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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情濃

    華陽倒是被常清念這話問得一愣,連重?新握回手中的菩提串子,也?不自覺地轉慢了些許。

    “這可不好講,”華陽躊躇道,“真要說殺頭治罪,恐怕得是賣官賣到動搖國本的地步。那可不就是走上了前朝的老路?皇兄治下,斷不容許有此等禍事發生。”

    常清念心跳慢了半拍,面上卻不動聲色,只靜靜等待著華陽下文。

    華陽將菩提串套回腕上,端起茶盞輕抿一口?,語氣篤定地說道:

    “依我看,這回大概是會多摘些官吏的烏紗帽。娘娘想?想?,那些個?買官的,哪個?不是家底豐厚之輩?將他們府中抄上一抄,既能充盈國庫,皇兄也?能趁機敲打敲打那些個?世家大族,豈不兩全其美?”

    常清念聞言,心中不免有些失望。抄家貶官怎么夠?她要的是他們永不超生。

    但轉念一想?,常家既動了歪心思,又豈是那么容易抽身的?這回若能撕開?個?口?子,日后總還有辦法。

    “殿下說的是。”常清念掩去眸底神色,柔順地應和?道。

    想?起自己方才?話中有失妥當之處,華陽心里咯噔一跳,忙解釋道:

    “我方才?說的是那些不安分的世族,絕非娘娘母家。常相爺貴為國丈,娘娘的親眷自然也?是皇兄家人?……”

    “殿下不必緊張,妾身不曾多心。”常清念笑道,“更何況,若這里頭當真有相府摻和?,受了牽累也?是妾身家中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華陽見常清念如此識大體?,心中愈發高?看她一眼?,忍不住湊近了些,細語叮囑道:

    “娘娘只當聽個?樂兒,回頭可千萬別同外人?說起,尤其別透露出去是我說的。”

    常清念自然明白這個?道理,當即頷首保證道:

    “這是自然,妾身省得。”

    為了教?華陽安心,常清念又故作擔憂,反過來懇求道:

    “殿下也?萬別將今日之事說出去,這些話可不敢教?陛下知道,不然回頭怕是要責怪妾身干政。”

    華陽聽罷這話,頓時覺得人?生難得一知己。只見她一把拉住常清念的手,開?始滔滔不絕地抱怨起周玹來。

    “娘娘有所不知,皇兄從前做儲君時,就愛板著一張臉。如今做了皇帝,更是變本加厲,動不動就訓人?,也?不管人?家受不受得了。”

    華陽說著,還故意模仿一番周玹平日里訓斥人?的語氣,逗得常清念忍俊不禁。

    “殿下可當真是皇上的嫡親妹妹。”

    常清念支頤在炕桌邊快直不起腰,只覺許久都不曾這般暢快地笑過。

    “更何況他罵我就算了,罵您這怎么行?”華陽義憤填膺地說道,“娘娘可是皇兄枕邊人?,他要是敢給您臉色看,您就……”

    華陽說到此處,忽然頓住,傾身湊到常清念耳邊,咕咕噥噥地傳授起馭夫之術來。

    常清念起初還聽得認真,可聽著聽著,臉頰便不自覺地泛起紅暈,只覺得華陽的話大膽又露骨,簡直聞所未聞。

    “殿下……”

    常清念聽得滿腦子里暈乎乎的,只覺再聽下去,自己都快能騎到周玹頭上,忙出聲打斷華陽道:

    “您是君,駙馬是臣。駙馬這輩子只守著您,連納妾都不能。妾身伺候的是陛下,又如何能與您相較?”

    “娘娘這話可說到了點子上。”

    華陽卻不以為然,反而?愈加激動地說道:

    “此時本宮為尊,他們便知道反過頭來約束駙馬。這不也?是辨得清是非曲直,知曉什么才?是好的嗎?那普天之下的男子仍在三妻四妾,不就是故意裝聾作啞?”

    “娘娘既喜歡皇兄,那就牢牢看住他,教?他只守著您,不準他再去找旁人?。”

    華陽朝常清念擠眼?,悄冥冥地慫恿道。

    常清念不禁啞然,她從未想?過女子還可以活得這樣肆意明媚。誠然這才?是金窩里飛出的真鳳凰,在華陽長公主面前,常清念不說自慚形穢,也?覺望塵莫及。

    再者,為何眾人?皆說她喜歡周玹?

    莫非想?占有,便是喜歡嗎?

    常清念手指一抖,不慎將個?流蘇掛穗從手爐邊拽了下來。垂眸一瞥,又忙塞回布套子里去,假作無事發生-

    秋夕當日,周玹早早料理完政事,趕在黃昏前接走了常清念。

    宮門外,早有一駕富麗馬車停候,車前掛著兩盞八寶琉璃燈,在日暮時分散發著柔和?光芒。

    常清念上車后,便見周玹輕裘緩轡,還戴了條寶藍眉勒子,仿佛是京中哪家無憂無慮的貴公子,與平日里威嚴冷峻的帝王模樣判若兩人?。

    常清念今日澹佇妝飾,偎在周玹身側偷眼看他。半年間地覆天翻,常清念心中對周玹的看法,早不似當年?還在青皇觀中時那般淺薄。見狀只覺周玹是又披上了他溫潤如玉的君子皮,常清念不由抿嘴暗笑。

    察覺常清念雙肩微顫,周玹忙垂瞼看她。

    見常清念原是在偷笑,周玹不由眉梢微挑,問道:

    “卿卿在笑什么?”

    “沒?什么。”

    常清念忙忍住笑意,一本?*?正經地說道:

    “只是乍一見您做此打扮,妾身還有些不習慣——”

    “總覺得和?您年?歲不大相符。”

    常清念飛速說完這話,連忙側開?身子要躲,卻還是被周玹照著臉頰掐了一把。

    “連朕都敢揶揄,看來平素是忒慣著你了。”

    周玹話說得兇狠,其實手下也?沒?用多大力氣,但常清念偏要喊疼。周玹恨得直牙癢,卻又拿她沒?什么法子。

    車輪轆轆的聲音忽然停下,常清念順勢掀簾瞧了瞧,忽然眼?睛笑彎成一雙月牙,扭頭訝道:

    “陛下,那邊好美。”

    似被常清念笑靨所感,周玹也?不由勾起唇角,卻不瞧外面,只垂眸吻她額心花鈿,道:

    “下去瞧瞧罷。”

    不等常清念起身動彈,周玹已?先一步走下馬車,而?后長臂一伸,徑直將常清念從車上抱了下來。

    見常清念顯然是初次見此盛景,周玹心中欣悅之余又添酸澀,俯身在她耳邊解釋道:

    “此處便是逐月橋,每逢秋夕,百姓都會來河邊祈福。”

    只見橋下河面上,浮著成百上千盞蓮花燈,皆隨著波光粼粼的河水,緩緩漂向?遠處天際。遙遙望去,天河玉帶在夜幕下流光璀璨,美不勝收。

    “公子是要帶妾身去放河燈嗎?”

    下車后,常清念立馬換了稱呼,拉著周玹衣袖問道。

    周玹頷首,望進常清念被河燈映亮的眼?眸,只見那里面似有碎金浮玉流動,不由輕聲道:

    “這燈叫‘一點紅’,是放來許愿的,我猜著卿卿應當會喜歡。”

    放燈許愿嗎?

    常清念神情微微凝怔,心里倒有些茫然,于是嬌聲說道:

    “那公子也?要陪妾身一起放。”

    “卿卿好奇我的心愿?”周玹了然笑道。

    常清念眨了眨眼?,俏皮道:“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周玹寵溺道。

    常清念頓時眉開?眼?笑:“那妾身去買兩盞蓮燈,公子且在這里等等。”

    見常清念像只興致盎然的小雀,周玹也?不打攪,只吩咐龍虎衛陪常清念去挑花燈,自己站在原處等她回來。

    遠處畫舫上,禮王剛和?幾位世家子弟飲酒作樂,正準備登岸離開?,卻一眼?瞧見周玹負手立在河邊,頓時嚇得酒醒了大半。

    身旁幾位世家子弟游手好閑慣了,不曾有功名在身,自然也?沒?見過周玹。

    見禮王杵在原地不動彈,其中一人?走上來同他勾肩搭背,抻頭朝岸邊望了望,說道:

    “走啊王爺,您往那邊瞧什么呢?”

    身旁的人?猴急附和?道:

    “對對對,快走快走,可別讓……等急了。”

    幾人?互相擠眉弄眼?一番,一切盡在不言中。

    禮王正心煩著,眼?下可是半分消遣興致都無,擺手攆道:

    “你們先過去,本王還有點事。”

    說罷,禮王慌慌張張地走下畫舫,低著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可周玹所站的地方,正是下橋必經之路,想?要避開?離去,根本絕無可能。

    禮王硬著頭皮,對著河面整理了番衣冠,這才?湊上前行禮道:

    “小弟見過兄長。”

    周玹目光正追隨著常清念,驀然被人?打攪,回頭一見又是禮王,原本溫柔的眼?眸頓時疏淡下來,語氣也?變得冷冽幾分:

    “七弟也?在此。”

    禮王干笑兩聲,隨口?胡謅道:

    “回兄長的話,小弟聽聞今日逐月橋邊熱鬧,便想?著出來看看,沒?想?到竟會在此偶遇您。”

    聞到禮王身上酒氣,周玹皺眉低斥道:

    “雖說孝期已?過,但你在府外喝得這般酩酊大醉,教?旁人?瞧見成何體?統。”

    “兄長教?訓的是。”

    見果然挨了一通訓斥,禮王直打哆嗦,也?不敢狡辯,忙拱手打呵呵道。

    “公子,您瞧這盞好看嗎?”

    正當此時,常清念懷抱著兩盞蓮花燈回來,捧出一盞來給周玹看。

    側眸看清眼?前人?時,常清念笑容微僵,手中河燈沒?拿穩,險些要滾落在地。

    好好的秋夕佳節,怎地又撞見禮王?真是晦氣。

    常清念不著痕跡地往周玹身側躲了躲,蹙眉避開?禮王的目光。

    周玹自然地將常清念攬至身邊,接過她手中一盞河燈,細細端詳后,柔聲回應道:

    “好看。”

    禮王暗自瞧著這刺眼?一幕,臉色頓時變得比吞了黃連還難看。

    “七弟覺得呢?”

    周玹偏過頭,眼?神冰冷地斜睨著禮王,語氣中帶著幾分警告的意味。

    禮王莫名脊背一涼,趕忙低下頭去不敢再看,訕訕笑道:

    “是,是挺好看的。”

    “既然如此,七弟便也?自去挑一盞,與心上人?一同放燈祈福罷。”

    周玹語氣淡淡,卻字字誅心。

    心上人??

    常清念聞言心頭一顫,下意識攥緊了周玹衣袖。

    周玹頓時反握住常清念的手,柔聲問道:

    “卿卿怎么了?”

    常清念心中亂紛紛地纏作一團,面上卻仍泰然自若,淺笑道:

    “夜里風緊,妾身覺著有些冷。”

    周玹垂眸瞧向?常清念,并未拆穿她什么,只是瞥了眼?臉色青白的禮王,悠然閑適地說道:

    “你嫂嫂頭一回放燈,非央著要我陪,你就先退下罷。”

    目光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禮王敢怒不敢言,只得掛著笑臉兒,咬牙告辭道:

    “是,小弟不打擾兄長和?……嫂嫂雅興,這便告退。”

    見禮王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常清念這才?暗暗松了一口?氣,心中卻難免掃興,不復方才?那般雀躍。

    “公子,我們去放燈罷。”

    常清念不愿再停留下去,當即開?口?催促道。

    周玹無有不應,立馬牽過常清念,帶她走去河邊。

    待親手用火折子點燃花蕊,周玹與常清念一起,將兩盞燈緩緩送入水中。

    合眸許愿時,常清念心中卻是空空如也?,忍不住偷偷去瞥周玹,卻正好被他捉住。

    周玹輕笑問道:“卿卿在想?什么?”

    瀲滟波光映在芙蓉嬌靨,常清念耳根悄悄染霞,垂眸嘆道:

    “妾身只是在想?,該許什么愿才?好。”

    周玹從身后擁住常清念,緩聲道:

    “心中所想?,皆可為愿。”

    常清念連忙四下打量,只見岸邊桂樹花影婆娑,將他二人?身形虛虛掩覆,這才?緩緩放松身子,靠進周玹懷里。

    立于此地,嗅著輕快自由的風,她實在不想?提起那些鮮血淋漓的事情,無端大煞風景。

    恰逢此刻月色溫柔,常清念放緩心神,權當沉醉這一會兒。

    可除卻那些事以外,她還能有什么愿望呢?

    趁常清念意態消沉之際,周玹忽然說出自己的心愿,語氣溫緩而?虔誠:

    “朕的心愿,便是望卿卿長命百歲,歲歲逢春。”

    常清念偏頭去看周玹,眼?中盛滿驚訝。

    見狀,周玹扶著常清念瘦削玉肩,將她轉向?自己,不由好笑地問道:

    “卿卿這副模樣兒,是不信我所言?”

    “妾身不敢。”

    被周玹直直凝盯著,常清念慌忙搖頭,羞慚喃喃道:

    “只是妾身本以為,您的心愿只會同黎民百姓有干系——”

    常清念扯唇笑了笑,似乎格外想?將語氣扮得活潑俏皮些,補充道:

    “頂多是捎帶上妾身罷了。”

    “朕貴為天下之主,雖無時不憂掛萬民福祉,卻亦自信能為其謀之。”

    說起此事,周玹著意將嗓音壓低了許多,唯將這些話落入常清念耳中。

    忽而?,周玹低笑一聲,透著幾分縱容與無奈,喟道:

    “可唯有一個?念念,朕實在是拿她沒?法子。”

    常清念呼吸一滯,余光瞥見她買來的蓮花燈隨水流打著旋兒,忽然和?前頭那盞碰在一處,在河水中追逐糾纏,螢螢燭火交相輝映。

    一點紅成了一雙紅,印在常清念唇間,便幻作紅塵四合,相連霧雨,網縛困獸。

    好半晌,周玹捻了捻女子耳珠,啞聲問道:

    “這蓮花燈可瞧夠了?”

    常清念頷首沒?吱聲,只遮著臉兒縮進周玹懷里。

    明知四周有龍虎衛守著,絕不會有人?擅自闖過來,常清念還是忍不住面薄,只覺地面上熱燙灼人?似的,一刻也?不愿多待。

    周玹見狀不由失笑,眼?神朝橋對岸的綺樓望去,哄道:

    “那便走罷,我帶你去撫仙樓。”

    常清念抬頭,順著周玹目光瞧去,下意識地問道:

    “是去焚香拜月嗎?”

    周玹眉眼?染笑,饒有興致地念道:

    “古來秋夕拜月,男子常求平步蟾宮,高?折月桂。女子則多愿姮娥與借芳容,玉兔弄影入懷。”

    “卿卿月貌已?羞煞姑射,想?來借無可借,莫不是想?求珠胎入懷?”

    聽到這兒,常清念忙悄悄掩住雙耳。

    周玹卻視若無睹,嗓音含笑,仍要輕聲撩惹道:

    “于此事上,比起求太陰娘娘,卿卿不如求我。”

    尾音隨風散去,女子玉白指縫間,依稀可辨緋艷。

    第32章 溶月

    登臨撫仙樓,便見月輪傾潑一穹金雪,澄然在目。霧閣云窗半開,畫舫游船自樓下徐徐經過,清風送來水濤聲滾滾,拍浪在樓頂之?人耳畔。

    常清念仰面軟倒在錦褥里?,怎么?也?想不?通,這月怎么?賞著賞著,就賞去了沉香木榻上。

    清綿酒液滑入口中?,甜絲絲的桂花味兒在唇齒間勾纏,濕津津地蔓延開來。

    常清念被吻得淚眼朦朧,思緒漸漸混沌迷離,只不?住地想著,下回周玹再教她斟酒,她一定好好斟,絕不?再胡亂學什么?以口渡酒的歪招兒。

    瞧瞧,這桂花釀周玹沒?飲多少入腹,反倒把她自己灌得人事不?省。

    柳枝子垂斜去窗牗邊,白練似的月華頓時淌泄進來,在上頭肆意流轉清輝。仿佛這冷月是燙的,驚得柳條兒羞答答地瑟縮回去,嫌那亮澄澄的月亮侵染了她這截兒青翠欲滴的好翡玉。

    周玹忽然停頓住,俯身舐弄著女子耳垂,含糊不?清地問道:

    “念念,在宮外?可以嗎?”

