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唐樂筠只義診,不贈藥,便不用準備什么,說干就可以干了。
七月初四,辰初,她和唐悅白帶上一張小桌子,兩把交椅和一只藥箱,駕著馬車到了鐘鼓樓附近。
二人逛了一圈,在鼓樓往南的一棵大梧桐樹下,支起了一個小攤子。
這里本該是京城最熱鬧最繁忙的地方,然而店鋪關門了,大街上空空蕩蕩,不但沒有了小商販,行人也寥寥無幾,只有知了在樹上沒完沒了地聒噪著。
唐悅白盯著石板路上一小片一小片的黑色污跡,問道:“姐,那些是血吧。”
唐樂筠吸了吸鼻子,的確是熟悉的味道,“是血。”
“這么多,不知道人怎么樣了。”唐悅白皺著眉頭,“姐,我現在已經不知道應該同情誰了。”
傷人者要餓死了,而被傷者衣食富足。
唐樂筠靠坐在椅子上,陽光從枝干的間隙中傾瀉幾縷,照亮了她那張瓷白的臉,既精致又樸素。
“這個量死不了人。”她沒什么感情的說道,“我們是醫者,誰受傷就同情誰,其他的與我們無關。”
唐悅白恍然:“姐姐說的是。”
唐樂筠用下巴指了指放在藥箱上的醫書,“只有強大自己,才有余力照顧別人,你說呢!”
唐悅白救活蔡家少爺,很有成就感,便想學習醫術了。
“姐姐說的對。”他嘿嘿一笑,趕緊把書拿在手里,搖頭晃腦地讀了起來。
“義診外科”斜對面的胡同里出來一個穿直綴的年輕男子,見到桌子上的貼紙眼睛一亮,快步走了過來,“二位小兄弟,這位大夫是哪個醫館的,什么時候過來!”
“我……哥,就是大夫。”唐悅白點點貼紙下面的蠅頭小楷,“我們是有間藥鋪的,開在五柳街。”
“我擅長外科,處理傷口很在行,小病也能看看。”唐樂筠向男子略一頷首,“義診午時正結束,如果有病人想看病還可以去五柳街找我,十天內免費義診。”
這套話術是她深思熟慮過的,老百姓越窮,就越有占便宜的心里,即便她年紀輕一些,不太像大夫,也會有人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湊個熱鬧。
“有間藥鋪”男子重復了一遍,狐疑的目光在姐弟倆臉上一掃而過,溜溜達達地回去了。
唐悅白失望地捧起了書。
唐樂筠無所謂,繼續在腦子里琢磨保命藥的配伍——她昨晚做了一款新藥,但藥效只比安宮牛黃丸好一些,達不到她的目的,需要重新考慮對主、輔藥種類的搭配,以及分量上的增減。
高大的梧桐樹下,坐著一對長相出眾的小兄弟,偶爾路過的人總會看上一眼,如果不識字,還會有人走過來,問他們是不是算命的。
不知過了多久,過來七八個年輕男子,幾人在街對面轉悠好一會兒,到底派來一個蓄著小胡子的矮個男子,他問唐樂筠:“你這有藥嗎!”
唐樂筠回過神:“外傷有藥,內傷沒有。”
那人朝對面招了招手。
唐樂筠這才注意到,原來是七個健康的護著一個重傷號。
他們過馬路時左顧右盼,大抵是怕朝廷找他們算賬。
唐悅白起身,把座位讓給了傷者。
傷者一坐下,七個人就把攤子圍得水泄不通。
他的伙伴幫其脫掉外衣,露出后背上長約半尺、鮮血淋漓的傷口。
唐樂筠觀察了一下,中上部分割得深,下面淺一些,大概是沒有經過妥善處理,傷口已然有了紅腫發炎的跡象。
縫合效果更好,但不合時宜。
唐樂筠沉默著上了手,她擠了擠傷口,讓血流得多一些,用紗布沾白開水擦干凈,在兩側皮膚涂上殺菌的中藥糊,上金瘡藥,最后用煮過的白紗布包扎了起來……
傷者擦干疼出來的冷汗,驚喜道:“好像不那么疼了。”
唐樂筠道:“明天這時候我還在這,你到時候來換藥吧。”
傷者忙不迭地點頭,“小大夫是哪間藥鋪的!”
唐悅白道:“我們是五柳街有間藥鋪的。”
“人不大,手藝不錯。”傷者的一個同伴長揖一禮,“謝了!”
“比老大夫還利索幾分呢!”
“是啊!”
“謝謝,謝謝。”
一干人紛紛行禮。
唐樂筠面無表情地受了禮,目送一干人說笑著離開了。
唐悅白道:“姐,如果他們去了藥鋪,會不會嫌咱們賣的藥貴!”
唐樂筠搖頭:“不會!”
唐悅白問:“為什么!”
唐樂筠道:“我是說,距離太遠,他們不會專門去咱們那買藥。”
唐悅白一個“哦”字還沒說完,幾個在街對面觀望的人過來了。
兩個風寒,兩個外傷。
唐樂筠很快就一一解決了。
……
只要治好一個,消息就會快速發散,到巳時左右攤子前面排了三十三個人,大多數都是外傷。
唐樂筠對此有所考慮,帶了足夠多的金瘡藥,處理得又快又好。
到傷者只剩幾個人的時候,她感覺到了窺視的目光,就在她的右側不遠的地方,因為有枝條阻攔,她看不到對方。
唐樂筠對正在傷者敷藥的唐悅白說道:“你稍微抬抬頭,看看你左前方,都有什么人!”
唐悅白看了過去,在一老一少兩個女人的臉上一掃而過。
“不必著急告訴我,你自己看見就行。”唐樂筠道,她正在給一個崴了腳的老大娘處理傷腳。
“這里疼嗎!”
“疼,就是這里,就是這里。”
“問題不大。”
唐樂筠一邊說,一邊捏,雙手忽然一錯,那老大娘“嗷”地喊一聲,疼得站了起來。
“誒誒誒,年輕人,你這是干什么。”
“是啊,她崴了腳,你揉揉就行了,還想要人命咋地!”
“太魯莽了,可不敢找他看了。”
……
排隊的還有四個,一人指責唐樂筠一句。
唐悅白正要替家姐辯護,就見老大娘走了兩步,喜滋滋地說道:“我好了,好了,不疼了!”
那幾個便一起閉上了嘴。
老大娘道:“謝謝小大夫,謝謝小大夫。”
唐樂筠瞥那幾個人一眼:“大夫就是大夫,就不用小大夫了,您說呢!”
“沒錯。”老大娘道,“謝謝大夫。”
那幾人對視一眼,打頭的山羊胡趕緊認了錯,“在下冒失了,錯怪了唐大夫,抱歉。”
唐樂筠有些意外,“你知道我!”
山羊胡拱手:“很多人都知道,端王妃在五柳街開了間藥鋪,藥價高,藥效卻不錯。今日一見,方知,原來娘娘的醫術也很好,娘娘高義!”
唐樂筠挑起了左眉,“老先生謬贊,略盡微薄之力而已。”
山羊胡老先生道:“女子本就不易,娘娘更是不易,老朽感佩。”
“不必客氣。”唐樂筠道,“原來先生是來看熱鬧的。”
此人體型清癯,面色紅潤,說話時可見舌苔如常,聲音清亮,身體健康,并無疾病。
山羊胡笑了,“娘娘恕罪。”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唐樂筠見他誠實,便也罷了,問排在他后面的幾個人,“你們呢,不停地把位置讓出去,也都是看熱鬧的吧。”
剩下這幾個都穿了長衫,略有書卷氣,都是讀書人。
大概是害怕,幾人拒不回答,紛紛行了禮,轉身就跑了。
山羊胡道:“大家只是好奇而已,娘娘勿怪。”
他們不懂禮貌。
唐樂筠原本不高興,但轉念一想,有了這些人的宣傳,她的義診才更有意義嘛。
“無妨,先生不必客氣。”她把交椅收了起來,對唐悅白說道,“收拾東西,我們回家了。”
山羊胡便拱了拱手,告辭了。
唐悅白趕緊匯報:“姐,我沒看到黃里長,站在那邊的是兩個女人。”
“女人”唐樂筠道,“年紀多大,你看過去時她們什么反應!”
唐悅白道:“老的還在看著我,年紀小的假裝看向別處了。”
唐樂筠蹙起了眉頭,居然都是正常反應。
她問:“她們是一起的嗎!”
“彼此隔著三尺有余,不確定。”唐悅白搖頭,“姐,也許是家里有病人,不知道要不要送過來。”
唐樂筠不會像他那么想,她覺得,為了萬無一失,她必須認定兩個女子是黃里長的家屬。
那么,如果黃里長派兩個女眷前來窺探,說明他家就在附近,否則不會這么快得到消息。
如果真的在附近,怎樣才能以最快地速度找到他們呢
“娘娘。”那山羊胡又回來了,“敢問娘娘,下午還有義診嗎!”
唐樂筠道:“我每天上午過來,下午就回了,有事去五柳街找我。”
山羊胡“哦”了一聲,再次告了退。
唐樂筠攔住了他:“老先生,我跟你打聽個事,最近兩個月,從外地搬到這一帶的人多嗎!”
山羊胡道:“多著呢,據我所知,現在所有出租的院子都爆滿,就連大車店里都住滿了外地人。”
唐樂筠有點失望。
山羊胡看出來了,“娘娘在找人!”
唐樂筠撒了個謊:“我家鄰居的親戚的兒子去西北打仗了,一家人進了京,我替他打聽打聽。”
她說的是田家榮的親戚。
“那可不好找,不過,若真是住在附近,找牙人詢問也許能有些線索。”山羊胡抬手指向南邊的一個胡同,“那條胡同第一家就是牙人,這附近的房源他最熟悉,沒準能有消息。”
咦……
那種熟悉的、被窺探的感覺又來了,而且更加強烈了。
唐樂筠不動聲色地道了謝,讓唐悅白駕駛馬車離開梧桐樹,越過鐘鼓樓,勻速往前走。
遺憾的是,后面的人沒有跟上來,而且也完全沒有被包圍的跡象。
這是為什么呢
他們還沒準備好,還是像小弟所說,窺視他們的是病人,因為不確定她的醫術,所以還在觀望
再或者,只是看熱鬧的人
唐樂筠猶豫片刻,到底換上一件短打,拿出白管家給她的化妝用品,對著銅鏡裝扮了起來……
第102章
當馬車轉彎時,唐樂筠偷溜下車,鉆進南北向的大胡同,一路向南,很快就找到了山羊胡所說的牙行。
這是間進深淺的小門臉,門開著,里面的情形一目了然,只有一張書案和兩把椅子,椅子上坐著兩個正在交談的中年男子。
“……齊王就更不成了,他現在雖掌握了兵部,但那是仗著秦國公和勇毅侯的勢,聽說他本人貪色,依我看早晚壞事。”
“相比之下,瑞王確實好多了,但瑞王能倚重的人不多。”
“別忘了端王,今天早上,那個開藥鋪的端王妃在南城義診了。”
“我知道。瑞王妃聯合幾個婦人開粥鋪,她也來湊一腳,你說,端王什么意思!”
“你是想說,端王也想上位吧,那不可能!”
“那端王妃此舉為何!”
“說不定為了誥命,我聽說她還沒上皇家玉牒。”
“這么說好像也對,畢竟端王的身子骨不行。”
“我也去湊了個熱鬧,那可是個大美人,扮男人也很像樣,有兩個小媳婦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我要是女子,我也動心。”
“嘖……不知道最后便宜了誰。”
“總之不是你我。”
“哈哈哈……”
……
唐樂筠在十幾丈外聽到了以上這番對話,她現在有兩個想法。
第一,這兩個人知道的真多。
第二,她僅僅義診一個上午,就出賣了自己的野心,那這個義診還要不要繼續下去呢
“你找誰”一個老太太從唐樂筠身后的院子走了出來,“瞧著臉生啊。”
那二人的談話戛然而止。
唐樂筠道:“路過,不找誰。”
牙行里出來一個男子,警惕地看向唐樂筠。
老太太跟他打了個招呼,“喲,周家大侄子在吶,中午吃了嗎!”
那男子道:“還沒有吶,這就家去了,您老呢!”
