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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天陰女

    佛堂里靜的可怕。

    一眾仙門的人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 表面上的冷靜徹底破裂:“所以,觀禮是假,逼迫我等對抗妖獸潮才是真?!”

    “非是逼迫,實屬無奈之舉。”聞也面露幾分愧疚:“獨撐守山大陣十多年, 老衲瀕臨油盡燈枯, 為山下百姓以及人間安平, 不得不出次下策, 以觀禮為由邀眾仙門共商大計, 百家聯合驅逐獸潮。”

    “放屁!”一脾氣較暴躁的玄風仙門人罵道:“分?明是你自?私自?利,想拉仙門百家替長明寺擋災,以圖保下長明寺!”

    其?他仙門紛紛皺眉,語氣同樣不太友善:“聞也大師應該心知肚明,我等受邀前來,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長明寺卻將眾仙門當猴耍, 是不是太過分?了些?”

    聞也微微閉眼,低下頭:“是長明寺對不住各位。諸位要打要罵,聞也都受著, 僅懇請眾位幫一幫天下人。”

    荒謬!

    謊言都被拆穿還冥頑不靈,真當仙門百家好欺負?!

    玄風仙門的人心中暗罵聞也不知廉恥,一甩長袖,轉頭向望寧行禮, 義正?言辭道:“仙尊來說句公道話, 長明寺所作所為是否不遵道義?”

    所有人全?部看向望寧,男人弧線鋒銳的輪廓暈刻著拒人千里的冷漠,漆黑的雙眸里不見半點波瀾。

    容瑟眼簾微低, 想到初到長明寺,聞也邀望寧長談…望寧分?明是知道聞也的計劃。

    一眾仙門似乎亦意識到這?一點, 心一點點沉到深淵:“仙尊,你是不是…!”

    望寧微側目,有實質的目光掃過,眾人不由?噤若寒蟬。

    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威壓在整個佛堂中彌漫,不知誰說了句:“長明寺不義在前,休怪我等不義。拉仙門百家為長明寺墊背,長明寺不配!告辭!”

    眾仙門冷沉著臉,轉身要跟著一同離去,佛堂里忽然一陣震動搖晃。

    “怎么回事?!”眾人驚呼。

    聞也合掌低頭,長長嘆道:“妖獸潮即將開始,諸位想抽身恐怕是來不及。”

    怎么可能來不及,不是明日?才是觀禮…想到什么,一眾人的面色陡然變得難看:“現下是什么時辰?”

    聞也悠遠空寂的調子不緊不慢在佛堂回蕩:“離子正?不足一盞茶。”

    四面八方的妖獸正?在朝著長明寺匯聚而來,正?等子正?一過,一舉攻破長明寺,奪取佛蓮。

    眼下,不知有多少妖獸圍在長明寺周圍虎視眈眈。在場的修士修為都不弱,一時半會足以抵抗,但是當數以千計、數以萬計乃至數之不盡的妖獸同時侵襲,又該如何抵擋?

    雙拳終究難敵四手,不提妖獸中不乏品階高的靈獸,修為甚至在大多修士之上。

    眾仙門的人倏然站住腳步難以置信地回過頭,滿臉猙獰,五官扭曲。

    心頭剛剛熄滅的怒火又不可遏制的燃燒了起來,整個心腔變得怒火沖天,憤懣難平。

    如聞也所言。

    他們哪怕千不甘萬不愿,都不得不困留下來,與長明寺一同對抗妖獸潮。

    容瑟袖中的手指微微蜷曲,側頭看向佛堂外。

    一反前兩日?常態,長明寺點滿了燈,暖黃的光照映著整個長明寺,像是漫天燃燒的山火。

    遠處的深林里是深深的黑暗,清月掩在迷霧一般的云層里,朦朧地泛出清冷的光暈。

    隱約能看到林中猛獸狂奔掀起的滾滾塵囂,像是轟隆隆的雷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著長明寺逼近。

    整座山仿佛都要震塌,佛堂的搖晃愈發強烈,眾人連忙在周身布下結界,堪堪穩住身形。

    子正?時刻到。

    聞也長念一聲佛語,閃身出佛堂。仙門百家面面相覷一眼,咬著牙跟著去往山頂的天池殿。

    顏昭昭按住宣木的肩膀,在他周身設下禁制:“你沒有修為,無異于去送死?。在佛堂躲著,哪里都不要去。”

    佛蓮是妖獸的目標,勢必會匯聚到山頂,相對而言,佛堂安全?一些。

    宣木乖順應下,看著顏昭昭的眼里滿是孺慕:“我等著師姐。”

    顏昭昭勾唇笑了下,旋身離開佛堂。

    容瑟收回視線,看著仙門眾人遠去的背影,纖長濃密的睫羽遮住眸子,在白皙臉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季衍衡沒有現身。

    是不想摻和?,或是…有其?他打算?

    —

    山頂。

    天池殿的朱紅大門敞開著,守備通道的寺僧全?部匯到殿中。

    天池殿與其?他殿堂不同,內里四四方方,中間直通天空,是一方幾乎占據殿面積大半的巨大清池。

    池水清澈,粼粼泛著光,充沛的靈力化為白色的煙霧從池中溢散出來,逐漸充斥整個殿堂。

    池水正?中央,幾張占據整個水池的翠綠蓮葉漂浮水面上。蓮葉的縫隙間,一支含苞待放的蓮花直立。

    蓮心收攏著,蓮瓣尖微微伸展開,露出一點紅粉的蓮花瓣,絲絲縷縷的蓮花香氣溢出。

    眾人一踏進天池殿,沁人心脾的蓮花香直沖鼻端,憋一路的火氣隱隱消減了一些。

    甚至幾個卡在境界巔峰期的修士,修為一下子漲動,碰到突破的壁壘。

    “這?…!!”

    幾人驚愕難言。

    周遭的人察覺到不對勁,失聲驚道:“你們要突破了?!”

    幾人怔怔地指著佛蓮,顫抖著聲問道:“聞也大師,佛蓮…”

    聞也閉眼,戳破佛蓮最大的秘密:“不錯。佛蓮不僅對妖獸有用,對修士而言同理。”

    “……!!……”

    眾仙門的人倒吸一口?涼氣,目不轉睛地盯著佛蓮,眼中暗流涌動,晦暗的情緒全?部轉化為狂熱的貪念。

    怪不得是佛門至寶,僅是聞到蓮香,就能一舉摸到突破的壁壘,若是吃下蓮子,或者得到整株蓮花…

    天池殿再度陷入死?寂,沒有人出聲。前一刻不少準備向宗門求援的人,不動聲色掐斷了傳音。

    聞也像是沒看到眾人面孔上狂烈的貪婪,空寂的嗓音灌入所有人耳中,將空中幾乎化為實質流動的欲‖望,推至高峰:“諸位如能助長明寺渡過妖獸潮,整株佛蓮拱手相送。”

    ——嗬!!!

    眾仙門的人瞪大雙眼,幾乎在聞也話音落下的同一刻,召出本命靈劍,向著天池殿周圍的妖獸攻擊上去。

    劍刃相擊聲、妖獸的怒吼,不間斷地在天池殿四面響起,空氣里的血腥氣愈來愈濃,近乎遮蓋住佛蓮的清香。

    望寧直立在池邊沒動,周身縈繞的強大靈力壓迫感逼人,妖獸感覺到危險,本能避開望寧。

    容瑟離望寧不遠,瑩白指尖捏著幾張提前刻錄的陣法符箓,幾乎沒有受到妖獸波及。

    溫玉一反常態沒有上前去加入搏殺,以防守為主,眼睛四處逡巡著,似乎在找什么。

    一個時辰。

    兩個時辰。

    三?個時辰…

    黑夜逐漸消退,熹微的天光刺破云層,遠處的幾顆明星趨于模糊。

    佛蓮的蓮瓣一點一點綻開,紅粉的顏色愈發濃艷,天池殿中清蓮的香氣愈濃厚。

    受傷的修士接連不斷,長明寺的寺僧一個接一個的倒下,圍攻而來的妖獸卻仍舊一眼望不到頭,眾仙門被佛蓮沖昏的頭腦,漸漸清醒過來。

    妖獸殺不盡,相反,他們極有可能全?部折在長明寺。

    “仙尊!”有人沖清池邊高高在上的男人高聲求助:“仙門百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仙尊當真要坐視不理嗎?!”

    望寧微掀起眼,一雙眼睛深邃幽暗,宛如寒潭,讓人心底發慌。

    那人呼吸一滯,落荒似的轉向在支撐守山結界的聞也,大喊道:“長明寺早知有妖獸潮,難道沒有想其?他對策?!”

    聞也平靜的面孔閃過一絲掙扎,張了張嘴巴,終是什么沒有說出來。

    “事情到這?種地步,大師還在猶豫什么。”溫和?的男聲突然響起。

    一道身影從天池殿外緩緩走進來,一襲淺清錦袍,清秀的面孔上笑意盈盈,似完全?沒看到殿四周的漫天血腥一般。

    溫玉游離的視線頓時定格,死?死?盯著來人,俏麗的臉上滿是戒備。

    容瑟捏著符箓的指尖動了一下,是季衍衡。

    在季衍衡后面,兩個侍從抬著朱紅木箱,徑直放在聞也面前。

    木箱重?新上鎖,上面的符箓亦完好的貼著,絲絲縷縷的甜膩幽香從箱中散出。

    季衍衡傾身,湊近聞也耳邊,唇角笑意擴大,莫名叫人脊背發涼:“大師不是早早想好應對之策了么?甚至不惜與萬寶閣達成交易。”

    聞也挺直的身軀肉眼可見的彎下去,面上的掙扎糾結愈發濃烈。

    容瑟順著聞也的目光看向木箱,前兩日?被壓在心底的猜測重?新浮上來。

    他眼睫狂抖兩下,看著季衍衡拍拍掌心,兩個侍從應聲撕開木箱上的符箓,打開鐵鎖,從木箱里提溜出…一個女子。

    女子衣衫凌亂,露出的雪白肌膚上全?是不堪入目的痕跡,長發披散,看不清面容。

    兩個侍從一人提著一只胳膊,提著女子丟貨物似的丟到聞也面前。

    女子軟綿綿的趴著,像是無骨一般,僅需一眼就可看出她的身體有多軟。

    幽香甜膩的香氣從女子身上傳到四方,仙門中資質較深的人神色驟變。

    “天…天陰女?!”

    容瑟纖長的眉尖微蹙,什么天陰女,他前世為何從未聽說過?

    說話的人娓娓解釋道:“天陰女,又稱先天靈陰體,是天生的爐鼎體質,千百年難遇其?一。”

    天陰女表面上和?普通人無異,但卻容貌美絕,天生身帶異香,對妖魔有致命的吸引力,俗稱妖魔的養料。

    凡人與之結合,百病全?消,延年益壽;修士與其?雙修,修煉事半功倍,不會有心魔的侵擾。

    天陰女一生無法修煉,強行修煉會遭遇常人難以想象的折磨,修為提升極為緩慢不說,修為越高對其?他人的蠱惑越大,宛如行走的人型春‖藥。

    若是背后沒有倚仗,天陰女的下場將是淪為三?界的玩物。

    但這?一切僅僅是傳說。

    關?于天陰女的傳聞還有很多,修真界已經有上百年無人見過天陰女,無從辨別真假。

    季衍衡贊賞地看了說話的人一眼,頷首笑道:“不錯。你既然知道天陰女,想必能猜到季某、哦,不對,是聞也大師要做什么了吧?”

    “說來倒是巧。”季衍衡笑著,別有深意的瞥向容瑟:“數月前偶然讓季某發現天陰女的存在,花了點手段交換,交易差點沒能成功。”

    容瑟半闔下眼睫,所以在萬寶閣里,季衍衡提到的與二皇子的交易,是指天陰女?

    天陰女在二皇子手里,亦或者是在…皇族?

    容瑟想起前世逃亡聽到的一則關?于皇族的傳聞,十年前圣上身中劇毒,本該藥石無醫,在次年卻得高人賜藥,不僅余毒全?消,精氣神比幾個年輕的皇子都好。

    說話的人沒注意到季衍衡與容瑟簡單的眼神交流,渾身一抖,口?齒都變得不清晰:“難、難不成是…”

    他難以置信的看看地上的天陰女,又看了看沉默不語的聞也,近乎呢喃道:“以天陰女做誘餌,轉嫁妖獸們的目標…”

    按季衍衡的本事,肯定會在天陰女身上做手腳,拖延時間換取眾人的喘‖息之機。

    但是,天陰女千百年難遇,投喂妖獸,不是大材小用么?

    似看出他在想什么,季衍衡不甚在意地擺擺手道:“不知被多少人玩了十年,有價值亦榨得差不多了,以她一人換幾百仙長的命,怎么看都是劃算的買賣。”

    “……”

    在場的仙門百家無一人搭話。

    一邊是不知數目的妖獸,一邊是沒有價值的天陰女,雖然舍棄天陰女有點可惜,但是個人都知道該怎么選。

    眾仙門默契地被轉過身去,改攻為守,佯裝聽不到季衍衡吩咐侍從,將天陰女丟進妖獸潮里。

    “……”

    容瑟袖中的手指緊繃,緩緩低垂下眼眸,遮掩住眼底輕泛的漣漪,面無表情的臉透出伶仃的寒霜。

    52 大乘巔峰

    東方的天空開始發白, 天池殿霧氣茫茫,熹微日頭透過?中空的殿頂灑落在靈氣彌漫的清池里,猶如點點碎粼。

    佛蓮的蓮瓣又綻開了些,沁人心脾的蓮香溢散到四面八方, 將漫天的血腥氣都沖散了不少?。

    侍從人高馬大, 拖拽著女子往妖獸潮的方向去。

    天陰女無力地垂著頭, 纖細瘦弱的身軀宛如軟綿綿的帛布, 赤‖裸的雙足在?地上拉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甜膩的幽香飄散一路。

    途徑過?容瑟的面前,如死物一般亂發覆面的天陰女忽的轉動了下頭,發叢后瞳孔渙散的雙眼不偏不倚落在?容瑟身上。

    一剎那間,容瑟看到女子?眼瞳劇烈震顫兩?下,瞳眸咻地瞪大。

    懷疑、難以置信、驚喜、擔憂、焦急…千萬種情緒在?女子?眼中輪番變幻,不知?哪里來的力氣, 她?如死魚一般軀體忽然彈動一下,似乎想要向?容瑟撲來。

    但下一刻便被兩?個侍從抓住頭發按壓住,拉扯著丟進妖獸潮。

    人類之軀在?萬千妖獸之中, 顯得微不足道?,幾乎是彈指,天陰女的身影淹沒在?獸潮里。

    無數的妖獸像是找到新的目標,調轉頭向?著天陰女掉落的地方蜂擁而上, 甚至連爭搶佛蓮都顧不上。

    好似在?妖獸眼中, 天陰女比佛蓮要有吸引力。

    仙門百家面對的妖獸攻擊驟減,形勢一下子?發生逆轉,眾人終于得以喘一口氣。

    “……”

    容瑟袖中手指緊攥, 眼角無意間瞥到望寧,男人刀削斧鑿似的深刻容顏, 一雙凜冽冷漠的黑眸里沒有半點波動。

    仿佛在?他眼前消散的不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而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即便望寧一句話?即可改變天陰女的命運。

    但望寧是無情道?大成者?,除非觸及他道?心所向?,否則三界眾生在?他眼中激不起一點波瀾。

    而想要引動望寧的道?心,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容瑟上一世花了十四年都沒有做到。

    察覺到他的視線,望寧壓下眼,眼角掃過?容瑟不自覺微蹙的眉尖,眸色變得晦暗幽深。

    “你在?心軟?”望寧平淡的聲音沒有什么溫度。

    “不。”容瑟微別開臉,如玉石般的臉龐是一貫的清冷疏離,聲質清冽如溪水。

    重來一世的人,何來心軟。

    他不過?是有些奇怪,他與天陰女素不相識,對方為什么用那么復雜的眼神看他?