    好像她說不?可以,周玹就會放過她似的。

    常清念睫上盈著碎珠,忍不?住偷偷往榻尾瞟了一眼,只見綾羅披帛纏繞著錦袍玉帶,不?知何時已滾落去地上,散亂地堆疊在一起。

    抬臂遮著眼,常清念拖長尾音“嗯”了一聲,是她自己都未曾料想的軟媚,不?由霎時耳紅心跳。

    恍惚間,青皇觀舊夢席卷。常清念忽然難捱悲楚,努力仰起身子,用一雙藕臂摟住周玹脖頸。

    似渴念,似懷戀。

    周玹明顯僵住一瞬,吐息聲重了幾分,無奈又低啞地哄道:

    “念念,放松些。”

    耳輪被震得麻酥酥的,常清念意懶合眼,徹底放任沉淪。只覺自己時而輕飄飄地浮去云端,時而又昏沉沉地溺斃湖底,眼前?浮現出無數景象,皆是光怪陸離。

    方才周玹說今歲太?匆忙,待到來年秋夕,再帶她去京城外?觀潮。

    常清念不?曾去過江岸邊,更?不?知月亮是如?何引動潮汐的。她只能聽見潮水漫漲上來,浮浪拍打礁石,一下又一下,與?她忙亂的心音交橫綢繆。

    月照一天雪,沉入碧波潭內,浸壞一池水色。

    不?知過了多久,常清念實在又累又乏,禁不?住腹中?空空,不?由哼唧道:

    “陛下,妾身餓……”

    周玹只好心軟,抬指將她香汗濡透的青絲撥到耳后,這才抽身去檀幾邊,摸來個飴糖餡的月團。

    月團被掰成小塊,托在掌心里?,送遞至常清念唇邊。

    常清念偏過臉兒,粉指搭扶著周玹的腕,舌尖將餅皮碎渣一點點勾卷干凈,這才愜懷地瞇起了杏眸。

    “這回喂飽了,總不?該再磨蹭了罷?”

    周玹瞧著女子可憐可愛的模樣兒,不?禁垂眸低笑?,重又將她拉回今宵歡愉之?中?。

    常清念扭頭去看?窗外?,想知道那晃出重影兒的天邊團月,是不?是偷偷長出了尖尖月牙。

    常清念委屈地想著,再不?要?賞這月亮。他不?好,會咬人-

    拂曉時分,熹微天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入室內,萬籟初寂。

    一夜纏綿過后,周玹仍要?早朝,沒?怎么?歇息便匆匆回宮,只余淡淡龍涎香縈繞在床榻間,昭示著帝王曾在此流連。

    常清念本是困極,可于青皇觀中?清修十載,有些習慣早已刻入骨髓。才至辰時,常清念便怎么?也?歇不?住,眼皮不?聽使喚地顫動,掙扎著想要?從夢中?醒來。

    “娘娘,您醒了?”

    承琴知曉常清念睡不?久,早早便在榻前?守著,見狀忙將手中?錦帕浸了溫水,貼在常清念臉頰上敷了敷。

    常清念醒過神來,緩緩坐起身子,含糊問道:

    “什么?時辰了?”

    “回娘娘,眼下方辰時一刻。”

    承琴一面說著,一邊朝錦音招手,示意她將衣裙呈進來。

    瞥了眼那身簇新的裙裳,常清念不?禁赧然錯開視線,昨晚那衣襟上沾淌了一片桂花蜜釀。一夜過去沒?人收拾,往后怕也?是要?不?得了。

    任由錦音和承琴替她梳洗打扮,常清念撫著掛珠金釵,隨口問道:

    “陛下回宮了?”

    “是,陛下天未亮便起身了。”

    承琴應道,見常清念起身,忙從旁扶了她一把。

    “陛下將龍虎衛盡數留在外?頭,說是等娘娘醒了,便護送您回宮。”

    常清念頷首,慢吞吞地走去窗邊,倚著玉欄朝下望去。

    護城河在清淺晨霧中?若隱若現,常清念輕輕呼氣,便見眼前?有霜色凝結,今日?似乎又冷了些。

    玲瓏酣夢終有醒時,她也?要?繼續回到皇宮里?去,同那些豺狼虎豹周旋廝殺。

    常清念望著遠處樓閣細細思忖,側首對承琴吩咐道:

    “你回府一趟,尋著老管事探探口風。瞧瞧近來常府里?,還有沒?有什么?要?緊事。”

    “奴婢遵命。”承琴福身應道。

    常清念回身進屋,隨意用了些早膳,便帶著錦音下樓。只見撫仙樓外?,果有十數名龍虎衛腰間懸刀,正在四下守著。

    打眼瞧見一個像是頭領的男子,常清念攏裘喚道:

    “這位大人——”

    那男子聞聲,連忙上前?一步,拱手見禮道:

    “卑職龍虎衛副指揮使牧遜,見過常淑儀。”

    副指揮使?

    常清念暗自記下這人名姓,微微頷首道:

    “牧大人不?必多禮。”

    “本宮現下便可動身回宮。”

    常清念扶著錦音的手,緩步朝馬車旁走去,吩咐道:

    “只是路過濱水街時,可否在安齊堂外?稍作停留?本宮有位故交要?探望。”

    左右眼下時辰尚早,皇上交代的是午后將娘娘送回宮即可。牧遜略一沉吟,立馬抬手應道:

    “卑職遵命,娘娘請。”

    常清念踩著杌凳上車,回眸淡笑?道:

    “有勞牧大人。”-

    安齊堂位于濱水街街尾,是一間并不?起眼的二層小樓。門前?懸掛著一塊匾額,上書“安齊堂”三個大字,算是這片街坊間小有名氣的醫館。

    馬車在安齊堂門前?停下,常清念吩咐龍虎衛在外?等候,自己只帶了錦音走進安齊堂。

    一進門,紫蘇葉和溫郁金的清涼香氣,跟藁本、川芎的濃郁芳息混在一塊兒,頓時撲鼻而來。

    一名素裳女子正背對著門口,站在七星斗柜跟前?,逐一拉開朱漆藥匣,似是在清點柜中?的藥材。

    “蕪娘,是我。”

    常清念站在門口,輕聲喚道。

    那女子聽到聲音,緩緩轉過身來。

    只見女子眼前?蒙著一條細窄的月色布綢,饒是遮去雙眼,也?能教人一見便知,她定然是個美?人。

    早從常清念和承琴的交談中?,錦音便聽說過蕪娘這個名字,也?知她頗通岐黃之?術。

    在來安齊堂的路上,錦音猜到常清念許是要?來見蕪娘。

    可錦音沒?想到,這位蕪娘竟會是個盲女。

    “常娘子?”

    蕪娘認出常清念的聲音,心中?不?禁驚訝,忙引她去里?間坐下,這才問道:

    “娘子怎地出宮來了?”

    常清念按住蕪娘的手,請她不?必添茶,解釋道:

    “昨夜陛下微服出宮,順便帶我出來轉轉。”

    “原來如?此。”蕪娘微笑?道,“看?來陛下很寵您。”

    常清念聞言,不?由掩唇輕咳一聲。

    思及龍虎衛還在外?頭等著,常清念便也?不?多同蕪娘寒暄,徑直說明來意道:

    “前?些日?子托你制的避子藥,我今兒正好取來帶回宮中?。”

    蕪娘聽罷,當即頷首,從左手邊的匣柜里?取出炮制好的藥丸。

    常清念正欲道謝接過,卻見蕪娘將藥瓶攥在手中?,說道:

    “常娘子,可否讓我先替您把把脈?”

    常清念心中?雖疑惑,卻也?沒?有拒絕,依言將手腕遞到脈枕上。

    蕪娘摸了摸常清念的脈象,便先笑?道:

    “陛下倒不?似娘子從前?說的那般……情致寡淡。”

    知曉昨夜放縱多半被蕪娘診了出來,常清念不?由赧然,而后不?禁問出心中?早有的疑團:

    “用過金風露可會教人轉了性子?比如?對云雨之?事更?為熱衷?”

    蕪娘思索片刻,搖頭說道:

    “金風露藥勁兒過去后,便不?會對身子有任何影響,故而無法教人勘出破綻。轉性子應也?不?會,陛下可能就是格外?喜歡娘子罷了。”

    診得常清念脈象果然如?自己所料,蕪娘收回手,忍不?住勸道:

    “以娘子如?今的脈象來看?,您就算不?服用避子藥,其實也?很難遇喜。這藥雖是我精心調配,但長久服食難免傷身,故而我還是勸您三思。不?然之?后調理起來,許是會愈發艱難。”

    常清念聞言不?由啞然,緩緩抬起掌心,虛攏在小腹前?。她何嘗不?知道自己身子骨弱,可她更?知道,自己不?該被子嗣牽絆。

    “我怕有萬一。”

    常清念的聲音低不?可聞,卻透著股堅決。

    蕪娘暗嘆一聲,知曉常清念有難處,便也?不?再多勸。松手將藥遞給常清念后,蕪娘又叮囑道:

    “娘子切記,此藥要?少服為宜。回頭我給您開個調理身子的藥方,您也?時常喝些。”

    常清念接過避子藥,垂睫道:“多謝。”-

    長春宮中?,婁婕妤喚來貼身宮女菡香,傾身同她耳語一番。

    菡香聽罷婁婕妤的吩咐,不?由蹙眉勸道:

    “娘娘,上回咱們用紅花時已是鋌而走險,連您腹中?龍嗣都差點兒有損。皇上既已經發落過各宮娘娘,咱們便不?必再費心籌謀了罷?”

    婁婕妤聞言,不?禁臉色一白,低斥道:

    “不?是教你不?要?再提紅花的事了?這話若是傳到皇上耳中?,可是要?掉腦袋的!”

    “娘娘息怒,奴婢只是擔心您。”菡香連忙跪下請罪。

    “起來罷。”

    婁婕妤扶著腰靠回軟枕上,放緩語氣說道:

    “菡香,我知道你忠心,只是此事你也?不?必再勸。宮中?之?人有多容不?下我這孩兒,我心里?有數。”

    “好了。”

    見菡香還要?張口,婁婕妤擺擺手,目光只落在枝頭盛放的丹桂,落定決心道:

    “去永樂宮請常淑儀罷。我的性命,還有腹中?孩兒的性命,可都系在這位淑儀娘娘身上了……”

    第33章 聚鼠

    “婁妹妹尋本宮有事?”

    常清念還沒等回永樂宮歇上一歇,半路便?又被菡香請來長春宮。

    “淑儀娘娘。”

    見婁婕妤從軟榻旁起身,常清念忙關切攙扶,溫聲細語道:

    “婁妹妹身子重,不必多禮。”

    將婁婕妤安生扶坐回去,常清念回身落座炕桌旁,不禁暗自揉了揉抬久僵酸的?腿。

    待揮退眾人,婁婕妤這才愁眉緊鎖地開?口道:

    “娘娘有所不知?,妾身近來心里實?在沒底,這才斗膽請娘娘過來,想聽?聽?娘娘的?意思。”

    常清念正輕呷著茶水潤喉,聞言瞧了婁婕妤一眼,試探問道:

    “婁妹妹可是為了腹中?孩兒憂心?”

    婁婕妤微微一愣,忽地眼眶泛紅,泫然若泣道:

    “娘娘果真慧眼如炬。不瞞娘娘說,妾身這幾日為著孩兒,著實?是寢食難安。”

    常清念瞇起雙眸,覺著婁婕妤此舉莫名。莫非半月過去,婁婕妤還沒從那?紅花湯的?事里緩過來?

    婁婕妤拉過常清念的?手?,仿佛惶恐至極,輕聲同她說道:

    “前幾日御醫來請平安脈時,妾身偷偷問過御醫,腹中?究竟是皇子還是公主,可御醫們總也沒個準話兒。”

    “妾身聽?聞,當?初大行?皇后遇喜至六七月時,吳院判便?已斷言皇后腹中?是個小皇子。最后一瞧,也果然如此。如今到了妾身這里,御醫便?這般支支吾吾,妾身實?在是害怕……”

    婁婕妤說著,眼淚便?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連忙攥起帕子來拭。

    常清念不由上下打量了番婁婕妤的?身形,又著意瞧了瞧她隆起的?肚子。可常清念自己不曾遇喜過,實?在不會看辨胎兒的?男女。

    拿不準婁婕妤打的?是什么主意,常清念便?只挑些好話兒來安慰她道:

    “妹妹不必太過憂慮,這腹中?是男是女,旁人說的?都?只是猜測罷了。非要?瓜熟蒂落之時,方可見分曉。更何況,妹妹腹中?無論是皇子還是公主,都?是陛下唯一的?骨肉,陛下哪里會有不疼愛的?理兒?妹妹只管放寬心便?是。”

    見常清念言笑晏晏,卻并不如愿上鉤,婁婕妤只得繼續拭淚,湊近壓低聲音問道:

    “淑儀娘娘,妾身聽?聞民間有些偏方,說是可令婦人轉胎,懷女也能生男。不知?娘娘從前在宮外時,可曾聽?說過這東西?”

    常清念聽?罷,不由暗自吃驚,隨后更覺蹊蹺。婁婕妤又不是第一天?在宮里,怎么會在她面前毫不忌諱,敢同她說這種話的??

    見常清念怔住,婁婕妤以?為她有所松動,忙趁勢低語道:

    “娘娘若并不知?曉,倒也無妨。只是妾身求您,千萬別把這事說出?去,妾身還不想教?陛下早早失望……”

    常清念看著婁婕妤故作出?一副慌不擇言的?模樣,忽然輕笑一聲,總算悟到些婁婕妤的?意思。

    婁婕妤面上說希望她不要?宣揚,實?則巴不得借她的?嘴把這事傳出?去。

    以?為懷的?是公主,便?能躲得了暗算?

    思緒轉過幾個來回,常清念忽然計上心頭。既然婁婕妤已經為她搭起臺子,她不唱出?好戲豈不辜負?

    “妹妹放心,此事本宮聽?過便?當?忘卻,絕不會朝外說出?半個字。”

    常清念反握住婁婕妤的?手?,仿佛相?信婁婕妤所言,誠懇相?勸道:

    “只是這轉胎丸云云,皆是無稽之談,妹妹切不可輕信。若是胡亂服用,反倒會令腹中?陰陽錯亂,生出?妖孽不祥之胎來。”

    婁婕妤聞言,臉色頓時煞白,急忙追問道:

    “那?依娘娘所見,妾身該如何是好?”

    常清念故意停頓,好似深思片刻,這才猶疑開?口道:

    “與其相?信那?些旁門?左道,倒不如誠心求神仙保佑。恰巧過陣子便?是重陽,宮中?也要?設道場祭祀,妹妹可以?順便?供幾盞燈來祈福,說不準能心想事成。”

    三言兩?語間,常清念非但勘破婁婕妤所想,還體貼地為她提了個絕妙法子,教?她幾乎不可能拒絕。

    若欲在宮中?供燈,必要?經過六局和內道場。到時只要?有人打聽?緣由,婁婕妤便?可暗暗將自己懷女的?事兒傳揚出?去。

    婁婕妤果然也想通此處,不禁喜上眉梢,忙不迭地點頭道:

    “還是娘娘有主意。妾身這就命人去準備香燭貢品,待到重陽那?日,便?請道長們來替妾身祈福。”

    “見妹妹展顏,本宮便?也安心了。”常清念溫柔笑道。

    問過婁婕妤應允后,常清念伸手?撫了撫她隆起的腹前,心中?有些惋惜。

    婁婕妤尋上自己,無非是以?為她入宮時日短,所以?最好欺騙?

    為了將這孩子平安帶來世上,婁婕妤也算機關算盡。

    可惜她識人不清,注定是所托非人-

    剛回到永樂宮外,便?見帝輦在門?口停著。

    常清念步履微頓,忙從廣袖中?摸出?避子藥,趁人不留意時塞到錦音手中?。

    錦音只覺手?心一涼,立馬反應過來,將瓷瓶隱于袖子里,福身應道:

    “奴婢明白。”

    見錦音將避子藥帶下去藏著,常清念這才走進殿中?,朝坐在上首的?周玹請安道:

    “妾身見過陛下。”

    周玹起身扶住常清念,柔聲叮囑道:

    “往后不在人前時,便?不必再行?禮了。”

    “多謝陛下體恤。”

    此時一瞧見周玹,常清念便?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那?番折騰。心中?跟藏了火炭似的?,烘得她渾身燥熱。

    見周玹抬手?,常清念乖乖湊上前,立馬便?被摟去軟榻上坐著。

    常清念低眸一瞧,但見炕桌上擺著一只紫檀木匣,匣中?盛著滿滿當?當?的?珠寶釵環,隨手?撿一支都?是精巧華貴。

    “這些都?是賜給妾身的??”常清念訝然轉眸道。

    “既然擺在這兒,自然都?是贈與卿卿的?。”

    周玹忍不住竊玉偷香,而后呢喃道:

    “今早走得匆忙,卿卿沒怨朕罷?”

