姐是怎么做到一人吃光,肚子還如此平坦的?

    玲瓏戳了戳她的腦門,把小姑娘戳得一趔趄:“等晚上回來,教你兩招。”

    朝朝:“好好好!”

    她太喜歡這個姐姐了,特別想跟她一起玩,可下午還要上課……

    玲瓏告別了老太太,老太太自個在家也不閑著的,她在街辦處當辦事員,每個月還有二十八塊錢的工資拿呢!

    向謙恒看到玲瓏帶了那么多東西,車把都給墜彎了,臉一黑:“這老太太不著調(diào),看我回去怎么說她。”

    哪有這樣對客人的。

    玲瓏笑著說:“向姥姥中午給我做了八個菜呢。”

    向謙恒:……

    她平時回家都是家里吃啥她吃啥,要是回得晚,老太太已經(jīng)睡了,那她就只能自己煮掛面。

    大飯盒里的飯菜夠三個人吃,向謙恒也是個大飯量,一人就能干掉,她忙到現(xiàn)在,玲瓏到時向謙恒正帶著隊在食堂吃飯呢,正好加餐了。

    從沒吃過的新奇火腿腸引起了眾人哄搶,在玲瓏的指導下,向姥姥光是火腿腸就做出了四個花樣,向謙恒干脆給旁邊其它組的同事也分了分,收獲一致好評,最后連食堂大師傅都出來了,問是哪兒買的。

    就這樣,無需自己開口,機會便主動送上了門。

    而對省局的人,玲瓏又換了一番話術,她沒有提養(yǎng)殖場啊火腿腸廠啊運輸隊什么的,這些話對警察說沒必要,人家一個電話打去縣公安局就能問個仔細,所以她著重強調(diào)這火腿腸連省城百貨大樓的經(jīng)理嘗了后都驚為天人,不由分說跟她訂了一千斤呢,這一千斤還是大隊能生產(chǎn)出的極限了。

    省局為了公安們的健康著想,食堂二十四小時開放,而且頓頓吃得都不錯,公安們覺得火腿腸好吃,食堂負責人當場拍板定案,給省局也淺淺的來個一千斤!

    吃著味道好,做法花樣又多,還能當成節(jié)假日福利,不管從哪個方面看都是極好的。

    玲瓏很為難,但她看了眼向謙恒,又遲疑著說:“那……那好吧,我回去跟隊里說,爭取半個月后一起送過來,但一千斤可能不行,五百斤……大概是極限了。”

    這一眼就表明了她是真沒轍,但看在向隊長的面子上,還是咬咬牙答應了,畢竟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呢,也不好意思強迫人家一定得給。

    這時候,淳樸的人們還不知道什么叫作饑餓營銷。

    之后玲瓏借了省局的電話,給岳經(jīng)理打過去,為難地表示說省公安局也要定,這下沒辦法,恐怕得從給她的一千斤里勻出個兩三百斤,岳經(jīng)理當時就急了,后悔這一千斤沒簽合同,她立馬道:“你明天的火車是嗎?你現(xiàn)在在哪兒?我先把這次一千斤的定金給你!”

    等掛了電話不到二十分鐘,省局食堂也來了人,先一步跟玲瓏簽了張五百斤的條子,并且大方地給了全款,以表信任。

    第637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十八)

    玲瓏不是省局的人, 不好在這久待,簽了條子后她便跟向謙恒告辭了。

    之前在縣城抓人販子的事不是秘密,前進大隊很多人都知道省局的公安很看好她, 甚至縣公安局還想把她特招進去, 但她卻拒絕了, 寧可留在公社當個拖拉機手,這是一種多么可貴的精神!

    私底下不少人說她傻, 拖拉機手又不是天天有活,公安可是鐵飯碗!

    但這也證明了趙立冬同志確實是個非常有能耐的人,于是很多對她當拖拉機手一直抱質(zhì)疑態(tài)度的人漸漸不說話了。就連她身為下鄉(xiāng)知青, 卻在下鄉(xiāng)不到兩個月就能從公社批到假條跟介紹信去省城, 也沒多少人奇怪,因為她在前進大隊的村民心里就是這么個厲害的人物。

    和趙立冬相比,王白菜就顯得很平庸, 雖然她開始給大隊里的人看病,而且次次藥到病除,但王白菜平時給人的印象過于根深蒂固, 所以大家都沒太注意她。直到她沉著冷靜地一箭射穿了野豬,村民們才意識到, 其實沒幾個人熟悉王白菜。

    她在老耿家總是不停地干活,除了干活還是干活,話很少, 不跟人來往, 人也長得很瘦小, 明明男人是當兵的, 她卻過得跟舊社會的可憐人一樣。

    此時此刻,這個可憐人正在家里給吳老太放足。

    吳老太年紀不算很大, 她十六歲跟耿老頭結婚,耿老大今年三十五,雖然外表七老八十,但滿打滿算吳老太也才五十一歲。

    她是地主家的表小姐,出身不算差,因此很小的時候便裹了腳,地主家對女眷看管嚴格,雖錦衣玉食養(yǎng)著,卻不許讀書不許出門,后來全國解放,她就嫁給了耿老頭。

    吳老太是個膽子很小的人,幼時寄人籬下,少年時期遭逢大變,又大字不識幾個,什么道理都不懂,耿老頭說什么便是什么,很是逆來順受。

    丈夫不拿她當回事,耿老大兄弟幾個也有樣學樣,唯一還算是個人的耿振業(yè)又犧牲了,她在家里活得像個幽靈。

    清歡將耿家分了之后,吳老太接連好幾天都沒睡好,她被馴化得厲害,伺候耿老頭已經(jīng)成了她的本能,就連夜間睡覺,她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大炕上,都會緊張地去找自己睡慣了的板床,等找不到的時候她才恍然驚醒,原來她已經(jīng)不用再伺候人了。

    耿老頭不能走動,家里在清歡的威懾下,沒人再敢打媳婦孩子,吳老太終于度過了有史以來最輕快的一段時間。

    分家時她是分給三房的,但清歡并沒有和她一起生活,平時對她也是客客氣氣,并不過分親近,這讓吳老太感覺很放松。

    慢慢地,她會幫清歡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下雨天收衣服,燒個火,或是幫忙看一下孩子。

    也正在雙方熟悉起來后,清歡才提出幫她放足的想法,吳老太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

    她這一生,從未因這雙小腳得到過任何優(yōu)待,更不曾因此幸福,耿老頭打她的時候,她甚至跑都跑不快,自幼時被裹起的雙足至今依舊疼痛難忍,再如何勤快清洗,脫去鞋襪也臭得厲害。

    像她們這些裹了腳的女子,成婚后連睡覺都要穿著襪子,一來是免得異味太重,二來則是要防止被丈夫瞧見,引丈夫不快。

    何其可笑,他們贊美小腳穿上鞋襪后的款款蓮步,又不敢直視鞋襪下畸形扭曲的真實雙足。

    像吳老太這樣纏了好幾十年的腳,要放開難免痛苦,清歡給她準備了藥浴包,每天睡前泡兩個小時,跑足了半個月才開始放,等放完足,還要換一種藥包再泡上三五個月,以后不說是恢復得跟常人無異,至少跑跳快走不成問題。

    脫去鞋襪后,連吳老太自己都不敢直視,她現(xiàn)在不用一天到晚圍著耿老頭轉(zhuǎn),就有時間打點自己,衣服床褥都干干凈凈,一點沒有老人味,頭發(fā)也梳理的整整齊齊,精神頭比從前好多了。

    了了坐在邊上看,等會放足前還要進行一次抹藥浸泡,味兒會很重,清歡提前給了她一只布口罩。

    多年的習慣令吳老太說話總喜歡駝背低頭,聲音也很小,比起旁人家潑辣蠻橫的老太太,她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此時她結結巴巴地問清歡:“你娘家人……你去說了嗎?”

    耿老頭在右大屋教唆耿老大去王白菜娘家搖人時,吳老太正好在屋檐下?lián)癫耍犝f后就轉(zhuǎn)告了清歡,但清歡這兩天都在家沒出門,吳老太很擔心。

    她怕王白菜的娘家來人把王白菜強行帶走。

    清歡溫聲答道:“不用擔心,我會處理的。”

    其實放足最好是去正規(guī)醫(yī)院做手術,但目前的醫(yī)學水平有限,即便去了醫(yī)院也沒法將吳老太的雙腳恢復原樣。清歡對人體骨骼脈絡了如指掌,又自有一套獨特的正骨之術,因此也就不必大費周章送吳老太去醫(yī)院了。

    解開襪子的雙足一開始味道并不重,直到抹了藥,又浸入到藥湯之中,了了默默地將布口罩往上提,蒙到只剩一雙眼睛露在外頭。

    整個過程持續(xù)了足足四個小時之久,結束后天都黑了,吳老太剛放開的雙腳沒法立即走路,清歡便將她抱起來送回左大屋。

    晚飯是了了送來的,她端著個木質(zhì)托盤——環(huán)境很差,條件也有限,了了不像玲瓏那樣在意吃穿用度是好是壞,但清歡總能將清苦的日子過得津津有味,她不奢靡,卻也很風雅,托盤上甚至刻了一朵小雪花。

    碗筷杯盤必然是沒有成套的,清歡挑了顏色風格相近的一同用,放在一起也別有趣味。

    吳老太給了她一塊糖姜片,了了拿回來給了清歡,糖姜片有股辣味,她不愛吃。

    “今晚早點睡,明天咱們?nèi)プ哂H戚。”

    聽了清歡的話,了了一點就通:“你要去王家?”

    清歡用公筷給她夾了菜,輕飄飄道:“對呀,不然豈不是麻煩耿家人白跑一趟?”

    了了想了想:“不等她回來?”