老太太苦了臉,滿臉皺紋,“我也沒有,這會兒吃了晚上就要餓的睡不著覺了,遲一點再說吧。”
唐樂筠朝老太太拱了拱手,朝大街走了過去。
路過牙行敞開的木門時,里面的男子站在距離門口不足兩尺的地方關注著外面。
唐樂筠掃了他們一眼,面無表情地繼續向前走。
這兩個人無疑是心虛的。
那么,是因為談論國事被外人聽到而感到心虛呢,還是身份有問題
唐樂筠認為是前者。
她的判斷沒有任何依據,就像僅憑兩個女人看她幾眼,她就要過來查看一樣任性——沒辦法,她習慣了把事情想到最壞,而且,她在意所有想到的任何細節。
她就是靠著敏銳的直覺和加倍的小心,才在媽媽去世后茍活到了二十歲。
回到大街上,行人比早上多了些,但沒有獨行者,最少也要二人結伴而行,且手上都拿著各種各樣的武器。
唐樂筠先走到大梧桐樹下,然后沿著街道往前走……
路邊沒有駐足的男人,更沒有女人。
這反而讓唐樂筠相信,她關于兩個女人的判斷是正確的。
往前走了大約一里路,她返了回來,再次進入牙行所在的那條胡同。
牙行的門鎖上了。
胡同里沒人。
唐樂筠拔下發髻上的銀簪,捅進鎖孔,用一點異能,輕而易舉地撬開鎖,進了屋子。
賬冊就在書案上,總共七本,唾手可得。
唐樂筠從最上面的開始找,很快就翻完了第一本,然后第二本……
“沒鎖門,怎么可能呢”外面傳來周牙人的自語聲。
唐樂筠停下動作,如果此人是同袍義社中人,此舉無疑會打草驚蛇。
怎么辦呢
她來不及細想,身形一晃,到了門軸的一側。
門“吱吱呀呀”地開了,一道光投進來,照進來一條黑黑的影子。
周牙人慢吞吞地進門,謹慎地左顧右看。
屋子小,除了門后沒有能藏人的地方,他便用手勾著門往回關,準備查看門后。
唐樂筠右手蓄力,高高舉起,然而就在即將動手的剎那,外面有人叫了牙人一聲,“周兄弟,在吶!”
周牙人退了一步,“是啊,剛來。”
那人問:“下午有事嗎,要不要打兩把!”
“打呀。”周牙人道,“現在除了挨餓,還能有啥事。”
那人笑道:“太好了,走走走,就缺你一個了。”
周牙人頓了一下,徹底退出去,把門鎖上了,腳步聲由重到輕,像是漸漸走遠了。
然而,唐樂筠知道,他并沒有走,而是就等在外面。
那就讓他等著好了。
她大喇喇地在書案后坐下來,重新翻開第二本賬冊……很快就在后面幾頁發現了端倪——在同袍義社攻打京城之前,一個姓馬的租客,租下了一整個院子。
另外,和馬姓租客一樣,有些賬目前也畫了一個小黑點。
唐樂筠初步統計了一下,總共二十三人。
她猜測,這些人便是混跡京城的同袍義社的人。
門口又傳來鑰匙插鎖匙孔的淅淅索索聲。
他要進來了。
唐樂筠決定賭一把,故技重施,躲到了木門上面。
周牙人拿了把匕首,門一開,就朝門后的空氣刺了下去……
唐樂筠借機把身體放下來,一個挺身便到了門外,整個過程不超過一息。
她運氣不錯,此時的胡同里還是沒人,她三兩下躥到兩家之間的夾道里,正好躲過追出來查看的周牙人。
“難道真的是我忘記鎖門了”周牙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好快步進屋,四下翻找一番,未發現有盜竊的痕跡,這才松一口氣,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
鐘鼓樓往南,第八條胡同。
唐樂筠上了第四家東廂房房頂——這就是那個臨時租住在此馬姓家庭。
東廂是廚房,有人正在做飯,豬油熗炒青菜,鐵鍋里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音,肉香味撲鼻。
唐樂筠餓了,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然后在屋頂上躺下來,用袖子遮住了刺眼的陽光。
四鄰安靜,不費吹灰之力便可聽到廚房里的說話聲。
“娘,唐掌柜真是追著我們來的!”
“不知道。”
“唐家小子看見我了,我有點擔心。”
“你不是說了,他沒見過你么。”
“那我也怕。”
“怕啥,他也看見我了,他肯定不認識我們。”
……
盡管沒有看到人,但可以推斷,她們是黃里長的家人。
唐樂筠確定了這一點,繼續用聽覺探索其他房間。
西廂房沒有動靜,上房西次間沒有聲音,只有東次間有來回踱步的聲音。
如果那是黃里長,足以說明他此刻心情忐忑。
唐樂筠下意識地摸出掖在腰帶里的匕首,殺意在心里一閃而過。
不過,周鈺等人不露面,目前沒有證據表明黃里長和綁架她的計劃有關,即便他是同袍義社的人。
……
飯菜很快做好了。
黃里長的妻子女兒端著兩個大托盤去了上房。
上房傳來了說話聲,還是只有三個人。
這可以說明,黃里長送走三個兒子,只帶著妻女進了京城。
唐樂筠在心里冷哼了一聲。
“老爺,只要那端王帶著糧食回來,京城就會穩定下來,我們還是走吧。”
“就憑他征的那點糧!”
“他征的糧確實解決不了大問題,可你不要忘了,地里的糧食也要下來了。”
“你放心,地里的糧食下不來。”
“老爺,你這是何必!”
“唉……你這傻婆娘,為什么,為什么,難道你現在還看不出來嗎萬鶴翔說是為了保住咱家香火,其實就是為了控制我,我不干,他們就會殺了我們的兒子。”
“啊!”
“啊什么啊老萬成了,咱家在他那兒就有一席之地,怎么也能撈個爵位。”
“可……”
“可什么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已經到了這一步,只能繼續往前走。”
……
唐樂筠呼了口氣,原來還是骨干成員呢這樣說來,他和馬大夫心狠手辣、沆瀣一氣就能說得通了。
那他會不會是大高手
不像。如果是高手,又豈會任三個兒子被萬鶴翔扣留
不如先殺了他,以免他為即將到來的‘八月之亂’出謀劃策。
唐樂筠捏緊匕首,站起身,準備動手。
就在這時,對面夾道里傳來了極其細小的腳步聲。
她遲疑片刻,就見西廂房多了一個人,一上來就朝她打了個手勢。
居然是任雅風!
而且,意思是讓她下去!
唐樂筠心里一動,忽然想起了媽媽告誡她的話,“能不殺的以不殺為主,可以由別人殺的,不要親自動手”。
黃里長確實給她帶來了不小的麻煩,但若論直接的傷害,好像還不如馬大夫。
那就暫時饒他一命,交給端王的人處理好了。
唐樂筠跳下墻,稍等片刻,就等到了快速趕來的任雅風。
任雅風小聲說道:“王爺說,這些人在綁架失敗后,選擇繼續留在京城,一定還有更大的陰謀,請娘娘務必手下留情,以免打草驚蛇。”
唐樂筠道:“你一直跟著我!”
任雅風點頭。
唐樂筠收起匕首,“那你一定知道周牙人咯。”
任雅風抱歉地說道:“屬下無能,娘娘從胡同出來后才跟上,還請娘娘明示。”
唐樂筠道:“就在那條胡同,第一間牙行,周牙人的賬簿上,名字前畫了墨點的都可能是同袍義社的人。”
任雅風拱手,“屬下明白了。”
唐樂筠還禮,轉身走了,大步流星,很快就消失在了拐彎處。
自己提到了王爺,而她居然一句沒問。
任雅風難以置信,搖搖頭,找到同伴,把情況交接一番,再次跟上唐樂筠,一起回到了五柳街。
……
唐樂筠讓唐悅白收拾車馬,自己先進藥鋪,快步去了屏風后面。
“唐掌柜。”蔡氏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這孩子什么時候能醒!”
第103章
唐樂筠早上給傷者針灸過,生命體征比剛來時平穩多了,但其傷勢過于嚴重,腦子里有大量的淤積的血,雖一直在疏通,但她經驗不足,無法給出一個準確時間。
她說道:“蔡夫人,目前沒有定論。所以我和蔡大老爺說過,你們可以請御醫會診。”
“這……”蔡氏注視著唐樂筠的丹鳳眼。
后者眼神清澈,清澈得甚至有些冷漠,和她平時見到的唐樂筠沒什么不同。
這讓她下定了決心,“如果我把御醫請到這里,唐掌柜會介意嗎!”
唐樂筠道:“御醫不介意,我當然也不會介意。”
果然如此。
蔡氏松了口氣,“多謝唐掌柜,妾身便冒犯了。”
唐樂筠微微一笑,“夫人夸張了,人命關天,我沒那么小氣。”
蔡氏笑著看了自家弟弟一眼,“既然如此,那我張羅張羅吧。”
蔡大老爺拱手:“讓長姐費心了。”
蔡氏嗔道:“這是我親侄子,我不費心誰費心!”
說完她轉身就往外走,唐樂筠和蔡大老爺一起把她送了出去。
……
吃完中午飯,唐樂筠修煉了一個大循環。
睜開眼,她聽了聽藥鋪里的動靜,田嬸子等人在做金匱地黃丸,蔡家奶娘絮絮叨叨地和傷者講小時候的事情。
沒有其他病人,御醫也沒來。
唐樂筠右手一轉,綠色異能從掌心冒出來,凝在手心,依舊如同鴿子蛋……不,似乎大了一些
唐樂筠用了些精神力,感覺比剛來這個世界時強了一點點。
如果在末世……算了,沒什么如果。
她重新閉上眼,將木系異能和精神異能分成千絲萬縷,再將二者像編席子那般編織起來,一條白線一條綠線,形成一個旋轉的白綠相間的圓形球體,然后從中間收縮,變成兩個等大的小球,再將兩個小球收縮,變成四個……
當她的額頭開始冒汗,面色微白時,院子里有了腳步聲。
“師父。”田小霜脆生生地叫道,“師父,來了兩個御醫大人。”
唐樂筠睜開眼,左右手結印,兩道光便一同從掌心縮回了體內。
的確有進步了。
她滿意地笑了笑,“馬上來。”
……
唐樂筠進了藥鋪。
“下官見過娘娘。”兩名御醫異口同聲。
唐樂筠還禮:“原來是鄭御醫和王御醫,好久不見。”
京城大亂后,御醫的日子也不好過,二人都清減了不少。
鄭御醫道:“聽說娘娘救回了蔡家的大公子,下官特來學習,想與娘娘討教一番。”
王御醫則道:“娘娘雖然救回了蔡大公子,但蔡大公子并未脫險,生死難料,安置在這里未免太不負責任了吧。”
安置在這里,也是征求了家屬意見的。
唐樂筠懶得跟他解釋,“馬大夫失蹤了,聽說做了叛軍的軍醫,王御醫可知道此事!”
王御醫顯然知道,他辯解道:“同窗師兄弟十數人,他是他我是我,他是不是叛軍與下官何干!”
唐樂筠奇道:“怎會沒關系呢你不是還降尊紆貴地去福安醫館看了他!”
“你……”王御醫面紅耳赤,“娘娘不要含血噴人,下官那時覺得,娘娘的心肺復蘇不過是為高價賣藥搞出的噱頭罷了,所以才不愿留下來助紂……罷了,如果娘娘懷疑,不妨報官,下官一定配合調查,但病人的傷耽擱不得,下官先失陪了。”
蔡家人面面相覷。
蔡氏抱歉地看著唐樂筠,“娘娘,妾身不知道……”
唐樂筠心里不痛快,可還是搖了搖頭,“沒關系,救人要緊。”
蔡家人滿臉感激。
鄭御醫又朝唐樂筠拱拱手,朝屏風走了過去。
很快,里面傳出了王御醫的唏噓聲。
蔡家姐弟道了失陪,也進去了。
唐樂筠讓唐悅白沏茶,自己坐到了書案后的椅子上。
片刻后,王御醫開了口:“鄭大人,你覺得如何!”
“這……”鄭御醫遲疑著,“蔡夫人,傷者腦絡受損,氣血逆亂,淤血阻于腦竅,神明沒有了血的供養,昏迷在所難免,下官……”
王御醫搶著說道:“是啊,傷勢嚴重,后果很難預料。依下官的意思,蔡大公子不如早日歸家,家里安靜舒適,服侍周到,總好過這里……唉,下官實話實話,還望蔡夫人蔡將軍莫怪。”
蔡家人的呼吸重了,急促了。
蔡夫人問鄭御醫,“鄭大人也是這個意思!”
“這……這……”鄭御醫吞吞吐吐,“下官還想與……”
王御醫道:“鄭御醫醫術高超,或許還有辦法!”
“這……我眼下也沒有辦法。”鄭御醫撇清了自己,又趕緊說道,“但還是想與唐掌柜探討一二。”
王御醫道:“也好,我也想聽聽娘娘的高見。”
一干人魚貫而出。
唐樂筠冷冷地下了逐客令:“我沒有高見,如果王御醫沒有更好的辦法,可以離開了。”
“你”王御醫頓時氣急敗壞,“下官是沒有辦法,敢問娘娘就有了嗎”
唐樂筠道:“我也沒有,不然一定會請王御醫參與辯證,以解蔡大公子之困。”
王御醫里子面子全無,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蔡二老爺送了出去。
鄭御醫問:“聽說娘娘在施針,可有成效!”
唐樂筠道:“我認為有成效,奈何病人不配合。”
不配合就是不醒。
這句話像在自我解嘲。
蔡家人的心涼了大半。
剛進門的蔡二老爺說道:“長姐,兄長,既然如此,我們還是帶孩子回家吧。”
蔡夫人沒說話,默默地看著蔡大老爺。
蔡大老爺滿懷希望地問唐樂筠,“娘娘,真的還有希望嗎!”