    常清念心中?本還旖旎柔軟,聞言不由撲哧笑出?聲,扶著周玹肩膀,教?他附耳過來,這才低聲翻舊賬道:

    “陛下但凡臨幸妾身,次日從不停留,妾身都?習慣了。”

    女子嗓音里帶著幾分嗔怪,卻更像是撒嬌。

    聽?出?常清念是連著在青皇觀那?夜一同抱怨,周玹心中?愧疚,忙笑著賠不是道:

    “往后都?在宮里,斷不會再似前兩?回那?般來去匆匆。”

    常清念回身將那?匣子合上,心里放松下來,便?隨口頑笑道:

    “陛下知?道您送這些像什么嗎?”

    周玹揚眉,示意常清念說下去。

    常清念眼波流轉,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笑意,指尖點著周玹喉結,吐氣如蘭道:

    “妾身像是您花樓里的?相?好,您想過夜就得留下銀錢。”

    閨中?打趣之語,周玹自不會認真計較,只是心下疑惑道:

    “你一個十來歲的?姑娘家,知?道的?倒不少。”

    莫非尋常女子不該知?道這些?

    游移不定間,常清念忙想法子糊弄過去,垂眸囁嚅道:

    “妾身看話本子里都?是這樣說的?。”

    周玹不禁抬手?刮了下常清念鼻梁,謔笑道:

    “你這小道姑*,修行?時也不專心啊?”

    常清念怕再說下去要?露餡,便?窩在周玹懷里,好似困得眼皮直打架,嬌聲求道:

    “陛下,妾身昨夜都?沒怎么合眼。您發發慈悲,便?別拉著妾身說話兒了,快抱妾身去榻上歇歇罷。”

    見常清念嬌憨可人,周玹心中?愛憐,二話不說便?將她攔腰抱起,走向內殿床榻。

    常清念倦容伏在枕上,合眸假寐,實?則心跳怦然-

    九月初九,重陽當?夜。

    長春宮后殿,婁婕妤披著錦花斗篷,喚來小太監提著燈籠引路,緩緩步入院中?。夜風習習,吹動她鬢邊珠釵,也撩起心中?幾許忐忑。

    “娘娘,這供燈既是做給外人看的?,您大可不必親力親為。”

    菡香眉心緊蹙,十萬小心地攙扶著婁婕妤,叮嚀道:

    “您如今月份大了,夜里走動要?多加當?心才是。”

    腹中?孩兒漸大,婁婕妤多站一會兒便?覺著腰骶發酸,忍不住揉了揉后腰,低聲道:

    “雖不必當?真求什么懷女生男,但能為孩兒祈福總是好的?。難得陛下也應允,將青皇觀里的?道長請來長春宮,咱們總得過去瞧瞧。”

    后殿庭院里,早已設好了供臺。香爐中?青煙裊裊,燭火搖曳,四周也圍攏著不少長春宮的?宮女太監。

    得知?今夜是婁婕妤央皇上替她龍胎祈福,鐘順儀嗤之以?鼻,便?沒出?來湊這個熱鬧,躲在正殿里啐了幾口,咒她沒幾天?好日子可過。

    卻說婁婕妤來得恰好,趕到時只見道長手?持火折,正要?燃燈。待走得近些,還能嗅到淡淡的?香火氣息浮在半空。

    婁婕妤心中?忽地平和寧靜下來,不由在供臺前合眼,心中?默默為腹中?孩兒祈求平安。

    “娘娘,您快看!”

    半晌后,菡香忽然激動地拉了拉婁婕妤的?衣袖,大喜道:

    “那?燈中?竟飄出?白煙,莫非當?真是神仙降福施祥?”

    婁婕妤循聲望去,果見數縷白煙自燈芯緩緩騰起,直入空中?盤旋,久不消散,仿佛真能直達上界天?聽?。

    眼見如此奇異景象,婁婕妤也不由驚喜交加。

    正欲回身與道長交談,卻見一片漆黑夜色當?中?,有什么東西在地面上堆簇著,正發出?一閃一閃的?幽光。

    “啊!”

    守在外圍的?宮女不知?瞧清了什么,忽而尖聲慘叫著后退,臉色煞白如鬼,令人見之渾身汗毛聳立。

    眾人慌忙提起燈籠照去,只見地上不知?何時竟湊來一群黑乎乎的?老鼠,一雙雙綠豆般的?眼睛在燭燈映襯下,閃爍著詭異光芒。

    “老鼠!有老鼠!”

    “救命啊!快來人!”

    驚叫聲此起彼伏,原本莊嚴肅穆的?祈福臺前頓時亂作一團。宮女太監們驚慌失措,手?忙腳亂地驅趕那?群令人毛骨悚然的?老鼠。

    “娘娘當?心!”

    菡香竭力鎮定下來,護著驚叫連連的?婁婕妤匆忙后退。卻不料那?群小鼠們像是受到了什么指引一般,直直朝供臺處涌來。

    后腰抵在供桌邊沿,婁婕妤已是退?*?無可退。

    在驚惶呼救與連片吱叫聲中?,一只肥碩的?大鼠忽然竄到婁婕妤腳邊,細長灰黑的?尾巴在她裙邊晃動。

    婁婕妤何曾見過這陣仗,不由驚恐萬狀。眼前閃過一瞬漆黑,隨即半聲慘叫卡在喉嚨里,竟直挺挺地昏死過去。上半身撲倒供燈,癱軟在供桌旁。

    “娘娘!”

    菡香見勢不妙,顧不得自己安危,拼命沖過去要?去扶婁婕妤,卻為時已晚。

    那?老鼠像是被婁婕妤的?叫聲所悚動,竟一口咬在婁婕妤腳腕上。

    菡香嚇得魂飛魄散,跺腳想要?趕走那?只老鼠,可它卻像是發了狂一般,死死咬住不放。

    鮮血從婁婕妤羅襪里透出?,幾點猩紅覆在雙眼前,菡香手?背上布滿血絲,心中?霎時涼透。

    第34章 安息

    長春宮中鬧得人仰馬翻,嬪妃們自然聽聞。只是無人敢在這時候湊上前,便只各自候在宮里等信兒。

    常清念不緊不慢地穿戴齊整,此刻倚在桌旁,用金匙挑著香粉,竟又專心致志地打起香篆來。

    余光瞥見錦音回?來,常清念抬眸,波瀾不驚地問道:

    “婁婕妤被咬傷了??”

    見承琴在身后掩起殿門,錦音這才頷首,低聲稟道:

    “是,今夜恰如娘娘所料,婁婕妤剛抬回?殿里便發起了?高熱,也不知?是嚇得還是……”

    錦音吞咽了?一下,最終還是沒將“染了?疫病”四個字說出口,只道:

    “御醫和穩婆都怕得要命,可陛下親自過?去盯著,他們也只得硬著頭?皮進?殿去伺候。”

    “穩婆?”

    承琴抱著銀皮狐裘回?來,正替常清念攏在膝前,聽到這兩個字,不由抬頭?問道:

    “婁婕妤發動了??”

    “聽說已經?熬了?催生湯喂下去,怕是大人不中用,御醫們想看?還能?不能?保住龍嗣。”錦音嘆道。

    “娘娘,婁婕妤這胎可都七八個月了?,該不會還能?生下來罷?”承琴突然擔憂地看?向?常清念。

    此事?常清念早有預料,聞言仍穩坐如山,只淡笑道:

    “就算教婁婕妤僥幸生下來,總也有岑貴妃給?咱們兜底。讓龍胎憋死腹中,這事?她可是做慣了?的。”

    借岑貴妃之力作為此計后手,常清念算著應是萬無一失。

    想起岑貴妃買通的接生婆,承琴便也將心放回?肚子里,默默點?了?點?頭?。

    常清念瞥了?眼外?頭?天色,并沒有立即焚香,只對錦音吩咐道:

    “將避子藥藏好,回?頭?等宮正司來查安息香時,莫被發覺了?。”-

    闔宮燈火未熄,直至次日天光大亮,御前才派來人傳話,請各宮主子前去問話。

    金烏東升,岑貴妃抱著黑漆描金手爐,并蔣昭容一起從宮道盡頭?走來。

    岑貴妃雖不如從前那?般信任蔣昭容,可鐘順儀禁足在長春宮里,她從咸宜宮過?去,便也只能?同蔣昭容結伴。

    “娘娘可都聽說了??”

    蔣昭容陪行?在岑貴妃身邊,小聲同她說起:

    “今早不等皇嗣生下來,婁婕妤便已然沒命,聽婆子說死狀很是可怖。再加上婁婕妤咽氣得忒快,說不好是不是染上疫病。連在宮中停靈都不敢,當時便草草拉出去埋了?。”

    “不過?一夕之間……”

    蔣昭容回?想起婁婕妤素日懷著龍裔,人人見了?都要艷羨的模樣兒,不由嘖嘖道:

    “可真夠教人唏噓的。”

    饒是岑貴妃久居宮中,什么腌臜事?沒見過?,聽了?這話也不禁直皺眉頭?,拿帕子掩著口鼻,啐道:

    “放老鼠出來咬人,手段如此狠毒下作,定是那?常清念的主意,她也不怕遭報應!”

    見岑貴妃一口咬定是常清念所為,蔣昭容沒敢接話,只是心底難免浮起疑惑:

    這常淑儀雖不是個善茬兒,但至少?瞧著溫溫柔柔的。軟刀子殺人,也能?這么利落老辣?

    蔣昭容不禁暗自覷了?岑貴妃一眼,忽然憶起,仿佛自從常清念入宮起,岑貴妃便對常清念懷著極大敵意。

    莫非早在常清念進?宮前,她們之間便有些不為人知?的隱秘事?兒?

    思忖著走過?轉角,蔣昭容瞧見眼前晃過?彩仗的影兒,原是常清念已先她們趕到,正邁步走進?宮門。

    岑貴妃見狀,登時朝她背影狠狠剜了?一眼,這才帶著蔣昭容快步跟上去。

    如今整座長春宮已封宮處置,連禁足的鐘順儀都被暫且挪了?出來。眾人此番奉命過?來,也是齊聚于鄰近的聶修媛宮中。

    親自來過?后,常清念便發覺聶修媛竟也是獨居一宮。也不知?是湊巧,還是周玹有意為之。

    常清念走進?主殿,本以為自己來得夠早,卻未料宓貴儀已在椅子上坐著。

    見常清念過?來,宓貴儀照舊朝她這邊靠了?靠,緊張兮兮地念叨起來:

    “此處離長春宮這樣近,該不會冷不防地從哪里竄出只耗子來罷?想想都瘆得慌。”

    知?道宓貴儀美貌又膽小,常清念對此等人多的是好脾性,當即柔聲安慰道:

    “宓姐姐放心,陛下既傳咱們過?來,必然是都撲殺干凈了?,不會教那?東西沖撞您的。”

    說著,常清念狀似無意地問起道:

    “宓姐姐既然害怕,怎地還來得這樣快?妾身接了?傳召便立刻趕來,沒成想還是晚了?姐姐一步。”

    見眾人皆不曾進?來,宓貴儀湊近常清念,低語道:

    “德妃娘娘命我來抓那?個接生婆子。”

    見德妃并非坐享其成,也知?曉出力幫襯,常清念心中煞是滿意,問道:

    “姐姐可抓著了?”

    宓貴儀笑眼一彎,得意點?頭?道:

    “那?婆子狡猾得很,竟想趁亂溜走,幸好我早有準備,帶人將她堵在宮門口。”

    剛說兩句話的工夫,便見聶修媛進來行禮。

    聶修媛解釋了?兩句自己更衣來遲,而后同樣依著上回?在長春宮那?般,落座在常清念左邊下首。

    宓貴儀早便過?來閑坐半天,聶修媛卻也只是遣人送茶。如今常清念剛至,她便也恰好出來作陪,倒像跟著常清念進來似的。

    見有外?人在場,宓貴儀便倚回去接著抿茶。面上默不作聲,心里卻暗自興奮,等著朝德妃邀功。

    隨著眾妃稀稀落落地趕來,周玹卻遲遲不曾露面。待到茶過?三巡,才總算聽得殿外?傳來通稟。

    嬪妃們紛紛起身,齊聲請安道:

    “妾身參見陛下,陛下萬福金安。”

    宮中出了?這樣的禍事?,眾人甭管心里是如何想的,面上總歸要做出副悲戚之狀。今日皆打扮得一個比一個低調,不見半分艷麗顏色,只余些素銀釵環在舉手投足間泛著幽幽冷光。

    周玹并未吭聲,只是冷冷掃視了?一圈,便轉身在主位上落座。

    同樣一夜未曾合眼,周玹此時神情十分沉郁冷凝,眉宇間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寒霜。只是比起消沉,更像是山雨欲來前的平靜肅殺。

    常清念隱在人堆兒里,在周玹經?過?面前時暗自窺了?一眼,心里琢磨著皇后失子時,周玹可會比此刻更感傷些?

    本欲將眾人再晾一會兒,可瞧見常清念微晃了?下身子,周玹只好一并放過?,開口命道:

    “都坐罷。”

    見宮女?扶著常清念坐穩,周玹擺手示意御醫上前稟報,自己則仔細凝視著下首,將各人神色盡收眼底。

    吳院判捧著個青花瓷碟從外?頭?進?來,碟中盛著些許些燒焦的粉末。見眾人皆好奇地望過?來,吳院判跪地解釋道:

    “啟稟陛下、各位娘娘,此物喚作安息香,因能?誘發眾香,故常做合香之用,但卻不宜焚燒。梵書中有記載,安息香燒之能?聚鼠。昨夜燈燭中便是被人添入此香,這才引來群鼠,于混亂中咬傷婁婕妤,以致釀成大禍。”

    安息香?

    蔣昭容蹙起眉頭?,忽然覺得這香有些耳熟,仿佛從何處聽說過?。

    茫然無緒間,蔣昭容不經?意同常清念對上視線。見常清念眼中興味暗藏,蔣昭容脊背竄涼,只覺后腦處轟地麻震,頓時全想起來了?——

    那?日在浣花亭中,常清念偏要強贈她香料,言語間格外?提及的,便是這所謂的安息香。

    可是……

    蔣昭容大驚失色,慌忙轉頭?去看?岑貴妃。

    可是后來岑貴妃疑心她收了?常清念的好處,她便又將那?些香料悉數獻給?岑貴妃。如今那?些安息香,正是在岑貴妃宮里!

    卻說岑貴妃正凝神聽著御醫所言,目光忌憚地朝對面打量,顯然還沒意識到危險將至。

    蔣昭容心急如焚,拼命想給?岑貴妃使眼色。無奈二人之間還隔著愨妃與鐘順儀,岑貴妃始終沒分神搭理蔣昭容,只顧提防著以德妃為首的幾人。

    待吳院判說完,崔福端著拂塵上前一步,躬腰既是稟給?周玹,也是說給?眾妃聽:

    “啟稟陛下,李宮正奉命搜檢過?各位娘娘宮中,眼下已將查到的安息香盡數帶來,正在殿外?候著。”

    眾人輕抽一口涼氣,不由暗暗交換眼神。此時才明白?過?來周玹為何姍姍來遲,原是要將她們全部扣留在此,再吩咐人去搜查各宮,就等著人贓并獲。

    周玹心中正是躥火,不愿給?任何人留臉面,只淡聲道:

    “傳。”

    見周玹明擺著是要查個水落石出,殿內氣氛愈加凝重。除卻德妃與常清念,眾人皆不知?今日內情,不由將心提到嗓子眼。

    生怕等會兒李宮正進?來稟報,恰是自己宮中莫名多出什么東西,自己成了?那?個倒霉催的,要為婁婕妤之死背黑鍋。

    在眾人緊張不已的目光中,李宮正帶著四名宮正司女?官走進?殿內。女?官們手中皆托著個紅木雕花匣子,里頭?盛放的便是從各宮搜出的安息香。

    李宮正行?過?禮后,恭敬稟報道:

    “啟稟陛下,微臣奉命搜查后宮各處,最后于四位娘娘宮中查出安息香。”

    不料這安息香竟能?牽扯出四人之多,宓貴儀心直口快,當即問道:

    “哪四位?”

