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冬雪
指尖輕輕摩挲過書脊,常清念不由心?亂如?麻。
自鄧太后慫恿她竊取皇權(quán)起,常清念便從心?底感到恐慌與抗拒。
只因她從中?窺見,另一條向常家索債的路——
如?若她自己是女君,手握生殺大權(quán),便無需拿自己的命運(yùn)做賭注,也能扳倒當(dāng)朝重臣。
可是如?此?,她又如?何能對得起周玹?
常清念痛苦攢眉,啞聲?問道:
“陛下不怕妾身學(xué)會(huì)了這?些,日后若趁您不在,妾身會(huì)惦念起臨朝稱制?”
周玹聞言,先是訝然地瞧了常清念一眼,隨后竟朗聲?笑道:
“隨你。”
常清念心?跳微微加快,還沒來得及體會(huì)這?句“隨你”背后的縱容,便聽周玹又補(bǔ)充道:
“但是絕對不準(zhǔn)養(yǎng)面首。”
周玹語氣驟然變得嚴(yán)肅,深邃眼眸緊緊鎖住常清念,威脅道:
“朕以后定然要留旨,你若敢養(yǎng)面首,便罰你去給朕守陵。”
不久前剛見識(shí)過帝王鐵腕,常清念此?刻全然不敢相信,周玹會(huì)容許后妃干政。
想起周玹是如?何縱大鄧家的野心?,常清念立馬將書推回去,抱住男人手臂,委屈道:
“陛下別試探妾身了,妾身發(fā)誓不敢染指您的皇權(quán)。莫不是您就愛把小獸養(yǎng)肥了再殺?這?邊剛宰完鄧家,回頭便又要尋上妾身。”
聽罷常清念所?言,周玹頓時(shí)?無奈輕笑,不解自己在常清念眼里,怎么?就成了這?般居心?不良之人?
“念念,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卻也不短,我們還要走過幾十個(gè)春秋……”
周玹暗嘆一聲?,只好同她說些心?里話:
“萬一朕日后變心?了呢?”
他們之間原就是如?此?不公,一旦周玹變心?,常清念除卻自吞苦楚外?,便別無他法。
雖然周玹并不覺得這?會(huì)成真,可將來之事誰能又說得準(zhǔn)?不教會(huì)常清念如?何自保,周玹又怎能安心?。
見常清念仿佛要掉眼淚,周玹狠下心?,正色斥道:
“別告訴朕你要認(rèn)命,有點(diǎn)出息。”
常清念當(dāng)然不會(huì)認(rèn)命,但她實(shí)在不想聽什么?與周玹為敵的話,倔強(qiáng)地咕噥道:
“您把妾身教得太厲害,豈不是在給自己埋下禍根?”
養(yǎng)虎為患的道理,周玹怎會(huì)不懂?
周玹緩和神情,撫著常清念臉頰,輕聲?期許道:
“如?若你能教朕感到威脅,朕會(huì)覺得很欣慰。”
“畢竟朕也不想再見到如?兒戲一般的謀反,實(shí)在荒唐可笑。”周玹嗤笑道。
常清念望向周玹,只見他敲打著扶手上的赤金盤龍。說這?話時(shí)?,神情仍從容自如?,仿佛還在嫌棄謀逆者太不中?用。
常清念逼回眼淚,悄悄撇嘴道:
“您就是閑得慌。”
被常清念這?副嬌嗔模樣逗笑,周玹張口?打斷她無窮無盡的“可是”。
“別可是了。”
將書又塞回常清念懷里,周玹揚(yáng)眉激將道:
“這?樣的書,御書房幾案上擺了兩?摞不止,你先能把這?些學(xué)通透再說。”
見常清念不服氣地收下書冊,周玹暗自勾唇,將她擁入懷中?,輕聲?安撫道:
“方才那些話,不過是最壞的猜測,卿卿不必放在心?上。朕相信我們的孩兒,不會(huì)是庸碌無能之輩。”
“而朕,也不會(huì)變心?。”-
咸宜宮中?,岑妃對鏡收拾停當(dāng),這?才扶著梅蕊的手,從內(nèi)殿緩緩走出。
雖敷了妝粉掩蓋,可打眼瞧去,岑妃氣色仍是大不如?前。
蔣昭容正等候在外?殿,見岑妃出來,便立刻起身行?禮道:
“妾身見過娘娘。”
岑妃掀了掀眼皮,自從她在宮中?失勢,便唯有一個(gè)蔣昭容?*?還守在她身邊,教她如?何還能再心?生懷疑?
“不必多禮,坐罷。”
岑妃轉(zhuǎn)身落座在軟榻上,端起案上的藥碗,垂眉耷眼地抿了幾口?。
“難為你事到如?今,還對本宮如?此?忠心?。”岑妃嘆道。
見岑妃一蹶不振,蔣昭容眼眶微紅,哽咽道:
“娘娘曾于?妾身有大恩,妾身無以為報(bào)。便是為娘娘豁出性命,也是妾身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
岑妃擺擺手,苦笑道:
“罷了,別說這?種晦氣話。”
既提起往事,岑妃便隨口?關(guān)切道:
“你娘親和幼弟可還好?”
蔣昭容為岑妃遞上錦帕,聞言頓時(shí)?欣慰笑道:
“托娘娘洪福,妾身昨兒個(gè)剛拆了家書。信上說家母近來身子康健,而幼弟今歲秋闈中?舉,明年二?月便要參試春闈。若有幸謀得個(gè)一官半職,必當(dāng)報(bào)答娘娘與老大人的恩情。”
不成想蔣昭容的幼弟還挺爭氣,岑妃頷首道:
“便是此?番會(huì)試不第也無妨,回頭本宮同父親說一聲?,將你弟弟留在國子監(jiān)再溫幾年書,日后定有造化。”
“多謝娘娘恩典。”
蔣昭容欣喜道謝,抬頭見岑妃怏怏不樂,連忙收斂笑容,低聲?問道:
“娘娘近來身子可曾好些?”
梅蕊在旁伺候岑妃喝藥,聞聲?連忙答道:
“回昭容的話,我們娘娘每到夜里,便總是煩躁難眠。御醫(yī)前幾日來瞧過,說娘娘是情志苦悶,氣郁久滯的緣故。”
岑妃拿獅子貓燉藥的事,蔣昭容也有所?耳聞,此?時(shí)?不禁勸道:
“娘娘雖心?緒不暢,卻也莫要病急亂投醫(yī)才是。那殺貓取骨的事情,傳出去實(shí)在不好聽。”
將空藥碗遞給梅蕊,岑妃揉著額角道:
“本宮當(dāng)日不過姑且一試,后來便也發(fā)覺不甚頂用。還是梅蕊說請道士來除除邪祟,這?幾日方才好些。”
望向立在岑妃身側(cè)的面生宮女,蔣昭容心?道她應(yīng)當(dāng)就是梅蕊。
“如?此?甚好,等年初去青皇觀打平安醮時(shí)?,再讓虛岸道長替您好生瞧瞧,想來便無大礙。”蔣昭容笑道。
“但愿如?此?。”岑妃道。
又陪岑妃說了一會(huì)子話,蔣昭容見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辭。岑妃神思乏倦,擺手命梅蕊送蔣昭容出去。
行?至門外?,蔣昭容轉(zhuǎn)眸看向身側(cè)的梅蕊,低聲?嘆道:
“自從松蘿走后,娘娘身邊便一直缺個(gè)貼心?之人。
“如?今伺候娘娘的宮人里,就屬你做事還算穩(wěn)妥,平日里你也要多勸著娘娘些。”
蔣昭容眉間攏愁,壓低聲?音叮囑。
梅蕊聞言,立馬福身應(yīng)道:
“昭容娘娘放心?,奴婢省得。”
“你也不必送了,回去伺候娘娘罷。”蔣昭容點(diǎn)頭道。
目送蔣昭容離去后,梅蕊回身進(jìn)殿,唇角浮起若有似無的笑意,心?道賢妃娘娘教的法子果然好用。
自獻(xiàn)計(jì)除祟后,梅蕊便暫且停藥幾日,這?才讓岑妃誤以為身子有起色,愈發(fā)信任于?她-
年關(guān)將至,經(jīng)司天監(jiān)卜算過良辰吉日,周玹于?臘月二?十封筆封印,不再過問朝政之事。
往年這?個(gè)時(shí)?候,周玹總要獨(dú)自清凈幾日,或是在御書房中?翻翻古籍,或是尋個(gè)僻靜之處轉(zhuǎn)轉(zhuǎn)。可今歲不同,忽然閑暇下來,倒教周玹日日有空陪著常清念。
這?日,常清念斜倚在窗邊炕桌旁,手里拈著支細(xì)細(xì)的白?玉丹青筆,在九九消寒圖上又染紅一瓣梅花。
只見畫中?描著數(shù)枝白?梅,統(tǒng)共八十一瓣。自冬至逢壬日起,每日描紅一瓣。九九八十一天后,白?梅盡化作紅梅,便可盼來春歸。
周玹日升時(shí)?行?過袷祭,此?時(shí)?換常服走進(jìn)殿中?,見狀笑問道:
“卿卿又在描梅花?”
見周玹回來,常清念忙擱筆起身,迎上去道:
“陛下今兒早起去祭禮,眼下可曾乏了?”
周玹攬過常清念腰肢,在她耳邊低語:
“無妨,朕還有力氣陪卿卿。”
常清念嗔怪地“嘖”了一聲?,扭身便回軟榻里坐著。
周玹瞧了臉子也不惱,追跟上去同常清念挨坐在一處,將她摟在懷里。目光落在九九消寒圖上,只見那些梅花已描染了小半。
“卿卿這?梅花畫得甚是不錯(cuò),日后朕也有可請教之人了。”周玹含笑夸贊。
常清念見過周玹的丹青,知曉他又在胡謅哄自己開心?,立馬抬手遮住消寒圖,羞惱啐道:
“陛下用旁的哄哄妾身便罷了,這?話說出來,妾身聽著都覺得虧心?。”
周玹倒是一怔,不由問道:
“你見過朕的手跡?”
“賀皇后大祥那年,您送過畫像來觀中?供奉。”
思及確有此?事,周玹微微頷首。只是已數(shù)載過去,不料常清念竟也知曉。
“卿卿莫不是早就惦念朕罷?”周玹打趣道。
常清念心?中?一顫,忙隨口?敷衍過去,回身偎在周玹懷里,央他去榻上歇歇。
近來周玹發(fā)覺常清念好似愈發(fā)癡纏,一見他過來,沒說兩?句便要拉他去榻上。起初周玹還暗中?不解,常清念怎地突然這?般急切?
后來周玹才想通,這?小東西?是怕他要押著她讀書考問,這?才想方設(shè)法地岔開他心?思。
將常清念從懷里扶起來,周玹笑道:
“好了,今日不問你書,朕帶你去院子里堆雪獅。”
常清念聽罷此?言,頓時(shí)?仰靠進(jìn)軟榻里。一會(huì)兒捂腹,一會(huì)兒撐額,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哪里不舒坦,反正就是不愛出去見雪。
“陛下,外?頭天兒還冷著,在殿里多暖和,出去堆什么?雪獅子呀?”常清念苦著臉道。
猜出常清念不肯出門的緣由,周玹溫聲?哄道:
“有朕陪著你,別怕。”
常清念心?中?有些松動(dòng),卻還是搖首道:
“那都是人家十來歲小宮女們玩的東西?,您過去湊什么?熱鬧?”
察覺自己好似又被常清念嫌棄年歲,周玹掀眼盯了常清念半晌,心?里掂量著夜里該怎么?教訓(xùn)她。
發(fā)覺這?話不妥,常清念偏頭輕咳一聲?,忙換了個(gè)說辭道:
“陛下,那雪獅子堆出來時(shí)?好好兒的,正午叫日頭一曬便斑斑駁駁。撐眉拄眼的郎當(dāng)模樣兒,連來往的貓兒都要驚著。妾身平素喂的幾只小貍奴,近日都不大過來了。”
見常清念嬌憨,周玹唇邊不由浮起淡笑,卻仍堅(jiān)持道:
“化了才要堆新的。”
說罷,也不顧常清念忸怩推脫,周玹徑直起身,取來狐裘斗篷兜頭罩下。
將女子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后,周玹便拉她朝殿外?走去。
常清念一面走,一面抱怨道:
“前幾日不是還去摘梅花了嗎?怎么?又要出門?陛下就愛折騰妾身。”
話雖如?此?,常清念心?中?卻默默領(lǐng)情。
知曉周玹不過是心?疼她,所?以總變著法兒地在下雪時(shí)?帶她出去,陪她做些美好之事,以期能沖淡她心?中?對冬雪的陰霾。
將常清念牽去門前空地上,周玹俯身吻她額間,輕笑道:
“人言道瑞雪靈光,趁這?時(shí)?節(jié)塑瑞獸,可祈愿來年平安。”
“陛下總有許多道理。”常清念抿嘴嬌嗔。
雖說是帶常清念塑雪獅,周玹卻也怕她凍著。只取些用來裝點(diǎn)的金鈴、彩線,教常清念捧在懷里,自己上前去堆雪。
可惜周玹安邦治國頭頭是道,塑雪獅卻并不擅長。
沒多一會(huì)兒,常清念便笑倒進(jìn)承琴懷里,上氣不接下氣道:
“陛下,這?獅子未免太丑了些。”
周玹兒時(shí)?便對這?些無甚興致,今日本只是想討常清念歡心?,可被女子笑話個(gè)不停,周玹倒來了幾分較真勁兒,辯道:
“這?獅子眼下還禿著,卿卿去團(tuán)個(gè)雪球過來,放在獅子頭頂當(dāng)螺發(fā),自然就能瞧著順眼。”
常清念將信將疑,只好蹲身團(tuán)了個(gè)雪球,同周玹一同放去獅子頭頂。可足足放了十來個(gè),又將金鈴系去獅子脖頸,它?卻仍舊是個(gè)四不像。
常清念呵著凍紅的手,瞄了一眼周玹,又連忙低頭,拼命憋笑。
周玹回身一瞧,頓時(shí)?忍不住將常清念拉來懷中?,將那抿緊的丹唇叩開,里里外?外?親了個(gè)遍。
“宮人們都在呢,您這?是做什么??”
好不容易被放開后,常清念埋怨地拍著周玹,簡直沒臉見人。
周玹勞碌半天,待討罷彩頭,這?才心?滿意足地笑道:
“朕一見卿卿笑靨,這?心?便似雪獅子向火,酥化了半邊。”
第52章 年節(jié)
聽?著周玹訴說喁喁情話,常清念心中受用,眼角眉梢俱藏著女兒嬌態(tài),正欲張口,卻聽?宮門前有一陣動(dòng)靜傳來。
轉(zhuǎn)眸看去,只見華陽長公主外罩大紅灑金斗篷,扶著侍女的手踏雪而來,倒將那雪地也映成霞色似的。
華陽長公主去皇極宮尋周玹不見,便猜著他是?在此?處,果?然方一進(jìn)門,就瞧見了親密相擁的帝妃二?人。
華陽笑眼盈盈,見狀腳步一頓,欠身行禮道:
“臣妹見過皇兄,見過賢妃娘娘。”
常清念乍驚羞赧,忙從周玹懷中脫身,淺笑回禮道:
“長公主殿下。”
冬天日短,眼下天色已然有些暗下來,常清念上前去迎華陽,不由好奇道:
“殿下怎么這會(huì)兒進(jìn)宮來了?”
“自從入了冬月,臣妹已好些日子不曾進(jìn)宮。正巧今兒駙馬也要出府,臣妹便順道過來,想著向皇兄和娘娘請安。”
華陽緩步走?近,瞧清那尊奇形怪狀的雪獅子,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在上頭打轉(zhuǎn),隨后忍俊不禁道:
“娘娘宮中這雪獅……堆得也忒別致了。”
周玹聞言,剛輕勾起的唇角頓時(shí)抻平,還隱隱有往下垂的意思?。
常清念連忙輕咳一聲,朝不明所以?的華陽擠眼道:
“這是?陛下親手堆的。”
余光瞥見周玹冷臉,華陽死命忍住涌到嘴邊的嘲笑,改口恭維道:
“這雪獅雖形貌樸拙了些,但皇兄對娘娘的心意最是?難能可貴,非旁人所能及,實(shí)?在教臣妹艷羨。”
周玹抱臂堵在玉階下,聽?了這話才勉強(qiáng)滿意,淡淡開口道:
“外頭冷,都?進(jìn)去說話罷。”
說罷,周玹伸手便想摟著常清念進(jìn)殿。
當(dāng)著華陽的面膩歪,常清念可嫌害臊,當(dāng)即不著痕跡地躲開,嬌嗔地橫了周玹一眼。
殿內(nèi),小爐中正用雪水烹茶,縷縷茶香氤氳,在嚴(yán)寒冬日里極為溫暖和煦。
上罷茶點(diǎn)后,常清念月余未見華陽,便與她?寒暄說笑一番。周玹卻不怎么插嘴,只在一旁剝橘子喂給常清念。
見兄嫂舉止親密,華陽知曉周玹定是?嫌自己礙事,便也不再?多?話,抿嘴笑道:
“皇兄,臣妹今日進(jìn)宮,是?有一件喜事想要稟告皇兄和娘娘。”
“華陽有何喜事?”