    容瑟余光斜睨向?聞也,在?天陰女推落的瞬間,他的身體很明顯的抖了一抖,雙眼緊緊閉闔上,似乎是不忍心直視。

    但獻祭天陰女,不正是聞也與萬寶閣的交易么?甚至在?最后的三天里,縱容季衍衡的荒唐行徑,榨取天陰女最后一絲價值。

    季衍衡嘲諷的嗤笑一聲,好似亦覺得聞也實在?虛偽,好以整暇地撣撣衣袍,皮笑肉不笑道?:“交易達成。聞也大師別忘記與萬寶閣的契約。”

    聞也低著頭不斷念佛語,沒有回應他。

    季衍衡并不生氣,朝侍從使去一個眼色,要退下天池殿去,一股陰冷磅礴的恐怖靈壓從獸潮的中心傳來。

    天池殿頃刻猶如墜入冰天雪地之中,幾乎所有人都被靈壓壓制著,四肢僵硬,連抬動手指都做不到。

    而原本在?追逐天陰女的妖獸全部清醒過?來,調轉方向?重新撲向?天池殿搶奪佛蓮。

    鋪天蓋地的妖獸嘶叫,響徹整座深山,前不久逆轉的形勢再度逆轉,且隱隱有一發不可收拾之狀。

    仙門眾人面色發白,心底涌起一股子?深深的絕望之意,究竟是什么妖物,敢壞他們的好事??!

    “幽冥獸!!”一直笑意盈盈的季衍衡終于變了臉,像是虛假面具裂開斑駁裂縫。

    魔獸幽冥,乃運天地渾濁之氣而生,是修真界兇名赫赫的兇獸,自其?誕生以來,所過?之處流血漂櫓,三界惶恐不安,民?不聊生。

    三百年前,季云宗的祖師聯合三界之力,將其?鎮壓封印。直至十四年前,幽冥沖破封印逃出?,為禍人間,季云宗的人追蹤至甘北遠境之地,將其?再度鎮壓封印。

    仙門百家心頭大驚,驚愕地望向?望寧,十四年前幽冥不是被望寧親自捉拿,關押在?季云宗的禁地里嗎?怎么會出?現在?長明寺?

    幽冥不歸屬于妖魔的范疇,它吸食三界眾生的貪念而生,幾乎殺不死,妖獸潮甚至連它九牛一毛的危害都抵不上,遑論?在?場修為深淺不一的修士。

    恐懼攫取住所有人的心神,仙門的人吞咽了口唾沫,很想否認眼前所見不是事?實。

    望寧周身的氣場瞬間森冷,冰冷寒意覆上高不可攀的面孔,殺機洶涌,天池殿中的空氣隨之愈發緊繃。

    眾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駭然之下失了聲:“真、真的是幽冥!!”

    容瑟大腦中的思維仿佛被無形的巨手緊緊擰住,垂落在?身側的手緊握,指節發白。

    他蒼白著臉色,手中的符箓一股腦的抽出?,下意識往前踏出?兩?步。

    望寧以靈力凝結成劍,頭也不回地凌空踏到妖獸潮的中心,嗓音一貫的冷漠低沉,不帶絲毫情緒:“退下。”

    容瑟抿緊沒什么血色的唇瓣,步子?生生停滯。

    “靜氣凝神,你的識海震蕩很嚴重。”腦海中威嚴冷漠的聲音發出?提醒。

    容瑟顫抖著眼睫,咬了咬舌尖,強壓下心頭翻涌的情感,捏著符箓的潔白手腕微翻,想將符箓收回空間里,取出?幾張別的符箓來。

    周圍的妖獸嘶吼逼近,以千軍萬馬之勢向?眾仙門攻過?來。

    寒云劍轉出?劍花,溫玉一邊與妖獸搏斗,眼尾飄離在?天池殿的入口,劍尖微微偏離。

    容瑟手腕一頓,反手甩出?幾張符箓,變化為陣法,替溫玉擋下背后的襲擊:“專心一些。”

    “…明白,多謝師兄。”溫玉松出?口氣,不得不轉開定在?季衍衡身上的視線,先應付妖獸。

    容瑟緩步上前兩?步,要與她?一同對抗妖獸,一道?青影閃到他面前,攔住他的去路。

    “容仙長要去哪里?”季衍衡笑意溫和,半點不見半刻鐘前的驚慌。

    容瑟黑曜石般的眼里一片冷凝,面無表情看著他。

    溫玉橫劍擋住妖獸揮過?來的利爪,偏過?頭,怒容滿面道?:“季衍衡!離我師兄遠點!!”

    她?就知?道?,季衍衡不會老實,一直盯著他,防止他搞什么小動作,沒想到一個眨眼的功夫,季衍衡還是舞到師兄的面前。

    想到容瑟上一次在?萬寶閣里受傷,溫玉又急又氣,翻轉劍刃逼退妖獸,反手朝季衍衡刺來。

    在?劍尖即將劃到季衍衡的鬢發,一道?龐大的陰影從她?頭頂重重砸下。

    溫玉本能收劍,往后退去,一頭體型碩大的妖獸砸落在?她?前一刻站的位置。

    “顏昭昭!”溫玉仰頭,怒道?:“你在?干什么?!”

    顏昭昭不咸不淡地轉了下手腕:“手滑。”

    什么樣的手滑能精準無誤丟到她?站的地方?分明是故意的!

    溫玉咬緊銀牙,想要說什么,顏昭昭又引過?來一頭妖獸。

    溫玉咽下到嘴邊的話?,專心對付攻擊向?她?的妖獸。

    仙門眾人的注意力全在?對付妖獸上,根本沒人察覺到容瑟與季衍衡之間的劍拔弩張。

    季衍衡不知?提前做了什么手腳,妖獸竟直接避開他不攻擊。

    容瑟以符箓結陣,回擊妖獸,眼中映著漸生的新陽,班駁的樹影投在?他如雪的白衣上,白皙的面龐美玉無瑕。

    季衍衡目光久久停留在?他的面上,眸光明明滅滅,臉上的笑容加深幾分:“容仙長何須對季某懷有這么深的防備,季某不過?是想和容仙長說說話?。”

    與天陰女結合幾日,季衍衡的修為明顯有所提高,身上隱隱有突破出?竅期的跡象,溢散出?的靈壓壓得容瑟有些不舒服。

    容瑟蹙了眉尖,掩在?羽睫下的眸子?,迸射‖出?凜冽的寒光:“我與季閣主之間無話?可說。”

    季衍衡微瞇起眼,笑得意味深長,壓低聲音:“真的沒有嗎?比如……十四年前幽冥是怎么逃出?去的?”

    容瑟是陣修,自是明白陣法封印的力量會隨著時間的流逝削弱,兩?百多年過?去,壓制幽冥的封印威力減弱,幽冥找到可乘之機逃出?來,不是在?情理之中嗎?

    季衍衡摸著下巴,漫不經心拖長語調:“仙長該不會以為幽冥逃脫是意外吧?”

    容瑟肩背猛然緊繃,識海一陣動蕩,心神閃過?彈指的恍惚。

    難道?不是嗎?

    他手下結出?的陣法受到影響不由弱了兩?分,圍擊的妖獸憑著直覺,一擁而上。

    季衍衡抓住機會,掌心凝聚靈力,向?容瑟的肩膀抓去:“面對高修為的對手,分心是致命的,仙尊沒教容仙長…”嗎?

    掌心對上冰涼的透明屏障,被反彈倒回,季衍衡后面的話?戛然而止。

    “玄靈龍蛇!?”萬寶閣網羅三界至寶,季衍衡一聞屏障上的氣息,便認得是何物。

    容瑟指尖的符箓紋絡流光閃爍,正是用玄靈龍蛇鱗片結的陣法。

    玄靈龍蛇有極強的防御力,以其?鱗片結陣,憑季衍衡當前的修為還破不了。

    季衍衡氣極反笑:“容仙長好機遇,三界難尋的玄靈龍蛇都能找到。”

    哪有什么好機遇,撿的漏罷了。

    當前重要的是抵抗妖獸潮,容瑟不欲與季衍衡多糾纏,收起符箓要去幫溫玉。

    咻爾順著脊梁傳過?來一陣涼意,他旋即僵停在?原地——一個黑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后,在?場數百仙門的人,居然沒驚動一人。

    從黑影渾身透出?若有若無的靈息來看,修為遠在?他之上,出?竅、分神…不,不止,是大乘!

    大乘期巔峰!

    天塹般的修為差距,容瑟近乎立刻被壓制,身體失去控制,動彈不得,連聲音都發不出?。

    “還不動手?”黑影低聲開口,被刻意改變的聲音聽不出?是男是女。

    季衍衡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后知?后覺他竟完全沒有被對方壓制。

    …黑影是沖著容瑟來的!

    意識到這一點,季衍衡懸到嗓子?眼的心落回一半,頗為識時務的畢恭畢敬照做,從善如流取出?絲繞。

    容瑟衣擺如流云,哪怕身處劣勢,清冷的眉眼仍是一片平靜,不見分毫慌亂。

    季衍衡打?開玉瓶,湊到容瑟的鼻端,看著他卷翹眼睫顫抖了下,渾身脫力軟倒在?地。

    想到萬寶閣里在?容瑟身上栽的跟頭,季衍衡在?空間摸索片刻,又取出?一個瓷瓶。

    “春纏,宮廷秘藥,沾上一滴,情焰焚身,神智全無。實在?是容仙長手段多樣,季某不得不防。”

    季衍衡捏住容瑟雪白的下頜,將瓷瓶中的清液灌進容瑟口中。

    53 自投羅網

    微甜的藥液灌入無力閉合的唇瓣, 從唇角流瀉出?長?長?的銀水絲。

    容瑟無聲地低低咳嗽幾聲,黑發絲絲縷縷垂落在胸前,發梢浸潤藥液,蜿蜒纏在領口的衣襟上。

    黑影平靜地看?著, 等一整瓶春纏盡數喂進容瑟口中:“如何處置, 全憑閣主。”

    季衍衡略微蹙眉:“前輩是何意?”

    黑影捉住了?人, 卻?要交給他?

    “怎么, 這?個見?面禮季閣主不喜歡?”黑影再度開口。

    季衍衡眼睛微瞇, 看?向黑影:“見?面禮?”

    黑影從頭到腳包裹在黑袍當中,看?不出?具體身形,從身高來看?,比季衍衡矮上不少。

    黑影調子不緊不慢道:“季閣主在他身上吃的虧,不想討回來?”

    當然想,他剛才向容瑟發難, 便是想出?一出?心頭的惡氣。但?是季衍衡不信黑影會?無緣無故幫他。

    季衍衡的目光在黑影與容瑟身上轉一圈,漸漸露出?些深意:“前輩說笑,季某哪值得前輩費心。”

    顯然是黑影與容瑟有恩怨, 要拉他下水。

    季衍衡不傻,眸光往后瞄著,找尋著離開的機會?。他是生意人,局勢不明的情況下, 他選擇明哲保身。

    “你怕仙尊找你算賬?”黑影罩在黑袍下的腦袋轉向妖獸潮方向, 雙眼隔著黑布瞥過凌空而立的望寧。

    一語中的。

    季衍衡臉色微微一沉,表情明暗不定的看?了?黑影一會?兒,大方承認:“是。”

    三界誰不怕望寧?

    外界都傳望寧對容瑟不重視, 但?在寺門前發生的一幕,讓季衍衡心里有些發怵。

    “他在對付幽冥, 一時半會?兒脫不開身。”黑影點?到即止:“機會?送到你手邊,季閣主,你是聰明人,相信你知道該怎么做。”

    —

    妖獸連綿不絕攻上天池殿,溫玉神?經緊繃著,一刻不敢放松,手中的劍幾?乎要揮不動。

    “師兄,有多余的陣法符箓么?給我幾?…”余光瞥到后側方的位置空無一人,溫玉臉上的神?色驟然一變。

    她顧不上與顏昭昭周旋,慌忙環顧左右。

    沒有。

    天池殿沒有容瑟的身影,不僅如此,季衍衡與其兩位侍從也不見?蹤影!

    季衍衡!

    一定是季衍衡干的!

    溫玉腦子一片空白,焦急得嗓子仿佛啞了?般,額頭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來。

    她咬住下唇,整個人好似熱鍋上的螞蟻,想到季衍衡可能會?再次傷害容瑟,心頭仿佛壓了?一塊千斤重石。

    顏昭昭不錯眼地看?著溫玉驚慌失措的模樣,眸光微微閃動,眼底的得意剛要浮現,周圍響起仙門眾人的驚呼。

    顏昭昭下意識看?過去,望寧踏著虛空緩步走回天池殿,渾身濃郁逼人的殺氣,壓迫得人透不過氣來。

    “容瑟呢?”望寧冷漠的眸中一片冰寒,沒有絲毫的溫度。

    溫玉的思想陷入一片混亂和惶惑,如同?被?無形的韌絲纏住,下意識呢喃:“被?…被?季衍衡帶走了?。”

    望寧面色緊繃,幽暗的眼底翻涌著驚濤駭浪,下一刻,整個人消失在天池殿。

    顏昭昭面上閃過一絲驚愕,季云宗里在傳最近仙尊對容瑟頗為看?重,她起初不信。

    顏昭昭握著劍的手攥緊,咬緊一口銀牙:憑什么?容瑟不過是一個徒有虛名的廢物,憑什么得仙尊青睞?