    李宮正不敢怠慢,連忙答道:

    “回?各位主子的話,正是岑貴妃、德妃、愨妃,以及常淑儀。”

    不曾被點?到名的嬪妃頓時長舒一口氣,待反應過?來這四人是誰后,心里頓時更躁動起來。

    ——今日不管是誰被拖下水,想來都足夠后宮里震上三震。

    而宓貴儀恰好夾在這四人中間,不由瞪圓美眸,來回?打量。

    見德妃和常清念都牽涉其中,宓貴儀連忙想張口說接生婆的事?,好暫且岔開眾人視線,為她二人爭個緩兒。

    德妃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宓貴儀衣袖,示意她稍安勿躁,不要跳出來攪局。

    不消說岑貴妃感到驚訝,常清念亦是眸中一凜,神色頓時認真起來,不復方才悠哉。

    她分明將安息香給?的是蔣昭容,怎么反倒去了?岑貴妃宮里?

    能?直接扳倒岑貴妃,于德妃而言自然是喜事?,但于常清念卻很危險,她可沒想把岑貴妃逼得太急。

    “咸宜宮中怎會有安息香?”

    誤以為今日這局果真是故意沖她來的,岑貴妃受激之下,當即起身反駁,咬死不認此事?。

    見岑貴妃如此沉不住氣,蔣昭容太陽穴突突地疼,只好起身阻攔,接過?話茬兒道:

    “貴妃娘娘息怒,這安息香是……是妾身獻給?您的。”

    岑貴妃聞言更加怒不可遏,只當蔣昭容果然背叛自己,頓時憤恨地轉頭?瞪向?她。

    蔣昭容不敢與岑貴妃對視,匆忙將話說完道:

    “那?安息香是隨眾香一同進?獻的,貴妃娘娘許是不曾留心。但這些東西也并非妾身所有,而是皆出自永樂宮。當日常淑儀贈與妾身時,宮中也曾造冊為證,萬萬做不得假。”

    “永樂宮”三字一出,眾人立馬又將目光直直投向?常清念,只覺今日好戲頻出,看?來是有的熱鬧可瞧。

    常清念卻絲毫不見慌亂,只見她抬眸迎上蔣昭容視線,竟是大方承認:

    “確實如此。”

    “只是貴妃娘娘何必如此激動?”

    常清念挑眼瞥向?李宮正,淡然說道:

    “妾身瞧著,李宮正似還有話未曾說完。”

    李宮正的確是被岑貴妃莫名打斷,聞言頓時感激地望向?常清念,隨后見縫插針,繼續稟報道:

    “啟稟陛下,此番雖于四位娘娘宮中查得安息香,卻并未能?尋出謀害婁婕妤之人。愨妃娘娘宮中的安息香為入藥所用,此有吳院判開的方子為證。余下三位娘娘宮中的安息香則并未取用過?,數目皆能?與宮中賬冊一一對上,無人宮中有缺失。”

    說罷,李宮正命女?官們將匣子掀開,只見里頭?都是如出一轍的白?色香粉,想來便是未曾燒過?的安息香。

    沒成想竟會峰回?路轉,岑貴妃一口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不由望了?眼常清念,又轉頭?瞧向?蔣昭容。

    常清念當然不會多言,而蔣昭容自己也懵然無措,注定是無人為岑貴妃解惑。

    端看?這一波又一折的,可將宓貴儀嚇個夠嗆。宓貴儀撫著心口,不由低聲嘀咕道:

    “這可奇了?,難道那?安息香還能?自己憑空多出來不成?”

    德妃也擰起眉心,心中疑惑之事?卻與眾人皆不相同。按說常清念此時,該當張口給?岑貴妃致命一擊,可她怎么忽地緘默下來?

    正當德妃欲自己起身來說,卻聽聶修媛兀自開口道:

    “陛下,左首那?位女?官手中的安息香,色澤似與旁的不同。”

    聽聞此言,眾人忙抻著脖頸仔細看?去。有人能?隱約看?出略有差異,有人卻只覺都是白?花花的香粉末子,哪里便不同了??

    周玹瞥了?聶修媛一眼,竟是立時便相信她的判斷,徑直朝吳院判發問道:

    “可有什么法子,能?辨別安息香真假?”

    “回?陛下,微臣確有一法。”

    吳院判捻須沉吟片刻,仔細回?憶一番書上所云,而后謹慎答道:

    “只是仍需焚燒安息香,并取厚紙覆于其上。白?煙能?透紙而出即為真,反之則為假。”

    此言一出,眾人都不禁皺起眉頭?。她們這些深閨嬌女?,哪個不是金尊玉貴?別說老鼠,便是尋常的飛蟲走蟻都避之不及。

    未等岑貴妃等人有反應,宓貴儀已先唬得小臉發白?,忍不住怯生生地問道:

    “那?萬一燒出來是真的,豈不是……”

    宓貴儀話未說完,但殿內眾人皆明白?她的意思。若是那?安息香是真的,豈不是又要招來老鼠,到時候驚擾圣駕不說,若是再傷了?誰,那?可如何是好?

    周玹自不理會眾人臉色難看?,只啟唇吩咐道:

    “燒。”

    見周玹勢必要追究到底,愨妃忙從宮女?手中接過?她那?只渾身雪白?的獅子貓,抱在懷里輕撫背毛。

    宓貴儀縮躲在德妃身旁,見狀眼前一亮,暗道自己怎么沒想到這好主意,早知?也抱只貍奴來便好了?。

    聶修媛算是在場最不曾露怯之人,立馬命宮人準備火折與宣紙來。

    待物事?備齊,吳院判將那?色澤有異的安息香取了?一小撮,放在香爐中引燃。

    眾人皆屏息凝神,目光緊緊盯著那?香爐,只見一縷白?煙裊裊升起,觸及宣紙后竟未曾透出,反而在紙面上暈染開來,留下一團灰黑色的痕跡。

    這安息香是假的!

    周玹眼眸微瞇,沉聲問道:

    “這匣子里的香料,是從誰宮里搜出來的?”

    李宮正自不敢隱瞞,瞥了?下岑貴妃后,答道:

    “回?陛下,是咸宜宮。”

    此言一出,方才還強自鎮定的岑貴妃,登時慌了?神。

    宓貴儀此時反應倒快,立馬挺直腰桿,好似驚訝地問道:

    “貴妃娘娘,您宮里的安息香怎么是假的?那?真的又到哪兒去了??”

    岑貴妃被宓貴儀這話問得啞口無言,心知?自己這是被人算計,一時間又急又怒,不由失了?分寸,轉身指著常清念怒罵道:

    “是你!一定是你這賤人栽贓本宮!”

    說罷,岑貴妃竟不顧身份,作勢要沖過?來打常清念。

    事?發突然,聶修媛最先察覺危險,指尖下意識要摸去腰際。隨后又連忙收回?手,只撲過?去以身相護常清念。

    周玹見狀猛地站起身,沉聲喝止道:

    “放肆。”

    崔福反應過?來,忙招呼宮女?上前攔住岑貴妃。

    見常清念無助地貼靠在玫瑰椅里,周玹登時不顧旁人作何想法,只欲將常清念招來自己身邊護著。

    望進?女?子凄楚浮淚的杏眸,周玹輕喚道:

    “念念,過?來。”

    眼睜睜看?著常清念踏上三級殿階,隨后又被周玹擁入懷中,岑貴妃滿心不甘地跪在地上,仰首朝周玹喊道:

    “陛下,您可別被這毒婦蒙蔽了?啊,她當初在……”

    “貴妃娘娘——”

    眼見岑貴妃要拉她一同送死,常清念急忙出言截斷。

    最后四字重疊在一處,教人未能?聽得真切。

    可前半句實在引人遐想,嬪妃們不由豎起耳朵,等著聽岑貴妃要說出什么。

    第35章 復位

    “您如此惱羞成怒,還試圖污蔑妾身,莫非昨夜之?事當真是您所為?”

    常清念半倚在周玹懷中,嗓音泣顫可憐。一雙眼眸卻冷若寒潭,死死凝眈著岑貴妃,仿佛想教她清醒些,將當初合謀害死皇后的事悉數咽回?去。

    明明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岑貴妃這么急著玉石俱焚做什么?

    今日之?事還不曾有定論,岑貴妃這便翻扯出舊事來,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利索,還要往自己棺材板上蓋土?

    見常清念反咬自己污蔑,岑貴妃怒火中燒,瞬間被?帶走思緒,厲聲反駁道:

    “你胡說?!”

    岑貴妃朝周玹膝行兩步,忽然轉怒為悲,聲淚俱下地?叩首道:

    “陛下明鑒,妾身當真對此事毫不知情。那安息香自打送來咸宜宮,妾身便連碰都沒碰一下。定然是當初常淑儀故意送來假的,真的早被?她暗中留下,昨夜趁機放去長春宮的燭燈里。”

    見岑貴妃神智好歹清醒過來些,常清念暗松一口氣,終于能抓著岑貴妃的破綻,繼續反問道:

    “當初那些香料明明是贈與蔣昭容的,妾身如何能得知,蔣昭容會再獻給您?您對蔣昭容只字不提,卻一味死咬著妾身不放,莫不是早就打算將臟水潑給妾身?”

    說?著,常清念故意在周玹懷中不住發抖,好似又?急又?氣,委屈至極。

    但是,今日究竟是誰要給誰潑臟水?

    岑貴妃被?常清念好一番搶白,不禁目瞪口呆,心道人怎么能恬不知恥到此等地?步?

    恰逢懷疑之?情在心頭積壓已久,岑貴妃脫口而?出道:

    “當然是你和蔣昭容狼狽為奸,串通好了要陷害本宮!”

    聞言,殿內眾人皆是一驚,誰人不知蔣昭容向?來是岑貴妃爪牙,岑貴妃怎么會說?出這種話來。岑貴妃此言一出,無疑更將自己推向?風口浪尖。

    果然,沉默已久的德妃立馬抓住話柄,語氣輕柔平靜,卻字字直中肯綮:

    “貴妃自己不覺得可笑?嗎?妾身記得當年在東宮之?時?,蔣昭容便與您交好。而?常妹妹進宮才幾個?月?蔣昭容會幫著常妹妹害您?”

    在德妃連連逼問下,岑貴妃這才意識到無人相信自己,可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一時?間竟也找不到話來反駁,只得漲紅著臉怒視德妃。

    眼見岑貴妃越描越黑,鬧起內訌后又?啞口無言,好似當真洗不清罪名,常清念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常清念攥帕拭去淚痕,垂眸的瞬間心思急轉,緊迫之?余,不由覺得荒唐可笑?。

    今日本是她設的局,此時?竟還要反過來替岑貴妃想該如何解。

    “德妃姐姐所言甚是。”

    常清念放下遮掩的錦帕,忽然看似質問,實則提醒道:

    “貴妃既咬定是妾身所為,那試問妾身又?是如何將安息香放入長春宮的?長春宮主位鐘順儀,素日同您走得最近,想來更有機會罷?”

    眼見這火莫名朝自己燒來,鐘順儀連忙磕頭,語無倫次道:

    “妾身冤枉!婁婕妤要供燈祈福之?事,妾身半點兒不曾插手,昨夜也根本不曾踏出殿門……長春宮宮人皆可作證。”

    “鐘順儀平素不是最喜熱鬧?偏就昨兒閉門不出,莫非早就知道什么?”

    常清念故意慢下語調,留足余地?讓岑貴妃反應,心中早已是火急火燎。

    她都暗示到這個?份兒上,岑貴妃還不懂要如何脫罪?

    終于,岑貴妃的大宮女松蘿自人堆中突兀開口,瞬時?打破僵局。

    “娘娘,都是奴婢鬼迷心竅,是奴婢對不住您。”

    松蘿忍淚含悲,忽然將額頭重重砸在地?磚上,發出令人牙酸的悶響。

    岑貴妃心下一驚,還沒反應過來,便聽松蘿斷斷續續地?哭訴道:

    “鐘順儀前幾日派人來尋奴婢,說?是要借安息香一用,還叮囑奴婢要瞞著娘娘。奴婢一時?糊涂,又?貪圖銀錢,便答應了她,將娘娘庫房里的安息香偷換出來……哪知今日會如此連累娘娘,奴婢罪該萬死。”

    “松蘿,你在胡說?些什么?”

    鐘順儀震驚地?望向?松蘿,忍不住想膝行上前,拉住她手臂質問。卻因跪得太久,腿腳發麻,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在地?。

    “鐘姐姐,原來那個?心腸歹毒之?人竟是你!”

    見轉機到來,蔣昭容急于向?岑貴妃表露忠心,登時?眼疾手快地?扶住鐘順儀,恨鐵不成鋼地?道:

    “貴妃娘娘平素待你不薄,事到如今你還不招認,是還想求娘娘替你頂罪嗎?”

    鐘順儀被?蔣昭容這副嘴臉氣得渾身發抖,頓時?又?指著松蘿問道:

    “你……你到底收了誰的好處,要在此污蔑本宮!你既說本宮收買你,那你可有證據?”

    任憑淚水在臉頰上肆意橫流,松蘿嘴唇蠕動了幾下,顫聲道:

    “奴婢……奴婢沒有說謊,您許給奴婢的銀子,就在奴婢房里收著。”

    說?罷,松蘿眼中劃過決然,趁眾人皆未反應過來之際,猛地?起身沖向?殿柱,一頭撞了上去。

    “砰——”

    隨著一聲骨骼碎裂的悶響,松蘿額頭上冒出汨汩鮮血,身子一挫一挫地?貼著殿柱軟倒下去。

    宓貴儀就跪在殿柱旁,還沒等腦中有所反應,便忽覺臉上熱燙,不由怔怔地?伸手去摸,刺目鮮紅頓時?沾了滿手,伴著血腥氣滾滾翻騰。

    低頭一看,宓貴儀終于回?神,不由慘叫出聲。雙眼一翻,當即便嚇昏了過去。

    “松蘿!”

    岑貴妃瞳光驚顫,踉蹌著撲去松蘿身邊,手指顫抖地?去探她的鼻息。

    片刻后,岑貴妃忽然張口慟哭,劇痛之?下已流不出半滴淚來,卻無端讓人覺著撕心裂肺。

    而?周玹自始至終都冷眼旁觀著這出鬧劇,即便松蘿撞死眼前,也不見他眸底生出半絲波瀾。

    今日爭辯至此,又?突然鬧出人命,其實真相如何早已不再重要,更也無從查起。不過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端看周玹心意要偏向?何處。

    常清念瞅準時?機,柔弱無骨地?靠進周玹懷里,掐著掌心逼出幾滴淚水,盡數蹭在他肩上。

    淚水浸透衣料,肩頭驀然一燙。周玹偏頭瞥見那塊潮濕,又?將目光挪向?瑟縮在自己身側的常清念。

    如若常清念此刻抬眸,或許能發覺周玹的神情并?不對勁,可她忙著假裝懼怕,便不曾有時?機窺探周玹想法?。

    在滿殿凄風苦雨中,周玹不知為何沉默良久。就當常清念欲惴惴張口之?際,周玹忽然似安撫般,抬手順了順常清念脊背,終于落下圣裁:

    “鐘順儀謀害嬪妃,戕害皇嗣,罪大惡極。”

    周玹漠然掃了眼癱軟在地?的鐘順儀,語氣冰冷地?下旨道:

    “茲廢為庶人,打入冷宮,貼身宮人一律杖斃。”

    鐘順儀聞此噩耗,簡直驚得魂飛玉碎,不由拼命大喊:

    “陛下,妾身冤枉!”

