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蒔花院,夾竹桃園。
薛煥一聽見門響就從上房奔了出來,看到紀霈之全須全尾地進了門,他鼻頭一酸,臉上浮起一個釋然的大大的笑容,“表弟,事情辦得怎么樣!”
紀霈之道:“損失不小,好在問題解決了。”
薛煥的表情頓時垮了大半,要笑不笑的樣子比哭還難看。
紀霈之與他擦肩而過,“進屋聊。”
二人進了起居室。
掌柜常振業也跟著進來。
紀霈之接過元寶遞過來的茶杯,喝了一大口,問常振業:“這里怎么樣,有異常嗎!”
常振業道:“有五個江湖人一大早結賬離開,確系往皇宮的方向去了,名字已有記錄。”
紀霈之道:“很好。院子里的人手安排了嗎!”
常振業道:“東家放心,已然嚴陣以待。”
不管誰得勢,蒔花院都會被流民沖擊,只要挺過這一波,接下來就好辦了。
常振業出去了。
薛煥壓低聲音問道:“那位呢,解決了嗎!”
紀霈之微微搖頭,“流民勢頭很猛,訓練有素,不知是誰的人馬。宮里情況不明,白管家去打聽了。”
“難怪你回來得這么快。”薛煥站起身,焦躁地踱了兩步,“如果是齊王和瑞王還好,換做其他人,只怕更是要天下大亂了。表弟,如果邵家叔侄解決得不利索怎么辦!”
“沒辦法。”紀霈之面無表情,“他們會在洪安自立為王,聯手大弘侵占大炎土地。”
薛煥道:“大炎四分五裂,你我豈不是成了罪人!”
紀霈之笑了,“罪人是邵家人,與你我何干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總比被邵昌文一鍋端了的好。”
薛煥繞著八仙桌走了幾圈,又道:“如果齊王成了怎么辦!”
紀霈之道:“我說過,我只擔心老畜生被別人殺了,其他的與我無關。”
薛煥憂心忡忡,“那位有大太監王有福護衛,藍皇后的身手也可一戰,逃出來問題不大。”
他現在很矛盾,一方面擔心永寧帝死在別人手里,紀霈之抱憾終身;另一方面又擔心永寧帝逃了,組織大軍卷土重來,如果讓他重新掌握朝綱,紀霈之和薛家必將永無寧日。
另外,無論如何,大炎都更加混亂了,災民得不到救濟,邊關危急,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死去。
紀霈之被他轉得心煩意亂,蹙著眉頭說道:“你的擔心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薛煥明白這個道理,他勉強自己坐了下來,問道:“你就不擔心嗎!”
紀霈之道:“擔心無用。我現在只想一個問題,救我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救你的人”薛煥嚇了一跳,“到底怎么回事!”
紀霈之朝元寶抬了抬下巴,“你講講。”
元寶早就忍不住了,接到指令,立刻手舞足蹈、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
薛煥聽得直咋舌,“戴斗笠,還蒙了面巾,嚴嚴實實,這是不是說明你們認識!”
紀霈之道:“我也這么想,但我確實沒見過那種武功路數。他的劍窄、薄、短,極為罕見,武器和招數一樣,都自成一派,且內力深厚。”
“自成一派”薛煥驚訝極了,“那歲數一定不小了吧。”
紀霈之道:“我也這樣想過,可令人奇怪的是,他的身形沒有絲毫暮氣,反應迅捷得可怕,完全不像中老年人。”
薛煥不明白,“內力深厚,年紀卻不大,這也太奇怪了吧。”
“就是很……”紀霈之的‘奇怪’二字沒能說出口。
他忽然想到了唐樂筠,她也是一個滿身謎團的人,而且,她似乎對他的這一場硬仗早有預料。
薛煥問:“你想到誰了!”
紀霈之道:“唐掌柜。”
元寶忍不住“啊”了一聲。
薛煥道:“她若有如此武功,唐家豈會放她出來。”
元寶也道:“如果是她,她手上至少有好幾條人命。”
但唐樂筠身家背景清白干凈。
紀霈之道:“但除了她,我想不到別人……罷了,不管是誰,他都是友非敵。”
“咚咚!”常振業敲門進來了,三人的討論到此為止。
常振業道:“東家,流民來了。”
薛煥又站了起來,“多少人。”
常振業道:“總共二三百,正在前門圍攻,問題不大。”
薛煥道:“不過是些餓極了的老百姓,嚇唬嚇唬行了。”
常振業不敢答應,只看著紀霈之。
紀霈之瞥了薛煥一眼。
薛煥哀求地看著他。
“婦人之仁。”紀霈之也起了身,“走吧,看看去。”
薛煥松了口氣,暗道,我是婦人之仁,你小子也并非無可救藥。
一干人從夾竹桃園出去,右拐,進入一條專供蒔花院內部人員行走的夾道,由此穿過偌大的園區,進入前面主樓,從樓梯上到了最頂層。
流民的喊叫聲震耳欲聾。
“沖進去。”
“里面什么吃的都有!”
“撞啊,撞開它!”
“咣咣咣……”
常振業打開窗戶,氣沉丹田,說道:“諸位,這里是有錢,但你們有命搶沒命花,都散了吧。”
他這番話聲音不算大,但足以穿透那片聲浪,傳到大多數人的耳朵里。
流民們冷靜了,撞門聲也停止了。
片刻后,后面有一男子喊道:“怕他干逑,沖進去,沖進去就有吃的了。”
“就是,沖,快沖!”
“咣咣咣……”
紀霈之冷笑一聲,“有些時候,不見血是不行的。”
薛煥道:“見血可以,要命就算了吧。”
“呵呵~”常振業尷尬地笑了兩聲,“三爺說的是,在下試試。”
他從袖子里摸出兩粒算盤珠子,一把甩了出去,一顆向南,一顆向東南……
旋即,有兩個人捂著鼻子發出兩聲慘叫。
元寶眼力不錯,看清了受傷的二人,正是方才鼓動流民繼續撞門的人。
他說道:“就是他們,好手段!”
那二人的慘叫引來了周圍人的關注,大概是有人詢問,受傷男子捂著鮮血長流的鼻子指了指敞開的窗戶。
“我再出手,必定死人,你們可以試試。”常振業又開了口,“樓上弓手準備。”
“我草你二大爺!”受傷男子咒罵一句,轉身就走。
其他人也怕了,呼啦啦跑了二三十個。
這時,大門前有人喊道:“加把勁兒,門馬上就開了。”
不等常振業安排,樓上射下一排羽箭,瞬間倒下去十幾個。
凄厲的慘叫聲擊潰了流民們的僥幸心理,二三百人做鳥獸散。
常振業道:“三爺放心,還是留手了的,馬上安排救助。”
薛煥松了口氣,長揖一禮,“常掌柜仗義。”
常振業見紀霈之沒有反對之意,說道:“不瞞三爺,我也是苦出身,了解他們的難處。”
樓梯上有了輕巧的腳步聲。
常振業道:“聽起來像是白管家回來了。”
“阿彌陀佛。”薛煥念了句佛號,滿懷期待地看向門口。
紀霈之沒有轉身,目光依然落在斜對面的酒樓上,流民在**,婦人和掌柜絕望的哭聲和饑餓的流民們發出的一樣悲慘。
“東家。”白管家果然進來了。
紀霈之還是沒回頭,但手里的如意珠停止了轉動,“情況如何!”
“那位和藍賤人還活著。”白管家知道紀霈之想聽什么,直接給出了答案,“玄衣衛和禁軍合力殺退同袍義社組織的流民大軍,齊王和瑞王一起接管乾坤宮,具體情況不得而知。”
紀霈之了然一笑,“如此甚好,只是……”
薛煥想起了他之前推斷的一種可能性——他說,邵昌文準備多年,勢必要嚇破老畜生的膽,流民若是他的人,數量一定不小,瑞王和齊王能掌控的武力太少,未必是其對手,合二為一才有勝算。只是,二人都想做大,朝廷即便進入表面的和諧,也會陷入嚴酷的黨爭之中,加上國庫空虛,流民難以安撫,京城治安尚可維持,但京外一定會陷入混亂。
他竟然全都說對了。
“東家。”常振業問,“只是什么!”
紀霈之道:“沒什么,人各有命。”
他不具備掌控別人命運的能力,便不必為任何人的生死惋惜,現在端看瑞王和齊王能否力挽狂瀾。
至于那永寧帝老畜生的命,不急,他曾經歷過的黑暗,老畜生都要嘗試一下。
……
唐樂筠去了唐指揮使家,輕車熟路地摸進了指揮使太太的東廂房里。
這是間雜物房,平時少有人來。
唐樂筠剛在羅漢床上打了個盹,就被慌里慌張的報信人驚醒了。
“太太太太,老爺讓人傳話,叛軍已被趕出皇宮,玄衣衛和禁軍正在清理流民。”
“太好了,老天保佑,佛祖保佑!老太太知道消息了嗎!”
“知道了,大姑娘就守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呢。”
……
玄衣衛和禁軍。
唐樂筠抓住了重點,唐家和瑞王聯手,玄衣衛代表的是瑞王,那么禁軍呢也是瑞王嗎齊王怎么樣了
她不記得這一部分劇情了,必須搞搞清楚。
等院子里恢復平靜,唐樂筠從東廂房溜出來,打算沿夾道去正院。
進去沒走幾步,前面就有了淅淅索索的腳步聲。
唐樂筠無處躲藏,便扒上墻頭,橫著躺在上面,屏住呼吸——墻高一丈,只要不抬頭,就看不到她。
腳步聲進了夾道。
唐樂筠微微探頭,就看見唐樂音帶著立冬和立春走了過來。
立春道:“姑娘,這回太平了吧。”
唐樂音愁眉不展:“流民的溫飽問題解決不了,京城附近就很難太平,而且,大弘和大蒼虎視眈眈,大炎兩頭作戰是早晚的事。”
立冬道:“姑爺武藝好,他若領兵定能打他們一個丟盔卸甲。”
唐樂音忽然抬頭……
唐樂筠趕緊往里避了避。
幸好,唐樂音只是看了一眼前面,便繼續說道:“沒那么簡單。邵大人若是歿了,武將們必然涉及到站隊問題,朝廷光是選將就要耽擱不少時間。”
她從頭到尾都沒提皇帝駕崩一事,也就是說,齊王和瑞王合力打敗流民,救了永寧帝。
唐樂筠大概清楚現在是怎樣的局面了。
她必須馬上回生云鎮,以免唐悅白應付不來。
第52章
生云鎮越來越亂了,昨天晚上有兩家店被盜,一家店被燒,街坊們一會兒抓賊一會兒救火,動靜鬧得很大。
唐悅白想出去幫忙,又怕被流民偷家,左右為難之下,一宿沒太睡好。
早上,公雞一叫他就起來了,帶著兩個小伙伴練了功,又把大黃和小雞崽子們喂了。
……
早餐是疙瘩湯和兩個煮雞蛋,他吃兩個蛋白,蛋黃都給了小黃。
剛刷完碗,后門就被敲響了。
唐悅白帶上長劍,和小黃一起去開門。
門外傳來田嬸子的聲音,“小白,是我。”
“來了。”唐悅白抽出門栓,開了門。
田嬸子和田江蔚兄弟都在,他們的肩上背著包袱,手里提著東西,一看就是出遠門的樣子。
他問道,“嬸子,你們要回鄉了!”
田嬸子道:“對,鎮上越來越亂,必須走了,你田叔暫時不走,有事你就去找他,知道嗎!”
“好的。”唐悅白點頭,“你們路上也要小心!”
田江蔚手里抓著長劍,不滿地嘟囔道:“娘,我應該留下來陪我爹,還能和小白做個伴呢。”
田嬸子不理他,繼續囑咐唐悅白:“街上出啥事你都不許出頭,一切等你姐回來再說,知道不!”
說到這里,她又開始埋怨唐樂筠,“你姐也是,亂成這樣還瞎跑什么萬一出點事,后悔都來不及,心忒大了!”
其實,唐悅白也不太理解自家親姐的安排,但他堅信,她肯定有她的理由。
他笑著說道:“嬸子放心,我小心著呢,昨晚上哪兒都沒去。”
小少年眉眼俊俏,說話乖巧,甚是招人疼。
田嬸子憐愛地在他肩上拍了拍,“插門吧,誰來都不開,包括你翠翠姐。”
唐悅白眼里閃過一絲錯愕,但想起唐樂筠說過同樣的話,便順著她的意思答應了下來。
田家母子走后,唐悅白上了房頂。
官道上行人很多,就像田家一樣,有親戚可以投奔的人家都在帶著細軟和糧食搬家,馬車、騾車、驢車、手推車……車水馬龍,比趕大集還要熱鬧。
他們大多往東南和西南兩個方向去了,兩邊都是山區,只要進了山,就好過留在鎮上任人宰割。
想通這一點,唐悅白的心里忽然騰起一種恐懼感,小伙伴走了,私塾上不了了,鋪子開不下去了,未來還不知道會怎樣呢!
如果還在唐門……
打住!
瞻前顧后毫無意義,就像姐姐說的,人生沒有如果。
唐悅白不想胡思亂想,果斷跳下屋頂,在空地上把劍法溫習一遍,然后去書房取來字帖和草紙,磨了墨,一筆一劃地寫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忽然亂了起來,乒乒乓乓的聲音不絕于耳。
唐悅白寫不下去了,他放下毛筆,再次上了藥鋪的房頂。
“天吶!”唐悅白倒吸一口涼氣,一屁股坐在屋脊上。
官道上到處都是流民,無頭蒼蠅似的飛往各家各戶,砸門的、跳墻的、鉆胡同的,還有二三十人往田家和藥鋪來了。
唐悅白慌了一下,右手不自覺地摸上長劍,握了握,堅實的劍柄給了他一些力量。
他自語道:“怕什么,手無寸鐵的流民罷了,嚇走他們不難。”
“咚咚咚……”
“嘭嘭嘭……”
兩扇店鋪門同時被擂響了。
唐悅白拔出長劍,走到房檐上,探頭道:“人在這兒呢,有事嗎!”
敲門聲停止了,幾個男子抬起頭,看到了唐悅白,見他手里有劍,紛紛退后幾步。
唐悅白挽了兩個劍花,“諸位,我家開的是藥鋪,不開糧鋪。”
一個男子怒道:“我管你開什么鋪子,老子餓了,想吃飯,你趕緊把門打開!”