    仙門眾人滿臉疑惑,妖獸潮尚未退去,仙尊要去哪里?!

    —

    山中妖獸眾多,季衍衡腰上帶著秘藥制成的荷包,妖獸聞到里面的藥味,自動避開。

    他一路暢通無阻來到山下,朝侍從懷里虛軟無力的青年揚揚下巴:“放他到馬車上。”

    絲繞加上春纏,容瑟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提不起來,侍從放他在軟榻上,他沒有半分?抵抗,仰面躺在榻上,如瀑般的青絲流瀉而下,逶迤在朱紅色的榻沿上。

    黑曜石般的雙眸有些迷離,略顯蒼白的容顏上仿佛有月華般的清輝在流轉,姝麗如仙的眉眼驚人的秾艷。

    侍從眼神?發直,心神?一陣恍惚,身軀無意識往青年的身上傾過去。

    “呵。”一聲聽不出?意味的輕笑響起,侍從身體驟然滯在半空,連忙從馬車上跳下。

    季衍衡踏上馬車,一步步走向榻上的青年。

    青年無力地半闔著眼,額前漆黑的碎發沾著一些未干的春纏藥液珠,勾繪似的粘黏在白皙的側臉上。

    眼角微微下垂著,一雙蒙著薄薄水霧的眼睛冷冷澈澈地瞥著他,尾端泛著一絲藥力作用的紅暈。

    宛如碎玉墜雪。

    僅是看?上一眼,季衍衡的呼吸變得粗重了?起來:“容仙長?倒是能忍。”

    春纏藥力強勁,但?凡用上一滴,直接淪落為受人擺布的傀儡。

    容瑟修為不高,一整瓶下去,平靜清冷的模樣,看?起來竟與尋常并無多少不同?。

    馬車轱轆轆轉動,離長?明寺愈來愈遠。

    季衍衡坐到青年身側,溫和的嗓音回蕩在馬車里:“容仙長?的仇家不少啊。”

    容瑟不置可否地斂了?一下眉,輕汗濡濕了?上眼瞼,眼皮薄白到能看?到血絲。

    知他沒力氣說話,季衍衡體貼道:“仙長?不想知道季某打算怎么對付你?”

    萬寶閣的規矩他知道一些,不外乎是一些剁手、斷筋、穿骨、鞭打等皮‖肉上的懲罰。

    容瑟低垂著眼簾,投照進馬車里的光線落在他發間搖搖欲墜的發簪上,反射出?皎潔的冷光。

    他沒有多余的精力去猜季衍衡的手段。

    季衍衡晦暗的眼神?在他臉上游移,喉頭忍不住滾動:“本來想讓仙長?吐幾?口血,當給個教訓。但?季某忽然改變主意了?。”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抬手摘去容瑟頭上的發簪,看?著容瑟發絲如同?濃墨垂落,拘起一縷湊到鼻端,低頭深深聞嗅,眼底一片晃動的陰翳明明滅滅。

    容瑟睫羽狂抖幾?下,心底忽的有一股不妙的預感?。

    季衍衡松開發絲,微傾身,手伸向容瑟腰間的絲絳,從容不迫的語調聽得人脊背發涼:“多年清修,仙長?想必沒試過情‖欲的滋味。正好仙長?身中春纏,情焰纏身,季某讓仙長?體驗體驗,必然比聽墻角有意思得多。”

    “……”

    容瑟肌膚幾?近透明,身上青竹淡雅的香氣在馬車里溢散開,領口衣襟輕敞,細致如白瓷的脖頸毫無遮掩。

    季衍衡看?得雙目一熱,一股滾燙的邪火從胸膛燒起,衣袍下挺立的丑態幾?乎遮掩不住。

    恨不得立刻壓在青年的身上一頓弄,把他玩到壞,玩到傻。

    急迫的興奮使得手臂不斷發抖,幾?乎讓季衍衡喪失理智,大腦沒有空閑思考任何事情。

    他無法忍耐的解開容瑟腰間纏繞的絲絳,手拉住一邊衣襟,往外扯散。

    “容仙…”

    一道透明的屏障橫亙在他與容瑟之間,壓著季衍衡抵在馬車車壁上,不能動彈。

    “……玄靈龍蛇。”

    季衍衡咬牙,死死盯著容瑟發著瑩白靈力的修長?指尖,又?是用玄靈龍蛇結的陣!

    絲繞加春纏都不能制住容瑟嗎?!

    容瑟如鴉羽的眼睫根根分?明,遮住水滟滟的眸光,全身上下充斥的無力感?,讓他連動一下唇瓣都做不到。

    中過一次絲繞,絲繞對他的威脅不大,倒是春纏…

    指尖的靈力點?點?潰散,體內像是有著一團火,順著神?經寸寸燃燒,四肢百骸里的鮮血似要燒起來。

    容瑟的呼吸微不可察地變重了?一些,極力保持鎮靜,白皙的額頭沁出?層冷汗。

    容瑟咬了?咬舌尖,好幾?息的時間,勉強發出?聲音,帶著一點?熱氣滋潤過似的微啞,分?外撩人:“十四年前…幽冥逃去甘北…是怎么回事?”

    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結陣,定然能利用陣法逃出?去。容瑟卻?一直沒動手。

    季衍衡難以?置信:“你自投羅網,就是為了?問這?個?”

    不。

    不是自投羅網,他是真的不是黑影的對手,之所以?遲遲沒動手,是要確保黑影不會?再追上來。

    他本以?為黑影和季衍衡是一伙兒的,沒想到對方壓根沒打算久留。

    倒是省了?他不少事——畢竟有黑影在,他連話都不能說,遑論施展陣法。

    “告訴…我。”容瑟眼眶飽含著水霧,手撐著軟榻,搖搖晃晃坐起身來:“陣是我…布下的…要動什么…手腳…很容易。”

    季衍衡又?氣又?笑:“你威脅我?”

    腰一陣陣發軟,無法支撐上身,容瑟躺倒回榻上,被?扯開一半的領口衣襟變得紊亂,一片肌理分?明的雪白胸口露出?來。

    他修長?脖頸仰起好看?的弧度,從眼尾看?向季衍衡,色淡如水的薄唇被?咬的殷紅似血。

    他紅唇微啟:“你…可以?…試試。”

    “…回去問你們宗主。”季衍衡賭不起。

    他衣袍下的丑態又?變明顯兩分?,雙目被?灼燙的血液燒的通紅:“或者…去問問你的好師尊。”

    …望寧?

    容瑟抓著榻沿的指節蜷了?一下,腦海里被?一層厚重的熱霧氣籠罩,視線無法對焦,眼前變得一片模糊。

    季衍衡張著嘴粗‖喘兩口氣:“能放開了?么?”

    容瑟用盡最后一點?理智咬緊牙,單手撐著軟榻抬起頭來,冷汗滑下額角,留下濕漉漉的水痕。

    他有些渙散的眼光在季衍衡腰間停頓一下,勾著荷包取下:“借用。”

    “……”

    季衍衡低眸看?著空蕩蕩的腰際,氣笑了?。

    —

    山中妖獸哀鳴。

    望寧渾厚的上位者氣息鋪天蓋地籠罩整座山,滲透到四面八方。

    他從山頂閃移到山腳,正好看?到青年上身匍匐,倚趴在一棵樹干上。

    烏發一瀉而下,潔白的前襟被?扯到一旁,白皙的胸膛貼服在樹皮上,胸肌擠壓出?圓弧度,緊實且有彈性。

    青年身體繃直著,全身如同?拉緊的弓,似乎隨時會?崩斷。

    扶著樹干的手指彎曲,勾著一個不倫不類的荷包,指甲緊緊地卡進樹皮中。

    感?受到空氣中流淌的心驚肉跳的威壓,青年卷翹的長?睫撲簌兩下,艱難地微仰起臉龐,臉頰泛著不正常的酡紅。

    “…師、尊?”

    青年唇瓣開合,一字一頓吐出?兩個字。

    望寧深邃的雙眸驟然間變成深淵一樣的玄黑。

    54 春纏

    山中林木蔥郁。

    愈漸明朗的光線穿透層層疊疊的樹葉, 在地面上?投出斑駁的光影,忽明?忽暗交錯變換。

    林中妖獸橫肆,直奔山頂的天池殿,途徑過兩人的身邊, 但無一頭獸敢靠近。

    容瑟的身上?像是?著了火一般, 從腰腹燃燒的熱度一波接一波蔓延至全身四肢百骸, 身體的寸寸神經都仿佛在冒著火焰。

    他?一呼一吸間都帶著熱氣, 眼簾中映入的人影模糊不清, 壓根看不清望寧的面容。

    敞開?的衣襟領口下,微突起的喉結微微滾動?,烏發?潑墨似的披散周身,憑著僅剩的一點理智死死咬住嘴唇,勉強沒有發?出聲音。

    他?狼狽的模樣?,誰都可以看, 唯獨望寧不行。他?不愿意徒生出什么誤會?來。

    望寧佇立在山道之上?,樹葉間投落的光影,落在他?那張刀削斧劈般的臉龐上?, 深沉的眸子蘊著令人心驚肉跳的潮涌。

    “誰干的?”

    他?一步步朝青年逼近,周圍低沉近乎可怕的威壓壓著青年。

    “季衍衡?”

    “…什、么?”

    容瑟頭腦昏昏沉沉的,清冷似溪水的聲線被蒙上?一層霧氣,帶著不均勻的氣音, 根本沒聽清楚望寧說了什么。

    空氣中緊繃的氣壓讓他?本能?生出一絲插翅難逃的恐懼, 陷在樹皮中的指尖蜷縮一下,下意識想往后退去。

    但?他?的身體似被一根無形的繩子束縛住,四肢癱軟不聽使喚, 上?身反方向的往前傾倒。

    “……”

    望寧深潭般深沉的眸底,漾起一絲漣漪, 指尖白光閃爍,靈力凝結的劍點點消散,一個?閃身瞬移到樹干前。

    青年不偏不倚跌落懷中,墨發?鋪落他?一身,燙人的溫度通過衣襟傳遞過來,平素清新?淡雅的青竹香氣溢滿鼻端。

    望寧垂眼,青年前襟又散開?一些,整片雪白胸膛毫無遮掩,蒙著水汽的眼睛半瞇,鼻尖上?沁著晶瑩的汗珠,幾?縷汗濕的黑發?貼在蒼□□致的側臉上?,顫動?的睫毛如振翅欲飛的蝴蝶。

    …明?顯很不對?勁。

    “你…”

    望寧甫一發?出一個?音節,青年牙齒緊咬住下唇,手肘抵著他?的腰腹,意欲推開?他?。

    手臂卻咻地僵直,止不住地發?著抖,緊閉的眼睫顫得厲害,唇齒間抑制不住的溢出一聲急促喘‖息。

    望寧眸色似點漆,臉孔在林木遮掩下半明?半暗,碎發?散落額前,看不太清神情。

    他?沉沉地看著在神志不清之下仍想要遠離他?的青年片刻,雙臂展開?,一手抄起青年的膝蓋。

    不算重卻實實在在的重量壓在臂彎,望寧頓了一息,摟著對?方往山上?去。

    容瑟虛軟地靠在望寧厚實的胸膛,想掙扎但?提不起力氣,指尖勾著的荷包一搖一晃,春纏的藥力不斷沖蝕著理智,腦中有什么瀕臨崩塌,幾?乎能?看到眼底涌動?的迷蒙。

    看出青年的神智在逼近潰散的邊緣,望寧濃黑色眼眸里醞釀的風暴充斥著強烈的毀滅欲。

    他?冷目橫掃過四周,調轉方向來到半山腰的佛堂,沉穩的腳步聲落在空無一人的寂靜佛堂中,清晰可聞。

    望寧環視一圈周圍,踢動?幾?個?蒲團,蒲團不偏不倚并列在一排,正正對?著正中央的巨大金色佛像。

    在佛堂周圍設下禁制,隔絕掉外界的窺探,他?放青年在蒲團上?,不倫不類的荷包從青年指上?滑落,掉在地面上?。

    望寧從眼角淡淡瞥了一眼,視線落在青年胸口雪白的肌膚上?,瞳眸中暗潮翻滾。

    他?拉著青年半歪的身子,攏在身前,掌心凝聚靈力,從天靈穴輸送進青年的體內。

    強大的靈力沖擊著筋脈,血液里奔騰的藥力受到壓制,容瑟的靈臺恢復一絲清明?。

    他?有些失焦的目光對?上?望寧漆黑的瞳仁,有那么一瞬間,他?似乎從男人的眼底看到了一縷翻涌上?來的暗色。

    這是?…哪里?

    容瑟微偏過頭,直直對?上?一雙從高處俯視而下的巨大金色眼睛。

    是?佛像。

    一共有三尊,盡都端坐蓮花高臺,莊嚴垂目,面露慈悲。

    ——他?在佛堂里?!

    容瑟周身驟然一僵,手抓著蒲團,跌跌撞撞坐起身來要離開?。

    佛堂乃清凈之地,他?怎么能?…?