    清歡聞言,明知故問道:“她是誰呀。”

    了了:……

    隨即清歡就笑起來:“開玩笑的,不用等她回來,不然王家人恐怕要給她揚了。”

    了了是覺得,她們完全可以借玲瓏的勢,這樣事半功倍還能將一部分麻煩轉(zhuǎn)移到玲瓏身上,但清歡顯然不準備這樣做。

    第二天一大早,清歡就帶了了出門了,王白菜娘家距離前進大隊得有十里地左右,但她沒騎自行車,而是找了個背簍,估摸著了了的體力消耗得差不多了,便將她裝進來背著。

    王白菜娘家所在的大隊以前叫大劉村,王家是外來戶,王白菜上頭還有好幾個姐姐,這些姐姐隨著家里唯一男寶的長大一個接一個被“嫁”了出去,個個都跟王白菜一樣,彩禮全留下,出嫁只一身破爛衣服,連換洗都沒有。

    王家才不管女兒嫁出去過得好不好呢,但他們是要去女兒家里打秋風的,在這種前提下,條件稍微正常點的人家都不愿意跟王家打交道,因此他們就把女兒往鰥夫啊老光棍那賣,反正只要給足了彩禮,甭管女婿啥樣人。

    王白菜算是整個王家嫁得最好的了,可惜耿老頭厲害,王家人基本沒占得什么便宜,心里正不得勁呢,好不容易耿振業(yè)死了,聽說撫恤金是一大筆錢,要是自家得了,不就能翻屋了嗎!

    王白菜的弟弟叫王金銀,賤懶饞滑占了個遍,平時偷雞摸狗不說,還成日往公社跟縣城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二流子,但王家老兩口可不管這些,誰要是因為王金銀干了壞事找上門,兩人還能倒地打滾發(fā)瘋呢!

    耿老大是偷偷摸摸來的,他帶來了耿老頭的話,大致上就是說,他們家老三沒了,剩下老三媳婦當寡婦怪可憐的,就想問王家有沒有意愿再幫王白菜找一個。

    說得這么好聽,十里八鄉(xiāng)誰不知道王家怎么對女兒?而且王家跟別人家不一樣,姓王的老頭從來不嫌棄養(yǎng)女兒,尤其是在王金銀出生后,王老頭甚至對著老伴兒感慨說早知道再多生幾個丫頭了。

    可不是嗎?

    丫頭片子多好養(yǎng)活呀,生下來隨便喂點東西就能自己長大,會走路就能開始給家里干活,吃得少干得還多,養(yǎng)個十幾年就能換一筆彩禮錢,家里缺了啥想要殺,腿一抬就能往閨女家里去要,多好啊!

    耿老大話一說,王老頭還有什么不明白,他眼珠一轉(zhuǎn),就又聽耿老大道,耿振業(yè)的撫恤金在王白菜手上,不僅如此,分家王白菜拿的也是大頭!

    好家伙,這可給王老頭氣得夠嗆,這是個不孝女,白眼狼!自己過得這么好了,手里那么多錢,居然還能眼睜睜看著爹跟弟弟吃糠咽菜!不行,這絕對不行!

    耿老大見狀,愈發(fā)添油加醋,連王白菜打了野豬還做了什么淀粉腸的事兒也竹筒倒豆子說了個干凈,王老頭險些沒氣死!

    但他還是陰險,以己度人的想,耿老頭干啥要把拿了家里這么多錢跟好東西的兒媳婦趕回來?怕不是有什么別的意圖吧。

    反正他就問耿老大:“我要是把白菜娘倆接回來,你給我多少錢?”

    耿老大差點兒氣暈,這姓王的都是家什么人啊,還要錢!

    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王老頭順利要到了十五塊辛苦錢,只要把王白菜弄回來,除了王白菜身上的錢,耿家額外還給!

    這當然要干啊!

    女兒們都嫁了出去,家里大大小小的活兒都落在了他跟老婆子身上,饒是老婆子干得比較多,王老頭也不得不下地賺工分,不然糧食根本不夠吃,但要是白菜回來就不一樣了,家里活兒她能干,地里活兒她也能干,至于小丫,今年幾歲來著……得有個五六歲吧?頂多再養(yǎng)個十年,就能嫁人了。

    在把離婚回家的王芹菜嫁出去后王老頭就后悔了,覺得應該再留段時間,讓王芹菜好多干點活,不過沒有芹菜,白菜也行。

    王金銀還沒對象,主要是找不著,王老頭就給王金銀支招,說要是有看得上的城里姑娘,你就先跟著她,找個機會生米煮成熟飯,再不濟,各個大隊都有從城里下鄉(xiāng)來的知青,還愁找不著媳婦?

    就算對方不承認,大不了他帶著老婆子去鬧,去宣揚,到時候不怕對方不進門。

    想也知道,有這種爹,王金銀又會是個什么德性了。

    不過前兩天王金銀都在縣城里耍,王老頭就想等王金銀回來,帶著他一起去老耿家。王金銀回來后聽他爹說了這事兒,當即點頭,這么多錢呢,能讓王白菜一個人拿么?必須得要來!

    他說:“爹你別等著,明天我去找我那幾個好兄弟,讓他們跟我們一起去王家,不信不能把四姐帶回來。”

    王老頭連連點頭,覺得自己兒子可真聰明。

    前進大隊的村民挺團結的,他們要是上門搶人,萬一鬧大了也不好,不如多帶幾個,等天黑了去,直接嘴一捂人一綁帶回來,就算有人來找,娘家人舍不得閨女當寡婦也沒人能說啥。

    誰知王金銀還沒來得及去縣城呢,王白菜竟自己上門了!

    乖乖!

    這一碰面,王老頭才相信耿老大所言非虛,他這個四女兒是真過上好日子了啊!

    瞧這一身干干凈凈的衣服,雖然有兩個補丁,但不算起眼,而且衣服料子看起來就很好,整個人精氣神兒也是,高了胖了白了,尤其是她背簍里那個小丫頭,王老頭覺得,等這外孫女長大,恐怕能比她媽還有幾個姨換的彩禮錢更多!

    王老頭施施然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不用他開口,他老伴兒田老太就沖了上去,對著王白菜一頓劈頭蓋臉的輸出:“你還知道回來啊,啊?!你還知道回來!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生了你這么個賠錢貨、討債鬼!我們在家啃野菜,你吃香的喝辣的,還打扮得這么妖妖嬈嬈,你有個寡婦樣兒嗎!可別丟了我們老王家的人!”

    實際上清歡只是穿得干凈整潔了點,但在田老太嘴里就成了不安于室,反正王家姐妹幾個都是在母親的辱罵中長大的,田老太對女兒像對仇人,動輒打罵,污言穢語不斷,而王老頭最是雞賊,他從來不當著田老太的面罵人,還會在女兒挨打挨罵后,悄悄安慰她們兩句。

    看,他只需要動動嘴皮子,壞事就全是他老伴兒干的,而他幾個閨女,還對他這個親爹有留戀呢!

    然而田老太在家根本做不得主,幾個姑娘嫁給誰,要多少彩禮……這些通通都由王老頭決定,他放任田老太虐待女兒們,再施舍給她們一口野菜粥,一小塊糙面餅,然后拼命從妻子和女兒身上吸血,來喂飽自己跟王金銀。

    等田老太把臟得不能再臟的話罵完,王老頭才開口裝好人:“白菜啊,你怎么過年都沒回來過一趟啊,你娘年前身子不舒服,差點送去醫(yī)院了,心里還記掛著你呢。”

    王家姐妹就是這樣,甭管嫁人前在家里挨了多少罵多少打,嫁人后王老頭跟田老太隨便說兩句軟和話,她們立馬就會被感動得絞盡腦汁貼補娘家。

    了了理解不了這種想法,玲瓏不屑于這種感情,只有清歡能懂。

    對這些女人來說,一點點溫情都像是救命稻草,她們生長在一個不公平的環(huán)境中,自小看慣了家里的男孩如何被愛被另眼相待,在這種對比下,她們很容易對愛產(chǎn)生渴望,她們需要的很少,但卻會付出非常非常多來換取這份給予。

    可悲的是,很多生活在這種悲劇中的女人,最終又會創(chuàng)造新的悲劇。

    對王老頭的話,清歡笑了笑說:“是嗎,那能給我補一份嫁妝嗎?我的要求不高,什么三轉(zhuǎn)一響就不要了,給我五十塊錢,再做兩身新衣服就行。”

    王老頭覺得她簡直反了天了!但他知道用不著自己來罵,田老太會張口。

    果不其然,田老太又是一頓痛罵,而且她不僅罵王白菜,也罵小丫,大概她在罵女兒時,把她這輩子所有學會的臟話都用上了。

    清歡淡淡地說:“娘,你要是再罵,我可就走了,今天帶來的肉你們也別要了。”

    田老太的怒罵戛然而止,王老頭眼神閃爍,而王金銀——他還在炕上睡懶覺,管誰來了都不醒。

    清歡把了了放下來,然后把背簍里的東西往外拿,里頭還真的有肉,而且不少,足夠王家一家三口吃到飽,清歡就笑著說:“娘平時在家辛苦了,今天這頓飯就讓我來做吧?金銀也在家吧?正好午飯?zhí)崆白隽耍龊昧撕八饋沓裕埠醚a補身子。”

    把王老頭跟田老太聽得遍體舒暢,覺得王白菜總算說了幾句人話,這丫頭以前在家里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死了男人反倒能說會道了。

    田老太沒多想,王老頭則覺得,他可能得換個新女婿人選了,不僅小丫養(yǎng)大了能賣個好價錢,他這四閨女也比從前體面多了。

    田老太徹底當了甩手掌柜,女兒們嫁了出去,又娶不進新媳婦,家務活全是她干,今天總算輕快了!

    了了則坐在灶臺前燒火,一般燒火這種事清歡不會讓她做,因為溫度太高,但了了也不愿意在院子里看王老頭那張老臉。

    田老太是真的一把手都不搭,清歡也不在意。

    她的廚藝出神入化,直接把王金銀給香醒了,起來一看,他甚至沒能認出眼前這人是他四姐。

    雖然王老頭跟田老太將王金銀當心肝命根子,可王金銀對媽爹卻沒什么好臉色,他天天在縣城和一群混混搞在一起,見了世面回來就抱怨自己命苦,怎么托生在這么個家庭,有時看王老頭田老太不順眼,還會又打又罵,罵媽爹沒本事,害得自己只能跟條狗一樣給人跑腿。

    清歡一共燒了四道菜,王金銀一陣風卷殘云,差點兒連盤子都舔了,要不是他吃不下,剩下的肉還輪不到王老頭跟田老太呢!