    周玹圣旨已下,崔福自不會任由廢妃再在御前吵鬧,立馬命人將她嘴巴堵住,一路拖出殿外。

    殿中尚未寂靜多久,便聽周玹又?道:

    “岑氏挑弄是非,約束宮人不力?,不堪貴妃之?位,宜降為岑妃。即日起,于咸宜宮中閉門思過。”

    眾人各色目光悄悄落在岑妃身上,岑妃卻像是未曾感覺到一般,非但無甚乞求之?舉,還只緊緊擁著松蘿尸身,眼神早已木然空洞。

    見周玹問罪鐘順儀還不算完,竟作勢要挨個?兒發落,堪道一句君心難測。

    眾人不由噤若寒蟬,深深伏首于地?,生怕自己招了周玹的眼,下一個?便要輪到自己倒霉。

    “常淑儀——”

    周玹再次開口,竟出人意料地?尋上常清念。

    聽得此言,常清念也不禁心中驚愕,只一瞬猶豫后,便忙抽身離開周玹懷抱,屈膝跪倒于地?。

    周玹只靜靜注視著常清念,竟沒有抬手阻攔她下跪,眸底晦暗難辨,聲音有些低沉,接著說?道:

    “秉心玉粹,貞靜持躬。著即復位常妃,同德妃協理六宮之?事。”

    說?罷,周玹仿佛于此間居久,已然厭倦至極。

    不等常清念謝恩,便起身繞過伏跪眾人,拂袖闊步離去-

    是夜,永樂宮。

    常清念手執線香,引燃今晨便已打好的香篆。

    香絲在殿中徐徐飄散,比起那夜在鳳儀宮時?,其中又?添入一味降真香。此時?與椒蘭合焚,已辨不出雪中春信原本的香氣。

    承琴坐在腳踏上做針線活兒,聞到香味后不由微微怔住。說?來這降真香乃是祭祀頭香,正?是前幾日常清念命她摻進去的。

    又?聯想起上次添椒蘭的契機,承琴慢慢覺出,常清念許是殺過人后,便會擇香焚燒作奠——

    亦或是回?味?

    承琴打了個?哆嗦,見常清念垂眸瞧過來,忙起身站到常清念身側,將繡繃放回?針線笸籮里。

    “今日奴婢站在后頭,聽見岑妃要說?起大行皇后,真是好番心驚肉跳。幸虧娘娘反應快,及時?想法?子扭轉回?來。”

    承琴一面替常清念揉肩,一面心有余悸地?說?道。

    “岑妃身邊那松蘿還算機靈,不然本宮就是大羅金仙在世,也救不活這偏要找死的人。”

    提起白日里的情形,常清念只覺這篆香都不能教她寧神,不由撐著額角嘆道:

    “岑妃太不牢靠,得趁早教她閉嘴,不然怕是會被?人瞧出破綻。”

    承琴頷首,經過今日這遭變故后,對此十分贊同。

    “松蘿一死,咸宜宮里倒空個?位子出來。”常清念琢磨道,“回?頭讓錦音打聽打聽,看能不能給岑妃再送個?‘忠仆’過去。”

    承琴會意道:“是,奴婢明白。”

    “說?起來……陛下今兒也很反常。”

    盯著香爐中飄出的煙絲,承琴猶猶豫豫地?說?道:

    “雖然陛下給您復了妃位,可奴婢總覺著,哪里有些說?不出的怪。”

    承琴都能覺察到的事,常清念如何不知?只是她并?不敢說?,自己有多了解周玹。

    譬如眼下,常清念亦是疑慮重重,一時?半會也想不通,便只能寬慰自己道:

    “那畢竟是他的嬪妃和子嗣,驟然間全去了,他也難免心緒不佳罷。”-

    盡管常清念試圖逃避深究,可數日等待皆是落空后,她也不得不重新直面此事。

    不單是常清念,各宮嬪妃也漸漸咂摸出不對。上回?周玹雖也動怒罰過眾人,可之?后好歹還傳常清念伴駕,而?此番竟是誰都沒再召見。

    莫非周玹被?吵得厭煩,連帶著整個?后宮一同惱了?

    皇極宮的甬道前,承琴亦步亦趨地?跟在常清念后頭,懷中抱著個?黑檀八方?食盒。

    “娘娘,要不先讓錦音去問問崔總管?咱們這樣貿然去御前,陛下要是不見您可怎么辦?”承琴忐忑道。

    “問了也多半是不能,不如親自過去試試。本宮既進過一次,未嘗不能再進第二次。”

    常清念腳步未停,一路走過來,手中捧著的銅絲火籠兒,都不似在殿中時?那般熏熱。

    皇極宮外,崔福正?靠在風廊柱下守著,目光不自覺地?越過漢白玉雕欄,落在側門和游廊圈出的一片空地?上。

    此刻那間隙里忽然晃過一道柔藍色身影,崔福定睛一看,連忙揣上立在腳邊的拂塵,笑?臉迎上去道:

    “奴才見過常妃娘娘。”

    “崔總管。”

    常清念頷首,命承琴掀開盒蓋一角,又?親自遞上荷包,笑?語道:

    “秋日溫燥,本宮親手做了碗百合蓮子羹,想進去獻給陛下,不知崔總管可否行個?方?便?”

    荷包上的紋樣兒是用金絲線繡的,摸著有些粗糲。崔福思量片刻,而?后卻又?將荷包遞還回?去,委婉勸道:

    “常妃娘娘,您瞧今兒個?實在不巧,御書房里還壓著不少折子呢。”

    “娘娘的心意,奴才這便替您送進去。至于旁的事兒么,還得等陛下閑下來再說?,常妃娘娘不必心急。”崔福躬身說?著,便欲接過食盒。

    崔福可是個?人精,銀子送到眼前又?被?退回?來,只能說?明這事兒確實辦不成。

    換做旁人興許便會知難而?退,可常清念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忽然直直朝門口跪了下去。

    “哎唷,娘娘您這是做什么?”

    崔福駭了一大跳,連忙側身閃讓,又?招呼承琴道:

    “承琴姑娘,您快扶娘娘起來罷。”

    而?常清?*?念今日打定主意要見到周玹,任誰勸也不好使,只跪在門前八風不動。

    忽然,殿門被?人從里面拉開。

    崔福本就急得滿頭冒汗,見狀趕忙躬退去一旁。

    周玹肩披墨狐大氅,只立在殿門口,并?未近前相扶。常清念微微抬眸時?,便恰巧平視在男人腰間的金絲龍眼處。

    只見周玹雖不曾動怒,卻也不想同常清念多言似的,淡淡吩咐了一句:

    “回?去,聽話。”

    第36章 交鋒

    命令之余又?補上的“聽話”二字,多少教常清念聽出些希望來,更何況她本就?是個豪賭之徒。此?時竟也不怕觸怒周玹,仍堅持道:

    “妾身不走,妾身想進去陪陛下。”

    殿前冷風灌進衣襟,周玹自覺秋涼,不由掃了眼常清念膝前。

    惦記著常清念的身子,周玹沉聲道:

    “別犟。”

    乍一聽雖是低斥,卻難掩親近之意。

    可常清念偏生來了倔脾氣,見?周玹立在門檻后不動,便自己提起身前裙擺,作勢要跪行過去。擺明山不來就?她,她便要去就?山。

    周玹親自出來攆常清念,便是早就?看不下去她折騰。見?這小?混賬還要變本加厲,周玹立馬邁步跨出門檻,俯身握住她欲牽起裙擺的手。

    觸到那柔荑涼似冷雪,周玹不由擰眉問道:

    “袖爐呢?”

    女子指尖像水蛇似的,滑溜溜地從周玹掌心里?逃走。

    “妾身是從永樂宮走來的,路上就?不大暖和?了。”

    常清念展臂抱住周玹不肯撒手,嬌聲賣乖道:

    “妾身冷,您便讓妾身進去罷。”

    周玹低頭瞧向常清念,不由氣笑出聲,敢情是在他面前使苦肉計?

    只見?常清念今兒個挽了雙髻,只是宮中剛剛見?喪,便并未飾珠翠,發頂仍是烏漆漆的。

    端看上去,仿佛是只柔順貼服的綿羊,可這綿羊偏偏生了副牛骨頭。

    “行,不愛坐轎就?別坐了。”

    周玹惱常清念胡作非為?,更恨自己拿她無可奈何,抬手將?常清念從自己身上撥開,而后俯身彎腰,卻故意冷聲道:

    “吩咐下去,打今兒起便停了常妃的儀仗。”

    冷香襲來,常清念只覺腰間被有力扣住,隨后一陣天旋地轉。腹前忽然?硌得慌,常清念直勾勾地盯著烏黛光潤的地磚,意識到周玹是將?自己扛去了肩上。

    聽清周玹的話,常清念悶聲道:

    “不要。”

    周玹挑眉呵道:“你說不要就?不要?”

    反正瞧不見?周玹的臉色,常清念竟還大著膽子“嗯”了一聲。

    不想再搭理這女子,周玹回身便往殿里?走。興許是頭朝下的緣故,常清念只覺一股熱燙直沖上臉頰,忍不住將?臉羞埋進掌心里?,心道周玹就?不能好好抱她嗎?

    廊柱旁,崔福低垂著腦袋,自打周玹出來后,便躲在一邊連聲都沒吭。

    直到周玹撇下一句“再攏個湯婆子進來”,崔福這才折腰應聲,躡手躡腳地上前替帝妃掩起殿門。

    小?太監殷勤地跟在崔福身后,偷偷往里?頭張望了一眼,悄聲問道:

    “師父,當?真要停了常妃娘娘的儀仗嗎?”

    “嘶——”

    崔福聞言,鼻子眼睛頓時皺去一處,立起拂塵把兒敲了下徒弟腦袋,用氣聲訓道:

    “你個小?沒眼力見?的!聽不出皇上是在和?娘娘打情罵俏嗎?”

    眼看著就?要入冬,還停了常妃娘娘儀仗呢?就?瞧皇上對常妃娘娘這寶貝勁兒,怕是明年開春前都舍不得娘娘出門!-

    眼見?得周玹一路朝東暖閣過去,常清念囁嚅著乞饒道:

    “陛下,妾身怕您累著,要不您還是放妾身下來罷?妾身自己也能走……”

    周玹單臂扛起常清念,那分量就?跟朵云彩落在肩上似的,壓根兒不費吹灰之力,聞言淡淡威脅道:

    “眼下朕教訓你正是趁手,勸你老實點。”

    常清念頓時連吐息聲都不敢放得太重,心底哀嘆一聲:什么仁君?什么溫潤君子?她真是信了傳聞里?的鬼話,才會不要命地招惹周玹。

    踏入暖閣后,周玹伸手扶上常清念后背,直到將?她輕柔放進軟榻里?安坐著,這才卸去手臂上托著女子的力道。

    抬手解下墨狐大氅,周玹將?常清念從正面裹起來,同她秋后算賬道:

    “朕是不是告訴過你?非詔不得來往御前。”

    常清念將?臉從墨狐毛里?探出來,烏黑杏眸里?含著狡黠笑意,像只剛化作人形的小?狐,無辜地眨眼道:

    “可您上回也讓妾身進來了。”

    見?周玹不為?所動,常清念又?嬌嗔般念叨一句:

    “妾身想見?您,可您又?不來永樂宮,妾身只好自個兒過來了。”

    見?常清念明顯是有恃無恐,周玹抱臂睨著她,板起臉訓道:

    “恃寵生驕,成何體?統。”

    話雖如?此?,語氣里?卻不見?多少責備。

    “妾身同您之間,不是向來都如此……不成體統?”

    常清念伸出指尖,悄悄去勾周玹的衣帶,拉他過來吹氣道:

    “姐夫?”

    舌根底下忽然跟針扎似的,軟刺順著喉嚨一路流到心口,周玹忍不住微弓脊背,還不忘反手捉住常清念作亂的荑指,將?她冰涼的指尖攏在掌心里焐著。

    說不上心里是欣慰多些,還是無奈多些,周玹垂眸暗笑道:

    “果真是長大了,連和?朕頂嘴都利落不少。”

    什么叫她長大了?

    常清念忍不住矜了矜鼻子,奇怪地瞄周玹一眼,心里?對這話不甚服氣。

    她秉性一向如?此?,只不過從前還沒學會如?何捋龍須,所以更小?心謹慎些罷了。

    “朕……”

    頑笑過后,周玹難得猶豫,嘆息一聲,這才輕緩解釋道:

    “有些事情,朕還沒琢磨清楚。又?擔心會不留神傷著你,所以才一直沒去永樂宮。”

    面對常清念時,周玹能察覺自己總有失控的跡象,他似乎無法恰如?其分地對她施恩或施威。可他也清楚,自己最不該的,就?是教常清念來承受這份失控。

    常清念逃避面對周玹的同時,殊不知周玹也是不敢見?她。

    “你可想好了,現?在走還來得及。”周玹最后提醒道。

    溫情如?潮水般從心頭退去,常清念知曉不管外頭的局做得如?何縝密,她終還是得獨自來過周玹這關。

    常清念暗自繃緊心弦,面上卻輕松展顏,重復道:

    “好不容易進來的,妾身才不走。”

    周玹傾身撐在常清念身側,黑漆漆的眸子攝人心魄,徐緩挑唇道:

    “這你倒不怕朕了?”

    好似隨口寒暄般的開場,卻已經?暗中布下陷阱。

    “陛下又?不曾生妾身的氣,妾身為?何要怕?”

    藏在狐裘下的指尖緊緊攢起,常清念坦然?迎上周玹雙眸。

    在周玹凝注下,常清念臉不紅、心不跳地說謊道:

    “妾身只擔心陛下憂思傷神,所以想過來陪陪您。”

    如?若常清念什么都沒做,便自然?不會覺得周玹有任何惱怒她的可能,只會將?周玹的反常歸結為?傷懷。

    但凡順著周玹的話頭被牽著走,周玹下句話一定是反問她在怕什么?

    見?常清念答得挑不出破綻,周玹神情仍舊溫柔專注,替她將?青絲別去耳后,笑問道:

    “卿卿這么黏朕?”

    “當?初有人給妾身下毒,陛下曾日日夜夜地守著妾身。妾身蒙受過您此?等?圣眷,如?何還離得開您?”

    常清念順勢抓住周玹的手,將?自個兒臉頰貼上去,嬌蠻道:

    “妾身都是被陛下縱慣出來的,陛下可得負責任。”

    周玹本仍凝望著常清念,聽罷此?言,忽然?偏頭輕笑。

    見?周玹心防似有松動,常清念趁著這笑意未散去前,乘勝追擊道:

    “陛下教導妾身要坦誠些,可您的心思分明更難猜。”

    “您有什么煩心事,從不說與妾身聽聽,只會將?妾身晾在一旁。您若再如?此?,妾身可要委屈了。”

    常清念面無慚色地埋怨道。

    恰逢此?時,崔福將?湯婆子和?百合羹送來,正隔著門簾低聲喚道:

    “陛下?”

    揚聲命崔福送進來后,周玹好似釋然?般直起身,盯著常清念,語氣寵溺地數落道:

    “真能倒打一耙,小?磨人精。”

    常清念故作羞怯般縮躲回大氅里?,鴉睫遮住一雙杏眸,眼神中深藏復雜之色。

    如?此?這般,便算是平安渡過了?

    心中有僥幸也有猶疑,常清念沒顧得上留意周玹同崔福交代什么,靜坐片刻后,又?探指從黑檀食盒中捧出湯盅。

    周玹吩咐完崔福,很快便轉身回來。

    行至軟榻前,周玹掀開狐裘一角,將?湯婆子塞入常清念懷中,教她抱著暖身。

    常清念正掀開盅蓋來瞧,感受到暖意后目光下瞥,軟聲道:

    “謝謝陛下。”

    周玹俯身在那桃頰上親了親,這才邁步去到炕桌另一側,撩袍落座。

    “近來可覺著膝上好些了?”周玹問道。

    “不好。”

    提起此?事,常清念心里?不滿已久,想也不想地哼道:

    “日日施針都跟受刑似的,陛下就?是嫌妾身人老珠黃了,故意派醫女來折磨妾身。”

    常清念舊疾如?何,周玹每日都聽御醫回稟,此?刻也只是隨口問一句罷了。見?常清念嘴硬,周玹也不計較,好性兒地陪她說笑道:

    “看在卿卿如?此?識趣的份兒上,下月便可免了。”

    萬沒料到周玹非但不駁她,還夸她識趣,常清念噎得直瞪眼,氣惱地舀了勺百合湯遞過去,欲堵住周玹的嘴。

    周玹卻沒接,揮手命崔福將?都承盤呈過來,淡笑道:

    “這羹先不急著用,朕還有個東西要拿給卿卿看。”

    常清念將?羹匙放回瓷盅,剛松懈下來的脊背不由再次緊繃。

    待崔福退下后,常清念垂眸看去,只見?都承盤里?歸置著筆墨,這倒沒什么稀奇的。

    可御筆旁邊,竟還擱著一本合起的奏折。

    瞥見?官銜處寫?著的“御史中丞”,常清念意識到這便是華陽長公主的駙馬,心中忽地一顫。

    果然?下一刻,便聽周玹命道:

    “啟來瞧瞧。”

    既是周玹吩咐,常清念知自己躲不過,便也不多費口舌。

    道了句“陛下恕罪”后,常清念垂下眼瞼,將?那本奏折取來手中。

    方?一展開,勻正的館閣字頓時闖入眼簾,常清念穩住心神仔細看過去。

    這道折子上,正是此?番賣官案中牽扯出來的一眾朝臣。

    瞧見?常相赫然?在列,常清念毫不意外。看罷后,甚至暗恨那老狐貍逃得忒快。

    依著承琴從常府管事那探來的風聲,常相摻和?進的可遠不止于此?。此?刻御史臺抓住的,不過皆是些不成氣候、小?打小?鬧之輩。到時常相跪在周玹跟前哭哭慘,估計也不會落什么大罪。

    見?常清念將?折子遞還回來,小?臉泛白地要往地上跪,周玹溫聲制止道:

    “坐。”

    常清念本就?不是真心替常相告罪,聞言立馬坐回溫暖軟榻里?,可面上卻誠惶誠恐似的。

    周玹點了點眼前折子,語氣平和?地問道:

    “卿卿覺著,朕該如?何處置你父親?”