事情沒來時會有各種各樣的擔心,慌張得不行,一旦事情來了,發現不過如此,反倒鎮定多了。
唐悅白開了個玩笑:“我老子去世好幾年了。”
“草!撞門!”那男子惱羞成怒,“不過一把破劍而已,老子沒當流民前家里也有一把。”
這句話大大地鼓勵了一干餓肚子的人,三四個人一起撞上去,鋪門發出“咣當”一聲巨響。
唐悅白知道,自己若不露出一點真本領,這些人不會放過他。
于是,他右腳一點,整個人騰空而起,空中轉體三百六,穩穩落地后,長劍一挺一刺,便將自稱老子的男子的發髻挑開了。
打綹的臟發散了一臉,人也被嚇得慘叫一聲。
“輕功!”
“還是個高手。”
“惹不起,趕緊撤,不然什么都搶不到了。”
……
唐悅白原本還想嚇唬幾句,但一干人已經散了。
他頗為自得地挽了一個劍花,劍身入鞘,再單腳起跳,右手勾住房檐,略一用力就將身體卷了上去。
田家外面的流民還在砸門。
唐悅白小胸脯一挺,將劍抗在肩上,沿著房檐和墻頭走了過去,喊道:“別敲了,那是木器行,該搬走的早就搬走了。”
有人瞧見他的身手了,跟旁邊的人說道:“這孩子有武藝。”
那人反駁道:“有武藝咋的,他還敢殺人!”
“他娘的,吃不上飯是死,被人殺死也是死,反正都得死,有膽你就來。”一個五十六歲的老男人挑釁地指向唐悅白,“你來,你過來。”
“小白!”唐悅白還要再說,就聽田家榮在某處喊了他一聲。
這個時候喊他,無非是警告他不要多事,換句話說,田家有所準備,不用他出頭。
他便也罷了,對一干流民說道:“不信拉倒,隨你們。”
唐悅白回到自家屋頂上,四下巡視,以免被哪個混蛋放火燒了去。
這一溜達就是一個時辰。
田家的大門大概是加固了,流民撞了半天,始終沒能沖進去。
唐悅白在房頂上也起到了震懾作用,沒有人敢爬兩家的院子。
流民們自動自覺地往別處覓食去了。
到了中午,不少人家的煙囪都冒起了炊煙,順帶著響起了歡快的笑聲。
唐悅白知道,笑的不是住在這里的街坊們,而是鳩占鵲巢的流民。
“不知翠翠姐怎么樣了。”他自語了一句,話音還未落地,就見鄧翠翠從對面的胡同里走了出來,頂著一腦袋亂發,臉上又紅又腫。
唐悅白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下意識地藏到了屋脊后面。
唐樂筠的安排和田嬸子的囑咐他都記得,他知道此時不方便收留鄧翠翠。
但他更知道,如果真的拒絕了,日后將無法面對自己的良心。
“小白!”鄧翠翠的呼喊聲出現在后門。
唐悅白從墻上落了地,猶疑片刻,到底直奔后門,把門打開了。
鄧翠翠捂著半邊臉,哭著說道:“小白,我知道不該來,但是沒辦法,我實在不知道應該去哪兒了。”
唐悅白道:“翠翠姐,誰打的你!”
鄧翠翠道:“還能有誰流民唄,翠翠姐打不過他們,又怕弄掉孩子,只好忍了。”
唐悅白道:“忍了就對了,別想那么多,做飯去。”
二人說著話,穿過夾道,進了廚房。
唐悅白點了大灶的火。
鄧翠翠把米淘了,再打兩個雞蛋,多放一點水,用大鍋一起蒸了。
大約兩刻鐘后,米飯和蒸雞蛋一起熟了。
唐悅白洗幾棵小蔥,舀一碟子醬,和鄧翠翠一起在餐桌旁坐了下來。
飯菜雖然簡單,但白米飯晶瑩,蒸蛋水嫩,小蔥翠綠,看著就很喜人。
鄧翠翠摸了摸肚子,再次感慨道:“還是有武藝好啊,不然什么吃的都沒有了,等我的孩子長大了,一定讓他習武,省得被人欺負。”
唐悅白連著扒了好幾口飯,囫圇說道:“翠翠姐快吃,正是飯點上,等會兒還不一定出什么事呢。”
鄧翠翠原本以為靠著唐悅白就萬事大吉了,但聽他這么一說,又覺得流民那么多,確實大意不得。
二人不再說話,專心吃飯。
唐悅白很快吃完一碗,正要盛第二碗時,藥鋪的門又被人擂響了。
“開門,趕緊開門!”
“翠翠,家里都被搶完了,你要是不管,我們就沒地方去了。”
“是啊翠翠,咱爹咱娘都來了,你可不能不管我們啊!”
“開門,趕緊開門!”
“翠翠,我是你孩子的親爹,開門吧,不管生男生女我們都好好過日子。”
……
鄧翠翠聽得清楚,喊叫的人里有娘家人,也有前夫家的人。
她顫聲道:“小白,咱吃咱的,不用理他們。”
唐悅白這才明白,唐樂筠為什么不讓他出手幫人,也不讓鄧翠翠這兩天來店里。
原來為了就是這一刻。
不幫嗎,他們是鄧翠翠的親人。
幫嗎,他們姐弟沒有那樣的實力。
不過……
賺錢的是姐姐,他還是個孩子,怎么幫
權當沒聽見吧。
他定了定心,把飯盛滿,又吃了起來。
外面的人還在喊,鄧翠翠吃不下去了,她的眼淚成雙成對地落了下來,“小白,我不該來,我應該在大街上坐一會兒的,那就不會有這樣的事了。”
唐悅白道:“翠翠姐,你是孕婦,在大街上坐著怎么成呢你別著急,只要咱們不開,他們敲一會兒就走了。”
“汪汪汪……”正吃飯的小黃叫了幾聲,忽然朝外面跑了過去。
唐悅白知道不好,趕緊跟著跑了起來。
一人一狗穿過夾道,就見一個男子已經打開了后院大門。
那男子笑道:“小白是吧,我是你翠翠姐的男人,咱是一家人,就不說兩家話了。”
此人正是馬永福。
“爹娘,這邊開了,快來!”外面有人喊了一嗓子。
“唰!”唐悅白變了臉,拉出腰間的長劍,“你給我出去!出去!”
馬永福笑嘻嘻地走上前,用手比劃著脖子,“你要是敢,就朝這兒來,一劃拉就噴血,跟殺雞似的,你來你來……”
唐悅白氣得手直抖,劍也拔了出來,“你別逼我。”
“逼你怎地有本事你把我們全殺光。”一個胖女人沖進來,“快進快進,先找吃的,再找銀錢。”
二十幾個男女老少沖進來,呼啦啦地朝前院去了。
第53章
唐悅白插上門,拎著劍就往前面跑。
他心里很矛盾。
一方面覺得這些人沒有家了,確實可憐;另一方面又覺得他們太無恥,對鄧翠翠毫不憐憫,說趕出家門就趕出家門,這會兒需要她了,又不管不顧地貼上來,讓他們姐弟照顧他們一大家子,好大的臉。
二進院上房傳來翻箱倒柜的聲音,還有人進藥鋪了。
廚房里也有動靜,不知誰弄掉了碗筷,瓷器落地的脆響震得唐悅白心驚膽戰。
他想去藥鋪,又擔心上房的暗格被發現,一時間竟不知從哪里攔起。
殺人肯定不行,只打的話嚇唬不住,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唐悅白垂頭喪氣地站在天井,眼淚一顆顆地往下落,心里只轉著一個念頭——姐,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鄧翠翠從廚房出來了,哭著大喊道:“你們都給我住手,不然等筠筠回來,我讓她把你們全殺了,全殺了!”
“她敢!”胖女人抱著一只花瓶走了出來,“不過是個毛丫頭罷了,就算會點武藝又能怎地翠翠,做人要識相,知道嗎世道亂了,我們住在這對她們姐弟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知道嗎!”
鄧翠翠怒道:“拿人家東西,吃人家的糧食,這是好處我警告你們,放下東西,趕緊滾出去,不然沒好果子吃。”
“翠翠,他家把金銀放哪兒了,怎么一個大錢也沒有啊。”鄧翠翠的親娘從上房出來了。
唐悅白氣過頭了,用袖子擦一把淚,冷笑道:“錢在我手里呢,你們要是想要,可以到過來搶了。”
鄧翠翠的親娘盯著他手里的劍,干笑道:“搶是不可能搶的,小白心地仁善,買來米面,大家有福一起享就成。”
鄧翠翠的父親鄧大山也出來了,這一位皮膚粗糙,表情狠厲,一看就不好相與。
他嫌棄地看了眼鄧翠翠,“你別忘了,你姓鄧,不姓唐,除非你跟這小子有點啥,否則別他娘的胳膊肘往外拐。”
“你放屁你放屁,滾,給我滾出去。”鄧翠翠氣急了,她撲到小白身邊,“把劍給我,你不敢殺,我敢,我要殺了他們!”
馬永福把玩著一把短劍走了出來,“就你那個熊樣,還想殺人還是消停點兒,好好把兒子生下來,咱就當什么事都沒發生過。”
唐悅白長劍一指,搭在了馬永福的脖子上,“把我的劍還我。”
馬永福嚇得一哆嗦,“小白兄弟,你這是干啥,我就拿著耍一下,又少不了你的。”
“你干什么!”胖女人嚎叫一聲,伸手就朝唐悅白的小臉蛋抓了過去,“不許你指著我兒子!”
唐悅白劍花一挽,下意識地朝她的兩只手砍了過去。
“娘!”馬永福慌了神,揮著短劍劈向唐悅白的腦袋。
“小白!”鄧翠翠驚呼一聲,赤手去擋短劍。
“完了!”
鄧家的和馬家的幾個同時捂住了眼睛。
“叮叮!”
兩聲兵器敲擊的金屬聲響起,一長一短兩把劍脫了手,飛到空中,被一只纖長的手接了過去。
旋即,唐樂筠飄然落下,站在那塊假山石上。
院子里鴉雀無聲,十幾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
“果然搶到我家里來了。”唐樂筠黑著臉,“怎么樣,是我一個一個地把你們丟出去,還是你們放下我的東西,自己滾出去!”
鄧大山換了張笑臉,“唐姑娘,鄉里鄉親的,給條活路唄,咱要不是活不下去了,也不至于干出這種事。”
唐樂筠反問:“你是我兒子嗎,我要管你死活!”
鄧大山被堵得啞口無言。
鄧翠翠的母親求救地看著鄧翠翠,“翠翠,你快說句好話。”
鄧翠翠冷笑道:“你讓我說什么,人家收留我還不夠,還想讓人養活你全家!”
“我們可以干活啊,下地、賣藥,干什么都成。”鄧翠翠的弟妹來了機靈勁兒,“只要你給口吃的,讓我們干啥就干啥。”
她說得好聽,手里卻還拿著唐樂筠一件粉地撒朱紅小碎花的襦裙。
唐樂筠道:“我再說一遍,把東西放下,我恭送你們出去,如若不然,我就要打出去了。”
“不行了。”胖女人忽然捂住腦袋,“不行了,我頭暈,哪兒也去不了,誰動我我就跟誰拼命。”
她還來混的了。
唐樂筠從假山石上跳下來,把兩把劍放到唐悅白手里,朝馬永福走了過去,“我想,你們還不夠了解我,等我掰折馬永福的一根手指,你們或許才能意識到,想賴上我那是萬萬不能。”
馬永福拔腿就跑。
然而,他才跑出兩步,唐樂筠便擋住了他的去路,她出手如電,陡然抓住他的右手,食指往后一按,眾人便聽到了一聲脆響。
馬永福“嗷”地慘叫一聲。
唐樂筠一手持劍,架在他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掐著他的手掌,“這是第一只,還會有第二只,如果你們識相,我或者會把它接好,全須全尾地送你們出去。如果你們不識相,就休怪我不客氣了。”
馬永福的手指以一種詭異的姿態扭曲著。
所有人都嚇到了。
鄧翠翠的弟妹罵了句臟話,扔下衣服,抱上孩子轉身就走。
鄧家其他人不敢耽擱,紛紛放下手里的東西,跟著出去了。
胖女人不裝了,跳腳罵道:“你個賤人,放開我兒子!”
唐悅白把劍頂到她的脖子上,略一用力,鮮血便流了出來。
胖女人尖聲叫道:“殺人……”
唐悅白挫了一下長劍,鮮血和疼痛讓胖女人主動消了音。
他說:“你說的對,如今世道亂了,殺人也隨便了,我終究要長大,不介意先拿你練練手。”
“我們走,馬上就走。”馬永福的親爹總算開了口,“但你要把我兒的手接好。”
唐樂筠道:“你沒資格跟我談條件。”她壓上馬永福的另一根手指,一點點往后掰。
馬永福疼出一腦門子汗,求饒道:“我們走,馬上就走。”
他爹拉上了胖女人,“還俠女呢,沒有半點仁義之心,小孩子連口糙米飯都吃不上,他們卻有蛋有肉,連狗吃的都是白米飯,什么東西!”
鄧翠翠斥道:“誰的兒孫誰養活,別不要臉!”
胖女人回頭啐了她一口,“小賤人別得意,咱走著瞧。”
她不敢沖著唐樂筠,卻敢向鄧翠翠指桑罵槐。
一干人飛快地退出了唐家后院。
唐樂筠推著馬永福走到后門,“咔噠”一下將他的手指恢復到原位,再將人搡出門外。
她說道:“這兩天不要用力,稍微養一養就好了。”
馬永福活動活動手指,陰毒地看著她:“少他娘的貓哭耗子假慈悲,你們不得好死。”
唐樂筠道:“不勞操心。你只需記得,如果有人故意使壞,我一定會弄死他。”
她關上大門,上了門栓。
唐悅白耷拉著腦袋,膝蓋一彎就跪了下來去,“姐,我錯了,你罰我吧。”
動不動就跪,那是唐門的規矩。
“男兒膝下有黃金,即便錯了,我也不會讓你跪著認錯。”唐樂筠一把將他提了起來,“站起來,今天的事情是個教訓,在這樣的亂世,人人自危,人心叵測,絕不能同情心泛濫,你明白嗎!”