周玹揚(yáng)眉瞧向華陽,總算從愛妻身上分出些心思?給妹妹。
華陽長公主輕輕撫上自己小腹,眉眼間滿是?溫柔笑意,輕聲稟道:
“回皇兄的話,臣妹有喜了。”
此?言一出,殿中倏地一靜。
常清念最先反應(yīng)過來,只見她?從軟榻里站起身,快步上前拉住華陽的手,歡喜笑道:
“恭賀殿下,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聽?聞華陽有身孕,周玹亦欣悅展眉,心中還頗有些感慨,印象里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小姑娘,如今竟已要做母親了。
“什么時(shí)候的事?”周玹關(guān)切道。
“眼下還不到三月,原本不該說得這般早,只是?臣妹自個(gè)兒高興,便惦記著先稟與皇兄和娘娘。”
見常清念過來,華陽便引著她?的手摸向自己腹前,眨眼打趣道:
“娘娘也要早日為皇兄添個(gè)孩兒才是?。”
常清念掌心冒汗,回身瞥了眼周玹,見他眸中深藏笑意,不由羞澀垂睫。
喜悅過后,周玹又命人將公主府的馬車趕來永樂宮門口,叮囑華陽道:
“外頭正落著雪,宮道上不便行走?,等會(huì)兒你直接坐馬車出宮,朕再?派侍衛(wèi)護(hù)送你回府。”
華陽忙笑著推辭道:“皇兄不必如此?緊張,大夫說臣妹胎象穩(wěn)固,并無大礙。”
不止周玹緊張華陽,常清念也同樣不放心,柔聲附和道:
“殿下如今可是?雙身子的人了,自然要更?加小心謹(jǐn)慎才是?。劉御醫(yī)尤擅照料孕中女子,回頭再?讓他過去給殿下請個(gè)平安脈。
常清念回身坐去周玹身旁,提議道:
“妾身想著,便讓劉御醫(yī)留在殿下府中照顧罷,也好教殿下安心養(yǎng)胎。”
周玹自無二?話,立馬頷首應(yīng)允。
華陽謝過二?人,又朝常清念笑道:
“說起來,臣妹還要多?謝賢妃娘娘呢。”
常清念倒是?一怔,不禁疑惑道:
“殿下要謝妾身什么?”
“多?謝娘娘送臣妹的平安符。”
華陽從袖中取出個(gè)祥云紋香囊,打開來一瞧,只見里頭盛著枚從青皇觀請來的平安符:
“自打佩上娘娘所贈(zèng)的平安符,臣妹便覺得事事順?biāo)欤瑳]成想這么快便又遇喜,想來定是?娘娘的平安符靈驗(yàn)。”
想起上回借了個(gè)贈(zèng)平安符的由頭,邀華陽進(jìn)宮傳信兒,常清念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
“殿下客氣了,那平安符只是?護(hù)身驅(qū)災(zāi)所用。殿下能遇此?喜事,全賴殿下自個(gè)兒福澤深厚。”
周玹聞言,卻不由轉(zhuǎn)眸看向常清念,驀然插口問道:
“卿卿什么時(shí)候給華陽請的平安符?”
常清念答道:“上回寒衣節(jié)出宮時(shí),妾身去青皇觀請的。”
華陽長公主眼珠一轉(zhuǎn),立馬掩嘴兒笑道:
“該不會(huì)娘娘只惦記著送臣妹,卻沒給皇兄罷?”
見華陽哪壺不開提哪壺,周玹氣得沒話說,只好哼笑一聲,斜眼睨向常清念。
常清念見狀心虛賠笑,連忙湊身過去,撫了撫周玹腰間懸著的香囊,訕訕道:
“妾身不是?送了您這個(gè)?這還是?妾身親手繡的呢。”
說著,常清念掀開手邊方匣,從中取出晾干的臘梅花瓣,裝進(jìn)周玹香囊里哄他。
周玹垂眼瞧著,這才臉色稍霽,淡淡“嗯”了一聲。
見華陽在旁暗笑,常清念耳根發(fā)燙,靠回軟榻里抱著湯婆子,自己將話兒岔開:
“過幾日去青皇觀,妾身再?為殿下求一道母子平安符,保佑殿下和腹中胎兒平安順?biāo)臁!?br />
深信常清念是?個(gè)格外有福之人,華陽長公主欣然頷首,感激道:
“如此?便多?謝娘娘了。”-
新春伊始,因三年國孝未滿,皇宮中并不曾聚集嬪妃設(shè)宴,卻也不妨礙眾人私下歡慶道喜。較之宮中一片祥和喜慶,城郊青皇觀更?顯莊嚴(yán)肅穆。巍峨道觀香火盛旺,云霧繚繞間,仿若九天神宮。
觀中正忙碌籌備七晝夜羅天大醮,因本朝崇道,正月年節(jié)下,皇帝便會(huì)率內(nèi)命婦親往觀中燒香觀禮。往常大多?停留一日至數(shù)日,再?行起駕回宮。
清音苑作為觀中御苑,早已奉香打掃,預(yù)備著迎接宮中貴人們下榻。
這齋醮也就頭一回瞧見時(shí)覺著新鮮,年年來看倒也無甚樂趣。恰逢今歲變故頻生?,眾人各懷心事,心思?便都?不在這上頭。待行罷諸禮,皇帝獨(dú)自入殿進(jìn)香,嬪妃們便三三兩兩散往觀中各處。
見宓貴儀好不容易出門,德妃連忙拉她?四處走?走?,權(quán)當(dāng)散心。岑妃則由蔣昭容陪著,去尋虛岸道長瞧病。
周玹進(jìn)香后回到清音苑,卻不見常清念身影,便朝守在門口的元祿問道:
“賢妃呢?”
元祿堆著笑臉兒,立馬躬身答道:
“回陛下的話,賢妃娘娘在苑里坐著無趣,想起有些舊物?不曾收拾,便教聶大人陪她?回從前房中轉(zhuǎn)轉(zhuǎn)。如今已去了一會(huì)兒,可要奴才派人去接娘娘回來?”
周玹本就沒什么要緊事,又聽?聞常清念身邊帶有龍虎衛(wèi),便擺手說罷了,命崔福進(jìn)來服侍自己更?衣。
換上月色織銀常服,周玹信步走?到外間,只見觀中派來伺候的侍女等候在外,手中捧著一只藍(lán)釉蓮花盤,上面擺著些油酥糕點(diǎn)。
那侍女做一身女冠打扮,想來應(yīng)也是?觀中修行之人。
悄悄瞥著豐神俊朗的皇帝,女冠臉頰微紅,福身行禮后,上前進(jìn)獻(xiàn)道:
“此?為觀中新制的果?餡蒸酥,還請陛下品嘗。”
周玹只顧把玩著常清念送他的香囊,聞聲瞧也未瞧,淡淡吩咐道:
“放著罷。”
女冠依言上前,將蓮花盤輕輕放在案幾上,而后卻不急著離去。又提起一旁青玉茶壺,故意湊近幾分,為周玹斟茶。
“這毛尖茶是?觀中自己種的,又從后山采來晾曬,陛下可愿嘗嘗?”
那女冠柔語婉轉(zhuǎn),素白指尖托著茶盞,笑盈盈地遞到周玹眼前。
這茶周玹從前便在常清念房中喝過,聞言懶得理睬,也并未伸手去接。
見周玹冷淡非常,女冠臉色難堪,只好咬唇放下茶盞。手中卻仿佛沒端穩(wěn)似的,竟不慎將茶水灑出來些許,濺在周玹袖口邊緣。
那女冠輕呼一聲,忙抽出帕子想要為周玹擦拭,趁此?機(jī)會(huì)貼碰周玹,嬌聲告罪道:
“陛下恕罪,奴奴該死。”
周玹心煩不已,眉頭狠狠一皺,頓時(shí)拂袖掃開那女冠的手,終于正眼瞧了過去。
只見這女冠竟和常清念生?得有些相似,尤其那雙眼眸,滿含清媚楚楚之態(tài),的確學(xué)到幾分精髓。
這女冠存的是?什么心思?,早在她?剛張口時(shí)周玹便已明了。只是?顧及眼下正是?年節(jié),又身在宮外,周玹不愿輕易動(dòng)怒,這才只是?沉下臉色趕人。
哪知這女冠吃了熊心豹子膽,非但不知難而退,竟還敢上前拉扯他。周玹登時(shí)不再?忍耐,冷聲呵斥道:
“滾下去。”
女冠卻像是?沒聽?懂周玹所言一般,跪倒在地,嬌柔可憐道:
“陛下,您衣袖濕了,奴奴服侍您更?衣罷。”
見周玹半個(gè)眼神都?不分來,抬手便要讓崔福拖她?下去。那女冠連忙撲跪上前,嗓音顫抖,染著哭腔道:
“陛下心中可是?惦念賢妃娘娘?”
此?言一出,周玹倒是?微微一頓。趁著這個(gè)機(jī)會(huì),女冠連忙說道:“陛下有所不知,奴奴在道觀中修行多?年,當(dāng)年賢妃娘娘在此?清修時(shí),奴奴也曾同娘娘有過幾面之緣。”
那女冠說到此?處,故意頓了頓,偷偷抬眼去瞧周玹神色。
只見周玹眉頭緊鎖,眸中似有不耐,卻并未開口打斷,女冠心中越發(fā)大膽,繼續(xù)稟道:
“自打三四年前,從前的禮王殿下便時(shí)常來觀中上香,對賢妃娘娘多?有照拂,逢年過節(jié)還命人送禮過來。他二?人來往甚密,交情匪淺……”
女冠說到此?處,聲音愈發(fā)低了下去,仿佛難以?啟齒一般,卻故意咬重了“照拂”和“交情”這兩個(gè)詞,暗示常清念與禮王有私。
周玹聽?罷,眸中倏然凝起冷寒戾色。崔福從旁聽?著,也不由駭?shù)脡騿堋?br />
就在這時(shí),門外傳來元祿低低的請安聲:
“賢妃娘娘,您回來了。”
話音剛落,只見宮人打起門簾,常清念攏著淡紫錦花斗篷從外頭進(jìn)來。
常清念方才回房中理過經(jīng)稿,聽?聞周玹進(jìn)香回來,唇畔不由浮起柔和淺笑。
進(jìn)門后,卻發(fā)覺屋子里甚是?壓抑。周玹面色冷沉地坐在桌邊,身前竟還跪著個(gè)哭哭啼啼的女子。
常清念頓時(shí)沒了好興致,捧著袖爐走?到近前,瞇起杏眸上下打量一番,佯笑道:
“這是?怎地了?”
第53章 邪祟
周玹尚未開口,旁人?自然不敢作聲。
常清念自顧自地走來,在案幾邊放下?手爐。垂眸掃了眼那女冠,常清念眉心微蹙,不由?伸指捏起她下?頜,迫她抬起頭來。
待看清那張臉,常清念頓時(shí)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中?雖不快,口中?卻輕笑一聲:
“當(dāng)真是?我見猶憐啊。”
隨后常清念也不睬那女冠,只是?挑起眼尾,似笑非笑地瞥向周玹,好似試探他?心意。
對上常清念含嗔帶怨的杏眸,周玹顧不上自己暗惱,連忙無奈嘆道:
“胡說什么?”
說著,周玹抬手將常清念拉回身前,頓時(shí)將心中?偏愛顯露無遺。
三言兩語間,周玹已然思慮清楚,于是?沉聲吩咐道:
“崔福,將這胡言亂語的女冠拖下?去,即刻逐出青皇觀,永不許入京。”
“是?,奴才遵旨。”
瞧清皇上要維護(hù)賢妃,崔福連忙應(yīng)聲,將拂塵別去腰間,正欲拖那女冠下?去,卻聽周玹又冷冷補(bǔ)充道:
“舌頭也拔了罷。”
常清念本還暗暗別扭,聞言不由?驚詫,猛地從周玹懷里抬起頭來,猶疑道:
“陛下?,大好日子不宜見血罷?”
周玹卻沒接話,只淡淡睨了眼崔福。崔福會(huì)意,連忙上前捂住女冠的嘴,連拖帶拽地將她拉了出去。
“唔唔……”
驚惶的嗚咽聲被?隔絕在門外,常清念心中?凜然,連帶著醋意也被?嚇得消散大半。她輕撫著周玹胸膛,柔聲問道:
“陛下?,那女冠同您說什么了?”
周玹眸色微暗,將女子指尖包裹在掌心。而后卻并未軟語安慰,反而盯著常清念,凝矚不轉(zhuǎn)地瞧了半晌。深邃眸中?情緒難辨,倒教常清念心里陣陣發(fā)毛。
“陛下??”
常清念試探著喚了一聲,卻見周玹抬手捏了捏眉心,語氣盡量緩和地問道:
“念念,你同周澈是?舊識(shí)?”
聽周玹莫名?提及禮王,常清念立刻猜出,定是?那女冠告的御狀。
若她矢口否認(rèn),反倒欲蓋彌彰,愈發(fā)顯得她心虛似的。
電光石火間,常清念已然拿定主意。只見她忽然從周玹懷中?起身,貼著他?腿邊跪倒,好不可憐地道:
“陛下?明鑒,三年前禮王來觀中?敬香,無意間撞見妾身。自那之后,他?便對妾身糾纏不休。妾身不堪其擾,只好處處躲著他?。可他?那時(shí)是?王爺,妾身也拿他?沒什么法子。”
常清念擠出兩滴眼淚,貓兒似的蹭在周玹膝上,又情真意切地說道:
“幸虧后來得遇陛下?,這才教妾身擺脫他?糾纏。”
左右周澈已是?半死不活,常清念索性?把罪責(zé)全往他?身上推,全然不提自己有?刻意利用的心思。
周玹微微垂瞼,將女子面上神?情盡收眼底。
“既是?如此,那他?送你的東西呢?”
見周玹連這都?知,常清念咬牙暗恨,悄悄拉住周玹衣擺,囁嚅道:
“妾身瞧著那些?東西太過貴重,便都?托人?尋個(gè)鋪?zhàn)赢?dāng)了,換些?銀子平日使著,后來又拿去給蕪娘開醫(yī)館……”
換銀子?
這倒確實(shí)是?常清念能做出來的事。
周玹忽然失笑,將常清念抱回懷里,教她正對著自己。
“念念。”
周玹將手搭在常清念后頸,輕輕揉了揉,認(rèn)真道:
“朕并非是?想追究什么,也不會(huì)因從前之事怪罪于你,你大可以同朕說實(shí)話——”
“你喜歡過周澈嗎?”
周玹眸光沉沉,平靜問道。
提起那個(gè)酒色淫樂之徒,常清念心里便直犯惡心,斷然搖首道:
“妾身才不喜歡他?。”
“妾身只喜歡陛下?。”
常清念越說聲音越小,但好在不曾磕絆,聽上去倒也有?幾分可信。
“妾身從前不敢說,是?怕陛下?聽了生氣。”
分膝跪坐在周玹身前,常清念環(huán)住他?脖頸,小心翼翼地撒嬌道:
“妾身只是?想留在陛下?身邊,陛下?便饒妾身一回罷。”
周玹扶著常清念腰肢,在其上流連半晌,慢悠悠地嘆道:
“每當(dāng)朕覺得自己了解念念,念念便總能給朕翻出幾個(gè)新?鮮花樣兒。”
常清念被?撫弄得腰眼發(fā)軟,賴在周玹懷里,聞言不由?訕笑兩聲。
“念念可還有?旁的事瞞著朕?”
大掌緩緩向上滑,按過常清念寸寸脊骨,觸感好似玲瓏雋秀的玉石。
“趁著今日,便一并招認(rèn)了罷,朕不罰你。”周玹輕聲誘哄道。
招認(rèn)是?斷無可能,常清念拿軟唇去貼周玹,不住挨挨碰碰,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道:
“陛下?冤枉妾,妾哪里還有事情瞞您?”
周玹卻坐懷不亂,凝眸瞧著常清念,揚(yáng)眉問道:
“若是還有,又當(dāng)如何?”
見周玹忒不好糊弄,常清念焦灼地抿抿唇,俯身湊到他?耳邊,用氣聲咕噥了個(gè)懲罰法子。
聽罷常清念絮語,周玹微愕轉(zhuǎn)眸,隨即悶笑出聲,伸指在她額間輕敲一記:
“成天都?在想些?什么?這到底算是?罰你還是?賞你?”
“陛下?——”
常清念云嬌雨怯,湊上去以吻封緘,不許周玹再取笑她。
周玹得了便宜,卻仍不放過常清念,搖首輕嘖道:
“從前好好兒的姑娘家,教朕悉心養(yǎng)過大半載,怎地倒成了個(gè)狐貍妖?”
“說妾身是?狐貍成精?您倒也好意思。”
常清念賠了夫人?又折兵,頓時(shí)羞惱欲逃,意有?所指道:
“陛下?每到一處,便有?一群鶯鶯燕燕,爭紅了眼要往您身上撲。”
“這還不是?要怨卿卿?”