    走出一兩步,藥力又纏覆而上?,他?仰長白皙的脖頸,喉結止不住輕顫,旋即又脫力跌倒回蒲團上?,長長的烏發?如瀑布般從望寧的臂彎一直傾瀉至空中。

    望寧下頜線條緊縮,眸子里墨色翻涌,捏住青年的下巴,一字一頓道:“容瑟,不要任性。”

    容瑟修為過低,沒有筑基,春纏對?他?的作用,遠比其他?的修士大得多,僅以靈力壓制沒有用。

    唯一的方法是?,以凡人的對?應途徑排解消散藥力。

    容瑟仰著白玉似的臉龐,散開?的衣襟下,勁瘦的腰肢在空氣中微微發?抖。

    他?一顆心砰砰亂跳著,望寧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斷斷續續,聽不真切。

    他?大約猜得到望寧預備做什么,但?是?他?不愿意當著望寧的面。

    腦子里充斥著各種亂紛紛的念頭,他?僅記得的是?:離望寧遠點。

    “…冷泉水…”

    冷水能?暫時壓制藥性,剩下的藥性等絲繞藥力散去,他?可以用靈力排出來。

    過程中要忍受一天的藥性折磨,但?對?于容瑟來說,比在望寧面前露出丑態好?得多。

    容瑟纖長手指難耐的在空中抓握一下,眼底渙散的水光沿著卷翹的眼尾蜿蜒。

    他?雙手抵在望寧環在他?腰上?的精壯手臂上?,無力的推攘兩下,想要掙脫望寧去找泉水。

    長明?寺在深山中,水源倒是?有幾?處,不過在妖獸潮傾覆之下,估計毀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一處在天池,但?是?仙門百家都在殿中…

    “本尊的話,不說第二遍。”望寧的臉半陷在光影里,側臉凌厲分明?。

    不等容瑟細想下去做出選擇,他?黑長的眼睫壓下,掃了一眼容瑟抓在他?臂上?的玉白手指,長著薄繭的長指不容拒絕地探進青年散落的衣襟下。

    “不要挑戰本尊的忍耐度。”

    容瑟全身猛然繃直成條線,高揚起頭,從脖頸到兩腿都繃出好?看的弧度,側腰上?的腰窩若隱若現。

    妖獸接連從佛堂外躥過,洪亮的嘶吼聲震得整座山都在晃動?。

    佛像前擺著供桌,桌上?排著一排紅燭,燭燃燒到盡頭,燭液淌了一桌,艷紅一灘。

    望寧居高臨下看著身前顫抖不止的青年,光影將他?臉上?的情緒分割得四分五裂。

    容瑟微蜷縮起修長的四肢,手背隱隱間青筋隱現,一時之間說不出話。

    前世短短二十三年,他?所有的時間不是?專注修行,就是?專注在望寧身上?。

    哪怕心里頭對?望寧懷著違逆的心思,他?亦從未想過與望寧有什么親密之舉。

    容瑟心中猶如翻騰起滔天駭浪一般,久久不能?平靜,連帶引起識海一陣動?蕩不安。

    識海中寄居的神識警惕道:“你冷靜一些!”

    容瑟半點聽不進去,他?全身心都在違拒著,從未體驗過的感受卻攀延上?脊背,他?整個?腹腔都為之抽緊。

    “不要忍著。”望寧雙目晦暗不定,聲音除了略微有一點沙啞之外聽不出任何起伏:“藥要盡快排出來。”

    容瑟緊實平坦的腹部肌理線緊繃著,滑落在眼睫的汗珠撲簌簌掉落,半闔的眼瞳倒映著頭頂上?方投射下來的佛像陰影。

    恍惚之間,容瑟有種滿天神佛都在注視的荒誕錯覺。

    不。

    容瑟無力地搖晃著首,又輕聲呢喃一聲:“冷泉水…”

    讓他?去泡冷泉水。

    望寧斂眸凝時他?,低沉的聲音帶著點嘶啞:“容瑟,專心些。”

    不知過多久。

    在容瑟第三次呢喃著要去找泉水,他?眼睫狂抖,腰身懸空弓直,又頹然落地,嘴巴失力地開?闔著,再發?不出完整的聲音。

    浸足水光的唇瓣愈發?鮮紅,映襯著瑩白的肌膚,殷麗艷色像一條細細的小蛇,直往望寧心里鉆。

    “不夠。”容瑟朦朧之中聽到男人低緩微啞的嗓音:“藥效沒有消退。”

    一股涼意躥上?肩背,容瑟下意識合攏兩條腿,想逃避完全陌生的恐慌感。

    望寧望寧大手按住他?半曲折的膝蓋分開?,強壯身軀上?不容忽視的男性氣息,隔著衣物傳遞過來。

    日光偏移,從正午到黃昏。

    如金絲一般的夕陽光,洋洋灑酒地鍍在佛堂的片片磚瓦上?,明?明?滅滅如被攪碎的水面。

    又透過百棱窗柩縫隙,照向佛堂里面,照投到佛像之上?,佛堂里一片金粼粼的光芒。

    容瑟姝麗的眉眼秾嫣如蘭,失神的表情恍惚朦朧,白玉般的胸膛仿佛從剛水里撈出來一樣?汗涔涔的。

    他?雙眼微微睜開?,帶著水光一樣?的破碎視野里,慈悲的佛像依舊靜靜垂目,無悲無喜。

    容瑟像是?小死過一回,睫羽簌簌,安靜地躺在蒲團上?。

    望寧拂過他?額前寒濕的碎發?,喉結輕滑了下,眸子里翻滾著晦暗不明?的情緒。

    “容瑟,下次再離開?本尊的視線,本尊打斷你的腿。”

    容瑟手指攥了一下,咬住嫣紅的嘴唇,沒有應答。

    望寧攏上?他?的衣襟,在青年身上?各施展個?清塵決,又在手掌上?施展了一個?,橫抱起又一次脫力的青年。

    走出佛堂的剎那,他?眼尾朝佛像的側面掠過,又一道靈力從他?身上?溢出,繞著幾?個?蒲團繞一圈,蒲團上?濺上?的水暈痕跡消失無蹤。

    佛堂重新?空寂下來,空中滿是?濃郁過頭的清新?青竹香氣。

    半炷香左右,一道身影從佛像后面走出來,緊緊盯著佛像下看不出異樣?的蒲團,扯著嘴角嗤笑了下,艷麗的面容上?滿滿的諷刺。

    55 炸山

    暮色濃厚。

    稀疏的光線從林木間穿射下來, 斑駁的光影落在青年玉似的眉眼上?。

    春纏的藥性散去,體內凝滯不?去的熱火一點點熄滅,四肢百骸里充斥著虛脫的失力感。

    加上?絲繞的藥效尚在,容瑟連動一根手指頭都異常困難, 腰腹、腿根的肌肉一陣陣抽搐發?酸。

    望寧身上?屬于上位者的氣息從頭到腳包裹住他, 去而復返的抗拒填滿身心, 腹內翻動著?燒騰的流體, 撕扯著腰腹不由自主地痙攣, 眩暈惡心的感覺直沖腦門。

    容瑟懸在男人強壯臂彎間的雙腿,難耐地晃動兩下,想從望寧的懷里掙脫出去。

    “安分些,下去你站不?穩。”男人又低又緩的嗓音在頭頂響起,聽?不?出什么情緒。

    容瑟反射性地抖了?一下,卷翹濃密的尾睫顫抖地垂下, 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

    他當?然知?道。

    他的雙腿軟得似面團一般,沒有望寧的支撐,他站立都成問題。

    但是, 他心底里不?愿意,不?想離望寧這么近。

    “感覺如何?”他又聽?到男人問道。

    容瑟微微仰起脖頸,烏黑的發?絲一瀉而下,秾嫣姝欲的臉上?一片緋紅, 泛紅的眼眶水滟滟的蒙著?水光。

    對上?男人漆黑深邃的眼睛, 燙到似的偏過臉,殷紅的唇瓣上?齒痕斑斑。

    “…無礙。”容瑟輕輕開?口?,聲音清泠泠的, 尾音勾著?些微的沙啞。

    他能感覺到,身體內春纏的藥性消散了?個干凈。

    春纏算是凡間用于助‖興的藥物, 應該是宮廷內制藥的人加了?些什么不?可告人的東西進去,故而藥性會這么強勁,連修仙之人都抵擋不?住。

    容瑟強忍著?腹里翻騰的不?適,如山泉流動的嗓音,帶著?些許緊繃:“師尊,能否放弟子下…”去。

    幽冥強大?不?可捉摸,妖獸潮又未退去,溫玉還在天池殿中,他不?放心。

    似看出他在想什么,望寧平淡的開?口?,截斷他的話:“幽冥的本體尚在季云宗,來的是一縷殘魂,已經逃躥溜走,剩下的妖獸有天陰女牽制,短時間內不?足為慮。”

    原來如此。

    怪不?得他中了?藥迷迷糊糊返回寺中,沒感覺到幽冥的壓迫感。

    想到季衍衡在馬車上?說的話,容瑟遮掩住眼底輕泛的漣漪,看了?眼光禿禿的指節,氣息不?勻地問道:“荷…荷包呢?”

    荷包里的藥可以驅散妖獸,他留著?還有用。

    荷包落在佛堂里,沒帶出來,望寧避而不?談:“荷包哪里來的?”

    容瑟偏好素潔,那不?倫不?類的荷包一看就不?是容瑟的風格。

    容瑟睫羽輕顫,如實道:“…季衍衡的。”

    季衍衡對他下藥,他順手牽羊對方一個荷包,不?算過分。

    “藥是季衍衡下的。”望寧低沉冷漠的調子里帶著?壓抑、冰冷的暴戾。

    容瑟下意識的抿了?下唇瓣,白?皙的側臉上?,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

    他心里面亂糟糟的一團,不?想與望寧多談無關?的事。

    前世他不?論發?生什么事,哪怕好幾次九死一生,望寧不?曾過問一句。

    如今不?過是中了?點藥,又不?曾傷及性命,望寧卻破天荒的步步詢問。

    不?。

    不?僅是問,望寧甚至紆尊降貴幫他…

    佛堂里的畫面一一在腦海里閃過,清塵決能洗滌身上?一切污穢,他全身都干干凈凈,不?留半點痕跡。

    但皮膚上?卻似乎殘留著?男人大?手覆上?撫‖弄的觸感,薄繭摩挲過皮膚帶起的微微刮刺痛感,一點點滲透進皮膚里,融進血肉里一般。

    容瑟愈是刻意想要忽略,他身上?留下的男人的存在感愈是清晰。

    “……”

    腹腔里翻涌的干灼感加深幾分,容瑟臉頰上?的暈紅潮水般退下去,面色慘白?一片。

    不?應該是這樣的。

    前世他的心思被當?眾戳穿的時候,望寧看他的眼神明明是看垃圾一般,仿佛他是什么令人厭惡的骯臟之物。

    為什么重來一世,望寧能毫無芥蒂的對他做出…?

    望寧不?該避之不?及,棄他不?管,任由他自生自滅么?

    容瑟本能不?安分地扭身,弓起腰身又要躲離,稍微離開?一點,環在腰間的大?掌扣住他勁瘦的腰身又壓按回去,牢牢禁錮在寬厚的胸膛里。

    讓容瑟毫無掙脫與喘‖息的空間。

    “回答本尊。”望寧低沉道。

    容瑟玉白?手腕軟塌,脫力的頹然垂下,反惡感一波波沖擊著?他:“…是。”

    望寧眸底掠過危險的暗光,聲音猶如淬了?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他上?次對你用的是什么藥?”

    上?次容瑟身上?的傷痕明顯是自傷,意圖以疼痛壓制發?作的藥性。

    空氣中驟增的威壓壓的容瑟喘不?過氣來,斷斷續續應道:“絲繞,沒、沒用春纏…”

    望寧周身散發?的低氣壓略有回緩,垂目看著?眼睫半闔的青年,對方纖長眉尖輕輕地蹙著?,眉眼間還有消散不?去的春‖情,墨似的發?垂落一身。

    像是被他緊抓在手中的白?鳥,不?論怎么振動翅膀都飛不?出他的懷里。

    望寧喉結上?下滾動一下,怒火又削減幾分,連日以來心底深處不?明的躁動跟著?平緩了?一些。

    —

    山頂天池殿。

    浮云飄渺,遠邊的天幕漸深,疏散的天光從頂端中空的殿頂投下。

    眾仙門的人圍在清池周圍,與四面八方攻上?來的妖獸對峙,殘肢斷臂滿地,血腥氣縈繞在殿中久久不?散,沖的刺鼻。

    不?少?人呼吸急促,面色發?白?,明顯是體內的靈力消耗過度。

    溫玉與幾個季云宗的弟子在一處,寒云劍刃上?鮮血淋漓,握劍的手不?住的發?著?抖。

    太多了?。

    妖獸的數目實在太多,僅憑他們?根本殺不?完。

    溫玉抹去額頭上?的汗,不?動聲色看向手指上?的儲物戒,考慮取出傳音石向宗門傳音求援。

    余光不?經意瞥過天池殿門口?,一道高大?的身影由遠及近。

    望寧抱著?白?衣青年朝天池殿走來,身上?散發?的威壓逼的人不?敢直視。

    青年安靜地靠在男人懷里,發?簪不?知?落在何處,烏發?散落,低垂的眼睫在眼角處打出半圈弧影,嘴唇嫣紅,上?面隱隱有幾個齒印。

    “師兄…?”溫玉眼眶發?熱。

    容瑟微抬起頭,露出一雙黑曜石般的瞳眸,眼睫有點濕漉漉的,清凌凌的嗓音有些無力:“…我沒事。”

    他費力轉動手腕,覆在扣腰間的大?手手背上?,示意地推了?推:“師尊,弟子想下去。”

    青年指節瑩潤,掌心浸潤著?幾分溫熱潮意。望寧眼簾微低,幽冷黑眸在手背上?停頓幾息,彎身緩緩放下青年。

    腳尖猝然觸地,容瑟腿軟地踉蹌了?下。

    望寧往前踏一步,伸手要扶住青年,手卻碰到一面冰涼堅硬的光柱。

    柱面金光流溢,擋在他與青年之間,絲絲縷縷的靈力溢散,漂浮向青年的指尖。

    容瑟兩指不?知?何時夾著?兩張符箓,單手撐在金柱上?,杜絕他的靠近。

    “……”

    望寧雙目像深不?見底的湖泊,深邃而又冰冷的目光越過金柱,緩緩落在青年的身上?。

    溫玉沒覺察到兩人之間的氛圍不?對勁,橫劍逼退面前的妖獸,退到容瑟身側,視線在對方身上?上?下打量,沒看到有明顯傷處,心頭的大?石落到實地。

    “是不?是季衍衡又對你用了?絲繞?”容瑟癥狀顯然與上?一次在萬寶閣有些相似,溫玉咬著?一口?銀牙,恨不?得將季衍衡大?卸八塊。

    容瑟身體微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側頭喘‖息幾下,平復下使用靈力引起的暈眩。

    他含糊應是,對中春纏一事一字不?提,霧蒙蒙的雙眼環顧天池殿。攻上?天池殿的妖獸望不?到頭,并沒有如望寧所言有所減少?。

    “怎么…回事?”容瑟微微斂眉,和預想中完全不?一樣。

    溫玉瞪向玄風仙門一行人的方向:“趁著?所有人不?注意,他們?想獨吞佛蓮,卻不?慎中傷聞也大?師,導致長明寺里的結界無人維系,所有妖獸都闖了?進來。”

    容瑟這才注意到,聞也大?師脊背佝僂著?,面前有一灘干涸的血跡。

    聞也閉著?眼,口?中念念有詞,額頭上?全是汗水,看得出來已是強弩之末。

    容瑟緩慢道:“怎么不?向宗門求援?”