唐悅白抹了把淚,抽噎著說道:“姐,我明白了。”
唐樂筠道:“罰練劍一百遍,明白了寫一百遍。”
唐悅白乖乖點頭:“姐,我一定好好練,好好寫。”
“筠筠,都是我的錯,你還是罰我吧。”鄧翠翠也哭著跪下了,“是我惹的禍,不怪小白。”
唐樂筠扶她起來,“翠翠姐不必自責,要不是小白非要買那捆菠菜,他們不至于這么快就把腦筋用到我這里。但這樣的事遲早都會發生,大家因此長個記性也好。”
她很欣慰,鄧翠翠站隊堅決,絲毫沒有向著家人的意思。
經此一遭,鄧家人和馬家人肯定恨毒了她,她勢必要在這個家里占上一個床位了。
唐樂筠道:“翠翠姐,家里沒有正經客房,藥鋪不太好住人,不如你在西廂委屈一下,如何!”
鄧翠翠破涕為笑:“那敢情好,筠筠放心,以后打掃和廚房的活計我都包了。”
“大家一起干就行。”唐樂筠擺擺手,朝馬棚走了過去,那里多了一匹神駿的黑馬,正在食槽子里吃大黃剩下的飼料。
唐悅白又驚又喜,“姐,你怎么又買了一匹馬!”
唐樂筠道:“我不買馬的話,能及時給你解圍嗎!”
“那倒是。”唐悅白撓撓頭,“這得多少錢啊。”
唐樂筠把木桶扔了過去,“馬沒多少錢,飼料才要錢,以后割草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好嘞。”唐悅白接住木桶,跑去井邊打水了,“姐你放心,大黃和大黑的草料我包了。”
唐樂筠把馬背上的包袱卸了下來,從里面掏出一只燒雞,“早知道你小子這么廢,就不該給你買好吃的。”
唐悅白把水桶提過來,放在大黑前面,諂媚地抱住唐樂筠的胳膊,“謝謝姐,沒有下次,一定,我發誓。”
鄧翠翠把藥池里的野草拔了,問道:“京城城墻高大,想必安全得很吧。”
唐悅白也問:“姐,瓷瓶定好了嗎!”
“定好了。不過,京城一樣不安全,流民結成叛軍沖進城了。”唐樂筠安撫地摸了摸大黃的腦袋,“如果叛軍失敗,他們很可能會選擇這里安營扎寨,估計晚上就到了,生云鎮的局勢還會繼續惡化。”
唐悅白“啊”了一聲,“那怎么辦,姐,我們也避一避吧。”
唐樂筠道:“不急,看看再說,你去通知田叔,讓他早做準備。”
唐悅白答應一聲,飛也似地出了門。
第54章
田家榮得到消息,當即把剩下的好木料運到唐家后院,自己帶著一點細軟回鄉下了。
他不善言辭,囑咐也不多,但走的時候一步三回頭。
唐家姐弟目送他離開。
唐悅白問:“姐,他為什么不邀請咱們跟他一起回鄉!”
唐樂筠在他小腿上踢了一腳,“如果是你,就邀請他們一起回鄉了,對嗎!”
唐悅白故作委屈:“我可沒那么想,就是問問他的想法。”
唐樂筠拉著他進了門:“你自己想。”
唐悅白道:“怕咱們白吃他家糧食可咱家不是有米嗎!”
唐樂筠插上大門:“再想。”
唐悅白又想了片刻,“他怕咱給他們帶去麻煩!”
唐樂筠在他腦袋摸了一下,“沒錯,一是黃里長,二是端王。田家有一族的人,數百口之多,他們再擔心咱們,也要優先考慮家人,你明白了嗎!”
“明白了。”唐悅白重重點頭,“姐,以后我也凡事先想著你,然后才是別人。”
唐樂筠莞爾,“孺子可教!”
這樣多好,把孩子放在自己身邊,教什么就是什么。
……
下午,三人一起補了一覺,起來時太陽快落山了。
唐樂筠活了白面,讓鄧翠翠烙三張蔥花大餅,做一小盆菠菜湯,帶著小黃一起把晚飯吃了。
收拾碗筷的時候,唐悅白問道:“姐,鎮上的人現在怎樣了,他們也會像流民一樣嗎!”
“很多流民就是這么來的。”唐樂筠想起了昨天早上遇到的體面的祖孫三代,“餓死的恐慌會放大人心的惡,你搶我我搶你,弱肉強食。”
鄧翠翠把水舀到大鍋里,用鍋刷轉了幾圈,“筠筠,你說……我爹和我婆婆他們還會來嗎!”
唐樂筠道:“他們不敢,但一定會鼓動其他人來。不過,這事你不用堵心,他們不來也會有別人。只要你不做內應,誰來都一樣。”
她毫不客氣地點明了這一點。
鄧翠翠舉起三根手指發起了毒誓:“筠筠放心,我若做內應,生孩子沒**,長大了沒出息。”
經過這一遭,她看得越發清楚,鄧家人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而唐家姐弟也從來不是面捏的,只要她拎不清,唐樂筠就會毫不猶豫地把她丟出去。
她不傻,知道哪條是活路,哪條是死路,絕不可能選錯。
唐樂筠道:“翠翠姐言重了。”
鄧翠翠笑了笑,她知道,自己發的誓一點都不重,既然住進來了,就該給人家姐弟一個交代。
她最討厭白眼狼,便不能成為白眼狼。
……
吃完飯,趁著還有天光,唐樂筠帶著二人把后院的植物通通澆了一遍透水。
然后又去藥鋪,點上蠟燭,繼續做金瘡藥。
大約一更過半,鄧翠翠就呵欠連天了。
唐樂筠道:“翠翠姐去睡吧,這里有我們姐弟守著。”
鄧翠翠懷著孕,正是嗜睡的時候,確實挺不住,自去洗漱了。
姐弟倆一邊干活一邊聊天。
“姐,那兩家人會餓死嗎!”
“首先,他們說家里被流民占了是撒謊的。”
“你怎么知道!”
“鎮上比鄉下富裕,流民沒道理放著鎮上的宅子不占,去占鄉下兩個窮苦人家。而且,從外表看,他們完全沒有跟人發生沖突的跡象。你翠翠姐還挨了一巴掌呢,他們那么多人,沒有道理不反抗。”
“哎呀,真的是。姐,還是你聰明。”
“我只是細心一些。其次,就算他們餓死,我也不打算幫忙,如果有余糧,我可以幫助心地善良的人,讓好人有好報不是更好嗎!”
“那倒是。姐,那我還能行俠仗義嗎!”
“家里的東西有你一份,但你年紀小,經驗不足,容易被人蒙騙,行俠仗義需要與我商量。如果事情緊急,無暇商量,卻非人命關天,你不確定可不可以做的,一律不做。”
這要在以前,唐悅白定然不服氣,如今有了馬鄧兩家的教訓,小家伙理智多了。
他說道:“好吧,我都聽姐姐的。”
唐樂筠在他的小臉蛋上掐了一把,“不是讓你都聽我的,而是要跟我商量。”
“姐。”唐悅白拉著長音叫了一聲,扭捏道,“我都十一歲了。”
唐樂筠又掐了一把,“你就是一百一了也是我弟弟。”
唐悅白七歲就沒了爹娘,內心深處非常很渴望母愛,所以他看似抗拒,實則眼里星光璀璨,唇角也高高地翹了起來。
……
姐弟倆裝完了十瓶藥,外面依然安靜著。
沒有更鼓,就沒有時辰,唐樂筠根據月色判斷,應該二更天了。
她說道:“你去睡,姐姐練會兒內功,順便值個夜,你早上起來再替我。”
唐悅白年紀小,熬不慣,聽話地回去睡覺了。
唐樂筠在長椅上坐下,修煉了一個大周天。
……
官道上有聲音了,不算大,但很密集。
唐樂筠聽得清楚,那是大隊人馬的腳步聲和正常音量的說話聲。
應該是叛軍到了。
她去了一進院,悄無聲息地上了房頂,匍匐在屋脊之后,往東北向瞭望,就見一隊人馬整齊有序地開進生云鎮,隊伍的前排已經到了升云酒樓。
原來叛軍也是成建制的。
但成建制未必講規矩,這個時期的叛亂,領導者多半會縱容士兵的惡,以此換來他們的忠誠。
“安營扎寨!”
“前面的,安營扎寨了!”
指令一聲一聲遞過來,終于傳到了前面人的耳朵里。
所有人都停下了。
不等命令,一干人原地解散,瞬間鉆進了胡同,留在官道上的不足五十人。
唐樂筠心道,該來的還是來了,硬抗肯定要付出代價,不如見機行事——這是她一早就定下的章程。
她火速離開房頂,去馬棚下的地窖,一次性拿出三袋米,稻米倒進廚房原有的米缸里,另兩袋則藏到了東次間的柜子里。
剛忙活完,藥鋪的門就被敲響了,聲音有節奏,不算生猛。
這說明造訪者是體面人。
唐樂筠提著唐悅白的長劍趕到鋪子里,揚聲問:“誰啊!”
外面有人說道:“好像是個婦人。”
另一個道:“叫開再說。”
先前那人說道:“開門,我們想借貴寶地休息一個晚上。”
唐樂筠本想說‘家里只有婦人和孩子’,但考慮對方的素質未知數,這樣的話說了不如不說,便直接打開了小門。
門口站著兩個腰掛長劍的年輕人,身上有濃重的血腥氣,一個濃眉大眼,看著就很憨厚,另一個劍眉星目,甚是瀟灑帥氣。
二人見到唐樂筠手里拿著的長劍也很吃驚,齊齊退了一步。
憨厚的年輕人解釋道:“姑娘,我們真是借宿的,絕不亂來。”
唐樂筠問:“你們是什么人!”
她當然知道他們是什么人,但她想通過他們的自稱判斷一下這支反叛隊伍的破壞力。
帥氣的年輕人回答道:“我們是同袍義社的社員。”
唐樂筠略松一口氣,盡管同袍義社的領導者有通敵賣國之嫌,但社里普遍是好人。
他們有俠者風范,嫉惡如仇,且劫富濟貧。
她說道:“借宿可以,但我家里有孕婦,請不要嚇到她。”
“娘!”不知哪里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
唐樂筠面色一變,右手抓緊了劍柄。
兩個年輕人再退一步,彼此對視一眼,表情極為尷尬。
帥氣的年輕人保證道:“姑娘放心,我們肯定不亂來。”
唐樂筠冷笑:“但你們縱容了其他人亂來。”
二人沒說話,強硬地擠進鋪子,其中一個還主動上了門栓。
唐樂筠便也罷了,抱著長劍,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們,“我弟西次間,我在東次間,西廂房住著孕婦,你們想住哪兒!”
憨厚的年輕人伸手輪了一下,“咱們在這兒對付一宿就成,麻煩姑娘,給咱們燒些熱水,做一口熱飯吃。”
唐樂筠在心里點了點頭,運氣不壞,碰到兩個不錯的人,但其他街坊……算了算了,自家勢單力薄,根本無暇他顧,就不要無端結仇了吧。
想到這里,她勉強擠出一絲笑意,“稍等……”
那二人又道:“我們幫你做。”
唐樂筠道:“那就一起來吧。”不過是怕她下藥罷了,她滿足他們。
三人先后進了廚房。
唐樂筠點燃蠟燭,燭光毫無保留地照亮了她的臉。
帥氣的年輕人盯著她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姑娘貴姓!”
唐樂筠道:“免貴姓唐。”
“姓唐。”憨厚的那位去看她長劍劍柄上的標識,驚訝道,“你是唐門中人!”
唐樂筠道:“唐門庶支,但不是唐門的人。”
“我知道了。”帥氣的年輕人想起了什么,“聽說唐門前不久除名了一個,就是你家的吧。”
唐樂筠頷首,“那是我弟弟。”
“原來如此。”憨厚的年輕人道,“大家都是武林中人,姑娘放心,我們真是好人。”
唐樂筠瞥他一眼:“請問,哪個好人不住店,硬闖陌生人的家!”
這話不好回答。
帥氣的年輕人輕笑一聲,直接轉了話題,“在下周鈺,江湖綽號小周瑜,姑娘怎么稱呼!”
“在下姚恒。”憨厚的插了一嘴,又道,“姑娘不方便可以不說。”
唐樂筠把裝柴火的背簍拎了過來,在小灶前坐下了,“唐樂筠。”
周鈺拱拱手,“唐姑娘大氣。”
唐樂筠用蠟燭點燃軟柴,塞到灶坑里,“人在江湖,不過是沒辦法罷了。”
周鈺似有所感,“這話極是,所以……唐姑娘,有些事咱們確實情非得已,還請見諒。”
唐樂筠沒有說話——她沒資格替受害者原諒他們。
廚房陡然安靜了下來。
唐樂筠把粗木柴放進去,起身洗了把手,燒上水壺,又從面缸舀了兩碗面,說道:“家里沒什么菜了,就做點疙瘩湯吧。”
二人一起點頭,“勞煩唐姑娘。”
唐樂筠舀來涼水,準備拌面疙瘩,然而,她剛拿起瓢,就聽見孫胖子的聲音尖聲尖氣地響了起來,“唐姑娘,快開門,龐將軍受了傷,想借你的金瘡藥一用。”
龐將軍……
唐樂筠想了想,她在書里見過這個姓,如果沒記錯,此人是叛軍的小首領之一,性喜漁色,最后死在顧時手里了。
孫胖子這個時候領他前來,即便以金瘡藥為借口,也一定沒安好心。
她回頭看了周、姚二人一眼,二人已然變了臉,正在打眉眼官司。
“咚咚咚……”店鋪門被人擂鼓一般地敲響了。
“姐。”唐悅白在外面喊了她一聲。
“筠筠。”鄧翠翠也來了。
唐樂筠知道躲不過去,果斷出了廚房,對他二人說道:“你倆進廚房,再多添一碗面,打幾個雞蛋,做一盆疙瘩湯,咱們招呼客人。”
唐悅白還要再說,但鄧翠翠看到了正在出門的周、姚二人,遂拉了唐悅白一把。
唐樂筠介紹道:“這二位是同袍義社的社員,路過借宿,疙瘩湯就是給他們做的。”
聽到‘同袍義社’四個字,唐悅白的眼睛亮了亮。
唐樂筠給鄧翠翠使了個眼色,后者便拉著他往廚房去了。
唐樂筠和周鈺、姚恒一起往一進院走。
周鈺小聲道:“龐將軍江湖綽號一線天,武器是橫刀,唐姑娘可要注意了。”
“咣咣咣……”
“開門開門,再不開老子就跳墻了,到時候沒好果子吃。”
“來了來了!”周鈺喊了一嗓子,又小聲警告道,“此人武藝高強,得罪不起,唐姑娘切不可莽撞。”
他還挺仗義。
唐樂筠順著他的意思說道:“明白,多謝周大俠。”
說話間,三人進入藥鋪,打開了小門。
周鈺拱手笑道:“龐將軍,我們剛去了趟茅房,來晚了。”
姚恒附和:“是啊是啊,龐將軍莫怪。”
孫胖子看著唐樂筠,陰陽怪氣道:“唐姑娘,我叫這么大聲你都聽不見,耳朵聾了不成還是見著男的……”
唐樂筠涼涼地看了他一眼。
孫胖子的話沒能說下去,他縮了縮脖子,轉身和其中一個交代一句,下臺階就跑了。
他總共帶來三個人。
中間一個腰掛長刀的中年男子長得比較奇特,寬肩,長腦袋,還長了一雙細長的瞇瞇眼,確實很像一線天。
這位門一開,目光就粘在了唐樂筠的臉上——她在室內,光線昏暗,但輪廓秀美,一看就知道是美人坯子。
一線天涎著臉道:“今晚我住這里,你倆可以走了。”
唐樂筠道:“他們要是走了,我做的那么多疙瘩湯怎么辦!”