抬手將常清念箍在懷中?,周玹笑語呢喃:
“卿卿將朕惑得太深,教旁人?看在眼里,便以為朕隨便見個(gè)道姑便要愛上。”
聽得周玹蜜語繾綣,常清念死命繃直唇角,扭頭輕哼道:
“強(qiáng)詞奪理。”-
蔣昭容攙著岑妃步入靜室時(shí),虛岸道長方從道場中?出來,正裝模作樣地?cái)磕看?坐。
聽見門口傳來響動(dòng)?,虛岸扮出慈眉善目的模樣,輕捋花白長髯,笑呵呵地起身相迎道:
“不知二位娘娘駕臨,貧道有?失遠(yuǎn)迎,還望娘娘們恕罪。”
“虛岸道長客氣。”
岑妃有?氣無力地應(yīng)道,抬手命宮女呈上一盤銀錠,權(quán)當(dāng)添香火錢。
虛岸見狀,臉上笑意頓時(shí)更真切幾分。
“本宮今日前來,是?有?一事相求。”岑妃落座道。
“娘娘請講。”虛岸道,“貧道定當(dāng)竭盡所能,為娘娘排憂解難。”
岑妃思量片刻,并未急于張口,而是?揮退隨行宮女,只留蔣昭容一人?在側(cè)陪伴。
待宮女們皆去門外守著后,岑妃愁眉緊鎖,低聲對虛岸道:
“不瞞道長說,本宮自打?上月起,便常覺心神?不寧,食不下?咽。上回請觀中?道長來除過邪祟后,倒真安生了幾日。可近來竟又不大好,便想讓您再替本宮瞧瞧。”
說罷,岑妃輕撫心口,吁喘微微。
見蔣昭容適時(shí)遞來熱茶,岑妃接過淺啜,這才松開眉頭。
虛岸何等老奸巨猾之人?,一聽這話便知其中?有?利可圖,當(dāng)即故作高深地掐指一算,口中?念念有?詞,半晌才故作驚訝道:
“岑妃娘娘,依貧道所見,您的確是?身染邪祟,需得盡快作法消災(zāi)才是?啊!”
聽得虛岸如此說,岑妃眸中?閃過驚懼,攥著錦帕的手猛然一緊,急切追問道:
“究竟是?何方邪祟,竟如此煞人??”
虛岸故作沉吟,心中?片刻不停地琢磨著,該如何從岑妃手中?多騙些?賞銀。
半晌,只聽虛岸神?秘兮兮地問道:
“娘娘可曾聽說過,惡鬼尋替身之事?”
“惡鬼尋替身?”
岑妃目露迷茫,雖不解其意,但聽著便覺一股寒意爬上脊背,忍不住打?了個(gè)寒顫。
“不錯(cuò)。”
見岑妃是?個(gè)容易上當(dāng)?shù)模摪缎闹?頓喜,煞有?介事地說道:
“貧道方才瞧見,娘娘身后跟著個(gè)橫死的惡鬼,伸出紅舌搭在娘娘肩頭。正是?它擾得娘娘心中?不安,而且到了夜里尤甚。”
聽聞身后有?惡鬼垂著長舌,岑妃驚叫一聲,慌亂地抓住蔣昭容衣袖。
蔣昭容也覺背后竄涼似的,但見岑妃驚懼,只好強(qiáng)自鎮(zhèn)定,握住岑妃的手,低聲安撫道:
“虛岸道長還在這呢,娘娘莫怕。”
見恐嚇得逞,虛岸暗自竊喜,接著搖頭晃腦道:
“橫死之人?大多陽壽未盡,死后怨氣難消,不可再入輪回,便只得做個(gè)孤魂野鬼游蕩在天地間。此等亡魂若欲轉(zhuǎn)生,便需尋一陽間之人?替其受苦,方可使己身解脫。”
岑妃早已駭?shù)弥讣獗鶝觯M(fèi)力聽懂虛岸所言,不禁艱難吞咽道:
“那……那這橫死之人?究竟從何而來?”
“此事恐怕只有?娘娘自己知曉。”
虛岸緊盯著岑妃面容,試探道:
“死于水火、繩縊、蠱毒,或因冤屈而死不瞑目之人?,皆稱橫死。”
岑妃本還茫然無緒,在聽到“死不瞑目”時(shí),臉色卻忽地一白,腦海中?頓時(shí)浮現(xiàn)?出皇后死時(shí)情狀。
彼時(shí)皇后暴斃,聽聞便是?睜著眼的,最后還是?陛下?親手替她合上……
想到此處,岑妃心中?已然信了大半。而后又不禁恨上心頭,明明是?她與常清念合謀,皇后的怨魂憑什么不去尋常清念?
岑妃氣不忿兒,頓時(shí)咬牙切齒地問道:
“那她為何不去纏著旁人?,只盯著本宮來害?怎地不是?有?親緣之人?更易被?尋上?”
“這……”
虛岸不知岑妃是?在泄憤,只當(dāng)她心生懷疑,連忙隨口胡謅道:
“許是?娘娘宮中?陰氣太盛,若常得龍氣庇佑,便可好上許多。”
常清念如今盛寵加身,日日有?皇帝陪伴,可不就是?“龍氣庇佑”嗎?
思及此,岑妃再無懷疑,急忙向虛岸尋援道:
“既然如此,不知道長可有?什么破解之法?香火錢都?好說,萬望道長能出手搭救。”
虛岸兜了這么大一圈兒,就是?想糊弄岑妃使銀子來,從他?這里買個(gè)紙?jiān)嫔怼?br />
可話剛涌到嘴邊,虛岸心底忽然閃過個(gè)念頭,不由?張嘴停頓半刻。
蔣昭容心中?覺得怪異,一時(shí)卻捉摸不透?*?,只得道:
“道長有?什么話,但說無妨。”
虛岸故意攢眉蹙額,連連擺手,語焉不詳?shù)溃?br />
“不可不可,此法太損陰德。”
見虛岸果?真有?法子,岑妃急不可耐,連忙催促虛岸快講。
虛岸好一番推諉后,才好似招架不住,嘆道:
“這惡鬼選中?替身之人?,便很難將其驅(qū)離。娘娘若欲破解,唯有?偷天換日,尋個(gè)替身的替身。”
蔣昭容心念轉(zhuǎn)得飛快,率先低聲問道:
“道長的意思是?,可以另尋他?人?為娘娘替死?”
見蔣昭容落入圈套,虛岸諱莫如深地點(diǎn)頭:
“只是?這替身之人?也大有?講究,還請岑妃娘娘將生辰八字寫與貧道,貧道為您掐算一番。”
岑妃深信不疑,立刻拈筆蘸墨,將生辰八字寫于紙上。
虛岸把字條收入袖中?,起身道:
“貧道需往道場取一樣法器,還請二位娘娘稍坐片刻。”-
行至靜室外,虛岸招手喚來小道童,命他?速去自己房中?取來道士名?冊,自己則留在原地打?轉(zhuǎn)。
虛岸目露精光,簡直越想越開懷,不由?自詡為世間絕頂聰明之人?。短短幾息之間,竟能想出這么高妙的計(jì)謀。
待名?冊拿到手后,虛岸匆匆捻開翻閱,一目十行地掃下?去,直到終于瞧見常清念記在案上的生辰——
七月十九。
虛岸默念幾遍,心中?編好一通說辭,這才推門回到靜室當(dāng)中?。
岑妃等得心焦口燥,見虛岸進(jìn)來,趕忙問道:
“道長可瞧出什么了?”
虛岸頷首,從袖中?掏出一張黃符遞與岑妃,這才賣弄玄虛道:
“道經(jīng)有?云,七月初七日,太元玉女降凡間,萬炁祖母佑平安。娘娘只需在宮中?諸貴人?里,尋一名?七月降生之玉女,趁其魂涉陰陽二界之際,將此符置于其胸前,即可暗中?轉(zhuǎn)換乾坤。”
“那惡鬼尋到替罪之人?后,便可投胎轉(zhuǎn)世,自也不會(huì)再驚擾娘娘。”虛岸撫須笑道。
宮中?七月降生的嬪妃?
岑妃將目光投向蔣昭容,蔣昭容一時(shí)并未想出,便立刻說道:
“妾身等下?便命人?去查,定要為娘娘尋出這七月降生之人?。”
虛岸在旁默默聽著,面含慈悲笑意,心中?卻是?暢快無比:
常賢妃啊常賢妃,我雖奈何不得宮中?。但總有?宮中?之人?,能替我料理了你。
第54章 往昔
清音苑里,帝妃只顧兩情繾綣,渾然不知背地里鬼魅暗生。
嬉鬧暫歇,常清念啟口抿上胭脂,從?鏡中掠見?周玹袖口沾了茶漬,便回身牽他袖道:
“妾身服侍陛下?lián)Q身衣裳?”
“有勞念念。”
周玹莞爾頷首,伸指替常清念撥開?纏繞起的珍珠流蘇,眼神卻一錯(cuò)不錯(cuò)地盯著那嫣紅唇瓣。
察覺周玹眸光熾熱,常清念匆匆起身,一溜煙兒走去內(nèi)室里躲著,隔著竹簾嗔道:
“妾身剛抿上的胭脂,不許您再嘗個(gè)沒?完。”
周玹低笑一聲,邁步跟上去,假裝嘆氣道:
“念念真是?好生無?情。自個(gè)兒滿意了,便要將朕趕走。”
輕飄飄的話如風(fēng)過?耳,常清念不理睬周玹裝模作樣,在柜中仔細(xì)揀選一番,這才捧出件雪青色龍袍。
“陛下?lián)Q這身可好?”
撫著其上用金線繡成的團(tuán)龍紋樣,常清念小聲嘀咕道:
“妾身喜歡陛下穿雪青色。”
周玹從?不挑什么衣裳,聞言便任由常清念擺弄,百依百順道:
“都聽?念念的。”
“若這龍紋是?銀線繡的,便更好了。”
常清念凝睇半晌,忽而低低嘆了一聲,而后卻不再說下去,只專心替周玹更衣。
周玹半天沒?等到下文?,只當(dāng)常清念喜好素靜清雅些的,便應(yīng)和道:
“等回宮之后,朕便命尚功局再做幾身繡銀的。”
常清念輕“嗯”了一聲,替周玹換上龍袍后,又忍不住傾身靠了上去,貪戀起此刻脈脈溫情。
當(dāng)年?初見?周玹時(shí),周玹身上就是?一件雪青色蟒袍,上頭的蟒紋則是?銀絲繡成。
從?此她?便愛紫不愛紅,喜銀勝過?金。
殿內(nèi)一時(shí)靜默,常清念忽然間心血來潮,仰頭望著周玹,輕聲央求道:
“陛下,陪妾身出去走走罷。”
周玹有些訝異,不禁垂眼看向常清念,撫她?鴉鬢道:
“外頭風(fēng)雪未停,念念不嫌冷?”
況且在他回來之前,常清念不是?剛出去過??
仿佛知道周玹在想什么,常清念抬手攀上周玹肩膀,眼波流轉(zhuǎn)間,帶著幾分狡黠:
“妾身方才是?自己過?去的,眼下卻又想讓陛下陪著……難道陛下不想去妾身房里坐坐?”
思及往事,周玹心念微動(dòng),立馬應(yīng)了下來。
“念念房里那張繡榻,不如便搬回宮里罷?”
周玹禁不住喉結(jié)暗滾,低首同常清念耳語道。
常清念頓時(shí)明白周玹的意思,不禁羞憤欲死,欲拒還?迎地輕推他,呸道:
“搬個(gè)床榻回宮里去……教外人聽?了,又像什么話?”
“念念邀朕過?去,不就是?懷念往昔?”周玹笑著打?趣她?。
“陛下沒?個(gè)正形!”
常清念嬌嗔地等周玹一眼,哼道:
“妾身就不能是?想和您談?wù)劷?jīng)?”
“談經(jīng)?”
周玹揚(yáng)眉,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慢條斯理道:
“說起來,朕年?前新送去的那本書,念念也看過?有些日子,今兒該是?要考校考校了。”
常清念掌心沁汗,忙拉著周玹往外走,連聲催促道:
“陛下,咱們還?是?快走罷。”
瞧見?常清念眼神躲閃,周玹不禁勾唇輕笑,雖由她?拉著自己,卻還?要好整以暇地問道:
“怎么,念念這是?偷懶沒?看?”
常清念扭頭瞥了眼周玹,幽怨可憐地念叨:
“年?節(jié)下諸事瑣碎,德妃姐姐要照看宓貴儀,后宮之事大多都是?妾身在管著,妾身看賬看得眼睛都快花了……”
知曉常清念慣沒?那么刻苦,周玹可不信她?這番乞哀告憐,不依不饒地逗弄道:
“還?要狡辯?看來應(yīng)當(dāng)罪加一等。”
常清念不由輕嘶一聲,暗罵周玹愈發(fā)難伺候,只好獻(xiàn)上自己唇間胭脂,又教周玹吃個(gè)干凈。
好半晌,周玹得償所愿,這才若無?其事地牽著常清念出門?。
睨見?常清念嫣唇開?開?合合,仿佛是?無?聲唧咕著什么,周玹暗自勾唇,任由她?偷偷泄憤-
從?清音苑去往袇房,明明有更近的路。常清念卻特地?fù)窳肆硗庖粭l石子小徑,恰巧能經(jīng)過?觀中那株開?白花的耐冬樹。
花朵白中隱青,大可盈把。枝干上則系滿信眾祈福所用的紅綢,在風(fēng)雪中簌簌飄搖。
走著走著,常清念便慢下腳步,在耐冬樹前駐足凝望。
她?的確是?在懷念往昔,卻不是?周玹知曉的那個(gè)“往昔”。
浸在綿綿密密的雪煙當(dāng)中,常清念的心忽然像被?雪水所蝕,無?聲無?息間,顯露出那道早已切化出的深痕。
“陛下,您站在這兒等等妾身。”
話音未落,常清念已松開?周玹的手,獨(dú)自朝古樹下走去。
望著女子漸漸行遠(yuǎn),周玹眸光微動(dòng),莫名覺得徹骨寂寥。雖極想追上前去擁她入懷,但周玹攥拳忍住,只依言等在原地。
足底踏著被?厚雪隱埋的枯草,常清念抬頭凝著古樹出神。半晌,又回眸望向不遠(yuǎn)處的周玹。
只見?周玹負(fù)手而立,挺拔身姿似與七年?前交影重疊。可他眼下并未撐傘,空中飛舞的也是?雪點(diǎn),并非雨絲。
而那雙平靜無?瀾的眼眸里,此刻正盛滿愛意。
常清念忽然有些忍不住眼淚,緩緩朝周玹抬起手,似乎想要向前探去。
見?常清念在尋自己,周玹立馬快步走上去,將她?穩(wěn)穩(wěn)托住,皺眉問道:
“念念?”
從?周玹掌心里感到源源不斷的溫?zé)幔G迥铐槃輷淙ニ麘阎校谀_去吻他唇角。
淚水伴著白色團(tuán)霧覆在眼前,常清念蹭著周玹頸窩,聲音悶悶地說道:
“討厭您。”
雖聽?得出這句“討厭”其實(shí)是?撒嬌,但女子突然而至的情緒,也實(shí)在尋不著來由。
周玹回抱住常清念,輕怔過?后,默默撫她?脊背,十分好性兒地哄道:
“無?妨,朕會(huì)喜歡念念。”-
兩日之內(nèi),周玹與常清念遍游青皇觀各處,又在女子從?前房中宿過?一夜,這才吩咐起駕回宮。
臨行前,周玹仍不死心,又提起要將那張榻一并帶走,結(jié)果自是?吃了常清念好通埋怨,這才遺憾作罷。
寶輪鈿車行至半途,周玹卻更換御駕,只帶常清念留在京中游玩,余下眾人則皆被?打?發(fā)回去。
回宮后次日,蔣昭容便將眾人生辰摸清,匆匆趕往咸宜宮稟與岑妃。
蔣昭容繞過?繡屏,一眼瞧見?斜倚在美?人榻上的岑妃,便欠身行禮道:
“妾身見?過?娘娘。”
岑妃單手支倚在軟枕上,指尖不住按揉額角,顯然是?被?頭疼折磨得不輕。
見?是?蔣昭容過?來,岑妃擺手朝宮女們命道:
“都下去罷。”
梅蕊正垂首伺候在側(cè),聞言只得放下手中的甜芙蓉燕窩。
離開?前,梅蕊不由多瞧了蔣昭容幾眼,心道她?二人近來時(shí)常密談,不知是?要做什么?
怎奈賢妃娘娘如今不在宮中,梅蕊得不著指點(diǎn),只能自己默默窺探。
“啟稟娘娘,您在青皇觀中交代的事情,妾身已然查清楚了。”
蔣昭容在繡墩兒上落座,從?案幾上取來玉碗,親自舀了勺燕窩,奉至岑妃唇邊。
岑妃含著燕窩細(xì)細(xì)咀嚼,待殿中眾人皆已退去,這才詢問究竟是?誰。
蔣昭容暗中瞧著岑妃臉色,小心稟道:“回娘娘的話,宮中諸位嬪妃當(dāng)中,唯有賢妃與宓貴儀的生辰是?在七月。”
聽?得“賢妃”二字,岑妃頓時(shí)氣不打?一出來,徑直略去宓貴儀,冷笑道:
“好啊,就讓她?常清念來做本宮的替死鬼!”