唐樂筠只是不想他們抱有太大希望,并沒有讓傷者就此回家等死的意思。
她補救道:“我說過,我認為有成效。”
“哼!”王御醫去而復返,他對蔡夫人說道,“夫人不妨找找丁院使,去年,他救活了瑞王殿下的小舅子。”
說完,他拱拱手,又走了。
瑞王的小舅子掉下馬,也摔壞了腦袋。
蔡夫人動搖了。
蔡大老爺道:“長姐,既然娘娘說有成效,星哥兒就繼續留下來。”
“好。”蔡夫人毫不猶豫,“只能繼續麻煩娘娘了。”
……
蔡家人走了。
田嬸子把唐樂筠叫到小茶水房,小聲勸道:“筠筠吶,蔡家公子這種狀況還是回家的好。”
唐樂筠問:“為什么!”
“你這孩子。”田老太太恨鐵不成鋼,“他要是死這里怎么辦,咱們晦氣不說,對那孩子也不好。”
唐樂筠不明白,“為什么對那孩子不好!”
田嬸子道:“橫死在外,當然不如病死在家。”
聽起來是一種迷信。
唐樂筠道:“他現在不宜移動,我若讓他走了,他必死無疑,只有留下來才有一線生機。”
這……
婆媳二人對視一眼,接下來的話只能咽回去了,畢竟那是一條人命,她們無法做到坐視不理。
……
丁院使是初五中午來的。
唐樂筠義診回來時,與他撞了個正著——屋子里亂哄哄的,六個御醫正在探討蔡大公子的傷勢,王御醫和鄭御醫也在。
鄭御醫做中間人給彼此介紹了一番。
丁院使道:“久仰娘娘大名。”
“丁院使客氣。”唐樂筠直奔主題,“蔡大公子的傷,丁大人有辦法嗎!”
丁院使面色憔悴,表情頗為沉重:“除了人參續命,服一些化瘀的湯藥,下官目前沒有其他辦法。”
此人實事求是,并不大包大攬。
唐樂筠對他頗有好感,附和道:“丁大人說的是,傷勢太重,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蔡二老爺問:“丁大人,陸家的孩子跟我大侄兒一起受的傷,聽說已經脫離危險了!”
“是啊是啊。”丁院使遺憾地搖搖頭,“陸小公子傷勢較輕,昨天人就醒了。蔡大公子若能,唉……不說了不說了,下官還要進宮為皇后娘娘診治,不敢耽擱,這就告辭了。”
一干御醫呼啦啦地撤了。
臨走前,王御醫又囑咐蔡大老爺,“回家吧,耽擱不得。”
藥鋪前的馬車呼啦啦地走了。
唐樂筠回到屏風后,又給傷者把了把脈……
蔡大老爺盯著她的眼,“娘娘,怎么樣!”
唐樂筠沒有立刻回答,心想,這些御醫之所以認為情況不妙,是因為其傷勢過于沉重,以他們的經驗來說,大概率救不活。
這是現實,也是她沒有把握,不敢給蔡家人希望的原因。
不過……
從木系異能和精神異能探查的情況來看,傷勢不惡化本身就是一種好的信號。
不該就此放棄。
她肯定地說道:“如果你信我,就留下來。”
蔡二老爺“嘖”了一聲。
蔡夫人瞪他一眼,“咱蔡家是武將家庭,沒那么多說法,只要唐掌柜不介意我們就留下。”
蔡大老爺長揖一禮,“多謝娘娘。”
唐樂筠道:“不用客氣,信任是相互的,只要你們不埋怨就一切好說。”
蔡夫人笑道:“有我在,他們不敢。”
……
一干御醫在宮門不遠處下了車,三三兩兩地一起往宮門走。
丁院使道:“蔡家大公子的傷勢與程家大爺的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啊!坦白說,他能活到現在,可能真是仰仗了端王妃的心肺復蘇之術。”
鄭御醫附和道:“大人,下官打聽過了,確實做了心肺復蘇,娘娘的弟弟和蔡大老爺配合,將其從鬼門關里拉了回來。”
“真這么有效!”
“是不是太夸張了!”
“我當時學了,可一直沒用上,諸位有用過此術的嗎!”
“沒有。”
“我也沒有。”
幾個御醫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王御醫道:“淤血阻塞,很難疏通,即便一時活了,也難以為繼。依我看,他活不過半個月。”
丁院使淡淡說道:“諸位不要言之過早,只要人活著,就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端王就是例子。”
王御醫:“……”
第104章
伍暢下了馬,走到一輛帶廂的普通馬車旁,拱手道:“東家,還有十五里就到素泉山了。”
他身形不高,五官端正,一雙笑眼讓人印象深刻。
紀霈之透過車窗,看著車外某處,“停車,安營扎寨。”
伍暢答應一聲,下去布置了。
若干輛運糧車停下來,蜿蜒在官道上,如同一條停止蠕動的巨蛇。
橘黃色的太陽落在一排郁郁蔥蔥的楊樹上,暖暖的光照耀著廣博的田野,一片金黃。
薛煥下了車,溜溜達達地走到紀霈之的車旁,擔憂地看著矗立在前面的巍峨大山,“古森真的會在那里嗎!”
元寶打開車門,紀霈之踩著腳踏下了車,“一定在。”
素泉山山形陡峭,植被豐茂,原本就是山匪打劫的高發地帶。
任何人路過此地,都會打起十二分精神,遑論紀霈之組織的大規模運糧車隊。
既然大家都知道此地危險,古森還要在此動手,埋伏就失去了意義。
雙方一樣,皆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一場硬仗在所難免。
紀霈之往路邊走了幾步,指著溝渠的另一側,對元寶說道:“你去把樹根挖出來。”
“是。”元寶去車后找來一把鎬頭,跳下溝渠,一點一點地刨了起來。
薛煥到底問了一句:“表弟想送給唐掌柜!”
紀霈之道:“三表哥為什么這么想,你不覺得很特別嗎!”
薛煥道:“你說了我才覺得特別,所以,表弟真的想送唐掌柜!”
他又問了一遍。
紀霈之的確想送唐樂筠,但他覺得,薛煥所說的‘送’和他心里的‘送’意義不同——他的‘送’與喜歡無關。
他定定地看著薛煥:“我確實想送,但只是因為我喜歡,而非為她。表哥若是無事,不妨多操心一下晚上的伙食。”
薛煥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別開臉,不敢再看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勉強笑道:“也好,也好,我這就去看看。”
食色性也,男人喜歡女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他不明白紀霈之為什么不能坦然接受自己的真情實感。
難道他不喜歡唐樂筠
可是,不喜歡為什么想要她做的根雕,又為什么看到樹根就想留下來
唉,算了算了。
薛煥搖了搖頭,只要他能活著就好,喜不喜歡女人又有什么關系
……
元寶把樹根全須全尾地把樹根拉了出來,去掉泥土,笑道:“主子好眼力,有點像站在懸崖上的老鷹。”
紀霈之眼中的戾氣散了,“根部潮濕,曬一曬,別讓它爛了。”
元寶道:“主子放心。”這一路上撿三個了,都是他處理的,保準駕輕就熟。
……
車隊開始埋鍋造飯了,拉車的馬和騾子被士兵們卸下來,喝水的喝水,吃草的吃草。
一派悠閑。
薛煥溜達一圈,回到紀霈之處,在他旁邊的交椅上坐下,小聲感嘆道:“也許……這是某些人的最后一頓晚飯了吧。”
紀霈之正要回答,就聽不遠處傳來了“嗒嗒嗒”的馬蹄聲。
元寶起身往后看了過去,稟報道:“主子,來了七八個人,應該是江湖人。”
薛煥道:“江湖人不會是細作吧!”
他話音剛落,伍暢過來了,“東家,來人是楚飛遠和慕容霖。”
“原來是他們。”薛煥道,“聽說他們募的糧大多順利抵京,全力支援了瑞王妃的粥鋪,倒是有幾分本事。”
紀霈之道:“不是他們本事大,而是他們走了赤焰鏢局的關系。”
赤焰鏢局的總鏢頭是當世九大劍手之一,與靈蛇老人齊名,在江湖上交游廣闊,即便是同袍義社的江湖人,也要給他幾分薄面。
伍暢問:“屬下瞧他們的意思,應該是想見東家,東家要見他們嗎!”
紀霈之道:“不見。”
伍暢轉身去了,片刻后又返了回來,“東家,他們想留下,明早跟我們一起動身。”
薛煥問:“為什么,擔心此時進山有危險!”
伍暢道:“二位少俠知道咱押送的是賑災糧,主動要求送我們一程。”
“年紀不大,俠義心腸,值得一交。”薛煥起了身,“表弟,我過去看看。”
紀霈之擺了擺手。
薛煥跟著伍暢到了車隊末尾,拱手笑道:“楚少主、慕容少俠,在下薛三,久仰大名。”
薛煥在京城低調,雖不會武功,但畢竟是勛貴出身,并非寂寂無名。
楚飛遠拱手笑道:“原來薛三爺,久仰久仰。”
慕容霖也道:“在下慕容霖,見過薛三爺。”
薛煥道:“聽說前面有個素泉鎮,二位少俠不如一鼓作氣翻過此山,去鎮上打尖,何必在此餐風露宿呢!”
慕容霖道:“原本要去的,但聽說王爺籌到了大量的賑災糧草,心中感佩,便想略盡綿薄之力。”
楚飛遠點頭,“正是。”
薛煥笑了:“二位少俠多慮了,如果是小商隊,或者會怕上一怕,但以我們目前的陣勢,只要長眼睛,就不會做出那種以卵擊石的蠢事。”
薛三爺這是舍不得兩個小年輕送死呢。
伍暢微微搖頭,卻也不敢多說什么。
楚飛遠和慕容霖對視了一眼。
楚飛遠道:“王爺威名遠播,親自押運糧草自然萬無一失。但前面是素泉山,聽說此地山匪眾多,我和慕容兄弟若能與大部隊一起行動便能安全許多,還望薛三爺應允。”
薛煥扶額,心道,我就是知道危險才讓你們自己走的呀,哪個山匪敢在這個時候打草驚蛇這個時候進山比往常安全一萬倍。
他干巴巴地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明天一早隨我們一起出發吧。”
慕容霖松一口氣,“謝薛三爺成全。”
薛煥道:“好說,好說。”
……
回去后,薛煥向紀霈之抱怨道:“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闖進來’了。”
紀霈之道:“據我所知,慕容霖急公好義,楚飛遠為人正直。兩家人在江湖上耳目眾多,此舉或者是他們有意為之。”
“真是熱血少年啊。”薛煥長嘆一聲,“我當年也該習武的。”
“呵~”紀霈之輕笑一聲。
薛煥臉紅了——當年他學過武,但因為過于肥胖,肢體不夠協調,所以放棄了。
紀霈之對元寶說道:“通知下去,防著些。”
元寶答應一聲,轉身要走,又被叫住了。
紀霈之道:“明早啟程之后,讓人帶他們一起。”
元寶心領神會,“主子仁慈,小的明白。”
……
初六,卯初,車隊進入了素泉山。
官道修在山溝溝中,道路兩側山石聳立,植被濃密,最適宜埋伏。
薛煥和紀霈之同乘一輛車,他守著車窗不停地張望著左側山坡。
元寶手持寶劍,始終觀察著右側,“三爺,沒有驚鳥,山上是不是沒有人!”
薛煥道:“這么大的行動,他們至少要提前兩天部署,沒有鳥才是最大的破綻。”
元寶恍然大悟,正要說話,就被紀霈之打斷了,“伍暢,觀察一下車尾,是不是都進山了。”
伍暢就跟在車外:“東家,都進來了。”
紀霈之道:“通知下去,馬上準備,按計劃行事。”
“是!”伍暢與幾個手下耳語幾句,一干人迅速散開,一半往前,一半往后。
很快,所有士兵刀槍出鞘。
慕容霖壓了壓草帽帽檐:“果然來了。”
楚飛遠道:“聽說是精銳,我們小心些。”
他這話剛剛落下,就聽到山谷中響起了響箭發出的尖銳哨音。
“用盾,護馬!”
一聲令下,士兵們從車輛上抽出護盾快速集結,護在牲口左右。
“嗖嗖嗖嗖……”羽箭如同雨點般射下來,落在盾牌上“咄咄咄”地響個不停。
慕容霖伏在一名士兵身后,小聲道:“原來早有防備。”
士兵道:“當然,沒防備豈不是送死來了等會兒跟緊了,別說我沒提醒你。”
楚飛遠道:“多謝兄弟,一定跟緊。”
“殺了他們,兄弟們就有糧食了!”
“殺啊!”
“殺……”
……
一干叛軍猛虎下山般地沖了下來。
“現在不準動,等他們下來!”伍暢的人及時提醒一句,以免因為散開過早,導致對方進行第二輪的羽箭攻擊。
“上!”伍暢下了命令。
慕容霖和楚飛遠便隨著士兵迎上半坡,與下來的叛軍戰到了一起。
呂游等暗衛手持盾牌,護持著紀霈之、薛煥下車,沿著官道步行向前。
“端王殿下這就走了,不等等他們嗎”一個洪亮的聲音從左側山坡的一塊大石頭后傳了過來。
紀霈之無動于衷,左手搓著黑溜溜的如意珠,繼續往前走。
“怎么,王爺覺得我不配與你說話”那人問道。
紀霈之還是不答。
那人揮了揮手。
二十幾個江湖人,施展輕功從上面撲了下來。
呂游和暗衛們迎上去接住他們,在紀霈之和薛煥周圍戰了起來。
薛煥擦了把額頭的冷汗,“我們怎么辦!”