    田老太動作很快,她生怕清歡跟了了也吃肉,直接把菜放到王金銀面前,然后死死盯著這娘倆。

    清歡跟了了就沒動筷,王家的生活習慣很差,鍋臺積灰是輕的,最可怕的這家的鍋都形成了一層油垢,不知多久沒好好洗過。

    這種鍋做出來的菜,還是讓王家人自己吃好了。

    等到吃飽喝足,王金銀毫無形象地坐在板凳上剔牙——用他長長的滿是污垢的指甲。

    清歡一直沒說話,了了坐在她腿上,兩人難得如此親近,因為了了不喜歡肢體接觸,所以除非必要,清歡不會觸碰她,不像某人,總是故意找茬。

    王家板凳不夠,又太臟,堂屋里還有一股不知怎么形容的霉味。

    對于這娘倆一口沒吃,王家人習以為常,以前也這樣啊,王家的地位排序就是王金銀王老頭田老太,四姐妹則不分先后。

    清歡抱著了了坐在門邊,就這么靜靜地看著這一家三口。

    吃得最多的王金銀先有動靜。

    他臟兮兮的長指甲卡在牙縫里,突然身子一僵,隨即從凳子上一個仰倒,直接后腦勺著地。

    摔得這么厲害他卻沒余力去管,整個人像一條煮熟的大蝦蜷縮起來,嘴里發(fā)出哀哀叫喚。

    王老頭嚇了一跳,馬上跑過去查看,剛把寶貝香火扶起來,他的腹中也開始刀絞一般疼痛,疼得他眼淚直冒,連王金銀都顧不上了。

    那么多肉,就屬王金銀吃得最多,王老頭其次,所以田老太反倒是反應最慢的那個。

    不過她眼看老頭子跟心肝寶貝蛋喊疼,自己也急了,抬頭先罵女兒:“你是瞎子啊!沒看到你弟弟跟你爹喊疼?還不快去叫人!去叫人啊!”

    清歡:“他們喊了嗎?聲音太小了,我沒聽見,了了聽見了嗎?”

    了了搖頭,聲音冷淡:“沒有。”

    “你看。”清歡沖田老太笑,“這不是什么都沒發(fā)生嗎?”

    第638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十九)

    田老太抬頭去看坐在門口的兩個人, 她們背著光,面容有些模糊不清,像隱匿于黑暗中的兇獸, 平靜無波的外表下是一觸即發(fā)的驚濤駭浪。

    她活了這么一大把年紀, 頭一回害怕得說不出話來。

    腹內(nèi)突然像是有一根骨肉做的筋斷裂開, 等不及田老太細想,她也和王老頭及王金銀一樣, 被劇痛奪走了全部力氣。

    按理說這種程度的疼痛,常人應當早已暈厥過去,可這一家三口自始至終卻全程清醒。

    “怎么了。”清歡輕輕問:“自己的肉不好吃嗎?”

    自己的肉?!

    王老頭滿臉驚恐地看向清歡, 此時他眼前出現(xiàn)了恐怖的幻象, 那張不久之前還被他評價為“可以賣更高的價錢”的臉,此刻青白浮腫,滿臉死氣, 與他從前看到過的從河里撈出來的死人一模一樣!

    被抱在大人腿上的小丫頭也是,王老頭甚至感覺到了一股寒氣,像是凜冬時節(jié)剛剛結了一層薄冰的河水, 能把人骨頭都凍壞。

    “想拿我的東西,想賣我?”

    清歡把了了放到了自己坐過的凳子上, 朝王老頭走了過去。她從口袋里取出一個牛皮軟包,打開后里面整整齊齊放著四排金針——耿老頭要是知道他藏得金條有了用武之地,相信也會很感動吧?

    她拈起一根金針, 刺入了王老頭頭皮上的一處穴位。

    這樣并不致死, 今天她來王家路上遇到過人, 這家人要是就這么死了, 對清歡來說會很麻煩,她可是正在出人頭地的關鍵時刻呢, 所以更不能讓人來拖后腿了。

    “爹,我跟小丫死啦。”

    她一邊給王老頭施針,一邊用輕柔的聲音說著,“就在年前,我們娘倆的日子過不下去,我知道娘家不要我,婆家也容不下我,就抱著小丫,我們娘倆投河啦。”

    “你知道我們死得多么痛苦嗎?河水好冷,我跟小丫又好寂寞,既然咱們是一家人,爹你想帶我跟小丫回來,那你們就來陪我們吧,好不好?”

    伴隨著清歡的話,活靈活現(xiàn)的畫面就此浮現(xiàn),王老頭不知不覺落入到了她所描繪的場景中,他徹底嚇壞了,想說好聽話又因為肚腸劇痛發(fā)不出聲,只看見一張泡發(fā)了的死人臉與自己近在遲早。

    田老太跟王金銀也一樣,他們疼得連打滾的力氣都沒有,額頭與脖頸青筋暴起,表情充滿恐懼,完全是被嚇傻了的模樣。

    雖然破四舊,嚴打封建迷信,但在偏遠地區(qū)信這些的還真不少,王家人思想愚昧,缺乏判斷能力,裝神弄鬼嚇唬他們簡直不要太輕易。

    更何況,也不算是裝神弄鬼,因為王白菜與小丫母女的的確確是死去了,如今以她們身份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是不屬于本世界的外來之人。

    “弟弟不是很喜歡吃肉嗎?可姐姐實在無能,供養(yǎng)不起弟弟,自己身上的血肉又叫人吞吃得一干二凈,那就只有割了弟弟自己的肉,燒給弟弟吃了。”

    清歡語氣溫柔地說著話,王金銀真就感到自己身上的肉被人用刀子片下,血肉橫飛,他大聲尖叫,結果聲音還不如墻角路過的大黑耗子,別說鄰居聽不著,就是真聽著了,以王家人的作風,也沒人會關心。

    誰要幫他們家啊,好心詢問都會惹去一身腥,萬一被訛上可就糟糕了。

    午飯時對著肉菜流口水并大快朵頤的畫面在眼前閃過,王金銀直接吐了,可他現(xiàn)在是躺在地上的,沒有人幫忙,吐出來的穢物直接卡在了喉嚨口,噴出來的又堵住了口鼻,王老頭也是,田老太幸運些,她是面朝下摔的,所以即便吐了也不致命。

    了了若有所思地問:“真的是這些人自己身上的肉嗎?”

    清歡失笑:“當然不是。”

    她并不想以后還要和姓王的這一家人打交道,也要防止他們借她的勢,這三人之所以會如此丑態(tài)畢露,是飯菜里的藥物以及金針封穴的緣故。

    清歡知道王老頭與田老太疼王金銀,而這種家庭養(yǎng)出來的男人,必然極度以自我為中心,自私自利無情無義,所以她帶來的肉,王金銀一定會吃,而且吃得最多。

    肉里的藥在劑量不夠的前提下并不致命,但以王金銀吃掉的來看,大概也就會留下一點小小的后遺癥,比如當個太監(jiān)什么的,總之新陳代謝后連最精密的儀器都檢測不出來。

    這樣的人,還是別再禍害無辜姑娘了,這樣的家庭,也最好別再有孩子降生。

    “王白菜與小丫母女倆,等到離開這個世界,我會引她們的魂魄前去轉(zhuǎn)世。”

    了了聞言,怔了下,隨即道:“……與我無關。”

    本世界不存在超自然力量,亦不存在人死成鬼一說,死了便是死了,時間不會因此停滯,太陽也不會就此西沉。這樣平凡的兩個人,甚至不會有人懷念她們。

    清歡沒有說什么。

    王家人里最先醒來的是田老太,她吃得最少,所以癥狀也比其它兩人輕。她清醒過來時,眼前似乎還漂浮著王白菜跟小丫驚悚的面容,不過田老太沒工夫想太多,她的寶貝男兒都快死了!

    王金銀滿臉都是穢物,只能說他運氣比較好,劇痛令他的身體在失力情況下發(fā)生抽搐,由于抽得太厲害,居然歪了下身子,所以田老太把他翻過來時他還有氣。

    王老頭就沒這好運氣了,他臉上的嘔吐物灌進了呼吸道,等田老太去喊他,人都已經(jīng)硬了。

    而好不容易清醒的王金銀張嘴就大叫有鬼,田老太一靠近,他直接將她看作了水鬼,只是這水鬼的臉,有時候是王白菜的,有時候是王芹菜的,有時候還是另外兩個姐姐的。

    就像王老頭剝削女兒不用自己動口,田老太會沖在一線那樣,王金銀也從來不用費勁兒,他娘不行還有他爹呢,沒瞧四個姐姐都讓老兩口收拾得服服帖帖,對他這個唯一的弟弟掏心掏肺嗎?

    所以別看他時常打罵娘爹,說娘爹無能,不能給自己好日子過,實際上王金銀心里門兒清,他在這個家占太多便宜了,姐姐們是他一輩子的血包,而他是寄生在她們?nèi)松械奈涹ǎё×司陀肋h不會撒口。

    意識混亂中,王金銀把田老太誤認成了姐姐,他手腳并用,拼命后退,兩手胡亂摸索,然后抄起板凳腿,對準田老太就來了一下,田老太悶哼一聲暈了過去,王金銀再不能在這家里待了,他感覺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河水,幻覺壓根沒有消失。

    他爬起來往外沖,根本不在乎地上的娘跟爹。

    田老太命大,暈了一天一夜后愣是醒了,頭頂鼓起一個大包,可她無暇在意這些,她先是嚎啕大哭,哭死去的王老頭,然后著急王金銀的下落,托著疼痛不堪的身體去敲鄰居的門。

    ——王金銀是在距大隊兩百多米的河溝里被發(fā)現(xiàn)的。

    剛剛褪了寒冬,河水冷得像冰,他面朝下泡在河水里,一張臉腫脹發(fā)白,如果不是那身衣服,田老太根本認不出這是她的寶貝金銀。

    王家?guī)讉女兒都來了。

    三個姐姐被夫家管得嚴,怕她們再扒拉東西回來貼補這不成器的弟弟,逢年過節(jié)都不樂意跟王家打交道,但這回不一樣,老丈人跟小舅子死啦!