見?岑妃果然盯著賢妃不放,蔣昭容不甚贊同地蹙眉,低聲道:
“娘娘,妾身知您憎惡賢妃,急于殺之解恨。可她?實(shí)在狡詐難纏,又有皇上在身邊護(hù)著,咱們恐怕很難得手。”
“眼下送走這邪祟要緊,不如先挑宓貴儀下手。至于除去賢妃之事,等娘娘徹底好利索之后,咱們也好從?長?計(jì)議。”
蔣昭容婉言相勸,但望岑妃能聽?進(jìn)去,莫要因小失大。
“從?長?計(jì)議?本宮如今被?怨鬼折騰得日夜難安,還?有什么長?可議?!”
岑妃猛地坐直身子,忍不住捶案怒罵道:
“都是?因?yàn)橘t妃那賤人!若不是?她?害……”
說到這,岑妃忽然打?了個(gè)磕巴,而后略過?不提,只恨聲道:
“本宮又何至于此!”
被?岑妃突然暴漲的怒火嚇了一跳,蔣昭容忙起身安撫道:
“娘娘莫要?jiǎng)託猓V赜耋w要緊。”
殊不知岑妃服下的藥物,正是?會(huì)使她?逐漸喪失神智。如今岑妃中毒漸深,已經(jīng)很難控制住情緒。
岑妃深吸幾口氣,努力壓下心頭翻涌的怒火,卻仍忍不住怒目圓睜,恨不得生啖常清念血肉。
“罷了,那便先拿宓貴儀開?刀!”
到底無?法忍受自己再這般人不人、鬼不鬼下去,岑妃解下身上的荷包,里面正盛著虛岸道長?給她?的黃符。
“你盡快去辦,務(wù)必做得干凈利落。”
岑妃將荷包塞進(jìn)蔣昭容手中,森冷吩咐道。
蔣昭容雙手接過?荷包,放進(jìn)袖中妥帖藏起來,應(yīng)聲道:
“娘娘放心,妾身定當(dāng)竭力。”
瞧著岑妃眼下情狀,想來她?已沒?精力再籌謀諸事。設(shè)計(jì)宓貴儀替死之事,多半只能自己想法子,蔣昭容心中暗嘆,福身道:
“事不宜遲,妾身這便回去安排。”
岑妃喘息著靠回榻上,聞言擺手道:
“去罷。”
蔣昭容微微垂眸,掩去眼底閃過?的困惑不解,恭敬退出殿內(nèi)。
離開?咸宜宮后,蔣昭容慢騰騰地走在宮道上。雖然她?素來也不愛多話,但今日仿佛格外沉默寡言。
大宮女采荷從?旁扶著蔣昭容,見?狀不由多覷了她?幾眼,心里跟著著急。
“娘娘,您這是?怎地了?”
行至御花園小徑,采荷見?此處僻靜,便悄悄命眾人離遠(yuǎn)些,低聲開?口問道:
“可是?岑妃娘娘脾氣不好,方才又拿您撒氣了?”
聽?得采荷詢問,蔣昭容抽回思緒,在梅林里停下腳步,這才察覺天上又飄起紛揚(yáng)細(xì)雪。
“近些日子以來,本宮總覺得岑妃有些奇怪。”
天色漸暗下來,蔣昭容心中迷惘,忍不住探手去折梅枝。指尖卻不慎觸到梅瓣積雪,冰得她?直瑟縮。
“岑妃娘娘病了這么久,性子古怪幾分也不稀奇。”采荷安慰道。
“不是?這個(gè)。”
蔣昭容搖首打?斷,盯著枝頭柔柔而顫的紅梅,緩緩說道:
“岑妃平常要做什么臟事,都是?本宮在替她?籌謀。可本宮近來卻發(fā)覺,岑妃她?……似乎曾繞過?本宮,自己動(dòng)手殺了什么人。”
自打?那日與虛岸交談起,蔣昭容便隱隱覺得蹊蹺。在虛岸說起橫死惡鬼后,岑妃心中顯然是?想到了誰。
可蔣昭容私下里反復(fù)琢磨,竟也沒?什么頭緒。
方才提起賢妃時(shí),蔣昭容更是?捕捉到了岑妃的欲言又止。
賢妃與岑妃之間,一定發(fā)生過?什么事情,是?她?不曾得知的。
“可岑妃能殺過?誰呢?這與賢妃又有何干系……”
蔣昭容的聲音越來越低,仿佛在自言自語。
“賢妃?”
采荷光聽?著蔣昭容所言,都不由心底發(fā)寒,吶吶接道:
“岑妃娘娘不是?向來和賢妃勢同水火?”
“不錯(cuò)。”蔣昭容頷首回憶道,“岑妃初次對賢妃表露殺心時(shí),賢妃甚至都沒?有侍寢過?。”
蔣昭容遙望著咸宜宮的方向,而后又忽然轉(zhuǎn)身看向永樂宮,若有所思地發(fā)問:
“世上哪里有這般無?緣無?故的恨?”
第55章 家人
與眾人分道?揚(yáng)鑣后?,常清念本以為周玹會(huì)帶她去京中熱鬧之處轉(zhuǎn)轉(zhuǎn),卻不料馬車一路馳往城東,最后?在一座府邸前停駐。
常清念挑起車簾,望著眼前氣派的華陽長公主府。初時(shí)有些意外,細(xì)想?yún)s也是?情理之中。
雖然他們兄妹平常嘴里互相嫌棄,但明顯是?感情和睦才?會(huì)如此。
“原來陛下是?要來探望長公主。”
常清念回身望向周玹,彎眼笑道?。
“念念不是?替華陽請了平安符?正?好順路拿給?她。”
周玹先一步掀簾,將常清念從車上抱下來。
公主府外的小廝驟然瞧見皇帝,連忙上前迎駕,又想打發(fā)人進(jìn)?去稟告長公主,卻被?周玹抬手?jǐn)r下,命眾人莫要驚擾華陽。
常清念方隨著周玹踏入府門?,便見駙馬已聞信趕來,行禮道?:
“微臣拜見陛下,拜見賢妃娘娘。”
雖早已在言談中提起數(shù)次,但這還是?常清念頭一回見到駙馬謝晏和。只見他生得風(fēng)儀不凡,一表人才?,年歲應(yīng)當(dāng)與周玹相近。
“晏和不必多禮。”
周玹虛扶駙馬起身,一面往里走,一面同他熟稔敘話:
“朕剛從青皇觀打醮回來,路過祥云街,便想著來看望韻韻。”
提起長公主周韻,謝晏和唇邊頓時(shí)浮笑,無奈道?:
“韻韻近來胃口甚好,方才?剛歇過晌,便又鬧著要傳膳。臣只好命人端來些奶皮酥,這才?勉強(qiáng)哄她歇了心思。”
從未見過有人同周玹交談時(shí),竟能如此親近隨意。常清念不由?悄悄探頭打量,這才?留意到駙馬并未著官服迎接,言談舉止甚是?從容,毫無面圣的拘謹(jǐn)。
“這不是?挺好?”
于此事上,周玹注定是?無法共情謝晏和。他側(cè)目瞥了眼常清念,輕笑道?:
“你?可?知?那種日日盯著才?肯好好用膳的,更教人頭疼。”
見周玹揭自己短,常清念羞惱瞪他,作勢要將手抽回來,卻被?周玹握得更緊。
謝晏和自然也聽出周玹是?在說誰,但他很給?面子地裝聾作啞,不打擾帝妃二人眉來眼去。
是?時(shí)也,府外爆竹震耳,街頭火樹銀花,真所謂年夜歡嘩。
周玹特地不回宮中,一是?探望有孕的華陽,二也是?攜常清念來吃頓團(tuán)圓飯。
見兄嫂過府來訪,華陽自然喜笑顏開。收下常清念送來的母子平安符后?,還不住拉她道?謝,直將常清念恭維得難為情起來。
席間聽著眾人輕松交談,常清念淺呷酸酸甜甜的果子酒。這才?徹底弄明白,原來謝晏和曾當(dāng)過周玹的太子伴讀,同華陽乃是?青梅竹馬。
“娘娘,您都不知?他以前有多毛躁。”
見常清念在旁邊抿嘴直笑,華陽湊過來挽她,誹道?:
“當(dāng)年我在生辰宴上新得了支玉簪子,正?是?寶貝得緊,卻教他給?我摔去地上,碎得拼都拼不起來,可?把我氣得哭了半宿。”
見華陽翻舊賬,謝晏和連忙作揖哄道?:
“當(dāng)年不慎碰碎殿下玉簪,臣只好為殿下梳一輩子發(fā)了。”
華陽柳眉一豎,啐他是?連吃帶拿,惹得眾人發(fā)笑。
周玹將常清念摟進(jìn)?懷里,不經(jīng)意低頭掃了一眼,只見她白皙臉頰上泛起兩朵淡淡紅暈,像搽了胭脂般粉艷。
原是?這果子酒酸酸甜甜,常清念已偷偷飲了數(shù)盞。
上回秋夕在撫仙樓頂,周玹喂過她桂花釀。一瞧見常清念這副模樣?,周玹立馬知?曉她是?吃醉了酒,連忙將她手里的酒盞接過來。
見常清念眼眸清亮,瞧上去跟沒事人似的,華陽納罕問道?:
“哥,嫂嫂真醉了?”
周玹頷首,無奈笑嘆道?:
“她醉了便是?這樣?,等會(huì)還要咕噥起來。”
華陽撲哧一笑,不由?心生歡喜,試探喚道?:
“嫂嫂?”
常清念依偎在周玹懷里,聞聲偏頭看過去,對著華陽便開始喊“三?妹妹”,果真醉得不輕-
從長公主府出來時(shí),常清念還不讓周玹抱著,非要腳步虛浮地湊在他身邊,唧唧咕咕說個(gè)不停:
“……駙馬對長公主真好。”
周玹扶穩(wěn)常清念,聞言揚(yáng)眉道?:
“朕對你?不好?”
常清念仿佛認(rèn)真思索了一會(huì)兒,這才?頷首道?:
“也還成。”
聽這女子夸謝晏和夸了一路,到自己就?只剩下“也還成”。周玹哭笑不得,任由?常清念在耳邊醉語不休,俯身將她抱上馬車。
低頭瞧見常清念臉頰酡紅,平日里那股子清冷勁兒消失不見,只愈發(fā)嬌憨可?愛。
周玹心旌搖曳,忍不住吻上她唇間,勾卷些果酒瓊漿來嘗。
馬車骨轆轆地在雪地里前行,常清念趴在窗邊看著公主府漸漸遠(yuǎn)去,喃喃道?:
“陛下和長公主兄妹情深,怪不得陛下今日不回宮呢,原來是?早便惦念著探望長公主。”
周玹抬掌替常清念護(hù)著額前,好聲好氣地同小醉鬼解釋道?:
“年后便要為科舉之事忙碌,朕是?想多陪陪念念。”
“科舉……”
常清念迷迷糊糊地重復(fù)著這兩個(gè)字,不知?想到什么,竟煞有介事地點(diǎn)點(diǎn)頭。
放下車簾后?,常清念腦中暈乎乎,便轉(zhuǎn)身撞回周玹懷里。
周玹摟緊常清念,心里軟得一塌糊涂,忍不住暢想他們?nèi)粲信畠海ㄈ桓镉H一樣?可?愛-
京城今夜微有落雪,片片雪花掉進(jìn)?冰窟窿里,在河水里倏地消融。
這河雖是?喚作玉帶河,但河邊的如意樓自開張以來,便日日賓客滿堂,金河銀河直往錢賬上流。
后?來不知?是?哪一年,進(jìn)?京趕考的舉子們紛紛匯聚于此。眾人身懷八斗之才?,針砭時(shí)事之弊,其中最出色的三?人,果成當(dāng)歲新科一甲進(jìn)?士。
自此,如意樓便又得了個(gè)“狀元樓”的諢名,徹底成了京城中最負(fù)盛名的一間酒樓。
青帷馬車徐徐停在如意樓前,聶一白在外低聲稟道?:
“主子,如意樓到了。”
周玹應(yīng)了一聲,抬手為常清念扣上兜帽,遮住她紅撲撲的臉蛋兒。常清念卻好奇地朝外張望,不肯安生教周玹抱著。
“乖一點(diǎn),不許把臉兒探出來。”
知?曉常清念酒酣,身上熱得慌才?不老實(shí)。可?周玹怕她沾雪著涼,便板起臉嚇唬道?:
“當(dāng)心被?人瞧見抓走,到時(shí)朕可?不去救你?。”
常清念不滿輕哼,最終還是?乖乖將臉埋進(jìn)?周玹懷里。
周玹唇角暗勾,抱著常清念越過大堂,徑直步上二樓雅間。從這間雅室推窗望下去,便可?將樓下大堂的景象盡收眼底。
此時(shí)已過晚膳時(shí)辰,桌上的殘羹冷炙早已被?酒樓伙計(jì)們撤走。可?大堂中仍舊坐滿了人,大多是?些風(fēng)塵仆仆的年輕書生,熱火朝天地談?wù)?當(dāng)下政事。
舉子們各抒己見,殊不知?天子已駕臨酒樓,此刻正?坐在二樓窗邊,將種種崇論?宏議盡收耳中。
常清念坐在軟榻上,見聶一白為她端來茶點(diǎn),便捧起一塊百合酥,小口小口地吞咽。
將茶點(diǎn)挨個(gè)兒嘗了一遍后?,常清念又抬頭看向周玹,見他只顧著觀察樓下動(dòng)靜,還時(shí)不時(shí)輕笑兩聲,根本沒有理會(huì)自己的意思。
常清念心中升起不滿,便挪動(dòng)身子湊到他身邊,輕輕挽住他胳膊,喚道?:
“陛下?”
伸手將常清念攬進(jìn)?懷里,周玹捏她臉頰,失笑道?:
“都醉成這樣?了,怎么不去榻上歇著?”
常清念拔起腰背,非要從上頭睨著周玹,嘴里哼道?:
“陛下不陪妾身。”
周玹忙扶常清念坐好,正?要哄她去睡,卻忽然又起了個(gè)壞心思。
“在外面可?不能喚陛下。”周玹故作認(rèn)真道?。
常清念眨了眨杏眸,覺得有道?理,便輕聲改口道?:
“公子。”
周玹卻不滿意,搖首說“不對”,繼續(xù)哄騙道?:
“念念乖,要叫‘夫君’。”
常清念抱住周玹脖頸,聞著他身上盈盈繞繞的龍涎香,小聲喚道?:
“夫君。”
見醉中女子百依百順,周玹當(dāng)即眉開眼笑,溫柔應(yīng)道?:
“為夫等會(huì)兒便去陪念念。”
瞧清男人眼中只有自己,常清念心滿意足地靠進(jìn)?周玹懷里,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樓下瞟,落在那些意氣風(fēng)發(fā)的舉子身上。
聽著他們爭辯不休,常清念漸漸也覺得有趣極了,忍不住探身上前,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眼見得常清念將身子探出窗外,周玹陡然一驚,連忙攔住常清念腰肢,將她從窗邊撈了回來:
“當(dāng)心些,別掉下去了。”
樓下大堂中,一名身著青袍的青年舉子,在仰首的瞬間恰巧瞥見這一幕。
青袍舉子忽然凝眉,忍不住抻著脖頸想要看個(gè)仔細(xì)。可?雅間綺窗很快掩起,再不見那年輕夫人的蹤影。
身旁同伴與人爭論?得口干舌燥,端茶來抿之際,卻見好友這副模樣?,不由?抬肘推他,疑惑問道?:
“蘭兄,你?往那邊瞧什么呢?”
見蔣興詢問,蘭時(shí)鶴連忙收回目光,指了指那扇掩起的窗子,隨口答道?:
“剛才?在樓上瞥見一位夫人,仿佛有些面善。”
蔣興跟著張望了一眼,立馬笑道?:
“那可?是?如意樓最好的雅間,聽說早在半年前就?被?人定了去。”
說罷,蔣興“哎喲”一聲,為蘭時(shí)鶴斟了杯茶,拱手打趣道?:
“咱們可?是?一路結(jié)伴北上的交情,蘭兄竟也沒同愚弟說過,您在京中還認(rèn)識(shí)這樣?的大人物,蘭兄可?實(shí)在不厚道?。”
“蔣弟說笑了。”
蘭時(shí)鶴拍了拍蔣興肩膀,垂眸抿茶,掩去眼底情緒:
“方才?那夫人的面容一閃而過,愚兄看走眼了而已。”
蔣興聞言,不由?一笑而過,繼續(xù)同對面舉子爭辯治理青州水患之策。
當(dāng)年蔣興隨母親搬到江南后?,恰巧與蘭家比鄰而居,知?曉蘭時(shí)鶴家境困頓,自無可?能結(jié)識(shí)什么京城權(quán)貴。
但凡能打打秋風(fēng),蘭家也不至于如此艱難度日。
第56章 春闈(二更)
次日酒醒后,常清念盯著床帳出?神,竟還能依稀記起些醉中之事。
憶起自己膽大包天?,竟朝華陽長公主喊“三妹妹”,常清念頓時(shí)拉起錦被,遮住自己半張臉。恨不得找個(gè)地縫鉆進(jìn)去,再?也不想見人。
周玹推門?而入時(shí),便見常清念已然醒來,此刻正側(cè)臥在繡榻上,青絲如上好綢緞般散落在枕間。
“念念?”