紀霈之注視著北髯客,薄唇微勾:“當然是等著接北髯客的高招。”
北髯客捋了一把濃密的胡須,“王爺豪氣,我恭敬不如從命。”
說完,他腳下一跺,身形在草木中閃了幾閃,人便到了紀霈之跟前。
他一動,兩面山坡便又涌現出一批人,手持刀劍朝馬車撲了過去。
紀霈之一邊走一邊對護在身旁的元寶說道:“可以了。”
元寶便將手指塞到嘴里,發出一長一短兩個哨音。
哨音一響,守在馬車旁的士兵也有了動作,在山坡上惡戰的士兵亦拼了命地往坡上攻……
北髯客古森注意到了哨音,腳下一頓,向四周望了望,未見支援,遂松了口氣,拱手道:“領教王爺高招,還望王爺不吝賜教。”
第105章
薛煥上前半步,把紀霈之擋在身后,“你想打就打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吧。”
“薛煥,在這個節骨眼上擺王爺的架子,你不覺得幼稚嗎”古森將長劍指向紀霈之,“不想打也可以,讓你們的人住手,我們拿了糧草就走。”
紀霈之定定地看著他,問道:“我都給了你,京城的老百姓怎么辦古森古大俠,你不是京城人嗎,京城就沒有你的街坊鄰居了嗎!”
古森不自在地避開他的視線,“只要滅了大炎,自然有他們的好日子,你沒有資格在這里假惺惺。”
青草味的空氣中漸漸有了血腥味……
薛煥攥緊拳頭,左右看了看,無論叛軍還是自己人都倒下了不少。
怎么還不……
“有雷火!”有人大喝了一聲。
“轟……”
“轟轟……”
“咴咴兒!”
馬匹嘶鳴,開始拉著燃燒的車板狂奔。
兩方人馬快速向兩側山坡逃竄。
就在古森愣神的瞬間,紀霈之和元寶一人拉一把薛煥,兩大步撲到一塊大石后面。
“轟!”
他身后的馬車也炸了,爆炸的沖擊力將古森等人推出去,摔出一丈開外。
“轟轟轟……”
“嗒嗒嗒……”
“咴咴咴……”
各種巨大的、嘈雜的、絕望的聲音匯聚在一起,從漫天的硝煙中奔涌而出,刺激著每一個在場的人的心。
古森從荒草地上爬起來,用手背抹了把嘴角的鮮血,調動內力平息胸口涌動的氣血,對身邊的下屬說道:“收兵,清點人數。”
他很清楚,他后面派去收割糧草的一撥人很可能所剩無幾了,而紀霈之敢這樣安排,一定還有后手,必須盡快撤退。
不過……
古森拱了拱手,“前輩,這般屠殺生靈、人性全無的混賬,難道不值得你老人家出手嗎!”
“哈哈哈,這位小朋友智計卓越,心地更是狠辣,果然不同凡響。”
一道黑影從一簇繁茂的灌木后躍出,猛虎下山般地朝紀霈之撲了過來。
薛煥白了臉,雙腿瑟瑟發抖,卻張開了雙臂,堅定地擋住了半個紀霈之。
“老怪物!”元寶一邊罵一邊挺劍而出。
然而下一瞬,二人肩膀一沉,雙雙向后倒下,眼睜睜地看著紀霈之騰身而起,只身迎了上去。
“哈哈……”那人怪笑連連,竟在空中換了個姿態,避開紀霈之脫手的如意珠,雙腳將一落地,鐵掌便帶著腥臭味攻了過來。
紀霈之身形一晃,避開攻擊的同時,如意珠再次出手。
那人閃身再躲,鐵掌輪圓呼嘯而至,“我替……”
“啊!”一聲短而促的慘叫聲打斷了他的話。
那人扭頭一看,就見古森捂住了左肩,疼得面色煞白,顯然是中了紀霈之的如意珠。
以一搏二,好手段!
高手較量,容不得絲毫分心。
剎那之間,紀霈之慘白且冰冷的掌心便攻到了他的心口前,躲閃肯定來不及了,只能運功相抵……
只聽“嘭”的一聲,二人各自退后一步。
“噫~”那人極其意外,右手向下一壓,穩住了奔騰的血脈,“內力如此充沛,傳言竟然是真的,這怎么可能!”
紀霈之的面色更白了,盡管他表面鎮定自若,但顫抖的衣袖出賣了他的真實情況。
呂雙和伍暢趕了過來,二人成犄角之勢,對上了那位身形高大,右手戴著一只黑色鐵手套的中年男子。
紀霈之道:“想不到,名震江湖的鐵手居然也成了同袍義社的走狗。”
鐵手伸出大手,在官道上一指,“殺你這樣的人等于為民除害,老夫所為與同袍義社無關。”
元寶叫道:“我家主子為國為民,你算什么東西!”
“呵呵……”鐵手冷笑數聲,“把邊境數座州縣拱手讓給大弘,再逼迫南州捐點兒米糧,這算哪門子為國為民老夫覺得小古子說的很對,你也不過是為那把椅子收買民心罷了。”
說完,他使出一招勞燕分飛,分別拍向呂游和伍暢。
掌風沉沉,橫掃之際周圍的草木亦隨之搖擺了起來。
二人無比清楚,此人作為江湖上用掌的第一高手,內力深不可測,只要被掌風掃到就一定重傷乃至一命嗚呼。
但他們都沒有退,一個施展仙人指路,另一個力劈山海,一起沖了上去。
薛煥閉上了眼睛。
紀霈之不屑地笑了笑,左手一翻,又有兩枚如意珠激射而出。
古森看得清楚,立刻提醒道:“鐵掌前輩小心暗器!”
他話音將落,其中一枚如意珠擦著鐵手的耳廓,朝他面門呼嘯而來。
他急忙躲閃,然而如意珠速度極快,到底晚了半分,那珠子擊中了他的左臉,顴骨碎裂的聲音震耳欲聾。
又是一聲短而促的慘叫。
鐵掌躲過射向他的那枚如意珠,再不敢分神,卻大發雷霆,一掌扇飛伍暢,崩山拳連綿不絕,招招攻向紀霈之要害。
紀霈之的速度也不慢,但他畢竟身中劇毒,即便有唐樂筠的木系異能護住五臟,也只在短時間內有效,時間一長,內力輸出過大,毒素便會占領上風,屆時即便他贏了這一仗,他和他的人也會付出巨大的代價。
他是必死之人,死不足惜,如果再加上薛煥等人,他的精心布局就成了笑話——犧牲是他的,好處就都是永寧帝和那兩個虛偽的兄弟的了。
紀霈之決定速戰速決,不惜任何代價。
趁呂游牽制了鐵掌的左路,他借地形優勢,從右路拍出刁鉆的一掌,直奔其腋下。
這本是必中的一招,豈料鐵掌對戰經驗豐富,他舍卒保車,放棄左路防御,掌風一轉,就與紀霈之的右手對上了,“嘭”的一聲,二人再次一起后退兩步。
呂游趁機再沖,卻不料鐵掌噴了一股鮮血,轉身向山上逃竄。
他嚇了一大跳,趕緊去看紀霈之,后者面如金紙,單手扣住元寶的肩膀,站得筆直。
“東家,他們撤了!”伍暢亦渾身是血地趕了過來。
紀霈之緩緩說道:“馬上清點人手,并清查現場。”他一張嘴,一股鮮血便抑制不住的涌了上來,一滴滴一串串地落在了月白色道袍上。
“主……”元寶剛要驚恐地大叫,便感覺到了肩膀上的力量,悲愴的哭喊聲瞬間被眼淚淹沒,變成了低低的抽噎。
薛煥拖著發軟的雙腿撲了過來,他扶住紀霈之,把摸出來的藥丸塞到他嘴里,“長生,你怎么樣!”
紀霈之勉力說道:“不用叫我長生,我暫時還死不了,表哥留下,你們不要圍著我,馬上行動起來。”
……
濃黑的硝煙被山風吹散了,官道上只剩下一簇簇燃燒的火,一個個巨大的坑,以及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體。
楚飛遠站在一塊石頭上,默默地看著面目全非的官道。
慕容霖問:“所以,這是一個誘餌!”
楚飛遠頷首:“顯然是的。”
數十輛運糧車,加上紀霈之自己,都是用來吸引古森上鉤的工具。
車上只有少量糧食,剩下的都是草料和雷火,這就是交戰初期,紀霈之的大部分士兵拼命往坡上攻,而車旁只留兩名守衛的主要原因——兩個守衛,一個負責點燃引信,另一個負責放走牲口——引信不算短,燃燒的片刻便是大家最后的逃跑機會,結果如何,端看運氣。
慕容霖唏噓道:“既然是拿自己做餌,死這么多牲畜也就不算什么了吧。”
楚飛遠搖頭:“我知道端王行事狠辣,卻沒想到狠成這個樣子。叛軍損失不小,這一計非常有效。”
慕容霖道:“我更好奇的是,那些糧草去哪兒了!”
楚飛遠還是搖頭,看向紀霈之所在之處,后者坐在一塊山巖上,身體被薛煥和元寶擋住,看不出是不是受了重傷。
慕容霖注意到他的視線了,小聲道:“我看見了,他在身中奇毒的情況下將鐵掌震傷了,估計他傷的也不輕。”
楚飛遠看到紀霈之吐血了,“此人深不可測。”
“的確。”慕容霖附和一句,“可惜了啊。”
楚飛遠點點頭,確實可惜,不然定是一代雄主。
……
結果證明,紀霈之運氣不壞,除去牲口,傷亡不到十分之一。
大約兩刻鐘后,伍暢重新組裝八輛馬車,馴服了十一匹驚馬。
紀霈之上了其中一輛,將一坐下,便又噴出一大口鮮血。
薛煥顫聲道:“出發,馬上出發,去前面和李神醫匯合。”
“慢著。”紀霈之制止了伍暢,“楚飛遠和慕容霖呢!”
伍暢道:“他們的人沒有傷亡。”
元寶替紀霈之擦了嘴角流出來的鮮血。
紀霈之又道:“出了山,讓他們先走。我們的人化整為零,傷兵分散就地治療,其他人跟我回京,注意速度不能太快。”
如果太快,同袍義社的人就會知道他在唱空城計,后果不堪設想。
計劃是出發前擬定的,薛煥和伍暢明白他的意圖。
但此刻他的性命危在旦夕,若不抓緊趕路,只怕撐不到和李神醫匯合。
薛煥道:“表弟,既然化整為零,不妨冒一冒險。”
紀霈之掙扎著坐直身體,靠在車廂上,一錘定音道:“按我說的做。”
他雙手結印,進入了修煉狀態。
伍暢為難地看著薛煥。
薛煥看向元寶,“這一次與上次比起來如何!”
元寶說道:“小人認為沒有上次嚴重。”
薛煥也這么覺得,“伍管事執行他的命令吧。”
伍暢退了下去。
……
七月初七,乞巧節。
唐樂筠從唐樂音嘴里得知賑災糧抵京的消息。
唐樂音坐在小客廳的客座上,說道:“端王這次立了大功,娘娘為百姓義診,同樣功不可沒,我聽父親說,皇上會有嘉獎。”
唐樂筠放下茶杯,笑道:“嘉獎,就是上玉碟、賜誥命嗎!”
唐樂音觀察著她的表情,“大抵是的,如今皇后娘娘病重,不少事都從簡了。”
唐樂筠挑了挑眉,“老天保佑。”保佑她等到紀霈之回來再死。
“是啊,老天保佑。”唐樂音面色沉重,“娘娘已經知道了吧,端王殿下重傷,如今生死未卜。”
第106章
“生死未卜。”唐樂筠淡定地重復了一遍,“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唐樂音見她面不改色,心中暗暗納罕,“昨天早上的事,就在京城以南,不到二百里的素泉山。”
在那里遭遇勁敵,說明對手可能是北髯客古森率領的叛軍。
唐樂筠“哦”了一聲,捏著茶杯又喝了一口。
唐樂音試探著問道:“聽說北髯客率兵埋伏了王爺,王爺動用了大量雷火,娘娘……不擔心嗎!”
唐樂筠道:“叫我唐掌柜就好。”
她沒什么可擔心的,只要她還活著,紀霈之就沒死,他身邊有李無病隨行,如果當時沒死,后續想死也沒那么容易。
唐樂音不知道二人之間有那樣的關聯,只當唐樂筠對紀霈之毫無感情。
她說道:“等端王回來,唐掌柜的誥命就賜下來了。”
唐樂筠懶得說那些沒營養的廢話,直接換了話題:“西北怎樣了,你什么時候成親!”