周鈺干笑兩聲:“龐將軍吃飯了嗎,不如一起吃點兒!”
聽說有吃的,一線天的肚子咕隆隆響了一聲。
他看向唐樂筠的胸口:“行啊,一起吃,吃飽了才有力氣辦事嘛。”
周鈺提醒道:“龐將軍,唐掌柜是唐門庶支,這間藥鋪就是她開的。”
正往里走的一線天冷哼一聲,“唐門庶支又怎樣還不是紀霈之玩剩下的!”
這話說得忒難聽了。
周鈺和姚恒同時停下腳步。
周鈺甚至有了一絲怒意,“龐將軍,唐掌柜可是我們武林中人。”
“怎么的”已經走到后門門口的龐將軍忽然轉過身,“她還想在我手底下走上幾招不成依我看,她還是在我身/下耍耍花招的好,不但快活,還不傷性命,哈哈哈……”
他越發過分,居然裝都不裝一下了。
周鈺的臉著著實實地黑了下去。
姚恒在他胳膊上抓了一把,示意他不要沖動。
唐樂筠審視地看著龐將軍的長脖子,“如果沒有發生這些事,我會是端王妃,龐將軍就不考慮后果嗎!”
“哈哈~”龐將軍大笑兩聲,“你還是別做夢了吧,紀霈之殺了首輔大人,整個……算了,我跟你個小賤人說這些干什么,你懂個屁!”
他說這話時正好到了二門,因為聲音足夠大,把唐悅白氣了出來。
趕在他開口之前,唐樂筠叫住了他,“小弟去燒火,這里沒有你的事,聽話!”
唐悅白不想聽話,可他剛表過態,而且唐樂筠的安排幾乎沒出過錯。
他氣呼呼地進去了。
龐將軍斜了唐樂筠一眼,“識時務者為俊杰,你是個明白人。”
唐樂筠懶得理他,朝東廂房指了指:“龐將軍請這邊用餐。”
龐將軍大步進了門,在八仙桌旁落了座,對跟進來的周鈺和姚恒說道:“小子,這是萬社長賞下來的,知道嗎不然憑什么讓大家伙兒出生入死,權勢、女人、金銀財寶,哪一樣都少不了。”
姚恒道:“龐將軍,能讓咱們同袍義社的兄弟團結在一起的,靠的難道不是一個‘義’字嗎!”
“哈哈哈……”龐將軍大笑了起來,“真沒想到還有你們這樣的二傻子,老子向來不喜歡好為人師,但今天破個例,教你們個乖,‘義’字在武林中確實能號召一批人,但事情一旦沾上了權勢,那玩意就不管用了,非要用同等的東西來換不可,否則憑什么呢誰特么活夠了,就喜歡拋頭顱灑熱血呢真是笑話!”
姚恒站了起來,這回輪到周鈺拉住他了。
姚恒一甩手,“既然如此……”
“姚大俠!”唐樂筠打斷他的話,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既然如此,就吃飽了再說吧。”
姚恒愣了愣,下意識地坐了回去。
同袍義社,加入難,退出更難。
一旦姚恒真的提出來,他就要接受三刀六洞的懲罰,搞不好小命都要交代在這了。
周鈺道:“是啊是啊,先吃飯,打了一場硬仗,又走了一天,早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唐樂筠去廚房把裝疙瘩湯的盆端了過來,唐悅白陪著她,送進來一摞碗。
龐將軍道:“讓這小子先吃一碗,他吃完我再吃。”
唐悅白二話不說就盛了一滿碗,吹一吹,大口吃了起來。
唐樂筠盛了三碗,分別放在三人面前。
周鈺和姚恒不管那么多,拿起勺子就開吃,風卷殘云一般,吃完就走了。
龐將軍這才滿意地端起了碗……
“噔噔。”外面有動靜,就像有人跳到了天井里。
龐將軍把碗一扔,橫刀出鞘,喝道:“什么人!”
“噗!”一道袖箭穿過窗紙,直襲龐將軍的咽喉。
龐將軍舉刀一磕,袖箭被凌空劈成了兩半,與此同時,他的人推門而出,一個縱躍到了天井里。
假山石上站著一個穿黑衣的蒙面人,見龐將軍出來,他說道:“我以為是誰,原來是一線天啊,還龐將軍,依我看,螃蟹將軍更適合你,怎么著都是清蒸的命。”
龐將軍叫道:“鼠輩,有種你摘下面巾,咱好好打一場!”
蒙面人道:“你說對了,我就是鼠輩,沒種,面巾定然不摘,但打一場沒有問題。”
龐將軍先下手為強,橫刀一指,腳下一墊,炮/彈一般沖了上去。
蒙面人不閃不避,長劍一格,與橫刀撞在一起,隨著“鏘啷”聲響起,他悶哼了一聲,右腳向后踏出半尺,踩了個空,差點摔下假山石。
龐將軍“哈哈”一笑,“不過如此,既然不想活,本將軍成全你。”
他說話多,手上動作卻不含糊,快刀接連劈出,逼得那人左搖右擺。
這時,他的一個跟班摸到蒙面人后面,準備伺機偷襲。
唐樂筠看了看留在自己身邊的跟班,這人二十多歲,目光正在她的身上流連忘返。
她問:“我好看嗎!”
“忒好看。”那人笑得極蕩漾,“等你和將軍爽完了,咱倆也爽一爽,包你滿意。”
他大概是覺得語言表達不過癮,還挺了挺胯。
“好啊!”唐樂筠的右手快如閃電,突然勾住他的后腦,左手跟上,一搓,他的脖子發出一聲脆響,整個人就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旋即,她摸了把大腿,抽出早就藏在那里的匕首,單腳一墊,直撲龐將軍身后,簡簡單單的一個偷襲便結果了他。
蒙面人駭然,但另一個跟班已經攻了上來,他只好挺劍回防……
這次他利索了不少,只用三招就結果了對方。
院子里重新恢復了平靜。
“這個黑鍋你們背了吧,咱們扯平了。”說完,唐樂筠大叫道,“有刺客,龐將軍遇刺啦!”
“呵呵~”蒙面人輕笑,“唐掌柜果然不俗,在下可以交差了。”
唐樂筠道:“慢走不送。”
蒙面人單腳一跺,飛身躍上房頂,和埋伏在那里的三個黑影大搖大擺地朝田家的方向跑了過去。
唐樂筠看向站在廚房門口,已然嚇傻的二人,“等會兒知道怎么說吧。”
鄧翠翠捂著嘴,全身顫抖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唐悅白的情況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他踉踉蹌蹌地走幾步,挪到唐樂筠身邊,不管不顧地往她身上一撲,熱淚瞬間打濕了她的衣裳。
第55章
剛剛還談笑風生的三個人,瞬間橫尸天井,而且下手的還是自家不太茍于言笑的親姐姐。
唐悅白必須承認,他在抱住唐樂筠之前被嚇得不行,但被那團溫暖包圍后,驚恐迅速退去,心情變得五味雜陳,震撼、懼怕、崇拜……甚至還有了一些暗爽。
鄧翠翠艷羨地看著姐弟倆,她的心情沒唐悅白那么復雜,只有純粹的恐懼和絕對的敬畏。
她決定了,只要不死,她就不會背叛唐樂筠。
唐樂筠從小就靠殺戮延續生命,對他們此刻的心情無法共情。
但這不妨礙她心疼親弟弟,她抱著懷里的小家伙,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不怕了,不怕啊,他們已經死了。”
鄧翠翠無語了,我們怕的是他們不死嗎,我們怕的是殺人不眨眼的你。
唐樂筠繼續道:“以后這樣的日子多著呢,習慣就好了。”
唐悅白劇烈地哆嗦了一下。
唉……
唐樂筠在心里嘆息一聲,這小子膽子不大,他從膽小鬼成長為唐樂音的鐵血暗衛,只怕也付出了不少代價吧。
“唐掌柜,出什么事了”周鈺的聲音房頂上傳了下來。
唐樂筠道:“周大俠,有人殺了龐將軍,好幾個黑衣人,剛剛往京城的方向去了。”
房頂上響起了瓦片被踩碎的聲音。
唐樂筠壓低聲音道:“如果你們害怕,等會兒就什么都別說,聽我說就行。”
她推開唐悅白,讓他靠在回廊的欄桿上,拿著匕首進入書房,打開書柜的暗格,把帶血的匕首放到了最上面。
再回到現場,把一線天的尸體翻過來,查一查鼻息,確認死透了,再抹點血在手、臉和身上,把衣服弄凌亂,這才跑去打開前門,喊道:“來人啊,快來人,龐將軍出事了。”
她這一聲喊得沒什么情緒,在鄧翠翠看來,幾乎和包子鋪的叫賣聲一模一樣,毫無誠意。
鄧翠翠醞釀了一下,大喊道:“來人吶,死人啦,快來人吶,死人啦,快來人吶……”
她復讀機似的來回重復著,聲音尖銳凄厲,的確比唐樂筠有感情多了。
唐悅白離她最近,被嚇了一大跳,腦子頓時清醒多了。
他站起來,感覺腿還有點軟,便重新坐了回去,彎著腰,透過二門觀察前面的情況……
唐樂筠帶著去而復返的姚恒和周瑜進來了,后面還跟著五六個奇形怪狀的武林中人。
一干人到了天井。
蓄著絡腮胡的中年男子點燃火折子,和另一個男子一起檢查龐將軍的尸體。
其他人議論紛紛。
“我看見兇手了,往北邊去了。”
“幾個人!”
“四個。”
“你們覺得是誰的人!”
“端王吧,聽說他常年在此地養病,應該有些人手。”
“確實。這位唐掌柜和他有染,否則不會來得這么及時。”
……
唐悅白變了臉色。
唐樂筠道:“這位仁兄慎言,如果我和端王有染,我們姐弟豈會留在這里當活靶子,而且,他們殺了你們的人,又豈會不帶我們走!”
一個男子道:“慎什么言,端王想娶你總是真的吧。”
唐樂筠冷笑:“端王是什么人,你總有所耳聞吧。他若真想娶我,我會活到現在嗎!”
那男子又道:“那你如何解釋,龐將軍一來他的人就來了!”
唐樂筠道:“真是笑話,你能確定他們就是端王的人嗎退一步說,即便他們是端王的人,就不會同時也是龐將軍的仇家嗎依我看,這位龐將軍禍害不少女子了吧,天知道你們內部是不是早有人欲除之而后快。”
她這番邏輯無懈可擊,那男子閉嘴了。
絡腮胡道:“唐掌柜不但膽子大,還牙尖嘴利。”
“過獎了。”唐樂筠道,“生死存亡之際,不得不舌燦蓮花一番。”
絡腮胡默了默,“龐將軍武藝不錯,此番應該是被高手偷襲了,死的很快,倒是沒受罪,那兩個兄弟也一樣。”
姚恒問:“接下來怎么辦!”
絡腮胡道:“你們把尸身收了,將來連同撫恤的銀兩一并送回去。”
此人說話有些分量,他一聲令下,其他人就干了起來,三具尸體很快被清了出去。
“紅顏禍水,自古紅顏多命薄。”絡腮胡審視地看著唐樂筠,“嘴皮子往往最不可靠,禍從口出,你好自為之。”
唐樂筠福了福,“感謝大俠諍言。”
絡腮胡面無表情地看看周鈺和姚恒,右手一按長劍,轉身出去了。
周鈺上前一步:“唐姑娘,你別怕,我們兄弟不走,就宿在藥鋪里。”
唐樂筠心道,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怕了
但話不能那么說,這二人還算不錯,可以爭取一下——只要他們不變壞,就能少幾個被害的女性。
她說道:“多謝二位大俠,來者是客,今晚你們就在西次間委屈一下吧。”
“這……”周鈺看向唐悅白,后者蔫蔫巴巴地靠在那里,應該是嚇壞了,遂道,“客隨主便,感謝。”
唐樂筠又囑咐鄧翠翠,“翠翠姐,廚房明天一早再收拾,你和小白先去我房間,我去煮一壺安神茶給大家吃。”
她腳下一拐,就要往一進院走,卻被唐悅白拉住了,小家伙扯著她的袖子跟了上去。
鄧翠翠是成年人,心理調適的快,她想了想,轉身進了廚房,在爐灶前坐下來,用火鉤子勾勾剩余的炭火,拿出兩根木柴架了上去……
“嘎吱……”門軸輕響一聲。
她扭頭看過去,就見周鈺和姚恒一前一后進了門。
周鈺搬了把小凳子,在一旁坐下了,問道:“這位姐姐怎么稱呼!”