    清歡第一次見王白菜的三個姐姐,她們四姐妹的名字,比起王金銀實在過于隨意,大姐叫青菜,二姐叫芥菜,雖說這年頭男孩取名也不怎么講究,但至少叫個強啊偉啊志啊軍的,便是叫狗蛋臭蛋之流,也是圖個賤名好養(yǎng)活。

    三個姐姐如出一轍的瘦,都不怎么說話,只有看到清歡時才有了變化,清歡跟她們打招呼的時候,她們甚至沒能認出來眼前這個氣色很好身上有肉的女人是最小的白菜。

    再看了了跟幾個表姐妹,對比更是明顯,了了身上的衣服干干凈凈連個補丁都沒有,口袋上還繡著很精致的雪花,臉蛋圓潤,白里透著紅,個頭兒也竄了,而她的表姐妹們衣服破舊骨瘦如柴,神色也慌張,擠在一起連話都不敢大聲說。

    了了不喜歡跟小孩玩,所以跟小孩子在一起時,她從不主動說話,別人理不理她都無所謂。

    手無意間摸到了衣兜,里面裝著挺多零嘴的,供銷社賣的食物種類有限,味道也很一般,但家里有個超級無敵美食家,清歡便時常自己動手,反正不管了了到哪兒,她的兜里都裝著吃的還有錢。

    知道了了愛吃甜的,可這個世界她的身體跟人類區(qū)別不大,也就是說,甜的吃多了一定會蛀牙,而在這之前了了從沒有蛀牙這個概念,當然也就不會收斂,所以兜里的零嘴甜口的少咸口的多。

    每一樣零嘴都獨立包裝,了了摸出一小包芋頭酥,這是昨晚清歡剛做的,用油紙包著,咬一口直接香掉渣。

    是為數(shù)不多的甜口。

    于是了了簡短思考后,將油紙包又放了回去,改而摸出另一包,這些油紙包都不大,放在兜里剛剛好,基本上每天清歡會給她續(xù)上兩回。

    她把這一小包牛舌餅遞過去,她們用驚恐不安的眼神看著她,竟不敢伸手拿。

    了了便將其拆開,言簡意賅地吐出一個字:“吃。”

    隨后便不再理會她們。

    小女孩們彼此之間也是不熟悉的,但美味的牛舌餅看起來就又酥又脆,不知有多好吃,她們肚子又餓……狠狠地咽了口水后,膽子最大的一個小女孩伸手拿了一塊,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然后眼睛發(fā)亮,她一手拿著牛舌餅,一手放在下面接,珍惜萬分地將掉下來的碎渣也給吃了。

    有了這個帶頭,剩下的三個也各自拿了一塊。

    清歡做的牛舌餅是咸口,外面灑了一層椒鹽,里頭是花生餡兒,香得要命,小孩兒們哪里吃過這樣的美味,吃完后還戀戀不舍地嘬手指頭。

    她們都知道了了兜里還有,但誰都沒有開口要。

    她們應該餓了很久,一小塊牛舌餅根本不頂餓,本來這就是清歡做來讓了了隨時墊肚子的,小孩子要是餓到了可是會長不高,所以做得很小,分量也不多。

    咕嚕嚕嚕……是肚子在叫。

    最小的小女孩可能也就兩三歲,說話還不大順暢,咬著手指頭卻不喊餓。

    不喊餓不是不餓,而是喊了也沒有用,她們的媽媽在家里也是受欺負的份,喊了餓只會挨罵甚至挨打,忍忍就過去了,實在忍不住,找瓢涼水喝了也能頂肚子。

    了了被這肚子叫的聲音吵到,她掃了一圈這些小孩,把兜里其它零嘴也都拿了出來。

    好幾種口味的水果軟糖、裹了一圈厚厚奶粉的奶棗、酸酸甜甜的山楂條……小女孩們見都沒有見過。她們眼巴巴看著了了往外掏,明明非常渴望,卻不敢要也不敢伸手拿,哪怕她都放在了她們面前,看起來像是要給她們吃的意思。

    了了不得不再次發(fā)出指令:“吃。”

    大女孩都很照顧小女孩,雖然她們自己年紀也不大,可剛開始吃,就有個胖乎乎的小男孩從外頭跑了進來。

    這間小屋是專門給王家四姐妹放孩子的,王芹菜曾經(jīng)生了個男孩,二嫁到現(xiàn)在還沒娃,王青菜家里三個娃,兩女一男,王芥菜是生了兩個女孩。

    王青菜家的兩姐妹叫大麥小麥,王芥菜的叫大米小米,也不知她倆是不是說好的。

    小男孩是王青菜家的,都說外甥肖舅,他還真是個活脫脫的王金銀迷你版,長得像性格也像,一進門瞅見兩個姐姐在吃好東西,二話不說就上來搶,然后狼吞虎咽往嘴里塞,一副這輩子沒吃過飽飯的樣。

    一邊吃還一邊威脅:“你倆背著我偷吃好東西!看我不告訴爹,讓他打死你們!”

    大麥小麥嚇壞了,大米小米也被嚇得不敢再吃,她們倒沒有親兄弟,可叔伯家有,平時在家那也是吃虧靠后的主。

    小男孩得意得很,還想再去抓沒吃完的,突然被人從背后踹了一腳,踹得他往前一趴,臉砸上了放著零嘴的板凳,當場吐出兩顆碎牙,好吃的也都掉到了地上。

    小男孩還沒來得及哭,了了就沖上來對他一陣拳打腳踢,明明這小男孩比她高比她胖,卻被她揍得毫無招架之力,只知道勒著嗓子哭號——但今天是王家父男的喪禮,他這點哭聲哪有田老太跟王家姐妹大。

    大麥小麥大米小米全看傻了眼,尤其是大麥小麥,她倆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看到弟弟挨揍呢,兩人眨著眼睛甚至都不知道要去幫忙,沒這個經(jīng)驗啊,家里挨打的一直是她們。

    小小的心靈里,除了害怕和緊張外,還有一種從未有過的隱秘快樂。

    了了把小男孩揍得鬼哭狼嚎,他敢哭她就扇他嘴巴子,而且專朝肉多又疼但不致命的部位揍,小男孩一開始還罵她呢,可他越罵對方揍得越狠,漸漸他就學乖不敢再罵了。

    等他爹聽到哭聲過來的時候,小男孩還被了了摁在地上,已經(jīng)被揍成了豬頭。

    王青菜夫家是楊柳大隊的,家里就這么一個男娃,寶貝的跟什么似的,一進門發(fā)現(xiàn)命根子被摁著打,他可不管對方是不是小孩,上來就是一腳!

    大麥小麥嚇得緊緊抱在一起,她們被爹踹過,好疼好疼的,娘有一次挨了踢,在床上足足躺了兩天才能下來呢。

    門被打開的聲音了了早聽見了,所以姓楊的踢她時,她往旁邊就地一滾直接躲開,于是楊家的命根子就這么硬生生受了他親爹一腳,他爹踹人多狠啊,他娘他兩個姐姐都挨過,是時候換他也挨一下了。

    小男孩咻的一下飛起來,了了揍他是心里有數(shù)的,清歡還有前程,想在這個世界順順利利活下去就不能惹事——至少不能明面上惹,但姓楊的才不管是誰家小孩,只要欺負了他兒子就不行!

    四個小女孩瑟瑟發(fā)抖,姓楊的見被踢飛的是自家男寶,頓時魂飛魄散,連忙跑過去,過程中一腳踩在了零嘴上的,了了低頭看向她的零嘴,姓楊的現(xiàn)在在她心里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

    姓楊的急匆匆抱著小男孩就要去找大夫,路過大麥小麥身邊時,想起這兩個賠錢貨連弟弟都照看不好,就想挨個踢一腳,尤其是那個殺千刀的小丫頭!

    他腿剛屈起,都沒來得及抬高,就先一步被人掃倒了,這下可好,本來就暈過去的小男孩直接受到二次傷害,短暫地睜眼尖叫一聲,然后再度暈死。

    清歡緩緩走進來,她看著了了身上沾了泥土的衣服,還有地上臟得不像樣的食物,嘴角微微揚起,很客氣地問:“能給我解釋一下這是怎么回事嗎?”

    小女孩們不敢說話,尤其是大麥小麥,她們看見在清歡后面的王青菜時,連忙低下了頭。她們沒帶好弟弟,娘一定會罵她們。

    大米小米好一些,但也是害怕的。

    只有了了,雖然清歡才一米六,可現(xiàn)在將將一米的她還是得抬起頭方能四目相對,她毫不客氣地告狀:“這人踹我,還把我的吃的弄臟了。”

    小女孩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她怎么敢跟娘告狀的!難道她娘不會怪她弄臟了衣服還糟蹋了糧食嗎?不會怪她跟人打架嗎?不會怪她惹大人生氣嗎?不會打她罵她嗎?

    尤其是大米,她最不能理解了,四姨家不是也沒有弟弟嗎?她娘她爹都因為沒弟弟,在奶爺叔伯面前抬不起頭呢,四姨家的妹妹怎么一點都不怕啊?

    她怎么敢告狀呢?她怎么能告狀呢?

    清歡先是彎腰給了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又掏出手帕擦干凈她有點臟的臉蛋,溫聲道:“沒關系,待會兒就帶你回家換衣裳。”

    說完將了了往后輕推,讓她站到比較遠的地方,順便瞥了眼幾個小女孩,語氣溫柔:“都往了了那邊去吧,別站在這。”

    小女孩們下意識聽從大人的話,了了則朝旁邊讓了一步,避免跟她們靠太近。

    王青菜正要指責大麥小麥怎么沒把弟弟看好,就先被她男人挨揍吸走了注意力。

    清歡現(xiàn)在可比剛來時強壯多了,她有空便泡藥浴,拿在手里的錢花得也不含糊,一日三餐既精且細,三五不時還燉藥膳,能一箭射穿野豬的力氣可不跟姓楊的開玩笑。

    楊大還沒來得及跟這個小姨子發(fā)脾氣,就膝蓋一疼,被踢得當場下跪!