    常清念巴不得常府能滿門抄斬,可她知道此?番不足以撼動常家。眼下她該做的,唯有好好應對周玹的問話。

    故意躲避周玹的目光,常清念怯聲道:

    “妾身一介深閨婦人,從未悉讀本朝律法,不敢姑妄言之。”

    “不知律法倒也無妨。”

    周玹輕叩桌案,好聲好氣地誘哄道:

    “只是相爺為?朝中鞠躬盡瘁了半輩子,倘若卿卿想求朕兩句,朕或許可以念在卿卿的面子上,從輕發落。”

    常清念緊抿丹唇,仍舊搖首道:

    “妾身不敢,但望陛下明正典刑。”

    周玹盯著常清念,悠然?說道:

    “可卿卿若欲做皇后,恐怕少不了一個得力的母家。”

    聽到此?處,常清念掌心猛地沁出汗來,終于明白周玹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不過是仍未全然?放下懷疑,想試探她是否會為?鳳位不惜一切。

    “妾身只知,有錯當?罰。”

    常清念抱著湯婆子,指尖卻仍涼得像冰坨,咬牙強撐道:

    “更何況妾身以為?,陛下會否屬意妾身為?繼后,只在妾身與陛下的情分,不在其他。”

    “情分”二字的確悅耳,周玹驀然?勾唇,斂去周身威懾,好整以暇道:

    “這百合羹瞧著不錯,既是卿卿親手做的,那便讓朕嘗嘗罷。”

    第37章 留愛

    見周玹總算歇了試探她的心思,常清念趕忙用指背貼了貼湯盅外壁,幸好尚且溫熱,應當正宜入口。

    常清念舀起?一勺百合羹,抬眸卻?見周玹拈來朱砂御筆,正將常相從那些問罪官員當中抹去。

    周玹撂筆望向常清念,為?著方才的恐嚇,柔聲?安撫道:

    “念在卿卿與?朕的情分上,朕可以放過常家一回。”

    “多……多謝陛下恩典。”

    常清念手指僵住,不由笑得?發苦,直想說那倒也?不必如此。

    “這?羹方才又煨過一遭,不知可會太過軟爛?”

    心中暗嘆過后,常清念將百合羹喂到周玹唇邊,悄悄留意著他?神色,輕聲?吶吶道:

    “如若不合陛下心意,陛下也?莫要勉強,命崔總管撤下去便是。”

    但?凡常清念喂來,周玹便張口含下,可他?也?不作聲?。神情更是一如既往地平淡,教人瞧不出喜怒。

    發覺常清念在悄悄冥冥地瞧自己,像只探頭?探腦的小貍奴,周玹兀自勾唇,忽然握住常清念的手指,將羹匙遞回她自己唇邊。

    “念念既這?般忐忑,不如自己嘗嘗看?”

    望著周玹春風含笑的眼眸,常清念緊張地抿起?下唇。竟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放錯了鹽和糖?不然周玹盯著自己笑什么?

    不敢再深想下去,常清念忙垂眸親自嘗了一口。

    百合羹鮮嫩清甜,暖融融地滑入喉間,常清念心中暗自滿意,旋即又不由疑惑道:

    “妾身嘗著還成?……陛下是覺得?太甜嗎?”

    尚未聽得?周玹回應,先覺指尖傳來力?道,常清念順勢松手,便見那羹匙被周玹取了過去。

    “非也?。方才是不夠甜,但?這?回夠了。”

    在常清念困惑的目光中,周玹慢條斯理地舀了勺百合羹,卻?沒急著將羹匙送進口中,反倒在常清念方才含過之處印下一吻。

    意識到自己方才急著嘗羹,竟直接與?周玹同勺而食,常清念頓時難為?情起?來,小聲?道:

    “妾身失禮,還是給您換一個罷。”

    “那怎么行?”

    周玹自然不肯,還頗給面子地將那半碗百合羹用盡,而后稱贊道:

    “這?羹極好,念念往后可以多送些。”

    常清念知道,周玹不是個愛多言的性子。但?周玹從不吝嗇對她的夸獎,仿佛她只是安靜地坐在那兒,都值得?夸一句今日很乖。

    “您又在哄妾身。”

    常清念別扭地咕噥著,顯然不愿信周玹所言。

    見狀,周玹立馬彎唇笑道:

    “朕從不騙念念。”

    淡漠之人流露溫柔,將人蠱惑得?甘愿驪龍頜下取明珠。而方才那番危機四伏的試探,仿佛只是常清念一場錯覺似的。

    甜蜜與?恐懼輪番占據心頭?,常清念只覺自己都快被折騰瘋魔。她就像春日蒼穹下的紙鳶,鳶尾的細線卻?始終握在周玹手中。

    她被他?牽引著,忽而天上,忽而地下。

    見常清念出神,周玹好笑地捉來她下頜,從那雙檀唇上討些胭脂來嘗。

    好半晌,周玹饜足地瞇起?眼眸,悠悠問道:

    “長春宮如何了?”

    常清念眼睫顫動,羞逃進墨狐大氅里,頓時被上面殘存的龍涎香緊緊裹覆住,就像落入周玹懷中。

    抿去唇上水漬,常清念氣息淺促地回答道:

    “妾身已襄助德妃娘娘,將長春宮眾人安置妥當。御醫每日為?宮人們診脈,尚未發現有人染病。想來再過幾日,若宮人們仍安然無?恙,便可不必再將長春宮一直封著。”

    周玹頷首,從自己唇上揩下蹭來的胭脂,卻?舍不得?用帕子拭去,只在指腹間捻轉,化開一片潮紅。

    常清念只瞥了一眼,便覺太風流旖旎,匆忙躲開視線。

    “妾身還有一事?。”

    常清念深深吐息,心中重歸冷靜,趁著眼下時機說道:

    “昨兒個宓貴儀告訴妾身與?德妃娘娘,她在長春宮抓住一個鬼祟可疑的穩婆,只是她那日受驚昏倒,故而并未來得?及當面稟告陛下。”

    “事?關婁婕妤和龍嗣,妾身不敢妄自處置。眼下人已經送進了宮正司,還請陛下發落。”

    常清念也?不主動說背后指使之人,只讓周玹自己去查。左右安息香雖是她栽贓,穩婆可是岑妃自己買通的無?疑。到時真里摻了假,假里摻了真,真真假假的,可就都能算到岑妃頭?上。

    聽罷,周玹微微頷首,過了會兒又叮囑道:

    “長春宮里那些宮人,你們便看著處置罷。德妃做事還算穩妥,你跟著她也?可多學?學?。”

    “是,妾身會好生輔佐德妃娘娘。”常清念乖巧應道。

    哪知周玹并未肯定她所言,聽罷“輔佐”二字后,反而失笑問道:

    “念念覺得?,朕讓你協理六宮是為?何?”

    常清念不解周玹怎么又要發問,只好將心里話如實說出來,道:

    “后宮總要有人打?理,可眼下岑妃和愨妃都不合宜,德妃娘娘獨自料理宮務,未免孤木難支,所以……”

    “所以朕為你復位,是宮中缺人手了?”

    周玹啼笑皆非,覺著常清念有時實在認真得?可愛,顯而易見的偏愛擺在眼前,她卻?偏要尋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朕只是希望你能在宮里站穩腳跟。”

    周玹牽過常清念的手,將她拉回炕桌邊,與?她額心相抵,輕聲?道:

    “有朝一日,如若我們有了皇兒,朕希望它能夠平安順遂地降生。”

    常清念呼吸一窒,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猛撞了一下,泛起?陣陣酸澀的疼痛。

    “陛下這?樣喜愛孩子,怪不得?這?幾日如此難過。”

    常清念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歉疚之色,喉中苦澀地說道:

    “只是妾身福薄,恐不能叫陛下早日如愿。您多去瞧瞧宮里其?他?姐妹,想來皇嗣很快便會再有的。”

    見常清念還能有這?種想法,周玹無?奈輕笑,只好將話更明白地說與?她聽:

    “小孩子吵吵鬧鬧,有什么可喜歡的?”

    “近來朕總在想,你年歲比朕小上許多,日后朕大約是要走在你前頭?的。等朕走后,若沒人護著你可怎么成??”周玹嘆道。

    常清念心中大震,不可置信地望向周玹,下意識說道:

    “陛下千秋萬歲,不會有那一日的。”

    周玹淡笑搖首,接著道:“如若有人會在朕身后威脅到你,威脅到我們的孩兒,無?論是誰,朕都會親自為?你擺平后患。”

    “所以,別再說讓朕和旁人生養皇嗣的傻話了。”周玹捧著常清念的臉,垂眸吻在她額心。

    旁人若能得?周玹此言,想必下一刻死都甘愿。可淚花漫上眼底,常清念只能感覺到痛。

    如若周玹清楚她是怎樣心狠手辣之人,他?還能溫情脈脈地對她說出這?種話嗎?

    更何況,她哪來的余生數十年?

    常清念咬唇忍淚,固執反駁道:

    “妾身體弱多病,活不過……”

    周玹豎指點在常清念唇間,不許她胡亂說話,而后語氣認真地說道:

    “朕會養好你的。”

    “更何況朕許過愿,念念一定會長命百歲。”

    眼看著常清念愈發要掉淚珠子,周玹忙溫柔地撫上她臉頰,安慰道:

    “好了,朕也?只是隨口說說。念念只管好生調養,子嗣之事?不必著急,咱們總會有的。”

    周玹頓了頓,又補充道:“朕只是覺得?應該早做打?算,才讓你先學?著接手六宮事?宜,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

    紛亂思緒充斥腦海,常清念什么都聽不進去,忽然很想念周玹的懷抱。此刻她如何想的,便如何做了。

    只見常清念怔然掀起?狐裘起?身,站去周玹面前,不由分說地伏進他?懷里偎著。

    忽然接住滿捧馨軟,周玹心中暗嘆,一面后悔不該說這?些招惹常清念傷心,一面垂首低頸,替她細細吻去淚痕。

    夜幕降覆整座瓊宮,情思迷亂間,常清念聽見一聲?極輕的“啪嗒”。

    周玹取下玉扳指,隨手放去案上,徹底為?這?漫漫長夜叩開序幕。

    常清念順從地放軟腰肢,化作一汪春水,在帝榻間四散流淌。

    呢喃愛語源源不斷地鉆入耳朵,可常清念覺得?周遭吵鬧顛簸,她聽不太清。只能在腦中混沌地想著,周玹會和她說什么?

    會不會說,讓她還他?一個孩子。

    可一個哪里夠?她恐怕得?還兩個-

    常清念在皇極宮宿了整夜,次日自然得?以服侍周玹早朝。

    周玹當初所言不假,替他?簪戴冕旒,的確成?了常清念的差事?。

    “念念果真手巧。”

    周玹又要先贊美女子,而后才捋袖從鏡前起?身。

    旒珠垂覆在面前,周玹不方便再吻常清念,便只執起?她一雙纖纖柔荑,溫聲?叮囑道:

    “朕先去早朝了,你再回榻上歇會兒。外頭?正冷著,不必急著回宮。”

    “是,妾身恭送陛下。”

    常清念伏在周玹懷里輕聲?答應下來,眸光流轉間,盡是一片柔光繾綣。

    方送至殿門前,周玹便回身替常清念攏好斗篷,不許她再跟著出來。

    常清念只得?立在門檻后凝望,直至那抹袞袍身影消失在霞光里,這?才略帶悵然地收回視線。

    剛欲轉身回去殿里,卻?見錦音匆匆從回廊盡頭?小跑過來,面容中似是含著萬分焦急。

    常清念從未見錦音如此失態,心中那點旖旎登時散去。抬手揮退御前宮人,常清念一把將錦音拉入殿中。

    “何事?如此慌張?”常清念壓低聲?音,蹙眉問道。

    錦音喘了口氣,極力?維持住聲?線,卻?仍是難掩顫抖地稟告道:

    “娘娘,您快去瞧瞧宓貴儀罷。”-

    等常清念趕到時,只見德妃儀仗已然停在宮門前,宮女太監們皆在殿外垂首守著,宮中靜謐得?像座墳塋。

    常清念見狀心下更沉,同樣將錦音留在外頭?,而后親自推門,疾步走入殿內。

    雖是清晨時分,寢殿中卻?是一片黯淡昏沉。繡榻前垂著長長帷幔,將其?后情狀遮得?嚴嚴實實,只隱約傳出宓貴儀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聲?聲?泣血,聽得?人心驚肉跳。

    瞧見德妃獨自坐在榻邊,面色十分凝重,常清念顧不上那些虛禮,急切地開口詢問道:

    “德妃娘娘,到底出了何事??宓貴儀她……”

    德妃聞聲?轉過頭?,眸色復雜地望了常清念一眼。常清念自然察覺,卻?不明所以。

    而德妃也?沒有多作解釋,只柔聲?對著帷幔后面喚道:

    “宓兒,常妃已經來了。你出來讓我們瞧瞧,萬一有什么法子呢。”

    宓貴儀哭聲?忽地一頓,似乎好一番猶豫掙扎,才終于探出手去,將幔帳輕挑開一角。

    剎那間,常清念瞪圓杏眸,不由抬手捂唇,心底倒抽一口涼氣。

    只見宓貴儀原本白皙如玉的雙手上,此刻卻?布滿密密麻麻的紅疹,甚至向上蔓延到手腕。隱約可見衣袖之下,也?是一片觸目驚心的猩紅。

    第38章 猜忌(一更)

    饒是?常清念自詡心性堅韌,見狀也不由片刻失態。只因這病瞧上去?實在詭異駭目,教人下意?識地心生畏懼,擔心這病氣會不會過人。

    捕捉到德妃與?常清念細微的回避神情,宓貴儀本?就驚恐的臉上頓時血色盡失,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哭得更加撕心裂肺起來:

    “德妃姐姐,我好害怕……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等德妃開?口,宓貴儀又退回簾后,瑟縮在床榻角落,仿佛拼命想將自己藏起來,看著便教人揪心。

    怕驚擾到宓貴儀病中敏感?心緒,常清念很快恢復平靜,甚至主動靠近榻邊,朝宓貴儀的貼身宮女問道:

    “宓貴儀這病是?何時發作的?可傳御醫來瞧過了?”

    “回常妃娘娘的話,昨夜我們娘娘歇下之前還是?好好的,快三更時卻忽然說身上有些?癢。奴婢忙掌燈來一瞧,便見娘娘手上已經起了一大片紅疹子。”

    茜桃跪在一旁,同樣受驚不小,抽噎著回答道:

    “奴婢立馬就要去?請御醫,可娘娘攔著不肯……”

    宓貴儀聞言,生怕德妃和常清念要傳御醫過來,忙語無倫次地哭訴道:

    “我不要讓御醫來瞧,萬一……萬一是?疫病可怎么?辦?”

    淚珠從臉頰滑落,接連不斷地砸在錦被上,開?出?一朵朵深色小花。

    德妃眉頭緊鎖,憂心忡忡地望向簾中的宓貴儀。雖然不該諱疾忌醫,但此?時的確要謹慎為上。若宓貴儀的確是?染上疫病,她們倒還真須從長計議一番。

    可長春宮的宮人們都沒事,怎么?偏生是?宓貴儀染上這怪病?