鄧翠翠道:“我姓鄧。”
“姓鄧”周鈺有些意外,“你和唐家姐弟……”
鄧翠翠道:“我被婆家休了,娘家不要我,是唐掌柜收留了我。”
周鈺對姚恒說道:“糧價一直在漲,多一個人就要多花不少銀錢,唐掌柜太仗義了。”
鄧翠翠想了想,“唐掌柜的藥比一般人好,醫術更好。”
周鈺非常意外:“她才十五六歲吧。”
鄧翠翠摸了摸肚子,“對,但醫館的老大夫都沒看出我懷了,她看出來了。”
她的孕期頂多三個多月,不大顯懷,但她的衣服是唐樂筠給的,稍微有點小,腰部的臃腫清晰可見。
周鈺和姚恒交換了一個眼色,似乎都不大相信。
鄧翠翠就不再說了。
周鈺問:“端王經常來藥鋪嗎!”
鄧翠翠警惕地看著他。
周鈺解釋道:“鄧姐姐千萬別多想,我沒別的意思,就是閑聊。”
鄧翠翠道:“我沒見過幾回。而且,他每次來鋪子,都是因為鋪子出了事,他就是個看熱鬧的,我們掌柜白白擔了個虛名。還有福安醫館,他們恨唐掌柜搶了他家生意,到處說我們掌柜的壞話。”
她不傻,這些人是叛軍,和端王不是一路人,即便是端王的人救了唐樂筠,但他只要不帶她走,就必須澄清他們之間的關系。
周鈺臉上有了些許釋然,對姚恒說道:“我就說嘛,端王那種人怎么可能……”
外面有了腳步聲,他自覺地停下了話頭。
唐樂筠和唐悅白回來了。
鄧翠翠起身把常用的藥罐找出來,取水涮一涮,加水放到了爐火上。
唐樂筠打開藥包,把酸棗仁、百合、茯苓、桂圓等藥材一股腦地放了進去。
她說道:“這是百合棗仁茶,安神的,我特意多抓了點,二位大俠一起喝一杯,好好睡一覺。”
周鈺盯著她看,“謝謝唐姑娘,叨擾了。”
姚恒搬來一張交椅,也坐了下來,問道:“唐姑娘不怕嗎!”
唐樂筠道:“當然怕,但更多的是輕松。”
鄧翠翠崇拜地看著她,真好,謊話都說得這么妥帖。
唐悅白點了點頭,他想起來了,他從廚房沖出去的那一刻也想過殺人這件事。
說到底,是姐姐做了他想做卻沒敢做的事情。
而且,他不敢設想,如果蒙面人不來,如果姐姐不動手,他將面對的是個怎樣的結局。
一念至此,他的腦子里肅靜了許多,對唐樂筠的恐懼沒有了,剩下的只有崇拜。
他承認,他確實年紀小,經驗少,直到龐將軍和蒙面人交手,也沒想到更好的辦法解救姐姐。
就這樣還想行俠仗義呢
真是笑話!
……
當百合棗仁茶開始在藥罐中翻滾起來的時候,幾個蒙面人悄悄摸回升云客棧,進了茶水房。
為首的蒙面人走到墻角,扳了一下角柜上的銅茶壺,左手邊的墻面便有了一道縫隙。
另一個蒙面人用手推開,大家魚貫而入,沿著一道木樓梯到了地下甬道里。
甬道三米長,盡頭是個大空間,布置溫馨,光線明亮。
“是誰”里面傳來了薛煥的聲音。
為首的蒙面人快步穿過甬道,“三爺,是我。”
薛煥道:“沒受傷吧,事情辦的怎么樣了”
白管家摘下蒙面,笑道:“都殺了。不出東家所料,那人就是唐掌柜,她下手穩準狠,絲毫不拖泥帶水。”
另一個蒙面人補充道:“她一上手就擰斷了一個人的脖子,隨后偷襲一線天,前后不超過三息。毫不夸張地說,三怪之一的谷大娘完全不是她對手。”
薛煥目瞪口呆。
紀霈之放下手頭的書,從躺椅上坐了起來。
白管家道:“東家,唐姑娘是這樣說的,‘這個黑鍋你們背了吧,咱們扯平了’。”
紀霈之頷首:“她是明白人,知道我們既是試探也是解圍。”
薛煥道:“我不明白,白管家已經帶人去了,她為何還要自爆身份呢!”
白管家道:“我沒盡全力,她應該看出來了。”
紀霈之喝了口茶:“不完全是。”
薛煥問:“那還為了什么!”
紀霈之道:“世道亂了,她在江湖上孤立無援,只有展示自己的強大,才能招攬合適的盟友。不得不說,此女確實非同一般。”
“確實了不得。”薛煥撫掌贊了一句,又問,“表弟,你什么打算!”
紀霈之眼里有了一絲笑意,“這么好用的一把刀,我沒道理不用。”
薛煥:“……”
第56章
唐樂筠不在乎自己會不會成為“刀”,因為在被紀霈之利用之前,紀霈之已經成了她維系生命的“藥”。
為發展一段平等的、良性的社會關系,她必須明明白白地告訴紀霈之,她有能力與之合作互惠。
目的達到了,心事便少了一半,唐樂筠帶著小弟睡了個好覺。
……
卯初,練完內功,姐弟倆一起下了廚房。
鄧翠翠起的也早,他們到時大小兩個灶都燒上了,從臉色來看,她這一宿睡得也不錯。
唐樂筠道:“我們煮一點兒粥,再烙幾張雞蛋餅吧。”
“行,我來做。”鄧翠翠往門外看了看,“筠筠,你往米缸里加米了!”
唐樂筠點頭。
鄧翠翠急了,“這個時候你加它做什么,萬一被他們搶了怎么辦!”
唐悅白看過來,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唐樂筠解釋道:“我們家條件不差,很多人知道我去城里買過米,家里就那么點米,人家不會信。”
鄧翠翠琢磨片刻,“噗嗤”一笑,“對,對對,還是筠筠聰明。”
唐悅白揭開米缸里的蓋子,“姐,這些他們也不會信吧。”
唐樂筠道:“信了更好,不信我還有別的安排。”
唐悅白放了心,接下燒火的活計,讓鄧翠翠淘米去了。
唐樂筠則獨自從前門出了院子。
四月的清晨很美,新綠喜人,野花遍地。
如果沒有那些隱約的哭聲,唐樂筠也許會怡然自得地欣賞一番,但她來自末世,深知旁人的悲慘其實就是噩運吹響的號角,即便不怕,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她警惕地左右看看,快步進入藥田,在地頭上割下一小綹韭菜,擇好了,又迅速回了家。
剛一進門,周鈺就迎了上來,他笑著說道:“唐掌柜早安。”
唐樂筠頷首:“周大俠早。”她插上門,同回轉的周鈺一起往二門走。
周鈺狀似無意地說道:“今天要征糧了,又是哭爹喊娘、雞飛狗跳的一天。”
這是一個警告。
唐樂筠領他的情,“你們日后就駐扎在鎮上了嗎!”
周鈺道:“我們不住鎮上,去生云山,在那是不是駐扎,駐扎多久都要看情況。”
朝廷一定會組織平叛,打猛了他們就跑,反之,也可能滯留此地,壯大叛軍的力量。
在書里,這伙人一直在附近一帶搞游擊。
唐樂筠問:“那位蓄著絡腮胡的人,也是江湖上有名望的大俠嗎!”
周鈺拱了拱手,“那位是北髯客古森,古大俠,龐將軍死了,這里說了算的就是他了。”
這又是一句警告。
唐樂筠道:“這位作為龐將軍的副手,似乎與龐將軍不太和睦!”
周鈺笑了笑,“你也說了,姓龐的為人……唉,死者為大,我就不說了吧。”
唐樂筠道:“多謝周大俠。”
周鈺道:“唐掌柜客氣,不必叫大俠,叫我周鈺就好。”
唐樂筠從善如流:“好的,多謝周兄。”
二人一邊說一邊進了廚房。
唐樂筠拿來一個銅盆,將韭菜洗了,用菜刀切成碎末,和雞蛋一起放在面糊里。
做完這些,小灶上的水就開了,唐樂筠把壺拎起來,放上小鐵鍋,準備好豬油,就把這里交給了鄧翠翠,她自去泡一壺茶,倒了五杯,放在八仙桌上,邀請周鈺和姚恒落了座。
姚恒感嘆道:“但愿日后每天都能過現在這樣的日子。”
周鈺聞了聞茶香,“一定會的。”
唐悅白拿碗進來,聞言問道:“兩位大俠以前吃不上飯嗎!”
姚恒哈哈一笑:“我們吃得上,但老百姓吃不上。”
唐悅白撇撇嘴,“我不信,明明是你們來了,我們才吃不上飯的。”
周鈺道:“小兄弟有所不知,去年一場大災,京城以北的大部分州縣都欠收,不少老百姓忍饑挨餓過了一冬,他們以為熬過冬天,朝廷就會開倉放糧,可還是什么都沒有,不但沒有糧,就連種子也沒有了。”
姚恒接著話茬問:“小兄弟,你知道沒有種子意味著什么嗎!”
“沒有種子意味著明年也會挨餓。”唐悅白回答道,“他們是很慘,但我們又做錯了什么你們就聽不見外面的哭聲嗎!”
周鈺、姚恒啞口無言,默默喝起了茶水。
待唐悅白出去,姚恒小聲道:“真特么憋屈,里外不是人。”
周鈺道:“犧牲是暫時的,只要明君現世,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的聲音很大,外面的三個人聽得清清楚楚。
鄧翠翠有了幾分憧憬:“筠筠,只要真有明君,就一定會好起來的,是不是!”
唐樂筠暗道,他們以為的明君并不是什么明君,不過是同袍義的社長和前首輔邵昌文的狼子野心罷了。
但這樣的話不能說,她只道:“如果是明君,就該軍紀嚴明,而不是靠踐踏老百姓的尊嚴維護下屬的衷心。”
鄧翠翠和唐悅白一起點頭,里面也沒有了動靜。
……
吃過早飯,外面就響起了哨聲,周、姚二人告辭離開了。
唐家三人把挨著房山的甬道拆了,和練武場的空地一起翻了翻,將之前培好的菜籽都種上了。
干完地里的活,唐悅白自去練唐樂筠罰寫的大字,唐樂筠和鄧翠翠去藥鋪做金瘡藥。
巳時一過,周鈺和姚恒就過來收糧了,他們帶走了廚房的所有米面,以及半壇子大油。
中午,叛軍開拔,果然朝生云山的方向去了。
唐樂筠姐弟三人站在鋪子門口看了會兒熱鬧。
唐悅白問:“姐,這里離京城這么近,他們就不怕朝廷圍剿嗎!”
唐樂筠道:“生云山很大,易守難攻,而且那里背靠皇莊,生存空間著實不小。”
“唐姑娘,告辭了。”周鈺從隊伍里走了出來,“我們只收編了一小部分流民,未來這里不會太平,你們最好換個地方生活。”
姚恒小聲道:“去京城吧,至少能保命。”
“多謝二位大俠。”唐樂筠朝唐悅白耳語兩句,又道,“你們也是,多保重。”
那二人一起拱手,“保重!”
唐悅白從鋪子里出來,將手里的袋子遞給了姚恒,“我姐送你們的。”
唐樂筠道:“我家的金瘡藥很好用,里面有繃帶,以備不時之需。”
二人長揖一禮,“多謝唐掌柜。”
……
叛軍走了,鎮上的原住民紛紛走上街頭,湊成幾大堆,義憤填膺地咒罵叛軍,聲討朝廷,聲浪一聲比一聲高。
唐樂筠讓小白看家,她和鄧翠翠往田家走了一趟。
木器行的門鎖被砸了,但鋪子沒被破壞,基本上保持了原樣。
二人從后門出去,進了院子。
這里的情況比較糟糕,幾乎所有的房門都敞開著,不用進門就知道到處被翻遍了。
廚房被破壞得尤為徹底,幾乎所有的瓷碗都碎碎平安,所有的筷子都一刀兩斷。
鄧翠翠怒道:“還為了老百姓呢,依我看他們就是山匪,就是強盜!”
唐樂筠道:“這是他們對田家什么都沒留的報復。”
“哼!”鄧翠翠冷哼一聲拿起了掃帚,“欠他們的嗎!”
唐樂筠道:“不用收拾,只要沒人住,就會被洗劫第二次第三次。”
鄧翠翠悻悻然扔下掃帚,跟著唐樂筠走出了田家。
剛一出門,就見趙記雜貨鋪的趙大毛帶著二三十個街坊往有間藥鋪去了。
鄧翠翠吃了一驚,“他們想干什么!”
唐樂筠略一思忖,“如果我沒猜錯,大概是餓昏頭了吧。”
二人從后門回家,插上門,直奔藥鋪。
人還沒到,就聽唐悅白說道:“借不了,我家糧食也被收走了。”
“你胡說,我都看見了,他們就拿了兩小袋。”
“對,你們姐弟在鎮上就買了不少糧,趙大毛說你姐去縣城拉了整整一車呢。”
“大家都是鄰居,你們姐弟總不能看著我們餓死吧。”
“就是就是。”
“做人別太自私了,我們餓死了對你們姐弟有什么好處!”
……
唐悅白大概是心虛,除了先頭反駁一句,后面始終沒有說話。
唐樂筠讓鄧翠翠呆在院子里,自己去了前面。
她站到唐悅白前面:“諸位,有什么沖我來,不要為難小孩子。”
趙大毛道:“唐掌柜,我們沒有惡意,就是肚子餓了,想借點糧。”
唐樂筠笑了:“既然是借,那我可不可以選擇不借!”
“不行,不能不借,我們的糧都被叛軍收走了。”
“對,你不借,我們就得餓死!”