    場面明顯已經失控,僅靠在場的人根本不?能與妖獸潮抗衡。

    溫玉氣惱地跺腳:“其?他人都不?同意!”

    上?一次捕殺玄靈龍蛇,被容瑟撿漏,顏昭昭的修為卡著?一直沒有上?漲,好不?容易等到佛蓮現世,她自是想要獨吞。

    其?他仙門的人同理,不?想多一個人來分一杯羹。

    溫玉孤身一人,胳膊擰不?過大?腿,幾次想偷發?求救信號,都被阻攔下來。

    “…荒謬。”

    佛蓮再稀有,哪有命重要?

    不?過,既然信號發?不?出去,眼下唯剩一個辦法。

    容瑟手撐著?金柱,勉強直起身來,他身形頎長,墨黑的發?絲滑落肩背,黑白?分明地鋪落在他身上?。

    容瑟寒星似的眼眸清冷地望向眾仙門的人,低聲道:“有個辦法,可以快速逼退妖獸潮。”

    在場的仙門動作一頓,紛紛側目看向他。

    青年唇瓣輕啟,說得很慢,咬字清晰,音調拖得有點長:“炸、山。”

    56 保護

    炸…炸山?!!

    眾仙門的人面面相覷一眼, 都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難以置信。

    “萬萬不可!”

    一個與妖獸搏斗的寺僧首個反對,他橫甩出手中的佛珠,重重擊退妖獸,合掌轉過?身來。

    觸及容瑟看過來的淺淡目光, 臉上的慍怒滯了一滯, 低垂下頭, 語氣緩和下幾分?:“長明寺中供奉漫天神佛, 不容任何侵‖犯, 容施主請三?思!”

    重傷在身的聞也深深看向容瑟,艱難地開?口重復:“容施主,三?思。”

    容瑟低垂著眼眸,濃密的眼睫在眼角處打出一層陰影,一貫地清冷疏離,似乎并不意外聞也與?長明?寺的寺僧會反對。

    山寺周圍的普通靈獸在妖獸潮侵襲之?前, 早預知到危險,紛紛逃離深山。

    山中除卻長明?寺寺僧、仙門眾與?一些覬覦佛蓮的妖獸,基本沒?什?么活物。至于山下的百姓, 及時疏散的話,不會造成多少損失。

    但是山一旦炸毀,長明?寺幾百年基業毀于一旦,整個寺都保不住, 一眾寺僧不可能會答應。

    “不急。”容瑟的嗓音帶著點嘶啞, 安靜地倚靠著金柱,烏發流瀉的垂落,若有若無地遮掩住衣衫下勁瘦的腰身:“你們可以慢慢考慮。”

    長明?寺不答應, 那么其他仙門的人呢?

    在生死攸關之?際,滔天的欲‖望都要讓步。胳膊擰不過?大腿的滋味, 長明?寺怕是要感同身受一回了。

    絲繞的藥性蔓延到四?肢百骸,容瑟全身提不起一絲力氣,從他身上溢散到空氣中的青竹香氣,濃郁到令人無法忽視的地步。

    天池殿中充盈的清蓮香氣被沖散幾分?,幾個人下意識聞嗅幾下,面色漸漸漲紅。

    不過?,眾人都沉浸容瑟提出的駭人聽聞的手段上,無人注意到他們的不對勁。

    幾人眼神胡亂飄移幾下,匆匆拉扯衣袍,遮掩下身上的異樣。

    一時間,天池殿中僅剩下妖獸嘶吼與?劍刃相擊的聲音。

    容瑟咬了咬舌尖,從空間取出兩張符箓,想要在周身結陣,抵擋妖獸靠近。

    一道強大的靈力在他面前形成一道透明?屏障,密不透風籠罩住他,在屏障的阻礙下,攻上來的妖獸不能前進一步。

    容瑟濃密的眼睫輕輕一顫,微側頭看向望寧,男人面無表情,眼睛里?凝聚滿噬人的黑霧,黑沉一片。

    “……”

    望寧在保護他?

    容瑟輕喘口氣,微微別開?臉。

    其實,一直有一個辦法擺在眾人面前:請望寧出手。

    望寧是半仙,一劍斬山河,妖獸潮在他的手下,過?不了兩招。

    但眾人心知肚明?,沒?有因果牽扯,望寧不會出手,不提仙門百家?,便是季云宗的人死在望寧眼前,對方都不會多看一眼。

    三?界亦無人,敢教望寧做事。

    —

    感受著體內傳來的一陣陣無力感,容瑟靜靜地等著眾人做出決定。

    約摸一個時辰,最后一縷霞光收斂起光芒,不少人的面上開?始出現動搖。

    “仙門百家?向來一條心,長明?寺以觀禮之?名騙我等前來,逼著我等與?你們一起對抗妖獸潮,看在是為天下百姓的份上,我等可以暫且不計較。”

    蒼山門的人抹去臉上的血跡,吐著粗氣道:“我等無怨無悔與?妖獸抗衡近一天一夜,對長明?寺算是仁至義盡。聞也大師,仙門百家?為長明?寺做出這般犧牲,于情于理長明?寺是不是該給眾人一個交代?大師當真要拉著全仙門一同陪葬嗎?!”

    分?明?是為佛蓮,口頭上說的卻是頭頭是道,義正?言辭。

    臉皮是真真厚。

    聞也低垂著頭,眉目間滿是掙扎。

    一寺僧厲聲呵斥道:“施主休要妄言!主持一心心系百姓,從不枉殺生,誠心天地可鑒,長明?寺源源不斷的香火便是最好?的證明?!”

    “不殺生?”玄風仙門的人嗤笑?道:“不見得吧。天陰女不正?是大師的手筆嗎?佛語曰萬物有靈,怎么,在大師眼中,活生生的人比不得寺中幾尊死物佛像?”

    同門的人陰陽怪氣道:“這不是顯而易見么?別提區區天陰女,在場的人加起來都不見得能比上!”

    “你…你們!!”寺僧堵得啞口無言。

    容瑟微闔著眼,安靜地聽雙方的爭吵,朝溫玉遞去眼色。

    溫玉悄悄湊到屏障邊,聽到容瑟有氣無力道:“傳音。”

    溫玉愣了一下,有些沒?反應過?來:“不、不是炸山嗎?”

    傳音做什?么?

    容瑟聲音很輕:“詐一詐他們罷了。”

    “啊?”溫玉愈發懵懂。

    容瑟沒?解釋,說是詐一詐,其實說逼一逼恰當一些。

    作為旁觀者,他看得比溫玉清楚。看似仙門百家?在互相阻攔報信求援,實則是長明?寺在一步步加籌碼,暗中擴大眾人的野心。

    目的不外乎是刺激眾人的獨占欲‖望,不折手段保下長明?寺。

    “發信號。”容瑟又一次道。

    溫玉哦哦兩聲,連忙照做,從空間里?取出信號彈射向天空。

    絢爛的靈彈在天幕上炸開?一片白,季云宗的標識顯現在所?有人頭頂之?上。

    眾人的爭吵戛然?而止,驚愕地看向溫玉:“你在干什?么?!”

    顏昭昭咬著牙,冷下臉來,溫玉又壞她好?事!遇到溫玉或容瑟,她沒?有一件事是順的!

    飽含惡意的目光從四?面八方的投射過?來,溫玉喉頭梗了一梗,心下生出幾分?膽怯。

    “我…”

    話沒?說完,似流水擊石的干凈聲線,在她身側低低響起:“我替你們選。”

    容瑟一字一句的啟唇,虛軟的嗓音如沁入冰水般透徹:“還是聞也大師覺得炸山比較好??”

    長明?寺的寺僧集體沉默。

    聞也佝僂的脊背又彎折下幾分?,似認命般嘆道:“罷了,左右長明?寺躲不過?去,時也,命也,容施主,請便吧。”

    容瑟單手撐著光柱,堅持不倒下,面上表情不變,似沒?聽到聞也的話一般。

    信號靈彈一旦發射,無從更改,不用多久,長明?寺的事修真界盡知,其他仙門傳不傳音,已經?不重要。

    有人不甘心的小聲哼道:“僧多粥少,不如炸山。”

    旁邊的人面露猶疑,低聲吶吶道:“炸山好?是好?,但是,是不是有些…”

    妖獸失控,炸山活埋妖獸,是最簡單粗暴的方法,不僅能瞬間解決妖獸潮,對周遭造成的影響亦是最低,沒?什?么后顧之?憂。

    不過?,是不是太殘忍了些?

    尋常修士…能想出這等驚世?駭俗的手法來么?

    想到這里?,說話的人不由自主偷偷看向屏障里?的青年。

    昏昧的天光下,長身玉立的青年表情很淡,纖長睫羽盡斂,投落在眼瞼上的陰影順著眼尾蜿蜒。

    察覺到他的注視,青年側目瞥了他一眼,眼尾勾著一道淺紅,眸底水汽繚繞,眼神似乎不復清明?,像是碎裂的玉瓷,勾得人邪念橫生。

    “……”

    偷看的人心頭重重一跳,喉頭禁不住上下滾動,狠狠吞咽了口唾沫,喘氣聲變得粗重起來。

    他下意識往青年的方向踏出兩步,下一刻,一道極具壓迫感的視線鎖住了他,四?肢在鋪天蓋地的低壓下,僵直得不能動彈。

    怎么回…

    他順著看過?去,對上一雙深邃又冰冷的眼睛。

    男人眉峰如刃,挺拔的鼻梁宛如工刀刻畫,眸底如煙霧籠罩著寒潭。

    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腳底竄升,他面色一白,頃刻猶如身在冰窖,一動不敢不動地僵在原地。

    …望、望寧仙尊?

    他慌亂的連連后退,逃也似的狼狽轉過?腦袋。

    望寧收回視線,從眼尾看了青年的側影一眼,黑沉的眸子閃過?一絲暗芒。

    容瑟對這個小插曲一無所?覺,絲繞的藥力一如既往地強勁,他體內的靈力尚存,卻大部分?使不出來。

    好?在他如今修陣,靈力的限制對他沒?什?么用。

    —

    事成定局,一眾人的心思漸漸又活絡起來,抵抗妖獸的同時,余光止不住往清池里?的佛蓮上瞟,眼里?的躍躍欲試昭然?若揭。

    佛蓮完全盛放開?,蓮瓣層層疊疊,幾顆熒光閃爍的蓮子繞著蓮瓣漂浮起伏,肉眼可見其內蘊含的純凈強大的靈力。

    但凡取得一顆…

    貪婪的念頭一遍遍在腦海里?回放。

    晝夜交替,在第一縷天光劃破云層,天池殿中昏昧交替,有人忍不住向佛蓮出手之?際,天池殿的上空匯聚過?一道道強大的靈壓。

    眾人仰頭看去,仙門各宗的援助到達。季云宗來的人是顏離山。

    他第一眼望向望寧,看出對方沒?有出手,面上緊繃的表皮微微放松,復又看向顏昭昭與?幾個季云宗的弟子。

    視線掠過?容瑟,略一停頓,很快轉移開?去,恭恭敬敬向望寧行禮:“仙尊。”

    望寧淡淡掃他一眼,平淡的語氣沒?有半點起伏:“一個不留。”

    顏離山畢恭畢敬應是。

    望寧轉身緩步走向屏障里?的青年,屏障是他所?設,他如入無人之?境。

    容瑟條件反射往光柱上靠了靠,望寧的手在光柱上輕碰一下,光柱似承受不住般咔嚓一聲,寸寸破裂。

    同是用玄靈龍蛇的鱗片制成的陣法符箓,季衍衡束手無策,望寧彈指摧毀。

    構不成丁點威脅。

    容瑟渾身一僵,又脫力的被迫放松。

    失去支撐,他本能地往側面倒去,望寧順勢抄起青年的雙膝,摟接住青年。

    他與?青年的距離挨得很近,下頜蹭過?對方頭頂柔軟的發,幾乎微低下頭,便能貼上青年后脖頸溫涼的肌膚。

    …容瑟覺得很不自在。

    他唇瓣微微張了張,想說些什?么,望寧周身靈力匯聚,托著他凌空而起,穩穩落到靈船上。

    顏離山微瞇起眼,目送望寧抱著容瑟進入船艙,眼底里?閃過?的光晦暗不明?。

    仙尊什?么時候和容瑟這么親近了?

    57 春風得意

    “爹爹。”顏昭昭規規矩矩走到顏離山面前, 衣衫上血跡斑駁。

    顏離山收起思緒,打量她一圈,表情溫和下來:“沒事就好。妖獸潮一事可大可小,怎么?不及時通知宗門?”

    顏昭昭不甘心的瞄了下佛蓮, 咬了咬唇, 避重就輕:“之前有幽冥在, 女兒分‖身無暇。”

    “幽冥?!”顏離山面色一變, 陡然變得陰沉:“你確定是幽冥?容瑟知道嗎?”

    和容瑟有什么?關系?

    顏昭昭不明就里地覷著顏離山:“千真萬確, 容…大師兄知道,他本來要出手,但被仙尊攔了下來。”

    顏昭昭對?十四年前發生的事不太清楚,僅知道容瑟是?顏離山帶回宗門的,一入宗門便?收在仙尊名?下,妥妥的走通天好運。

    身為宗門之女的她都沒有這樣的待遇, 這正?是?她看不順眼容瑟的原因,容瑟對?她的種種關心,在她看來, 不過是?在對?她炫耀示威。

    顏昭昭心高氣傲,怎么?可能會給容瑟好臉色。

    “仙尊他…”顏離山止住話,眸色深沉地看著靈船的船艙,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 他掩下面上的異樣, 語氣軟和地對?顏昭昭道:“你與其他人一起乘靈船回宗門,剩下的交由本座與仙門其他人處理。”

    顏昭昭聽?話的應下:“好。爹爹,宣木藏在山腰的佛堂里, 我先去找他,帶他一起回去。”

    顏離山頷首, 從空間里取出一件上品法器給她防身。

    —

    顏昭昭一路暢通無阻來到佛堂。

    借著投射進佛堂里的熹微天光,看到纖瘦的少年站在正?堂下,仰頭望著堂上高坐的三尊佛像。

    “宣木?”顏昭昭試探的喚道。

    少年回過頭來,半張艷麗的面容陷在佛堂的光里,看不清表情。

    他嘴角向下,眼神陰沉,有那么?一瞬間,顏昭昭感覺她面對?是?仿若是?一條陰冷噬人的毒蛇。

    “師姐。”宣木溫柔的彎起眼,空氣中縈繞的壓迫感消散無蹤,恍若是?一種錯覺。

    顏昭昭眼底掠過一抹疑惑,沒有多想,神色擔憂道:“你怎么?不躲起來?”