如果她沒改變劇情,唐樂音的婚期在明年四月。
“雖然丟了三座州府,但局面暫時穩住了。至于成親……”唐樂音有些赧然,“長輩們定了明年春天,具體日期還要看北境的戰事如何。”
唐樂筠點了點頭。
她很滿意自己帶來的蝴蝶效應。
邵首輔死了,端王替大炎做了最明智的決定,先穩住西南,再專心西北戰事,如今賑災的糧食抵京,京城一帶的饑荒有所緩解,等新糧下來,朝廷的壓力就沒有那么大了。
亂世或者不會像書里那般持久,又或者,接下來的京城不會像書里那般暗無天日。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前進。
唐樂音的想法和她大致想同,“如果沒有大的變故,混亂很快就能結束了。到那時,朝廷上下齊心協力,討回丟失的疆土,老百姓一定能過上豐衣足食、安居樂業的好日子。”
一直沉默的唐悅白忽然開了口,“姐姐,同袍義社所不會善罷甘休吧!”
他的話提醒了唐樂筠,她剛剛想淺了,西南無戰事,同袍義社便在西南一帶難以立足,萬鶴翔不會坐以待斃,一定會重返大炎境內,事情不會如她想象的那般順利。
“是啊。”唐樂音也想到了,“以往只覺得江湖人以義氣為重,在大義上不會錯得離譜,卻不曾想,他們竟在大炎內部給了朝廷致命一擊。”
唐樂筠道:“江湖人闖蕩江湖,一樣是為了名利,只要萬鶴翔給的足夠多,部分江湖人便會任其驅使。也許,大炎和大炎的江湖都會迎來一撥新的腥風血雨。”
……
唐樂音來藥鋪做客的目的是給唐樂筠通風報信,以此挽回一下塑料的同族情誼。
達成目的,她便告辭離開了,唐樂筠姐弟把她送到了大門口。
馬車駛遠后,唐悅白說道:“姐,會不會有人報復咱們!”
唐樂筠道:“不好說,端看他們長不長記性。”
唐悅白懸著的心忽地落到了實處,是啊,有姐姐在,他怕什么呢
“唐掌柜。”一輛車在門前停下來,鄭御醫掀開布簾子,笑著和唐樂筠打了個招呼。
唐樂筠迎了兩步,“鄭御醫。”
鄭御醫踩著腳踏下了車,“下官家在附近,路過藥鋪就來打個招呼,順便買些藥材。”
自打藍皇后放出風聲,他便不再來有間藥鋪購藥,今日光明正大地獨自前來,應該另有目的。
唐樂筠猜,他很可能是受丁院使所托,觀察蔡家大公子的傷情。
二人一前一后進了藥鋪。
唐樂筠拿了方子,一邊抓藥一邊問道:“鄭御醫,皇后娘娘的病怎么樣了!”
鄭御醫思考了好一會兒,“不好說,但整個太醫院都在想辦法。”
唐樂筠道:“藥王谷的人出面了嗎!”
鄭御醫搖頭:“這個下官就不知道了。”
唐樂筠明白,藍皇后的病情不能隨意透露給外人,鄭御醫說了這么多,已然是給面子了。
她不再追問,見鄭御醫頻頻看向屏風,便對唐悅白說道:“你陪鄭御醫去看看蔡大公子。”
鄭御醫拱手笑道:“娘娘善解人意,下官感激不盡。”
唐樂筠道:“鄭御醫客氣,我也是醫者,理解作為醫者的好奇心和進取心。”
“極是,極是啊,哈哈~”鄭御醫起了身,往屏風后去了。
蔡大公子的奶娘聽到了二人的對話,知道來人是御醫,恭恭敬敬地把椅子讓出來,退到一旁去了。
鄭御醫坐下,叩住蔡大公子的寸關尺,摸了大約盞茶的功夫。
待他放下手臂,唐悅白立刻問道:“鄭御醫,他怎么樣了!”
“唉……”鄭御醫嘆息一聲,起身翻了翻傷者的眼皮,“脈象是穩當多了,但只要人不醒,食物就無法下咽,日子久了必定榮養失衡,身體遲早要垮。”
奶娘低低地啜泣了起來——蔡家人忙活了幾天,見希望渺茫,這兩日已經不怎么過來了。
唐悅白嘆息道:“兄弟,加把勁兒吧。”
鄭御醫苦笑:“這豈是他能做主的!”
唐悅白道:“我姐說……”他說一半就停下了。
鄭御醫識趣地沒有追問,結合唐悅白這句話的語境,他能猜到唐樂筠的意思。
可是,如果病人能做主,還要他們這些大夫做什么。
不現實啊!
“老鄭在嗎”藥鋪門口有人叫了他一聲。
鄭御醫眉頭微蹙,隨即展開,笑著走了出去,“王御醫,這么巧!”
王御醫進了門,“不巧,我也來看看蔡家公子,怎么樣,有好轉了嗎!”
鄭御醫道:“從脈象上看確實略有好轉,只是人沒醒。”
王御醫微微一笑:“老鄭,你比以前滑頭了。”
鄭御醫在情感上傾向了唐樂筠,但他覺得自己的判斷沒錯,遂道:“王御醫可以親自上手。”
王御醫面色一肅,這才朝正在抓藥的唐樂筠拱了拱手,“娘娘,下官失禮了。”
唐樂筠道:“我還不是娘娘,王大人也不必這般惺惺作態,只要病人家屬同意,你想看病人自去看便是。”
王御醫被奚落得面紅耳赤,他的右腳下意識地轉了一下,似乎想要離開,但下一刻就朝屏風走了過去。
唐悅白又跟了上去——他覺得這個御醫不是什么好東西,必須防著點兒。
王御醫在椅子上坐下,凝神摸了摸脈,大概是覺得不可思議,他起身轉到另一側,摸上了另一只手。
鄭御醫道:“王大人,怎么樣,是不是略有好轉!”
“確有好轉,但這只能說明腦子壞了,身體還成,只要人不醒,身體就會迅速垮掉。”王御醫拉著臉對那奶娘說道,“讓孩子回家吧,享受一天是一天,何必在這張小床上苦挨!”
奶娘急忙擺手,“不行,那可不行,唐掌柜早上還說呢,我家大少爺恢復得不錯,如果運氣好,很快就能醒了呢。”
“呵~”王御醫冷笑一聲:“運氣好什么時候大夫治病需要靠運氣了!”
他轉出屏風,皮笑肉不笑地對唐樂筠說道:“娘娘的祝由術果然比醫術高明,下官祝娘娘醫運亨通。”
唐樂筠指了指門口:“好走……”
“睜眼睛啦!姐,姐,他醒了!”唐悅白驚喜交加地聲音驟然響了起來。
唐樂筠扔下手里的藥,朝王御醫抬了抬下巴,“王御醫的祝由術大成了,可喜可賀。”
王御醫愣在原地,“這怎么可能!”
但里面已經傳來了奶娘哭泣的聲音,“大少爺醒啦,這可太好了,嗚嗚……”
“安靜,請您安靜一下,不要吵到他。”唐樂筠壓低聲音,俯下身子對蔡家少爺說道,“你現在傷勢未愈,有什么話可以慢慢說,不急。”
蔡家少爺靜靜地看了唐樂筠好一會兒,“是你救了我。”
唐樂筠道:“是的。”
蔡家少爺略一頷首,閉上了眼睛。
奶娘嚇了一跳,“少爺,少爺!”
王御醫不知什么時候也過來了,說道:“莫不是回光返照吧,還不趕緊通知家里!”
鄭御醫急忙忙去探蔡家少爺的鼻息。
蔡家少爺忽然又睜開了眼,直勾勾地看著腳下的王御醫,“是你咒我,滾!”
王御醫:“……”
鄭御醫順勢把手放到蔡少爺的手腕上,片刻后說道:“脈象確實平穩多了,下官可以確定,他已經度過了難關。”
唐樂筠吩咐唐悅白:“你去廚房,給他蒸一碗雞蛋,再做一碗蔬菜粥。”
“好嘞。”唐悅白朝王御醫做了個鬼臉,出去了。
王御醫臉黑了,拂袖而去。
奶娘不那么確定地問道:“娘娘,我家少爺真好了,是吧!”
唐樂筠道:“好了,去通知家里吧。”
“太好了,太好了,奴婢這就去。”她擦了一把臉上的淚,也出去了。
鄭御醫看著重新睡著的蔡少爺,問道:“娘娘是如何做到的!”
唐樂筠道:“針灸。但他能活,只有一小半功勞在我,另一半在他的運氣,鄭御醫明白我的意思嗎!”
針灸可以疏通淤血,這一點要歸功于唐樂筠。
運氣在于傷者自己,意思是蔡少爺的傷沒有想象的那么重,且他的傷不在致命位置。
鄭御醫松了口氣,“下官明白,太明白了。娘娘謙虛謹慎,下官也會謹言慎行。”
唐樂筠拱手,“感謝大人。”
……
鄭御醫走后不久,蔡家人就一股腦地到了。
蔡大老爺看著正在喝蔬菜粥的兒子喜不自勝,對著唐樂筠連連鞠躬,“感謝娘娘對我兒的再造之恩,在下感激不盡。”
唐樂筠道:“您不必客氣,孩子自己爭氣,不然我也束手無策。”
鄭御醫相信唐樂筠的自謙,但有過橫向對比的蔡家人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的,尤其是蔡夫人和蔡大老爺。
他們堅信,唐樂筠的針灸術在大炎絕對是無敵的存在。
蔡家人正亂哄哄地說笑著,唐悅白從門口進來,塞給唐樂筠一個紙團。
唐樂筠去一進院,將其展開,就見上面只寫了“生云鎮”三個小字。
看字體是白管家的。
他既然來了藥鋪,為什么不肯進來
還是送信的另有其人
唐樂筠把字條搓成粉,問唐悅白:“誰送的信!”
唐悅白道:“一個女子。”
唐樂筠又道:“什么樣的女子!”
唐悅白想了想,“身形和姐姐差不多高,臉型好像也有點像。”
原來是任雅風。
那么,紀霈之到生云鎮了
為什么不把這張字條送到自己手里
唐樂筠又問:“她是怎么給你的!”
唐悅白道:“她從對面走過來,用口型說了句白管家,然后字條就彈到我懷里了。她謹慎,我便不敢聲張,悄悄給了姐姐。”
唐樂筠心里一沉,這是不是說明自己正被人監視著。
第107章
紀霈之重傷,唐樂音跑來通知,緊接著她就接到了白管家的字條。
那么,整件事的內在邏輯是怎樣的呢
監視她的人想尾隨她,找到紀霈之,再殺了他以絕后患
唐樂音的到來是偶然,還是陰謀的一環
另外,字條可能是假的嗎
當唐樂筠穿過藥鋪,站在大門口時,她忽然想通一個事實,那就是,無論真相怎樣,她面臨的問題只有一個:紀霈之有危險,她必須采取行動。
“娘娘。”蔡大老爺叫了唐樂筠一聲,“我兒可以回家了嗎!”
唐樂筠道:“可以。但你們要注意幾點,一是他傷勢未愈,路上不能顛簸;二是飲食上不能操之過急,也不宜過于清淡;三是要靜養,多休息,不可勞累;第四點最重要,眼下天氣比較炎熱,絕對不能洗頭,以避免瘡瘍。”
“在下明白了。”蔡大老爺說道,“娘娘的大恩在下無以為報,如果將來有什么難處,蔡家一定鼎力相助。”
唐樂筠笑道:“您太客氣了,我也是醫者,醫者仁心。”
蔡大老爺拱手:“娘娘高義,但蔡家絕不會忘恩負義。”
唐樂筠還禮,“言重了。”
……
送走蔡家人,唐樂筠沒有立刻回東耳房,而是盤旋在鋪子里,試圖找到監視藥鋪的可疑之人。
然而,她觀察了大半個時辰,始終沒什么收獲,卻等來了大搖大擺進門的趙宗光。
在門口出示藥方時,他小聲說道:“娘娘,周鈺聯絡在下了,他們已經叛離了同袍義社,暫時不敢露面。周鈺讓在下通知娘娘,同袍義社不會善罷甘休,肯定還有其他行動,請娘娘務必小心。”
“活著就好。”唐樂筠頓時輕松了不少,“你來得正好,抓完藥在藥鋪周圍轉轉,看看是什么人在盯著我。”
趙宗光吃了一驚,“在下聽說端王重傷,是不是有人想趁火打劫!”
唐樂筠道:“也許,查了才知道。”
她拿著方子去抓藥,趙宗光在門口等著,一邊溜達一邊注意觀察街對面的人,以及左右店鋪。
他是神偷,觀察是強項,很快發現了些許端倪——斜對面的胡同里停著一輛馬車,車夫就藏在里面,短短十幾息,那車夫透過簾子看了他不下三次。
對方在防備他,或者說,他們在觀察所有進入藥鋪的人。
趙宗光返回鋪子里,拿上唐樂筠抓好的藥,小聲道:“斜對面的馬車里有一個,其他的暫時沒發現。”
唐樂筠道:“想來他也注意到你了,你不用回來了,其他的我自己解決。”
只要他折返回來,就會被打上紀霈之的標簽,得不償失。
趙宗光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但沒想到唐樂筠這么敏銳,心里很是佩服,“娘娘所言極是,在下告辭!”