周玹低喚了一聲,放輕腳步走近榻邊。剛想伸手去撫她柔軟面?頰,卻見常清念身子一僵,轉(zhuǎn)身縮進(jìn)錦被里,掩耳盜鈴般開始裝睡。
周玹見狀頓時(shí)失笑,索性坐到榻邊,伸手輕輕扯了扯被子,不體貼地拆穿道:
“念念,朕方?才已瞧見你睜眼,就別裝睡了。”
被子里的人毫無動(dòng)靜,仿佛真又睡著一般。
周玹無奈,只?好順著常清念的意,溫聲哄道:
“昨兒?是朕不好,竟沒提醒你少?飲些果子酒,害你在華陽府上吃醉。”
常清念心說這還差不多,卻聽周玹又道:
“不過念念醉酒的樣?子也煞是……”
“陛下!”
常清念終于忍不住從被子里探出?頭來,羞憤交加地制止道:
“您再?提昨晚的事,妾身就……”
“就如何?”周玹忍著笑,故意逗常清念。
被周玹瞧得面?紅耳赤,常清念索性捂住耳朵,耍賴道:
“反正妾身什么都不記得了,陛下也不許再?提。”
見常清念不要他“哄”,周玹只?好提起另一件事:
“念念,你可想回府看看?左右咱們也不急著回宮,朕可以陪你去常府用膳,或者你想在家中住幾日也行。”
常清念聞言,原本?靈動(dòng)的雙眸瞬間黯淡下來。
其實(shí)比起常府,昨夜在華陽長公主府,與眾人談笑風(fēng)生的感覺,才更像是“家”。
默然思量片刻,常清念實(shí)在不愿回去演什么慈父孝女的戲碼,便抿唇說道:
“妾身不想去常府。”
談?wù)撈鸪<視r(shí),常清念的措辭極為冷漠。
察覺到常清念抗拒,又想起她曾說過自己沒有家,周玹心中微微一沉。
思及常清念自幼長在外面?,許是與常府中人并無多少?感情,周玹也不再?勉強(qiáng),斷然道:
“那?便不回。”
見識(shí)過常清念醉后嬌態(tài),周玹總想也許那?才是真正的常清念。她就像溟漲里身不由己的海蚌,為了保護(hù)內(nèi)里柔軟蚌肉,只?好生出?堅(jiān)硬倔強(qiáng)的殼。
說到底,即便常清念有時(shí)性子別扭,也皆要怪常相忒不會(huì)養(yǎng)女兒?。
“宮外過年更熱鬧些,朕陪你在京中玩幾日再?回宮。”
周玹緩和語氣,輕吻在常清念額心-
回宮后不久,常清念那?幅九九消寒圖,便已落成最后一筆。八十一瓣紅梅嬌艷欲滴,昭示著凜冬已逝,暖春將至。
一片久違的鶯啼聲里,今歲春闈也就此拉開序幕。于許多人而言,這春闈便是命運(yùn)攸關(guān)的畢生大事。
舉子們云程發(fā)軔,卻與后宮沒多大干系。
常清念青絲披散,困眼瞢眩地端坐在纏枝花紋鏡前。錦音立在她身旁,手中執(zhí)抿子替她抹著桂花油。
嗅著桂花清香,常清念揉了揉眼,隨口問道:
“本?宮那?幅紅梅圖,還是教皇上拿走了?”
用牙梳細(xì)細(xì)理過常清念發(fā)絲,錦音掩口笑道:
“今早便讓崔總管拿走了。皇上說娘娘畫得好,一定要仔細(xì)裱起來,掛去御書房里才是。”
常清念扭頭“呸”了一聲,羞嗔道:
“他就會(huì)消遣本?宮。”
話音剛落,便聽門?口處傳來掀簾聲。承琴已經(jīng)換上水綠色春衫,腳步輕快地從外頭走進(jìn)來。
從小宮女手里接過紅木茶盤,承琴又?jǐn)[手示意她退下。
常清念自鏡中瞥見承琴的神色,便知她定是帶來什么信兒?,便問道:
“可是有事要說?”
承琴行至常清念身邊,福了福身:
“回娘娘的話,奴婢昨兒?打?探到,大公子前不久回府了。”
趕在春闈前回京,這倒也不稀奇。
常清念放下手中描眉的螺子黛,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那?他是還要參加春闈?”
承琴卻是搖首,低聲回道:
“這倒沒有,相爺好像不打?算讓大公子今歲參試。”
“那?可又要白白等上三年……”常清念覺出?反常,不由微瞇杏眸,“看來他在京外并非拜師求學(xué)。”
“正是。”承琴贊同頷首,“就瞧相爺和常鄭氏那望子成龍的勁兒?,但?凡大公子能準(zhǔn)備個(gè)七七八八,他們也絕不會(huì)讓大公子錯(cuò)失這次機(jī)會(huì)。”
“不過這次大公子回來,奴婢倒探出他之前是去了哪。”
見常清念抬眼看過來,承琴回憶一番,這才接著說道:
“聽說是叫什么……涼州萍藩縣。”
涼州萍藩縣?
常清念秀眉微蹙,默默琢磨半晌,卻發(fā)覺自己的確無甚印象,只?好將此事暫且記在心間。
待錦音替她將發(fā)髻挽起,常清念隨手從妝奩里挑來只羊脂玉鐲,正要套去腕上,卻忽然指尖一頓,想起另一個(gè)羊脂玉做的東西來。
拉開妝奩最底層,只?見里面?壓著條裹起的絲絹。常清念將那?物?捧出?來,遞與承琴,輕聲吩咐:
“去宮外尋個(gè)匠人,將這扇墜子補(bǔ)上罷。”
“用銀來鑲就行,不要金的。”常清念補(bǔ)充道。
見常清念終于肯補(bǔ)這扇墜,承琴眼底泛笑,連忙應(yīng)“是”。
指尖將袖口蘭花紋掐出?褶皺,常清念自覺赧然,撇眼不去看承琴,只?輕咳道:
“走罷,別教德妃和宓貴儀等著了。”-
殿外春寒料峭,卻是凍人不凍水。
春日燦陽一照?*?,黃琉璃瓦上的積雪便開始融化。雪水順著宮檐,滴滴答答地連成一條銀線,滲進(jìn)朱墻縫里。
常清念命人落轎在御花園外,緩步走入前日約好的八角亭中。但?卻不見德妃,唯有宓貴儀獨(dú)自一人倚著玉欄,瞇起眼似是在欣賞亭外春色。
宓貴儀今日穿了身淡粉宮裙,外罩銀白披風(fēng),愈發(fā)顯得俏麗可人。雖仍略帶病容,卻反倒平添些弱柳扶風(fēng)之態(tài)。
直到足音靠近,宓貴儀這才回神望過來,起身行禮道:
“見過賢妃娘娘。”
常清念忙上前幾步,親手扶起宓貴儀,嗔怪道:
“宓姐姐這是做什么?快快坐下說話,不必多禮。”
見常清念不欲生分,宓貴儀便仍如常喚道:“多謝常妹妹。”
常清念但?笑不語,四?下張望一番,卻不見德妃身影,不由問道:
“怎地不見德妃姐姐?不是說好今日一起賞花的嗎?”
同常清念相偕落座后,宓貴儀解釋道:
“尚功局那?邊新呈了些春衣,德妃姐姐先去瞧瞧,說是等會(huì)兒?就過來。”
見宓貴儀竟能自己出?門?,常清念不由欣慰笑道:
“宓姐姐肯出?來走動(dòng)便好,總在屋子里未免悶得慌。”
宓貴儀聞言,頓時(shí)有些不好意思,輕聲道:
“從前多謝常妹妹相助。可嘆我那?時(shí)病著,竟未能好生向蕪娘道謝。如今我特?意備了些薄禮,待會(huì)兒?送去妹妹宮里,還望妹妹替我送給蕪娘。”
說罷,宓貴儀又伸出?手給常清念看。只?見出?疹后的印子已經(jīng)淡去,幾乎看不出?什么。
“前些日子我身上出?疹,可嚇壞妹妹了罷?如今倒是已經(jīng)淡得差不多,只?是仔細(xì)看時(shí),還能隱約瞧出?一些……”
常清念見狀,哪里不知宓貴儀在擔(dān)心什么,當(dāng)下便握住她的手,柔聲寬慰道:
“宓姐姐這是說的哪里話?什么嚇不嚇人的,不過是些小病小痛罷了,如今姐姐痊愈才是最要緊的。”
“再?說了,”常清念掩唇輕笑,湊去她耳邊道,“宓姐姐天?生麗質(zhì),便是有些許印記,也無損姐姐半分美貌,姐姐只?管放寬心就是。”
旁人雖也如此安慰她,可這話從常清念口中說出?來,便更多幾分真心誠意似的。
宓貴儀心中熨帖,羞慚笑道:
“妹妹就會(huì)說好聽的哄我開心。”
兩人正說著話,亭角處忽然傳來“轟隆”一聲。原是有團(tuán)積雪從檐上滑落,砸在亭前青石板路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宓貴儀被這突如其來的動(dòng)靜嚇了一跳,下意識(shí)地轉(zhuǎn)頭看去,臉上還帶著些驚魂未定之色。
常清念見狀,連忙輕拍宓貴儀手背,柔聲安撫道:
“不過是雪團(tuán)滾落下來,宓姐姐不必驚慌。”
宓貴儀頷首,緩緩舒展開眉眼,“讓妹妹見笑了。”
春日之始,萬物?復(fù)蘇,似乎一切都欣欣向榮,誰也沒有將這小風(fēng)波放在心上。
只?有那?被積雪砸濕的青石板,悄悄豁綻開一道黑色罅隙,像是某種鬼怪在裂嘴發(fā)笑-
見宓貴儀難得有興致,常清念便陪她多逛了會(huì)兒?園子。等再?去御書房時(shí),果然便較平素晚了一些。
“什么時(shí)辰了?”
周玹從御案后抬頭,淡淡瞥常清念一眼。
常清念輕笑上前,知曉周玹才不是問她時(shí)辰,而是在怨她來得遲。
小步繞到周玹身后,常清念一面?替他揉肩,一面?嬌嗔道:
“陛下做什么又要兇妾身?妾身還能故意耽擱時(shí)辰不成?還不是宓姐姐今日精神好,妾身便多陪她說了會(huì)兒?話。”
暗自打?量著周玹臉色,常清念接著說道:
“宓姐姐如今已好上許多,也愿意出?門?見人了。”
周玹聽罷,卻只?是默默頷首,示意自己知曉,便再?無旁的話。
見周玹如此,常清念心中滿意,也不假惺惺地勸他去看宓貴儀。
瞧周玹案上鋪滿一份份謄繕,常清念轉(zhuǎn)而問道:
“這回春闈,陛下可選著什么賢士了?”
周玹頷首,握住常清念搭在他肩上的手,將她引來身前,肯定道:
“倒的確有些可圈可點(diǎn)之處。”
說著,周玹隨手拈來一張考卷,遞到常清念面?前,不避諱地讓她也瞧瞧:
“此人文采斐然,策論也頗有見地。”
趁常清念細(xì)看文章的工夫,周玹這才顧得上掃了眼卷頭姓名:蘭時(shí)鶴。
姓蘭嗎?
這姓氏在京中倒不甚常見,可周玹莫名覺得哪里熟悉似的,不由蹙眉思索半晌,卻暫且沒想起來什么。
待將這文章細(xì)細(xì)品讀過后,常清念也不由暗自贊嘆,掩卷望向周玹道:
“此人確實(shí)才華出?眾,不知是哪位大人家的公子?”
周玹答不上來,便也被勾起幾分興致,抬手去案頭翻來禮部?呈遞的奏疏,一一掃過此番錄用貢士們的本?貫。
蘭時(shí)鶴,揚(yáng)州綺水人氏……
終于記起這耳熟感從何而來,周玹忽然合起折子,目光灼灼地落在常清念身上。
猝然與周玹視線相接,常清念微微驚愕,不解其意地問道:
“陛下,您這是怎地了?”
周玹牽過常清念的手,兀自輕笑一聲,緩緩問道:
“念念,你娘是不是揚(yáng)州綺水人來著?”
第57章 離魂
指尖撫過那卷頭上?的“蘭”字,常清念渾身血液滾沸起來,一顆心也不由為之震顫。
常清念的母親,正是姓蘭。
可自?從常清念記事起,蘭家便再無任何音信傳來。她也只是聽娘親說起過,外祖家住在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后來常清念才知道,那是繁華富庶的江南之地。
十?dāng)?shù)年過去?,常清念幾乎都要忘記自?己還有這樣的親人。
方才還說起那文章寫得極好,未免有夸耀自?家人之嫌,常清念如夢初醒,連忙解釋道:
“陛下?,從來沒有人進(jìn)京尋過妾身,妾身也不知他是不是……”
話說一半,常清念忽然?頓口無言,竟不知這蘭時(shí)鶴究竟是何親族,自?己又該如何稱呼他。
從常清念手中接過試卷,周玹將她牽至身側(cè)落座,溫聲寬慰道:
“念念不必為此事勞神,興許也只是同?姓之人而已。等過些時(shí)日殿試,朕將他召來一問?便知。”
話雖如此,周玹卻盤算著即便并非姻親,教常清念認(rèn)個(gè)干親也是好的,日后也能多幫襯她。
“有勞陛下?費(fèi)心。”
常清念淺笑頷首,忽然?瞥見?案上?擺著碗桃花羹,便捧來喂給周玹。
方才浪潮遽然?打過來,常清念稍有些晃神,此時(shí)心中已漸漸重歸平靜。
如今她已是宮中娘娘,若蘭家真有人進(jìn)京趕考,應(yīng)當(dāng)?費(fèi)盡心思攀親才是,她怎會(huì)沒聽見?半點(diǎn)風(fēng)聲?
見?常清念也不問?這桃花羹來由,端來便要喂給他吃,周玹只好噙笑嘗了兩口,便又將瓷勺推回常清念唇邊:
“這羹是朕命人給你?備的。”
“今兒是上?巳女?兒節(jié),本該飲些桃花釀的。但朕怕念念又吃醉酒,只好換作桃花羹。”周玹笑道。
常清念這才恍然?大悟,咽著甜滋滋的桃花羹,喃喃道:
“怪不得德妃姐姐邀妾身今日游春。”
周玹本意是想同?常清念溫存,可她竟又轉(zhuǎn)頭提起德妃。
周玹氣得輕嘶,不由捉來女?子?好一通揉捻。
常清念毫無還手之力,春蔥玉指攀不住周玹肩頭,便一路滑去?他寬闊后背。沒多一會(huì)兒,便教胭脂汗沾濡龍袍前襟。
不解周玹忽然?欺負(fù)她做什么,常清念側(cè)身攏起羅裙,羞嗔道:
“莫名其妙。”
周玹隨手將錦帕丟在案上?,聞言哼笑一聲,懶得理會(huì)這不解風(fēng)情的女?子?。
“對?了,念念。”
周玹忽然?想起件正經(jīng)事來,從身后擁住常清念,輕聲道:
“今夏若無要事,應(yīng)當(dāng)?會(huì)去?行宮避暑。你?近來便同?德妃知會(huì)一聲,提早布置動(dòng)身事宜。”
去?歲是因著料理皇后喪儀,這才沒有去?行宮,周玹想著今年該帶常清念去?轉(zhuǎn)轉(zhuǎn)。
常清念沒去?過行宮,聞言的確有些好奇,追問?道:
“陛下?打算何時(shí)過去??”
“四?月廿二是皇后忌辰。”周玹沉吟道,“等小祥祭禮過后,約莫著便可動(dòng)身。”
從周玹口中聽到“皇后”二字,常清念不禁微微恍惚。
轉(zhuǎn)眼間,竟已快到皇后忌辰。
時(shí)過境遷,如今想起從前種種,竟恍如隔世,再也找不回當(dāng)?初心境。
承琴說得確實(shí)有道理,自?留在周玹身邊起,自?己仿佛是變了許多,很少再有痛不欲生的念頭。
常清念深深吐出一口氣,回身抱住周玹,纖細(xì)藕臂緊緊環(huán)住男人的腰。
“怎么了?”
察覺常清念反常,周玹忙低頭看著懷中人兒,語調(diào)柔緩地問?道:
“朕方才提起皇后,可是勾起念念的傷心事了?”
為皇后傷心?