    清歡動手跟玲瓏不一樣,玲瓏喜歡制造鈍刀子割肉,喜歡血肉橫飛,而她更內(nèi)斂,通常只會讓對方受到內(nèi)傷,過度流于表面的傷痕會很方便對方賣慘,清歡做事向來不留把柄。

    她的善意只給值得的人,也只會將值得被保護的人納入羽翼之下。

    了了看得舒暢極了,楊大像個被拿來訓練的沙袋,全身關節(jié)任由清歡掌控,骨頭斷裂的聲音接連不斷,最后他跪在地上,四肢無比扭曲地垂著,但他不夠幸運,暈不過去——清歡會用金針幫助他保持清醒。

    屋子里這點動靜壓根沒人察覺,外頭人多著呢,還有田老太撕心裂肺的哭聲,吹吹打打的嗩吶,沒人知道這間小屋里發(fā)生了什么。

    了了無意中看了身邊的四個小女孩一眼,發(fā)現(xiàn)她們有一個算一個,看清歡的眼神都跟電燈泡一樣閃閃發(fā)光。

    在家里說一不二,巴掌像蒲扇一樣大,打人那么疼的爹,原來也會被人打!

    總是欺負她們,把她們的飯倒在地上,還老是跟爹撒謊讓爹來打她們的弟弟,原來在外面根本沒人拿他當回事!

    王青菜、王芥菜還有王芹菜通通看傻了。

    王青菜原本還想罵倆閨女沒照顧好弟弟,看到她男人被揍成這樣,她不覺打了個哆嗦。

    她在娘家時,便不曾被善待過,嫁了人,卻也像田老太一樣追生男娃,把男娃當命根子,又將自己的女兒,養(yǎng)成了曾經(jīng)的自己。

    只有王芹菜不一樣,她跟四個小丫頭差不多,盯著清歡看的雙眼都在放光!

    第639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二十)

    “娘, 別哭了,爹跟弟弟泉下有知,想必也不愿見你這么難過。”

    王老頭跟王金貴下葬時, 田老太趴在地上哭得直不起來, 饒是這一家平日不干什么人事, 但秉持著死者為大的原則,村民們也都覺得田老太可憐。

    肝腸寸斷的田老太突然止住哭聲, 可能是因為情緒轉(zhuǎn)換太快,她還打了個嗝兒。

    其實她哭成這樣,勸她的人多到數(shù)不清, 尤其是幾個女兒, 但青菜芥菜芹菜勸都沒用,不僅沒用,還會被田老太甩巴掌, 說她們沒良心,爹跟弟弟死了都不知道哭。

    唉,這一家子也就白菜是個能干大事兒的, 葬禮從頭到尾打點得有條不紊,也正因白菜忙, 所以直到現(xiàn)在她才出現(xiàn)在田老太身邊勸她別哭。

    田老太還真就被勸住了。

    不僅如此,棺材土都開始埋了,田老太也沒再哭號過。

    她在發(fā)抖。

    止不住的發(fā)抖。

    攙扶著她胳膊的這個人, 真的是她的小女兒王白菜嗎?田老太不敢抬頭, 更不敢跟清歡對視, 只知道對方那雙手像冰一樣涼, 她忍不住想起兩張青白可怖的面容,別看王老頭跟王金貴死了她好像天塌了, 但田老太也怕死呢。

    剛用涼水洗了手的清歡把田老太帶到了旁邊,好讓填墳的人開始動土,因為要破四舊,整個葬禮并不鋪張夸大,反倒很低調(diào),連最鬧騰,一進門就嚷嚷著趕緊吃席的楊家男娃,這會兒都老實著呢。

    有人問王青菜發(fā)生了啥事,咋孩子臉腫成這樣了。

    王青菜一陣語塞,清歡代替她答道:“小孩子調(diào)皮,大姐夫就揍了兩巴掌。”

    楊大不敢怒也不敢言,他在王家屋子里,當著三家小孩,還有媳婦跟倆姨子的面,渾身骨頭都被拆了一遍,關鍵拆了之后清歡又給他原樣掰了回來,楊大這輩子都不想再受這種苦了,所以全程當鵪鶉低著頭,屁都不敢放一下,要是視線跟清歡對上,他能嚇得撲通跪地。

    楊家的小男孩看到在家最威風的親爹都哭爹喊娘,小孩其實也懂趨利避害,他在家里人跟前敢撒潑打滾,但知道四姨不好惹就噤若寒蟬,甚至不敢喊疼。

    王青菜心里也是怕怕的,反倒是小女孩們對四姨非常向往,四姨又不打她們,還給她們糖吃,比她們親娘爹都好呢。

    下葬后,大家各回各家,楊大迫不及待地要走,生怕留下來再挨一頓揍,臨走前清歡還笑著跟他寒暄了兩句:“大姐夫以后沒事多走走親戚。”

    楊大腿一軟,還在隱隱作痛的關節(jié)瞬間支撐不住身體,真給清歡磕了一個。

    周圍還有好多人呢,楊大下意識就想罵媳婦,可嘴剛張開,就瞅見清歡那張笑瞇瞇的臉,他立馬啞了火,自己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干笑連連:“嗯……嗯。”

    說完趕緊轉(zhuǎn)身,一瘸一拐也影響不了他逃命的速度。

    王青菜在后頭帶著三個孩子,大麥小麥一步三回頭,清歡彎腰摸摸她們的小腦袋:“有什么事就來找我,好嗎?”

    兩個小女孩用力點頭,王芥菜帶著大米小米過來了,她現(xiàn)在有點怕這個小妹,要知道以前在家,四姐妹里小妹才是最好欺負的那個,一點脾氣都沒有的。

    她都不敢抬頭看清歡,清歡也沒跟她多說,把今天吃席剩下的干凈飯菜打包讓王芥菜帶走,并說:“二姐,有空帶上大米小米來我家坐坐。”

    大米小米也很不想離開,她們以前沒來過姥姥姥爺家,王老頭跟田老太生怕出嫁女兒帶著孩子回來打秋風,根本不讓她們回的,而大米小米在家吃不飽穿不暖,這還是她們第一次不挨打不挨罵,甚至不用干活,只要待在屋子里不亂跑,就有的吃有的玩。

    不用挨奶爺罵,不用被叔伯家的堂兄弟欺負,真好。

    王芥菜小聲應了,然后低著頭帶著孩子們走了,王芹菜是最后走的,她等到來幫忙的鄰居都散了,才悄悄來跟清歡說話,但一張嘴,連了了都不禁抬起頭看她。

    清歡收拾楊大時,王芹菜兩眼都在放光,讓人以為她是想讓妹妹給自己撐腰,好逃出火坑。

    實際上王芹菜的確是想要妹妹撐腰,只不過撐腰的目的跟了了想得不大一樣。

    王芹菜想讓清歡跟教訓楊大那樣,也教訓教訓她男人,這樣對方就不敢再打她了,她也能吃上飯,不用頓頓吃飽吃好,只要給她吃就行。

    看著王芹菜這雙充滿希望的眼睛,清歡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她問:“就這樣而已嗎?”

    王芹菜點頭:“嗯嗯,他比前頭那個男人對我好。”

    王芹菜第一次結婚,就是王老頭收了二十塊錢彩禮,當然這錢她是一分沒見著。結婚后婆家嫌她要那么多彩禮卻一點嫁妝也沒有,對她很不好,后來王金貴還三五不時跑來家里吃喝。尋常人走親戚怎么也不好空手的,王金貴不,他進了姐姐家不拿自己當外人,不僅要吃要喝,還喜歡到處翻,看到什么好東西就往兜里揣。

    王芹菜嫁的第一個人家本來就窮,這下對她更不好,她有好幾次都被打得下不來床,后來離了婚被趕回娘家,王老頭都沒等她在家里住兩天,立馬又把她嫁了出去,這回只換了十塊錢彩禮,因為她是二嫁的,要不是她前頭生了個男娃,人家還不樂意娶呢。

    她二嫁的男人以前也結過婚,前頭那個媳婦一氣生了好幾個丫頭片子,生最后一個時難產(chǎn)去了,好不容易攢了錢,就想再說個能生男娃的媳婦,王芹菜就是這么被看上的,但她二婚后一直沒懷孕,男人很生氣,一生氣就對她動手。

    清歡聽著王芹菜的訴求,只覺無奈,能懷得上嗎?王芹菜瘦得沒個人形,一看就是很嚴重的營養(yǎng)不良,這種情況就算懷孕了也很難平安生產(chǎn),至于生女生男,那更不是王芹菜自己能決定的。

    她沒跟王芹菜說生女生男要看男方,說了王芹菜恐怕也不理解,清歡只問:“他打你,你還跟他過啊?”

    王芹菜囁嚅著說:“那不跟他過,我咋辦呀……哪有不打媳婦的男人,他少打我兩次我就行了。”

    是的,王芹菜的訴求不是離婚,更不是不挨打,她只希望她男人少打她兩次。

    但她力氣很小,膽子也小,以前她爹常說,等她們姐妹幾個嫁出去了,娘家弟弟會給她們撐腰,娘家要是沒個男人,女人在婆家就很難抬得起頭,王芹菜信了,可現(xiàn)在弟弟死了,還怎么給她撐腰啊?

    王家四姐妹性格很像,她們早已接受了這些腐朽惡臭的錯誤觀念,認為在農(nóng)村,就得生男娃才能挺直腰板,所以生了男娃的王青菜在婆家敢說話了,而生了兩個女娃的王芥菜羞愧不已,在婆家只敢低頭干活,吃飯都不敢舀一勺干的。

    娘家沒兄弟就會被婆家看不起,自己生不出男娃就抬不起頭——王芹菜現(xiàn)在就盼著男人少打她兩回,等她生了男娃就好了。

    她就這樣看著清歡,好像妹妹是她唯一的希望。

    清歡說:“那等過兩天,我去你家一趟,行嗎?”

    王芹菜高興極了,連連點頭:“行,行。”

    她一走,了了就看了清歡一眼,顯然對她這種爛好人的行為很不贊同,這種時候了了便覺得玲瓏雖惡,至少不愛多管閑事。

    田老太從今以后就一個人過了,王家屋子還挺寬敞,以前王老頭拼命往女兒家薅好東西,就是想把屋子翻新好給王金貴說媳婦,清歡也覺得這房子不錯,再多住七八個人不是問題。

    她走之前特意跟田老太說一聲,田老太看見清歡跟看了貓的耗子一般,縮在角落里一動不敢動。

    在田老太看來這人根本不是王白菜,而是借尸還魂的惡鬼,是會吃人的!沒看她家老頭跟金貴就被害死了嗎!說不定下一個就輪到她了!