“借了你們,我們就得餓死,只要不傻,就知道應該怎么選,對不對”唐樂筠按上掛在腰間的長劍,“諸位,是叛軍收走了你們的糧,不是我們。你們的命是命,我們姐弟的命也是命,都散了吧,早點想到辦法,就能早點填飽肚子。”
有人威脅道:“你可別忘了,你還有藥田呢,惹惱了我們,你的藥就別想要了。”
唐樂筠拿著長劍拱了拱手,“只要你們還有力氣,盡可以去作踐,但事后的報復必然少不了,缺胳膊斷腿我都不保證。”
“草,看著像個人,其實良心早被狗吃了。”
“就是,簡直毫無人性。”
“算了算了,打又打不過,咱說的又不占理,散了吧散了吧。”
還是有明白人的。
街坊們陸陸續續走了。
趙大毛指著唐樂筠的鼻尖,“你這么自私,將來一定不得好死。”
唐樂筠沒理他,直接關上了小門。
唐悅白道:“姐,這樣是不是很不好!”
鄧翠翠也進來了,擔憂道:“咱好像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唐樂筠走到書案后,“如果我借了他們,會不會還有其他人抱著僥幸心理來借!”
鄧翠翠道:“那肯定吧。”
唐樂筠又道:“如果我們說沒了,他們信不信!”
“這……”鄧翠翠揣摩著自己的真心,“我信,但像我婆婆那樣的,估計不會信。”
唐樂筠朝后門的方向看了過去,“這個時候借糧,等同于借命。你們真的善良到連命都要出借了嗎”
鄧翠翠和唐悅白一起搖頭。
這時門外傳來了輕快的腳步聲,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本以為唐掌柜會仗義疏財,沒想到,居然是我多慮了。”
第57章
唐樂筠聽到了腳步聲,但萬萬沒想到來人會是紀霈之。
他和往常一樣,手里把玩著文玩核桃,身后帶著元寶和白管家,但衣著變了,沒有斗篷,也沒有綾羅,而是和普通流民一樣,穿著灰撲撲的布衣短打。
唐樂筠蹙起了柳眉,“王爺容貌出眾,身材高大,走到哪里都是焦點。”
這樣大喇喇前來,只會給她帶來麻煩。
白管家從身后拿出一只斗笠,“唐掌柜放心,我們東家有安排。”
“非常時期,自然要非常謹慎,王爺見諒。”唐樂筠做了個請的手勢,“王爺請坐。”
“無礙。”紀霈之在書案前的交椅上坐下了,“唐掌柜可以叫我薛掌柜。”
薛掌柜,也是紀霈之的化名之一,掌握的商隊遍布三國,名氣之大不弱于‘東家’。
唐樂筠道:“那么,薛掌柜有何貴干!”
紀霈之看了唐悅白和鄧翠翠一眼。
唐樂筠點點頭,唐悅白便和鄧翠翠一起出去了。
唐樂筠道:“你可以說了。”
“首先,你為何會出現在衡泰大街!”
“第一,楊晞差人警告過我,這幾天要小心從事;第二,我幫過幾個流民,她們幫我確定了叛軍起事的時間;第三,薛掌柜說過,你很介意邵昌文的存在,一旦發生混戰,先殺他是必然;第四,衡泰很適合動手。”
“聽起來條理清晰,毫無破綻,但你說服不了我。”
“我不需要說服你,我只是想讓你欠我一個人情,為此多費一點心力,多趕一點路也沒什么。”
她這番話中的細節觸動了紀霈之。
他記得,她是跑過來的,而不是事先埋伏,這說明她不確定刺殺的地點,也說明她以上的解釋并非完全不可信。
紀霈之不糾結,問了第二個問題,“其次,你與靈蛇老人對了一劍,你的劍沒飛,內腑也未曾受傷,對嗎!”
唐樂筠遲疑了一下,她才十六歲,論理不該有能夠抗衡靈蛇老人的內力,而且,她也確實沒有,之所以絲毫不受影響是因為木系異能替她抵擋了所有沖擊,并瞬間撫平了翻滾的氣血。
她思考片刻,到底說道:“我當時確實受到了沖擊,但影響不大。而且,我所練功法比較奇特,事關個人隱私,就不必多說了吧。”
紀霈之不滿意她的答案,但江湖有江湖的規矩——打聽別人的武功秘法是大忌,他無話可說。
他道:“既然是隱私,那我就不問師承了。最后一個問題,唐掌柜大費周章,到底想在我這得到什么!”
居然沒問關于草藥的任何問題。
唐樂筠喜歡他識時務的態度,誠懇地說道:“我是一名醫者,很想參與到對薛掌柜的病體的治療之中。在杏林揚名立萬,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
紀霈之:“……”
關于唐樂筠的目的,他曾想過很多,比如她心悅于他,比如她可能知道他富可敵國,比如她圖他能給她帶來一時安穩,就是沒想到她想成為一代名醫。
他定定地看著她,想從她的眼里找到一絲破綻,以證明他的預料至少對了一個。
但是沒有,唐樂筠不回避,不躲閃,目光清澈,甚至還帶著一絲傲然。
她笑著說道:“薛掌柜,這等完全不虧本的生意你做不做!”
紀霈之道:“成交。”
他中的是奇毒,唐樂筠若是解了,她便是神醫,且有李無病和藥王谷背書。
即便解不了,他也沒什么可損失的,畢竟從未報以希望。
唐樂筠打蛇隨棍上,將脈診推到紀霈之前面,“薛掌柜請。”
紀霈之沒想到她說來就來了,但這是進一步了解她的好機會,便毫不猶豫地把手腕放了上去。
唐樂筠伸出三指,準確地叩住了他的寸關尺。
紀霈之抿了抿薄唇,目光落在唐樂筠骨節均勻、質感略粗的手指上……
這是一雙典型的習武之人的手,指尖粗糙,虎口有繭——外形纖長細弱,但內里不可小覷。
他想起了唐樂筠刺殺靈蛇老人的那幾招,劍與招搭配完美,出招速度之快放眼整個武林,幾乎無人能及。
大概,這就是天賦碾壓了吧,如果與她對劍的是我,我該如何應對呢
唐樂筠的手指挪動了一下。
指尖與他白嫩的皮膚摩擦,令他有了一種無法言說的酥麻感。
他不安地動了動。
唐樂筠道:“不要胡思亂想。”
紀霈之心神一凜,暗道,她能摸出我的心亂了,醫術或許比我想象的好一些。
唐樂筠放開他的手,又道:“伸舌頭看看。”
紀霈之用余光掃了眼坐在后門門口、耷拉著舌頭的小黃,收回手腕,蹙著眉頭道:“你摸出什么來了嗎!”
唐樂筠注意到他的目光了,并不強求,她拉開抽屜,取出一個針灸包和一只白瓷小碟,“薛掌柜的脈洪大且虛,說明病邪猛烈,身體虧空極大,但這并非無藥可醫。眼下,我學醫時日尚淺,經驗不足,對毒藥的研究尤其少,但這不等于我會止步不前,還請薛掌柜給我時間。”
“呵~”紀霈之輕笑一聲,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了不屑,“神醫李無病跟我五年了,又怎么樣呢”
“他是他,我是我,薛掌柜遵守我們的口頭協議便是。”她從針袋里取出一只鑱針,“勞駕,我需要你的一點血。”
“放心,我是生意人,口碑向來不錯。”紀霈之再伸手,“唐掌柜,你只提了你的條件,就沒想過,得到我的配合需要付出什么代價嗎!”
唐樂筠道:“我對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不過殺人而已,但我有拒絕的權利,薛掌柜同意嗎!”
“定位這個詞有意思。”紀霈之玩味了一下,“我同意,你也不用擔心吃虧,無論進貨,還是糧食,只要你需要,我便想辦法。”
“多謝。”唐樂筠捏住他泛涼的指尖,反復揉搓,直到指尖變得紅潤發熱,才拿起鑱針輕輕刺入,再拔出來,將血擠在白瓷小碟里。
一滴,兩滴,三滴……淡淡的腥味在鼻尖縈繞……
唐樂筠深吸一口,試圖分辨腥味里蘊含的毒素信息,但是不行,即便有精神力輔助,她也無法把能分辨出的幾種氣味和藥性對號入座。
她的積累遠遠不夠。
“夠了吧。”紀霈之的手被她捏著,雖然不疼,但感覺很奇怪。
尤其是被一左一右四只眼睛緊盯著。
唐樂筠松開他的手,把一瓶金瘡藥丟給他,“今天交貨五十瓶,這是其中之一,薛掌柜自己抹一抹吧。”
紀霈之瞪了她一眼。
“還是小的來吧。”元寶趕緊湊上來,打開瓶塞,摳出一點,給他涂上了。
藥很清涼,止疼效果明顯。
紀霈之把指尖送到眼前,血已經止住了,因為切口極細,幾乎看不出傷口在哪兒。
唐樂筠把碟子塞回抽屜里,問道:“薛掌柜,生云鎮上的流民,以及生云鎮的新流民,朝廷都不管了嗎!”
紀霈之放下手指,“我以為你不會多事。”
唐樂筠道:“我也不喜歡多事,但我更怕麻煩。”
“我是跟著你回來的。”紀霈之起了身,“朝廷如何決策我不清楚,但我了解瑞王,他不會不管,按照現在的局勢,齊王重用楊晞,瑞王重用顧時,二人一起剿匪的可能性極大。”
唐樂筠也站了起來,把裝好的金瘡藥遞給白管家和元寶,“招兵并不能解決溫飽問題。”
紀霈之朝后門去了,“只要有人當兵,朝廷就負責一家人的溫飽,你覺得這個主意如何!”
唐樂筠道:“聊勝于無。”
紀霈之冷笑一聲,“看著吧,這是他們最大的仁慈。”
一干人進了二進院。
紀霈之忽然停下了腳步,正色道:“你欠的茶葉還沒給我。”
唐樂筠問:“不知我的瓷器何時能到。”
白管家答了一句,“這個時候進貨太惹眼,我會看情況悄悄送來一批,唐掌柜需要茶葉嗎!”
紀霈之看向了唐樂筠。
唐樂筠道:“當然,最好薛掌柜喜歡喝什么你們就送什么。”她沒什么好隱瞞的,只要他相信她的能力。
紀霈之道:“我對唐掌柜越來越感興趣了。”
唐樂筠道:“薛掌柜千萬不要,我聽說興趣是熱愛的開始,然而我并不想做寡婦。”
“熱愛則是瘋狂的開始。”紀霈之的面色陡然陰沉了幾分,“你可以做寡婦,但我只會對你的秘密感興趣。”
“那就好。”唐樂筠打開后門,張望了一番,見胡同里確實沒人,這才讓到一邊,“慢走不送。”
紀霈之從胡同里走了,沒走官道。
門剛關上,唐悅白就和鄧翠翠趕了過來。
她從唐悅白手里拿過長劍,“他來主要是為了金瘡藥的事,不必擔心。你們看一會兒家,我出去一趟,”
唐悅白有些不安,“姐,你去哪兒!”
唐樂筠道:“等會兒你就知道了,插上門等著我,我去去就回。”
孫胖子的賬該算算了,她必須告訴街坊們,唐樂筠從來不是面捏的。
第58章
唐樂筠出了胡同,路過田家時,發現有流民住進去了,一大堆碎瓷被打掃出來,在就堆在了店門口。
只要田家不回來人,這種事就管不了。
她只當沒看見,繼續往前走。
趙大毛還在官道上,聚集一群同齡人,正對著她家的方向指指點點,見她過來,紛紛閉上了嘴。
唐樂筠懶得理會他們,快步到了福安醫館。
“唐姑娘。”她正要上前,就聽身側有人叫了她一聲,聽聲音,是布莊的老板娘袁嬸子。
她沒事,這可太好了。
唐樂筠心里有了幾分欣喜,轉身笑道:“袁嬸子,你們沒事吧。”
幾日不見袁嬸子憔悴不少,她苦笑道:“總歸還活著。”
“活著就有希望。”唐樂筠走到她跟前,“您要是有難處,可以告訴我,能幫的我一定幫。”
她從不虧待對自己釋放善意的人。
“你還是個孩子呢。”袁嬸子的眼里泛起些許淚花,“快跟嬸子進屋吧,你弟弟的夏衫做好了。”
袁嬸子給街坊做衣裳,一般后收費,也就是說,她拿了衣裳,就要付賬了。
唐樂筠看看左右,整條街的人都在看著她們,這個時候跟袁嬸子發生交易,對她來說絕對不是好事。
她說道:“袁嬸子,我這會兒手頭沒錢,而且還有事情要辦,衣裳先放著,我什么時候有錢什么時候來取。”
袁嬸子一聽,頓時有些急了,努力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去醫館。
唐樂筠看懂了,但她不想接受袁嬸子的好意,便只當看不懂,“嬸子放心,我去去就來。”
說完,她過幾大步穿過馬路,推門闖進了福安醫館。
“嗖……”利器帶著風聲朝她的脖頸削了下來。
唐樂筠向后倒仰,后手翻避開,再起身時,人就返到了門外。
她抽出長劍,“孫胖子,偷襲算什么能耐,滾出來!”
孫胖子喊道:“有種你進來。”
“呵~”唐樂筠冷笑一聲,“孫胖子,我且問你,你為何帶著那位姓龐的敲我家大門!”
孫胖子道:“怎么著,你能伺候端王,就不能伺候伺候人家龐大俠嗎再說了,人家龐大俠只要美人,拿劍逼著我找,我不找你找誰唐姑娘,你可是咱生云鎮響當當的大美人,別不識抬舉嘛。”
“草,這小子說的是人話嗎!”
“不想讓開藥鋪可以理解,還想毀人清白,這孫胖子忒不是東西了!”
“是唄。他娘的,我家前院的兒媳婦被流民給那啥了,今天早上就上吊了。”
“死了嗎!”
“沒有,她公公瞧見了,早上讓她娘家人接回去了。”
“這世道逼死人啊。”
……
孫胖子大概意識到了唐樂筠的用意,閉上臭嘴,不吭聲了。
唐樂筠手持長劍,重新進門。
她前腳剛邁進門檻,就有人斜刺里沖過來,一刀劈向她的頭頂。
與此同時,正前方亦射來一箭。
唐樂筠的長劍挽了個劍花,將羽箭一分為二,右腿后撤,卻絆在門檻上,身體失衡,直挺挺地摔了下去,在肩膀與門檻即將相撞的瞬間,她的左腳將持刀之人勾起,甩到了門外面。
“我草了,福安醫館要殺人了!”