    “沒事的。”宣木勾了勾唇,睫毛遮住眼中的一片寒光,語氣溫軟無害:“師姐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顏昭昭上下打量他,確認他沒有受傷,松出一口氣,帶著他要離去。

    余光不經意瞥到宣木的手,指節間勾著兩縷紅線,紅線尾端吊著一個…荷包?

    “撿的。”注意到顏昭昭的視線落點?,宣木笑得天真無邪:“里面好像是?能驅妖獸的藥,我能安然無恙,多虧有荷包。”

    顏昭昭拿過聞了一下,沖鼻的混雜藥草味,她不是?醫修,分不清具體是?哪些藥。

    “好難聞。”顏昭昭塞荷包回宣木手上,問道:“你出去過?”

    “沒有,在佛堂里撿的。”宣木不欲多解釋,手掌翻轉要丟棄荷包,想到什么?,又改變了主意,規規矩矩放進衣襟里收好。

    顏昭昭皺眉:“撿的東西,收起來作?甚?”

    “我覺得挺好看的。”宣木笑著道,面不改色將荷包又往衣襟里藏了藏,像是?生怕有人與他爭搶。

    顏昭昭嫌棄地撇了下嘴角,沒多說什么?,注意到佛堂前擺放成一排的蒲團,問道:“你弄的?”

    “不是?。”宣木眸光微閃,快得不易察覺,狀似無意地開口:“師姐有沒有看到…大師兄?”

    顏昭昭秀眉輕擰,一縷淡淡的煩躁爬上眉頭,語氣不太好:“你問他做什么??”

    明明都已經抓走容瑟,居然還能被他逃走,季衍衡真真是?無用,枉費她故意拖住溫玉,為其制造機會!

    宣木眼神微暗,舌尖頂了下腮幫,掩去眼底的潮涌,低聲一笑:“沒什么?,隨便?問問。大師兄修為不高,我有點?擔心他。”

    顏昭昭冷哼:“他有仙尊撐腰,春風得意著呢,哪輪得到你操心。”

    宣木別有深意的瞥過佛堂下的蒲團,低不可聞地呢喃:“春風得意?”

    呵。

    可不是?么?。

    —

    骨牙靈船的艙里一應俱全。

    留守在靈船上的季云宗弟子?見望寧抱著容瑟走近來,一個個目瞪口呆愣在原地,仿若一尊尊石雕。

    望寧視若無睹,輕放容瑟在榻上。

    榻上鋪著厚實的毛絨,容瑟一頭墨發陷進毛絨之中,像是?水中晃蕩的海藻。

    從云間穿透下來的光投照到床榻邊,攀爬上他瑩白?的指尖,肌膚白?的幾?近透明。

    望寧幽深冷漠的視線落在他身上,眼底一片翻江倒海的墨色,仿佛能看進內心深處里。

    容瑟別開臉,逶迤在鬢邊的烏發滑進白?皙的頸項,掩在流云袖下的指尖微微蜷曲。

    “容瑟。”男人冷沉的聲音響在頭頂,帶著些許低啞:“不要白?費力氣。再敢妄動,本尊沒收你全部的符箓。”

    以望寧的修為,強行撕破容瑟的空間法器,收走陣法符箓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如同前世顏離山押著他去望寧面前認罪,望寧親手撕裂他的空間法器,交由顏離山搜尋入魔的證據一般。

    望寧說得出,做得到。

    “……”

    容瑟卷翹的睫羽撲簌幾?下,暗中蓄力的身體緩緩放松下來,軟的如同一灘水。

    看來,在絲繞藥效徹底消退之前,望寧不打算放他離開。

    容瑟半闔下眼睫,精致的側臉清冷疏淡,難得一見的乖順。

    船艙里寂靜無聲,一面浮鏡一點?點?在艙中凝聚。

    望寧微微側目,邵巖蒼老的面孔出現?在鏡中,面上的肅穆一覽無余:“仙尊,老夫有一事要稟告…”

    目光觸及鏡面上投映出的畫面,后面的話戛然而止。

    在望寧的身后,半明半昧的床榻上,眉眼如畫的青年一動不動地躺在上面,青絲如水流瀉枕畔,像是?易碎的美玉。

    “容…容瑟?”

    容瑟怎么?在仙尊的榻上?

    邵巖一雙眼瞪大,倒是?沒有往其他方?面多想,驚詫地問道:“他受傷了?”

    望寧微壓下眼,眼尾淡淡地掃了榻上的青年一眼,棱角分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中了絲繞。”

    邵巖皺眉,怎么?又是?絲繞?

    他剛想要追問是?怎么?回事,望寧平淡道:“有何事?”

    邵巖回過神來,注意力轉回到正?事上面:“在云渺宗發現?了關丁安一行人的尸首。”

    望寧目光很淡,眼中沒有半點?波瀾,似根本不知關丁安是?何人。

    邵巖習以為常,撫著花白?的胡須解釋:“上云秘境中失蹤的季云宗弟子?。尸首藏得很隱蔽,全身血肉被吸干,僅剩下一具骨架,若非是?其中一具尸身上有季云宗隨月例下發的儲物袋,身份恐怕無法辨識。”

    邵巖頓了一頓,繼續道:“我與夏侯宗主一致認為是?魔族所?為。”

    容瑟微張殷紅的唇瓣,輕喘一口氣。他想到離開云渺宗的前一晚,識海里的神識說的話——顏昭昭的身上有魔氣。

    關丁安一行人的死,難不成與顏昭昭有關?

    望寧站在榻前,一雙黑眸里深不見底:“本尊不過問宗門事務。”

    宗門的事,該通知顏離山。魔物不大肆肆虐人間,他不會插手管。

    邵巖明白?望寧的意思,長長嘆口氣:“等過兩日回宗門,再一并稟報。老夫找仙尊,其實還有一事。”

    望寧淡淡道:“說。”

    邵巖的目光越過望寧,往榻上瞟去:“這兩日用傳音聯系不上溫玉,她一向粘容瑟,老夫想問問…”

    “她沒事。”望寧接上他的話,下逐客令的意味十足:“還有事?”

    邵巖喉頭一梗,到嘴邊的話頃刻說不出來。他正?要搖頭否認,浮鏡里出現?一個高大威嚴的身影。

    夏侯理躬身,恭恭敬敬向望寧行禮,視線掠過床榻:“仙尊,能否讓本宗主與容仙友說兩句話?”

    望寧垂眼,深黑的瞳眸隔著浮鏡與夏侯理對?上,上位者的威壓鋪天蓋地滲透進浮鏡里。

    夏侯理渾身一僵,連忙表態:“僅是?問兩個問題,望仙尊成全!”

    “夏侯宗主要問什么??”如同撥奏瑤琴般清冽的聲音從榻上傳來。

    眾人側頭看去,青年靜靜看著浮鏡,幾?縷墨絲拂過蒼白?的眉眼。

    夏侯理端正?面皮上的神情來回變換幾?番,深吸口氣道:“仙友大恩,云渺宗銘記于心。敢問仙友,是?怎么?發現?山林里不對?勁的?又為何…要助云渺宗?”

    夏侯理自認他對?容瑟的態度不算好,在上云秘境的幾?日里,甚至多次為難對?方?。

    容瑟長長的眼睫在眼瞼下投下淡淡陰影,語氣聽?不出不同:“巧合,宗主且當是?報恩罷。”

    報恩?

    夏侯理不解其意,但懂規矩地沒有多問。

    望寧揮散浮鏡,微低眼簾,緊盯著青年。容瑟什么?時候與云渺宗有其他牽扯?

    或者,是?看在陳識清的面子?上?

    —

    骨牙靈船一路向季云宗進發。

    到達季云宗,容瑟身上的絲繞藥性散去,身上的力氣逐漸恢復。

    他第一時間遠離望寧,從榻上下來,走出船艙。

    望寧望著他的背影,臉龐如雕刻般鋒利,黑眸深處涌動著幾?分晦暗。

    船艙外面,顏昭昭不知在何處,宣木孤身一人站在船頭,周圍幾?個弟子?對?他指指點?點?。

    容瑟步子?微頓了一下,頭也?不回地下靈船。

    等溫玉提著靈獸追后頸軟肉追出來:“妖獸潮會引起靈壓異常,對?靈獸有影響,我擔心靈寵放在外面不安全,收進了空間里,師兄,你…”

    目之所?及,不見半點?容瑟的身影。

    宣木適時指了指容瑟消失的方?向,溫玉順著看過去,正?是?季云宗的…后山???

    大師兄去后山做什么??

    溫玉記得,后山除了一些野生的靈草與未開化的靈獸,剩下的便?是?…一處天然的靈泉。

    —

    后山。

    容瑟來到靈泉邊,顧不上褪去衣物,一刻不緩踏進靈泉中。

    冰涼泉水順著袖口、領口一點?點?游走在他光潔的肌膚上,容瑟一遍又一遍清洗身體,似要洗去身體上望寧留存下的痕跡。

    ——若非動彈不得,從佛堂出來,他便?想這樣做。

    待身上的皮膚洗的發紅,幾?近破皮,他堪堪停下來,瘦削肩背微凹彎,單臂撐在靈泉邊嶙峋的巖石上。

    …還剩一處要清洗。

    靈泉水順著濕漉漉的手臂滑落,一滴滴落回水中,容瑟咬著唇,蜷曲著發白?的指節探到水面下,伸向他兩世都不曾觸碰的地方?。

    “……”

    靈泉水的波紋一圈圈蕩開。

    容瑟修長的頸子?仰出脆弱的弧度,周身抖簌著,長長的烏發鋪滿整個白?皙的背部。

    58 同住

    靈泉中薄霧彌漫, 一圈圈蕩漾的紋波久久才平復下來。

    青年周身微微顫抖著,濕淋淋的發絲墨一般暈開,貼服在精致的臉頰上,撲簌的眼尾潮紅一片, 像是振翅欲飛的蝴蝶。

    四周靜謐, 靈泉水咕嚕嚕流動著, 飄溢滿淡雅的青竹香氣。

    識海中沉寂的神識冷不?丁出聲:“你的識海又在震蕩。”

    青年松開咬得?齒痕斑斑的殷紅唇瓣, 裝作沒有聽到, 冷靜地從水下收回細致潔白的手腕,緩步從靈泉中走出。

    泉水浸透纖薄的褻衣,服帖地粘黏在瓷白瑩潤到晃眼的皮膚上,微敞開的領口衣襟之下,修長白皙的軀體若隱若現。

    隨著走動,晶瑩的水珠從濕漉的面頰墜下, 滑過肌肉紋理分明的胸膛,順著筆直纖長的雙腿淌落回泉中。

    活像是從書中走出,專吸食人心肝的精怪。

    “……”

    容瑟低垂下濕潤的眼睫, 微微張唇,輕緩地吐出口氣,緊繃一路的神經放松下來。

    身上屬于望寧的氣息清洗了個干凈,他心頭壓抑的不?適逐漸消散開去。

    不?論前?世今生, 容瑟從未想過與望寧有什么親密接觸, 在佛堂里發生的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容瑟掐出個清塵決,身上的水汽頃刻變干, 黑鍛般的烏發披散一身。

    想起發簪落在季衍衡的馬車里,他從空間里取出根發帶, 隨意挽上滿頭青絲。

    —

    從后山出來,容瑟直奔季云宗的藏書閣。

    守值人熟練地在他的身份令牌上注入靈力,告知千篇一律的注意事項,對他放行?。

    容瑟微一頷首,朝他致謝,上樓去翻找幽冥的資料,整層樓找遍,卻?一無所獲。

    容瑟不?死心,又找了一遍,結果?如出一轍。

    幽冥兩次都是由季云宗封印鎮壓,對三界而言,都是不?可磨滅的救世功績,不?應該毫無記載。

    難不?成相關錄冊是放在別處?

    容瑟斂目沉思片刻,走向在擺放書冊的守值人,低聲?問詢:“請問,記載著幽冥的書卷放在何處?”

    清雅竹香飄散鼻端,守值人抬頭看向他,渾濁的目光在他面上停頓幾息,心頭重重一跳,連忙低下頭:“…不?在藏書閣。”

    容瑟唇瓣開合之間,竹香愈發清晰:“是有人借走了么?”

    守值人心里又是一跳,語速微快:“對、對…目前?在宗主?的殿里。”

    容瑟袖中的指尖微動,眼底劃過一抹詫異:“什么時?候借的?”

    守值人恍惚地盯著他的臉,心不?在焉地嘀咕:“十幾年前?的事…約摸十四年前?。”

    修真界關于幽冥的記載不?多?,顏離山借走的是季云宗里流傳下來的孤本,一直沒有歸還。

    對方?是宗主?,位高權重,守值人不?好去催還,這一拖延便是十幾年。

    顏離山借走幽冥的孤本做什么?

    季衍衡的話在腦海中回放,容瑟眉尖微蹙,難不?成十四年前?幽冥沖破封印鎮壓,還有什么隱情?