    “我以后會常來看你。”

    田老太猛地哆嗦了下。

    清歡笑起來:“你要記得把家里打掃干凈,不要弄得臟兮兮的,再去抱兩只小雞回來養(yǎng),記住了嗎?”

    田老太點頭如搗蒜,不敢抬頭看。

    她還記得下葬時清歡觸碰自己的雙手,那么冷,就跟死人一樣……

    直到清歡離去,田老太才惶惶然睜開眼,屋子里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只剩下她一個。

    老耿家人看見清歡帶著了了回來,二房四房還好些,大房是真給嚇夠嗆,尤其是耿老大,他聽了他爹耿老頭的話專門跑了一趟王白菜娘家,正等她娘家來找事呢,結果好家伙!還找事!找的是王家人自己的喪事吧!

    在清歡手上吃了不知多少虧的耿老大敢保證,王老頭跟王金貴的死,絕對跟王白菜這個蛇蝎心腸的女人脫不了干系!

    她殺人!她居然敢殺人!她敢殺人啊!

    耿老大在心里瘋狂尖叫,他現(xiàn)在恨死耿老頭了,王白菜不一定知道是耿老頭攛掇的,但她肯定知道他往王家去了,萬一她要殺他怎么辦?聽說王老頭是吃多了肉,肚子吃撐了嘔吐時把自己嗆死的,王金貴則是活活淹死的,自己不會也嗆死或者是淹死吧?

    他這段時間非常倒霉,老二老四也是,不是摔斷腿就是被狗咬,好端端在炕上躺著炕都能塌了然后腦袋砸土塊上摔出一大包,爹老哼唧說是王白菜命硬,不會、不會是真的吧!

    耿老大以前沒把耿老頭的說法當回事,因為他知道耿老頭就是想把三房趕走,好霸占老三的撫恤金還有屋子,耿老大也想要,所以他跟著爹搖旗吶喊說王白菜命硬克夫。

    但如果這是真的呢,王白菜是真命硬呢!

    老三可是活生生給她克死了啊!爹也被克的下不來床,還讓耗子把鼻子給咬了,他、老二、老四更是災禍不斷!

    這王白菜是不是專門克他們老耿家的男人啊!

    清歡似乎知道耿老大躲在窗戶后面偷看自己,她目光如炬,沖這邊露出笑容,耿老大心一抽,慌忙后退,結果腳下不知哪來一顆小石頭,心慌意亂的他一腳踩上去沒能站穩(wěn),直接往后摔去,好在他運氣不錯,有人給他當了肉墊——

    耿老頭被長男一個大屁股壓到肚子上,感覺苦膽都破了,他一吃疼,咬緊牙關,上下兩排牙齒一合并,舌頭頓時遭了罪。

    “啊!!!!”

    了了抬眼朝大房的屋子看過去,對這些此起彼伏的慘叫已經(jīng)習以為常,老耿家人挺適合去唱花腔男高音的,不開玩笑,他們的尖叫回回調(diào)子都不一樣。

    搬走!必須搬走!馬上搬走!

    再留下來就真的要被克死了!

    耿老大嚇得差點神志不清,王家人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耿老大真怕自己再在這住下去,王白菜哪怕不害他,他自己也要因為這些大大小小的倒霉事死無葬身之地了!

    當天晚上,耿老大還在盤算著自己要是搬走,這屋子該咋辦。

    留給王白菜?那不行,他不能讓那女人占了這個便宜,賣出去?可賣給誰呢?萬一王白菜因此懷恨在心來報復他咋辦?要是搬走,他得搬個離現(xiàn)在家最遠的位置,離得越遠越好!

    一聲夜梟的叫忽地響起,耿老大嚇得一激靈,他是面朝墻睡的,今晚月光很亮,他能看到有什么東西的影子正好映在墻面上緩緩升起……

    耿老大拼命伸手推他媳婦,可媳婦一點反應沒有,他又叫孩子的名字,通通沒有回應。

    耿老大猛地閉上眼,拉過被子蒙住頭,想要掩耳盜鈴假裝無事發(fā)生,但不知為何身上一疼,疼得他不得不掀開被子露出腦袋大口喘氣,然后發(fā)現(xiàn)那個恐怖的人影還這么吊在墻面上!

    肯定不是人,肯定不是!人哪有能這么飄來飄去的!

    耿老大從沒這么期盼過天亮的到來,天一亮他就搬走,他發(fā)誓!天一亮他就搬!

    一整夜沒敢睡,把腦袋埋在被子里的耿老大次日一早頂了一對超大的黑眼圈,那鬼影一夜沒走,仿佛在等他出去,耿老大哪里敢,他連看都不敢看,就這么硬生生藏到了天亮。

    他都想好了,他可以先搬到村西頭的老屋子去,那是耿老頭娘爹以前的屋子,耿老頭后來是自己重新蓋的房,老兩口去了后屋子就空了,茅草屋,破得沒法住人,四面墻都只剩一面,還不如牛棚呢。

    但耿老大手頭有錢,他稍微花幾塊錢找人蓋個屋頂再用泥巴糊面墻就行,先住了再說,總好過留下來被克死!

    耿老大疑心那鬼影是犧牲了的老三,他心想老三要是真變成了鬼,那也該找爹算賬,是爹要趕王白菜娘倆走的,找他算個什么事兒!

    可轉(zhuǎn)念一想,耿老頭當時分給了自家,說不定昨晚老三的鬼魂就是來找爹的!那自己要是搬走,老三的鬼魂萬一跟著去了咋辦!

    所以耿老大誰都沒說,先支使媳婦收拾東西,然后帶上娃,直接跑了,反正現(xiàn)在又沒大隊長,沒人管他去哪住!

    耿老頭是親眼看見長男一家走的,全程沒人管他,還是耿老二最先發(fā)現(xiàn)大哥一家不在,喊半天沒人搭理,正要進右大屋看看怎么個事兒,耿老四從外頭回來了,臉色難看地告訴他說,大哥一家搬去老屋住了!

    耿老二覺得耿老大腦子壞了,老屋那能住人嗎?放著這么好的屋子不要去老屋?

    兄弟倆四目一對,不約而同地想要占了耿老大的屋,于是就有點互不相讓,險些打起來。

    可他倆誰都不想管耿老頭,一合計,兩人想把耿老頭送去耿老大那,但耿老大先一步預判了他倆弟弟的行為,簡單安置好后就回來了,大聲嚷嚷著說這屋子他不要了,所以誰要這屋誰給爹養(yǎng)老。

    耿老二耿老四就逼他把當時多分的錢拿出來,耿老大當然不愿意,三兄弟反目成仇,眾目睽睽下打得那叫一個不可開交,由于耿老大一打二力有不逮,昨天剛摔一大包的后腦勺再次遭遇重創(chuàng),這回是撞門檻上了,撞得那叫一個頭破血流!

    見了血可就出了大事,偏偏村里唯一懂點醫(yī)術的王白菜還不在——她騎著自行車帶娃去接人了。

    耿老二耿老四怕?lián)熑无D(zhuǎn)身就跑,直接耽誤了耿老大的急救,等大隊里人用牛車把人送去醫(yī)院,人已經(jīng)涼了。

    這下可好,耿老二耿老四不用再為右大屋屬于誰而大打出手了,他們可以去住免費的房吃免費牢飯了。

    等清歡把玲瓏接回來,整個耿家已經(jīng)一片哭聲,耿老頭在知道老二老四失手把老大打死之后,一口氣沒喘上來直接暈了,他在屋里又沒人管,等被人發(fā)現(xiàn),整個身子都麻了,也說不出話,眼歪嘴斜的,清歡看過之后遺憾地表示治不好。

    玲瓏驚奇道:“我這才走幾天,你直接給團滅了啊!”

    清歡糾正道:“只是巧合。”

    要不是清歡現(xiàn)在在大隊頗有威望,有本事的趙立冬同志又跟她交好,就憑王家耿家這事兒,她命硬這事兒就得給坐實了,而且她豈止是克夫啊!耿振業(yè)當時在千里之外當兵都能讓她克死,家里離她近的那不就更得倒霉了嗎!

    明面上沒人敢說,私底下嘰嘰歪歪的不少,有一回知青點的紀斌同志聽見了,她說:“要這么說,怎么小丫一點事兒都沒有呢,老耿家其她人不也都好好的?而且趙立冬同志不僅沒被克,還節(jié)節(jié)高升呢!”

    有明事理的人便贊同道:“什么命硬不硬的,我看都是心術不正遭的報應!”

    總而言之,還是明白人多,尤其是之后沒過幾天,公社就宣布了幾個重磅消息,那就是將以前進大隊為單位,開辦養(yǎng)殖場,還要成立一個淀粉腸加工廠!

    而負責養(yǎng)殖場跟加工廠的,正是王白菜同志!

    這下可再沒人說王白菜克夫了,因為養(yǎng)殖場跟加工廠,不僅給工分還有工資拿,給的還是滿工分!

    當然也有紅眼的人表示質(zhì)疑,可趙立冬同志跟公社書記都給王白菜撐腰,尤其養(yǎng)殖場的事,趙立冬同志去了一趟省城,帶了不少專業(yè)書籍回來,但她還有別的工作要做,所以交給了最相熟的王白菜,而淀粉腸加工廠更不必說,沒有王白菜的配方誰都做不出來,不讓她負責難道讓你來負責?

    其中最痛苦的人當屬前進大隊前·大隊長耿事成同志,公社的意思是,前進大隊是第一個開辦養(yǎng)殖場與加工廠的,所以大隊事務暫時由公社接管,也就是說,他這個大隊長,是真的被捋了!

    不僅如此,連養(yǎng)殖場和加工廠也沒給耿事成留位置。

    耿事成接連好幾天沒出家門,他不敢出去見人,不敢面對隊員們或奇怪或同情或輕視的目光,他爹當了一輩子村長,他從他爹手里接了這個村長的位置,后來成了大隊長,可現(xiàn)在他啥也不是了!

    耿事成的自行車、鋼筆、搪瓷缸子,這些從前讓他心愛的東西,現(xiàn)在再也不能喚起他的驕傲了。

    劉芬芳也非常吃驚。

    她沒想到王白菜被委以重任,而自己居然事先一點風聲都沒聽說,但劉玉香卻知道!