    沉思一番后,常清念心中雖也不是?十分有把握,但為教眾人暫且寬心,還是?溫聲道:

    “宓姐姐莫怕,妾身幼年?在宮外?時,曾見過疫病發作是?什么?樣子。害病之人多是?寒戰高熱,口中咳血,倒從未見過身上起疹子的。”

    見德妃朝自己望過來,常清念頷首,語氣愈發篤定些?,說道:

    “端看眼下情狀,妾身覺著比起疫病,宓姐姐倒更像是?中毒。”

    此?言一出?,宓貴儀的哭聲也不由戛然而止。她愣愣地望向常清念,眼中閃過一絲希冀,很快卻又被更深的恐懼所取代。

    若說染上疫病,那?還多半是?意?外?,只能算她時運不濟。可若是?中毒,豈非有人故意?要取她的性命?

    宓貴儀拼命搖頭,仿佛十分不愿相?信,無助哽咽道:

    “我又不曾得罪過什么?人,怎么?會有人要害我?”

    聞言,德妃與?常清念相?視一眼,皆同時想到岑妃。

    可這念頭只浮現一瞬,常清念細想后又覺得蹊蹺。

    那?日瞧見松蘿撞死在柱上,岑妃是?何等備受打擊,眾人皆看在眼里。如今岑妃身邊只剩一個蔣昭容,況且她二人是?否決裂仍未可知,岑妃能這么?快便又重整旗鼓嗎?

    見德妃與?常清念都沉默下來,宓貴儀不知她們在想什么?,只當她們是?皆沒法子了。宓貴儀頓時心生絕望,戚戚哀求道:

    “德妃姐姐,求您不要將此?事說出?去?,就教我死在這兒算了……我寧愿去?死,也不愿別人瞧見我如此?丑陋不堪。”

    宓貴儀美而自知,嘴上雖不說,但心中一向很珍惜自己的容貌。如今這瘋狂爬上手臂的紅疹,于?宓貴儀而言,簡直比直接殺了她還難受。

    “宓兒!你胡思亂想些?什么??”

    聽得宓貴儀越說越沒譜,德妃忙出?言制止,聲調不由揚高幾分。

    意?識到自己會嚇著宓貴儀,德妃暗嘆一聲,語氣雖放緩,卻仍透著嚴肅道:

    “你記住,人只有活著,才是?最要緊的。”

    說罷,德妃想是?忽然落定什么?決心,轉頭看向常清念,說道:

    “常妃,你且隨本?宮去?外?頭,本?宮有些?話想同你說。”

    常清念只當德妃要同她去?殿外?商議,當即頷首應下。

    德妃又吩咐了茜桃幾句,命她好生看顧著宓貴儀,這才起身帶著常清念走出?寢殿-

    此?時天已大亮,廊下秋光明媚,照在身上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

    常清念心中疑云密布,卻按捺著沒有張口,只靜等德妃先道出?她的猜測。

    德妃終于?在游廊盡頭停下腳步,卻未曾轉身面向常清念,而是?背對著她,語氣幽幽道:

    “常妃可還記得當日在泰安殿外?,你是?如何同本?宮說的?”

    常清念被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問得愣住,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沒等常清念接話,德妃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那?時你初來乍到,欲尋求本?宮庇佑,本?宮便同意將你納于羽翼之下。往后但凡你有所求之事尋上本?宮,本?宮都從未拒絕,還命宓貴儀處處配合你行事。哪怕你如今協理六宮,本?宮也不曾刻意?打壓,宮中大小事宜皆與你商議后再行處置。”

    說到此?處,德妃終于?轉過身來,目光銳利地盯著常清念,質問道:

    “若你此時已轉變心意?,想要爭奪后位,那?也無可厚非。可你的敵人理應是?本?宮,又何必對宓貴儀出手?本宮可以?向你保證,絕不會將宓貴儀牽扯進來,只你我二人各憑本?事較量便是?。”

    常清念被德妃這番話震住,反應過來后不由無語凝噎,忽地發笑道:

    “娘娘怎會懷疑到妾身頭上?”

    思及眼下還不宜同德妃割席,常清念忍著性子解釋道:

    “且不論妾身無意?要同娘娘反目。端看今日之事,娘娘當真覺得像是?妾身所為?”

    “妾身是?何手段,娘娘也不是?不清楚。妾身若真想對宓貴儀不利,只毀了她的容貌又算什么??”常清念無奈嘆道。

    聞言,德妃倒也慢慢冷靜下來。仔細一想,常清念說得的確有幾分道理。她若真要對宓貴儀下手,絕不會只是?弄出?些?紅疹這般簡單。

    意?識到自己此??*?番或許錯怪了常清念,德妃連忙賠禮道:

    “是?本?宮一時氣急,這才失言錯怪了妹妹。”

    常清念心中嗤笑,失言錯怪?依她看,德妃是?一著急吐出?了心里話罷?

    雖然知曉德妃已經開?始忌憚她,但此?刻先揪出?共同敵人要緊,常清念大度揭過,只說道:

    “無妨。”

    “想來娘娘之所以?會懷疑妾身,也是?覺得此?事不像岑妃所為?”

    德妃微微頷首,竟是?與?常清念想的一樣:

    “此?番雖看著極像報復之舉,但本?宮總覺著會不會來得太快了些??”

    畢竟怎么?看,岑妃也不像是?短短幾日便能緩過來,繼續冷靜布局之人。

    “但此?時想想——”

    德妃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沉吟道:

    “如若是?蔣昭容擅自出?手,并不經過岑妃那?邊,倒也有幾分可能。”

    常清念也想到過蔣昭容,只是?她有一事不解,便問道:

    “岑妃那?日當眾懷疑蔣昭容,蔣昭容便如此?心無芥蒂,還會對岑妃忠心耿耿?”

    德妃輕嘆一聲,目光落在遠處重重疊疊的宮殿飛檐,解釋道:

    “說起來不過是?些?東宮舊事。總之妹妹只需知道,岑妃算是?救過蔣昭容一命。蔣昭容若執意?報恩,倒也說不準會繼續幫岑妃。”

    常清念沉默下來,暗道怪不得蔣昭容不肯背叛岑妃。按理說岑妃已經懷疑她,她完全可以?順勢投靠自己。

    “當務之急,還須先弄清宓貴儀究竟是?不是?中毒。”

    言歸正傳,常清念冷靜提議道:

    “宓貴儀最聽娘娘的話,不如娘娘勸勸她,還是?先讓御醫瞧過再說?”

    知曉常清念所言在理,可德妃黛眉微蹙,不禁面露難色道:

    “妹妹有所不知,宓貴儀自幼便最愛惜自己的容貌,如今定然不能接受被外?人瞧見。若貿然將御醫傳來,恐怕會刺激她尋短見。”

    宓貴儀還能有膽子尋短見?

    常清念雖心有疑慮,但她畢竟與?宓貴儀接觸不多,自認不如德妃了解宓貴儀,便只得作罷。

    恰在此?時,常清念心中靈光一現,忽然想起蕪娘來,便試探著問道:

    “娘娘,如若瞧病之人是?名盲女,宓貴儀可會同意?診治?”

    德妃詫異道:“眼盲之人也能行醫?”

    “妾身在宮外?時,曾結識一位醫術高明的盲女。她雖眼不能視物,但于?草藥、針灸之事上造詣頗高,并不遜于?尋常大夫。”常清念道。

    德妃思忖片刻,道:“若是?盲女,或許可行。”

    見總算尋著個法子,常清念當機立斷道:

    “事不宜遲,妾身這便命宮女去?取令牌,即刻將那?醫女請進宮來。”

    “回頭陛下若是?問起,妾身會擔著。”常清念垂眸補充道。

    她們雖暫掌六宮,但到底不是?皇后,無權擅自宣召外?人入宮。

    見常清念如此?說,德妃徑自解下自己的玉牌,表示道:

    “不必來回折騰,妹妹便以?本?宮之名,著人帶路前去?罷。”-

    景蔚宮中,愨妃的貼身宮女輕手輕腳地走進來,懷里還抱著個團團裹起的薄毯。

    “娘娘,雪獅兒抱來了。”

    柔軟薄毯里,愨妃那?只雪白獅子貓正蜷縮著,一藍一黃的鴛鴦眼半睜半閉。被放出?來后,雪獅兒慵懶地打著呵欠,又將身子抻成個長條兒。

    愨妃斜倚在美人榻上,抬手招了招,雪獅兒便豎著尾巴朝她小跑過去?。

    宮女跟著雪獅兒走上前,稟道:

    “雪獅兒身上的東西?奴婢都已洗干凈了,娘娘可以?放心抱著。”

    愨妃“嗯”了一聲,將雪獅兒攏進懷里,一面撫著它松軟的蒜瓣毛,一面問道:

    “宓貴儀那?邊如何了?”

    “回娘娘的話,德妃和常妃今早都急匆匆地趕往朝霞宮,到現在都沒離去?,看樣子宓貴儀的紅疹應是?發作出?來了。”

    見盡在意?料之中,愨妃微微頷首,漫不經心地吩咐道:

    “去?稟明太后罷,就說差事已經辦成。”

    “是?。”宮女應聲退下。

    雪獅兒一日沒和主人親近,此?時乖巧溫順得厲害,不住拿小腦袋去?蹭愨妃的手。似乎想確認自己只是?陪旁人玩耍,沒有被主人送走。

    第39章 暗妒(二更)

    朝霞宮中,蕪娘匆匆被?接進?宮來,此刻正為宓貴儀切脈,德妃與常清念皆陪坐在側。

    良久,見蕪娘終于將手?指從宓貴儀腕間收回,常清念忙出聲問道:

    “蕪娘,宓貴儀如?何?”

    蕪娘循著常清念的聲音,微微側首回道:

    “這位貴儀娘娘的病癥,應當并非疫病。”

    德妃聞言,一直緊繃著的肩背終于放松些許。見蕪娘轉過?身來,不由暗自打量她幾眼,只覺她相貌身段皆生得很出挑,可惜竟是個盲女,堪道一句天妒紅顏。

    常清念自是信得過?蕪娘的醫術,便也暗中松了口氣,而后又追問道:

    “那是中毒嗎?”

    蕪娘微微抿唇,似是有?些猶豫,半晌才謹慎答道:

    “興許是。”

    “只是究竟是何種毒物,民女不才,眼下的確未能瞧出。”

    宓貴儀卻也不關心旁的,只淚眼婆娑地問道:

    “倘若能治好,日后可會留疤?”

    蕪娘聞言微怔,隨即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低聲提醒道:

    “娘娘恕罪,民女無法親眼瞧見,恐怕斷不準這個。”

    宓貴儀這才意識到不妥,忙道是自己失言。

    “不過?娘娘放心,民女會盡力而為。”蕪娘并未吃心,只微笑安撫道。

    德妃見狀,湊上前去溫聲寬慰宓貴儀,而后轉頭對?蕪娘道謝:

    “此番有?勞姑娘。”

    “茜桃,將你們娘娘這幾日用過?的吃食、衣物,都?拿來給這位姑娘驗一驗,看能不能瞧出些什么。”德妃吩咐道。

    有?德妃在此,茜桃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抹去眼淚應聲道:

    “是,奴婢這就去辦。”

    常清念略一思索,也跟著起身,走去德妃身邊,同她輕聲耳語道:

    “娘娘,想來此時陛下已然下朝。既然宓姐姐不是疫病,妾身便先去將此事稟明?陛下。宓姐姐這里,便有?勞娘娘陪著了。”

    見德妃點頭,常清念便將錦音留在朝霞宮照應蕪娘,只帶著承琴從殿內退出來。

    常清念加緊腳步走出內室,追上正準備離去的茜桃,開口叫住她道:

    “茜桃。”

    “常妃娘娘有?何吩咐?”

    茜桃聞聲連忙停下腳步,上前恭敬問道。

    盡管從德妃那兒聽來蔣昭容與岑妃之事,常清念心中卻仍有?疑竇未消,不禁詢問道:

    “這幾日宓貴儀都?做了些什么?可有?什么特別之處?”

    茜桃感激常清念尋來醫女,便不想著隱瞞,只蹙眉努力思索,斟酌回稟道:

    “回常妃娘娘的話,我?們貴儀這幾日都?待在宮里,除卻去德妃娘娘那里坐坐,便哪兒也沒去,也沒用什么特別的東西……”

    說著說著,茜桃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補充道:

    “但?昨兒個娘娘路過?御花園時,正巧遇見愨妃娘娘那只獅子貓。娘娘看著歡喜,于是將它抱起來逗弄了一會兒。但?很快碰見愨妃娘娘的宮人們來尋,娘娘只好作罷,命他們將那獅子貓抱回去了。”

    常清念暗自回想一番,想起那日在聶修媛宮中時,仿佛是見愨妃抱著個獅子貓,便問道:

    “是不是那只渾身雪白的?”

    “正是,那貍奴喚作雪獅兒。”茜桃點頭道。

    “本宮知道了,你先下去罷。”

    待茜桃福身退下后,承琴從旁扶著常清念,忍不住問道:

    “娘娘,此番莫非同愨妃有?干系?可她為何要害宓貴儀?”

    常清念沒有?說話,只是微微瞇起雙眸,偏頭望向遠處的壽安宮。

    好半晌,直到轎輦都?已起行,承琴才聽常清念徐徐說道:

    “如?若確乃愨妃所為,那也只能是太后授意。”

    “她倒很喜歡看鷸蚌相爭。”常清念輕哂道-

    未等走出朝霞宮多遠,常清念忽而聽得宮人回稟,稱周玹目下不在皇極宮,竟是去了御花園。

    常清念只好命人半路轉道,心中卻難免疑惑:

    日頭又沒打西邊出來,周玹怎會一散朝就去御花園閑逛?

    妃輦停在御花園外的宮道上,常清念正欲帶承琴進?去尋周玹,卻見一名?小宮女匆匆跑來,正是方才去前頭探路的。

    “啟稟娘娘,奴婢打聽清楚了,眼下是聶修媛在御花園中伴駕。”小宮女氣喘吁吁地稟報道。

    常清念頓住腳步,心口忽然傳來一記鈍痛,牽帶著臉色都?不由微微一變。

    承琴聞言暗自吃驚,忙小心翼翼地覷向常清念,輕聲問道:

    “娘娘,那咱們還過去嗎?”

    若換做平日,常清念興許就不過去了,但?她今日心氣不順,早便跟堵了棉花似的悶得慌,偏生又教她撞見周玹與聶修媛。

    一股無名之火的催動下,常清念立馬冷聲置氣道:

    “去,為何不去?”

    見常清念心意已決,承琴只好跟在她身后,匆匆往御花園深處走去。

    “娘娘,既然聶修媛已在里頭伴駕,咱們就這么闖過?去,恐怕不妥。”

    見常清念腳步漸漸慢下來,似乎有?些后悔前來,承琴立馬委婉勸道:

    “更?何況是在御花園里,皇上頂多和聶修媛說說話兒罷了,娘娘何必……”

    “御花園又如?何?除卻不能做那檔子事,能做的可多了。”

    常清念不由得想起從前,周玹還曾拉著她在浣花亭里深吻,心中登時像在汩汩冒酸水似的。

    承琴被?這話唬了一跳,頓時噤聲,不敢再多勸。

    可這話一說完,常清念腳步不禁更?慢了些。

    萬一她過?去時,正瞧見他們郎情妾意,恩愛纏綿……

    察覺常清念今日有?些反常,承琴心中疑惑,不由問道:

    “娘娘,您今兒是怎么了?方才在宓貴儀寢殿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見承琴問起,常清念沉默半晌,而后便將德妃方才質問自己的話拿出來,簡扼地同承琴說了說。

    承琴聽罷,頓時奇怪道:

    “德妃娘娘向來冷靜謹慎,怎會貿然說出這般沒影兒的話來?”

    常清念驀地哂笑一聲,卻不知是在譏諷德妃,還是在嘲弄自己,幽幽道:

    “這也許就是關心則亂罷。”

    發覺自己實在心煩難靜,常清念不禁咬了下舌尖,強行用疼痛喚自己抽身,隨后吁嘆道:

    “同樣都?是在宮中勾心斗角,大伙兒卻仍各有?各的莫逆之交。”

    聽出常清念話中孤寂之意,承琴心尖猛地一顫,渾身被?酸楚席卷,澀得她直欲落淚。

    忍過?這番心疼后,承琴心中又陡然浮起疑惑:

    打從什么時候起,常清念竟會關心起這些了?