    向守值人道過謝,反身要離去,走到門?口,想到什么,又返回去查找記載天陰女的卷冊。

    守值人立在原地,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鼻翼不?自禁收縮,深深吸聞空氣中殘留的竹香。

    —

    容瑟鮮少涉獵與修煉無關的書籍,找起來頗費了些功夫。

    卷冊很薄,上面對天陰女的記載不?多?,與在長明寺中聽聞的沒有多?少出入。

    天陰本是指先天靈陰體,由于靈陰體全部是女子,故而漸漸有了天陰女的別稱。

    天陰女特殊的體質,三界無不?趨之若鶩,甚至專門?設立有捕捉天陰女的組織,但礙于其行?蹤不?定,相關的記載同樣不?多?。

    容瑟修長指節卷著書頁,往下翻去。

    天陰女難捕捉的重要原因,一則是擁有陰靈體的女子少之又少,二則是其表面與常人無異,難以辨認。

    要區分開二者,便要想方?設法讓天陰女沾染情‖欲,一旦欲‖望纏身,天陰女天生的異香就會一點一點激發出來。

    欲‖望糾纏愈深,身上的異香愈濃。

    所以,在長明寺中季衍衡肆無忌憚與天陰女勾纏,不?僅僅是借助對方?的爐鼎體質修煉,榨取臨死前?最后的價值,同是為了深層次激出天陰女身上的異香,以此來吸引妖獸潮。

    聞也恐怕正?是知道這一點,故對季衍衡的所作所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從不?干涉。

    容瑟眼睫顫了一下,繼續往后翻去。

    …沒了。

    容瑟看了下目錄總頁數,又看了看最后一頁的簽頁數,兩個數目并?不?一致。

    …差了兩頁。

    最后兩頁不?見蹤影。

    —

    夕陽西下。

    天邊堆疊的云層泛出鮮艷的橘紅,仿佛被畫筆涂抹一般暈染開來,鋪滿遙遠的天際。

    容瑟合上書卷,從藏書閣退出來,就見溫玉等在閣樓前?,與提溜在半空中的靈寵大眼瞪小眼。

    “給?我吧。”他淡淡開口,嗓音如空谷幽澗。

    溫玉轉過頭,連忙將靈獸還給?容瑟。

    靈獸軟唧唧地叫喚著,四只爪子抓著容瑟的寬長的袖擺,順著爬到容瑟的肩膀上,歪著毛茸茸的腦袋不?停地蹭青年白皙的頸窩、耳垂、脖頸。

    親熱討好的勁兒看得?溫玉直磨后牙槽:“我好吃好喝供著你,怎么不?見你對我這么親…咦?”

    鼻息間聞到一股清香,溫玉吸吸鼻頭,不?自覺湊近容瑟:“師兄,你身上好香啊。”

    “……”

    容瑟退后兩步,與她?拉開距離:“胡鬧。”

    他一個大男人,身上怎么會香?

    容瑟沒將溫玉的話放在心上,聲?音清冷如清澈的溪水:“邵巖長老很擔心你,你別忘記傳個音給?他。”

    “師父就愛瞎操心。”溫玉笑著點頭。

    —

    有一段時?間不?見容瑟,靈獸對他親熱得?不?行?,一邊蹭一邊叫,看起來委屈又可憐。

    容瑟微蜷曲指尖,捋了捋它毛乎乎的耳朵:“下次再自作主?張,解除契約。”

    靈獸肉眼可見地一僵,顯然聽懂了容瑟的話,心虛地用前?爪扒拉住容瑟的鬢發,叫聲?愈發綿軟。

    容瑟沒有心軟,一人一獸踏進?庭霜院,旋即又停了下來。

    望寧直立站在三尺之外,精雕細琢般的輪廓暈刻著冷漠,一雙深黑的眼睛直直望過來,深潭一般波瀾不?驚。

    容瑟身形一滯,下意識后退一步。

    望寧周身的氣場瞬間森冷,目光落在他挪動的腳尖,鋒利的眉眼上宛若淬了一層寒冰。

    上位者的威壓壓迫著周遭的空氣,令人從心底里泛起深深的寒意。

    唧——!

    靈獸張開嘴,沖望寧發出尖銳的嘶叫,抓著容瑟肩膀的爪子止不?住的發抖。

    一副怕的要死,仍要護著容瑟的模樣。

    容瑟半闔下眼,從肩上抱下靈獸,玉般的手指陷在靈獸柔軟的皮毛里。

    望寧沉黑的視線一掠而過,半側過身,示意容瑟跟他進?房間。

    容瑟微抿了下淡色的唇,收靈獸進?秘境里,緩緩跟上望寧。

    房間里燈火通明,桌上放著幾樣冒著熱氣的吃食,比之長明寺的齋飯豐盛得?多?。

    容瑟輕車熟路坐下進?食,一樣吃了一兩口,他放下玉箸,偏冷的音質仿若玉石滾落銀盤里:“師尊,弟子有一問想問。”

    望寧面無表情地翻著書案上的卷宗,平淡道:“你想問什么?”

    容瑟垂眸,輕輕開口,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看不?清具體的神色:“十四年前?,幽冥沖破封印…是意外嗎?”

    望寧微掀起眼皮,沉沉地看著青年,居高臨下的姿態帶著幾分審視的意味。

    勁長冷白的指骨微曲,輕敲著書案,不?輕不?重的聲?響一下接一下落在空氣中。

    “容瑟。”不?知過多?久,容瑟聽到男人低沉的聲?音傳來:“不?該問的不?要問。”

    很明顯,望寧不?會告訴他。

    而按顏離山對他的態度,可能性愈發渺茫,在季云宗調查幽冥的路一下堵死兩條。

    罷了,他再想別的辦法便是。

    容瑟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攥緊,一字一頓啟唇:“是弟子逾越。”

    他松開手掌,起身要回隔壁房間,余光不?經意瞥到望寧卷宗邊放置的一冊書卷標識,上面正?是他的筆跡。

    他手寫的陣法修煉感悟怎么會…?

    容瑟環顧四周,忽然發現他所有的東西都被搬到望寧的房間。

    畫到一半的陣法符箓、玉榻上的薄錦被、衣柜中的衣服……全都折疊得?整整齊齊,與望寧房中的物品合放在一起。

    晃眼一看,仿佛是他與望寧在同住。

    容瑟心里微微下沉,望寧要做什么?

    他完全猜不?出望寧的心思,但是他拒絕與男人同住,不?愿意與望寧再有丁點的過度接觸。

    容瑟抬步要收拾東西回到隔壁的房間,空氣中敲擊案面的聲?響驟然消停。

    男人低沉的聲?音,平緩地在房間里響起:“你要去哪里?”

    容瑟偏過頭,望寧端坐書案前?,漆黑的雙眼徑直看過來,側臉輪廓在光影交錯下顯得?分外立體,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像一般。

    對方?不?急不?慢的聲?線聽不?出一絲起伏,說的話卻?重如鼓擂,一下一下敲擊在容瑟的心上。

    “以后,你與本尊同宿。”

    容瑟整個人僵在原地,似乎對所聽到的話難以置信到極點。

    59 留蹤陣

    望寧要與他…同宿?

    容瑟后腦像是被人用悶錘錘了兩下, 思緒一片空白,在長明寺的三日里,他與望寧同住一屋,全身神經時時刻刻緊繃著, 沒有一刻放松。

    本以?為回到季云宗, 他能夠離望寧遠一點, 沒想到對方又要與他同住。

    容瑟暗暗攥緊手指, 片刻, 又緩緩松開,微微仰起臉龐定定地看向男人:“師徒有別,于理不合,恕弟子難以從命。”

    望寧微掀眼簾,與渾身充滿抗拒的青年對視,平淡的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威嚴:“自行留下, 或者,本尊用手段留你下來,選一個。”

    看似有選擇, 實則根本沒得?選。不論從?哪方面與望寧對上,他都不占優勢。

    容瑟濃密睫羽輕顫著,薄唇輕輕抿了抿,微微偏過頭去, 發帶松松挽起的青絲滑落肩背。

    身上流露出的不情愿, 幾乎要化為實質。

    望寧微瞇深邃的黑眸,似乎從?佛堂出來,容瑟對他比以?往愈發避之不及。

    與他同在一處, 便是這般難以?忍受?

    心?底深處前兩?日稍微安撫下來的躁動,又一點點浮上來填滿胸腔, 望寧捏著卷宗的指節緊了緊,緩緩放下卷宗,一雙幽深的眼睛攫取住青年的身影,冷沉的嗓音近乎結冰。

    “上榻,或者,本尊抱你上去。”

    又一個二選一,容瑟咬了咬舌尖,自行走向玉榻。

    房中僅有一張玉榻,容瑟裹著薄錦被靠在最里側,沒回頭看上一眼望寧是否上榻。

    他全身僵的像是石頭,與在長明寺中一樣,睜著眼睛到天明。

    次日。

    草草用過早食,容瑟快步離開庭霜院。

    望寧站在后面,看著他逃也似的背影落,深瞳中的光芒晦暗不明。

    —

    容瑟又去往藏書閣。

    趁守值人在樓下擺放書卷,他直奔到通往最頂層的通道?前。

    季云宗里一草一木的位置他幾乎都清楚,唯獨封印鎮壓幽冥的地方,他沒聽到一點風聲。

    不,不止他,整個宗門上下的弟子,幾乎都沒有人知曉。

    以?幽冥的危險程度,必然不會關在普通的牢獄…會不會正是在禁地里?

    季云宗的禁地有兩?處,一處是在主?峰,除了顏離山,無人能進?出。

    第二處…便是他前世從?不曾聽說的藏書閣頂層。

    容瑟仔仔細細觀摩著通道?入口的陣法,這段時間在識海里的神識的指導下,他在陣法修煉上進?步很快。

    入口處的陣法多而深奧,但多觀摩幾次,會發現其中有某種規律。

    容瑟伸出手,隔空在空中描繪陣法的布局,打?算記下來慢慢推演破陣。

    正要到關鍵處,樓道?里傳來一陣腳步聲,守值人越逼越近。

    容瑟匆匆記憶下大致,要離開通道?入口,腳下忽然踏到一處凹陷的地方。

    咔噔——

    守值人踏上樓來,樓層中空無一人,通道?入口的位置溢散著淡淡的青竹香。

    —

    容瑟眼前一花,等視野再度恢復清晰,他人正站在一處燭火通明的房中。

    外頭前一刻還明媚的天空驟然陰暗下來,漆黑的天幕上不見一顆星子。

    怎么回…?

    “過來。”低沉的聲音在周邊炸開。

    容瑟條件反射循聲看過去,望寧坐在書案前,長指微蜷,輕敲擊著案面,令人壓迫感倍增。

    …他竟然眨眼間從?藏書閣到了庭霜院?!

    磅礴的威壓充斥庭霜院,容瑟幾乎站不住,他垂了垂長長的眼睫,掩去眸底一閃而過的驚訝,緩步走向望寧。

    甫一走到書案前,身形還未站穩,男人寬厚分明的大掌,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拉著他到書案后。

    “師尊…”

    身前是書案,身后是男人寬闊緊實的胸膛,容瑟整個人頃刻僵硬如鐵塊,不能動彈。

    他下意識要掙動腕骨離遠一點,男人微啞的嗓音響在耳邊:“別動。”

    望寧松開他的手,長指拂開卷宗,取過容瑟畫到一半的符箓放在書案上:“繼續。”

    容瑟眼睫抖了一下,不解的側目回看望寧。

    望寧鼻梁很高,黑色的瞳孔如同一汪幽靜的深潭,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本尊不阻止你修陣,但是,劍法不能落下。”

    望寧是劍修,對劍道?至誠,容不得?半途而廢,他的后半句話?在容瑟的意料之中。

    但是,好端端的望寧怎么突然松口允許他修陣?明明在前段時間還一點余地不留。

    雖然他打?定主?意,即便望寧反對,他依然會選擇修陣,在三年后的宗門大比中,提出脫離宗門,公然與望寧斷絕關系。

    又聽到男人低沉的聲音:“怎么,有異議?”

    “沒有。”容瑟輕輕搖頭,散落滿身的青絲如水波晃動。

    看望寧沒有退讓的意思,容瑟捏著符箓一角,要退到旁側畫。

    望寧淡淡道?:“就這樣畫。”

    “……”

    容瑟白玉般的手指執著朱砂筆,略微低身,一點點補全符箓上的紋絡。

    卷翹的長睫微顫著,嫣紅的唇無意識輕抿,在滿屋的燭火下透著些微瑩潤水光,身上縈繞的清新宜人的青竹淡香一陣陣漾開在空氣中。

    望寧沉沉地看著青年的認真專注的眉眼,胸腔里郁積的浮躁愈發濃,在四肢百骸里橫沖直撞,找不到發泄的出口。

    眼看著青年要勾繪下最后幾筆,望寧微蜷曲長指,在符箓的空白地方點了幾下:“畫。”

    …望寧在教他畫符箓?

    容瑟手中的毛毫停頓一下,朝著他落指的地方一一勾畫過去。

    最后一筆落下,容瑟利落收筆,看著符箓上完整的紋絡,眼底閃過一絲輕微的詫異。

    …望寧居然懂陣法!

    前世直到他被逐出宗門,他不曾得?望寧半點指導,今生望寧卻指導他繪陣法符箓,容瑟一時分辨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仔細地看著書案上的符箓,與他預想勾勒的陣法不同,短短幾筆,陣法的布局發生改變,儼然變成一種新的陣法。

    容瑟以?目勾畫陣法的紋絡,正在回想是什?么類型的陣法,望寧抽出一縷靈力劃破食指指腹,滴上一滴血在符箓上。

    血融進?符箓,上面的紋絡閃過一陣流光,一縷縷流光如同活過來一般,鉆進?容瑟的身體里。

    “……!……”

    容瑟全身猶如烈火灼燒,眼前陣陣發黑。

    骨節分明的指節死死抓住書案邊沿,修長的身軀在劇痛之下往前傾去,漸漸伏趴在書案上。

    望寧神情始終保持平靜,大掌扣住青年勁瘦的腰肢,摟起青年走向床榻。

    “留蹤陣。”

    顧名思義?,是一種追蹤陣法,通過陣法追蹤目標的蹤跡。

    望寧沒有任何情緒的平淡嗓音響在房中,容瑟聽得?斷斷續續:“陣中的精血會與本尊原本留在你身上的靈識相融合,從?而與本尊的神識相連。”

    通過陣法,望寧要知道?容瑟的蹤跡,不過是動一動念頭的事?。

    換一種說法,從?今以?后,容瑟無論在什?么地方,望寧都了如指掌。

    容瑟緊咬著唇,說不出來話?,蜂擁而上的疼痛攪和得?他的思緒一片混亂。

    禁錮在腰上的力度讓他掙脫不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望寧帶著他來到榻邊。

    “本尊的靈識在你身上留存時間太長,與你的靈識融在一處,精血要與靈識融合,無異于是將靈識從?你體內剝離出來,有些痛,忍一忍。”

    容瑟纖長手指抓著男人結實的手臂,急促的喘‖息帶著細碎伶仃的顫音。

    他當然清楚有多痛。

    望寧放在他身上的靈識,在他筑基之前是一種保護,前世顏離山在顏昭昭的慫恿下要廢除他的修為,正是望寧生生從?他體內抽出了靈識,疼痛的程度不亞于碾碎丹田。

    容瑟緊斂的雙眸中一片冷然,沁透著點點的恨意,維持著腦海里一丁點兒的清醒。

    “弟子…不愿意。”作為陣修,他可?以?容忍對自身紋身結陣。

    但是其他人不行,望寧同樣不例外。

    容瑟抖著聲,清凌凌的聲線霧蒙蒙的,周身全是清雅的竹香:“請師尊…收回…陣法。”

    望寧垂眼,手不可?撼動地禁錮著青年的腰肢,眼神還是一樣平靜,似完全沒聽到容瑟說的話?。

    顯而易見,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

    靈識上的疼痛如同跗骨,容瑟昏昏沉沉的,等他神智清醒一些,人正躺在榻上。

    沉沉的夜幕仿佛無邊的濃墨重重的涂抹在天際,明明滅滅的月輝透過窗照向床榻。

    容瑟撩開長長的衣袖,看向細致如玉的手臂,上面沒有半點紋身紋絡。

    結在人體內的陣法不該是要根據脈絡筋肉紋繪的么,望寧怎么僅通過符箓就能…?