常清念本還暗自?感慨,聽罷這話忽然?又有些想笑,連忙咬唇忍住,聲音悶悶地遮掩道:
“聽陛下?提起長姐,妾身忽而想起當(dāng)?初長姐還在世的時(shí)候,心里不由感傷。讓陛下?見?笑了……”
本以為這話能說到周玹心坎上?,卻半晌沒聽周玹再開口。
常清念不由微抬眼眸,悄悄打量周玹。只見?他唇角繃直,似乎眉間攏愁。
二人皆以為彼此在緬懷皇后,殊不知,他們心里其實(shí)都沒什么波動(dòng)。
周玹手足無措,只是因?yàn)橐?常清念黯然?神傷,一時(shí)不知該從何安慰她。
好在常清念沒有沉湎許久,很快又開口道:
“陛下?,您喜歡妾身,該不會(huì)是因?yàn)殒砩孟耖L姐罷?”
聽得常清念幽幽發(fā)問?,周玹不由一怔。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抬起常清念下?頜,滿心無奈地輕笑道:
“誰說你像皇后了?”
見?常清念垂眼躲避,周玹認(rèn)真糾正道:
“朕喜歡你?,與旁人無關(guān)。”
“再者說——”
周玹抿抿唇,似乎難以啟齒,但為了教常清念安心,還是開口道:
“朕都快忘記皇后長什么樣了。”
常清念驚詫得差點(diǎn)嗆住,斷然?不信地哼道:
“陛下?為了騙妾身,當(dāng)?真什么話都說得出口。”
“朕說的是實(shí)話。”周玹輕嘆道。
“可妾身聽說,結(jié)發(fā)夫妻之間情分深厚,非旁人所能及。”
常清念點(diǎn)著周玹心口,怏怏不樂地低語道。
不知常清念怎地突然?吃起醋來,周玹立馬握住常清念,垂眸吻她指尖,安撫道:
“念念,這話也就放在民間,帝王家可沒這一說。”
“當(dāng)?初朕只是想挑個(gè)文臣女?兒做皇后,恰巧你?父親于朝有功,常家又世代不出武將。朕便覺得可以賞常家這個(gè)臉面,僅此而已。”
周玹手指輕敲案沿,徐徐道:
“至于娶的是哪個(gè)常氏女?,她是什么相貌品行,朕都并不在意。”
見?常清念望著自?己出神,周玹不由輕笑一聲,又道:
“說實(shí)話,朕只記得大婚那日禮節(jié)繁瑣,將朕折騰得夠嗆,這輩子?都不想再來一回。”
常清念聽到這,哪里還顧得上?半分感傷,實(shí)在忍不住埋首,抵在周玹肩頭悶悶發(fā)笑。
“朕從不為過往之事感到后悔,不過……”
周玹忽然?話鋒一轉(zhuǎn),用指背輕蹭常清念臉頰,低柔而堅(jiān)定地說道:
“如若能重回當(dāng)?年,朕一定在圣旨中指明,只迎娶常二小姐。”
常清念驀然?抬頭,撞進(jìn)周玹深邃如墨的眼眸,心底又是感動(dòng)又是悵然?。
“對?不住,是朕來晚了。”
凝視著常清念面容,周玹喉間艱澀,探手去?撫摸她眼角。
常清念這才察覺自?己落淚,連忙又扯出笑容,嗓音卻透著哽咽:
“您不曾來遲,妾身只是同?您……”
“差些緣分罷了。”-
夜半更深,咸宜宮籠罩在一片死寂暗色當(dāng)?中。
寢殿內(nèi),一豆?fàn)T火搖曳不定,映照在層層疊疊的鮫綃帳幔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
守夜小宮女?強(qiáng)撐著沉重眼皮,倚靠在榻邊不住犯瞌睡。
忽聽得耳畔傳來一陣窸窣,小宮女?打了個(gè)激靈,連忙揉了揉惺忪睡眼,朝聲響處看去?。
只見?內(nèi)室的床帳被人掀開,岑妃一身素色寢衣,正赤著雙足,悄無聲息地走下?床榻。
宮女?嚇了一跳,連忙從地上?爬起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道:
“娘娘有何吩咐?”
小宮女?緊張地低下?頭,只當(dāng)?岑妃方才夜里叫人,自?己睡熟了不曾聽見?。
岑妃卻恍若未聞,雙手直挺挺地垂著,只顧著朝門檻處走去?。
“娘娘,您的鞋還沒穿……”
瞥見?遺落在腳踏上?的繡花鞋,宮女?顧不得害怕,連忙回身拾來鞋子?,匆忙追上?前去?。
然?而,岑妃仍舊沒理她。小宮女?心中疑惑,卻又不敢擅自?阻攔,只好亦步亦趨地跟在岑妃身后。
眼看岑妃快要赤足踏出殿外,小宮女?捧著燭臺(tái)攔在她身前,壯起膽子?問?道:
“娘娘,您這是要去?哪兒啊?”
借著微弱燭光,小宮女?偷偷打量岑妃的神情。只見?她睜著雙黑洞洞的眼,卻映不出半分光亮,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正當(dāng)?此時(shí),殿外忽然?吹來一陣夜風(fēng),將跳動(dòng)的燭火撲滅,岑妃那張?jiān)幃惷嫒蓊D時(shí)隱于黑暗。
“啊!”
小宮女?渾身寒毛直豎,嚇得連連后退,險(xiǎn)些被門檻絆倒在地。
眼見?岑妃步步接近,小宮女?強(qiáng)忍心中恐懼,猛地將殿門關(guān)起,而后頭也不回地跑向廡房,瘋狂拍門道:
“梅蕊姐姐,梅蕊姐姐!”
梅蕊已在房中歇下?,聞聲頓時(shí)被驚醒。
匆匆將外衣披在身上?,梅蕊腳步慌亂地開門出來,待瞧清來人,登時(shí)不悅低斥道:
“又怎么了?大半夜的鬼叫什么?”
“梅蕊姐姐,不好了,娘娘她……娘娘她……”
小宮女?早已嚇得語無倫次,顫抖地抬起手,回身指著寢殿的方向。
見?小宮女?連話都說不利索,梅蕊蹙起眉頭,頓時(shí)快步朝寢殿走去?,打算親自?去?看看究竟。
聽到緊閉的殿門后傳來細(xì)微聲響,梅蕊不知出了何事,便不曾猶豫地走上?臺(tái)階。
正當(dāng)?梅蕊要推門時(shí),門上?突然?撲過來一個(gè)黑影,嚇得梅蕊差點(diǎn)栽倒在地。
岑妃抬手拍打著殿門,口中發(fā)出陣陣含糊不清的囈語,仿佛是在說著什么,卻又讓人聽不清楚。
“娘娘方才突然?成了這樣,梅蕊姐姐,奴婢不敢進(jìn)去?……”
焦急與恐懼交替占據(jù)心頭,小宮女?死死捂著嘴,簡直快要哭出聲來。
梅蕊蹭了蹭掌心冷汗,意識(shí)到這恐怕是那毒的緣故,便費(fèi)力咽了口唾沫,緩緩將門打開。
“娘娘?”
梅蕊試探著輕喚,而岑妃仍舊毫無反應(yīng)。
強(qiáng)忍著不去?看岑妃那副瘆人模樣,梅蕊上?前牽住岑妃衣袖,一點(diǎn)點(diǎn)將她引回床榻邊。
小宮女?躲在梅蕊身后,駭?shù)么髿舛疾桓页觥?br />
見?岑妃慢慢挪到腳踏旁,小宮女?以為今夜沒事了,便忍不住抖著嗓子?問?道:
“梅蕊姐姐,娘娘瞧上?去?跟丟了魂似的,該不會(huì)是中邪了罷?”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什么,話音剛落,岑妃忽然?扭過頭,一雙空洞的眼直直盯向小宮女?,仿佛要沖過來殺人一般。
小宮女?見?狀,不由慘叫出聲,頓時(shí)癱軟在地。
第58章 血脈
一夜驚魂過后,好?不容易熬到天光大亮。
岑妃躺在榻上悠悠轉(zhuǎn)醒,方一坐起身來,便覺雙目酸脹,頭痛欲裂,忍不住低嘶出?聲。
“娘娘,您醒了?”
梅蕊試探問道,整夜提心?吊膽地坐守在榻前,早已將她?累得筋疲力盡。
此刻見岑妃有?動(dòng)靜,梅蕊連忙走到床尾,踢了踢蜷縮在那兒的小宮女:
“快去給娘娘端些熱水來。”
小宮女眼下青黑,聽得梅蕊吩咐,便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失張失志地跑出?去端水。
岑妃腦中昏沉,此番醒來竟覺得渾身酸痛,忍不住皺眉問道:
“本宮這?是怎么了?”
梅蕊屏聲息氣,正小心?伺候著岑妃換衣裳,聞言不由詫異問道:
“娘娘,您不記得昨夜之事?”
“昨夜發(fā)生什么了?”
見梅蕊吞吞吐吐,岑妃心?中疑惑更甚,語氣也變得有?些不耐煩起來:
“你倒是快說啊!”
小宮女端著熱水從外頭走進(jìn)來,正好?聽見岑妃的質(zhì)問,嚇得雙手直抖,險(xiǎn)些將銀盆打翻在地。
梅蕊連忙拉小宮女一同跪下,將昨夜情形一五一十地稟與?岑妃。
“這?不可能!”
岑妃之前就被虛岸裝神弄鬼的話唬住,此刻聽見如此離奇之事,不由猛地站起身,指著梅蕊的鼻子喝道:
“你胡說!本宮昨兒在榻上睡得好?好?的,根本就不曾起身。”
“娘娘明?鑒,昨夜乃是奴婢等人親眼所?見,奴婢萬萬不敢欺瞞您。”
梅蕊言辭懇切,身邊的小宮女也瑟縮著附和,跟著一起磕頭。
見宮女們的神情不似作偽,難道她?們所?言都是真的?
岑妃踉蹌著后退幾步,無力跌坐在榻邊,惶悚不安地張口喘息。
可她?居然什么都不記得……在她?印象里,自己應(yīng)當(dāng)是一夜眠至天明?才對。
撐著突突直跳的額角,岑妃徹底慌神兒,急聲吩咐道:
“快去!快去把蔣昭容叫來。”-
不多時(shí),蔣昭容便帶著親信太醫(yī)聞?dòng)嵹s到。
內(nèi)殿里,岑妃此時(shí)已穿戴整齊,倚靠在炕桌邊淺啜熱茶。
只是細(xì)看之下便可發(fā)覺,岑妃端著茶盞的指尖仍在輕微打顫。
路上已聽梅蕊稟過岑妃情狀,蔣昭容卻覺得未免夸大其辭。
此刻親眼瞧見岑妃六神無主的模樣,蔣昭容察覺事出?不小,匆匆欠身行禮,便忙命身后的太醫(yī)上前。
“王太醫(yī),你快替岑妃娘娘瞧瞧。”
“微臣遵命。”
王太醫(yī)垂手走近,先是向?qū)m女詢問過昨夜發(fā)生之事,這?才隔著絲帕搭上岑妃腕間,仔細(xì)摸她?脈象。
然而,王太醫(yī)眉頭越擰越緊,好?半晌都默不作聲。
岑妃心?中本就驚疑不定,如今見王太醫(yī)面?色漸露沉凝,愈發(fā)如坐針氈。
怕岑妃緊張之下失言亂語,蔣昭容搶先張口,焦急催問道:
“王太醫(yī),你可瞧出?娘娘究竟是何病癥?”
王太醫(yī)額上冷汗涔涔,忽然跪倒在地,磕頭道:
“回昭容主子,岑妃娘娘這?癥狀,像是……像是離魂癥。”
“你的意思是,本宮昨夜魂魄離體了?”
岑妃顧名思義,藏在袖下的手指顫抖得更加厲害。
“微臣不敢妄下斷言,但岑妃娘娘的癥狀,確與?醫(yī)書上所?記載的離魂癥十分相似。”
此病實(shí)在罕有?,王太醫(yī)從前不過是略有?耳聞,從未親眼得見,只好?惶恐答道:
“身患離魂之癥者,心?中常感虛幻,皆因神魂離散所?致。初時(shí)每至夜里,則驚悸多魘,仿佛分一為二,身外有?身。旁人見之驚異,而己無所?感。長此以往,許是會(huì)混淆晝夜,再無從分辨虛實(shí)。”
怪誕之語迎面?襲來,明?明?沐浴在春日艷陽之下,岑妃卻渾身冷汗如漿,聲音顫抖地問道:
“那不就是瘋了嗎?”
王太醫(yī)深埋著頭,遲遲沒敢接話,只是沉默已然表明?答案。
蔣昭容安撫岑妃稍安勿躁,又急聲追問道:
“眼下可有?法?子醫(yī)治?”
王太醫(yī)并無多少把握,可見岑妃和蔣昭容都盯著自己,便也只能死馬當(dāng)成活馬醫(yī),沉吟道:
“微臣診得娘娘肝虛邪襲、心?腎不交,這?便為娘娘開幾副‘獨(dú)活湯’和‘歸魂飲’。每日煎服下去,應(yīng)當(dāng)會(huì)有?好?轉(zhuǎn)。”
“那便好?。”
蔣昭容聽出?希望,神情略有?緩和,吩咐道:
“梅蕊,快取紙筆來,請王太醫(yī)去偏殿擬方子。”
說罷,蔣昭容又特意叮囑王太醫(yī),千萬不可將此事外傳。
王太醫(yī)在宮中當(dāng)差,自然明白要閉緊嘴巴的道理,聞言連連保證道:
“娘娘放心?,微臣一定守口如瓶。”
岑妃脊背早已繃得像弓弦,待宮女引著王太醫(yī)下去,她?立馬撲來抓住蔣昭容的手,語無倫次地說道:
“是不是那怨鬼!那怨鬼要逼本宮做她?的替身……可今兒不才三月初四?她?已經(jīng)等不及到四月,便要向本宮索命了嗎?”
見岑妃痛苦碎念,蔣昭容亦滿心?憂急,手腕被掐得生疼卻也沒躲。
顧不上深思岑妃念叨四月做什么,蔣昭容只低聲寬慰道:
“娘娘莫慌,妾身已命人在朝霞宮安排妥當(dāng)。不出?幾日,便可讓宓貴儀替死,為娘娘化解此劫。”-
御書房外,見賢妃轎輦停穩(wěn),崔福立馬笑?瞇瞇地迎上前。
“賢妃娘娘大喜啊!”
崔福躬身扶常清念下轎,點(diǎn)頭哈腰地恭維道:
“皇上方才御筆欽點(diǎn),蘭公子為今歲科舉狀元。這?回不止娘娘的父親,您娘家表兄也是大魁天下,真可謂謝庭蘭玉,前途無量!娘娘家中親人皆有?出?息,看來還是娘娘最有?福氣。”
常清念本已勸服自己不抱希望,乍一聽聞自己確還有?血脈至親,不禁心?緒恍惚,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蘭公子當(dāng)真是本宮表兄?”
常清念偏眸看向崔福,吶吶問道。
“可不是么。”
崔福側(cè)身引常清念進(jìn)殿,繪聲繪色地說道:
“適才皇上問起蘭夫人生辰、名諱等等,蘭公子皆應(yīng)答如流,提起前塵往事來,也是分毫不差。而且蘭公子此番進(jìn)京趕考,竟還隨身帶著蘭氏家譜。待將那家譜翻來一看,嗬!可更了不得。只見這?蘭公子的父親,與?娘娘生母乃同胞兄妹,真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血親啊。”
常清念仔細(xì)聽著,驚覺如若蘭時(shí)鶴雙親仍在,她?在這?世間竟還有?舅父舅母。
去歲平定鄧氏謀逆后,周玹曾帶她?見過賀大將軍。當(dāng)日見他們舅甥推杯換盞,暢談甚歡,常清念心?中雖觸動(dòng),卻也總覺得是隔霧看花,沒法?全然瞧真切。
直到此刻,常清念忽覺胸前撲騰翻攪,正有?什么悄然復(fù)蘇過來,牽拉著凡胎肉骨之下,那條無法?斬?cái)嗟南噙B血脈。
常清念沉下呼吸,抬步邁入門檻。
御書房中,周玹端坐在龍椅上,正與?面?前肅立之人交談。
發(fā)覺常清念進(jìn)來,周玹止住話頭,淡然眼眸里頓時(shí)浮現(xiàn)出?淺淺溫柔。
“妾身拜見陛下。”
常清念福身請安,目光卻不禁瞥向那緩緩轉(zhuǎn)身之人。
只見男子一襲進(jìn)士巾袍,身形頎長,眉目清俊,面?上卻并無春風(fēng)得意之色,反倒在看見常清念后,眼底微微濕潤。
周玹起身繞過御案,親手扶起常清念。又不著痕跡地拍了拍她?手背,仿佛是無聲安慰。
周玹向來體貼女子心?意,見狀輕聲說道:
“念念與?蘭卿想來有?舊事要敘,朕去暖閣等你。”
見常清念下意識(shí)地開口謝恩,周玹立馬抬指豎在她?唇前,而后反手輕推,將她?送到蘭時(shí)鶴身邊。
自己則邁步離開,將御書房留給兄妹二人。
沉默氣息在殿中陡然蔓延,常清念努力壓抑著心?底波瀾,盡量平靜地開口道:
“表哥?”