“太猖狂了吧。”
“散了吧,散了吧,免得惹火上身。”
“怕什么,怎么死都是死,他要是一劍宰了老子,老子就不用餓死了。”
……
看熱鬧的一邊議論一邊瘋狂后退,不是退到對面胡同,就是退到官道兩側的二十三丈處。
持刀的刀客見事情敗露,干脆不裝了,落地后一個測滾翻,翻到唐樂筠腳下,長刀橫掃,攻向其下盤。
此時,唐樂筠已然靠腰力挺了起來,見狀立刻抓住尚未完全敞開的門扇,帶動身體向上,后空翻,躍到了刀客的身體上方。
刀客橫向翻滾讓開,回刀再向唐樂筠的右腿橫掃。
唐樂筠單腳落地,腳下一拐,向左側方摔了下去,她的雙手試圖維持平衡,在空中做了一個類似劃槳的動作,長劍恰巧從刀客的額頭途經左眼珠劃到了左肩甲。
“嗖……”又一支羽箭擦著她頭皮飛了過去。
刀客的長刀亦割開她的長褲,擦著皮肉過去,一股熱流便順著小腿流了下來。
刀客重傷,慘叫一聲,捂著左眼向后逃竄。
唐樂筠則在倒地后右滾,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
“花拳繡腿,運氣還不錯。”劍客從醫館里沖出來,一招白虹貫日直插唐樂筠心臟。
唐樂筠不管不顧,笨拙地再退一步,長劍橫掃,與對方兵器猛烈地撞在一起。
“老子眼瞎了,快殺了她!”刀客臉上鮮血恒流,咬牙切齒,聲嘶力竭。
“老張放心,我饒不了她!”劍客面容一肅,濃黑的掃帚眉勉強立了起來,一雙虎眼既狠又利,“小賤人,這是你自尋的死路。”
唐樂筠并不答言,“鏘鏘”兩下,擋住了對方的雙龍擺尾,順勢又退了兩步。
對面屋頂上。
呂游道:“看來她打定主意藏拙了。”
白管家道:“她不藏,有心人就會把邵昌文的死聯想到她頭上,暫時忍一忍還是有必要的。”
“唐掌柜對自己真狠,裝的也像,連我都看不出破綻。”呂游一瞬不瞬地盯著戰況,“老白,我就不能出手助她一把嗎!”
白管家搖頭,“東家說,這支叛軍實力強悍,平叛需要時間,只要生云鎮一帶的形式不明,我們和唐掌柜的關系就不能擺到明面上。”
呂游道:“這姑娘不錯,東家如此關注,是不是……”
白管家想了想,還是搖頭,“好奇,算計,利用。”
在他看來,盡管紀霈之在問診時沒有拒絕唐樂筠的碰觸,表情也沒有那么坦蕩,但也不過是男人的正常反應罷了,談不到兒女私情。
……
幾句話的功夫,唐樂筠被掃帚眉逼到墻根底下,退無可退了。
掃帚眉笑道:“如此跋扈,還以為是個高手呢,沒想到花拳繡腿都算不上,趕緊去死吧。”
他一邊說廢話,一邊挺劍直刺,當胸刺了過去。
待唐樂筠舉劍欲擋,他哈哈一笑,中途變招,腳下一點,身體騰空而起,雙腳接連向唐樂筠踹了上去。
唐樂筠躲過第一腳,卻未躲過第二腳,右肩被踹,重重地摔在墻面上,不由悶哼一聲。
劍客踩著她向后翻滾,一招浪子回頭再次刺向她的胸口。
他這一套組合打得極快,對于普通人來說可謂眼花繚亂。
但唐樂筠不是普通人,她早把劍客的空門看在眼里,假意慌張失措,在其使出最后一劍前往地上坐了下去,長劍在胸前一劃,恰好擋住了致命一擊。
她抓起地上的泥土,一揚……
“賤人!”劍客中招,他閉上雙眼,將長劍舞得密不透風,迅速后退。
裝傻并不容易。
唐樂筠不想給他機會了,長劍向前一擲,便準準當當地扎到了他的大腿上。
“娘嘞,這都行!”
“居然打贏了!”
“這姑娘真狠,難怪敢硬剛。”
……
掃帚眉怒不可遏,拔下長劍就要反擊,卻發現腿上的鮮血傾瀉而下,頓時長嘯一聲,朝福安醫館奔了過去。
唐樂筠微微一笑,拍拍手上的塵土,撿起長劍,說道:“孫胖子出來,我饒你不死。”
“嗖!”又一支羽箭射出來,擦著她的耳朵飛了過去。
唐樂筠絲毫不懼,快步進入醫館,就見孫胖子還在張弓,但馬大夫和兩名傷者都不見了。
孫胖子見她進來,再射一箭,見她輕松避過,嚇得轉身就跑。
唐樂筠再擲一劍,趕在孫胖子跑到后門之前,釘在了他的后肩上。
孫胖子痛叫一聲,踉蹌兩步,摔到門檻上。
唐樂筠看了伙計欒旺一眼,見其面色發白,表情呆滯,猜測此事與他無關,便放過他,走到孫胖子身側,握著劍柄把劍拔了下來。
長劍入鞘。
欒旺長長地松了口氣,他正要為孫胖子求求情,就見唐樂筠高高地舉起劍鞘,朝孫胖子粗壯的小腿砸了下去……
只聽“嗷”的一聲慘叫,孫胖子原本還算筆直的小腿向下凹了下去。
欒旺篩糠似的抖了起來,上下牙來回打架。
唐樂筠笑道:“請你轉告你們東家和馬大夫,再惹我,必死無疑。”
說完,她淡定地撣撣被血染紅的月白色長褲,不緊不慢地出了門。
“我沒看錯,是三個人圍攻吧。”
“是三個人。”
“都說唐門的人不好惹,確是如此。”
“那糧啊,誰愛借誰借去吧,反正我不去。”
“她受傷了。”
“受傷咋了,你就能打得過了!”
……
唐樂筠無視潮水一般的議論聲和街坊們驚恐的目光,徑直朝布莊走了過去。
袁嬸子不待她說話,慌里慌張地跑進鋪子,把唐悅白的兩套衣裳拿了出來。
“多謝!”唐樂筠接過衣裳,朝自家去了。
幾個婦人湊了過來。
一個問道:“袁嫂子,她連銀錢都不給了!”
另一個道:“就是,不借糧也就罷了,不給銀錢怎么行,找她要去!”
還有一個說道:“我的天,誰敢要啊,唐姑娘多狠啊,腿都被砍傷了,硬是看都沒看一眼。”
袁嬸子深以為然,“算了吧,他們兩姐弟相依為命,附近連個親戚都沒有,不狠只怕護不住弟弟,更護不住鋪子。”
唐樂筠還沒走遠,把袁嬸子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她心里又暖了暖。
好人好報,錢是一定要給的。
她只是不想當著街坊們的面給罷了,而且,她還想送些糧食,以感謝袁嬸子的回護之心呢。
第59章
唐悅白一直等在后門,唐樂筠剛要敲門,門就開了。
“姐,怎么去了這么久”唐悅白嘴里埋怨著,目光上下掃量一圈,便落在唐樂筠受傷的腿上了,他紅了眼圈,嘴巴一扁就哭了起來,“嗚嗚……”
“啪!”
唐樂筠在他腦門上拍了一記,“就是割了道口子,有什么好哭的。”
唐悅白用袖子擦了把眼淚:“那也受傷了!”
“拿著。”唐樂筠把衣服塞進他懷里,“去拿金瘡藥和繃帶吧。”
“哦!”唐悅白小跑兩步,又轉回來了,倔頭倔腦地蹲在唐樂筠面前,“我背你。”
唐樂筠不習慣這樣的接觸,拍拍他的后背,“你再晚點拿藥,它自己就長好了,還不去快去!”
唐悅白這才往前院去了。
“汪汪!”小黃跳腳叫了幾聲,擔憂地看著她的傷口。
唐樂筠道:“沒事,上點藥就好了。”若是用上木系異能,她能好得更快,之所以不用,是不想撒更多的謊。
小黃點點頭,跟著她往前院走。
還沒進夾道,鄧翠翠就慌慌張張地來了,“到底怎么回事,咋還受傷了呢!”
唐樂筠道:“我去收拾孫胖子,不知他從哪兒叫來兩個江湖中人,在醫館埋伏我。”
“埋伏!”鄧翠翠倒吸一口涼氣,“傷得重不重!”
“就像鐮刀不小心割了小腿,不要緊。”唐樂筠舉了一個鄧翠翠容易聯想的例子,“前面的人走了嗎!”
“走了吧。”鄧翠翠不太確定,“反正沒什么人叫喚了,孫胖子怎么樣了!”
唐樂筠道:“被我刺傷了肩膀,打折了另一條腿。”
“嘶……”鄧翠翠呲牙咧嘴,表情古怪,“那可是真疼,不過……活該吧,筠筠沒殺他已經便宜他了,他的兩個幫手咋樣了!”
二人一起往前院走。
唐樂筠道:“重傷。”
鄧翠翠又道:“沒死啊,會不會報復!”
唐樂筠道:“一定會,不過……他們暫時沒有那個機會吧。”
黃里長和邵家的大管家處得不錯,邵家又和同袍義社勾結。
由此可以推斷,兩個殺手大抵是同袍義社撥給福安醫館的人。
只要朝廷的人來得足夠快,他們想報仇需就要先擊潰平叛大軍。
唐悅白站在夾道出口,“他們要是敢再來,我就殺了他們!”
小小少年又豪情萬丈了。
唐樂筠不想打擊他,更不想他早早地背上人命,只道:“我自己的仇自己報,你小子不用操心了。”
……
三個人一起進了東次間。
唐樂筠讓二人在碧紗櫥外等著,自己帶著金瘡藥進去了。
脫掉褲子,唐樂筠在交椅上落了座,將傷腿搭在床邊上仔細看了看——還好,傷口不算深,兩毫米左右,血已經止住了,就是大片的凝固的污血看著有點嚇人。
她用濕紗布擦掉血跡,涂上金瘡藥,用繃帶包扎好,換上干凈衣裳便出去了。
唐悅白在試穿第二套衣裳,扣袢還沒扣好。
他的新衣服也是短打,款式和唐樂筠新做的差不多——長上衣加現代版哈倫褲——褲子上有明袋,長上衣有里袋。
唐悅白不扣了,“姐,傷得嚴重嗎!”
唐樂筠活動一下傷腿,“沒傷筋動骨就是不嚴重。”
這是習武之人的共識。
唐悅白放下心,雙手插兜,給唐樂筠轉了一圈,“姐,衣裳好看嗎!”
唐樂筠審視片刻:“挺好,天黑后我再走一趟,把手工費送過去,順便帶一點米給袁嬸子。”
唐悅白彎了漂亮的眉眼,抓住她的胳膊,撒嬌地說道:“姐,原來你也不是鐵石心腸。”
鄧翠翠下意識地點點頭。
唐樂筠拍掉他的手,“我的大方只對值得的人。”
鄧翠翠表示贊同:“這話可太對了!”
唐悅白若有所思,但沒有表態。
唐樂筠朝門口走了過去,“干活去了。”
鄧翠翠跟上來了:“晚上吃什么!”
唐樂筠道:“地頭還有一點兒菠菜,做湯面吧,小弟去割一點回來。”
鄧翠翠道:“我去割,小白不知道割多深。”她說著話,自去東廂房南側的小雜物間取鐮刀了。
……
姐弟倆到了藥鋪,打開小門,在臺階上站了站。
唐悅白拐了個彎,去看藥田和鄧翠翠,回來后興高采烈地說道:“姐,藥都好好的長著呢!”
唐樂筠道:“于情于理他們都不敢。”
唐悅白問:“為什么!”
唐樂筠看向斜對面,官道上基本沒什么人了,偶爾有兩個路過的也是行色匆匆。
她說道:“誰能保證自己不生病,誰又能保證破壞藥田不被我們發現呢!”
“姐姐說的是。”唐悅白道,“但我不明白,你的身手明明很強,怎會受傷呢!”
唐樂筠欣慰地摸摸他的后腦勺,“知道動腦了,你猜猜吧!”
唐悅白道:“隱藏實力可是,姐姐大搖大擺地收拾孫胖子,不就是想讓大家怕你嗎!”
鄧翠翠的腳步聲近了。
唐樂筠壓低聲音道:“我在京城替端王殺了靈蛇老人,他才趁機殺了邵昌文。”
唐悅白頓時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合不上了。
唐樂筠上下一按,手工合上他的上下顎,“所以,翠翠姐可以說我武功高,但你作為內行卻不能那樣吹噓,明白嗎!”
她的武功高,卻又不能太高。
唐悅白看看左右,小心翼翼地眨了眨眼——明白!
可愛!
唐樂筠掐掐他的小臉蛋,轉身回去了。
……
唐樂筠打殘孫胖子,震懾了一干蠢蠢欲動的街坊,安安生生地度過了叛軍走后的第二天。
第三天,如紀霈之所料,平叛大軍開來了,駐扎在菜市場和東北向的官道上。
唐樂筠不關心誰是大將軍,她忙著做金瘡藥,天擦黑才吃完晚飯。
三人繞著天井散步時,藥鋪的門被敲響了。
鄧翠翠有些緊張,“這么晚了,會是誰呢!”
唐樂筠道:“不知道,翠翠姐先回房休息,我和小白去應付。”
鄧翠翠聽話地回去了。
唐樂筠和小白一起打開了藥鋪小門。
顧時和楊晞一前一后站在門外,齊齊拱了拱手,“唐掌柜一向可好!”