    難不成望寧真的強大到連不熟練的陣法,都凌駕三界之上嗎?

    容瑟放下手,微一抬眼便對上一雙深黑的眼眸。

    望寧微壓著眼,緊緊盯著他,薄錦被滑到腰際,單薄的褻衣包裹著男人精壯的身軀,溝壑分明的胸膛,條紋清晰而堅硬。

    具有侵略性的男性氣息將他密密麻麻包裹,錦被下他的后背貼著男人的胸膛,難以?言喻的溫熱觸感從?背部?源源不斷傳來。

    容瑟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別過臉將眸光移向別處,下意識支撐起身體,往榻外挪去,逃避開望寧威壓的壓迫。

    下一刻,環在腰上的大手用力,撈回他的腰肢固定,健碩的胸膛嚴絲合縫貼合他的后背,即便想要遠離亦沒辦法移動。

    “老實些。”望寧眼神幽暗如深井,令人心?中不自覺一顫。

    容瑟忍著腹內翻騰的反惡,安靜地半闔下眼,姝麗面容如同一幅秾嫣的畫卷。

    哪怕一動不動,亦勾的人心?思浮動,意動神搖。

    —

    靈識上的余痛在身體各處蔓延,容瑟沒有清醒多久,便又深陷進?昏昧的沼澤里。

    等他再度睜開眼,天光大盛,庭霜院里一片透亮。

    碎銀一般的日光驅走陰霾,穿透窗柩,在地上投出斑駁的光塊。

    望寧翻看著他手寫的書卷,不遠處的桌上放著清淡溫熱的吃食。

    “醒了?”望寧聲音低緩,頭也不抬地指了指桌上的吃食,意思不言而喻。

    容瑟根本沒有胃口,他的心?思全在望寧對他下的留蹤陣上。

    一夜過去,他體內的不適消散干凈,丹田里的靈力流通無阻,神識無任何損傷。

    僅從?表面上來看,似乎與以?前并無不同,留蹤陣宛如不存在一般。

    想到留蹤陣連通望寧的神識,他的一舉一動宛如都在望寧的視線之中,容瑟心?頭像是壓著塊巨石,窒息得?有些喘不上氣來。

    他深吸口氣,清冽的音質帶著些許的沙啞:“弟子自認沒犯什?么錯,不知師尊為何要對弟子下留蹤陣?請師尊明示。”

    望寧翻頁的手頓了一下,深邃的目光掠過書卷,落到他的身上:“看來,你沒將本尊的話?放在心?上。”

    什?么話??

    【容瑟,下次再離開本尊的視線,本尊打?斷你的腿。】

    容瑟渾身一僵,望寧下留蹤陣的目的,是…不讓他離開他的視線?

    60 破陣

    淡雅的青竹香氣在庭霜院中散開。

    容瑟修長的手指一點點攥緊, 淡色的唇瓣張了張,眼睫顫抖幾下垂落,終是什么都沒有說。

    望寧做下的決定,不會為任何人改變, 他說什么都是徒勞。

    等他尋個機會, 自行破陣便是。

    容瑟安靜地坐在桌邊, 長發用?一根白色發帶挽在腦后, 半張臉陷在光塊里?半明半暗, 看不太清神情。

    望寧的目光隔著光影落在青年精致的側臉上,感受著神識中與青年的牽引,心頭的躁動微微平復。

    他骨節分明的長指微蜷曲,在書案上輕敲一下,對上青年看過來的目光,又指了指桌上的吃食。

    容瑟卷翹的眼睫撲簌兩?下, 在男人的注視下,一口一口用?膳。

    執著湯勺的手皙白無瑕,宛如藝術品一般, 生生襯得精美的瓷勺都粗糙了幾分。

    “本尊知?你?修陣有些天分。”望寧冷漠的聲音聽不出什么起伏,但字字句句都充滿壓迫:“不要?試圖挑戰本尊的底線。”

    容瑟捏著湯勺的指節咻地收緊,他明白望寧的意思,是在警告他不要?妄圖破留蹤陣。

    容瑟微闔下眼, 烏黑碎發散落白皙的額前, 遮住他眼中的情緒,沾著水光的淡色唇瓣抿成一條直線。

    下一刻,空氣中閃過一道細小強大的靈壓, 一個雕刻著流云紋絡的方正?檀木盒出現在他的面前。

    容瑟微偏過頭,淺淺地望了望寧一眼。

    “打?開看看。”望寧聲音低緩道。

    容瑟收回視線, 從善如流打?開木盒,里?面赫然是兩?冊關于修陣的孤本,上面的記載內容,大多是修真界已經?失傳的高階陣法。

    容瑟僅粗掃一眼,便知?價值連城。

    這算什么?

    打?一巴掌再給顆甜棗嗎?

    “有不懂之處,隨時問?本尊。”望寧又低沉地說道。

    容瑟緩緩合上木盒,當?做沒聽到,身?上流溢出的抗拒有增無減。

    望寧黑眸驟然轉深,指腹摩挲了下書卷上青年靈秀的字跡,正?要?再說些什么,一道傳音符飄進庭霜院。

    “請仙尊到主?殿一敘。”顏離山畢恭畢敬的聲音從符中傳出來。

    顏離山回歸宗門,看來妖獸潮一事已經?解決。

    望寧平淡應下,余光在青年身?上略一停頓:“隨本尊一起去。”

    顏離山找望寧必然是有要?事商討,帶上他作甚么?

    容瑟剛要?回絕,望寧已轉身?離開庭霜院,根本不給他機會開口。

    “……”

    容瑟纖長的眉尖微蹙,不得不跟上去。

    —

    主?殿。

    顏離山正?與一眾長老?在討論長明寺的事,遙見望寧進殿,他起身?要?迎上去。

    走出兩?步,旋即又停了下來。

    在望寧后面,白衣勝雪的青年緩步走近來,青絲如墨散落肩背,在他身?上鍍上一層柔和的潤澤,中和了些許拒人千里?之外的疏離。

    察覺到眾人的投視,他微掀低垂輕顫的眼睫,黑曜石般的眸像是山間高懸的明月。

    主?殿中霎時間一片死寂。

    幾位長老?看看望寧,又看看容瑟,愣愣地不知?該作何反應。

    顏離山不贊同地皺起粗眉,矛頭直指青年:“仙尊,凡季云宗弟子無召不能?入殿,他怎么能?…”

    “本尊允的。”

    望寧截斷他的話,頭微微偏了一下,眸光不冷不熱地掃了過來,側臉線條鋒銳利落,殿中的光投照在他周身?,愈發冷漠得不近人情。

    顏離山心頭一梗,后面的話戛然而止,鋪面而來的威壓險些讓他繃不住威儀的面皮。

    顏離山握緊拳,勉強沒在人前丟臉,眼尾掃過容瑟,身?上的氣息變得沉冷。

    他冷哼一聲,坐回原位,算是默認容瑟留在殿中。

    有顏離山表態,幾個長老?不好忤逆望寧,紛紛當?做什么都沒看到。

    容瑟面不改色,卓然而立在殿下,長長的睫毛在下眼瞼投下斑駁的影子。

    妖獸潮確實退去,但長明寺在仙門百家追擊妖獸潮過程中,寺中佛像坍塌傾倒,毀的七零八落,徒留個光禿禿的山頭,其余什么都沒有留下。

    一長老?皺緊眉頭,問?出最關心的問?題:“佛蓮呢?”

    長明寺被毀,佛蓮何去何從?

    從信號‖彈發出,佛蓮的秘密注定掩藏不住,幾乎是三界皆知?,覬覦者不知?凡幾。

    顏離山五官端正?嚴肅,一字一頓道出在容瑟意料之中的答案:“瓜分了。”

    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增援而去的仙門眾并不是好打?發的,不僅整株佛蓮分剝干凈,甚至連佛蓮的根都連根拔起。

    聞也萬般處心積慮,最終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不知?心里?該是何等滋味。

    容瑟微垂著眼,心里?沒有半點波瀾,魚與熊掌想兼得者,往往都會兩?頭落空。

    容瑟對宗門里?的事不感興趣,聽一半漏一半,等跟著望寧從主?殿出來,他的心思已經?轉到留蹤陣上。

    留蹤陣對他而言,是個不定時的危險,他是一定要?破陣的。

    不論望寧準不準許。

    —

    有留蹤陣在身?,容瑟沒再頻繁去藏書閣。

    他憑著記憶,將記下來的禁地陣法一一畫出來,再逐一拆解破局。

    禁地是季云宗的重中之重,自是比他平時所見的陣法復雜兇險得多,一陣接一陣,環環相扣,容瑟的精力幾乎全部投進破陣之中,不分白天黑夜,時時刻刻在腦中推演破陣之法。

    月色如銀。

    縞素一般的光華,洋洋灑灑地鋪展在庭霜院的各個角落。

    容瑟回頭瞥了眼閉目的望寧,悄無聲息從榻上下來,曲指捏了捏發漲的眉心,余光瞥到下滑的云袖,想起他身?上的留蹤陣同樣沒破。

    …相對于禁地的陣法,留蹤陣應該好破一些。

    心念微微一動,容瑟放下手,垂眸撩起流云袖,看了眼光潔的手臂,起身?走到書案前。

    案上放著未合上的書卷,望寧從頭到尾翻閱,像是尋常的師尊一般,認真檢查徒弟修煉的成果。

    …說不出的別扭。

    容瑟意念一動,將書卷收進空間里?,又鋪陳開空白符箓,瑩白如玉的指尖從袖中探出,提起朱砂筆,借著月光的亮度,按照記憶中的紋絡在符箓上勾繪,一點點還原留蹤陣。

    常年記劍法術決,容瑟的記憶力很好,不一會兒,一張一模一樣的留蹤陣符箓出現在書案上。

    陣法講究結構布局,破陣正?是打?破原有的布局結構,從而土崩瓦解陣法。

    容瑟沒接觸過留蹤陣,但是對他而言,要?破解不算很難。

    他來回掃個兩?三遍,便對如何破除留蹤陣有了大概的思路。

    他從體內剝離出一縷靈息,游走全身?,在破陣的幾個關鍵穴位上沖撞。

    一次。

    兩?次。

    ……

    容瑟白皙額頭沁出層薄汗,粘黏著幾縷發絲貼在頰邊,緩慢收回靈息,輕輕舒出口氣。

    …留蹤陣沒破。

    容瑟仔細核對符箓上的紋絡,微闔目沉思,一下子捕捉到最重要?的點:望寧的精血。

    修士的精血一般凝聚著本身?的一部分靈力,相當?于為陣法加固了一把鎖。

    陣法不難破,但是鎖難開。

    容瑟半斂著眸子,不動聲色地在識海里?與留置的神識溝通:“留蹤陣,聽說過么?”

    神識威嚴淡薄的聲音沒有半點遲疑:“本尊自是聽說過。”

    容瑟眼里?飛快劃過一道光芒,緊接著問?道:“加入精血的留蹤陣,要?怎么破?”

    神識沉默不語。

    容瑟微微擰眉,說出心里?最壞的結果:“不能?破?”

    “能?,但是你?最好不要?沖動。”神識正?要?繼續解釋,識海里?面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震蕩。

    銀亮月輝鋪滿地面,空曠寂靜的庭霜院中,一道冷沉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你?在干什么?”

    容瑟猛然繃直了身?體,抓著書案邊沿的手指隱隱間泛白。

    他緩慢地側過身?,看向玉榻上不知?何時睜開雙目的男人,踩著滿地的銀輝,一步一步朝書案走來。

    棱角分明的臉一點點從昏昧月輝之下顯現出來,黑漆漆如潑墨般的眸微垂,眸底滲出絲絲縷縷的冷意。

    好似伸展出一張巨大的網,千絲萬縷地向容瑟張網過來,將他牢牢捆綁住,一寸寸吞噬殆盡。

    空中的氣壓漸漸變得緊繃,像是拉緊的琴弦。

    容瑟的心一點點往下墜,姝麗的眉眼秾嫣如蘭,長長的烏發流瀉周身?。

    看著望寧骨節分明的長指扯走書案上畫好的符箓,他濃密的睫羽不自禁地微微一顫。

    “你?在破留蹤陣。”望寧的語氣是平靜的,但話底卻仿佛隱隱有裹挾著風暴的暗流在慢慢地涌動。

    聽得人脊背發涼。

    沒什么好隱瞞的,容瑟抿著唇瓣,清越的聲音帶著幾分清冷:“是。”

    留蹤陣遲早要?破,望寧撞見便撞見罷。

    下一刻,庭霜院中充斥的威壓幾乎令人站不住腳。

    容瑟四肢宛如被鐵鏈鎖住,固定在原地,修長白皙的頸子仰出優美的弧度,發不出一絲的聲音。

    他看到望寧停在他面前,高大挺拔的身?影像是巍峨的泰山,眼神幽暗冷沉,深處燃燒著熾烈的怒火。

    “容瑟。”平靜的語氣中所隱含的淡淡威儀,讓人心驚肉跳:“你?不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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