唐樂筠點點頭,從柜臺里繞出來,對正在做藥的田嬸子說道:“嬸子,我去東耳房,有事叫我。”
自打藍皇后病重,她又治好了唐老太太,鋪子的生意就越來越好了,只要不在鋪子,就要交代一下去向,以免找不到她。
田嬸子道:“你去吧,我們看著。”
日子久了,她的業務水平熟練多了,制藥、抓藥、收款都很嫻熟。
唐樂筠去了書房,小徒弟們都在這里,讀書的讀書,寫字的寫字,雖然各干各的,但學習氛圍很濃。
唐樂筠對田小霜說道:“小霜,你帶小黃去后園找爺爺,讓他摘些黃瓜,中午用雞蛋炒著吃。”
小黃從唐悅白腳下跑過來,繞著唐樂筠轉了兩圈——它如今長大不少,身高在唐樂筠膝蓋以上了。
唐樂筠知道它想要什么,遂俯下身子,借著撓癢癢的動作,把木系異能輸到它的腦袋里。
小黃高興極了,討好地在她腿上蹭了蹭,這才和小霜一起出去了。
唐悅白問:“姐,你有事”如果沒事,她基本上不會放著男孩子不用,讓女孩子去。
“對,我有兩件事。”唐樂筠在窗邊的太師椅上坐下,“第一,藥鋪外面有人盯著;二,即便有人盯著,我也要出去一趟,爭取明天一早回來。”
田家兄弟肉眼可見地緊張了起來。
田江蔚把毛筆扔進筆洗禮,“師父,需要我們做什么!”
唐樂筠道:“今天晚上的七夕祭我就不參與了,你們說我練功即可。晚上警醒一些,最好安排值夜。明天早上正常開門,但不能讓人覺察我不在鋪子里,包括田叔和嬸子他們。如果你們發現我在房間,那一定不是我,如果她露面了,你們就聽她指揮,明白嗎!”
田江蔚問:“師父,為什么不告訴我爺我奶他們!”
唐樂筠道:“他們幫不上忙,就不讓他們操心了。”
成年人想法多,一旦讓他們知道,就會徹夜難眠,與其白白擔心,不如好好睡一覺。
田江芮理解唐樂筠,表態道:“師父放心,我們一定看好家。”
唐樂筠轉身往外走,想了想又停下了,“內功入門沒那么容易,即便認清了所有經絡和穴位,你們也必須等我回來。”
師兄弟三人一起應道:“是,師父(姐姐)。”
……
大約酉時,任雅風摸進了唐樂筠的房間。
聽到開門聲,唐樂筠放下手中的毛筆,問道:“王爺今夜到生云鎮!”
任雅風道:“大概是的。”
唐樂筠又問:“你知道詳細情況嗎!”
任雅風搖頭,“我只知道王爺毒發,具體細節便是白管家也不清楚。”
唐樂筠起了身,把一只小布包斜挎在身上,“我從哪里出去!”
任雅風道:“河邊和前門都有人看著,只能走后面胡同,白管家在橋對面等娘娘。”
進出胡同的都是街坊鄰居,大家臉熟,一般不會有人在那里監視,進出相對安全。
……
一刻鐘后,穿男裝、貼假胡須的唐樂筠坐上了白管家親自駕駛的馬車。
這一次,白管家也易容了,身形肥碩,絡腮胡改變了臉型,如果不看眼神,幾乎完全是另外一個人。
“駕~”白管家在馬背上輕輕一拍,馬車就往南去了。
大約是衙門放糧,路上行人較多,說話不方便。
唐樂筠耐住性子,閉上眼,繼續研究醫典庫中關于草藥藥性的那部分。
她剛研究出一款新藥,名叫木靈散,清毒補元的效果應該不錯——目前還未在人體上實驗過,暫時沒有第一手數據。
“下車下車!”
“進城查,出城也查!”
“怕查啊,那你就回去,小爺也不愿意費這個事。”
……
白管家靠在車廂板上,小聲囑咐道:“一切有小人支應,東家下車即可。”
他謹慎地換了稱呼。
唐樂筠下了車,前后看了看。
這次檢查像是臨時起意,城門口堵了上百號人,乘車的、步行的、有錢的、沒錢的……一視同仁。
她走到白管家身旁,“為什么突然檢查!”
白管家道:“同袍義社開始暗殺朝廷官員了,今天下午就死了兩個。”
唐樂筠:“……”
萬鶴翔果然夠狠,搞不動老百姓的肚子,就開始搞當官的命了。
二人身上沒帶武器,且有偽造的進京路引,毫不費力地離開了京城。
天擦黑時,二人在方塘鎮換上了白管家事先安排的兩匹快馬,配了長劍,轉道西南,直奔湯縣。
一路快馬加鞭,大約亥時,唐樂筠看到了夜色中的湯縣城墻。
難道紀霈之在湯縣
她的這個念頭剛剛閃過,白管家就放慢了速度,在一個分叉口上了往南的官道。
唐樂筠跟上去,正要說話,就隱隱地聽到了樹枝折斷發出的輕微的“咔嚓”聲。
有人埋伏在這里!
那白管家……
她將要懷疑白管家,耳邊便響起了羽箭的破空之聲。
“有埋伏!”白管家大喝一聲,隨即發出一聲悶哼,“唔……”
唐樂筠偽裝聲音提醒道:“上樹!”
她一邊說一邊矮下身子,準確地避開了迎面射來的羽箭,雙腳脫開腳蹬,右手在馬背上一拍,如同大鳥一般地騰身而起……
與此同時,兩支羽箭先后朝她的胸口激射而來。
唐樂筠左手一揮,抓住一支羽箭,人便躥上了右側的老槐樹。
“呼……”一道利刃自上而下地砍了過來。
唐樂筠抓住一根粗枝,借著身體的去勢往上悠蕩,做大回環,倒立時右腿彈出,結結實實地踹在了偷襲者的腿上。
偷襲者偷襲不成,招式用老,來不及平衡,直直地摔了下去。
唐樂筠趁機甩出羽箭,直插那人后心,率先解決了一個。
那人落地的聲音暴露了唐樂筠的位置,羽箭一窩蜂地射了過來。
奈何老槐樹足夠粗壯,唐樂筠躲在主干后,毫發無傷。
一個男子說道:“停,停停停,我們殺過去,速戰速決。”
唐樂筠摸摸袋子里裝毒/藥的小瓷瓶,旋即想起不知藏在哪里的白管家,到底攥緊了長劍的劍柄。
“鏘!”兩把武器相擊。
唐樂筠探頭一看,就見兩道黑影在兩丈開外打了起來。
“嗖~”一道暗器在她身側不足半尺處飛了過去。
這些肯定是江湖人,但不知他們屬于同袍義社,還是京里的什么人。
他們為什么精準的埋伏在這里,是守株待兔,還是紀霈之的手下有內鬼,泄露了他們的行動軌跡
“上!”一個男子一邊指揮,一邊單手勾住一根樹枝撲了過來。
其他五個圍住老槐樹,伺機而動。
樹枝繁茂,光線黯淡,那男子身形高大,行動間頗多掣肘,動作并不快。
在唐樂筠看來,在對戰中,不快就是死亡的代名詞。
她只需瞅準時機換個位置,長劍挺出,直刺對方心臟。
她的劍太快,對方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能放開勾住樹枝的手,讓身體呈自由落地掉下去……
“一起上!”
剩下五個縮小包圍圈,九節鞭、雙節棍、以及三把長劍一起攻了上來。
他們背后有弓,腰上掛著箭袋。
如果朝樹上避讓,勢必會射成篩子,只有落地才能爭取更多的自主權。
“嘎啦啦~”唐樂筠用長劍擋住九節鞭,在劍與鞭交纏的剎那,整個人順著鞭子的勢能朝持鞭人的身后飛了過去,落地后,左掌推出,“嘭!”
持鞭人飛了出去。
唐樂筠的劍脫離長鞭控制,橫掃,命中左側殺手的咽喉,再下一程。
“太快了!”
“這是什么人!”
剩下的幾個嚇破了膽,紛紛后退。
唐樂筠瞄一眼白管家,他左肩受傷,以一敵三,馬上就要支撐不住了。
她不再矜持,身形一晃就朝那名指揮的沖了過去。
“一起上!”那指揮的還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怎樣的存在,顧不上防衛,空門大開,揮刀砍了過來。
唐樂筠擋住長刀,斜挑,刀便飛了。
與此同時,她的腳踹上他的命門,只聽一聲慘叫,人便倒地不起了。
其他三人紅了眼,一起殺了上來。
唐樂筠迎面直上,三下五除二解決他們,趕緊支援白管家……
“撤,撤!”與白管家對戰的三人早已看得一清二楚,不敢戀戰,拔腿就跑,很快就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唐樂筠問道:“你怎么樣!”
白管家握住顫動的羽箭尾端,喘著粗氣說道:“還好,還好。”
說完,他感覺眼前一花,剛剛還抓在手里的箭尾就斷了。
唐樂筠道:“不遠了吧,我們回去再處理傷口。”
白管家知道她的劍快,但沒想到如此之快,吶吶道:“好快的劍。”
唐樂筠環顧一周,馬已經跑的沒影了,問道:“他到底在哪兒這些人為什么會埋伏在這里”
“東家在劉家村,很快就到。”白管家先交代了紀霈之的位置,又道,“伍管事回來時就覺察到了設在官道上的各方關卡,便著人通知小人務必秘密行事,所以小人才用紙條通知娘娘。至于那幾個殺手,小人認為,這些人就是其中的一個關卡,他們不知道我們是誰,但他們收到了寧可殺錯、不可放過的命令。”
這個解釋還算合理,唐樂筠姑且放了心。
第108章
遭遇了一撥埋伏,接下來的路就謹慎多了。
二人放棄官道,鉆進秫米地和小樹林,步行前往劉家鎮。
快要抵達目的地時,他們停下來等了好一會兒,確定無人跟蹤,這才進了鎮子。
“什么人”一個黑影從房頂飛身而下。
白管家道:“猴子,是我。”
那人驚喜交加:“娘娘來了嗎!”
白管家見唐樂筠沒有說話的意思,便道:“來了,趕緊帶我們進去。”
唐樂筠再次確定,周圍沒有異動,這才跟著猴子進了院子。
這是座一進院,黑黢黢的,無論正房還是廂房,都沒點燈,更沒有人。
唐樂筠握上劍柄,警惕地問道:“人呢!”
白管家道:“娘娘稍安勿躁,東家暫時不在這里。”
暫時不在。
是人沒到,還是狡兔三窟
唐樂筠挑了挑眉,又道:“既然如此,那就先點個火盆,把你的傷先處理了。”
白管家心里一暖,“小人的傷不要緊,等下猴子幫忙處理一下就行。”
唐樂筠不再堅持,從布袋里掏出金瘡藥遞給他,囑咐道:“刀子一定要用火烤一烤。”
白管家接了過去:“小人明白。”
……
三更的梆子一響,一個中年男子便進了門,賠罪道:“在下伍暢,讓娘娘久等了……”
唐樂筠打斷了他的客套話,“伍管事,我明日一早就得回去,時間有限,他人在哪里!”
伍暢從善如流:“娘娘請跟我來。”
二人去了臥房。
伍暢走到衣柜前,打開柜門,露出一個兩尺寬、五尺長的長方形地道口,“娘娘請。”
唐樂筠略一遲疑,到底沿著臺階走了進去。
地道一人高,點了燭火,光線明亮,只經過一個彎道,就開始往上走了——可見兩座院子相距不遠。
再上臺階,伍暢敲了敲門,便有人從外面打開了。
唐樂筠將一出去,就看到了李神醫。
“原來是娘娘。”李神醫蹙著眉頭,“誰來都沒用,只要解不了毒,藥再好也無濟于事。”
唐樂筠問:“很嚴重嗎!”
“你自己看吧!”李神醫毫不客氣,且牢騷滿腹,“他娘的,拼死累活地弄到賑災糧,打敗了叛軍,得到的就是落井下石和忘恩負義,何必呢,你說這是何必呢!”
如果為了皇宮里的人,確實不值,但如果為了那把椅子,唐樂筠覺得性價比很高。
她快走到拔步床前,就見紀霈之正雙手結印,端坐在床上練功。
他又瘦了,月白色的道袍像麻袋一樣套在身上,眼窩深陷,顴骨高聳,皮膚蒼白如紙,兩根鎖骨極其突出,襯得脖子又細又長。
嘖……太慘了,簡直就是個僵尸。
元寶上了前,恭恭敬敬地說道:“娘娘,王爺正處在關鍵階段,您請這邊喝茶。”
唐樂筠知道,紀霈之靠兩種手段抵制毒發,一是他自身的內力,二是李無病的回春丹。
從眼下的情況來看,以上二者都未奏效。
她問道:“怎會這么嚴重”她在其體內注入不少木系異能,按說不至于到這種地步。
“怎能不嚴重”元寶的眼睛濕潤了,“王爺先是和鐵掌打了一場,回來途中接連遭遇兩次埋伏,不得已,我們只好加快了趕路速度,路上顛簸,王爺無法專心運功,毒侵五臟,所以才……”
唐樂筠點點頭,對李神醫說道:“我來試試吧。”
李無病來了興致:“試什么你研究出解藥了嗎!”