蘭時(shí)鶴渾身輕震,猛地抬頭時(shí),眼眶已然泛紅。只見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哽咽道:
“娘娘……”
常清念心?里一緊,連忙上前想要攙扶,卻被蘭時(shí)鶴俯首避開。
“是蘭家對不住二姑奶奶,也對不住娘娘。”
蘭時(shí)鶴深深埋首,泣不成聲。
“表哥何出?此言?”常清念訝然問道。
蘭時(shí)鶴長嘆一聲,同常清念說起舊事:
“當(dāng)年常相在揚(yáng)州任上,偶然遇見二姑奶奶,便說什么也要將她?霸占。那時(shí)常相已然位高權(quán)重,祖父家中只掛個(gè)?員外閑職而已。無奈之下,姑奶奶只得隨常相進(jìn)京。”
“可過后沒多久,蘭家便敗落了。日子最難過的那陣兒,家里已經(jīng)徹底揭不開鍋,剛出?生的小妹都差點(diǎn)餓死。”
蘭時(shí)鶴抬袖拭淚,斷斷續(xù)續(xù)道:
“好?在近年來漸漸緩過來一些,父親連忙托人進(jìn)京打探,這?才知道姑奶奶竟然……竟然早已因病辭世。身后只留下娘娘一個(gè)?女兒,還被常府那些喪盡天良之人趕去道觀過活。”
常清念聽得蘭時(shí)鶴泣言,也禁不住鼻尖發(fā)酸,執(zhí)意將他扶起,忍淚問道:
“表哥既已進(jìn)京,之前為何不來尋我?”
蘭時(shí)鶴含淚苦笑?,仍朝常清念作揖道:
“家中原本籌了些銀子,讓草民此行捎給娘娘。可草民進(jìn)京后卻聽聞,娘娘早已入宮為妃。”
“從前家中無能,明?知娘娘受苦卻無法?回護(hù)。”
蘭時(shí)鶴聲音抖顫,泣數(shù)行下:
“如今知曉娘娘過得好?,草民便放下心?來,卻也實(shí)在無顏見您……”
聽聞蘭家這?些年來同樣過得辛苦,常清念又豈會(huì)再怪他們,忙輕聲安慰,勸蘭時(shí)鶴寬心?。
見蘭時(shí)鶴漸漸止住淚水,常清念這?才重新提起母親之死,悲痛嘆道:
“表哥有?所?不知,娘親她?并非病逝。”
常清念放輕聲音,緩緩將當(dāng)年府中情形道來。
蘭時(shí)鶴聽罷,不由氣得渾身發(fā)抖。只見他雙拳緊握,咬牙切齒道:
“常家怎敢如此草芥人命,只手遮天?還有?那狠毒婦人,我定要她?血債血償!”
“表哥莫急,此事我已籌謀良久。”
常清念偏頭抹去眼淚,低語道:
“近來恰有?一要緊事,正愁無人能出?京去打聽。如今表哥來了,我心?中也更有?把握些。”
“此事好?說。”蘭時(shí)鶴急切應(yīng)聲,“但憑娘娘吩咐,草民定當(dāng)竭力。”
“請表哥盡快托人去查——”
常清念眸中劃過寒芒,字字清晰地說道:
“去歲年底,常大公子逗留在涼州萍藩縣,究竟出?了何事。”-
半個(gè)?時(shí)辰后,常清念邁出?御書房。和煦春光迎面?照來,常清念只覺心?中久違地松快。
一路行至東暖閣外,常清念正想如往日一般,立在琉璃珠窗前理理儀容,暖閣門卻忽然從里面?拉開。
常清念還沒來得及張口,便被周玹牽著手腕拉入屋中。
“陛下怎么站在門口?”常清念有?些詫異。
周玹卻沒回答,只撫上常清念泛紅的眼尾,心?疼輕嘆道:
“怎地哭成這?樣?”
常清念連忙抬手遮住臉兒,小聲問道:
“妾身瞧上去很丑嗎?”
周玹聞言輕笑?一聲,將常清念抱去軟榻上,哄道:
“怎么會(huì)?念念生得副羞花閉月容,宜喜宜嗔貌。”
見常清念破涕為笑?,周玹頓了頓,又冷不丁地問道:
“他沒替你擦眼淚罷?”
常清念聞言微怔,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這?個(gè)?“他”是在說誰,禁不住笑?道:
“怎么可能?”
“再者說,他可是妾身表哥,便是替妾身拭淚又有?何妨?”常清念不解道。
周玹幽幽道:“就是表哥才不行。”
常清念奇怪地瞥他一眼,只見周玹眉頭微蹙,不放心?地念叨著:
“你表哥都快而立之年了,怎么連個(gè)?妻都不娶?”
常清念品出?酸味,忍不住抿嘴暗笑?,旋即挑眉嗔道:
“陛下這?是想什么呢?表哥之前從未見過妾身。至今尚未娶妻,不過是想專心?讀書罷了。”
周玹握拳輕咳一聲,倒不再接話。
想起周玹明?明?是自己來東暖閣的,常清念故意笑?話道:
“陛下方才不是還很大度嗎?怎么這?會(huì)子又小氣起來?”
周玹從背后擁住常清念,聞著她?身上幽幽浮動(dòng)的玉髓香,不滿道:
“還不是你讓朕等了太久。”
常清念神情微僵,半晌,又垂睫輕笑?:
“半個(gè)?時(shí)辰算什么久?”
周玹不語,只將常清念抱得更緊些。
第59章 泄密
三月過半,皇帝壽辰將至。
雖吩咐過今歲不辦萬壽宴,闔宮上下卻仍暗暗忙碌起來。眾人各自?搜羅些?奇珍異寶,但望進(jìn)獻(xiàn)時(shí)能得皇帝青眼。
常清念打量著別?出心?裁,思來想去?,便?命承琴去?黃花梨頂箱柜里,將周玹從?前贈(zèng)她的花冠云帔取來。
“娘娘,您瞧這頂玉葉蓮花冠可好?”
承琴細(xì)細(xì)擇選一番,捧來頂常清念在青皇觀時(shí)不常戴的蓮花冠。
從?前常清念嫌這冠貴重,可如今她已是盛寵優(yōu)渥的皇妃,天底下只有用最好之物?來配她的理兒,再無什么東西是她配不上的。
常清念正?將蘭花膏子抹去?手背,聞聲?轉(zhuǎn)眸掃了一眼。只見那蓮花冠用白玉雕成,花瓣層疊繁復(fù),花蕊正?中嵌著顆銀澤珍珠,其上光華流轉(zhuǎn)。
“就它罷。”
常清念頷首,隨后輕抬手指,承琴立馬將蓮花冠捧至她身前。
仔細(xì)瞧過冠上珍珠,常清念心?中忽而?浮起個(gè)主意來,便?抬眸問道:
“咱們宮里,是不是還有顆夜明?珠來著?”
“正?是。”
錦音向來機(jī)靈,聞言立刻應(yīng)聲?,又問道:
“娘娘可是要將夜明?珠嵌到冠上去??”
見錦音轉(zhuǎn)著眼珠要打趣自?己,常清念唇邊浮笑,連忙羞臊垂眼,取來那香脂蓋子合上,仿佛自?己很忙似的。
“奴婢瞧著,娘娘那身紫帔霞羽裙,配上這冠正?合適。一到夜里,珠玉與燭光輝映,保準(zhǔn)兒教皇上眼前一亮,不知今夕是何夕,直把新歲作舊年了。”
錦音低低偷笑起來,見常清念被戳破心?思要惱,忙哄道“好娘娘饒命”,又從?妝奩中取出一支赤金如意釵,替常清念橫綰在發(fā)髻里。
端看周玹要把床榻搬回宮,常清念便?知他應(yīng)當(dāng)是念舊的。
盡管提起青皇觀來,常清念只有滿心?厭憎。但既是周玹生辰?*?,自?己便?作回女冠打扮,權(quán)當(dāng)哄他開心?就是。
常清念唇角輕勾,手指拈起兩支花簪,湊在發(fā)髻間來回比劃,最終還是挑中支海棠花的,遞去?身后讓承琴為她簪上。
錦音無事可做,便?執(zhí)起朱砂筆,在常清念眉心?輕輕一點(diǎn)。只見白如凈雪的面上,獨(dú)因這一點(diǎn)朱砂紅,便?無端冶艷起來。
“怨不得皇上心?里惦念,娘娘這模樣兒當(dāng)真跟仙人似的。”
瞧著鏡中映出的人影,錦音不住贊嘆道:
“莫說皇上,便?是奴婢瞧見,也?要看癡了去?。”
“眼看四?月將至,管它是國孝家孝,娘娘也?都守滿了,往后盡可大方打扮起來。”
承琴也?跟著附和,又輕輕扶起常清念指尖,笑道:
“娘娘這蔥甲也?養(yǎng)了寸長,染上鳳仙花定然好看。匣子里存著的那些?嵌寶護(hù)甲,終于也?能派上用場了。”
聽著錦音與承琴一唱一和,常清念被逗得輕笑出聲?,按住承琴要替自?己簪花的手:
“左不過就剩二十?來日,還是入了榴月再戴罷。”
錦音用帕子蹭去?朱砂,重又替她描了花鈿,這才輕聲?稟道:
“對?了娘娘,梅蕊昨兒傳話過來,說岑妃如今已患上離魂癥,每到夜里就跟變了個(gè)人似的。有時(shí)白天也?不大清醒,瞧著瘋瘋癲癲的。”
常清念對?此早有預(yù)料,漫不經(jīng)心?地哂笑道:
“她瘋了倒正?好。瘋子即便?說出什么,也?只能是瘋言瘋語,做不得真。”
錦音恍然大悟,“娘娘說的是。”
“那您打算讓岑妃一直瘋下去?嗎?”錦音請示道。
“讓梅蕊繼續(xù)伺候著,眼下宮中不方便?動(dòng)手。等下月去?了行宮,再送她上路也?不遲。”
如今想取岑妃性命,對?她來說簡直易如反掌。沒必要非得趁這時(shí)候,給周玹平添晦氣。
“是,奴婢遵命。”錦音福身應(yīng)道。
常清念對?鏡收拾妥當(dāng),不由側(cè)目問道:
“今兒不是約好要商議去?行宮的事嗎?怎地德妃這會(huì)子還沒來?”
“奴婢明?明?派人去?知會(huì)過,莫非德妃娘娘忘了?”
承琴也?有些?納悶,說著便?要轉(zhuǎn)身出去?:
“奴婢再去?瞧瞧。”
沒等承琴踏出殿外,便?見德妃派了個(gè)宮女來傳話。
那宮女慌里慌張地闖進(jìn)殿中,忽而?跪倒在地,顫聲?泣道:
“啟稟賢妃娘娘,宓貴儀上吊自?盡了。”
“什么?”
這話宛如平地驚雷,常清念臉色微變,霍然站起身來。
前些?日子,她不是還和宓貴儀一同賞花來著?
“好端端的,她怎么突然就……”
常清念有些難以置信,又連忙追問道:
“何時(shí)發(fā)現(xiàn)的?可曾被人救下?”
宮女含淚搖頭,磕頭道:
“貴儀娘娘已經(jīng)薨了,您快去?瞧瞧罷。”-
朝霞宮中,宮人們跪在黑漆描金的架子床前,各自?埋頭啜泣。
立在殿門口,常清念不禁有一瞬頭眩眼花,而?后心?中終于尋著些?實(shí)感——
不久前還同她有說有笑的宓貴儀,如今當(dāng)真已經(jīng)不在人世?。
常清念沉下呼吸,匆匆越過眾人,徑直來到榻邊。
只見宓貴儀直挺挺地躺在錦衾繡被中,面上覆著一條厚厚白絹。
瞧見撐額流淚的德妃,常清念心?中暗嘆,不由想張口說些?什么來安慰,最后卻也?只有干巴巴的一句:
“德妃娘娘節(jié)哀。”
德妃喉中哽咽,聽得常清念聲?音,這才費(fèi)力睜眼嘆道:
“妹妹放心?,本宮省得。”
常清念凝視著宓貴儀尸首,心?中疑竇叢生,便?伸手想要去?揭開那塊白布。
“別?……”
德妃卻猛地抓住常清念的手,淚水漣漣道:
“宓兒她走?得有些?可怖,妹妹別?嚇著自?己。”
“無妨。今日之事實(shí)在蹊蹺,娘娘便?允妾身瞧一眼罷。”常清念堅(jiān)持道。
常清念手中人命都不知凡幾,區(qū)區(qū)一具尸身,又怎能嚇到她?
德妃聞言,只好默默放手。
饒是常清念做足心?理準(zhǔn)備,可當(dāng)看清宓貴儀面容時(shí),還是不禁暗抽一口涼氣。
只見宓貴儀臉頰上,除卻因縊死而?漲紫外,竟還浮出點(diǎn)點(diǎn)紅疹。
這紅疹眾人并不陌生,竟極似當(dāng)初宓貴儀手臂上那些?。
輕輕將白帕蓋回去?,遮住宓貴儀緊閉的雙眸,常清念猶疑地問道:
“宓姐姐是因?yàn)闅Я巳菝玻圆抛?縊的?”
德妃握著宓貴儀的手,心?緒低迷地長嘆:
“宮女是這么說的。她們進(jìn)來時(shí),宓兒已經(jīng)沒氣了。”
常清念黛眉緊蹙,不由困惑心?想:
宓貴儀雖極看重自?己的容貌,可她真的有膽子自?戕嗎?
更何況宓貴儀當(dāng)初起疹,乃是愨妃受太后之命所為。如今愨妃已不在宮中,宓貴儀怎會(huì)再次中毒?
常清念垂眸,目光落在宓貴儀的手指上。只見她十?指蓄著長甲,此刻仍舊整齊干凈,絲毫沒有掙扎過的痕跡。
“娘娘當(dāng)真相信,宓姐姐是自?縊而?亡嗎?”
常清念壓低聲?音,蹲身向德妃問道:
“她就不怕此舉會(huì)觸怒陛下,殃及親族?”
德妃轉(zhuǎn)頭看向常清念,眸中如黑夜般死寂。
半晌,德妃拭去?眼角淚水,吩咐眾人退下。
待殿中安靜下來,德妃終于沉目回應(yīng)道:
“妹妹果真聰慧。”
說罷,德妃也?不再糾結(jié),從?袖中取出一物?,遞給常清念來看:
“這是方才從?宓兒懷中找到的。”
常清念展開黃符,匆匆掃了幾眼,臉色頓時(shí)一變。
“妹妹看出什么了?”
見常清念仿佛能辨認(rèn)出這符,德妃連忙問道。
“此符為邪符,應(yīng)當(dāng)是詛咒他人為自?己替死的。”
常清念輕輕說著,心?中大致明?白過來,便?抬眸看向德妃道:
“娘娘知道嗎?岑妃近來犯了瘋病。”
德妃聽罷,立刻領(lǐng)悟到常清念言下之意。
“又是岑妃和蔣昭容。”
德妃悔恨咬牙,自?己從?前全心?照看宓貴儀,還沒空出手來料理她們,竟教她們變本加厲,終至害了宓貴儀性命。
常清念聞言,卻也?沒反駁這個(gè)“又”字,只任由德妃繼續(xù)誤會(huì)下去?。
瞥了眼宓貴儀尸首,常清念暗自?收回視線,垂睫掩去?復(fù)雜神色。
宓貴儀雖死得可惜,但好在她的死還能幫上自?己。
想來此時(shí)此刻,德妃一定很愿意助她除去?岑妃-
咸宜宮中,王太醫(yī)替岑妃施過針,正?要再為她診脈,卻聽岑妃口中忽而?念叨起什么。
蔣昭容守在榻前,見狀連忙揮退王太醫(yī):
“本宮在殿里陪會(huì)兒娘娘,王大人先下去?罷。”
王太醫(yī)垂著腦袋,只當(dāng)自?己是聾子,匆匆提起藥箱告退。
蔣昭容回身看向岑妃,試圖喚回她神志:
“岑妃娘娘?您醒醒,妾身在這兒呢。”
許是今日施針見效,岑妃終于緩緩轉(zhuǎn)動(dòng)眼珠。
可當(dāng)目光落在蔣昭容身上時(shí),岑妃卻又像根本不認(rèn)識(shí)她一般,眼神中充滿恐懼和陌生。
“別?過來!”
岑妃瑟縮著身子,躲避著蔣昭容的觸碰,聲?音沙啞地說道:
“求求你去?找別?人索命……放過本宮……放過本宮……”
蔣昭容心?中焦急,卻也?無可奈何。
近來岑妃這病時(shí)好時(shí)壞,眼下恰是神志不清之際,無論蔣昭容說什么,她都聽不進(jìn)去?。
沉浸在恐懼當(dāng)中不可自?拔,岑妃口中不斷重復(fù)著:
“不是本宮殺的你……不是本宮……”
蔣昭容早就一頭霧水,禁不住追問道:
“娘娘究竟殺了誰?”