此二人,一個是唐樂音的前未婚夫,一個是現未婚夫;一個在書里是反叛者,一個是平叛者,此時此刻竟然站在了一起。
不得不說,唐樂筠作為扇動翅膀的那只蝴蝶,還蠻有成就感。
她還了禮,寒暄幾句,把二人請進了書房。
落座后,楊晞開門見山地說道:“唐掌柜,此番前來,我們想采買一些金瘡藥,以備不時之需。”
唐樂筠驚訝地看向顧時。
顧時起了身,毫不猶豫地長揖一禮:“以往多有得罪,還請唐掌柜見諒。”
唐樂筠再次還禮,“顧小將軍客氣,我只是有些驚訝罷了。”
顧時道:“好藥就是好藥,是我偏聽偏信,眼拙了。”
楊晞勾著唇角,笑而不語。
“請坐吧。”唐樂筠道,“我的藥是好藥,可價格也貴。如果個人購買,我很推薦,若用于軍隊,不但我的草藥不夠,只怕你們的軍費也吃不消。”
顧時道:“所以,顧某有兩個請求,還請唐掌柜斟酌一二。”
唐樂筠略一思索,“請講。”
顧時道:“第一,大炎去年遭了大災,國庫空虛,軍費必須縮減開支,我想請唐掌柜降價售賣;第二,唐掌柜這里人少,我可以出人,幫唐掌柜做藥。”
唐樂筠看向楊晞,楊晞拱手道:“大炎處在危難之際,楊某懇請唐掌柜施以援手。”
唐樂筠在心里點點頭,這位還是那么清醒,完全沒有因為分屬不同陣營就使絆子的意思。
那么,如果不答應,她就同時得罪了兩個當權人物。
她問:“二位能接受的價位是多少!”
楊晞道:“一兩三錢,三百瓶,如何!”
非常時期,也不是不能接受。
唐樂筠想了想,問道:“生云鎮被流民侵占,鎮上的佃戶正在成為新流民,敢問二位大人,朝廷有應對的辦法嗎!”
“唐掌柜心系黎民,顧某感佩之至。”顧時拱手,“如今邊關戰事已起,朝廷一方面要保證大軍有足夠的糧草,一方面還照應災民,確實難以面面俱到,但生云鎮及京城周邊其他村鎮的難處瑞王已經有所考量。”
唐樂筠追問:“不知是何考量!”
顧時和楊晞對視一眼。
楊晞道:“明日一早,我們將在鎮上征兵,凡自愿參軍者,或安排新住處,或按月發放錢糧。”
紀霈之料對了。
唐樂筠心里佩服,面上卻不顯,說道:“既然如此,那就一兩三吧,你們派人幫我做藥。”
楊晞和顧時大喜,雙雙起身道謝。
……
做藥當晚就開始了。
顧時在鎮上籌集了不少工具,又把田家的宅子要了回來,兩處一起開工,效率就高多了。
接連做了兩天,耗完所有藥材,恰好做完三百瓶。
楊晞負責軍需,他驗完貨,利落地結清了所有銀兩。
回到軍營,將一進營帳,顧時就跟著來了。
楊晞讓小廝泡了茶,問道:“兵征得怎樣了!”
顧時道:“很順利。”
楊晞嘆息一聲,“當了兵,才能給家人拼出一條生路;不當兵,家人便要在亂世中苦苦煎熬,怎樣都不容易。”
“倒也不必唏噓,畢竟我們也是一樣的。”顧時微微一笑,“算了,不談公務,我們說說唐掌柜吧。”
楊晞問:“顧小將軍想說什么!”
顧時翹起二郎腿,看著楊晞說道:“小楊大人不覺得唐掌柜古怪嗎!”
楊晞道:“顧小將軍關注她,是因為唐家嫡長女吧。”
顧時失笑,“小楊大人還是這么犀利。”
楊晞還要再說,就聽外面的親兵稟報道:“楊大人,顧將軍,端王在軍營外請見。”
顧時道:“快快有請。”
二人不敢耽擱,趕緊迎了出去。
第60章
紀霈之被楊、顧二人請進了營帳。
顧時道:“王爺……”
紀霈之抬手制止了他,“叫九爺。”
顧時從善如流:“九爺一直在生云鎮嗎!”
他知道紀霈之剛回來不久,紀霈之便同樣揣著明白當糊涂,“一直在。”
顧時拱手:“請教九爺,叛軍人數大約幾何!”
這本是紀霈之來這里的目的。
他說道:“三千左右,如今盤踞在生云山深處。”
楊晞感慨:“果然在生云山,易守難攻啊!”
顧時道:“一線天在義社中人緣不好,他為人剛愎自用,只要多花點心思,估計要不了多長時間。”
紀霈之道:“一線天死了,現任是北髯客。”
“一線天死了”顧時面容一肅,“怎么死的!”
紀霈之不動聲色:“他想強女干民女,被蒙面人殺死了。”
“這……”顧時探究地看著他,勉強把滑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原來如此。古森接任,看來我們要小心應對了。”
紀霈之道:“不管一線天是不是死了,古森在義社都不是擺設。”
顧時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話沒錯。”
楊晞注意到了二人之間涌動的暗潮,問道:“此人很有謀略嗎!”
顧時道:“他是北方四杰之一,京城人士,五年前做過百戶,性格剛直,與上司起了沖突,被朝廷革職了。此人深諳兵法,對生云山頗為熟悉。”
紀霈之微微一笑:“二位,不管誰進生云山,打的都是易守難攻的主意,古森沒有你想象的那般擅長兵法,一線天能得到萬鶴翔的重用,也不會像你想的那般愚蠢,不知顧小將軍意下如何!”
顧時語塞,尷尬道:“九爺所言極是。”
楊晞起了身,拱手道:“下官斗膽,懇請九爺指點一二。”
顧時附和:“小楊大人所言極是,九爺長居此處,想必對生云山多有了解,末將懇請九爺指點迷津。”
紀霈之道:“流民多,探子就多;泄密多,仗便難以打贏;山大且深,易守難攻,但物資也難以運送,以我拙見,掃蕩這支叛軍需要水磨工夫,若想速勝,功夫當用在洪安和同袍義社兩處。”
楊晞和顧時默了默,眼里皆有欽佩之色。
顧時道:“九爺之言如醍醐灌頂,末將明白了。”
“顧小將軍不必客氣,只是一家之言,紙上談兵罷了,還有待于印證。”紀霈之起了身,“不打擾二位了,告辭。”
……
賣一批軍需藥,賺了一百多兩銀,唐家的小金庫又充實不少。
但此事的意義不全在于錢,還在于名——軍隊開走后,敢來藥鋪借糧的人完全沒有了。
于是,鎮子上便起了新的流言,一說唐樂筠和匪徒有染,二說她與朝廷大軍的將軍有舊,兩邊通吃,可謂‘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嘗’。
唐家姐弟在鎮上沒多少人脈,按說不該聽到這樣的閑言碎語,但布莊的袁嬸子感激唐樂筠,不但帶來一罐好吃的醬菜,還把這件事告訴了她。
唐樂筠不在乎這些,她就喜歡他們嫉妒得發狂、卻毫無辦法的樣子。
鄧翠翠生活在小馬村,早就聽慣了捕風捉影的花邊新聞,也不怎么當回事。
只有唐悅白氣了個半死,自行把練劍時間增加一倍,只為將來為姐姐報仇雪恨。
有壓力才有動力,努力是好事。
唐樂筠不但不干涉,而且還樂見其成。
因為制作金瘡藥的藥材耗盡,唐樂筠不得不規劃了新的工作內容——每天早上研讀典籍庫三刻鐘,其他時間制作壽胎丸和六味地黃丸。
如此過了三天,田嬸子一家忽然回來了。
他們路過藥鋪時,被靠在門邊休息的鄧翠翠瞧見了。
她嚇了一大跳,立刻縮回去,藏在門垛之后,待其過去后才告訴正在搗藥的唐樂筠。
唐樂筠道:“大包小裹的,看來搬回來了!”
鄧翠翠點頭:“筠筠,我看得清楚,他們肯定沒帶糧食回來!”
唐樂筠站起身:“如果所料不差,他們村也被叛軍搶了。”
鄧翠翠道:“筠筠,怎么辦,你管不管!”
田家人口多,讓唐樂筠管那么一大家子,只怕有心無力。
唐樂筠關上小門,“走,找小白商量商量去。”
……
田家宅子被顧時要回來后,就一直空著,田家人回家沒受到任何阻礙。
一家七口從鋪子進去,見里面收拾得干干凈凈,紛紛松了口氣。
田嬸子和田老太太扔下東西,快步去了后院。
一個進廚房,一個去上房,片刻后,二人一起回到天井,抱頭痛哭起來。
田家榮四下走了一圈,臉色越發難看了。
田老爺子坐在天井里的小板凳上,蹙著眉頭說道:“看來回來也沒有活路啊!”
田家榮道:“咱還有些木頭放在唐家,能換一點銀錢。”
田老爺子搖搖頭:“木頭不是吃食,誰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買它。”
這是實話,田家榮無法反駁。
田嬸子抹了把淚,“我去唐家,筠筠肯定能幫忙。”
田老太太道:“咱逃難的時候沒想著帶人家,遭難了又想起人家來了!”
“話是這么說。”田老爺子用顫抖的左手按住了一直抖的右手,“咱做大人的總不能眼看著孩子們挨餓吧。”
一家七口都沉默了。
盞茶的功夫后,田嬸子決絕地站了起來,“我和筠筠關系好,就豁出去這張臉不要了吧。”
田老太太欲言又止,到底讓她去了。
……
田嬸子一出鋪子,就遇到了趙記雜貨鋪的老板娘。
老板娘驚訝道:“田家弟妹,真是你們,咋還回來了呢!”
田嬸子嘆息道:“唉,哪兒都一樣。”
老板娘道:“怎能一樣呢,你家又不在生云山。到底怎么回事,朝廷的大軍不是開過去了嗎!”
田嬸子道:“我家確實不在生云深附近,但叛軍哪有糧搶哪兒。他們都是江湖人,咱躲不過也打不過。聽說朝廷的大軍就駐在寺廟附近,一直沒打,咱也不知道人家到底干啥去了。”
“娘誒!”老板娘一手按上了胸口,“這種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啊。”
不到十天,她瘦了不少,臉上多了不少皺紋,仿佛過去了十年。
“是啊。”田嬸子淚流滿面,“眼瞅著就活不下去了。”
老板娘道:“讓你家田兄弟當兵去吧,當兵就能有條活路,我家大毛已經去了。”
田嬸子撥浪鼓似的搖著頭,“不成不成,他都三十出頭了,去了也是送死。”
“不然怎么辦,你想去唐家想辦法啊,嘁~”老板娘鄙夷地嗤笑一聲,“不可能的,那小娘們兒心狠著呢,糧食誰都不借,恨不得全鎮只活她一家。”
田嬸子心道,福安醫館欺負人家姐弟的時候,也沒見你們幫忙,就知道看熱鬧,這回肚子餓了知道找人家了,早想什么來著
她苦笑道:“總得試試,即便我們不怕死,孩子也總要活下去。”
老板娘道:“妹子,別說我沒提醒你,唐姑娘的名聲可是臭大街了。叛軍來的那晚,在她家死了一個龐將軍,那還住進去兩個年輕的叛軍呢,連糧都少拿不少。前幾**廷大軍在鎮上駐扎時,兩個年輕的大官也去找她,關系非常好,從她那買了不少藥,我的老天爺啊,大家都餓著肚子呢,他們還高價買藥,你說說,這得是什么關系!”
她說的話,田嬸子一個字都不信。
她只道:“筠筠是個好孩子,不是那種水性楊花的人。她的藥好,軍隊要打仗,買了也是應該。”
老板娘的嘴快撇到天上去了,她轉身就走,嘴里嚷嚷道:“去吧,你去找她吧,她要是幫了你們老田家,我倒著走出生云鎮。”
她說這話時聲音不小,在官道上坐著的閑人們都看了過來。
“他們一家七口人呢,管是不可能管的,任誰都管不了。”
“那也說不好,老田家為人本分,往日里很照顧唐家兩姐弟。”
“那又怎樣,他家逃難也沒帶著唐家姐弟呀。”
……
議論聲順著暖融融的春風飄進田嬸子的耳朵里,聽得她遍體生寒。
她腳下如有千鈞重,每走一步都很困難,幾次想回去,卻又被腦海中女兒可憐巴巴喊餓的樣子逼著往前走。
好不容易走到有間藥鋪,就見藥鋪的門關上了,嚴嚴實實。
田嬸子清楚地記得,她剛才過來時,門是開著的。
她的心里就像塞了個秤砣,又沉又疼。
她實在鼓不起勇氣上前敲門,只好轉了身,再一步一步地往家里挪。
“看吧,關門了。”
“糧食多金貴啊,有錢都買不著,一家七口,誰都不敢管。”
“唐家丫頭的銀錢來路不正,田家靠上去也沒什么好果子吃。”
“那是那是。”
……
田嬸子心里五味雜陳,一進自家鋪子,就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了。
趙記老板娘心滿意足地跑了過來,“咋樣,我說著了吧,鎖門了。妹子,你就讓田兄弟當兵吧,朝廷管飯,就算吃不飽,卻也餓不死。”
她倒霉了,大概就盼著別人跟她一起倒霉,話里話外不但沒有同情,反而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幸災樂禍。
田家人聽到聲音,紛紛從里院趕了出來。
田老太太一看就明白了,“紅秀啊,他們姐弟也不容易,算了吧,我們再想想別的辦法。”
田家榮也道:“爹,娘,兒去當兵,明天一早就走,你們暫且忍上一忍。”
“現在就這一條活路可走,只能如此。”老板娘道,“我家有點糧食,可以借你們一斤,但田兄弟的口糧下來后,你們要還我一斤半,怎么樣!”
田嬸子吃驚地看著她,“趙家嫂子,你是當真的!”
老板娘一攤手,“如今家家都缺糧,又有什么法子呢你可以不借,但朝廷的糧食發下來至少要五天,你們要是禁得住餓,等著也成。”
田家榮張了張嘴,臟話都沖到嗓子眼了,又想起了自家族人的嘴臉,便忍了下去。
老板娘又補充一句,“要不是看你們家人老實,我還不敢借呢,不信你們可以去打聽打聽,現在哪個家里還敢借米。”
田老太太道:“趙家的,容我們琢磨琢磨,決定借了再去找你。”
老板娘冷哼一聲,“別惦記唐家姐弟了,那小賤人如今厲害得很,還差點打殺了孫胖子呢。”
“你怎么不說孫胖子帶著叛軍去我家,存心要害我姐呢”唐悅白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
田家人的七雙眼睛瞬間亮了。
趙記老板娘漲紅了臉,“蒼蠅不叮無縫蛋,那是你姐活該。”
唐悅白人一進門,帶著鞘的長劍就搭在了她的脖子上,“你再說一句!”
趙記老板娘哆嗦了一下,一把推開長劍,慌慌張張往外跑,卻一不小心絆在門檻上,摔了大馬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