唐樂筠搖頭,從口袋里取出一只白色小瓷瓶,“解藥沒有,但我做了清毒補元的藥。”
“藥效如何”李無病伸手討要,“給我看看”
唐樂筠想了想,到底把一只小瓶扔了過去,“藥效還不清楚,我可以送您一瓶。”
李無病接住,打開瓶塞聞了聞,“味道不錯,我去研究一下。”
用異能處理過的藥和沒處理過的在氣味上略有不同,想在短時間內通過嗅覺分辨成分沒那么容易。
他急匆匆地出去了。
唐樂筠微微一笑,脫鞋上床了。
元寶和伍暢大吃一驚,異口同聲地問道:“娘娘要做什么!”
唐樂筠壓低了聲音,“我來助王爺一臂之力。”
伍暢道:“娘娘,李神醫已經輔助過一次了,效果不理想。而且……王爺內力深厚,一旦反抗,娘娘恐遭反噬,娘娘三思。”
元寶用力地點了點頭。
唐樂筠在紀霈之身后盤膝坐好,“現在給你們兩個選擇,一是,我可能被反噬;二是,王爺的情況可能會好轉,你們選哪個!”
元寶道:“那就勞煩……”
“元寶!”伍暢呵斥了一聲,“一旦娘娘被反噬,王爺也會受傷,你……”
說到這里,他只覺眼前一花,唐樂筠便光腳站到了他跟前,脖頸上還有一線冰涼。
伍暢嚇一大跳,但也立即明白了唐樂筠的意思,“屬下魯莽了,娘娘請隨意。”
唐樂筠收回了匕首,“我需要一點時間,不要讓旁人進來。”
伍暢拱手道:“屬下領命。”
唐樂筠重新坐到紀霈之身后,伏在他耳邊說道:“我來了,你不要抵抗。”
紀霈之的眼皮抖動了兩下。
唐樂筠看不見他的微表情,但她知道,紀霈之一定聽到了。
她將雙手按在紀霈之的后心上,緩緩輸入木系異能,一絲,兩絲,三絲……當六成木系異能灌注其中后,再灌注精神力……
精神力剛剛融入,唐樂筠就感覺到一股宏大的力量帶著她的意識奔騰了起來。
他的內力果然超乎尋常!
唐樂筠不敢馬虎,集中精力,跟上紀霈之的高速旋轉的內力,很快就知曉了他的內腑的情況。
肝臟的損傷比之前大了,心臟的跳動更加緩慢,情況不容樂觀。
好在他內力深厚,裹挾著她的異能快速循環,很快就在腑臟形成了新的保護層。
為了穩妥,唐樂筠加大輸入,即便達不到修復肝臟的標準,也可以減少各器官的負累。
紀霈之聽到唐樂筠的話了,所以在她侵入時做好了接應的準備。當那股異乎尋常的力量介入后,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而且隨著那股力量不斷壯大,疼痛逐漸變小,循環越來越快,身體也越來越舒服……
兩個大循環后,他將內力歸入丹田,緩緩睜開了眼睛。
唐樂筠亦收回雙手,疲憊地靠在床圍上,“你感覺怎么樣!”
紀霈之轉身看向她,正色道:“好多了。”
“那就好。”唐樂筠又從布包里拿出一只小瓷瓶,“用溫水化開,喝了它。”
紀霈之接過來,看都沒看就遞給了一臉喜色的元寶。
元寶接過去,飛也似地跑到八仙桌旁,用溫開水泡上,攪勻,又趕緊送了回來。
紀霈之一飲而盡。
伍暢上了前,“恭喜東家渡過難關。”
紀霈之點點頭,說道:“安排人手,馬上送娘娘回京。”
只有馬上回京,才能避免對手推斷出唐樂筠對紀霈之的健康的重要性。
伍暢知道輕重,答應一聲立刻從密道出去了。
唐樂筠下了地,“來的路上遇到了埋伏,白管家肩部中箭。”
紀霈之并不意外,“回京時仍會有阻礙,元寶準備了女裝,你易好容,我讓由老黃送你回去。”
唐樂筠道:“老黃是誰!”
紀霈之頷首,“看守梅莊的老黃,你見過。”
唐樂筠想起來了,“看來我這次要裝扮成老婆婆了。”
“明白就好。”紀霈之朝元寶抬了抬下巴,“你去準備些吃的,讓唐掌柜吃完再走。”
元寶答應一聲也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他們二人。
這家伙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嘛。
唐樂筠滿意地笑了笑:“多謝王爺,折騰大半宿,確實餓了。”
她雖然笑著,但臉上的倦意很濃,往日清澈的目光似乎也黯淡了不少。
紀霈之注視著她,“你……聽說你去南城義診了,還救了蔡家的大公子!”
“是的。”唐樂筠道,“蔡家欠我一個人情,王爺有什么想法嗎!”
紀霈之心中一動:“你認為我應該有什么想法!”
唐樂筠直言:“如果王爺想奪那把椅子,蔡家和鎮北侯應該能幫上忙。”
紀霈之道:“我記得我們談過這個問題,我不要。還是……你想要那把椅子!”
唐樂筠挑釁地問道:“如果我想要,王爺給嗎!”
紀霈之道:“給。”
唐樂筠:“……”
剛進來的元寶:“……”
紀霈之對唐樂筠的那雙驟然瞪大的眼睛很滿意,“怎么,你又不敢要了!”
唐樂筠道:“你敢給我就敢要。”
元寶回過神,把一盞熱茶和一盤點心放在八仙桌上,“娘娘,茶水和點心來了,請慢用。”
大概是想提醒唐樂筠的身份,“娘娘”二字他說得格外清晰。
唐樂筠聽懂他的意思了,但八字沒一撇的事,沒必要做無謂的口舌之爭。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捏起核桃酥,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紀霈之看懂了唐樂筠的決心,問道:“你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
唐樂筠道:“我受夠了這種受制于人的日子。”
紀霈之躺了下去,“既然如此,那我就把它奪來,送給你。”
元寶有點懵了。
他家主子向來言出必行,有諾必踐,所以剛剛的話是開玩笑的吧。
他看向唐樂筠,希望她表個態,說她在開玩笑。
可唐樂筠沒有,她說道:“我不讓你死,那把椅子我想和你一起坐。”
紀霈之明白唐樂筠的意思了——她不是多么想要大炎的江山,她只是單純的不想受制于人,這個人也包括他,所以她才說一起坐。
一起坐,那他們便是帝后了吧。
好像也不錯。
他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來。
第109章
雞鳴時分,唐樂筠走了,李無病總算想起紀霈之,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
“你……”一進門,他就看到了正在喝水的紀霈之,登時嚇了一大跳,“這怎么可能!”
紀霈之道:“我說過,她的內力很神奇。”
他不知道那股奇異的暖流是不是內力,但既然能讓她實力大增,又能與內力融為一體,這樣說大抵沒什么問題。
唐樂筠身上的秘密是他們想破腦袋也未解開的謎團,李無病除了接受紀霈之的解釋沒有第二條路。
他把白瓷瓶放在八仙桌上,自己也坐了下來,“唐掌柜說,她做了一款新藥,我研究了一下,已經確定了藥的配伍,但不知道藥性如何。”
紀霈之道:“藥性不錯,在解毒方面應該比回春丹略微強些。”
“你吃了”李無病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東家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元寶深以為然,重重地點了點頭——他家主子被豬油蒙了心,不但給藥就吃,剛才還把皇位讓出去了。
紀霈之放下茶杯,淡淡道:“如果她想害我,又何必冒險來這一趟如果她想害我,又何必冒著反噬的危險替我運功療毒,袖手旁觀豈不是好!”
李神醫還是搖頭:“道理是這個道理。但她年紀太輕,在藥的配伍上經驗尚淺,一旦有問題,對東家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紀霈之不是大夫,但他中毒這么多年,對解毒藥、以及對自己的身體了如指掌。
他很清楚,服完藥后,他的內腑舒服不少,精力也充沛了許多。
但李無病的話不無道理,他眼下太虛弱,大補之藥沒有任何好處,算了……
有害又怎樣,如果她不來,他這會兒還在苦苦地運功保命呢。
紀霈之說道:“那就等雪上加霜再說。”
“你……”李無病氣不打一處來,抄起那只小瓷瓶,憤憤地出去了。
伍暢正好進門,被他撞了個趔趄,不明所以,便看向了元寶。
元寶噘著嘴,這一般代表他也不贊成紀霈之的決定。
然而,紀霈之的決定只有薛三爺能小小地質疑一下,他們這些做下屬的根本沒有置喙的余地。
伍暢朝元寶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站在門口等候紀霈之的命令。
紀霈之看向他:“白管家的傷怎么樣!”
伍暢道:“肩膀中了一箭,已經包扎好了。”
紀霈之吩咐道:“讓他休息,你回京,馬上把我回來的消息傳出去。”
伍暢壯著膽子問道:“東家身體不適,是不是養一養再說!”
紀霈之道:“永寧帝、齊王、瑞王他們也是這么想的。”
伍暢恍然,端王是大炎的功臣,如果他沒死在西南邊境,沒死在回京路上,卻死在了京城,這無疑會讓整個大炎蒙羞。
所以公開露面反而安全。
他心中佩服,恭聲道:“屬下明白,馬上安排下去。另外,是不是請娘娘回王府住上幾天!”
唐樂筠回端王府才是端王回歸的最好宣傳方式。
紀霈之想了想:“不必了。”
伍暢欲言又止,拱了拱手,轉身出去了。
紀霈之躺回了床上。
他不安排唐樂筠,是對她的一次考驗,一個掌管后院的王妃,一個想當女帝的野心勃勃的大高手,如果連這一點都想不到,說明她不適合那個位置,即便強推上去,也會一敗涂地。
在履行諾言之前,他想看看她到底有多少斤兩。
她對他的毒對癥下藥,他也必須針對她的智慧做出最好的安排。
……
在白管家的指導下,唐樂筠梳了個婦人頭,額頭綁一條紫色頭箍,把眼尾勒上去,眉毛加粗,最后還準備了兩個饅頭——如果需要露面,她還可以把饅頭塞到嘴里,短暫改變一下臉型。
從劉家鎮出發的旅人不多,直到過湯縣才多了起來。
老黃不到五十歲,喜歡聊天,和同行的幾輛騾車車主打的火熱。
四五輛車一起走,目標雖大,但結伴而行才是當下的最佳出行方式。
在路上,他們雖然遭遇了兩撥可疑人物的刻意打探,但都無驚無險。
日上三竿時,騾車順利地進了城。
警報徹底解除,唐樂筠讓老黃加快了速度。
……
有間藥鋪。
因為有任雅風,田家的長輩并未發現唐樂筠善意的謊言,他們相信了唐悅白說的,‘她姐正在突破,至少需要一天一夜的鬼話’。
出于謹慎,他們還提出了藥鋪暫時不開門的建議。
唐悅白和田家兄弟心里有鬼,不同意關門,奈何大人們自認為吃過的鹽比師兄弟吃過的飯多,堅決地駁回了三人的提議。
起初,三人都以為唐樂筠卯時肯定能回來,鋪子晚開一會兒沒什么問題。
可直到辰末,上房依然沒有動靜。
田江蔚心里發慌,正事就干不下去了,他放下經絡圖,問唐悅白:“小白,不會出事了吧。”
唐悅白也鬧心,但他獨自在外生活了四年,定力很是不錯,“不會,頂多不順利。”
“真的”田江蔚將信將疑,“我覺得我們應該去接應一下,以防萬一。”
田江芮正要說話,藥鋪的門就被人敲響了,聲音不大,但威力不小。
田江蔚被震得跳了起來,“不會是盯梢的來了吧。”
唐悅白道:“我們不開門,盯梢的人就想刺探我們。”
田江蔚道:“走吧,過去看看。”
“不急,咱娘暫時能應付。”田江芮攔了一下,又問唐悅白,“師兄,怎么辦!”
唐悅白道:“首先,姐姐在家,這一點我們必須謹記,絕不能說漏嘴;其次,如果嬸子解決不了,想去找姐姐,我們必須想辦法化解,如果化解不了,就想辦法拖延。”
田江蔚指了指上房,“要不要問問她!”
唐悅白覺得不用,如果那人能隨便見,姐姐就不會藏著掖著了。
他拿出大師兄的派頭,一錘定音,帶兩個師弟去了藥鋪。
田嬸子正隔著門跟來人周旋:“……對不住對不住,今天不開門。”
門外的是個男子,“不開門,為啥不開門!”
田嬸子道:“藥材缺貨,歇一天。”
那男子不理解:“你都沒看方子,怎么就知道缺貨呢!”
“這……”田嬸子被問住了,“我家掌柜……”
唐悅白進來了:“嬸子,怎么了!”