岑妃聞言,目光更加驚恐,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蔣昭容心?中疑惑更甚,正?要繼續(xù)問下去?,卻被岑妃一把抓住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將她骨頭捏碎。
“娘娘,您到底瞧見什么了?”
蔣昭容吃痛,盡量放緩聲?音詢問道。
如若能解開岑妃心?結(jié),她會(huì)不會(huì)就能恢復(fù)神志?
想到此處,蔣昭容竭力冷靜下來,試探道:
“娘娘是害怕賢妃嗎?”
似乎想了很久賢妃是誰,岑妃眼神忽而?凌厲起來,咬牙切齒道:
“常清念……賤人……”
見岑妃有反應(yīng),蔣昭容知曉自?己應(yīng)當(dāng)猜中了什么,連忙繼續(xù)追問:
“岑妃娘娘,您想說什么?常清念她怎么了?”
提起常清念,岑妃頓感頭痛欲裂,不由仰倒在枕上,蜷縮著身體重復(fù)道:
“對?……就是常清念,就是她殺的。”
蔣昭容抬手捂嘴,死死壓制住驚呼,連忙俯身在岑妃耳邊,低聲?問道:
“娘娘,常清念殺了誰?”
岑妃目光呆滯地盯著蔣昭容,顫動(dòng)著嘴唇,卻仿佛懼極難言。
眼見秘密呼之欲出,蔣昭容心?中更加焦急,卻只能忍耐住催問,一點(diǎn)點(diǎn)誘哄道:
“娘娘別?怕,您悄悄告訴妾身,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只要您告訴妾身,妾身就一定能幫您。”
岑妃眼睛一眨不眨,仿佛在分辨眼前之人是誰。好半晌,只聽她忽而?喃喃道:
“皇后。”
“什么皇后?”
蔣昭容不由皺眉,方才岑妃不是還在說常清念,怎地忽然又提起旁人?
“妾身知曉娘娘想做皇后,您盡快好起來,妾身會(huì)幫您的。”
蔣昭容柔聲?安慰,又試圖把話頭引回常清念身上。
岑妃卻固執(zhí)地?fù)u頭,自?言自?語道:
“不,不……就是皇后。”
正?當(dāng)蔣昭容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一個(gè)念頭陡然劃過心?頭。
冷汗唰地從?后背冒出來,蔣昭容怔愣在原地,眸光不住顫抖渙散。
她猛地想通,其實(shí)岑妃是在回答自?己方才所問。
她問的是:常清念殺了誰?
而?岑妃的回答是
——皇后。
第60章 沉水
宓貴儀驟然薨逝,如一記悶雷乍響,惹得后宮眾人私議紛紛。
斯人已逝,德妃不?愿見宓貴儀身后還要遭譖,便與常清念聯(lián)手將此事壓下,杜絕宮中風(fēng)言風(fēng)語。
過后常清念同周玹吹吹枕頭風(fēng),周玹便也依了她,對外只稱宓貴儀是?暴疾而亡。適逢料理皇后喪儀,便命同發(fā)哀禮。
當(dāng)下恓惶過后,德妃立刻忙得席不?暇暖,操持大行皇后小祥的同時(shí),也竭力將宓貴儀喪禮辦得妥當(dāng)。
喪奠方歇,去行宮的日子卻也將近。德妃只得撐著?病體?,又來永樂宮同常清念商議。
見德妃面容憔悴,常清念忙抬手請她在對面落座,又命人奉上紫蘇熟水,柔聲問道:
“聽聞宋姐姐前幾?日傳過御醫(yī),不?知身子可有大礙?”
德妃揉著?額角,勉強(qiáng)撐起笑容,應(yīng)聲道:
“有勞常妹妹掛念。御醫(yī)說我是?急火攻心,這才?忽然病倒,將養(yǎng)幾?日便不?妨事了。”
從承琴手中接過茶盞,德妃輕啜一口,眉目間仍難掩哀慟。
見德妃惆悵,常清念便裝樣子關(guān)?懷道:
“宋姐姐可得保重玉體?。”
寒暄一番后,常清念翻開尚儀局送來的名冊,同德妃商量著?定奪,此番都讓何人去行宮伴駕。
垂眼瞧著?名冊,德妃忽而輕哂一聲:
“這宮里死的死,病的病,瘋的瘋。”
“常妹妹,如今竟也只剩你我了。”
德妃偏眸望向常清念,幽幽嘆道。
這鳳位之爭,終究還是?落在二人之間。不?是?你將我踩在腳下,便是?我把你挫骨揚(yáng)灰。
常清念翻頁的手指微微一頓,對此避而不?談,只微笑道:
“替宓貴儀報(bào)仇要緊,宋姐姐以為呢?”
岑妃不?死,常清念始終覺得如鯁在喉。眼下還是?穩(wěn)住德妃,先忽悠她一起除去岑妃再?說。
德妃聽罷,默默低嘆一聲,終于頷首道:
“是?。”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凝滯,仿佛一根繃緊的細(xì)弦,隨時(shí)可能?斷裂。
常清念不?在意德妃所想,只云淡風(fēng)輕地掩起名冊,說道:
“不?過宋姐姐說得也在理。此番你我皆去行宮,宮里總得留個(gè)主事之人。岑妃身體?抱恙,中了暑熱更?不?宜養(yǎng)病,自?然得跟著?咱們?同去。妹妹想著?,不?如將蔣昭容留下罷?如今宮中主位里,也就剩她還算頂用。”
德妃不?由與常清念相視一眼,眸光交錯(cuò)間,似有鋒芒暗藏。
“妹妹是?打算……”
德妃沒有說完,只等常清念接過話茬兒。
常清念將抱山行宮輿圖鋪在炕桌上,玉指輕點(diǎn)在一處宮室,語氣漫不?經(jīng)心:
“這玲瓏館依山傍水,想來最宜靜心養(yǎng)身。原本我是?想撥給岑妃住的,可往旁邊一瞧,怎地還挨著?愨妃的遠(yuǎn)香堂?”
凝眈著?德妃眼眸,常清念一字一句道:
“如若愨妃要替自?己那?獅子貓報(bào)仇,把岑妃推下水可怎么是?好?”
常清念語氣輕巧,施施然靠坐回軟榻里,仿佛只是?隨口一說,可德妃卻聽出了其中森冷殺意。
先淹溺岑妃,再?嫁禍愨妃,皆是?奔著?直取人性命而去。
雖不?知愨妃是?哪里惹過常清念,但德妃也不?深究,只淡淡將此事敲定:
“無妨。左不?過是?兩個(gè)瘋子之間的事兒,咱們?何必理會(huì)呢?就依妹妹所言,讓岑妃住玲瓏館罷。”
常清念淺笑抿茶,余光瞥見庭院里,有一樹海棠欲待吐蕊。可怎奈今日風(fēng)不?小,花朵兒沒兩下便被吹得七零八落,飄墮遍地紅雨-
傍晚周玹來時(shí),也一眼瞧見那?棵被東風(fēng)摧殘的海棠樹。未免凋落可惜,便命人折了幾?枝,捧進(jìn)殿中欲贈(zèng)與常清念。
因著?幾?日后便要前往抱山行宮,常清念小憩過后,便嬌慵地靠在炕桌邊,瞧著?宮女們?收拾行裝。
眾人一面拾掇一面說笑,不?知不?覺間,便已堆滿了好幾?個(gè)大箱籠。
“是?不?是?忒多了些??”
常清念起身仔細(xì)看過,咂舌道:
“若不?然……那?幾?身明光錦的衣裳便留在宮里?”
周玹走進(jìn)時(shí),便正巧聽著?常清念這話,不?禁笑道:
“箱籠都是?裝進(jìn)馬車?yán)镞\(yùn)去,念念擔(dān)心什么?”
見常清念依偎過來,周玹便遞出海棠,教常清念抱在懷里:
“前一陣總見念念戴海棠花釵,不?知可是?喜歡這花?”
那?海棠花兒原本緋色姣艷,此刻湊到美人腮邊,卻盡數(shù)被胭脂紅妝比了下去。
“陛下有心了。”
常清念頷首承認(rèn),而后又媚眼如絲地瞧向周玹,單挑柳眉道:
“只是?過幾?日便要?jiǎng)由砣バ袑m,陛下此時(shí)折花送妾身,莫不?是?還要妾身將它也帶去?”
看著?常清念嬌俏模樣,周玹忍不住傾身去輕啄她臉頰。
錦音和承琴見狀,連忙埋頭歸攏箱籠,卻忍不住掩嘴偷笑。
見周玹又害自?己被笑話,常清念嗔怪地瞪他一眼,隨后牽起他袖子,匆匆躲去屏風(fēng)后頭。
屏風(fēng)后燭火昏暗,將女子云鬢映得影影綽綽,周玹眸色漸深,不?由欺身近前。
察覺周玹情動(dòng),常清念頓時(shí)抬起花枝,輕抵周玹胸膛,不?準(zhǔn)他再?靠近。
“陛下愈發(fā)孟浪。”常清念哼道。
可區(qū)區(qū)花枝能?攔住什么?
周玹輕而易舉地挨近,便一把將常清念圈在懷里,低笑道:
“念念心虛什么?咱們?不?是?正經(jīng)夫妻嗎?倒像是?朕在弄玉偷香似的。”
海棠花枝橫隔在兩人身前,被蹭得撲簌簌直掉,卻根本無人理會(huì)。
被周玹戲謔語氣逗得又羞又惱,常清念朝男人頸上叼咬泄憤,卻也只敢輕輕下口,比起小貓爪子都不?如。
“念念。”
周玹俯首在常清念耳邊低語,溫?zé)釟庀⒎鬟^她耳垂,乍驚酥麻:
“將你的蓮花冠和羽裳裙都帶上,咱們?去行宮里再?……”
常清念頓覺耳根燒得慌,慌忙打斷道:
“陛下生辰那?日還沒盡興么?”
“朕不?過是?凡胎濁骨,好不?容易見了神?仙娘娘,便總惦記著?多見兩回。”
摟著?女子柔曼腰肢,周玹滿口甜言蜜語,一股腦地說給她聽。
“成?日里花說柳說的,凈會(huì)哄騙妾身。”
常清念不?爭氣地紅了臉,最后還是?將那?蓮冠塞進(jìn)箱籠里,隨衣裳一并帶走-
三日后,千余禁軍扈從,亭亭華蓋遮云。鹵薄儀仗逶迤綿延,浩浩蕩蕩前往抱山行宮。
抵至行宮后,只見云壑泉泓,青靄浮空,果然較別處更?風(fēng)清夏爽些?。
自?打常清念在露華軒安頓下來,周玹便成?日流連于此,幾?乎不?曾回過自?己的快雪齋。
這日,難得周玹說要處理些?政務(wù),晚些?時(shí)候再?過來。常清念得了空,便命人悄悄傳來梅蕊。
為著?此番面見主子,梅蕊還特地?fù)Q上新做的夏衣,笑吟吟地叩首道:
“奴婢梅蕊,參見賢妃娘娘。”
“起來回話罷。”
常清念同樣解顏而笑,抬手虛扶梅蕊,倒教她有些?受寵若驚。
“岑妃近來如何?”
抓了把金銀錁子塞給梅蕊,常清念開門見山地問道:
“聽聞蔣昭容給她請了個(gè)太?醫(yī)治著?,如今那?離魂癥可有起色?”
梅蕊雙手捧過,看著?那?金澄澄的賞錢,不?由喜笑答道:
“回娘娘的話,即便岑妃每日施針喝藥,那?離魂癥也未見好轉(zhuǎn),幾?乎夜夜都要起身。若無人攔著?,便會(huì)四處亂轉(zhuǎn),囈語不?斷。待次日醒來,卻又什么都不?記得了。”
“奴婢見岑妃病癥發(fā)作,便會(huì)跟過去拉住她,再?慢慢引她回榻上躺下。如此一來,夜里便可安然度過。”
素日如何照料岑妃起居之事,梅蕊皆同常清念細(xì)細(xì)稟過。
常清念聽罷,一面從承琴手中接過方匣,一面吩咐道:
“不?必再?扶岑妃回榻上了。”
梅蕊聞言仿佛猜到什么,不?禁吞咽了一下,磕絆道:
“不?知,不?知娘娘的意思是?……?”
“今晚你將岑妃引去太?清湖邊。”
常清念語氣平靜,從方匣中取出一枚翡翠戒指,遞給梅蕊:
“待她落水后,將這個(gè)也一并扔進(jìn)去。”
梅蕊接過戒指,翡翠觸手冰涼,如同蛇信纏繞指尖,教她不?禁打了個(gè)寒顫。
只見這戒指赤金底托,上面嵌著?的紅翡光彩鮮亮,應(yīng)當(dāng)是?某位主子的貼身之物。
“娘娘,這……”
梅蕊身子微顫,抬眸望向常清念,流露出些?微驚懼之色。
“怎么,你害怕了?”常清念掀眼道。
梅蕊連忙搖首,誠惶誠懼地問道:
“奴婢只是?擔(dān)心,若岑妃半夜‘失足’落水,萬一皇上追究起來,奴婢這跟著?伺候的可怎么辦?”
常清念輕笑一聲,安撫道:
“即便有發(fā)落,也不?過是?明面上的。如今后宮之事,皆由本宮和德妃管著?。暗中保下你,豈不?是?易如反掌?”
說罷,常清念瞧了承琴一眼。承琴心領(lǐng)神?會(huì),又從袖中掏出一沓厚厚銀票,塞到梅蕊手中。
“事成?之后,本宮會(huì)再?給你一筆銀子,并且送你出宮。”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常清念輕叩案幾?,怡然自?若,絲毫不?擔(dān)心梅蕊會(huì)退卻。
梅蕊緊緊攥著?手中銀票,心中恐懼漸漸被貪婪所取代,何況如今她已泥足深陷,再?無反悔可言。
梅蕊深吸一口氣,跪地磕頭道:
“多謝賢妃娘娘,奴婢遵命。”
常清念見狀頷首,讓承琴扶起梅蕊,擺手道:
“回岑妃身邊伺候罷。”-
是?夜,鴉默鵲靜。
隨著?太?清湖里一道“撲通”落水聲響起,常清念倚坐在炕桌邊,悠然引燃篆香。
這篆香如今已被調(diào)弄得愈發(fā)繁復(fù),伴著?霧絲裊裊升騰,沉水香的氣味終于從中漫透出來。
常清念輕闔雙眸,雙頰浮起淺淡酡紅,恰似春風(fēng)下沉醉的海棠。
正當(dāng)常清念昏昏欲眠之際,門外忽而傳來一陣輕微腳步聲,打破露華軒此刻寧靜。
誰會(huì)在這個(gè)時(shí)候過來?
常清念猛然驚醒,連忙端起手邊玉盞,將茶水盡數(shù)傾倒在香爐里,澆滅已燒至一半的篆香。
幾?乎是?同時(shí),來人闊步邁入屋內(nèi)。常清念抬眸一見,果然是?周玹。
常清念撂下茶盞,立馬起身迎上去,神?情透著?恰到好處的驚喜,嫣然笑道:
“陛下忙完了?”
屋中香氣還未散去,周玹走近睨了眼香爐,笑問道:
“念念在焚香?”
許是?夜已深的緣故,周玹嗓音較往常更?顯低沉沙啞。
常清念方寸不?亂,只挽著?周玹撒嬌道:
“陛下不?來,妾身孤枕難眠,只好做些?閑事打發(fā)長夜罷了。”
見承琴將香爐捧下去,常清念順勢牽起周玹的手,引他走向榻邊。
“陛下今夜似乎有些?疲憊?”
常清念柔聲問著?,指尖輕車熟路地挑開周玹腰間玉帶。
捉住女子柔弱無骨的手,周玹莫名輕嘆一聲,在她耳邊低語道:
“是?有些?勞神?。”
耳畔傳來“嗒”的一聲輕響,常清念正沉湎于唇舌勾纏,故而并未留意。只覺周玹今日似乎少了些?溫柔,愈發(fā)強(qiáng)勢地向她索取。或許他當(dāng)真是?乏累得厲害,沒心思再?裝君子。
常清念默默仰首迎合,抬手擁住周玹脖頸,沒同這古怪性子的男人計(jì)較。
頰側(cè)突然被個(gè)冰涼的東西硌了一下,常清念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shí)到,周玹其實(shí)并未取下扳指。
那?方才?的動(dòng)靜又是?什么?
常清念杏眸迷離,原本也顧不?得深思細(xì)想。可不?知從哪里生出些?好奇,便還是?沒忍住微微側(cè)眸,用余光朝那?邊瞟過去。
月光下靜靜躺著?的,正是?愨妃那?枚紅翡戒指。此刻它非但沒有沉入太?清湖底,而且還被周玹拿回來,就放在她身邊的案幾?上。
常清念唇角一僵,未免自?亂陣腳,便想淡然挪走視線,忽然卻被人擒住下頜。
“念念,不?想同朕說些?什么嗎?”
周玹緩緩開口,墨眸里不?見絲毫情動(dòng),平靜得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