    在她印象里,常清念一向無心無情,從不會為孑然一身而傷神?才是。

    “娘娘何必羨慕旁人?您瞧蕪娘,她不也是真心實意地向著您?”

    承琴試圖寬慰,但?她心里清楚,今日不過?是恰逢兩三樁事兒堆到一處,常清念一時被?激著罷了。

    真要同旁人交心結友,常清念恐怕又不樂意。

    “蕪娘不過?是向我?報恩。”常清念淡淡說道,“而我?救她,也是看上她那身醫術。”

    “果?然還是各取所需的好。”

    承琴默默聽著,總覺得常清念這話里所指很多-

    四時探妙亭處在御花園東南角上,背靠堆玉山,面朝鎖翠池。池岸邊有?花枝橫斜,屢屢臨垂水面,堪道園中最得雅趣之處。

    只是眼下丹桂已敗,臘梅未放。逢上這時節,縱有?滿腔春情,卻也只好空對?閑池。

    “屬下……”

    察覺亭外有?人接近,聶修媛猛地打住話頭,生硬轉道:

    “暑夏新進?貢的青城雪芽,陛下嘗嘗可還合心意?”

    即便背對?著石子路,聶修媛也能聽出這足音是常妃,登時駭得連茶水都?不敢再給周玹倒,默默站得更?遠些。

    卻說常清念遠望見亭中二人一站一坐,并無什么過?分親昵之舉,這才堪堪忍住直想轉身離去的念頭,扶著承琴的手?緩步靠近亭子。

    崔福守在亭外,打眼瞧見常清念過?來,連忙迎上去,堆著笑臉兒行禮道:

    “奴才給常妃娘娘請安。”

    常清念垂著眼睫,正欲開口詢問,卻聽亭中傳來周玹的聲音,吩咐崔福請常清念過?去。

    聽得周玹發話,崔福忙朝亭中躬腰應聲,這才轉身引常清念近前。

    步入亭內,常清念收斂心神?,蹲身請安道:

    “妾身拜見陛下。”

    “朕不是囑咐過?你,平日不必多禮來著。”

    周玹見狀倏地站起身,伸手?來扶常清念。觸到女子微涼的指尖,周玹不由道:

    “怎么穿得這樣少?路上來往也不怕著涼。”

    當著聶修媛的面,周玹竟仍自然而然地同她親昵,絲毫沒有?避嫌的意思。常清念心肺本還冷透著,此時倒被?弄得不是滋味起來。

    仿佛渾身力氣都?打在棉花上,常清念只覺一路攢足的心勁都?要散了,慌忙抿唇道:

    “多謝陛下關懷,妾身不冷。”

    說罷,常清念這才狀似不經意地向旁邊瞥了一眼,只見聶修媛立在亭柱前,規規矩矩地垂著眉眼。

    即便被?常清念闖進?來,聶修媛的神?情也無半分怨懟不忿,倒真是一副溫順謙遜的懂事模樣。

    見常清念挑眼瞥向自己,聶修媛不禁吞咽,連忙屈膝行禮道:

    “妾身見過?常妃娘娘。”

    “聶妹妹免禮。”常清念噙笑道。

    周玹半摟著常清念去石桌邊落座,怕她嫌冷,便欲脫下大氅給常清念鋪在身下,而后自然是被?常清念連連推拒。

    見狀,周玹只得作罷,便又隨口問道:

    “卿卿怎地過?來了?”

    “陛下這話可好生稀罕。”

    常清念執起桌上紫砂茶壺,將聶修媛斟到一半的茶重?新續上,笑吟吟道:

    “莫非這亭子只有?陛下來得,妾身卻來不得?”

    周玹聞言倒是一怔,莫名?覺得這話有?些酸溜溜的。

    下一刻,果?見常清念又瞧向聶修媛,好似驚訝道:

    “陛下也真是的,聶妹妹侍奉圣駕如?此辛苦,怎么不命聶妹妹過?來一同落座?”

    第40章 不軌

    這?話聽得聶修媛后頸直淌汗,也不等周玹開口,便?連忙推辭道:

    “娘娘說笑了,妾身不敢。”

    自從武藝學成后,聶修媛便?一直替天家效力?,殺人于她不過?家常便?飯,故而練就了對殺氣十分敏銳的本事。

    察覺常妃主?子身上傳來滔滔敵意?,聶修媛心里不由?直喊冤枉,欲哭無淚地?福身道:

    “既然常妃娘娘在此,妾身便?先告退了。”

    方?才事情皆已交代清楚,周玹端茶淺抿,淡淡掃聶修媛一眼,擺手道:

    “下去罷。”

    聶修媛如蒙大赦,立馬斂眉順目地?退下去。臨走前,還?體貼地?替二位主?子將西面圍簾放下來,隔絕外頭蕭瑟秋風。

    見聶修媛竟就這?么離開,常清念心里那股醋勁兒怎么都壓不下去,偏生又不好?再發作出來,顯得她好?像多不能容人似的。

    無法,常清念只好?郁悶地?說起正事道:

    “陛下,妾身前來是有事稟告。”

    將常清念斟來的茶水飲罷,周玹探指貼了貼女子捧著的手爐,見還?溫熱著,這?才放心問道:

    “可是宓貴儀的事?”

    常清念抬眸看向周玹,不由?訝異道:

    “陛下已然知?曉?”

    前頭不是剛散朝?消息這?么快便?傳到了周玹耳中?

    見常清念杏眸澄然明亮,好?似浸潤著熠熠星子,周玹笑意?更深,頷首道:

    “朕方?才便?聽人稟過?了。”

    既如此,常清念倒也省了不少口舌,只解釋道:

    “宓貴儀初時?不愿請御醫診治,妾身便?擅自做主?,去宮外請了位女大夫進宮……”

    說著,常清念便?要起身請罪,道:

    “妾身逾矩,還?請陛下責罰。”

    周玹卻伸手將常清念拉住,順勢將她帶入懷中。溫香軟玉扣擁在懷,周玹不由?暗自喟嘆,沒忍住吻了吻她唇角,這?才道:

    “無妨。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卿卿做得很好?。”周玹嗓音低柔地?贊道。

    料到周玹不會計較,常清念往男人懷里蹭了蹭,心中那點不快頓時?煙消云散,只柔順地?點點頭。

    “上回秋夕出宮,你去安齊堂,便?是為?了見這?個醫女?”周玹忽而問起道。

    見周玹知?曉蕪娘,常清念也絲毫不意?外。畢竟上回去時?有龍虎衛陪著,那個叫牧遜的副指揮使,定然會將自己的一舉一動都稟報給周玹。

    “蕪娘是妾身從前在宮外的舊識。”常清念頷首道。

    周玹滿心惦念的都是常清念,管她是什么有娘蕪娘的,周玹都懶得深究,只沉吟道:

    “你身邊有個醫女照料也是好?事,不如此番便?將她留在宮里?”

    常清念當然知?道周玹所言在理,可宮中這?潭水太深,蕪娘又是個盲女,她實在不愿將蕪娘牽扯進來,便?搖頭道:

    “蕪娘在宮外還?有醫館要照看,等她為?宓貴儀瞧完病,還?是放她出宮罷。陛下指給妾身的醫女便?很堪用,妾身身邊不缺人伺候。”

    如若承琴在此處,定要暗笑自家娘娘口是心非。方?才還?說什么利用蕪娘,實際還?不是惦念蕪娘安危?

    常清念慣會嘴硬心軟,有時?不能光聽她說什么,而是得看她做什么。

    這?點無關緊要的小事,周玹還?不至于要左右常清念的決定,見她的確是拒絕的意?思,周玹說道:

    “你的人,隨你安置便?是。”

    說罷,周玹替常清念攏好?斗篷,作勢要抱她起身:

    “眼下時?辰也不早了,難為?卿卿跟著操勞一晌午,朕送你回永樂宮歇著。”

    常清念卻伸手阻攔,不肯讓周玹抱自己離開。見周玹低頭看過?來,常清念扭臉兒哼道:

    “陛下方?才和聶妹妹在此處相談甚歡,怎么這?會子就要走了?莫不是妾身一來,陛下連賞景兒的雅興都沒了?”

    常清念逮住機會,登時?借引子發作起來。

    屬實沒料到常清念還?在為?方?才之?事介懷,周玹禁不住被逗笑出聲,低頭在她唇上輕啄一口,無奈道:

    “怎地?又要扯到聶修媛身上去?這?亭子四面通透,晚秋風緊,朕還?不是怕你待久覺著涼?”

    “卿卿若偏愛留在此處,那朕陪著卿卿便?是。”周玹故意?使壞道,“等會兒讓崔福把折子搬來,朕陪卿卿坐到明早都成。”

    見周玹避重就輕,常清念柳眉一豎,立馬嗔道:

    “妾身要回宮。誰愛瞧這?光禿禿的水池子?”

    周玹面上雖是逗弄常清念,心中實在暗自權衡。思及眼下正值多事之?秋,為?著穩妥起見,周玹還?是未將聶修媛的身份告訴常清念。

    “朕還?當是什么大事,惹得卿卿這般不痛快。”周玹正色哄道,“只是朕與聶修媛之?間的確清清白白,卿卿大可不必吃她的醋。”

    常清念斜睨著周玹,語氣里帶著幾分試探:

    “陛下此話當真?”

    見常清念不依不饒,周玹低笑一聲,湊在常清念耳邊輕聲道:

    “朕可以對天發誓,若朕方?才有半句虛言,便?教朕……”

    周玹語氣一頓,似乎在斟酌著發什么毒誓。

    常清念不愿聽這?些話,連忙抬指捂住周玹的唇,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陛下莫要再說了。您金口玉言,妾身豈會不信?”

    察覺許是上回感慨身后事嚇著常清念,周玹立馬緘口不提,只低語道:

    “唯有卿卿,才是朕心尖尖上的人。”

    常清念拿眼角去覷周玹,見他神情溫柔,原本緊繃的小臉便?也漸漸軟和下來。

    見狀,周玹終于顧得上握拳抵唇,兀自輕笑兩聲,打趣道:

    “何況朕若敢負了卿卿,冬日里可是要凍個好?歹。”

    聞言,常清念頓時?憋得臉紅,慌忙松開玉指。

    那些從周玹大氅上揪下來的墨狐毛,也頓時?四散飄落。

    羞惱之?下,常清念深深埋首在周玹肩上,假裝自己沒聽見這?句揶揄-

    回到永樂宮不久,便?見錦音引著蕪娘從外面回來。

    常清念放下繡繃起身相迎,扶蕪娘去榻上落座,這?才問道:

    “宓貴儀那邊如何了?”

    蕪娘輕嘆一聲,搖頭道:

    “娘娘走后,德妃又傳了幾位御醫過?來,在殿外一同幫著查驗,可卻并未發現?令宓貴儀中毒之?物。”

    宓貴儀殿中既查不出問題,莫非真是和愨妃那只獅子貓有干系?

    常清念已多半確信此事是太后所為?,便?叮囑道:

    “你只管安心醫治宓貴儀便?是,余下的無需擔憂。”

    蕪娘點頭,隨即又道:“宓貴儀這?病來得離奇,我?想著也該替娘娘把個脈,瞧瞧有無不妥。”

    見蕪娘同自己想到了一處去,常清念忙遞出手腕道:

    “我?也正有此意?。”

    蕪娘四指虛搭常清念腕間,診罷左手,又換右手來摸了摸。

    “娘娘近來應是有在用藥溫養,身子較上回更有起色了些。”蕪娘微笑道。

    “都是皇上命御醫開的方?子。”常清念臉頰微紅,喃喃道。

    蕪娘雖瞧不見常清念的模樣,但她聽覺十分敏銳。

    聽得常清念聲音微微變調,蕪娘了然常清念羞赧,便?不再說下去,只笑道:

    “我?摸著娘娘應是癸水將至,這?兩日切莫貪涼。”

    常清念聞言,只道自己竟又險些忘記日子。

    思及周玹本還?說晚上來陪她,常清念忙感激道:

    “我?知?道了,多謝蕪娘。”

    見常清念玉體康健,蕪娘真心實意?地?為?她歡喜。而后想起近日之?事,唇角不由?慢慢放平,神色忽然變得有些凝重。

    察覺蕪娘不對勁,常清念開口問道:

    “蕪娘,你怎么了?”

    蕪娘雖早知?后宮險惡,但今日方?才算是親身體會。此時?話到嘴邊,不禁猶豫萬分。擔心這?事說出來,會不會更給常清念添麻煩?

    禁不住常清念一再催促,蕪娘終于緩緩說道:

    “娘娘,即便?此番不曾進宮,我?也確有一事急于告知?。”

    “殿中并無外人,蕪娘你但說無妨。”

    常清念心中微微提起,隱約覺著蕪娘欲言之?事非同小可。

    蕪娘傾身越過?炕桌,壓低聲音同常清念說道:

    “近來這?一陣子,京中又有不少花樓女子被老鴇暗中送走。除卻一個熟識水性的江南姑娘,余下的都沒有回來。而據那逃回來的姑娘說,她們這?次去的地?方?,應當是一艘頗大的畫舫。”

    “畫舫?”

    常清念黛眉顰蹙,想起秋夕那日出宮,周玹曾帶她去玉帶河邊放燈,當時?好?似是有不少游船畫舫經過?。

    “是在玉帶河上嗎?”常清念追問道。

    “我?也猜是如此。”蕪娘點頭,接著道:“那姑娘摸過?來往客人的衣料,感覺應當都是一些達官貴人。她還?曾偶然聽到,有人在言辭間提及‘王爺’。”

    如今尚在京中的王爺,除卻被太后以孝為?名保下的禮王,還?能有誰?

    常清念呼吸微滯,一顆心卻怦怦直跳。直覺有個秘密近在咫尺,正等著她上前窺探。

    留意?到蕪娘說的是“摸過?衣料”,常清念望向蕪娘,吞吞吐吐地?問道:

    “這?回被帶去的又是……”

    見常清念顧忌自己,不敢將那兩個字說出口,蕪娘輕聲接上道:

    “盲妓。”

    常清念心中一沉,斂眸暗嘆。

    豢養盲妓,正是近些年來京中私底下盛興的齷齪事。

    一則是物以稀為?貴。盲女的噱頭,總能引得些富家子弟想嘗嘗新鮮。

    二則本朝禁止官員狎妓。盲妓瞧不見客人是誰,便?能教那些好?酒色淫樂的官員隱藏身份,不怕回頭被人告發。同樣還?有些道貌岸然的虛偽僧道,將她們美其名曰“圣娼”。

    可世上哪來那么多貌美盲女?

    多半是老鴇指使龜奴,專挑窮苦人家有姿色的姑娘下手,養至十來歲時?再刺瞎雙眼,從此便?教她們成了盲妓。

    見蕪娘沉默,常清念連忙去握她的手,可這?種事旁人也無從安慰,只能靠她自己振作著走出來。

    好?半晌,蕪娘伸手覆上常清念,牽起唇角道:

    “娘娘放心,我?早便?沒事了。”

    “只是娘娘,這?些姑娘平素雖常被招去府邸或是宴上,但此番扣留在畫舫許久不歸,我?覺著很是反常。”蕪娘憂道。

    常清念聽罷,也甚為?贊同蕪娘所言,覺得這?里面肯定有蹊蹺。

    “大行皇后過?世后,她們還?常被招去大臣府邸嗎?”常清念忽然問道。

    國孝期間犯禁,這?些官員可不止要丟了烏紗帽,怕是連自個兒腦袋都保不住。

    “皇后喪期他們倒的確收斂許多,上月被帶走的那些姑娘,甚至有些都還?是清倌人。眼見調教出的新姑娘剛能接客,卻正好?撞上國孝,老鴇差點以為?要折本兒,沒成想來了個不怕死?的大主?顧……”

    蕪娘說著說著,仿佛也意?識到什么,不由?止住話頭,陡然驚出一身冷汗。

    總得先有性命,而后才能談得上享樂。

    那人寧愿冒著殺頭的風險,都要做出這?等事,會只是圖些風流快活嗎?

    “大臣們只要登船,便?能如常與盲妓作樂。一旦出事,上頭還?有人出面擔著。”

    指尖緩緩敲打桌案,常清念冷笑一聲,諷道:

    “禮王可真是想了個邀買朝臣的好?法子。”

    掩人耳目的畫舫,不被放歸的盲妓,暗中相會的禮王和朝臣……

    如此種種錯雜交匯,常清念心頭頓時?浮現?出兩個觸目驚心的血字:

    謀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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