“買藥的。”田嬸子答了一句,又對外面那人說道,“你往前走,不到三里地就看見藥鋪了。”
那人見她鐵了心地不開門,又道:“掌柜的,別人家的藥沒你家的藥效好,我今天若是買不到,回去肯定要挨板子,你行行好唄。”
田嬸子有些意動,“這……”她們之所以想關門,怕的是瞧病的,來的都是達官貴人,一旦說錯話、辦錯事,大家吃不了兜著走。
不開門,怕引起來人懷疑;開了門,又怕來人找唐樂筠。
唐悅白很為難,但他知道,自己作為鋪子的主人之一,必須做一個決定。
他說道:“嬸子,開門吧。權貴們大多看太醫,不來咱們這。
田嬸子心善,立刻拿定了主意,張羅著把門打開了。
門一開,唐悅白就見一個婆子下了車,快步走了過來。
田江蔚道:“這下糟了。”
唐悅白提醒道:“穩住。”
那婆子到了門口,朝唐悅白福了福:“唐公子,奴婢是瑞王府的管事,我們娘娘今天早上身體不適,想拜托娘娘過府看看,不知是否方便。”
瑞王妃生病了,自家姐姐于情于理都無法拒絕。
唐悅白沒想到,對方一出手就讓他沒有了回旋的余地。
他決定用拖字訣,“當然方便,媽媽里面請,我去找姐姐。”
唐悅白把婆子讓到長椅上,給田家兄弟使了個眼色,自己去了后院。
田嬸子見唐悅白應對得宜,便和鄧翠翠一起給男子抓藥去了。
田江蔚看看買藥的男子,又看看來的管事娘子,小聲對田江芮說道:“我們怎么辦!”
田江芮道:“哥,你去給客人泡茶,我和她周旋一二。”
……
唐悅白敲門進了東次間,就見青色的帷幔后隱約坐著一個身影。
他說道:“任姐姐好,瑞王府來了個管事婆子,說瑞王妃病了,想讓我姐姐前去看診。”
“偽君子。”任雅風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你姐姐沒回來,應該是遇到阻礙、耽擱了時間。既然來的是他家人,拖肯定是拖不下去的,你不如直接告訴她,你姐姐也病了,如果她執意過來看我,那就讓她隔著看看。”
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就病了,瑞王絕對不會相信,這樣處置等同于告訴他們,自家姐姐不在家。
姐姐到底出什么事了
不會回不來了吧。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穩住,穩住,先想辦法解決眼下的難題。
唐悅白急出一腦門子汗。
他從東次間退出來,在院子里盤旋片刻,直到田江蔚泡好茶,從廚房出來。
田江蔚問:“有辦法了嗎!”
唐悅白搖頭。
“那怎么辦!”
“你先把茶送過去,就說姐姐在梳洗打扮。”
“行吧,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田江蔚回到藥鋪,對那婆子說道:“我家掌柜還在梳洗,媽媽喝杯熱茶,等一等她。”
婆子眉心微蹙,目光看向后門,“老奴倒是能等,就是我家王妃……”
大戶人家的奴婢,不但對自己的身份有充分了解,說話也知道點到為止。
田江蔚心道,你家王妃等不及就去叫御醫好了,跟我師父作威作福可是不成。
“您稍坐,我再去看看。”說著,他拱拱手,剛要轉身,就聽見門口又有了腳步聲,“娘娘在家嗎!”
唐樂音居然也到了。
第110章
田家哥倆齊齊變了臉色。
值得慶幸的是,瑞王府的管事婆子并沒有注意到,她看向唐樂音,而唐樂音看著柜臺后的田嬸子。
“唐大姑娘來啦,筠筠在家呢。”田嬸子笑著走出來,介紹道,“這位是瑞王府的姐姐,想請我們筠筠給娘娘看病,筠筠正在后院換衣裳呢。”
唐樂音眼里閃過一絲驚訝,但她是聰明人,很快便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她說道:“看來我來得不巧了。”
這個不巧是真不巧,畢竟她找唐樂筠沒有預謀,只是單純想走動走動,打探一下其有沒有端王的消息。
那管事婆子朝她福了福:“老奴給唐大姑娘請安。”
“原來是李媽媽。”唐樂音還了半禮,“娘娘的病不嚴重吧。”
李媽媽道:“不重不重,就是有點頭痛,想求端王妃給針一針。”
頭痛,可大可小的病。
唐樂音可以斷定,瑞王妃的病是針對端王得的,之所以找唐樂筠,目的應該有兩個,一個和她一樣,刺探端王的行跡,另一個是確定唐樂筠在不在京城,如果唐樂筠不在,很大可能是去替端王醫毒了。
瑞王寬仁,但絕不會養虎為患。
她說道:“娘娘找對人了,端王妃就是用針灸治好了我祖母。”
李媽媽笑道:“娘娘就是聽說了這一樁,所以才讓老奴前來。”
唐樂音點點頭,“媽媽在此候著,我先進去,看看有沒有能幫上忙的。”
李媽媽道:“那太好了,我家娘娘頭痛欲裂,老奴心急如焚呢。”
她這么一說,唐樂音就更明白了,立刻朝后門走了過去。
田江芮給田江蔚使個眼色,從斜刺里躥出來,搶在了唐樂音前面,“唐大姑娘,小子失禮,先走一步,告知我爹爹、爺爺一聲,以免沖撞了姑娘。”
他這話說得極好,正著聽,是為了維護唐樂筠,反著聽,則是唐樂音不懂禮數,不待邀請硬闖人家后院。
“多謝田小哥。”唐樂音只是稍慢一些,施施然跟了上去。
她覺得,如果只為出診,唐樂筠大抵不會盛裝打扮,沒道理耽擱這么久,她很好奇唐樂筠到底在不在這個兩進小院之中。
剛到二門,就迎面遇到了唐悅白。
田江芮道:“大師兄,唐大姑娘看師父來了。”
唐悅白眉頭微蹙,額頭上又沁出一層細汗。
他越過田江芮,勉強壓下心中的憤怒,拱手笑道:“唐大姑娘好,找我姐姐有事!”
唐樂音道:“端王馬上就要回京了,娘娘定然要回王府,我怕日后不好相見,便來走動走動。”
說的好像親姐妹一樣,虛偽!
唐悅白腹誹一句,調整好情緒,勾起了唇角,“這倒也是,唐大姑娘這邊請,我這就跟姐姐言語一聲,讓她快著點,畢竟瑞王妃還等著呢。”
唐樂音道:“我帶了丫鬟,梳頭著裝都很擅長,讓她們給娘娘幫幫忙吧。”
唐悅白心中一沉,再次拒絕:“我姐姐說馬上就好了,就不麻煩唐大姑娘了。”
這個態度,當真耐人尋味。
唐樂音下意識地看向了上房,上房的支摘窗開著,一個人影一閃而過,看身形和唐樂筠很像。
但如果唐樂筠在那,她為什么不說話,而是讓唐悅白把她攔在這里呢
唐樂音好奇心更盛,“唐掌柜,我家立春梳頭是把好手,要不要幫忙!”
屋子里靜悄悄的,仿佛空無一人。
西耳房傳來了田老爺子拖沓的腳步聲。
唐悅白和田江芮驚恐地對視一眼,萬一老爺子胡亂說句什么,后果不堪設想。
唐悅白趕緊辯解道:“我姐姐……”
“不用了,我的頭發梳好了。”唐樂筠走了出來。
她銀冠束發,穿著月白色素綢直綴,臉上搽了粉,柳眉精致,唇色鮮紅,眼睛的輪廓似乎也比往日深一些。
即便是男子打扮,也一樣可以用“明艷照人”形容。
唐樂音覺得,這才是一個正常的唐樂筠,愛美,拿喬,心機深沉。
不過……
她看向唐悅白,如果她在家,他們又為何這么緊張
唐悅白埋怨道:“姐,你再不出來,瑞王妃……”
唐樂筠對唐樂音說道:“你們來的不巧,你懂得,一個大循環不結束,我就不可能出得來。”
唐樂音欲言又止,“你……”
唐樂筠道:“放心,我們練的不是唐門功法。我拜了師父,也收了徒弟,自化門。”
“自化門”唐樂音不明所以,“這是……”
唐樂筠道:“你在唐門,我在自化門——萬物自化。”
“……”唐樂音越來越看不懂唐樂筠了,“所以門主是……”
唐樂筠挑眉,“我師父不問世事,門主當然是我。”
唐樂音:“……”
“瑞王妃還等著呢,我先告辭了。”唐樂筠與她擦肩而過,拐個彎,進藥鋪,對那管事婆子說道:“媽媽久等了,我們走吧。”
唐樂音跟著出來,目送唐樂筠上了瑞王府的馬車。
立冬說道:“自化門,真沒想到,竹子姑娘的野心越來越大了。”
立春噗嗤一聲笑了:“四個人的門派,也配得上野心二字嗎她要是真有野心,就不會巴巴地打扮了,趕著去給瑞王妃看病。”
唐樂音看了立春一眼。
立春一縮脖子,“姑娘,婢子說得不對!”
唐樂音莞爾,“非常正確。”如果是原來的唐樂筠,對瑞王妃的召喚肯定深惡痛絕,可唐樂筠非但沒有,還打扮得獨樹一幟。
……
馬車上。
唐悅白問道:“姐,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唐樂筠道:“她即將進二門的時候。”
“啊”唐悅白吃了一驚,“那你……”
唐樂筠道:“進城后,我在馬車上換了衣服,只有銀冠是進屋后插戴的。”
她回來晚了,勢必要考慮可能會出現的各種情況,必須在馬車上做好準備,換發型、改妝容、換衣服是常規操作。
唐悅白抱住她的胳膊,親昵地靠了靠,“姐,你怎么這么晚才回來,路上沒出事吧。”
唐樂筠道:“去的時候遇到一點小麻煩,白管家受傷了。”
唐悅白一下子坐了起來,“你呢,你沒事吧”
唐樂筠攤了攤手,“你看我像有事的樣子嗎!”
唐悅白松了口氣,“白管家的傷不要緊吧,還有王爺,他還好吧!”
唐樂筠道:“都不要緊,放心吧。”
唐悅白道:“瑞王妃找你什么意思,看你在不在家唐大姑娘只怕也是一樣的目的吧!”
唐樂筠若有所思,“瑞王妃有八成可能,至于唐樂音……不好說。”
唐悅白冷哼一聲,“肯定是,虛偽,都是偽君子。”
唐樂筠道:“在其位謀其政,換做你,你也一樣。”
“我……”唐悅白本想反駁,但想想剛剛為了維護自家姐姐撒的那些謊,又覺得唐樂筠說得也沒錯,遂換了話題,“姐,你要搬回王府嗎!”
“不搬……吧”唐樂筠原本是篤定的,但腦海里靈光一閃,“或者,我應該回王府住上幾天。”
無論是這個時代的倫理人情,還是依照原身的性格特征,她都該回王府一趟,否則就太不像樣子了——不但她會被人笑話,就是紀霈之的臉面也下不來。
唐悅白不太高興,但也沒辦法阻止。
唐樂筠摟了摟他的小肩膀,“你跟姐姐一起回王府。”
唐悅白的小臉頓時有了喜色,嘴里卻道:“那不好吧。”
唐樂筠道:“有什么不好的你留在外面,極可能成為別人要挾端王、要挾我的把柄。再說了,王府特別大,別說你,就是二十個田家人住進來,也未必能住滿。”
唐悅白徹底放心了。
……
差不多巳正,姐弟倆趕到了瑞王府正院。
唐樂筠讓唐悅白在花廳等著,獨自拎著藥箱進了東次間。
瑞王妃原本半靠在貴妃榻上,見唐樂筠進來,趕緊掙扎著坐起來,雙腳落地,踩在了一雙繡花鞋上。
唐樂筠攔住了她:“娘娘生著病,躺著便是,我是大夫,不講究那些虛禮。”
“禮不可廢。”瑞王妃到底站了起來,“冒昧地請你過來,五嫂已然過意不去了。”
唐樂筠道:“娘娘太客氣了,還是躺著好,方便我把脈。”
瑞王妃擺擺手,拉著唐樂筠在她對面坐下,“我的毛病我自己知道,不過是早上吹了會兒涼風罷了,喝點姜湯,睡一覺就好了。我叫弟妹你過來也不全是為了瞧病,主要是王爺讓我問問你,端王已經在路上了,你什么時候搬回端王府。”
唐樂筠以為,自己來了,就能用醫技打瑞王妃一個大耳刮子,卻不成想,人家承認自己是裝的,還用一個無法辯駁的理由替代之前了的謊言。
宅斗高手!
無話可說!
那么,回府一事,她是應該馬上應承下來,還是再拖上一拖
瑞王妃見唐樂筠沉默了,循循善誘道:“九弟妹不愿回去!”
唐樂筠道:“不太愿意,陌生的地方,都是陌生人,不如自家舒服。”
“傻弟妹,咱們女人總要經過這一關的。”瑞王妃搖頭失笑,“時間長了,你和端王生了孩子就好了。”
“生孩子”唐樂筠故作驚訝,她覺得自己在像演技派靠攏,“他的身……算了吧。”
她臉上的嫌棄做不得假。
瑞王妃看得分明,“怎么,你診過他的脈!”
“那沒有。”唐樂筠道,“成親前,他不信任我,一直看我的笑話;成親后,我跟公雞拜的堂,給雞診脈,都比給端王診脈容易些。”
“噗……”好幾個婢女噴笑出來。
瑞王妃也差點破功,她笑著嗔道:“你這丫頭,怎么這么促狹。”
唐樂筠道:“實話實說而已。”
瑞王妃正要說話,就聽見院子里有人大叫道:“娘娘不好了,王爺遇刺了。”
瑞王妃的臉上瞬間褪去了血色,“人呢,人怎么樣了!”