    對著妹妹劉芬芳就沒那么多顧忌,她感覺自己一番真心被辜負,可劉玉香卻說:“姐,那清歡妹子要是告訴你,你能忍住不跟姐夫說不?”

    劉芬芳:……

    她肯定忍不住。

    要是消息還沒宣布耿事成就知道,他肯定不服氣,說不定還要去公社理論。

    劉玉香說:“那不就是了,而且我也不是什么早就知道,是清歡妹子跟我說讓我到時候來干活,我才曉得要繼續(xù)做淀粉腸的。”

    劉芬芳心里什么滋味暫且不論,公社書記是真的大驚又大喜,他做夢也想不到,趙立冬同志能耐到這個地步,竟直接帶回來了一千五百斤的訂單,而且只是試水!也就是說,如果這次合作愉快,以后還能繼續(xù)!

    “省城人口多,消費需求也高,這點根本算不上什么。”玲瓏說:“開辦養(yǎng)殖場是很有必要的。”

    第640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二十一)

    一千五百斤的訂單, 無論在玲瓏還是清歡來看,都是微不足道的,但公社書記從未處理過這樣的工作, 一千五百斤, 在他看來簡直就是個天文數(shù)字, 別的不說,光是制作淀粉腸所需要的豬肉, 都不知從哪兒來!

    玲瓏沒說話,她要是開了口,恐怕沒幾句中聽的, 所以負責跟公社書記溝通的是清歡。

    她語氣和緩, 絲毫不慌,這等于給公社書記吃了顆定心丸,清歡說:“書記, 你忘了計劃書上寫的了嗎?春山公社一共有六個生產(chǎn)大隊,豬肉是不缺的,而且這兩筆單子, 一筆已經(jīng)拿到了定金,另一筆更是全款, 條子你也看過了,公章簽字都不缺。”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但公社書記就不是個干大事的人, 他更習慣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抹了把汗后, 他心里依舊沒底, 關于養(yǎng)殖場跟加工廠, 公社書記的確是同意辦了,可他每天晚上都焦慮到睡不著, 怕豬養(yǎng)不好,怕做出去的淀粉腸沒人要,怕簽了條子人家也反悔。

    因此,當清歡主動表示如果出了問題,自己全權負責后,公社書記如遇大赦,立馬就答應了,相應的,他也給了清歡足夠的權力,并保證養(yǎng)殖場跟加工廠的事自己絕不插手,一應事項都交由她來處理。

    “還有一件事。”

    看她倆聊得差不多了,玲瓏用指節(jié)敲敲桌子吸引了公社書記的注意力。

    “等這批貨做好,運輸問題怎么解決?”

    她們公社這輛老舊拖拉機,承重大概在一千斤左右,而且內(nèi)部零件損耗較為嚴重,真要開上路,恐怕走不了多遠就得熄火。

    公社書記一時沒想出招,于是玲瓏接著道:“我有個想法,書記你不如聽聽看。”

    公社是沒有運輸隊,但縣城有,雖然車隊統(tǒng)共就十來個人,卻有六輛四輪卡車。玲瓏的意思是,由公社書記打報告向縣里申請借用一輛。

    公社書記便問:“直接交給運輸隊不行嗎?”

    玲瓏:“我當然是沒問題的,但你別忘了,這只是一次嘗試,成不成得另說,而且就現(xiàn)在這情況,春山大隊的人都不夠分呢,要是別的公社知道,也要求來分一杯羹,你打算怎么推?”

    一千五百斤的腸,聽起來很多,其實需要的人手是有限的,給工分還有工資拿,誰看了不眼紅,恐怕春山公社剛起步,其它公社就急著來分餅了,這樣的結果就是誰都別想發(fā)展起來。

    寫條子申請借車不是問題,端看公社書記愿不愿意,不過他不愿意也沒用,事情到了現(xiàn)在,趕鴨子上架,已經(jīng)不能半途而廢了。

    誰讓清歡畫的餅太大,將他給吃撐了,等他回過神一切緊鑼密鼓的建設了起來,再后悔也沒用,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等書記申請運輸車的空當,清歡選了一處沒人種的荒地建養(yǎng)殖場,一口氣吃不成個胖子,所以最開始就只試試水,加工廠更不必說,暫時選在前進大隊廢棄沒人住的衛(wèi)生院。

    在這期間,閑著沒事做的玲瓏代替清歡去了一趟王芹菜家,一大早出發(fā)的,傍下午回來的,身上一股洗都洗不掉的血腥味,了了離她離得遠遠的。

    玲瓏故意把手往了了身上抹,對清歡道:“放心,沒鬧出人命。”

    說話間,湊過來看她在寫什么,然后眉頭輕挑:“是個好方法。”

    玲瓏從省城帶回來的一些專業(yè)資料,前進大隊的村民們都不信,大家覺得自己種了好幾十年地,喂了不知多少年豬,往上了數(shù)那祖祖輩輩都是種地養(yǎng)豬的,還需要看書認字才能學?開什么玩笑呢!

    知青點這群城里娃個個都有點文化,剛下鄉(xiāng)時別說種地了,韭菜跟麥苗她們都分不清。

    現(xiàn)階段的糧食生產(chǎn)量并不高,家畜養(yǎng)得也不算肥,要不然也不至于日子過得這么苦。

    公社書記絕對想不到,他剛去縣里遞完申請屁股還沒坐熱,清歡又給他找事兒了,那就是她想把春山公社幾個生產(chǎn)隊牛棚里的知識分子集合起來,從中篩選合適的人才,來幫助村民們科學養(yǎng)豬。

    公社書記:……

    那可是特意被下放來改造的壞分子,臭老九!

    清歡說:“這群人天天抱團待在牛棚里,誰知道她們思想改造的怎么樣了,當然得放到群眾中來,一來是讓她們發(fā)揮自己應有的價值,二來也能讓群眾滿監(jiān)督她們有沒有誠心改造。”

    公社書記沒話說,但還是警告清歡:“不能太多。”

    下放到春山公社的人還真不少,其中有好幾位農(nóng)科大教授,她們也不一定真就懂怎么養(yǎng)豬,但清歡不可能挨個教,而知識分子溝通起來比較簡單,比起大字不識幾個的隊員能力要強得多。

    最后一共選了七個人,其中有五個是其它大隊的,清歡安排她們住在剛建的養(yǎng)殖場里,條件是比較艱苦,但等隊里有了入賬也就好了。

    她選的這個時間很好,春耕剛結束,正是比較空閑的時候,所以隊里有什么活動,大家也都愿意動。

    也不是沒有人對清歡表示質(zhì)疑,覺得她以前窩窩囊囊沒什么本事,憑啥現(xiàn)在說一不二,還要所有人都聽她的。別人反對,清歡也不生氣,但之后養(yǎng)殖場跟加工廠招人,這家人一個也沒應聘上。

    當然現(xiàn)階段這家人也不在意,能賺幾個錢呀就又搞養(yǎng)殖場又搞加工廠的,別到了最后啥也沒撈著!不招他,他還不稀罕呢!

    這一千五百斤的訂單很快便做好了,由于缺乏塑料腸衣,用的都是天然腸衣,縣肉聯(lián)廠的腸子都讓前進大隊給包了。

    所以這回玲瓏再去省城,就不僅僅是只談訂單了。

    哪怕她舌燦蓮花,能談下幾萬斤的單子,加工廠的人也晝夜不停地趕工,但腸衣是個亟待解決的問題,想要銷路打開就得擴大生產(chǎn)量,沒有足夠的腸衣全白搭。

    pvdc材料屬于高薪技術,眼下的本國根本沒有能力制作,哪怕十年后也需要從國外引進生產(chǎn)線,國內(nèi)到現(xiàn)在連臺單層吹膜機都沒有。

    pvdc材料制作的塑料腸衣可加熱蒸煮殺菌,能夠長時間保存,輕薄衛(wèi)生熱收縮性還好,最關鍵是還能量產(chǎn),比天然腸衣更方便,如果想把加工廠做起來,腸衣問題是必須解決的。

    “我到時候回一趟家,去機械廠看看。”

    至于看什么,玲瓏沒說,塑料腸衣在她們這毫無技術含量,缺的只是制作材料,饒是她能造戰(zhàn)甲光炮,成天對著一片土地開著輛破拖拉機也是英雌無用武之地。

    清歡點頭:“這次請來的人里,有一位高分子材料專家。”

    國內(nèi)的高分子材料領域剛剛起步,趙立冬再聰明,上學時成績再好,也不能改變她是高中學歷的事實。而且趙立冬并沒有聰明到天才的地步,哪怕趙建設是機械廠的高級工,她從小就在機械廠家屬樓長大,也不可能突然一下就能自己研究出國內(nèi)目前還沒有的新型材料。

    玲瓏:“明白。”

    她不愛干活,什么養(yǎng)豬啊灌腸啊這些她通通不干,空閑時間在家里也待不住,到處轉(zhuǎn),這幾個被安排進養(yǎng)殖場的知識分子戒心很強,不愿意跟人來往,讓玲瓏去討好攻略是不可能的,她只要知道這里頭有個人專業(yè)人士就行,拉大旗作虎皮嘛。

    公社書記成功申請到了車,縣運輸隊還安排了一位男司機,到時會讓這個男司機跟玲瓏一起出發(fā)。

    運輸隊是個待遇很好,油水也高的單位,這回申請來的這輛卡車承載量在5噸左右,裝一千五百斤腸綽綽有余,真要這么空蕩蕩的去豈不是虧大了,清歡便以大隊名義,在村里收了一大批菌子跟干菜,這玩意兒很多人家里都囤著,因為全縣都這么吃,所以拿出去賣壓根不值錢。

    玲瓏自己也悄咪咪進了趟山,打了些獵物回來,誰會嫌錢多呢,她手頭的資金在別人看是一筆巨款,在她自己這壓根不夠看,進一趟華僑商店,隨便買點東西就揮霍沒了。

    她可不想以后回城還跟一大家子人擠在筒子樓里住,她要別墅要花園還要游泳池,還要飛機游輪跟風景優(yōu)美的度假海島。

    跟玲瓏一起的運輸隊男司機叫許紅軍,一米八的個兒,看起來頗為壯碩,據(jù)說運輸隊的司機都人高馬大的,因為路上經(jīng)常遇到劫道的,少不得要動手,這年頭治安管理不算好,犯罪頻率很高。

    許紅軍被安排跑這么一趟心里老大不樂意。

    運輸隊平時是兩人或者三人一組,看路程長遠,但作為司機,他每回都能捎帶點,就他來回一趟倒騰貨賺的錢,能有好幾個月工資那么高!

    而且縣城有黑市,黑市上的人也得進出貨,很多事都是心照不宣的,運輸隊領導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誰家沒難事,誰家不吃飯呢?

    可這回跟前進大隊出去送貨,許紅軍就不能跟之前那樣夾帶私貨了,畢竟他跟玲瓏不熟——這就要說到另一件讓許紅軍很不滿的事情了,那就是運輸隊的男司機們或多或少有點迷信在身上,覺得車上不能帶女的,不然容易倒霉,不吉利。

    但誰讓許紅軍被安排了呢,他不敢拒絕運輸隊領導,只能把氣撒在玲瓏身上。

    這么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可不好欺負嗎。

    運輸隊給安排了許紅軍,按理說這邊玲瓏自個兒去就行了,但公社書記覺得她年輕,還是個女孩,就這么出發(fā),哪怕許紅軍是運輸隊的也不大安全,于是便讓清歡在隊里再找個熟人,最好是找個男的陪同一塊去。

    清歡接受了書記的建議,但人選是知青點的紀斌。

    紀斌因為做事勤快麻利,被清歡招攬來了加工廠,她發(fā)現(xiàn)這女孩膽大心細,真讓她做個普通工人太可惜了,不過在做這個決定后,清歡還是先問過紀斌的意愿,如果她不愿意,也可以留下來。

    紀斌哪有不愿意的!

    她真誠地對清歡說:“我愿意,我超級愿意的!你知道嗎,我從下鄉(xiāng)到現(xiàn)在,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

    她不是說前進大隊不好,而是一個人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就會自然而然向往和渴望外面的世界,紀斌都快給憋死了!這樣的日子究竟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兒啊!

    能去省城當然好了,她可太樂意了!

    生怕清歡反悔,當天紀斌就收拾好了行李。

    許紅軍對于自己要帶兩個女孩出車的事很不爽,整個人臉色都不大好看,公社書記不在,一切安排都看清歡,他是裝都不裝一下。

    這死樣看得玲瓏很不爽,她不爽,就代表有人要倒霉了,紀斌也不爽,她因為沒出過車主動去找許紅軍請教,想知道自己該注意點什么,結果許紅軍對她愛答不理的,還說她問了也學不會,眼睛長到了頭頂上。

    要不是怕吵架會丟掉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紀斌高低得叉著腰罵許紅軍一頓。

    不過許紅軍的報應很快就來了,他站在一邊抽煙看村里人往車上運貨,手都不搭一把,為了逃避勞動還尿遁,紀斌沒忍住,就詛咒他拉屎掉旱廁。

    剛在心里詛咒了一句,就聽不遠處傳來好大一聲動靜,有調(diào)皮的小孩兒尖叫大笑:“有人掉糞坑里啦!有人掉糞坑里啦!”

    現(xiàn)如今化肥還沒推廣開來,農(nóng)民們種地全是農(nóng)家肥,有那么句話,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好多小孩兒在外面玩,肚子疼想上茅廁,都拼了命拔腿跑回家上,生怕讓人占了便宜,而旱廁沒水沖,只能說幸好天還不熱,沒什么蛆蟲蚊蠅,不然都不敢想一個活生生的人掉進去是個啥場景。

    紀斌:“噦——”

    她只看了一眼就受不了了。

    許紅軍上的旱廁是加工廠的,因為加工廠用的是廢棄的衛(wèi)生院,而衛(wèi)生院不是家庭旱廁,坑位比較多,這些天大家在這干活沒少給旱廁澆水施肥,可以想象許紅軍掉下去之后是如何的沉溺其中難以自拔。

    關鍵是他之前躲懶不勞動還瞧不起的人態(tài)度藏都不藏,突然掉糞坑里,大家都不是很想上去幫忙。

    只見那一顆腦袋在糞坑里起起伏伏,浮浮沉沉,攪和的整個糞坑波浪翻飛,嚇得圍觀群眾紛紛后退——萬一濺到身上怎么辦啊!

    可這么下去終究不是辦法,總算是有好心人找了根長竹竿伸過去,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算是把許紅軍拽了出來,反正已經(jīng)是看不出人長啥樣,穿啥衣服了,只知道到處都是黃黃的,氣味沖鼻。

    也就無法無天的小孩兒們看熱鬧看了個過癮,一邊看還一邊笑,畢竟這種掉旱廁的事不多見,不趁這回多笑笑,下回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見著呢。

    許紅軍爬上來趴在地上哇哇狂吐,總之分不大清楚吐出來的東西就是從上面這張嘴出來的,還是下面那張。

    不遠處,把玩著彈弓的龍女大人滿足地圍觀了全程,深藏功與名。

    石子兒跟著許紅軍一起掉糞坑里了,村里小孩兒欠欠兒的,常常拿石頭砸糞坑,就是神仙來了也查不出許紅軍是怎么掉下去的。

    那許紅軍究竟是怎么下去的呢?他自己也沒啥數(shù)。

    衛(wèi)生院的廁所很大,糞坑靠角落,他進去上小號就沒上坑位,結果還沒來得及解決,突然腳踝一疼,跟抽筋了似的一個沒站穩(wěn),一頭便栽了進去。

    玲瓏只遺憾手頭沒個法器啊手機之類的,不然拍下這一幕放大打印出來往運輸隊一貼,保管許紅軍同志從此以后再也沒有優(yōu)越感。

    她干完壞事心滿意足,可惜身邊沒個能分享的人。

    “誒誒誒,不行!不能進來!”

    大家都說讓許紅軍找水把身上沖沖,加工廠的人聽了最先不樂意,“我們這可是食品加工廠,做出來的東西是要進嘴的!沒看廁所都建在院子外頭嗎!不能進來不能進來!”

    眾人一聽也是,這么個屎人進了加工廠,那做出來的火腿腸誰還樂意吃啊!

    沒辦法,只能讓許紅軍去最近的一戶人家,趕緊弄水沖沖吧,這天氣就是不熱,味兒也太沖了!

    要不是這兒離河遠,都不帶讓他進別人家門的。

    這戶人家的老太太特會過日子,見許紅軍一身農(nóng)家肥,不讓他進院子,讓他去后屋頭的菜地那站著,正好沖下來的水當肥,免得浪費。

    許紅軍已經(jīng)快被熏暈了!

    但身上這么臭,沖再多水也沒用,讓他上車?那是萬萬不能!

    他上車了,這車貨還要不要賣了?趙立冬同志跟紀斌同志還怎么活啊!

    這時候,還是人緣最好也最有能耐的趙立冬同志給了許紅軍同志一個建議:“許紅軍同志,我看不如這樣吧,你不是車上帶了換洗衣服嗎?你往西頭走,去河里洗洗干凈,然后我讓王同志跟書記說一聲,讓他回運輸隊換個人——”

    說著,趙立冬同志面露為難之色:“這樣好像不大好,許紅軍同志這是無妄之災,要是換人,人家肯定要問為啥,那許紅軍同志你這……”

    許紅軍在運輸隊干了這些年,從來都是讓人羨慕的,真要被人知道今天這事兒,那絕對讓人嘮一輩子!以后就是他賺再多錢,旁人提起他都說“哎,我知道,就那個掉糞坑的許紅軍唄?”,想到這里他就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讓自己鉆進去。

    但趙立冬同志特別善解人意,品行也特別好,她方方面面都幫許紅軍同志考慮到了:“這樣吧。”

    她說:“我是公社的拖拉機手,卡車我也會開的,許紅軍同志,你洗好了之后,等天黑就回家去吧,讓你跑這一趟本來就是加班了,我自己跟紀斌同志一起出發(fā)就行,你這段時間在家里好好休息,等回來了,我叫人通知你。”

    許紅軍剛剛在前進大隊受盡人情冷暖,此時總算聽到了人話,饒是他再覺得女人跟車不吉利,可這都還沒出發(fā)呢,掉糞坑這事兒怎么也怪不到女人頭上。因此對于玲瓏的話,許紅軍同志感動道:“出車不是那么簡單的,你不認識路,萬一再遇到劫道的……”

    玲瓏說:“放心吧,我在省公安局有認識的人,到時候我給她打個電話,麻煩她來跟一趟,不會有事的。”

    許紅軍簡直感動到不能自已,他之前可沒給趙立冬同志好臉色,沒想到趙立冬同志卻如此為自己著想,真是以怨報德的大好人啊!

    剛才加工廠的人都說了,這一車都是食物,他上去確實不好,要是買家知道了,這買賣說不定都要黃,可趙立冬同志卻說他來這一趟本來就是加班,應該回家好好休息,真是太善良也太體貼了。

    許紅軍走了,帶著對趙立冬同志的敬佩與感謝走的,他家在縣城,只要他不說,也沒人去運輸隊說,那就不會有人知道,頂多以后他不來前進大隊就是了!

    反正這事許紅軍會一輩子鎖在心里,誰都不告訴。

    “臭死了。”

    許紅軍一走,趙立冬同志立馬上演了一出變臉絕技,她看向一邊的紀斌,許紅軍會這么好說話,也是因為玲瓏清空了現(xiàn)場,沒讓他把臉丟得更大。

    紀斌剛剛震驚于趙立冬同志的純善之心,發(fā)誓要向趙立冬學習,就看見趙立冬同志秒變臉,什么善良啊真誠啊瞬間煙消云散,這讓紀斌同志還幼小的心靈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許紅軍跑得是真快,他也不想想,開拖拉機跟開貨車是一回事嗎?說白了他也是不想跑這一趟,再加上今天丟了個大的,順水推舟罷了。

    玲瓏把玩著車鑰匙,沖紀斌抬了下下巴:“收拾好了?”

    紀斌呆呆點頭:“啊……啊!”

    看著傻不愣登的。

    前進大隊很久沒有這種聽起來就很有味道的八卦了,許紅軍同志雖然人不在了,但他今天旱廁半日游的經(jīng)歷,卻為整個大隊的人們增添了茶余飯后的談資,令大家在乏味的日常生活中,又覓得幾分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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